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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四明魂魄录》——四明地区曾发生一件怪案,原因你肯定想不到[第4页]

作者:烟波的帮主掉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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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过多久,史木宽两眼一翻,跌落椅子,躺倒在地上。余文翻开他的眼睛查看,见他眼珠子上翻,瞳孔放大,已是神智尽失。将双手放在他的头顶百汇穴,默默念了个驱魂咒:“一转天地动,二转日月明,三转神迷乱,四转灵魂全,五转收胎光爽灵幽精,六转收八万四千形影,七转摄生魂速出,八转起死魂急入,九转附体通传。吾奉紫微大帝敕摄。”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史木宽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站了起来,盯着余文不说不动,神情呆滞。余文沉沉说道:“坐下。”史木宽立即直直地坐在了椅子上。余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史木宽以空洞的声音答道:“我叫史木宽。”
    “史木宽,我要问你话,你愿意回答我吗?”
    “愿意。”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隐瞒。”
    “是。”
    “白玉手镯呢?”
    “被金铃骗走了。”
    “金铃是谁?”
    “我的姘头。”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余文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能吩咐史木宽把手镯拿回来了,没想到又不知所踪。又问道:“你的玉手镯从哪里来的?”
    “一个女人那里抢来的。”
    “是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漂亮女人,外地来了。”
    “你为什么要抢她?”余文恨恨道。
    史木宽怔了一下,一脸茫然望着余文,眉头紧皱似在回忆。余文怕他脱离了控制,念了咒在他太阳穴上一按,防止时间一长,他的魂回归。约过了几分钟,史木宽渐渐开朗起来,说道:“我从外面回来,过庙门口的时候,看见那女的脸色惨白,斜躺在大门上,像是晕过去了。我见她漂亮,便想非礼她。她警醒过来,打了我一巴掌。我起了怒,乘势推了一把,她撞在门上,叫起来,没多久就看见她身下有血。我吓坏了,拿了她手上的手镯就跑了。”因为问他为什么要抢手镯,他答到这里就算答好了,便戛然而止。余文急道:“那女人后来怎样了?”
    “听说她是产后没多久,回到镇里,来不及送医就大出血而死了。”余文闻言犹如晴天霹雳,事情也渐渐有了眉目。本以为温柔是难产而死,原来并非如此,应该是产后没多久外出,身体虚弱,与史木宽争抢手镯,被推后大出血而死。那么王婆为什么要欺骗说是难产而死?温柔又为什么不好好坐月子照顾孩子,不顾身体虚弱外出?余文百思不得其解,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心中烦躁。又想到温柔死去前不知怎样痛苦,双眼含泪,盯着史木宽咬牙切齿道:“她因你而死,在菩萨面前我也要将你杀了,以慰温柔在天之灵。”史木宽呆呆地问道:“你要怎么杀我?”
    余文念了个咒,欲按在史木宽天灵盖上将他的魂魄打散,厢房门推了开来,余三思满脸泪水地喊了一声:“爸!你不要做傻事。”余文看了他一眼,指着史木宽面目狰狞道:“这个人就是害你母亲的仇人,今天我要为她报仇了。”手按了下去,余三思已来不及阻止。突然庙门大开,一阵风吹了进来,余文的手速一缓,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手下留人。”说话间,那人已风驰电掣般冲到史木宽面前,拉住了余文的手。
    余文猝不及防,手上劲一缓,便再也按不下去,待蓄足了劲发力,按下一点后总会被一股柔劲托住,动不了丝毫。电光火石间试了如此三次,次次都是如此。余文明白遇到了高人,抽回手后退一步,细细打量,眼前这人脚蹬一双罗汉鞋,身披一件洗得发白的衲衣,头顶锃亮,慈眉善目,额头三道如刀刻般的皱纹,似是写满了故事。原来是个老和尚,见余文退了,打了个稽首:“阿弥陀佛。”微笑着望着余文。余文感到他的笑容充满了温暖,如同阳光照进心里,原先的怒气消除了大半,也打个稽首问道:“大师有何指教?”和尚脸上始终是笑着:“不敢当,我只是原先住在此地的游方小僧而已。今天路过此地,想回来看看,不成想还能化解一段仇怨。还请先生高抬贵手,饶了他性命才好。”
    余文听说是送他们日常用品,还留下偈语的看庙和尚,更生了好感,缓了语气说道:“我们借住在大师这里,大师有命,本该听从,只是这人害了我的妻子,此仇不报枉在人世。”
    和尚摆手道:“我要去别处挂单,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你们就长住吧。缘分该是如此,就是你们的住所了,绝没有借住的说法。宇宙万物本来无主,何必执念于你的他的,明镜菩提也是无物,又何必执念于恩恩怨怨,只是世人啊,非得分得这么清楚。世上有多少没道理的话,无所谓的事,偏是执念,就跳不出来了。就说你讲的有仇必报,今天你杀了他,明天他儿子杀了你,后天你儿子杀了他儿子,就这样冤冤相报、打打杀杀下去吗?”
