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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四明魂魄录》——四明地区曾发生一件怪案,原因你肯定想不到[第3页]

作者:烟波的帮主掉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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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赖还在门口看着场子,看见华振国走出来,问道:“振国老板,形势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华振国摇摇头,并不答话。无赖说:“来时神采飞扬,走了怎么跟个斗败公鸡一样?看来是输钱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你振国老板什么风浪没见过,输了那么多钱,哪次不是一笑了之?”华振国心想,是啊,好好的一个家都让他输得差不多了,不就又输了几百块吗?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心如被挖空了一块,耳朵嗡嗡响,这些年输钱的情景、水仙的眼泪、亲朋好友的冷眼历历在目,忍不住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无赖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么豁达的人也会想不开,嘿嘿笑道:“别啊,振国老板,钱输了不是可以再赚吗,抽自己干嘛?你要这么出去,外人见了,谁还敢来我这里玩啊。我们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想要翻本,我可以借钱给你啊,别人我借五分利,给你我算三分,咋样?”要在往常,华振国说不定就借了,但今天是万念俱灰,摇摇手,一路魂不守舍走回家中。
    水仙已经从娘家回来了,正在收拾屋子,见到华振国,开心地说道:“小海还要在我妈家住段时间。我三伯家茶叶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外省的客商都跑来和他谈生意。要不我去说说,让你跟着他做?”看看华振国自顾坐在椅子上不答话,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从三伯那里借了三百块,加上家里的钱,小海的学费加生活费应该够了了。三伯来我妈家串门,我妈说起小海学费的事,他二话不说就拿了三百块给我,说是出了个大学生就要好好培养,这钱就算给小海送的礼了。我跟他说钱算借的,以后一定要还的,能借给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三伯说这是成人之美,又不是拿去赌博,是积德的事情,说恩德就见外了。”华振国闻言嘴巴动了动,双手抱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水仙心想当下的燃眉之急解决了,他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愁眉苦脸的?脸色一变,连忙回到房中翻箱子底,翻来找去找不到那些钱。跑出来厉声问道:“钱你又拿去赌了,是不是?”
    华振国点点头,眼神涣散地望着她,诺诺说道:“我。。我本来是想赢些钱去,谁知道。。”
    水仙闻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罢了,罢了,总以为你会改,算我瞎了眼,看错你了。”接着摔门而入,将房间门锁了。华振国知道现在劝也没用,自己所犯的错太多了。感觉十分疲倦,便趴在桌上休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恍惚惚间又来到了赌场,一屋子的人都在玩牌九,骨牌敲击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加入其中,运气极好,桌面上的钱越堆越高,直达云霄。华振国喜极忘形,捧着钱哈哈大笑,凡有人经过,就拿钱狠狠地砸过去,看着他们抱头鼠窜,但又急忙回来捡钱的样子,更加得意。这时水仙夺门而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你永远都这么没出息。”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幽绿的河,水仙一转身,跳入了河中。华振国想拉却没拉住,一个激灵,顿时惊醒了。
    房内传来东西重重倒地的声音。华振国狐疑不定,起身推了推,未能打开,拍拍门喊道:“水仙,你怎么了,还在里面吗?”门后并未答应。华振国返身坐下,又觉不安,来到门前喊道:“你先把门打开吧,确实是我错了,要杀要剐都随你,万事好商量。”侧耳贴在门上听,没听到声音,拍门道:“小海的学费我一定会想办法筹到的。你先开开门好不好?这次我真是为了想赢点学费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去赌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你要再不开门,我可要撞门了,我可是拿头撞哦。”他明白水仙对他是有感情的,肯定舍不得他拿头撞。但房里还是没有声音。华振国觉得不妙,对着门踹了两脚,房门轰然而开。一见房内情景,华振国不禁愕然。梁上吊了一条床单,水仙脖子套在床单内,身体前后摇摆,两只脚还在乱蹬。华振国连忙将其抱下,平放在床上,哭出声道:“你怎么做这种傻事,叫我如何是好?”水仙长吸了一口气,缓过了神,也哭了起来:“你救我干什?日子过此时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华振国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自己的嘴巴,说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要死也让我去死吧。”水仙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惊魂未定,也觉自己不该钻牛角尖,好死不如赖活着。见他说得真诚,两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惊扰了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
    瞎眼公也随着人群,点着拐杖进来了,问道:“你们两口子这是在干吗?哭天喊地的,在做戏文吗?”
    瞎眼公是华振国的堂叔,因其眼睛不便,华振国一家对他日常里多有照顾。瞎眼公对他们也是不薄,过年都给小海压岁钱。华振国和水仙见瞎眼公来问,都是脸微微发红,抹干了眼泪,起身招呼他坐下。瞎眼公让看热闹的邻居都散了。水仙找出茶叶,倒了一杯茶。瞎眼公以长辈的口吻说道:“你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没死爹没死娘的,哭得邻居街坊都听见了,不嫌丢人呐。”水仙将杯子放在桌前说道:“茶放这了,有点烫,您小心点。您是不知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都说了,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又骂了几句。华振国心虚,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吭,只在最后补充了水仙自杀未遂的事情。瞎眼公听完驻了驻拐杖,怒道:“真是胡闹,还是当爹当妈的人呢,你们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一个糊涂犯浑,染了赌瘾把家底都输完了,你要有本事你倒是赢点钱来,没本事还赶着给人送钱,你不是杠头吗?你对得起老婆孩子吗?还有你,也是缺心眼,有这么个败家子就不会把钱收好了?还为了这么点钱上吊,好像还是旧社会一样。”
    华振国自责地说:“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吗?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该借的地方我们都借过了,都借不到不是。”
    “呸!”瞎眼公不屑道:“就你还英雄,狗熊吧。英雄会让自己的老婆上吊吗?你们怎么不问我借?”
