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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江南女纸讲述诡异:那一年我被一群神秘人掳进了深山[第173页]

作者:松花小姐
首页 上一页[172] 本页[173] 下一页[174] 尾页[17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张小爷也算是比较生猛了,在没有牵引绳的辅助下,他居然像打了鸡血一般,硬生生靠着自己一个人从对岸游了过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入水了,说好的打死也不再下水了呢?

    他和林哲宇情敌二人组破天荒的凑在一起分析起了形势,然后两人态度坚决的开始破坏渔网,打算把这整个泥巴糊起来的墙打穿,看看网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我心说痴情的男人啊,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一个因为黄雀找不到妻子,一个因为黄雀找不到未婚妻,这个的妻子是那一个未婚妻的情敌,这个丈夫是那个未婚夫的情敌,也太狗血了!

    我在后面帮他俩打着下手,随着泥巴的抖落,我发现渔网在我们用匕首割断以前,已经破开了另一个大洞,很显然从昆仑坐滑道过来的黄雀们已经破网而逃了。

    他们会逃向哪里?眼下除了跳河根本无路可走,除非他们是往回走的,也和张小爷一样,从那井口里爬出去。

    情敌二人组抽出半拉渔网后,没有了内部“骨架”,松软的泥墙很容易便倒塌了下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泥墙后没有更多的黄雀线索了,后面既不是盐碱化的地下河侧壁,也不是另一段管道的金属壁,而是堆砌了很多石头片!从横截面的薄厚度来看,更确切的说是堆砌了很多碎裂的石板。

    张小爷弓着身子钻进去,尝试着搬开一块,石板已经变得疏松了,刚刚扔下来便又碎成了两三块,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固,似乎是地下河中长期潮湿的环境已经渗透进了石板,使它的质地发生了变化。由此看来,这些石板已经存放在此处很久很久了。

    大明星蹲在地上,饶有兴致的拨弄着二次碎裂的石板,突然抱一起块来放进地下水里,弯下腰一顿猛搓,中邪似的又抱在怀里用指甲盖抠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黑夜是所有的不公正……循环的新生,无穷的生命!”

    “你他妈走火入魔?”耗子被他一惊一乍唬住了,“都这时候了,还念什么破诗啊!”

    “我不是念,是‘读’!”大明星举起双手,向我们展示他清理干净的石板,“看!”

    没有了表面的泥巴,我们这才看到石板上居然刻了很多奇怪的符号,非常像林哲宇手机里拍下的那些碎片上的铭文!我记得大明星说,这些诗歌出自一个造诣很高的祭司,疯狂拍神的马屁。怎么还拍到这里来了?

    再清洗几块石板,发现也都刻着东西,大明星按照什么见鬼的语法还相互之间串连起来几句,说明这些碎石板原本是一整块,被外部力量打破了,才如此狼狈的呈现在我们眼前。

    石板损坏太厉害,既不可能全拼出来,也不可能全搬运出来。张小爷和林哲宇挪开较大的一部分石板,露出了后面被盐碱化的墙壁。但奇怪的是,墙壁很明显被破坏过,仅从我们能看到的不到一平米墙体上,就纵横了两条裂缝!

    盐碱化后的沙土非常坚硬,地下河中潮气又重,根本不可能自然开裂的。两个人沿着裂缝的方向又挪开一些石板,一个边缘布满锯齿的洞口一下子露了出来!

    耗子瞥了一眼,嗤笑道:“这他妈怎么跟狗洞似的!”

    我一看,位置又低、洞口又小,确实像个狗洞,但这种地方显然不可能有狗,而且如此坚固的墙体非常难以破坏,除非有机器。机器切割的边缘又不会毛糙成这样,我突然觉得这个洞是被炸药给炸开的,冲击力同时又破坏了外面原先完整的石板!

    “要我进去看看吗?反正也没路能走了。”我比划了一下狗洞的大小,对于我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知道里头会有什么,如果能进去,等于是钻进墙体内部了。”

    “还是谨慎些。”林哲宇摇摇头,打开手电试图看清楚内部情况。

    “要我说,完全可以进去看看!”大明星手里捧着一摞石板,从河边站起身来,双眼放光,“石板上说门后曾经居住过神灵!”

    我匪夷所思的看着他,心说不会吧,神能住在狗洞后面这么个憋屈的地方?

    张小爷也有点不屑:“石板上怎么说的?”

    “说神在门后创造了新的生命,是‘可以延续’、‘无穷多’的生命!”大明星手指着我们根本看不懂的符号,“这个是词应当是‘分开’、‘剥离’的意思,和后面搭配又应该按照‘新生’理解,我刚才一直不解其意,倒是有个新想法,但又不太确定……“

    大明星买了个关子,才又说道:”什么东西既是新生又必须以分开、剥离为前提?我想了半天,是生孩子!“

    “噗——”耗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明星,这石板子上刻着一个赞美神在门后生孩子的马屁诗?”

    我想了一想,倒也没什么不对啊,女人生子不就是创造新生命么,新生儿就是上一代生命的延续,如果身体条件允许,创造数个新生命也不是难事,这本身就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走,去看看吧!”大明星精神很足,爬到我们旁边来,“这个狗洞比驿站里的那个地下室入口还大一圈,咱们进去不算困难。”

    “可是……网子里拦下的黄雀呢?”我犹豫了一下,“黄雀难道说没有发现这个洞,而是直接从河那边离开了?”

    张小爷冷哼一声,手一挥:“他们发现更好,希望他们还在里头没走!”说着,他便趴下去,嘴里咬着手电钻进了狗洞。

    连最为抗拒地下河的人都带头钻洞了,一看这个情形,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活动活动筋骨,避开尖锐的边缘,挨个儿从狗洞进到了墙体内部。

    前面有同伴挡着,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墙里面有股淡淡的火药味儿,地上也残留着许多硬硬的墙屑,看来这个狗洞果然是被暴力炸开的!也就是说,这个生孩子的神居住过的地方,已经有人类来过了。拍马屁的祭司不可能破坏这个神圣的地方,他所在的年代应该也没有炸药,炸开这儿的是其他人。

    狗洞很短,没爬几步就能站起身来了,墙体里藏着一个非常大的空间,等我拍拍腿上的脏东西抬起头来,发现几个同伴全都愣着。

    “怎么了?”

    我顺着他们的朝向看过去,身上不觉颤了一下:有光亮照着前方,但张小爷的手电筒是往地面上照的。

    张小爷直接关了电筒,最后一个出来的大明星见状也关了头灯,但四周没有陷入黑暗,反而使得前方的光亮更为醒目。

    那光亮一看便知道不是电子照明设备,而是在空气流动的作用下忽闪忽闪的火光,从左前方依次排列开来,延伸到右前方去。火光照亮了中间的一具棺木,最右方似乎是张床,朦朦胧胧间映照出床沿上一枚白森森的头骨。

    我脑袋也懵了,眼前的一切哪是什么神生孩子的地方,这不是墓穴么?

    但墓穴里怎么能放床呢?而且那棺木的盖子也是打开的!

    耗子念叨了两句什么,我一听,是“见棺发财,大吉大利”。他拧开电筒四下里照了照,听着也没什么动静,便大胆往光亮处走,我在更清晰的光芒中看到那棺材,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后牙床酸酸的,好像时光倒流了回去——

    棺材盖是掀开的,里面灌了些墨绿色很浓稠的膏体,一如我在禹山所见一样。
    林哲宇马上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拉了我一把。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地方的诡异。

    灌满了营养液的棺材、神明生孩子的居所,我想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联系,眼前的棺材真的太像太像禹山当时的情境,以及我那个不断重复推进的梦境了。

    更可怕的是,耗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查看那些照明的火光,发现是点燃的灯捻浸泡在一个个油罐中,烧得极其极其缓慢,也不知道究竟燃烧了多久。他停顿了一会儿,从腰包里掏出我们从热娜“借”来的那一茶杯人鱼膏,剪了灯捻插在里面,引燃后居然跟旁边的几盏灯一模一样,连火焰的颜色和火苗高度都没差。

    这居然是长明灯?

    我回回神,心想这里是龙的坟墓,在龙伯人生活的地方弄到人鱼膏不是难事,否则热娜驿站里也不可能出现那盏吊灯。如此一来,狗洞的成因很可能是那帮沙漠挖金人干的,他们进入地下河,带走了龙伯人的部分骨头,灌了些灯油用来照明,离开后一股脑都卖给了热娜的老板。

    我们打开了所有的照明设备,掩盖住长明灯昏暗诡异的火光。右侧的那张床呈现出了它的全部面目,走近些查看,床沿上的骷髅歪歪斜斜躺在那儿,双腿岔开,脚底板平放,膝盖弯曲,很难想象它为何是这样的一个姿势死去,而且它的手骨紧紧的攥成一团,似乎生前留有最后一丝气息的时候,正在拼死发力。

    “是个孕妇?”

    林哲宇盯着骷髅的盆骨,有一丝惊讶。

    孕妇?一个死于难产的孕妇吗?

    想起大明星在石板上看到的东西,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不是说这里是神生孩子的地方吗?这个神是个人类女人,而且还死了?”

    “不应该啊,人类为什么要来地下河生子?”大明星也非常意外,“难道说,那是个使动句,并不是生下孩子的是神,而是神在给女人接生?”

    这个解释似乎合理了些。不过我们不知道孕妇生下来的孩子在哪里,附近没有婴孩的枯骨,这说明母亲难产去世了,孩子应当活着。是神把新生命带走了么?

    围着棺材绕了好几圈的张小爷这时也有了新发现,向我们招呼道:“棺材里泡着蛋壳似的东西!”