    余文本因在气头上,所以才要杀了史木宽,此刻心情早已平静,又听了老和尚苦口婆心的劝,心里在饶与不饶之间斗争,沉默不语。和尚看得明白,接着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也是修行之人,一路听闻你做了不少善事,化解了不少冤孽,在自己身上怎么反而迷糊了?”余文心头一亮,懊悔道:“大师教训的是,我是犯糊涂了。”老和尚见他已转变了念头,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大笑一声道:“小僧远道而来,你连口水都不给喝,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余文忙说有茶,吩咐余三思倒茶。余三思看到父亲不再杀人了,松了口气,倒了杯茶来,恭恭敬敬地端给老和尚。
    这一夜,余文和老和尚彻夜长谈佛法。余三思睡得不沉,几次醒来偷听,都听到余文恍然大悟后的赞叹声,还有愉快的笑声。第二天一早起床,推门而出,和尚已不在,余文整夜未睡,还伫立在天井中沉思。史木宽也已经不在了。后来镇里传出一种说法,说长久未回的史木宽得了魔怔,半夜三更回到家中,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问起前日的事情,一概一问三不知。
    十二 山精

    四明山区盛产青石,原来有很多采石场,采了石头主要是用来盖房子。华茂林为了建佛堂,也在此开了一片矿,纠集一帮人,轰轰烈烈地开进了华家镇,并请了堂家兄弟华茂山做监工。
    这片矿原本是山林,大都属于华家镇的镇民们,不少人的祖坟就建在山上。其中也包括阿毛。他家祖坟就在新挖的石矿边上,虽然没有在开挖的范围内,但他认为破坏山体结构,也就影响了他家的祖坟风水。自从儿子考上省立工业学堂,在饱受赞誉之余,他开始思考儿子能考上,而其他孩子考不上的原因是什么。日思夜想之后,得出三个原因。第一,自然是儿子聪明,这无疑是随他。他从小就被人夸脑袋瓜子灵活,就是不爱读书。第二,儿子肯用功读书。他归咎于自己教的好,儿子小时候不爱读书,他怕儿子没文化一事无成,步了自己的后尘,可没少打没少骂,终于有一天儿子突然开窍了,发奋读书了,所以他的好成绩无疑就是打出来的骂出来的吗。想到这两点,他就很得意。
    但说起第三个原因,他更得意了,那就是祖坟风水好。当初他爷爷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全家张罗修坟的事情。挑来挑去,阿毛说就选在他家的后山茅山地里,还特意请了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看了,直呼是块宝地,前朝后靠左右抱,这个就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吗,后人中必出大官。这一套说辞将阿毛哄得一愣一愣的,心甘情愿交上了丰厚的酬金,也坚信“后人出大官”的说法。这才没过几年,自己儿子就考上了省立工业学堂,不出意外,这不就是在往做大官的方向上走吗,不就印证了自己的慧眼独断吗。
    可是现在,自家祖坟所在的后山要被挖出一个大窟窿,把风水先生所说的青龙或白虎给挖没了,这跟挖他家祖坟有什么区别?阿毛自然是生气的,儿子刚在做大官的路上起跑,绝不能就此让人挖断了路。于是他纠集了一帮人拦在路上,不让装载石头的马车出去。赶车师傅也是混江湖的,耍起横来“驾”的一声就要冲。阿毛急了,躺在车轮前,说你要进,除非从我身上碾过去。师傅虽横,又怎能敌得过不要命的,无奈只能给华茂林报信。
    华茂林赶到的时候,华茂山和阿毛正在吵架,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但都面红耳赤。边上围了一圈人,里面还有余文。华茂林对他点点头打招呼,余文礼节性地回了个礼,但是神情冷淡。华茂林顾不得多想,走到阿毛边上想扶他起来,阿毛挣脱了,将车轮抱得更紧:“今天要不把矿停了,我就不起来。”华茂山看见他来了,气呼呼地说:“这无赖,我真他妈想揍他。”阿毛冷笑道:“来啊,骨头又发痒了是不是?看谁揍谁。”华茂山气得咬牙切齿,华海清的死,他虽自责,但多多少少也是要怪就于阿毛的。刚想老账旧账一起算,被华茂林制止了。后者陪着笑道:“阿毛哥,有话好商量,何必一直躺在地上,又脏又凉,回头感冒了可不好。”