    两人对望了一眼,水仙说道:“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呢,怎么好意思再跟你开口借钱。”
    瞎眼公摇摇手道:“你们别说了,这钱就算我借给小海的,利息分文不取,等他以后赚了钱再还我。我们华家出个大学生不容易,绝不能耽误了。不过有一条,振国,你得跟我保证,以后决不能再跟赌沾边了。”
    华振国抹着眼泪说道:“瞎眼公,您放心,以后我要还再赌,我还是人吗?您只要发现我赌,哪根手指摸牌,我就把哪根切下来。水仙,你去青岚店里打点酒来,买一斤熟牛肉,晚上再炒几个菜,我要陪瞎眼公喝上几杯。”
    当晚瞎眼公与华振国推杯换盏,甚是高兴,憧憬说小海这孩子聪明又用功出息,日后必能有出息,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官。华振国兴奋不已,频频敬酒,倒把自己喝多了。瞎眼公也喝至半酣,身上发热,摇摇手道:“酒足饭饱,今天就到这吧。谢谢你们两夫妻了,我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了。”水仙知道他一辈子勤俭节约,现在借了他们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不禁叹气。起身要送他回去,瞎眼公阻止道:“不碍事,这么点路,我还是能走回去的。你还是照顾他吧,我看他是喝多了。”华振国斜躺在椅背上,冲着他嘿嘿傻笑。
    九 天眼

    瞎眼公出了门,夜风吹来,像女人的手摸着一般温柔,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坐在门口不愿进屋里了。他想起了和妻子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夜晚两人坐在院子里,吹来的也是这样的风,两人挨着坐着,望着星空,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自己贪财,妻子也不会日夜干活,积劳成疾;如果不是舍不得看病,妻子也不会早早去世。想到这,瞎眼公就心如刀割。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活得什么?毫无滋味地活在黑暗之中,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他,好像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犹如蝼蚁一般,毫无意义。但是今天,他感受到了一种满足,认识到自己在这世上和别人一样,对别人有意义。这是行善所带来的快乐。
    酒后上头,本来昏昏的头脑,经风吹着,居然渐渐清明起来,甚至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一股丝丝凉凉的气息,从五脏六腑处冲上来,冲过喉咙,直达天庭。头顶闪过一阵亮光,瞎眼公觉得奇怪,细细望去,夜空中裂开一条缝,越变越大,那亮光正是从缝中射出来。瞎眼公说不清那条缝是不是云层交错中的缺口,忽然想到自己怎么能看见了?因为自己是瞎的,是不可能看得这么分明的,但显然又看见了。难道这是幻觉,是酒喝多了产生的幻觉?他晃了晃头,想驱走这错觉,但又分明看到在那道缝后面有金光闪闪的琼楼玉宇,高沿宽瓦,斗拱交错,用六根高大的金柱顶立,又有彩画绚丽,光彩夺目。楼台边上翻滚着阵阵祥云,一红一黄两条蟠龙驾着流云火焰,在祥云间穿行,不时张牙舞爪,绞斗在一起。约莫过了一分钟,那边缝慢慢合上了,瞎眼公的世界又回到一片黑暗。他想起老一辈人说的天宫,心想今夜他是看到了,传说中的奇妙世界,居然让他一个瞎子看到了。他内心激动不已,真想找个人述说一番,但还是忍住了,打开门默默地躺倒了床上,梦中还在回味那美妙的天宫盛景。
    华振国从那天之后得了幻听之症,耳中时常会有骨牌敲击的声音,并且越来越频繁,有时连睡梦中也会被惊醒,愕然四顾,却是幻觉。这样被折磨了大半个月,已如惊弓之鸟,听见敲击声便会提心吊胆,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整个人呆滞无神,两眼浮肿,四肢软弱无力。水仙很是着急,去庙里烧了经祈了愿,不见有丝毫起色。一日在青岚店里说起来,又是唉声叹气。青岚说道:“不会是着了邪祟了吧?余先生是有本事的人,要不请他看看?”水仙因之前说过他的闲话,犹疑道:“我怕是请不到他,要不你帮我跟他说说。”
    正说话间,余文走进了店里,青岚眼睛一亮,努努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余文是提着酒壶来的,往柜台上一放说:“打一壶米酒。”青岚笑道:“今天这么有兴致,要自斟自饮吗?”余文摇摇头说:“要祭拜一下。”水仙因心中有鬼,缩在一边不敢言语。青岚对她挤了挤眼,水仙装作没有看见。青岚将酒递给了余文,忽然笑道:“余先生,我跟水仙正在打赌呢,我们赌要是你肯帮忙,就是我赢了,否则就是她赢了,输了的人要给对方烧火做米酒。水仙说这忙你肯定不会帮,就等着我去烧火了。我跟她说余先生古道热肠,又是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一点小误会,我是赢定了的。你说是不是?”
    余文扫了一眼水仙,见她脸色羞红,转过了脸道:“要我帮什么忙,只怕是帮不上吧。”
    “失魂落魄之症你会治吧?”
    “那得看什么病因,具体什么症状了。魂乱则容易脾气暴躁,惊诧易怒。魂失则心神不宁,惊惧易感。魂魄俱弱,则体弱多病,神智不清。要看清了症状,才能对症施策。”水仙将华振国的症状细细说了,余文略一思忖,说:“还是带我看看本人吧。”水仙高兴地说:“余先生,我带你去。”余文点头,先出了门。青岚悄声对水仙说:“你得帮我来烧顿火。”水仙故作恼道:“你诓我。不过要是能看好,我答应你烧三顿。”
    华振国大热天的穿了件外衣,脸色苍白,眼眶内陷。这个原本非常壮实的汉子已经变得虚弱不堪,躺在藤条躺椅上,听见有人来,睁眼看了看,招了招手,又闭目养神。水仙因听过余文的事迹,听镇民们传得神乎其神,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说道:“振国,我把余先生请来了,给你看看病,余先生可是神人,他肯定能给你治好的。”将余文请到正座坐了,华振国这才懒洋洋地起身,打横陪坐,有气无力地说道:“余先生我是知道的,还见过几面。我这身体啊,就像被纵欲过度一样,可我也没多行房事啊,怎么就被掏空了呢。”水仙红了脸,啐了一口道:“都这德行了,口里还老不正经。”余文忍住了笑,听华振国继续说道:“躺了会精神是好了点,咦,现在倒不响了。快半个月,耳中异响不止,就像有人在打牌九敲桌子一样,到了晚上,夜深人静,那声音听起来更是震天动地,让我休息不好,简直生不如死啊。”水仙又忍不住道:“活该,谁让你打牌九的,走火入魔了吧。”华振国本想再调皮说几句戏谑话,但体力不支,不住咳嗽,断断续续说道:“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余文听这夫妻俩斗嘴挺有意思,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到这异响的?”华振国想了想,对着水仙问道:“差不多半个月前吧?”水仙点头道:“可不是,半个月前他去玩牌,钱输得精光,回来我们大吵了一架,后面一两天就听他说有牌九声,是不是哪家在玩牌?我说哪有牌声,是不是牌瘾又犯了?后来听他说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频繁,这才知事情不妙。”她所指的大吵一架是她上吊寻死的事,但没好意思说。余文对华振国说:“你跟我说说那天玩牌的情形吧,越细越好。”
    华振国支着身体,一五一十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说他是怎么个打算,怎么样运气不好,最后一把抓了好牌,怎么样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正好让庄家给盖了。但是他隐去了前面赢了很多钱,贪心不足又输回去的情节,怕水仙听了又要生气,只说赢了一点。余文听他皮里阳秋的叙述,看他的眼睛闪烁不定,知道其中隐情,并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也不揭穿,只让他在家安心休养,等天黑后再来。水仙挽留他吃完饭,余文说无功不受禄,还没看好病,怎么就能吃上饭了。说笑着起身离去。
    今日是余文认定的温柔祭日,因他不确定她具体是哪天去世的。余文多做了几个菜,餐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是留给温柔的虚位。余三思知道每年这个日子,父亲都会情绪低落。见其买了酒,默默拿来三个酒杯,依次满上。余文点点头,说道:“跟往常一样,我敬一杯吧。”与温柔的杯子碰了碰,仰头饮了,撇了撇嘴,长吐了一口气,将杯子扣在桌上。余三思说道:“爸,今年我也敬一杯酒吧。”与温柔的杯子碰了碰,也一口喝掉了。余文一愣,笑道:“好好,你长大了,一晃十岁了。”心想要是温柔还活着,该是怎样高兴法。长吁短叹,喝了几杯闷酒,想着还有事,这才收了杯子。
    吃过晚饭,余文收拾妥当,便去华振国家。余三思听说又有招魂驱魄之事,一定要跟着去看热闹,余文答应了。出了庙门,父子两一前一后,余三思要逗他开心,跑在前面又蹦又跳,唱着新学来的歌。月色如练,照着余三思腾挪雀跃,乌黑的背影犹如一幅剪影,衬得镇子十分的安静。余文叮嘱他可小心点,别摔到沟里去。
    华振国夫妇早已翘首等着,见到两人便倒茶端座。余文摆摆手说免了吧,正事要紧。让余三思和水仙呆在客厅,华振国跟着他进了里屋。余三思嚷着要给他帮忙,余文喝止道:“胡闹,这难道是儿戏?小孩子的魂魄脆弱,别不小心伤了你。”水仙将余文看做是救星,盼着他尽了全力救治华振国,圆场道:“对的,你爸爸得专心做事,我们就不要添乱了啊。”拿出水果点心招待他。余三思挤了个怪脸,开心地坐下剥橘子吃。
    进了里屋,余文让华振国平躺在床上,轻声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在其头顶一拂,华振国顿时闭眼张嘴,沉沉睡去。余文继续念咒,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拿出钢尺在其额头敲了三下,念道:“畜生,快快出来吧。”耳畔响起“嘚嘚”的异声,越来越近。余文知道这是牌魂被他从华振国身上赶了出来,又来扰他。凡世间万物,或多或少皆有灵气,如果沐日月之精华,集天地之灵气,或者吸众生之心神,便会形成自己的精、气、神,有了魂魄。那日华振国玩的骨牌乃是古象牙做成的老物件,质白莹润,晶莹剔透,本为邻镇一光棍所有。光棍祖上三代曾是大地主,家有不少传家宝,但都好吃懒做,家产都散光了,传到光棍手里只剩下这一象牙骨牌。偏他又不学好,嗜赌成性,欠了无赖赌债。无赖的手下上门讨债,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用这骨牌抵了点钱。无赖日常钱财进出如流水,又不识货,未将这东西当做宝贝,只知物尽其用,正好用来做了赌具。那骨牌经年累月,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摩挲浸润,已然修成正果有了魂魄。那日华振国大喜大悲失魂落魄,牌魂便乘虚而入,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这就是他耳中会有异响的原因。