    这话听着就让人感觉很不好,我们梗着脖子走过去一看,耗子正用木棍把棺材里的东西往外撬。里面绿到发黑的黏稠膏体包裹着一些大大小小圆形和椭圆形的东西,乍看之下确实像鸡蛋壳似的,但又没那么硬,棍子一戳,表皮还能往内缩一缩。

    我可以肯定,棺材跟禹山的梦里一样,都是灌注着墨绿色营养液凝固形成的膏体。这东西邪性得很,它有可能让生物维持长久的生命,也有可能让泡在里面的东西变成什么怪物。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林哲宇却主动上前一步,接过耗子的木棒,捞了几枚鸡蛋壳捧在手里,开了手电坐到一旁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我一看这场面,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问向林哲宇:“龙女的……龙女的卵?”

    他回看向我,点了点头。

    早在南海鲛城时,我们见到了及其让人惊叹的龙女,林哲宇一度背叛我们跟着黄雀的人离开了,他当时剖开龙女的肚子,从里面取出过几枚卵。

    眼前棺材里鸡蛋壳状的东西像极了龙女的卵,只不过体积小了一些,林哲宇是研究过这个东西的,他点了头,那就没跑儿了,在这地下河中创造出来的新生命,是水生胎吗!

    南海往事犹豫过电影一样从我脑海里一段段闪过:冬星彩为了帮助刘晚庭,来到潭门镇证实“水生胎”的存在。在左丘和伍书喜的引导下,她拖着怀了孕的身子独自一人离开队伍,生下了“半成品”冬冬后,成为了跟高小雅一样的痴傻女人。

    林哲宇从南海龙女的腹腔中剖出过发育中的“水生胎”,他把它交给了黄雀的“半成品”冬冬,准备送回去给高平做研究。

    冬冬面对我的态度是带有一份嫉妒的,他说他之所以是个“半成品”,因为冬星彩在实验水生胎时给他找了一个父亲,尽管他也是卵胎生,但继承了父亲的基因。而我是个“完全品”,因为我不仅是卵胎生,而且样貌身体都与刘晚庭几乎没有差别,所以我做到了“母体的重生”。

    我到现在还拿不准他说的几分真、几分假。这个说辞非常的扯,自古以来都是男女结合繁衍后代,单性繁殖不是女儿国的故事么!但除了我和刘晚庭惊人的相似以外,我们确实还见过一模一样的龙女和小美人鱼、昆仑墟上一模一样的女东王公,这应当都是母体重生的例子。

    “林医生,你从南海带走的那个卵,后来高平给出什么结论没有?”我决定直面这个敏感的问题,问道,“水生胎真的就像冬冬说的,是母体的重生吗?”

    林哲宇摇摇头:“龙女的卵没存活下来,当时带走的是发育最完全的一颗,有卵囊保护着,理论上离开母体也能继续发育,但是培育一段时间后,检测不到生命迹象了。”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又说道:“当时什么办法都试了,已经模拟了所有母体能提供的养分去培育它,还是没能保住。高平猜测,水生胎还需要母体以外的特殊养分才能活下来,当时不知道,现在想来,水生胎应当是需要营养液。”

    我隐约回想起被吞没、包裹的那种感觉,耳朵还记得营养液缓缓推动着我的轰鸣声,我对那东西敏锐又深刻的记忆,显然就来自于水生胎时期。

    这么说,棺材中之所以有卵,是因为原先浸泡在营养液中?

    林哲宇挑出来的几个“鸡蛋壳”显然也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存活下来的那个水生胎许久以前就离开了这里。知晓了这些,再去看床上那个孕妇骷髅,让我有种非常微妙的感受。看样子,这些水生胎都是难产而死的这位孕妇的孩子,我当年在刘建国的帮助下应当也是这样从刘晚庭的肚子里出世。想必梦中禹山的棺材便是让脱离母体的我继续汲取养分的地方了。

    如果水生胎就是母体的重生,那么这位死去的母亲,应当也生了个女儿。

    这是一个女人一代传一代的生育系统,女人的DNA中没有Y染色体,这我以前学过,如果没有比如冬冬父亲的这种介入,后代只能遗传到两条X染色体,所以全是女性,所以这才是母体的重生。

    “其实,龙女的水生胎没死,高平不是早就搞到营养液了么,他把那颗没了生命迹象的卵后来又泡回去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全员都抄起家伙进入了警戒状态。在黑暗中,居然传来了第六个人的声音!

    “别紧张,现在的我……没有危险。”

    声音来自左后方,一个完全没有长明灯照耀的角落,我们进入后也没再回头查看过狗洞,根本没想到也没注意到那里还有个人!

    耗子举起电筒扫过去,随即大骂起来:

    “我操!是你!冬冬!”


    第三十九章 夹克衫的主人

    狗洞左侧,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伸手在面前遮挡着耗子的手电光芒,他身上裹着床单似的东西,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声音也十分低哑,简直就是天桥下的乞讨者,根本看不出当年充满书生气的眼镜兄的影子!

    “又见面了,你们也活着,挺好的。”

    那件夹克衫的主人果然是冬冬。他把手放下来,镜片反射着手电光,让人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样的眼神。

    “好个屁!你小子知不知道你大表哥他……”

    “知道啦,他不是到下游去了么。”冬冬根本不管耗子有多生气,幽幽地说道,“你们以为我不关注他的死活么?他断了条腿也挺好的,就退休回家养老吧,省得跟着锦夜天南地北的跑,把命丢了冬家就绝后了。”

    我心说黄雀到底是埋伏的深,他们的信儿可真准,冬爷腿断了,冬冬都比我们先要知道!不过这也让我们稍稍放了心,他们能监测到冬爷活着,那他就一定还活着!

    “你怎么会留在这里?你想自己在这儿研究水生胎?”

    前黄雀成员林哲宇这会儿跟冬冬搭上了话:“他们怎么可能放你出来?”

    “放是不可能放的,我是自己跑了。”冬冬不在意的笑笑,“我进黄雀本来就不是为了什么破心脏和脑子,长生对我也没意义,我就是为了搞明白自己身世罢了。现在,等到你们来,一切都要在这里明了了,我还需要他们干嘛呢?”

    “你在等我们来?为什么?”我非常疑惑,冬冬对水生胎的了解要比我们深入许多,我所知道的事情基本都是他在南海告诉我的。

    “你就是高平那边的人?小雅呢,她在哪里!”

    张小爷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大吼一声就要冲过去。我害怕冬冬会掏出枪或者其他东西来对他不利,就像他在昆仑上做出的举动一样,赶紧和大明星一起将张小爷按住。

    “你还没放弃她啊,她现在半死不活的,但也有可能就要活了。”冬冬吊了一下他的胃口,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刚才我不是说龙女的卵又泡回营养液里去了么,你猜怎么着,里面的胚胎从干瘪又变得饱满了,就跟霸王宝藏里的葡萄胎一样,卵囊都还没破,是不是一个极好的心脏‘移动电源’?”

    听起来有些瘆人,龙的心脏如今还在高平手里,他们居然用龙女的水生胎去供养那颗心脏!

    “这跟小雅有什么关系?”张小爷楞了一下,“难道……高平想把……龙的心脏植给小雅?”

    冬冬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妙不妙,一切都是从霸王宝藏开始的,‘霸王宝藏里藏着龙的心脏’,这个信儿可是你给放出去的,最后饶了这么一大圈,你的信儿要用在你未婚妻身上,你情敌不仅当时买信息给了你钱,又是他把心脏和龙女的水生胎都拿出来给了高平,你是不是觉得赚大发了?”

    “不……不是的……这么做太危险了,谁知道那龙的心脏是不是能用,高平怎么能拿自己女儿冒险!”张小爷听完急出一头汗来,“就算小雅心脏不好需要移植,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要找到人类移植源不是难事,为什么非得用那个鬼玩意,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这件事挺让人觉得造物弄人的,我记得林哲宇以前说过,高平原先是神经外科出身的,后来女儿高小雅出世,被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缺陷,他为了女儿才转到了心血管科,后来女儿熬过大小手术顺利长大,他也成为了这个领域的专家,当了院长。

    如今,他要费尽心机的将一颗龙的心脏移植给女儿,这的确是个很大很大的风险,万一成功,说不准高小雅能成为那个得到了永生的人,万一失败……

    我摇摇头,高平怎么可能允许失败发生呢,他应该做过许多实验才敢动手,他最想要得到的实验小白鼠,不是我吗?

    我看向林哲宇,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从昆仑的情况看,高平根本没有找到晚庭。他自导自演这出戏,是想以晚庭作为借口,威胁我把你带去实验。毕竟龙的心脏也是右侧的,如果在镜面右位心患者身上能正常运转,也就意味着龙的心脏的确可以在人类身上存活。以他的技术和这么多年的研究,他应该有办法让龙的心脏在小雅的胸腔里跳动。”

    原来我这个小白鼠压根儿就不是为了我的母体准备的。我只是龙的心脏能否正常运行在人类身上的实验体罢了。

    耗子翻翻白眼,拉着我从张小爷和林哲宇旁边走开,以保证这对情敌不会联手把我送出去。事到如今,我已经懒得去想高小雅重要还是我重要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他们不把我送出去,高平也可能会抓到我。

    我苦笑一声,跳过高小雅的事情,继续原先水生胎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要等我们做什么?”

    “不是等‘你们’,我是在等这位专家——”

    冬冬指了指大明星,后者一脸的愕然。冬冬从身上裹着的厚厚床单里摸出一样东西,丢过来,手电照亮一看,是一叠纸。

    大明星捡到手里,展开,很快就看到这是那种鬼画符的拓印,怪不得他在等大明星这个专家,这些东西换个人根本看不懂。大明星也是通过我们前些年陆续提供的材料,自己制表、演算才勉强破译出这种古老奇特的语言。

    “这个……这个怎么跟做饭步骤似的!”大明星眯着眼睛研读了一遍拓印,疑惑道,“什么叫‘把一个分成两个,把两个分成多个’?‘自体创造自体’?什么意思……这拓印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就不用跟你们汇报了。”冬冬催促道,“再仔细看一看,这上面是神创造生命的方法,对不对?”