    阿毛像粘皮糖一样,在车轮上粘得更紧了,瞪了华茂林一眼道:“华老板,确实有话好商量,只要你在我们大家面前答应把石矿给停了,马上就把你的车放过去。”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说:“华茂林,你可是我们镇的人,做亏心事不怕被骂死吗?”“别以为住到城里就能溜之大吉了,你家祖坟还在这里。”“对的对的,挖人祖坟可要招天谴的。”“天天马车路上过,把镇里的路都毁了。”众人越说越群情激愤,华茂林眼看不妙,忙阻止道:“乡亲们,我也不想瞒你们,我采这石料确实是有用处。山上确有几处坟墓,可我都给了钱,人家答应迁走的。我答应大家,以后我会给大家把路重修,铺上石板。”
    镇里的路多年失修,到处坑坑洼洼的,华茂林愿意重修,那众人自然求之不得,纷纷点头说这还差不多,自己吃肉是要给镇里剩点汤的。唯有那阿毛,见其他人这么快就受了华茂林的蛊惑,痛心疾首道:“大家不要让他的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了,不要忘了挖山是要影响风水的。”众人都默不作声,心想那是影响你家祖坟风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华茂林明白了他的心结,打包票道:“阿毛哥,我尽量往西边挖,绝不会挖到你爷爷的坟墓。”阿毛不依不饶道:“不会挖到也不行,你要挖别的地方我不管,就是不能在后山挖。”华茂林低声下气说道:“那么你说,要怎么弄,你才肯放我一马,要给你钱吗?”阿毛道:“给多少钱都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敢挖,信不信我把你爹妈的坟也挖了?”华茂林顿时面红耳赤,华茂山也气不过,说道:“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把他拖走。”华茂林咬牙切齿说:“好,还没完没了就打,打伤了我赔。”
    华茂林比阿毛魁梧,阿毛不敢跟他硬斗,一只手抓住车轮,一只手挥舞乱抓。华茂林不妨,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他愣了一下,往脸上摸了摸,没有血,但是火辣辣地疼,火爆脾气顿时被引燃了,双目通红,冲上去往阿毛身上死命地踢了几脚。阿毛吃不得痛,急道:“他发疯了,发疯了。”爬起来转身要逃。华茂山追不上他,那肯善罢甘休,捡起块石头朝他扔去。阿毛正回头看他有没有追来,石头正好砸在额角,阿毛一阵眩晕,摔倒在地,接着血流如注,流到了眼睛里。阿毛用手一抹,脸上手上全是血,半是疼痛半是恐惧,大叫道:“地痞流氓杀人啦。”舆论支持又转到了阿毛这边,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怎么就打上了,华家兄弟仗势欺人,把人打成这样实在不应该。
    其实阿毛也就点皮外伤,但是头上流血看起来形象可怖。华茂山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愣着不敢动。华茂林要送阿毛去医院,阿毛不肯,赖在地上尖声说道:“我不要跟你走,谁知道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伦子,快帮我叫镇长,叫警察,抓这个坏胚子。”阿伦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了句“我这就去”,就跑走了。华茂林来不及阻止,也走到一旁,掏出手机打电话。
    阿毛的三个堂兄弟拎着锄头木棒赶来了,看到阿毛满脸血污,躺在地上不住哼哼,顿时炸开了锅,胖的一个说:“两位哥哥,阿毛伤得好像有点重啊。”高的一个说:“什么好像,就是伤得重。”胖的不依道:“你又没检查过,怎么就知道一定很重了?”高的气急道:“要不重,他能躺在地上一直哼哼吗?”胖的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那不好说,说不定阿毛就想躺在地上休息呢?”高的说:“休息会一直哼哼吗?”胖的得意地笑了:“休息怎么就不能哼哼了,猪休息时不就哼哼吗?”众人哄堂大笑。高个急得面红耳赤,脱口而出:“阿毛要伤得不重,要你来干什么?你到底帮谁?”