    余文不敢大意,收敛心神,手捻请神诀,肃容念《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念完掏出一张黄纸,画了一道符,掏出火柴将其点燃,口中一吹,符纸带着火迎风而散。余文在空中划了一个火圈,符纸化作片片灰烬,散落四处。余文喝道:“尘归尘,土归土,人畜两条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是阴物,我不忍伤你性命,因此选了晚上来送你上路,免得大太阳将你收了。现在已经送了路费,辰光正好,还不快走。”推开窗户,月光洒进房内,一片清明。余文一挥手,那符纸灰夹着响声渐渐远去。
    余文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华振国头顶敲了敲,他悠悠醒来,短暂的迷茫之后想起余文是来给他治病的,惊诧道:“先生,我怎么睡过去了?”余文笑而不答。过了良久,华振国意识到耳中始终没有异响,意识洞明,精神充沛,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禁下床跪在地上,动容道:“先生,你真是神仙啊,我本以为自己是没救了。先生手到病除,是我再生父母。”余文忙将他扶起:“言重了言重了。我无非懂一些催眠术,让你好好休息了一下,就恢复精神了。”
    水仙听到房内有动静,推门而入,问情况怎么样。华振国欣喜道:“我的病好了,没有异响了。”水仙见他神清气爽,喜极而泣。华振国想到自己生病之际,水仙不离不弃,照顾得无微不至,又不知承受着怎么样的压力,如今再世为人,一定要好好待她:“你放心,我以后真的再也不赌了,一定好好干活,好好跟你过日子。”水仙笑着点点头。余文不胜唏嘘,说:“你是沉溺赌博,才导致损精伤身,有此一劫,现在迷途知返,这也是幸事。”说罢起身告辞。
    出了院门,晚风吹得人心旷神怡,余文不由得哼了几句小调:“小小马儿五尺长,爬高落低奔四方。有人认得千里马,五湖四海一同闯。哎嘿咙咚哟!五湖四海一同闯!”余三思歪着脑袋问道:“你唱的是什么?”余文得意地说:“《马灯调》,四明地区的小调,没听过吧?”说完又哼了一遍。余三思见他心情极好,也是高兴,晃荡着脑袋走在前面,忽见路边有个人影,定情看了,叫道:“瞎眼公,您好啊。”余文循声望去,瞎眼公坐在自家门口,直直望着两人,路灯下一双惨白的盲目反而透着光亮,真如能看见一般。听见余三思招呼,瞎眼公点头答应,忽又自言自语道:“怪力乱神,反常为妖。这年头是怎么了,咄咄怪事层出不断,莫非这镇子中了什么邪性?”余三思懵懂,嘻嘻笑道:“瞎眼公,神仙在天上,妖怪在人间,不过这都是故事里说说的。老师说现实中哪有什么神仙妖怪,真有我们也要把他们打倒。”说着比了个打斗的动作。想起瞎眼公看不见,扫兴地又做了遍动作,口中不忘配上“哼哼哈嘿”的打斗之声。余文因索魂被拒之事,认为瞎眼公性情阴冷,并不喜欢与他打交道,但听他似有所指,恭敬地说道:“请老先生指点迷津。”“什么迷津牛筋的,我都没吃过,更谈不上指点。”瞎眼公顿了顿道,“不过我倒有几句话想说 ,你随我进屋来吧。”余文让余三思在门口等一会,自己随他进了屋内。瞎眼公也不开灯,自顾坐了。余文只好借着月光,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老先生有何吩咐?”瞎眼公清清嗓子道:“我虽然瞎眼,但心不瞎,知道你是善人,是有道术的异人。不过,我倒有几句话要劝你。”
    “老先生请说。”
    “什么是道?”
    余文不想竟又来考他了,略一思忖,说道:“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即万物,即自然,是世间运行的规律。老子又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是创世的基本,是万灵的遵循,至于叫道或什么,都不重要,只不过是个名称罢了。”
    “那什么又是术?”
    “术是方法,是技艺,是我们得以驾驭万物的能力。”
    “那又该怎么处理道与术的关系?”
    “人的祖先从茹毛饮血开始,就梦想掌握自然,在观察这个世界、体验道中总结规律,学习知识,从而掌握了可以与自然相抗衡的能力,这就是我们的术。有了术,人才能改造世界,使之更适合于生存。”
    “我年纪大了,但还是知道一些事情。南向而行,可以坐火车轮船加快速度,但不能南辕北辙;草木生长,可以施肥浇水,但不能拔苗助长;生老病死,可以打针吃药,延缓衰老和死亡,但不至于可以长身不老了。一般人看法术,也是这个道理,以为学点皮毛之术,就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可以为所欲为了。其实异术如刃,多伤自身。我道术不如你,见识可比你多,见过很多本领高强之人,恃术而骄,终究没好下场。你看我这双瞎眼,都说是哭瞎的,又何尝不是勾魂太多,罪孽太重遭到的报应呢。哎,无论是人、是仙还是妖,终究跳不出三界之外,总在这五行之中。所以道永远管着术,本领再大,也要顺势而为,切不可逆天而行。”
    余文听他谆谆教诲,都是肺腑之言,不由得十分感动,感慨道:“老先生说的是,人是蚍蜉,岂能撼天,这个道理我自然懂的。”
    瞎眼公点点头:“什么是道,我的理解很简单,就是做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扬善是道,除恶也是道,顺天更是道。英雄难做,难就难在责任太重,一心想着济世救苍生,不自量力逆了天道。”
    余文暗暗惊奇,这一番道理,很难让人相信出自一个山野村夫之口,又不知他对自己说这些有何深意。不由重新打量瞎眼公,想看透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去。瞎眼公似是岔了气,咳嗽了几声:“今天说得有点多了。我吗年轻时也在外面闯荡过,还跟过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沉吟了一番,说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经二十多年了。那人的道术高超,驭兽驱邪,呼风唤雨,补气续命,样样都能,可真是天人一般。他为人极为豪爽,每日里朗朗笑着,喜欢用道术搞搞小恶作剧,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可让他烦恼的。又是心底极善,喜欢除危扶困,这一点你倒跟他很像。想起来就跟昨天一样。”瞎眼公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转瞬即去。余文自然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听瞎眼公对此人如此推崇,不禁心驰神往,心想这人必然丰神隽永,才能如此有魅力,问道:“那人后来怎样了?你怎么不跟他了?”瞎眼公摇摇头,语气却是平和:“福建武夷山深处出了一只怪物,害了不少山民,死者都是大张着嘴和眼睛,眼珠子惨白惨白的,就跟我瞎子有点像。听说出动了军队都没抓住,倒死了几个兵。那人说这是魂妖,吸人魂魄,只有道术才能将其制服。我们三个人跟他进了武夷山,本想出点力。他觉得这趟比较凶险,一天天还未亮,就撇下我们独自进老林去了,再也没有出来。那以后死人的事没有了,估计那妖被他降了,就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余文见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忙说抱歉,瞎眼公摆摆手说:“无妨,都这么多年了,实在是那人太了不起,我是将其当做大哥和偶像,不然早就忘了。我的那些道理也是听他说的,跟你有缘,现在说给你,听不听自便。”余文凛然道:“诚心受教了。”
    瞎眼公又沉默了一会,余文也找不出话头,空气像是凝结住了。过了一会,倒是瞎眼公问道:“你知道开天眼吗?”余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老实答到:“略有所闻。”
    “哦,那你不妨说给我瞎子听听。”
    “古代就有这类传说,有人能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明代有一读书人白日见飞龙,指点别人看,却只能看到乌云,于是被人当成了神经病。道家认为人的眉心都有一月轮,即所谓的第三只眼睛,但人只有天、地、命三魂相合,这第三只眼睛才会打开。究竟怎样才能三魂相合,我却不知道,古代传说里大都是做了好事之后开天眼,我的理解是做了好事之人心情愉悦,身体内激发了某种元素,从而三魂相合,打开天眼。又因人的体质不同,那种元素分泌有多有少,所以又有长天眼和短天眼的区别。”瞎眼公听得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哦,我只是随便问问。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为诸佛。看来还是多行善事的好。”余文点头道:“正是如此。”心念一动说,“与人为善,是和谐之道。割肉喂鹰,侍身喂虎,那是过善,还会助长戾气,不过给恶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那是应该提倡的。”
    瞎眼公笑道:“我不是冷酷无情的人。”猛地双眼一睁,眼中白光大盛,不久一颗珠子般大小的淡蓝光芒从眼中飘出,瞎眼公手一挥,便向余文飘来。余文接了,掏出一个小布袋,捻了个诀,蓝光便消失于袋中。瞎眼公长舒了一口气:“教训也教训了,是该还回去了,就有劳你了。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这东西在我这里,我还得小心着点,怕不小心给损坏了,连觉都睡不安稳。”余文赞道:“日行一善,福至祸远。您是善人,必有福禄享受。那我先走了。”余文起身告辞,正要出门,瞎眼公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老婆的事,你去问华茂林吧,她在他家住过。”余文心中一凛,追问道:“请老先生不吝指点,我老婆她是怎么死的?和史木宽是否有关?”