    “我不知道,这看起来的确是某些方法步骤,跟菜谱似的,但有些表述完全看不懂,不像是之前看到的赞美诗歌啊!”

    大明星打开他的本子,对照着他那张跟元素周期表似的词性规律图,来来回回写画了一阵子,张小爷在后面盯了半天,冷不丁开口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突然想起来,张小爷在江湖上的身份可是大佬,人家不光懂风水,据说还是什么道派的传人。虽然听同伴们爆料,那其实是他顶着表叔的身份吹牛,但人家好歹也有些道上水平的。这个“一生二”一出口,事情立马玄妙了起来。

    “这翻译有点儿意思……”大明星也愣住了,半晌才回应,“难道这个被拍马屁的神是道家的?奇了怪了,洞口的石碑上明明在说创造生命的事情,洞内却是可产房。产房的确是个创造生命的地方,但哪来的什么一生二、二生三的事情!”

    我听得玄乎,我只知道我们在神创造生命的地方发现了死于难产的人类孕妇,这个可怜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是水生胎。水生胎是母体的重生,这应当是“自体创造自体”,其余那些带数字的东西我可就听不懂了。

    “我这种学物理的,只晓得道家的这个思想能用来解释宇宙发生,林医生,你这种学医的有什么想法?”冬冬把话题抛给了林哲宇,“龙女的卵你也是经过手的嘛,你有一回不是提到‘分裂’自体什么来着?”

    “我说的是细胞分裂。用分裂的方式创造数个生命,母细胞分裂成子细胞。“我们把目光看向林哲宇,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自体繁殖,也是创造生命的一种方式。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这能发生在人类身上。”
    我看着林哲宇的神情,预感到接下来他要说出口的东西跟我密切相关,突然有点紧张。

    他也看了看我,等我掏出笔记本,朝他点点头,确认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娓娓道来:

    人类体细胞的染色体条数是46条,人体内卵原细胞的条数也是这46条。当染色体复制后,产生初级卵母细胞,初级卵母细胞分裂后产生次级卵母细胞,次级卵母细胞再分裂成卵细胞。这样,染色体的数目通过减数分裂就只剩下了一半。

    这件事情往专业方向去说,确实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很难理解,不过一旦理解了,便没有那么神秘了:

    人类的遗传生殖,实际上便是这一半母体中的染色体与父体的一半染色体结合,使得受精卵的染色体总数目又变回了体细胞的总条数,才能孕育出一个遗传自双方亲本的新生命。

    每个女性自出生起就已经在体内拥有与生俱来的原始卵泡了,她的后代如果缺少了来自父亲一方的那条y染色体,后代必然只能是女性。

    如果在减数分裂的过程中,卵细胞没有缺失另一半染色体,或者来自同源的两半发生了自体结合,那么遗传物质稳定来自于母体,同源染色体间发生部分交换,后代保持着母体固有的染色体,从理论上来说,这就是达到了母体的重生!

    这样的母体和后代并非通过有性繁殖而产生联系,而是通过分裂的形式让后代继承固有的母体基因。如此一来,后代既是母体的孩子,也是母体自己。

    一番学术演讲后,几个人均是目瞪口呆。

    我和刘晚庭的关系,既是母女,又完全继承她的基因,成为她的重生体。

    林哲宇也说,这本身是一件极其科幻的事情,他和黄雀的人做出这个推论也只停留在理论上,但事实摆在眼前,这件事依托于水生胎的形式,在许久以前就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南海的龙女和伍书喜的小美人鱼、昆仑墟上的女东王公们、我,我们竟是这等离奇的产物!

    “咳咳……咳。”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神,冬冬却突然咳嗽起来,他扶着身后的墙壁,像是随时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恭喜恭喜啊,看来你刘一果然是个完美的水生胎……咳咳……”冬冬硬忍住咳嗽,声音变得很难听,“看看我,跟普通人有何二异?我根本就不是水生胎,母亲却也变成了傻子,那边床上还有个惨死的骷髅,她们都没有好下场,偏偏你可以成功,刘晚庭可以成功,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我已经从冬冬的口中听到过很多次这句话了。

    在我水生胎的记忆里,刘晚庭在禹山生下我,我应当就是被泡在那个棺材中的营养液里,才完整了整个出生过程。之后刘建国把我带走,我便没再有出了禹山范围以后的记忆了。后来的十几年我完全是个社会底层的普通人。

    我以前也在抱怨,老天对我不公平,为什么我没有父母,老刘也死了,我困难到吃了好些年的低保。

    直到再次进入禹山,营养液唤起我的记忆,才让我有机会知晓些过去的事情。身世如此,根本没有公不公平可言。

    但比较起水生胎的母体,刘晚庭生了我以后离开锦夜,十四年后她出现在了杭州,那时的她聪敏又漂亮,把林大庸医的魂儿都勾走了,并没有出现痴傻的症状。

    “你知道么,我恨你,更恨刘晚庭,如果不是我妈替刘晚庭尝试了一个方子,我就不会出生,她也不会傻,你才会成为傻子的孩子!”

    “你说是冬星彩找到了生产中避免损害脑神经的方法?”我看着咬牙切齿的冬冬,追问道,“你终于查到以前的事情了?还知道些什么!”

    “这么多年的追查,我知道的多了,但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冬冬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嘴里有很多血渍,牙齿都染红了,“水生胎的方法本就不适用于人类,那是从白头发长尾巴那个种族的东西中学来的。他们是神,我们是人,体质、基因从源头上就有差异。鲨鱼号的那个女人、高平的女儿,即使没用上水生胎都傻了,和神沾边的非正常生产哪有好结果!”

    “你少给我提小雅!”张小爷立马站了起来。

    “哈哈,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什么要回避呢?”冬冬看着张小爷的表情,嘲弄道,“怪就怪在高小雅没有一个像我妈那么傻的好姐妹!我妈呢,帮刘晚庭研究水生胎,为了不让她难产死掉,跑到南海去找龙母的线索,居然还真的让她找到了!”

    我想起南海左丘先生说过类似的话,一定是他跟冬星彩透露了什么。

    “事实证明,我妈成功挽救了刘晚庭,否则当年意气风发的林医生能爱上一个傻子么?我呸!”

    冬冬吐出了嘴里渗出来的一口淤血,我意识到他肯定受了重伤,这会儿只是强撑着向我们发泄他心底的怨愤。

    “结果呢?我妈这个善人,自己傻了,还拖累出一个什么狗屁都不是的我!”

    “我是真的觉得不公平,活下去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的儿子。”

    冬冬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像是要哭了,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事情:“上学的时候,怕别人说我是傻子的儿子,我就努力学习,证明自己不傻。别人考了好成绩,欢欢喜喜带给爸妈炫耀,我就算考了全校第一,回家去既没有爸爸,妈妈也不认识我……”

    耗子认识他的时间久一些,很生气的打断他:“冬爷一家对你还不够好吗!”

    “再好也不是亲生父母!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妈不应该那样的!”冬冬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从黄雀告诉我,我只是个半成品开始,我就开始怀疑自己还应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实验室的半成品都应该销毁的,不是么?”

    “销毁的都是些实验残渣和实验动物,你是个好端端的人啊!等等……你的鼻子怎么回事?”大明星试图反驳他,看到他的状况关切道。

    我一看,冬冬因为情绪的波动剧烈呼吸着,鼻子开始流出许多泡沫状的红色的东西,但他裹着被单让人看不清究竟怎么回事,我们靠近一步他便开始狂吼,从组织身份上来说,我们也不应该靠近这个黄雀的成员。

    “我应该被早些销毁的,但我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跟着黄雀去了南海,还抱着一丝幻想,觉得当年的事情也许没有那么无情,结果呢?我妈根本看不上我那个没露过面的爸,只是借他一个种罢了。托这个种的福,我就成了半成品,他也死了,我就算寻亲也没什么意义。”

    “咳咳咳……我知道,我那个傻妈也死了对吧,不用你们来给我下讣告,我也赶不过去给她烧纸了,反正她的精神状态就是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我也快死了,你们说我妈死后,受损的脑子还能恢复吗?她会想起来我这个儿子吗?我问马副院长,他说死一次看看才知道,等我到了那边见到我妈,给他拖个梦,告诉他结果吧……”

    “你到底怎么了?”我听出来他像是在留遗言,感觉十分难过,“你被子里面裹着什么?”

    冬冬的眼泪和鼻血还在往外冒着,看起来非常骇人,他掀起被单一角,我看到里面黏黏的,他的身体也在往外冒着什么液体,已经把衣服完全浸湿了。

    他捏着被角的手里还攥着一支注射器,我心头一紧,骇道:“你给自己血管里打营养液了!”

    冬冬点点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禹山的守陵人,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得到更长久的生命,但也有可能发生血液排斥而暴毙,冬冬根本就没有姒家的血统,他这是百分之百的寻死!

    “我把从昆仑带下来的样本交上去了,马副院长告诉我,鬼草是可以通过刺激,像激活人类神经元一样,把记忆释放出来的。你不是已经得到了记忆么?凭什么我不能试试!”

    “简直胡闹!你……”耗子一下就暴躁起来,刚要骂,破天荒的又去求林哲宇,“林医生,你看还能救救他吧?”

    “他可是黄雀的人!”张小爷立刻站出来反对。

    我心里百味陈杂,我的确通过营养液想起过水生胎时期的记忆,但我的情形同他是完全不同的,他已经在往外涌血沫了,除了换血,我不知道林哲宇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而且这里根本不具备换血的条件!

    “没用的,我从昆仑出来的时候已经受重伤了,我又不想再跟黄雀浪费时间,反正实验失败品都要销毁,不如让实验更实验些。”

    冬冬已是强弩之末,他靠在墙壁上,又哭又笑:“别都这样看着我,我从生下来就这么可怜了,死就不要再可怜我,都走吧,这里没有什么危险,我探过路的。”

    林哲宇看着他的模样,也知道根本没法施救了,只得叹了一口气,拉着我往后退。

    冬冬的气息越来越沉,我知道耗子跟他感情深,赶忙也去拉耗子一起走:“就如他所愿吧。”

    耗子转过脸来,不去看他,硬忍着眼泪问道:“你想怎么下葬?”

    “靠着墙就挺舒服的,我身上脏得很,就别挪动我的尸体了……不过你们可一定要让我大表哥平安回家养老啊……我是对不起他,但进了黄雀也没脸再回来,就这样吧,就这……”

    “……”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我们曾经多少次恨得牙痒痒,说再见到他要把他屎都给打出来,现在不用我们动手,他的生命已经终结了。
    我们原地休息了好一阵子,除了体力上必须得到恢复,心理上才更需要一些缓和。

    冬冬终于知晓了水生胎的秘密,死在我们眼前,可这并不是我们的终点,我们的路还有好长好长。

    我怎么也没想到水生胎是一件这么复杂的事情。

    耗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吭哧哼哧半天,把中间那棺材推过去,把冬冬的尸体扛在里面,多少也算是给他下了葬,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埋了春生。

    他说,他们那一行有讲究,死者如果没人给收尸的话,投胎都投不到人世间去。

    也不知道耗子是不是接连承受了春生和冬冬死去的消息而太过于压抑,絮絮叨叨的嘱咐我,说什么如果他自己也死了,千万得有点给他收尸的架势摆出来,哪怕帮忙盖一张纸在脸上也行。

    我本来就让冬冬闹的心烦意乱,听他再说这个话题,也十分抑郁。想着李副官也死了,觉得眼泪直往上涌,但我又答应过朝闻道不能哭,只得吸吸鼻子忍住,整个人非常难受,便起身催促着大家尽快离开这么个地方。

    这个神创造生命的地点还可以继续往前走,冬冬生前说他探过路的。我们仔细的摸索一阵儿后,在那张床的方位很快发现了一条很窄的缝隙,通往其他的地方,应该能够过人,但须得侧着身子挤过去。

    谨慎起见,张小爷把所有长明灯吹灭,里头的人鱼膏全数灌走,竟然足足灌了一大塑料袋!这下我们可不再惧怕鬼草冒出来了,但在这种地方,真的还会有鬼草吗?

    林哲宇的情绪同样十分低落,他还是一如以往的护在我身边。这种关照是随着我们俩之间关系的变化而变化的:

    记得最初认识他,他隐藏的很好,谁也没想到我跟他老婆会有什么联系,直到他知道了我也是镜面右位心,态度才转变到明面上来;随着刘晚庭这个名字反复的和我纠缠在一起,他又在我们的嘻嘻哈哈的玩笑间成了关照我的“小爸”;禹山之中,因为营养液唤起的那段记忆,林哲宇一度错以为我就是她,让人十分别扭;后来黄雀骗他说已经找到了刘晚庭,林哲宇又将我视为实验小白鼠保护起来,但实际上他也并没有真的把我送去黄雀。

    现在真相大白了,我是她,也不是她,林哲宇应该不会让我去给龙的心脏试手吧!

    我贴在墙壁上跟着同伴们往前走,看不见他的表情,想了想,干脆不再纠结了,开口问道:

    “林医生,你说黄雀根本没有找到刘晚庭,那你从沙漠回来以后,还是要去找她的,对吗?”

    “嗯。”

    “我很好奇,你之前说她沉睡在雪山里,是怎么样的沉睡?”

    林哲宇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是冬眠一样的沉睡,不止心脏跳动得更慢了,所有身体机能都要慢下来,减少消耗,才能勉强活着。”

    我的脑海里想到了漫天白雪下蜷曲成一团的动物们,觉得非常可怜。但那样的生命力也非常值得人们去敬重。接着问道:“难道除了冬眠,就没有其他办法维持她活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也是医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冒险了!”

    前面的同伴正在逐一从缝隙间钻过去,还要耗费不少时间。林哲宇贴着墙壁等待着,像是在回答我,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事已至此,你有权利知道她的事情,也许早该告诉你,跟你一起面对比较好。”

    随后,他便坦白道:“这件事情也怪我没有坚持,她的心脏病是遗传下来的,这种基因病最难治愈。当时的环境太复杂,我那时也没有积蓄给她更好的医疗条件。那个时期我们俩算是走投无路了,我硬着头皮去求心血管科的专家高平。高平一开始非常不屑这件事情,后来突然对她的心脏起了兴趣,提出送她去外地治疗。”

    我心说杭州这拨医生的关系可真够复杂的,以林哲宇这般清高的大冰山居然也会去求人,而高平后期主动去救治刘晚庭,肯定是已经牵扯到黄雀的利益问题了,也就是说,早在刘晚庭出现在杭州的那个时期,高平已经进入了黄雀。

    林哲宇看着我的神情,点点头:“你也猜得出来,因为小雅的原因,他应该比谁都恨我,他虽然是个不错的医生,但根本不是个心胸宽广的,没有理由帮我。我不得不怀疑他这样做的目的,晚庭自己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非常抗拒,再后来就没有接受治疗了,我们摆脱了高平。”

    “她越来越瘦,我想尽了各种办法维持她的生命,日子硬撑着,直到有一天,她毫无预兆的消失了。”林哲宇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我怕他太难过,从后面抓着他的衣角以示安慰。他继续说道,“也不是没有预兆,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过很多次万一她走了,我要怎样生活下去,我以为她只是说说,她当时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根本离不开别人的照顾。”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在雪山沉睡了?”

    我身后的张小爷也在听,插了句提问。

    “是她给我写了信。”林哲宇回答道,“我用各种方法找了她很久,已经能够猜到最坏的消息了。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她的 。她说自己大限已到,一切都是宿命,她去了雪山,要好好的睡一个长觉,叫我不要找她,也不要忘了她。”

    “我按照信上的地址立刻就去找过,但那不出所料是个假地址,我没有任何能给她回信的地方,也不知道雪山是哪里。”林哲宇把事情的经过讲得非常明白,“后来知道她其实在昆仑,是高平找到的线索。”

    “我去过许多雪山所在地找她,还跟队里一同去往过北极,但都不像。高平拍到过一张照片给我,是晚庭离开时带走的一条围巾。他一直在昆仑有实验室,围巾是我送的,做不了假,既然能在昆仑雪山捡到,晚庭一定也在那座山!”

    “但我没想到,他只是捡到了围巾,仅此而已。”林哲宇自嘲道,“我太着急了,这样简单的局竟也能相信。”

    高平这个人的确城府非常之深,否则也做不到黄雀的高层去。他给了林哲宇一个半真半假的希望,将他耍得团团转,最后又让他扑一场空,一切忙活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这个普通外科大夫看不上眼的高小雅。多讽刺,多痛快的复仇!

    前面耗子和大明星已经成功穿过缝隙了,提醒我们加快速度过去,冬冬探过的路果然没有危险。

    林哲宇稍有犹豫,挤进缝隙之前又开口对我说道:“其实,在高平以此拉拢我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没告诉你:发现晚庭那封信的地址是假的以后,我一度找不到能追下去的方向,信是经过了一次送件退回加转送外地的,她掩盖的很巧妙。直到后来我托人从系统内找到原始单据,按照退件信上的邮戳反查回去,才知道实际上信件的始发地是徐州市总邮局。”

    我一下子呆了:“她来过徐州?怎么可能!”

    刘晚庭跟林哲宇相遇是2005年清明,离开他是第二年的夏天,而那个时候的我还在上中学,老刘也去世了,她怎么会拖着病重之躯从杭州来到徐州呢?

    那时我不知道她的存在,以为再也没有亲人了。可我是她的水生胎,我不知道她,她应该是知道我的,老刘不在了,她来徐州是看我的吗?

    我努力的想了又想,印象中确实没有曾有人探望过我的记忆,她一定是躲起来没让我发现。林哲宇说她那时的身体条件已经非常糟糕了,所以她是想在陷入长眠前来看我最后一眼的么?

    我觉得有点暖心也有点伤心,原来当时的我没有那么孤独,还有亲人跋山涉水的看过我一眼。可在那个时期,我无依无靠,差点就活不下去了,她就那样躲起来只是看着我,根本没给我任何帮助和安慰!

    我不明白老刘为什么要对我的身世守口如瓶,刘晚庭为什么完全不插手我在困境中的生活。一个好不容易出世的水生胎,偏偏要她成为普通人,值得吗?

    我突然想起在南海时,邱善说他收到过老刘去世的讣告,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现在想来,极有可能就是那时的刘晚庭发给他的。那个讣告肯定用了和寄给林哲宇的信同样的方法,使用了虚假地址,我压根儿也没收到邱善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的回信!