    “我一眼瞎之人,能知道多少?无非道听途说点什么。你还是去问明白人吧,免得我胡说八道冤枉了好人。”余文见他不肯再说,不再强求,道了声谢推门而出。
    余三思正在路灯下翻石头捉蛐蛐,听见门响,起身迎了上来,埋怨道:“怎么聊这么久,早知道就不等,先回去了。”余文笑道:“那我们跑回去,早点睡觉。”一声“比赛开始”,两人箭一般蹿出,你追我赶跑回了庙中。
    第二天,余文寻了一株桑树,连着树叶折了一根桑枝。心形的叶子透绿散发着清香。余文将其收起来包好,由人指引找到了三家婆家。那人远远指着坐在院前的一个老人说:“那是三家公,你自己去吧。”余文道了声谢,来到院中向三家公打招呼。三家公正在磨一把柴刀,似乎是没有听到。余文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这才明白他耳朵不太好,走到近前提高嗓门喊了声:“三家公,你好。”老人抬起头,一脸狐疑地望着他。余文大声说明来意,说三家婆不会说话是因为魂灵吓出了,他是治病来的。三家公侧着耳朵问:“你叫什么来着?”“我叫余文,是来给三家婆看病的?”
    “余文?你就是那个外来的道士吧,好啊,就是你害得我老婆子说不了话了。你不去找你,你倒投上门来了,胆子够大啊。说,你到底怎么害她的?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三家公气愤填膺,身形暴长,高举着柴刀作势要砍下来,哪还有一丝一毫的老态。余文没想到他这般火爆脾气,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道士,我也没害三家婆。让我先看病,要看不好你再劈也不迟。”
    三家婆晚上做恶梦没睡好,睡得迟了,此刻还躺在床上。听两人吵便醒了,出来看见余文,顿时扯着三家公的衣角,依依呀呀,手舞足蹈,却说不出话,但也能让人明白她不要余文给她治病。三家公一声吼:“吵什么吵,没见我在吗?他要害你,我自然会收拾他。”三家婆怕他,不敢再出声,低眉顺眼望着。余文心中暗笑,这冤家对头,真是一物降一物。三家公盘算了半天,歪着脑袋赤脸青筋问余文:“你老实说,能治不能治?”余文逗他,捻着指头算了一会,道:“本来能治,现在不能治了。”三家公好奇:“这是为什么?”余文说:“我本来是带着十分本事来的,被你一吓,只剩下三四分,你又提把刀,我心神不宁,本事又打折扣,只能发挥一二分,你说还治得好吗?”
    三家公把刀扔了,仍旧扯着嗓门喊:“那你说怎样,本事才会涨回来?”
    “稍安勿躁,让我喝杯水平静平静。”三家公一横眼,三家婆乖乖端出杯凉水。余文接过,一口喝干了,砸吧着嘴说:“不错,这么会我心定了,本事回了六七分。不过我告诉你,可别再吓我,一吓又回去了,就难治了。”三家公是个实心人,仍板着脸说:“一会我不说话,你治吧。不过我有句话说在前头,你要治不好,不管是心存歹心还是本事不行,我都劈了你。”余文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说了句“随你”,就不再接话,让三家婆坐在椅子中,站她身后拿出袋子,捏住袋口的绳子在其头顶转,口中念《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
    三家公圆睁双眼紧紧盯着,以防他行为不轨,良久见其只念咒,没有其它动作,也就开始松懈了。余文乘其不备,松开袋口放出了魂魄,双手合拢,驱使它钻回三家婆的耳中。《净口神咒》念完,三家婆口中迫不及待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彷佛舌头还没捋直。余文让其将桑枝挂在床头:“这有助于安神,静心休养几天,便没事了。”三家公见有效果,连声称谢。三家婆舌头又顺当了点,恢复其本性,口中不停:“额的妈哎,终于让我许出话来了。不能许话太乃受了,老天要是看一个人不顺眼,就该发他当哑巴,环环憋死他。我许你这个外沙人,本事还是挺大的,念个经邹把我治好了。。。”三家公听得不耐烦,呵斥道:“憋死你活该,这么多废话,耳根都不清净,要再没完没了,信不信让他把你治回去?”三家婆乖乖闭了嘴。
    过了几天后,三家婆的舌头就完全捋直了,街巷门坊中又可听见她的交头接耳声。余文一次路过,听见她和两位妇女正在咬舌头,说他作怪才使她说不了话,后来良心发现,把下的蛊去了,还说是治病,明晃晃地骗人,不然哪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余文听了叹了口气,不禁觉得瞎眼公的话很有道理。
    十 端倪

    转眼已至夏末,热浪迟迟不肯退去,又是江南烟雨天气,潮湿闷热,汗就容易黏在身上挥发不出去,将毛孔也堵住了,犹如蒸桑拿一般。这一日因天气闷热,余三思读书去了,余文一个人也不愿编竹子,找了处风口,躺在竹躺椅上摇着扇子纳风凉。
    华茂林来了,大声打招呼。余文抬头看是他,起身笑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跑来了?”华茂林穿一件衬衫,满头大汗,衣背也已湿透,偏是戴了一副白手套,拉动衣襟让胸口透透风,口中直喊:“这鬼天气,实在是热。倒是你这庙里,大树成荫,又有山风吹着,还是凉快点。”余文奇道:“既然热,戴副手套干嘛,不嫌热得慌吗?”
    华茂林叹道:“哎,长皮癣了,恶心倒糟的,让人见了心慌。就算别人不介意,我也怕传染给别人,那很是过意不去。热是热点,还是防着点吧。”将一盒子书递给了余文,“这几本书买来送三思。”余文将扇子递给他,接过来书看了看,志异故事,笑道:“你破费了,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菩萨也怕热,所以庙里要凉快点。”华茂林笑道:“我这次来,一是多日未来,回家看看,二来是请你去喝酒。”
    余文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太会喝酒,再说你要喝酒,我这就去买点来,我陪你在这里畅饮几杯,用不着去别的地方。”
    华茂林摇头道:“不不不,我请你去喝寿酒。李市长的母亲你还记得吧,自从上次你治好了她的病,她可一直念叨你,把你当成了半仙,所以特意点名要你去喝寿酒,既表示感谢,也想见你一面,在大寿时粘粘你的仙气。你别盯我,这是她的原话。你可不能推辞了。”余文推辞不去:“我不惯于应付这种场面,还是不去了吧。”
    华茂林故作生气道:“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话说盛情难却,老太太是真心实意要请你去,还想亲自上门来请,是我拦住了,跟她说我这兄弟为人散淡,不喜应酬,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必然是能请来的。我这话是说出去了,你要不去,我这脸面该往哪搁,以后还怎么进李市长的家门?我生意要做不下去了,你可得负一定责任。”余文拗不过,答应了:“好好,我去,你说得我也太重要了。你这大老板,哪里不能发财。”
    两人对着笑了一会,余文想起一件事,肃容道:“华大哥,有件事想问你,你要知道,还望不要瞒我。”华茂林见他说得认真,微笑道:“兄弟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十年前,是否有一个女人住在你家,还生下了一个男婴?”