    “怪不得你找我买徐州的信儿……”张小爷恍然大悟,连连叹气,“我现在真后悔那时收了你的钱。当时也是巧了,我家族里逼我跟别人定亲,我急需一大笔钱想带小雅走,龙的心脏这个信儿,是从我祖上传下来的,想着你勾引了小雅,我干脆坑你一笔钱,再让你死在那个地方,怎么也没想到绕了一圈又跟小雅扯上了关系,最后小雅还是不愿意离开你这个混账,你也没死在那座山中。”

    事情确实是太巧了,当年汉军将西楚霸王围困在九里山,发生了四面楚歌的经典故事,那位命人向着九里山吹箫的人是张良,他的八世孙就是张道陵张天师,张小爷是张天师的后人,龙的心脏这条信儿就这么从祖上传到张小爷这一代,由他卖给了自己情敌。

    一切由此开始,一切又回到开始。现在,关于这条信儿的所有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各自的心事,都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吧。
    缝隙的另一侧,是一处经历过严重坍塌的洞穴口。

    石块、砂砾、盐碱化的坚硬泥土乱七八糟堆砌在地上,比另一端的狗洞要狼狈得多,但范围很小、没有火药烧黑的痕迹,不像是炸药的爆破,应当是经受了巨大的撞击力,使墙壁出现裂缝,后又形成了坍塌。

    在地下河中,除了水就是沙石,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具有这种冲撞力。

    回头看看那条狭窄的缝隙,我非常好奇:为什么沙漠里要制造这么多出入根本不方便的出入口呢?

    不仅仅是这个神创造生命的地方,我们爬进来的井口、第四个驿站中的地下室入口,以及地下室暗门后的通道,都很奇怪的非常狭小,这是为什么?

    这些洞口显然是人类设置,并服务于人类的,可是根本不方便。难道这样的设计,因为钻来钻去很有趣?

    从洞穴口最外侧到我们钻出来的地方只有不足五十米的距离。洞口外应当就是地下河,我们听得到十分清晰的水流声。并且这个洞口的位置一定比水位线高出至少两米,这儿没有门板和石板,万一像前些天那样的暴雨来袭,上涨的河水很容易从低矮的洞口灌入缝隙,把神生孩子的地方淹没。

    墙壁上的裂痕是从外向内发力的,这更让人想不明白,不用炸药的话,到底要怎么在湍急的水流中、在这个常人根本够不到的位置形成如此的冲击力?

    “确实不方便进出,我们不方便,对于有些东西,更加不方便。”林哲宇跨过那些坍塌的断壁残垣,伸头往洞口外看了一眼,“这里……不是龙的坟墓么。蓬莱的事情,你们忘了?”

    我一下子觉得醍醐灌顶,对啊,这里曾生活着龙伯人,以龙伯人的身形,足以从洞外抬手给这儿来一拳,这里是神创造生命的地方,这里有女人,而那些狭窄的入口则完全可以堤防龙伯人钻入,这不就说得通了吗?

    由此看来,在新疆海演变为陆地以后,龙伯人没有在此绝迹,而是转移到地下生活过。那么“龙的坟墓”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专门埋葬死去的龙伯人的墓地,那些骨头是生活在这里的龙伯死去后,自然留下的遗骸罢了。

    在蓬莱和北极海中,龙伯人怎么说也算得上海洋一霸,这些海洋巨人居然曾栖息在黑暗的地下河里,想想就让人觉得替它们憋屈。但自然地质的形成和变化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的,龙伯人为了生存下去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沙漠中的龙伯人完全灭绝了吗?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谨慎起来,其他狭小的地方还好说,都是许多年以前的构造了,但第四个驿站的通道和暗门是新设置的,贾老板如果是为了防着龙伯人从地下河跑到驿站去,才把出入口缩得那么小,那就证明这儿还有活着的龙伯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林哲宇立刻要求我原路返回,还从那井口爬出去,跟玛伊莎和熊皮巫女在一起。

    我没有提出抗议,这件事情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我逞强继续跟着队友们走水路,不仅仅自己会有危险,还会让其他人也陷入危机,蓬莱的事情我已经不想经历第二次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好在目前这个生孩子的洞足够安全,我放松放松神经,打算先等耗子探测好洞外的情况再做下一步安排。

    几个人搬开碍脚的石头,绑上绳子测算洞外到河底的深度能不能让人安全跳下去。力气活我帮不上忙,只能打着手电帮忙照明,结果就在洞边一块石头挪走以后,我一个激灵,在那个空下来的位置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登时吓得呆住了,张小爷过来拍了我一下,手电光偏移了一些,对面的人便模糊了,我们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洞壁上居然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

    这人像站在那儿,跟真人一样高,是个女的。

    女人身上披着一件样式简单的青色长袍,不过戴着好多花哨的配饰,如果是电影节上走红毯用,想来一定十分吸睛。

    再往上看,女人一只袖子遮住了半张脸,眉宇间有些哀伤,我怔怔的看着,觉得有些眼熟。林哲宇将手电光投到女人的头发上,挽起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支龙船花发簪。

    我心头一颤,这是昆仑山的女丑之尸!

    “这不是……老朱的……”

    大明星也意识到了这点。

    从画像的精细和写实程度上来看,这完全符合老朱作为画师这个身份时的一贯风格,画上的女人不光佩戴着龙船花的发簪,身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品也是萨满巫女的标志!

    “女丑”这个词本身就不是形容人的样貌的,女丑就是会巫术的女性的意思。我知道老朱和女丑的关系十分密切,现在,老朱的记忆也已经转移到了女丑身上,但那都是在昆仑山发生的事情,女丑的画像怎么能出现在这么个沙漠中地下河的洞里?

    我环顾四周,到处是坍塌的碎石和沙土,画像应当是在这个洞穴完好无损的时候被画上去的。

    我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便用手电照向画像的腹部——那里被衣袍遮挡着,看不出太过明显的隆起,但女丑用另一只手护在肚子上,这难道不是孕妇的本能动作?

    我仔细回忆着昆仑山上事情,产生了一个推测:

    老朱曾来过这儿。

    所谓的创造生命的神根本就不在沙漠,洞穴里居住的是使用“神”的方法制造水生胎的老朱,洞壁上的画像是他对照着女丑孕期的模样,现场画出来的!!

    “难道,老朱就是那个祭司?”

    大明星听完我的说辞,若有所思:“那个祭司写的诗都是十分玄乎的深渊、永生之类的主题,他狂拍神的马屁,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些么?而最后,老朱确实得到了!”

    这完全说得通。那位祭司接触到了类似于神的约柜这种东西,里面装着的,我们猜测是造化玉牒。造化玉牒记载着长生的方法,老朱显然已经得到了。

    “当年的老朱应该不是我们看到的那副老朱的躯体,也许……现在承载着老朱灵魂的女丑,只是这幅画像的水生胎!”大明星的思想完全跟我在一个频道上,他语速飞快的说道,“记得吗,老朱的第一选择是道哥,要不是最后没法子,他根本不愿意上女丑的身!而且,在萨满教里,男子地位高于女子,男子担任大祭司,女子才成为身份低阶的巫女,老朱会萨满巫术,不愿意换性别,得到了永生,还能给巫女下命令,他不是祭司是什么!”

    我连连点头,老朱既得到了灵魂转移这么一个永生的方法,又知晓水生胎的事情。女丑和那几个一模一样的女东王公都与他关系亲密,说不定,她们都是老朱的“女儿”!

    胡思乱想间,耗子已经搭好了从洞口滑下去的绳索,我看看身边的同伴们,强挤出一个笑容,朝他们举起手来挥了一挥——

    为了他们和我的共同安全,为了尽可能的减少龙伯人袭击的可能,我要离队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非常羡慕他们的性别,如果我也是男人,便不再需要特殊保护了,说不定还有能力保护其他人。

    但如果我是男人,也不会以母体的重生这么个奇怪的身份成为水生胎,那么我根本就无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林哲宇送我再从缝隙挤回存放着冬冬的尸体和孕妇尸骨的地方,一路钻出狗洞,沿着地下河的反方向走回井口下方。

    他本来很不放心,打算跟我一同去车里,我劝了老半天才让他离开。

    地下河里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下面的人需要帮手,沙漠之上反而没什么危险了,只要我们原地等待着,龙伯人反正不能从井里钻出来!

    这么一个向来少言寡语、冷漠无情的冰山,这会儿左一句右一句像个老父亲一样嘱咐个没完,真是让人既感谢又有点烦。我转头向林哲宇挥挥手告别便开始攀爬井壁,听见身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很心疼。
    月光下的车子被镀上了一层银光,已经到后半夜了,气温稍有些凉。

    车窗上起了一层雾气,后排座位上铺开了一个被窝,两个女人似乎睡得很香。她俩喋喋不休地聊了一路,这会儿也该累了。

    我不想开车门吵扰了她俩的好梦,也得多呼吸呼吸大漠上没有了咸腥味儿的空气,便从车顶抽下来一床在月光下晾晒的被褥,裹在身上靠在车轮边看月亮——

    能跟自己的血脉亲人一起熟睡,着实令人羡慕。我怔怔的看着明亮到可以晒被子的月光,觉得无比的孤独。

    算起来,老刘已经去世六年了,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并且他跟我原本就不是血缘亲人。如果我也找不到刘晚庭,那么孤独这件事情将会从过去、现在、直到将来都会伴随着我了。除非,我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拥有自己的家庭,通过这个家庭发展出我的血脉亲人来。

    柴米油盐,烟火人间么?我低下头苦笑一声,觉得这是件遥远到根本让人不敢想象的事情。女保密人要40岁退休才能结婚生子,距那时还有20年。我能不能逃出高平的手掌心还是个问题,谁知道20年后的我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命走进厨房里给家人煮一碗饭。

    如果我真的有幸活到那个时候,我会被谁爱着,又会爱上谁呢?

    月光投下一只飞虫缓缓掠过的影子,我鬼使神差总是想起朝闻道来,眼眶热热的。连他也不能陪我走下去,我又哪里来的自信,奢望着能组建自己的家庭。

    老朱曾在昆仑羞辱我根本无法生育,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能通过什么方法看穿我20岁没来过大姨妈这种隐私,后来他却说我是什么被隔离的物种,打破自然界的生殖规律,代价就是孤老终生。现在回想一下,他对于水生胎是非常了解的,而我显然打破了自然生殖的方式。难道他说我不能生育,指的是水生胎这样非自然生殖的物种,压根儿就不能回归自然生殖么?

    那我干脆也不需要谈什么恋爱了,我也去制造一个水生胎出来就是!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就打了个冷战,从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自怜自艾中一下子清醒过来:

    如果我真的不能正常生育,那我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脉,只有去制造一个水生胎。她作为我的女儿、我自身的重生体,继承了我的一切基因。如果我不像刘晚庭离开我一样离开她,我就有了至亲,有了第二个我,我可以像玛伊莎和熊皮巫女一样搂着她一起睡觉,再也不用忍受孤独了。

    这是从我想要拥有一个血缘亲人陪伴的角度出发,去考虑我的下一代的问题。而刘晚庭在生下我后离开了我,把我交给刘建国抚养,她显然和我的出发点不同。

    她明白自己的身体有严重又罕见的病症,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死前留下她的血脉?

    母体的重生,自然也遗传了母体的特征,我也是镜面右位心,只是我还没有出现像她一样严重的病症,但也保不齐哪天就重走她的老路,这分明就是个基因缺陷!

    我抚了抚右边的心口,生怕它突然就犯了病,说不定我很快也要找个雪山陷入冬眠般的沉睡去。而且跟她相比,我的二十年生涯没有人来引导我,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成就,如果没加入锦夜,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她何必冒着巨大的风险,来传承这样的血脉继续受罪呢?

    深夜的孤独感已经完全转化成了迷茫和不安,我起身抖抖被子上的砂砾,打算进车里老老实实的睡觉。试探着去拉把手,“咔啦”一声卡扣响,两个女人也是心大,车子居然没上锁!

    我轻手轻脚的拉开车门钻进去,好在两个女人睡得相当沉,这都没醒过来。我靠在前排座位上安顿下来,觉得车里怎么这么安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要知道她们表姐妹俩都是打鼾的!我心头突然慌起来,回过身去把被子一拉——

    被窝里放着保温水壶、外套和U型枕,两个女人根本不在被窝里!

    我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开了门就出去找。

    月色依旧,大漠里的沙子反射出银白色的微弱光芒,一眼就可以看到远方沙山的轮廓,完全没有人的踪迹。

    我愣在原地,想来想去也不觉得我们临走前她俩有什么开溜的迹象。吃的、喝的、御寒、防晒的物资全在车里,这儿已经是沙漠的中心了,她们也没有理由去往其他地方啊!

    我冷静下来,立刻打开车后门查看,玛伊莎的外衣还裹在被子里,外面气温很凉,她是急匆匆从被窝里出去的。再看地面上,凌乱无章的一大堆脚印中,勉强能辨认出熊皮巫女的那一对,因为她没有穿我们的沙漠靴,形状上还是可以区分出来的。

    脚印从车旁到井边,又伸向了远方。我追着脚印跑出去一段,果然看到了一共两个女人的脚印,她们是一起走远了!

    这儿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我们也是认为此处没有危险才留下两个女人守着车子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们半夜不睡觉,离开车子是要去什么地方。幸好这半夜的时间没起风也没刮沙,脚印还能够辨认出来。

    犹豫再三,我决定追出去看看。井里的同伴一时半会儿肯定上不来,两个走失的女人没开车,也不会开车,应当走不了太远。

    我爬到驾驶位,降低了座椅高度,拧了钥匙便朝脚印远去的方向发动了车子——我虽然没有驾照,但在锦夜经过了驾驶培训,之前还有几次紧急情况下开车的经历,这儿又没有行人和交警,不用怕!

    我的计划是,跟着脚印追出去找找人,如果脚印消失或者天明前还没找到,那就沿着车辙痕迹返回来。今夜无风,车里有枪,就算没有收获,我也至少能安全返回。

    车灯沿着两人的脚印追逐着,我发觉后段的脚印多有重合和模糊,像是两人产生了拉扯和厮打似的,走走停停,还有折返回去又再次跟上的痕迹。

    车子开出了一公里的路程。这段路程换做步行,已经快到公交车一站的距离了。通常这个距离会让人逐渐开始出现疲倦感,因此两人中的一个试图阻止另一个继续徒步,而另一个十分倔强,执意往前。想要撒手不管的那一个最终放心不下亲人,回头陪着她走向了大漠更深处。

    车身略微倾斜,两个女人翻上了一座沙山。

    我觉得事情愈发奇怪起来,两人没带车上的物资,说明是临时起意。而临时起意居然敢离开驻守地这么远,还翻到了山的另一侧去!只要是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翻山本身就耗费体力,山头另一侧看不到原驻守地,极容易迷失方向,在没有物资的情况下,一旦发觉情况有异,就已经晚了!

    沙山上的脚印开始有了陆续中断,表层的沙子都是被风吹过来堆砌上去的,并不牢固,很容易出现滑坡。我点着刹车一段段开下去,高处滑落下来的砂砾覆盖了绝大部分踪迹,在车灯能探照到的最边缘处,看到一块反光的东西。

    下了车跑过去一看,竟然是熊皮巫女身上的一件饰品!

    我想了想,觉得她俩肯定出事了。这花里胡哨的饰品不是腰上的挂饰就是手腕上套着的那串东西,就算熊皮巫女从沙山上摔倒,一路翻滚到这里,这饰品都不会单独自行脱落。这东西放在这儿,我认为是她故意留下,等着我们发现的!
    至此,两个女人的脚印几乎看不到了,只有熊皮巫女的饰品孤零零躺在地上。

    月亮将沙山的影子拉得老远老远,我有些害怕,以那串饰品为圆心,又扩大范围搜寻了一圈,好半天才终于有了新的线索:约摸十来米外,又出现了紧贴着地面向前拖动某个物体的印迹。

    我把枪上了膛握在手里才敢继续找下去,两个女人被拖走了?这儿还有其他人在?

    拖动的痕迹延伸到另一座矮沙山的阴影下,玛伊莎和熊皮巫女都是成年女性,要想拖得动她们,至少得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那这个身强力壮的第三人是对她们进行了胁迫还是引诱?

    玛伊莎我不了解,但熊皮巫女还是靠谱的,她在昆仑雪山都懂得寻找同伴一起行动要比孤胆侠存活率高得多,到了这儿也不可能不要命的胡来。之前那些拉拉扯扯的痕迹一定是她在想尽办法阻拦玛伊莎跑出去。也就是说,这个第三人是促使玛伊莎离开的缘由。

    谁能让她外套都不拿,就不顾一切的跑出来?我暗自讶异道,该不会……这个男人是她那个杀人犯爸爸?

    我马上进行了自我否定,这太扯了,她爸爸已经在沙漠失踪了三十年,怎可能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

    就算真是她爸爸周兆林站在沙山上朝女儿和侄女儿招手,那两人跑过来以后也该是个相拥而泣大团圆的场面,现在却三个人一个人影都没有,地上出现不合理的拖痕,这事儿有蹊跷!

    突然,一种有人从后面注视着我的感觉蔓延全身,我后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举着枪瞄准后方——

    月色如水,空无一人。

    我试探性的喊了几声两个女人,没有回应,再喊周兆林的名字,也只传来我的回声。我紧张起来,快速跑回车里,刚到车门前就发现坏了,车辙的痕迹居然消失了!

    沙山最顶端正在缓缓向下倾泻散沙,将两个女人和我的来路全都给盖住,但我确实没有感觉到多么强烈的夜风,难道沙山上有别的东西在活动,抖落了散沙吗?

    我坐回驾驶室关了门,这才安心些。至少车子内部是安全的,什么也伤害不到我。我深呼吸一口,发动引擎,用车灯探照了周围一圈,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谨慎起见,我决定返回井边等着。调了头刚准备翻山,“咚”地一声巨响就从右后方轮胎处响起,我条件反射一个急刹,差点儿就磕到方向盘上去!

    缓一缓抬起头,我感觉到车身有些微微的晃动。刚才是后轮撞到了一块石头?可我原先没见着地上有石头啊!

    晃动愈加明显,非常有力量,而且就来自头顶。我把枪口朝上瞄准,来不及去想上面究竟是什么,后颈立即又有了感觉,急忙回过头去——

    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我吓了一个哆嗦,一双红色的眼睛从右后侧玻璃处看到了我!它趴在车顶,头伸下来,嘴里吐着信子!

    是沙漠中的动物来了!

    我立刻转回头挂挡,极大力道地轰了一脚油门,试图将它甩下去。我以为吐信子的应该是蛇,但来回轰了几脚油门,那东西还是没有滑走,牢固地粘在车顶!

    我不敢懈怠,继续急加速又急刹,几乎要把自己晃吐了,那东西终于从车顶下来,可还是没离开车子,反而更糟糕的爬到了前挡风玻璃上!

    巨大的黑影遮住我的视线,我这才看到这怪物是有着粗壮的四肢的,它不是蛇,而是长约一米四的巨型蜥蜴!

    瞬间我就明白了地面上那些被拖动的痕迹是怎么形成的。不过这种时候我也没空去担心两个女人的安危了,我自己能不能逃过一劫还不好说呢!

    我被大蜥蜴的肚皮挡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靠着两侧车窗避开撞上沙山,一路急打方向盘,希望能把大蜥蜴给甩掉,但它的四肢就像长了吸盘似的牢牢贴在挡风玻璃上,丝毫不受影响,并且朝我的方向不断地吐出信子来。

    我在沙漠中见到的动物无非虫子、老鼠之类的小体型生物。这只蜥蜴长这么大,那它就得需要足够的食物去支持身体的运作,这儿什么都没有,它要吃什么?蜥蜴的背上还长着坚硬的背鳍,像是缩小一号的恐龙,也不知道这种生物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沙漠中的。我可以想象到,如果它钻到车里来,肯定是要吃了我的!