    听他问起往事,华茂林抬着头皱起眉头,沉思了良久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听我妈说起过。那一年我在外闯事业,经常几个月不回镇里来。后来有一次回来,我妈说起这事,那女人难产而死,大夫都来不及叫,就没了。还感叹那女人长得漂亮,独自一人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怎么问起这事?”
    余文听他说着往事,黯然神伤:“那女人是我妻子。我们出来后遭遇了一点变故,混乱中就走散了,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诀,她命丧他乡。”华茂林安慰道:“你问起,我就猜到了。不过听你亲口说出来,还是很替你难过。人生之痛莫过于丧亲,真是难为兄弟了。三思应该就是那个男婴了?”余文点点头,“那时我见过他,还是这么一丁点大的小毛头,现在已经长成小帅哥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现在想来也有点后悔,我妈说你爱人临走之前留了地址,是杭州临安。老太太不识字,又没出过远门,让我帮孩子带回去。那时候我正忙,没空的,只给她找了个人陪她一起去。现在和你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余文摆手道:“那不怪你,我还应该感谢你们一家的大恩大德,才不至于让我们骨肉分离。都怪我,带着她跑出来,却没照顾好。”
    “兄弟我有个疑问,当时你们失散了以后,怎么不都回临安去?”
    “实不相瞒,我们这是私奔。我和她两心相许,可她父亲不同意,扬言要把她关起来,我们没办法,只好跑出来。我们总想时间长了,老头子的气也消了。谁知他脾气倔,一直找人打听我们的下落,说是要把我妻子抓回去。后来她怀孕了,更不能回去了,打算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吧。”
    华茂林感叹道:“你们的事不得不让人感慨。我妈是把三思送回临安的,后来你们又怎么父子团聚了呢?”
    “我们是在明州车站失散的,我先在周边四处寻找,没有找到。我当时是想,她如果回家去了,自然有家人照顾,我急着赶回去反而激得老爷子生气。就怕依我爱人的性格,硬扛着不回去,所以又在周边的县城找,终究没找到。这样过了几个月,偷偷回到了临安,才听到她去世的噩耗,又听说孩子抱回来了,就把他偷了出来,总还对我爱人有个念想。”
    华茂林笑道:“兄弟这你可做得不地道,孩子不见了,老人家还不得急死。”余文苦笑道:“我本以为孩子总是跟着父母,对他的成长好一点。我爱人上有一个哥哥,照顾自己的儿子就够费劲了。老头子自己带总是不便,再说我当时也有顾忌,他最疼爱我爱人,会不会将她的死怪罪于三思身上,左思右想,还是留了张纸条,将孩子偷抱了出来。几年后我又偷偷回去,听说老头子因为亡女之痛,又见不到外甥,郁郁寡欢,本来挺硬朗的人,没两年就去世了。如今想着,总是内疚,是我对不住他。”
    华茂林叹了口气安慰道:“时隔多年,也不要去想那么多了。”
    “你可曾听老人家说起过一个玉手镯?”
    “兄弟这你可为难我了,也许我妈提起过,我听了不当回事也是有可能的,事隔这么多年,我哪能想起来。不过兄弟你放心,我妈不是那种贪财的人,她绝不会吞了你家的东西。”
    余文连忙解释道:“大哥多虑了,我绝没有怀疑王婆的意思。我爱人生前带有一只玉手镯,是我家传的,独一无二,我在史木宽处见到了,问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所以我怀疑他来路不正。我要问问他,手镯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华茂林沉思道:“史木宽这人不是正经人,胡吃瞎混的,倒没听说他偷鸡摸狗的事。不过人心难料,那玉是宝贝,他见利起义也是有可能的。我跟他相熟,年轻时也玩得来,我见了他,一定代你问问,他要不说老实话,我拳头对付他。”说着故作认真地挥挥拳头,那双白手套格外晃眼。
    余文也笑了,摆手道:“这倒不用劳烦你大驾。我在镇里守了几个月,想当面问问他,谁知守株待兔,兔子却不出现。都听人说他住在四明城里,你知道他的住址吗?”
    华茂林摇头打趣道:“这我真的不知道了。你明天随我去,吃了饭我带你到处逛逛,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他最喜欢那些风花雪月之地。”余文连忙摇头说那还是算了。
    第二天余文将余三思安顿在青岚处,便坐上华茂林的车。华茂林带着他七绕八绕,却没有进城里,而是来到了近郊的一处庄园。从车内望去,庄园用石墙包围着,一眼望不到尽头。驶到大门处,门口站了一个岗哨,神情肃穆,示意停车接受检查。华茂林递上两张请柬,保安朝车里看了看,确定只有两人,挥了挥手,两扇高大的棕色铁门缓缓打开。
    华茂林看样子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逮人就问栖凤轩怎么走。一路上绿树成荫,不时可看到浓密的树林背后矗立着座座样式不一的房子。华茂林东张西望开了七八分钟,长舒一口气道:“到了。”果然又来到了一座大门前,门楣上龙飞凤舞写着“栖凤轩”。在它后面,隐约可见红瓦白墙。不知主人是低调还是无知,明明是座大房子,偏要叫“轩”。
    又来一个人盘问,华茂林依旧拿出那两张请柬,保安看后端详良久,这才放两人进去。
    华茂林带着余文进了大厅。这个大厅空间巨大,装饰豪华,摆了七八张十二人的圆桌还绰绰有余。在一盏大水晶灯的照耀下,大厅内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相对的两面墙上,一边挂了一幅山水长卷,另一边则摆了两尊高大的罗马风格裸女雕像,算是中西合璧了。
    大厅门口设了门仪,两个美目巧盼的女子笑盈盈地起身迎接,一个圆脸一个尖脸,仪态万方,赏心悦目。两人身前的桌子上铺了一本红色的签名本,写满了名字。圆脸女子递上一根签字笔,脆脆地说了声:“请留下墨宝。”两人依次签了名,华茂林从包中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这是我们俩的礼金,请收好。”另一个尖脸女子接了,数了数,塞进了提包中,又拿出个账本记了。
    两人来得晚了,各桌人都坐的差不多了,因未开宴,或走动着找熟人攀谈,或端坐着东张西望,或围着李市长套近乎。李市长梳个大背头,油光铮亮,脸上神采飞扬,双手抱于胸前侃侃而谈,兴起处将手抽出来挥舞几下。此刻李市长身边围了一圈人,有男有女,李市长视线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满脸堆笑,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华茂林见没有打招呼的机会,便带着余文去见老太太。老太太坐在主桌主座,和一群看似亲戚的老头老太太正聊得高兴。边上站着李夫人,一袭红色旗袍,将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甚是夺目。她笑颜如花,似是在认真倾听老人们的谈话,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神情里不时透露出的不耐烦。华茂林和她打了个招呼,从包里拿出一个紫色木盒,笑着说道:“李老太太,你看我把余先生请来了,不辱使命吧?这是我和余先生请的一尊玉佛,可是请天童寺的归尘长老开过光的。”老太太是信佛之人,听到后面一句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道:“华老板、余先生,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还带什么礼物。听说归尘长老是世外高人,不轻易做法开光的,你们能请来归尘长老加持的玉佛,我这老太婆面子大了。”打开木盒,羊脂白玉温润细腻,闪烁着沁人的光,原是一块上好的玉,又在上面雕了一尊大肚弥勒佛,左手提布袋,右手握佛珠,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老太太见佛像刀工精湛,栩栩如生,不由得爱不释手,脸上堆笑道:“这佛我可不敢戴,只有将它供起来,一日念上三遍经才好。”