    漂移和急刹都没有效果,作为一个新手女司机我实在没有别的招数了,考虑到为数不多的汽油,只得停车熄火,以静制动。

    巨蜥吐着信子开始寻找车窗车门的缝隙,我犹豫着是不是要一枪打穿它的脑袋或肚子,但这样挡风玻璃肯定要裂开,万一巨蜥没死或者它还有其他同伴,它们很容易就能进一步破坏裂口,直接进车里把我干掉了。

    巨蜥开始撕咬后视镜,它的牙齿呈现锯齿状,镜片在它惊人的咬合力下马上就裂出了蜘蛛网。我跟它隔着车皮对峙着,感觉等下去也没有胜算,它完全有能力破坏车子,而车子一旦报废,我们谁也没法徒步离开沙漠,到头来还是个死!

    我翻了翻包里的物资,找出一袋风干牛肉,我心说这东西人吃了都觉得美味,对于蜥蜴的吸引力应当也不差,便撕开包装攥在手里,干咽一口唾沫,从驾驶位爬到后座,一把拉开另一侧的后门,紧跑几步,高高地将牛肉举了起来!

    这是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一旦巨蜥把目标瞄准牛肉干,我就远远地把食物抛到其他方向,然后在这个间隙冲回车里把车开走,它肯定是没有越野车的速度快啊!我屏住呼吸,看到巨蜥果然停止了对后视镜的攻击,抬起头来盯着我高举的手。

    来吧来吧!我默数着:

    三。

    二。

    一。

    我紧盯着巨蜥的动作,在它扑过来的前一秒将牛肉用力扔了出去!

    巨大又沉重的黑影腾空而起,果然朝向牛肉干去了!我心头一喜,马上往车后门跑,抬脚就要跨进去,“呯”地一声,我突然眼前一黑,脑袋直接磕上车门,将我整个人弹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耳鸣便随着疼痛充斥着大脑,我一时全身都没了力气,明知道这是个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还是没办法起身。刚才那一瞬间,我明明就要成功了,没想到巨蜥从车上去扑牛肉干,腾空的那一刻尾巴重重地甩出去,竟然将车门给我带上了!

    腥臭的气息逼着我不得不清醒过来,我感觉到有十分沉重的东西压到了我的一条腿上。晃晃脑袋睁开眼,直接就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我心说这下是真的要死了,这条巨蜥的体型简直就像一条鳄鱼一样,二者也拥有着同等可怕的攻击力,很显然我不可能把腿从它身下拔出来,也不可能正面打得过它。巨蜥嘴里正咀嚼着牛肉干,等他吞下去这一口,下一口可就是我的肉了!

    我摸摸口袋,希望里面还有其他牛肉干,好歹还能让它多嚼一会儿,结果牛肉干没摸到,摸到了一把匕首。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在蓬莱时的某个画面,一下子冷静下来,紧紧攥着匕首,安静的等待巨蜥吞下了牛肉干,往前迈一步,把头伸了过来。

    它粗壮的前肢压在我胸口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悄悄把匕首握到后脑勺位置藏着,看着它吞下了牛肉干,吐出的信子就要触碰到我的鼻尖。就在它张开巨大的嘴巴准备咬下我脑袋的一瞬间,抄出匕首往它头颈处扎了下去——

    巨蜥沉重无比的头直接砸向我的肩膀,我根本支撑不住如此重量,后背贴地狠狠倒了下去。

    世界安静了。

    巨蜥压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它的口水从嘴里流出来,糊了我一下巴,我的匕首就插在它的推动脉上。

    缓和了好一阵子我才把巨蜥推开,推动脉这一招是老早以前跟队里的同伴们学的,在蓬莱时,朝闻道曾当着我的面这样干掉了一只小鳄鱼,并且把它吃了。但眼前这巨蜥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实在是臭,我几乎就要被它口水的味道熏吐了,哪里还会像某些怪人一样惦记着烤肉呢!

    我坐在地上恢复体力,汗水已经浸透了整个后背,很快又在夜色中冷却下来,使得人非常不舒服。我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这时又在无风的空气中,听到了沙沙的声响。

    又有东西来了?
    我不敢拔出巨蜥身上的匕首,也没有力气走回车里呆着,在车灯的光芒中,我无比绝望的看到了另外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果然……巨蜥是有同伴的,不仅人类知道在炎热的沙漠中夜间才适宜活动,这些沙漠生物也是有着同样的作息规律的,从旁边一座沙山不断滑落的沙粒来看,同伴还不止一只。

    要玩儿完啊。

    我十分清楚我不可能打得过第二只巨蜥,就算我开了枪,第三只也能秒了我,闹出动静来再招来第四只,我恐怕连骨头都没法儿剩下!

    我只能赶紧往车子的方向爬,寄希望于在它们发动袭击前把车开走。我的腿被第一只巨蜥压麻了,暂时使不上力气,手忙脚乱折腾到车前时,就感觉到车轮胎猛地往下一沉,第二只已经过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月光下吐着信子的蜥蜴,从来没觉得越野车这么高、车门这么难开过!我试探着把手伸向门把手,那蜥蜴立马低下头来居高临下的瞪着我。我知道这种生物的捕猎习性,不敢轻举妄动,咬着牙保持跟它对视,另一只手把口袋里牛肉干的包装纸悄悄搓成一团,猛地掏出来砸到蜥蜴的眼睛上去——

    蜥蜴的眼睛立即条件反射去盯砸过去的包装纸团,我一把拉开车门往里钻!车门“咯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传来,我上半身刚进车里,那蜥蜴就扑下来,一口咬住了车门边框!

    我慌忙抓住玛伊莎落下的保温瓶反手去砸蜥蜴的头,这一只好容易松了口,我马上感觉到另一只已经在后方盯着我了,只得从后排蹿向驾驶位,挂了档就带着车子和后门上的蜥蜴冲了出去!

    我心说幸好被压麻的是我左腿,不影响我一口气用右脚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疯狂地冲出去,马达的轰鸣像是要把沙山都震碎了!巨蜥挂在车门上被不断地甩出去又重重撞回来,它终于受不了吃痛松了口,一路翻滚着消失在了被我扬起的沙尘之中。与此同时,又从沙尘中冲出来一双红眼睛!那第三只巨蜥竟然赶得上我的速度?

    除了提速,我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摆脱巨蜥了,而且油门已经被我踩到了底。散沙逐渐填满了轮胎的花纹缝隙,摩擦力一变小车底就直打滑,速度根本快不到哪里去!

    第三只眼看就冲到了我的左侧,我正紧张着它会不会像前两只一样攻击我的车,突然,它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瞬间落到了后方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赶忙从后视镜去看,但后视镜被第一只蜥蜴咬出一片蜘蛛网纹,我只模糊的看到有许多蛇一样的东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帮我缠住了蜥蜴!

    我没敢刹车,尘沙很快将后面的一切遮挡住了,我又绕过了好几座沙山才敢停下,远方的月亮已经沉到山后去了,我居然活着熬到了黎明!

    我大口喘着气,瘫在座位上感受着愈发明亮的光芒照进车里,心脏呯呯跳个不停。

    刚才帮助我的是什么?

    如果是沙漠中的蛇在进攻蜥蜴,为什么要选择高速奔跑中的这一只,后面还有俩被我打败的,岂不是一顿免费的早餐么?

    想了想,我又觉得那更像地底下冒出来的鞭子,蛇哪有突然缠住猎物四肢的习性,那样太容易受伤了,搞不好还会被高速冲击力给撕成好几段!

    然而从地底下伸出鞭子这个想法更没有什么道理,就算沙子底下真藏着鞭子,鞭子也不可能突然活过来啊!我在跟蜥蜴的缠斗中总觉得背后有人,可也分不清究竟是暗中其他蜥蜴在盯着我,还是真的有神人相助,难道有什么神人还能预先埋好鞭子,再去操控它么?这太扯了,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也无法考证。

    我在车里又待了许久,清晨的太阳光逐渐转化为能把人烤熟的灼热光线,我确认不会再有蜥蜴出动,才敢摇下窗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空气挟带着一股热浪涌进来,我发动车子准备回到井边去,继续等待地下河的同伴们。调过头来一时间懵了,四周连绵起伏的尽是些高低不一的沙山,我这一夜究竟开出了多远?

    以越野车的时速乘以几个小时的公里数来看,我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搜索范围,而且围绕着沙山兜圈子非常容易迷失方向。我隐隐觉得事情往不好的方向跨出了一步,沿着车辙往回开了一阵子,整个人都泄了气——

    车辙痕迹果然被破坏了。

    虽然依旧没什么风吹过来,但原本清晰的车辙经过了各种漂移、点刹、百米加减档,在地上纵横交错混在一起,又被巨蜥的追逐和缠斗搞糊了,我根本分不出来原本的路线是哪一条,原本绕过来的沙山又是哪一座!

    我孤身一人,开着一辆快要没油的车,在这无人沙漠中。

    迷路了!

    经历了一阵头皮发麻、呼吸困难的恐慌之后,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个必死的处境,倒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压根儿不怕死,既然最差不过一个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满车的物资都在我这里,如果跟同伴们失联,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补给,那才是大罪过,我不能这么做。想了想,我翻出许久没用的地图,按照距离数大致估了个所在位置,然后迎着太阳的方向开出去,遇到沙山便向左绕路——印象中,大多数人是习惯于向右转弯的,那么返程应当是相反的方向!

    车内的温度在太阳的炙烤下迅速升温,我不敢把汽油浪费在空调上,只能穿着裤头背心一边抹汗一边找路。好在向东左转的策略有些效果,沿途上我看到了扔出去的牛肉干包装,至少说明我开回了一半的路途。

    我放慢车速,想再考证一下救了我的那些鞭子究竟是什么,但沙子上留下的痕迹极度模糊,我只能从星星点点的褐红色血迹辨认出高速奔跑的那只巨蜥受了伤。

    那鞭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么?