    华茂林忙恭维道:“哎,老太太您带着玉佛正合适。人养玉,玉润人,戴玉可以蓄元气,养精神。又说男戴观音女戴佛,这弥勒佛劝人慈悲为怀,宽容乐观,常言说得好,‘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忍,忍世间难忍之事’,您戴着它,肯定心宽体胖,又是慈悲之人,日常里善事行得多了,那更是福泽延绵。”老太太一拍手道:“这话说得对,菩萨再灵,也要我们多行善事,菩萨才会保佑。所以啊,我是经常跟我家宝俊念叨,现在官做得大了,做事的能力也大了,更要多做善事。所以你们看,阿拉城里造了家大大的福利院,让那些没人养的老人们都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李市长听到老太太提他,笑着过来问道:“妈,你在说我什么呢?”老太太说道:“我讲你为老人们做了件好事,开了家福利院。还有华老板也是有功劳的,贴钱也要把福利院建得那么漂亮,以后我也要住过去。”
    李市长说:“您干嘛住过去?那边没人照顾,住家里不是好好的。”老太太说:“住那边挺好的,省得给人添堵,不用看人脸色。”李夫人脸色一沉,李市长看看她,尴尬地笑。老太太说:“去了那边有伴了,一起说说话,念念佛,心情好还能多活几年。华老板,你建的福利院好是好,就是缺个佛堂。”李市长连忙说:“我让人辟出地方,装修一个佛堂。”老太太摇头说:“砖房里弄一个没诚意,最好是青石建的,青石礼佛,庄重,地方也不用大,供几尊菩萨,再放一张桌子,够几个人能念佛就可以了。”华茂林自告奋勇道:“老太太,您放心,这佛堂就是我的后续工程了。回头我就把青石佛堂建起来。”老太太点头笑着:“好,好,那我更要住过去了。”眼角瞥见余文,拉过来介绍道:“这位啊,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余半仙,本事大着呢,我的病啊,他一施法就好了。”余文忙说谬赞了。那些老人家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转移了过来,围着他问福祸命运。余文推辞不过,只好敷衍了一番,才随着华茂林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
    大厅上方有一台子,余华两人刚一落座,李宝俊便手拿酒杯走上台子,咳嗽了一声,喧哗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李宝俊环顾四周,见没人再走动说话,这才说道:“各位亲朋好友,欢迎大家来参加家母的七十寿宴。安排在这个僻静的地方,给大家带来不便也请谅解,可能有人来的时候有迷路的、交通不便的、长途跋涉的,折腾下来估计都饿了,正好,一会多吃点,千万不要客气。”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李宝俊举举手中的杯道:“今天这杯酒,有几层意思,第一,我要敬我母亲健康长寿,您养我教育我,辛苦了;第二,我要感谢在座的亲朋好友对我家的关心照顾,今天请的人不多,可以说都是我们的至亲至近之人,一直以来给我家诸多关心帮助,也是我们的贵客,你们的到来让今天的宴席蓬荜生辉;第三,我要祝愿在座的各位,从政的步步高升,做生意的财源滚滚,年纪大的子孙满堂,青春貌美的容颜不老,总之是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大家不要看我平常在政府讲话都是长篇大论,其实我喜欢讲短话,今天就一句话,大家频频举杯,吃好喝好,干!”
    这些话说得众人满脸堆笑,纷纷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之声不绝。李宝俊仰头一口而尽,有几个男的喊了一声好,李宝俊翻了翻杯底,抱手致意,才缓缓走下台来入座。
    余文这一桌都是些生意人,开口便是生意经,要不就是讲哪里的菜好吃,哪里的女人漂亮,诸如此类。华茂林与大部分相熟,借机呼朋唤友联络感情,不多久已喝得面红耳赤。余文与他们说不到一处,又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穿着与在场的人格格不入。边上的人以为是华茂林的师傅一类的人物,也不主动搭话。余文乐得清静,开始时咪了一口酒,随后就闷头吃菜。
    李市长吃了几口菜,便带着李夫人一起挨桌敬酒。因在场的人没有比他职位高的,说是敬酒,无非与众人碰一下杯,再咪一口酒而已。实在有长辈倚老卖老不依不饶定要他喝的,才勉勉强强喝上半杯一杯。
    余文这一桌因除了他都是生意人,各种场面都见过,有些人又常碰面相熟,嬉笑打骂、你来我往甚是热闹。李市长夫妇也被这种氛围感染,走到这桌前,李市长笑盈盈道:“诸位兴致不错啊,好好,就应该热闹点,多吃点,多喝点。”众人正玩的兴起,一个肥头肥脑的胖子摇着脑袋,直把两片腮帮子都甩了起来,说道:“李老妇人的七十大寿,这可是大喜事,我们就想多讨几杯酒喝,沾点吉利多赚点钱,大家说是不是啊?”众人纷纷称赞,李市长笑骂道:“钱炎啊钱炎,怪不得别人都叫你钱眼,真是掉进钱眼里了。你赚了多少钱还没赚够,就说这一个庄园,得值多少钱啊?你这么多钱花得完吗,还能带进棺材不成?”钱严习惯性地一甩脑袋说:“李市长,你这么说我可不敢苟同,赚钱不只是化的,赚钱还是种乐趣,是成就感。再说我花不完,不还有儿子、孙子呢吗?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李市长学着钱严的样子也摇头道:“你这么说我也不敢苟同。”众人哈哈大笑,氛围愈加轻松。
    李市长正容道,“商人应该要赚钱,不会赚钱的商人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但是,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应该有所追求,不止于赚钱那么简单。应该追求什么呢?儒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赚了钱最多就是达到了齐家的境界,就应该更进一步,要向治国进步。不要以为商人不能参与治国,一家公司就是国家的一个部分,公司在保障自身运行的同时,服务了老百姓,促进了社会发展,这就是参与了国家治理。所以啊,商人办就要办对国家有用的公司,多多提倡社会责任感。你们看国外的大商人,赚了钱就要做慈善,这就是公司家社会价值的体现呐。在座的各位商人,都是我市商界的翘楚,赚够了钱,反过来就要考虑怎么样反哺社会。我这里用反哺这个词,大家都知道吧,乌鸦反哺,乌鸦长大后,反过来要哺育它的父母。作为商人,老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所以啊,商界朋友们,要时刻想着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无论是做慈善也好,让利于民也好,还是做老百姓需要的商品,这样才能长久发展,做一家百年公司,子孙也就不愁吃穿了吗。”李市长笑眯眯地对着钱严说道。
    钱严做痛心疾首状道:“李市长,您看我,跟您一比,思想实在是太肤浅了。以前吧,我只想着自扫门前雪,把自己的公司办好,自己的家养好,把公司的员工养活就不错了。今天听您一席话真是振聋发聩。做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做一家对社会有用的公司,才能办成百年公司。我一定要好好反思,思考怎么履行我的社会责任。”眼珠子一转,“李市长,说到这,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李市长笑道:“唔?老钱你可真会顺杆子往上爬。你说吧,能做的我一定做。”钱严嘿嘿笑着:“难得李市长来我庄园,我让人备好纸墨,宴后还请为我题‘社会责任’四字。我要挂在床头,每晚睡觉前一定要诵读十篇,好牢记在心。”李市长一推他夫人道:“老严,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明知道我夫人是我市书法家协会副会长,偏来求我写字,你是不好开口还是要我难堪?”看李夫人略带娇羞之色,笑道,“我就替你答应了。老钱你把酒干了,芝兰一定把字给你写了。”
    钱严大喜,一饮而尽,砸吧着嘴唇说道:“李市长我不是嫌弃你,实在是夫人的字有两王之风,要有她的字,您的字我就不求了。”李夫人笑道:“老钱你就会乱讲,把我字跟王羲之、王献之比,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不过倒也能买上几个价钱,你一杯酒就打发了,我可不答应。”钱严一甩头道:“你要什么价,你只管讲。”李市长忙一摆手,笑道;“你可不能借机索贿啊。”李夫人一拍他的手道:“我不收钱。你这庄园修得这么大,也不请我们书法家协会的同志们来坐坐?这里曲径通幽,环境很好,我很喜欢。我们协会时不时要搞搞趴体,就是缺一个安静的好去处,还请把这宝地借我们聚聚。”
    钱严看看李市长没有反对,一拍大腿道:“夫人,你可冤枉我了,我早就想请你来坐坐了。我这庄园卖出了一大部分,可也有不少空房子,这栖凤轩也是无主,所以尽管拿去做活动场所。宴后我们一手写字,一手就把钥匙拿给你。”众人心中一凛,这相当于是将房子送给李夫人,真是大手笔,又感叹于钱严送礼的巧妙,这一招名为借用,实为送,卖了李市长一个大大的人情。
    李市长神色淡然,在众人都在出神之时,咳嗽一声道:“钱严不错啊,给书法家协会提供活动场所,促进我市文化的繁荣,这也是社会责任的体现吗。商界朋友吗,你们在创造财富的同时,千万不能忘了繁荣精神。老杨,你可是我市企业家协会的会长。”老杨正不耻于钱严的谄媚,心中愤愤不平,听到叫他的名字,忙不迭地低头哈腰凑过来,“我号召在座的各位要积极参与,在商界开展讨论,怎么发扬好商人的作用,服务我市的进步。”老杨忙立正肃容道:“是是,会后我一定按照李市长的要求,组织一场怎样做好商人社会责任的专题论坛,题目我也想好了,就叫‘履行商人责任,助推四明繁荣’大讨论会议。我还有个请求,能否请李市长到时候出席并致辞?”李市长高兴道:“好啊,老杨这个会长有思路,开展专题讨论很不错,我一定参加。你跟我秘书联系一下吧,看看我哪天有空。要开就要开得隆重一点,把全市几家大商行的老板都请来。”老杨连连点头称是。
    李市长兴致大涨,和老杨干了半杯酒,一改前几桌敷衍的作风,逐个敬酒。敬到余文处时,李市长往酒杯里添了点酒:“余先生,我家老太太吩咐我,你是非凡人,务必让我敬你一杯。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了。”余文无奈也跟着干了一杯酒:“老太太过誉了,实是举手之劳而已。”众人见这衣着寒酸的瘪三居然让李市长如此礼敬,不由纷纷侧目。余文因酒烈呛喉,咳嗽了几声。李市长关心道:“余先生,你要不能喝酒,就请多吃菜,千万不要拘束。”又对那些商人说道,“你们可要把我这位朋友照顾好,他可是有修行的人,你们要有犯难之事,不妨找他问问。”那些人半是好奇,半是奉承李市长,纷纷与余文寒暄起来。
    李市长又对余文身旁的华茂林说道:“华茂林华老板,老杨,这一位就是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家典型代表,市里的福利院,就是他负责在建。我听说华老板非常注重工程质量,经常亲自跑工地监督,建筑材料都要用好的,大大超出了成本预算,建下来还要亏不少钱吧?”
    亏钱建福利院的消息传到了李市长的耳朵里,华茂林非常高兴。那次带余文去给李家老太太安魂后,华茂林出入李家的机会就多了,时时抓住机会找老太太聊天逗她开心,给李市长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一日老太太说,她听说很多孤寡老人,生活困难,有些独死家中都没人知道。她于心不忍,让李市长想办法建座福利院。华茂林听了,连忙想办法承建了福利院。项目开建后,华茂林一方面狠抓质量,冒着破产的危险,明确要求宁可亏本也要保证质量,另一方面做好宣传,请李市长的秘书小范喝花酒洗桑拿,散布公司亏本求质量的消息,其目的无非就是要让李市长知道,讨他一个好。
    听到李市长表扬,华茂林心想这钱总算没白花,口中却道:“李市长过奖了,这只是我略尽的一点社会责任而已。我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拉扯大,没享一天福就去世了,我一心想着赚钱办公司,都没好好照顾过她。子欲养,亲不待。每每想起来,我心中有愧。想到那些没人照顾的老人们,我就想到自己的母亲,想让他们有个好的住处,必然是亏钱也要把福利院建好的。”华茂林说起母亲,动了真情,两眼发红。
    李市长也是他母亲含辛茹苦带大,因此极为孝顺,听着大为感动,拍拍华茂林的肩膀说:“福利院是为民谋福,政府决不允许出烂污。你有这心,必然能建出精品。老杨,我建议你们开展讨论时,让华老板做个发言。他是个有良心的商人,一定要把他的事迹宣传出去,唔?”老杨连连称是,李市长又对华茂林说:“你放心,政府决不能让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吃亏的。你这样的人值得信任。马上就要建中山大道了,这是个大工程,我打算让一些公司也来参与。你问问范秘书,怎么样合作吧。”说着要跟他握手。华茂林大喜过望,中山大道这是大项目,要能参与其中,定有不少油水可捞。
    刚要伸手和李市长握手,看到手上的白手套,觉得对李市长不恭敬,下意识就甩掉了。李市长关心地问:“这红斑是怎么回事?”华茂林一愣,回过神来忙解释道:“不碍事,热水不小心烫到了。”待把手抽回,连忙将手套戴上。余文却已瞧见,是一块与牛皮癣相去甚远的红斑。他暗暗吃惊,虽然黑色有所褪色变成了红色,但斑迹的形状却与那晚袭击自己的人手上的乌斑极其相似。余文不动声色,默默地吃完了后半场的宴席。散席后,华茂林要送他回华家镇,余文谢绝了,独自一人神思恍惚在城里转了转,晃晃悠悠临近傍晚才回到镇里。

    十一 盘问

    华茂林去青岚店里接余三思,青岚正在整理柜台,告诉他余三思和慧儿出去玩了,不知几时能回来。余文奔波了一天,心情又烦躁,只感觉累极了,庙里也不想回去。此时尚未到饭点,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余文找了近门的位置坐下,又想干坐着也不是事情。往青岚望去,她正笑盈盈地看着,抬眉说道:“怎么,要在我这里吃饭吗?”余文摇头说:“不想吃饭,想喝点酒,给我来一瓶
    青岚大为惊讶,啧啧叹道:“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不会喝酒的人也有酒瘾了?”将酒瓶给他开了,连着一个杯子一起递给他,又倒了一盘花生米,“别逞能啊,不能喝少喝点。”余文点点头,倒了半杯,猛一口干了,火辣辣的一道线顿时由口至喉再到胃中,逼得他直吐舌头。青岚夺过了酒杯,呵斥道:“你这么喝法,不是马上就醉了吗?今天是怎么了?”