    地表飙升至四十多度的高温,我在车里洗着桑拿头晕眼花,知道这样硬开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便停在沙山背面的阴影下,打算躲过最为炙热的中午再做打算。

    我选的遮阳地条件不错,三面都有沙山的遮挡,至少能在它们的影子下躲到下午太阳往西偏移。我铺好隔热垫支起帐篷,意外发现地上刚好有个能挂住地钩的凸起,一开始我以为是埋在沙子下面的小石头,结果钩子挂上去根本就绷不住,一下子把那凸起从沙子里给拽了出来!

    我搓掉甩到脸上的沙子,一看那东西,禁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是块骨头?

    很显然我从沙子里拔出来一根断了半拉的骨头,而且一看就是人类的,龙伯人的骨头可要比这大得多了。

    我捧着骨头有点迷茫,这里被沙山环绕着,路很难走,就算在沙漠这种地方也算是偏僻地区,怎么会出现这么一截人类的骨头呢?

    而且看形状像是人类的小腿骨。没了腿根本就没法儿翻山,这里有巨蜥出没,估计是巨蜥袭击了这个人,在这个地方把他的小腿啃完了。

    我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打算挖个小坑重新把这陌生人给埋了。铲子拿出来一挖,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在帐篷贴着沙山的位置还插着几根骨头?

    难道是这个可怜的陌生人被五蜥分尸,分而食之了?

    我从沙子里把其他骨头往外拔,发现这些已经埋得很深了,里面应当是比较完整的骨骼,根本拽不动。我心说奇怪,骨头冒出来的位置距离地面有一米三高,蜥蜴吃剩的尸骸不是应该铺在地上么,这是怎么堆到这样一个高度呢?

    我环顾了一圈遮挡住阳光的三座沙山,隐隐有个可怕的想法,拿出铲子来蹲下去,在那些骨头下方挖了挖,果然,下面也全是骨头。

    这座沙山脚下堆积了一大批人类白骨,它们一个摞一个,不知道何时被埋葬于此。三面环山的马蹄形地势凝聚风水,风只能从西面吹入,正是一个耗子口中绝佳的阴宅地势。

    再用铲子扩大一些挖掘范围,便有更多的白骨显露出来,这儿,果然是一个大型群葬墓地!
    我站在沙山的阴影下,面对着眼前的森森白骨,因为高温和挖掘而产生的汗水已经把背心湿透了,心却是凉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面前的这片墓地,马蹄形地势将尸骨围在里面,我看到的那些分散在地面上断裂的骨头,八成是食腐的巨蜥从群葬堆里翻出来的。再往深处,还不知道埋了多少具尸体。

    距离太阳沉向西边还有至少五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最好还是呆在这难得的三面阴凉下避暑,也就是说,我要跟这些骨头大眼瞪小眼五个小时。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这跟替人守陵有什么区别呢?而且我还根本不知道死去的这些人都是谁。

    一开始确认这是个群葬地的时候,我想到的是那帮沙漠挖金人所说的古部落坟地,随后我又多挖了一阵子,从被巨蜥咬断腿的那具骸骨的大腿上,扯出一块质地挺熟悉的布料。

    这布料被做成了一条裤子,不是丝帛也不是棉线,和尸体身上的其他破烂到不成形的衣服相比,质量算非常不错的,材质接近于我的背包,应当是尼龙面料。

    我把布料反过来,发现上面还印着东西,仔细一看更加懵圈了——

    【日本产】

    这裤子里面居然印着日本的玩意,我挖了一窝日本鬼子?

    这让我马上就排除了这儿是古部落坟场的想法,但这人也不一定是日本鬼子,因为除了那三个小字之外,裤子屁股的位置还印着【化学工业】、【含氮量40%】诸如此类的字眼。

    作为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我摸着布料认真回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这裤子根本就是由一条化肥袋子剪开后重新缝制成型的,原先里面装的应该是日本产的尿素化肥!

    我对这种裤子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是哪个邻居吵架翻旧帐的时候,骂对方当官时就贪污什么“化肥裤”,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东西了。

    那邻居的年龄比我老爹刘建国要大十来岁,他当官时大约在六、七十年代,粗略一推算,这化肥裤得有四十年左右的历史了!

    也就是说,三座沙山围绕着的群葬地,埋葬了一群四十年前的人。

    【四十年】是个具有关键性意义的词。我忽然觉得这片沙漠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边无际,或许我已经找到了某些事情的关键线索:

    我的邻居之所以骂别人贪污化肥袋子,因为进口尼龙布轻薄、结实又耐磨,这东西在四十年前算抢手货,当时农村的土地是村集体耕种,所以生产队队长以下的级别根本碰不着化肥袋子。而荒凉的沙漠中驻守着从全国各地调剂来的军队,他们在这片大地上开荒农种,当然用得着尿素,所以才能在这种偏僻之地弄来抢手的化肥袋子做裤子!

    那么这儿埋葬着的,应当是早期新疆生产兵团中的人。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幽灵般存在于编制外的第十五师。林枫的日记中最后一页是第十五师实验成功离开昆仑的记载,上面的日期是1970年,距离现在刚好四十一年!

    这些人该不会就是第十五师的沙漠分队吧?我干咽一口唾沫,我们苦苦追寻的十五师踪迹居然就在这儿,在这片坟地里?

    脑子一转,我又回忆起沙漠中的另一片坟地,那面防风墙后的烈士墓。我记得上面写了赵英等烈士光荣牺牲的日期是1972年,也卡在四十年左右的节点!

    他们会是同一批人吗?

    我还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凭着直觉,认为他们就是第十五师的人。四十年前资源匮乏,连峡谷那边有雪融水的地方都没开荒完毕呢,哪儿有那么多人不要命的往沙漠腹地扎堆!

    我坐在坟地阴影里吃了一盒罐头充饥,打算恢复一下体力再挖点骨头出来,线索越多,第十五师的成分就越清晰。我现在最弄不明白的,就是这些人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跑到沙漠来,昆仑那边好歹还有个“实验成功”的结果,这边呢?

    该不会人都死了吧!都埋在了这里,那么这件事情就要成为永远的悬案了。

    不过防风墙后面的烈士墓上写着1993年4月立碑,如果赵英烈士真的是第十五师的人,那至少在93年的时候,这支神秘部队的线索还没断。

    骨头埋得不算深,大部分已经被巨蜥从坑里拖出来暴露在外面,是后来又被风沙遮盖住的。这虽然省了我不少力气,可是经过了岁月的腐蚀和巨蜥的破坏,我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骸,没风化的衣服基本只剩下化肥裤子,而这种裤子又没有口袋,藏不了什么。

    还好,一只手骨里紧攥的红五星证实了我对这些人来自于生产兵团的猜想。

    我抬起头来甩甩酸麻的手,恍然发现天色居然暗了不少,难道我从白天挖人家尸骨挖到夜晚了?可一看时间,不过两个小时罢了,太阳应该正是最为毒辣的时候,该不会要变天了吧!

    谨慎起见,我粗略收拾一下钻进了车里,明显感觉昨天平和的微风现在起了声势。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消停,心说怕什么来什么,这风显然已经把我留下的所有车辙和脚印全抹掉了,万一待会儿再下了暴雨,地下河水位涨起来,下面的同伴就处在险境之中了,而且就算他们立刻回头返回井边,我也没留在原地接应,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我赶紧发动车子从三面环山的群葬地开出去,这里有阴影,是躲避太阳的好地方,可一旦来了风暴就是个致命位置了。别指望沙山能帮着遮风挡雨,风只会吹来更多的沙,把山头堆起来,把散沙推下去,如果处在顺风向背后,我极有可能就像那些白骨一样被掩埋在下面了。

    果然,一离开沙山的包围,更加强烈的风沙就扑到了车窗上,把玻璃打得噼啪作响。

    远处天际间黑压压一片,天空中的黑云波涛般剧烈地翻涌着,从沙漠更深处的方向缓缓向外流淌。虽然暂时还到达不了我这里,可我估摸着最多能撑二十分钟,一旦它来了,我孤身一人很难抵抗得住。

    车外的能见度越来越低,我不敢漫无目的的开车,只敢在三座沙山的附近绕一绕,最好能找到岩石结构的遮挡物,或者能发现一个足够装下越野车的洞穴也行啊!

    找来找去都没有收获,风确实吹开了几个疑似下面有坚固结构的孔洞,我又怀疑那是巨蜥的巢穴,也不敢贸然前往,倒是在这样的慌乱中看见了几只骆驼!

    这让我又惊又喜,但在目前的情境下我即听不见驼铃也看不清它们身上是否绑着缰绳,无法断定那究竟是从热娜驿站走失的骆驼还是沙漠中的野骆驼,它们侧卧在沙丘迎风的方向,不时的抖落掉身上的沙子防止被掩埋。我心想这种紧要情况下,人得相信动物的经验,便也找了个沙丘,学着骆驼的样子,倾斜车身横在半截位置,等到黄沙把玻璃覆盖住,便发动引擎将沙子抖落下去。

    渐渐地,风小了,天色比起刚才明亮了一些,炸雷声在天空的另一头响起,这应当是沙漠局部地区形成了小气旋,影响范围不广,万幸扩散不到我这里。

    我打开窗子伸出头去看,浓厚的乌云集中在两三座沙山之外,那边已经下雨了,我的车子上连一滴水都没沾到,我此生还没见到过这样划分明确的天气,整个大漠似乎被黑云分割成了光明与黑暗对立的两半。从风速风向看,云吹不过来,等到降雨将能量释放完毕,这场小规模风暴也要衰弱了,我应当能躲过一劫。

    我下了车,清理了一下轮胎花纹中填满的沙子,再一抬头,在远处漫天的狂风暴雨中,我居然看到风暴的中心有一座高耸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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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5-27 17:55:00  更:2022-05-27 18: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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