    余文要过了酒杯,剥了几颗花生米,摇摇头道:“一言难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很想大声喊出来,他一直极为敬佩的华茂林居然是通奸别人老婆,还要害他的歹人。但他不能说,这半年多来总对他父子俩照顾有加,想必如不是害怕通奸的事被他查出,也不至于恐吓他。华茂林虽不仁,他岂能不义,就此坏了他的名声?余文又喝了一口酒,不胜酒力的他已开始酒精上头了:“今天,还是我老婆的生日。”青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该劝些什么,欲言又止,默默地擦桌子去了。
    余文悲世伤怀,自酌自饮,就容易醉,一瓶酒喝完,直觉天旋地转,醉倒在桌上。青岚一旁看着,很是心疼。担心他着凉,拿了件外衣想给他披上。余文魂回昨日,彷佛温柔还在身边,与他卿卿我我,甚是亲密。转眼她又蹙眉竖目,要离他而去,余文心中不舍,惊醒道:“温柔,别走。”迷迷糊糊中看见温柔执衣而立,紧紧捂住她的手道:“求你不要走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青岚冷不防被他握住了手,又羞又怒,满脸绯红,嗔道:“你流氓。”挣了几次没挣脱,想到左右无人,只好由他握着。看他脸贴着手,神情满足,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甜蜜。
    余三思进门,措不及防看见父亲紧握着青岚的手,青岚则是神色忸怩,不由自主惊喊了一声:“呀?”慧儿紧随其后,听到喊声吓了一跳,神色紧张地问怎么了。余三思赶忙拦住了她,说道:“没事没事,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我们还去外面玩去。”连拖带攥,把慧儿拉到了门外,搞得她一头雾水。
    青岚红着脸将手抽回,扶着余文的头轻轻靠在桌上,又给他煮了碗醒酒汤。余文小睡了一会,醒来后恢复了神志,摇摇晃晃说要走。青岚拦住了:“你路都走不稳,再说你这样子怎么做饭,你不要吃饭三思总得吃吧?还是在我这多坐一会,我去炒几个菜,你们吃完再走。”余文确实感觉头重脚轻,就不再推迟。喝了几口醒酒汤,口中生津,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想想自己也会喝糊酒耍酒疯,觉得好笑。青岚做了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但都是余文爱吃的。
    待菜摆起,余三思也带着慧儿回来了,他见还有饭吃,非常开心,对慧儿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笑。四个人一起坐了,余三思和慧儿吃得有说有笑,打打闹闹。青岚也是非常开心,不停劝两人夹菜。倒是余文依稀记得他酒后错把青岚当成温柔,起初还觉尴尬,后来慢慢也打开了话匣子,讲这几年走南闯北遇到的新鲜事,四人其乐融融。
    青岚问起寿宴怎么样。余文将所见的豪华排场和奢侈的酒菜一一说了,普通人很难想象这是怎样的浪费。青岚和两个小孩听得入神,不时啧啧赞叹。
    饭后余文要交饭钱,青岚故意摆着脸说:“我是开店的,但不是什么饭都要收钱,显得我留你吃饭就是为了骗你的饭钱。今天你们是客人,是我招待你们,以后有事求你帮忙,可千万不要推辞。”余文突然觉得久违的家庭般的温暖,心中感动。余三思腆着脸说:“那我们能常来做客吗?”余文敲他的额头道:“你就知道白吃。”期间来了两个买东西的人,吃饭的却一个都没有。余文问起生意怎样,青岚也是叹叹气说没有以前好了。两人又在饭店聊了一会,夜深时分,余文告辞而去。
    白酒后劲大,余文身上燥热,走走停停,出了一身汗。来到庙门前,看到他们住的厢房里有灯光。父子对望了一眼,都觉得不对劲。余文父子在庙里借住,名义上是看守庙门。因镇民要来敬菩萨,所以庙大门一般都不锁,但是住的厢房只要人不在,都是关门的,余文记得上午出门前分明没有点灯的。
    他意识到进贼了,因怕弄出声响惊动贼,没有关庙门,让余三思拿了门闩,如果贼跑出来就不用客气,狠狠地打他,自己则蹑手蹑脚来到厢房。厢房门虚掩着,余文在门外听了听,有抽屉拉合之声。余文深吸了口气,猛推门而入,大喝道:“你干什么?”一个胖子正在抽屉里查看,闻声抖了抖,抬头看到余文,反而沉住了气,站起身笑呵呵道:“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话说你不是古董商吗,怎么听说还替人做法事,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这人正是史木宽,余文苦苦打听,没想到今晚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时这个胖子面带倦容,头发蓬乱,胡子拉茬,灰色的袍子上满是褶皱,胸口处还有几处菜渍。这副不修边幅样子与初见时的衣冠楚楚判若两人。余文猜想他定是在外混得潦倒,以为他是古董商人,身边有宝,便偷偷摸宝来了。微微一笑道:“古董商财大气粗,我是称不上,算一个掏旧货的,小打小闹。听说你们华家镇历史悠久,家家户户必然有些祖传之物,要是能拣个漏,就发个小财,便在这长住下了。我以前又学过点道术,做做法事,也算混口饭吃,不怕财小,积少成多吗。”
    史木宽听这话,像是一个贪财商贩说的话,打消了疑虑,得意洋洋道:“我们华家镇可是起源于晋朝,宝贝那是少不了的。镇头阿毛家的鎏金铜观音像,据说是唐朝的,前年有人来收,多少钱都不肯卖。四太公家有一碗不像碗,酒杯不像酒杯的东西,白底青花,一直用来喂猫,后来有人说是清朝青花瓷,找懂行的人一问,果然是,老值钱呢。”余文怕他没完没了地数宝,打断说:“你那白玉手镯也是宝贝,可卖不少钱啊。”史木宽小眼睛一转,点头称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和你谈谈,这手镯你能出多少价钱。我看房门没锁,就进来坐会。”
    余文问道:“手镯你可带来了?让我再看看,才能出价。”史木宽一摊手道:“没带。我可找人问了,手镯是好玉,雕工也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会随意带在身上。之前你也见过了,还出不了价?只要价格合适,我马上去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知道余文对这手镯念念不忘,于是信口开河,坐地起价。
    余文自从看清华茂林的为人后,他便拿定主意,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史木宽有温柔的手镯,说明他对当年的事也必有所知。华茂林说温柔是大出血难产而死,如能从史木宽口中得到印证,那么也就探究清楚了温柔的死因,假如还能拿回白玉手镯,那么在华家镇的目的已达到,就可以离开此地了。史木宽说手镯不在他身边,余文不禁大失所望。但他又不敢放任史木宽离开去拿手镯,万一又一走了之,找不到他,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拿定主意,拍拍史木宽的肩说:“大殿里凉快,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余三思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在大门口久等,但无贼跑出来,又听到厢房中有说话声,便将庙门关了,来门口查看。见到史木宽,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你这个胖子,怎么,上次的病生得不够重,又来撒野了?”余文喝止道:“小孩子没大没小,这是史叔叔来谈生意。快去烧点热水,我和史叔叔喝会茶聊会天。”史木宽想起那天和妻子争吵后,第二天便发烧,躺了两天,还以为是争吵中受惊了,听这小孩的话原来是他搞的鬼,恨得牙根发痒,又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手脚,有所忌惮,离得他远远的。
    余文招呼他在殿中坐了,东拉西扯聊了几句,起身道:“我去看看水好了没,小孩子玩心重,烧个水都不认真。”史木宽说:“你去吧,我正好拜拜菩萨,保佑我发财。”余文进了房中,嘱咐余三思上床睡觉,无论听见什么动静,只要不是叫他,不要出房门。余三思见父亲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狰狞之色,慌忙点头,躺在床上看书。余文看水开了,拿了两个杯子泡了茶,又从一个背包夹层里掏出一包粉末,倒进了一杯茶中。这是惊魂散,吃了以后让人暂时天地命三魂俱散,而七魄尚存,所以神志不在而意识还有,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要是遇上懂魂魄之术的人,便可以操纵他们。
    巫阳一派最简单的摄魄使人眩晕以外,往上还有三重境界,分别是修身、渡人、济世,对应的是护体术、祝由术、驱魂术。护体术是保护自身魂魄不受外邪所扰;祝由术通过魂魄来治病;驱魂术是巫阳术中最高级的法术,通过控制人的天魂,从而控制了人的神智,可以命令他做事。余文道行不够,只能达到济人的境界,要控制人的行为必须借助外力。这药他得自福建,早些年在福建游历,有一道士用此粉操纵附近镇民,为他做免费的劳力。余文路见不平,毁掉了惊魂散,想起古籍中有惊魂散可治虚妄之症的说法,就留了一包。
    余文端茶出来,见史木宽正往大门走,暗道不妙,忙阻止道:“生意还没谈好,你怎么就走了?”史木宽皮笑肉不笑道:“我还是明天把手镯拿来,再细细谈吧。”余文挡在他前面,把加了惊魂散的茶递给他道:“茶都泡好了,喝了再走吗。谈得拢就谈谈好,谈不拢也没关系,买卖不成人情在吗。你放心,我也是讲道理的生意人,会给你合理的价钱的。”
    史木宽在大殿里拜着菩萨,不知为什么突然心中慌乱,便想一走了之,既然被拦住了,也正觉口干舌燥,心道谈就谈,诳他谈好价格,回头就说反悔了,又能怎样,他还能吃了我不成?这么想着,便打着哈哈接过了茶,吹掉上面的浮茶啜了一口,顿觉舌底生津,赞道:“好茶,地道的四明毛尖啊。我们坐在天井里聊吧,这里有风,凉快一点。”余文欣然应允,搬来两把椅子,面对面坐了,语言上随意应付着,招呼史木宽多喝茶。史木宽等水凉了点,猛喝了一口,一抹嘴巴道:“过瘾。”余文笑眯眯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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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3-08 23:35:45  更:2022-07-03 12: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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