    胖个恍然大悟,连忙改口道:“哎呀,我仔细看了,他确实伤得很重,好像快死了。我们送去看大夫吧?”瘦的一个一直不说话,此刻摇头说:“不行,我们送去医院,让打人凶手跑了怎么办?”高的说:“对的对的,先抓凶手。”胖的说:“华茂山,你吃打不长记性是不是?又打我们兄弟,这次看不怕你打死。”其他两人应和一声“上”,也不管阿毛死活,要先打死华茂山报仇。华茂山正要逃,阿毛阻止他们说:“三个哥哥,不要冲动,我已经让人去找镇长了,就让镇长带警察来抓他吧。你们要打了他,反而要吃亏了。”
    三人想了想,觉得阿毛兄弟讲得有道理,要打了华茂山,警察一来,他们反而成凶手了,这可大大不妙。但既然来了,又不能不做什么,于是一人站一个角,把华茂山困在中间,胖个得意道:“这就叫瓮中作弊,等着警察来抓你吧。”高个也道:“这叫围而不歼,是孙子的兵法。”瘦子皱眉道:“你俩废什么话,还不看住,别让他跑了。”
    华茂山正打算要跑,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阿伦带着一老一少两个警察来了。胖个笑着对华茂山说:“嘿嘿嘿,警察来抓你了,看你往哪跑。”话音未落,警察走到华茂林面前,和他打招呼。华茂林简单说了几句,年轻警察点点头,走到阿毛面前,大声说道:“谁闹事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你?搞得老子麻将都只搓了一半。”阿毛头发上粘着血,脸上、衣襟上都是血迹,形象狼狈,正哼着以示他伤得严重,听这话愣住了,指着额头的伤口委屈地说:“长官,我是被打的那个,打人的是他。”
    年轻警察不耐烦地说:“人家为什么打你?还不是因为你拦路,麻烦你跟我去趟警所,到那再说吧。”阿毛吓得瘫掉了,六神无主只是喊道:“我冤枉,我冤枉。”他的三个堂兄弟气急败坏,围住了年轻警察,胖个说:“你眼睛长哪了,看不到我兄弟被打得满头是血吗?这是重伤。不抓打人的凶手,反过来抓受害者,哪有这种道理。不能嘴上没毛,就办事不牢吧。”高个也道:“这完全就是乱搞,跟《水浒》里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年轻警察脸上挂不住,呵斥道:“你说谁是贪官污吏?”高个挺着脖子说:“就说你了,咋说?”瘦个怕事情闹大,忙道歉说:“警察同志,我两个兄弟不太会说话,您别见怪。我相信您能明辨是非,不会抓错人的。”其他镇民也觉气愤,为阿毛打抱不平,纷纷围了上来。
    年长的警察本来接了华茂林的烟,正对抽着聊天,见形势不妙,过来打圆场说:“乡亲们,这是误会。我们是要把他送到医院,先包扎一下,再带到警所,把情况问问清楚。他伤口流了这么多血,总不能不管吧?还有,这个打人的人我们也是要带走的,一起回去问话。大家要相信我们,一定会秉公行事的。”好说歹说安抚镇民的情绪,清出一条道,让年轻警察扶着阿毛,自己牵着华茂山走了。华茂山瑟瑟发抖,临走前不安地望着华茂林。华茂林走到他身边悄声说:“放心吧,茂山哥,这点小事,我会摆平的。”华茂山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华茂林将剩下的半包烟递给年长的警察,后者摇摇手拒绝了。华茂林说:“那我们改天再约。”
    镇民们围着不让走,一个人说就在这里做笔录。年轻警察生气了,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把镇民们吓退了几步,冷哼一声,说道:“还反了你们。”
    瘦个赔着笑说:“我兄弟伤得这么重,让他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能不能让我们也跟去?”年长警察望了他们一眼:“你们只能跟一个人去。”瘦个忙说:“我去,我去。”又对其他两人说,“你们先回去,有事再通知你们。”
    警察走后,镇民们担心阿毛被抓,围住了华茂林,七嘴八舌说乡里乡亲的,不能这么绝情绝义,你不能让警察把他抓了。华茂林狠狠抽了口烟,将烟头踩在脚下,吐着烟圈说道:“真要把我当乡亲的,我绝不会为难他。但是要难为我的,我也没那么好欺负。”神情狰狞,丝毫没有日常里彬彬有礼的样子。
    正说着,一个满身是土的人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是一个赶马车的师傅。见到华茂林,他结巴着说道:“不好了,挖到了一只怪物。”华茂林不悦道:“什么怪物,胡说八道。”师傅见他呵斥,更急了,口齿也更加不清:“真。。真的,华老板,真。。。真是只怪。。。怪物,我。。。我从来没。。。没见过这样的。”原来叽叽喳喳在吵的镇民都沉默了,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华茂林让师傅冷静下来再说。他喘了几口气,说话顺畅了许多。
    原来他们在挖矿,开始都很正常,后来新开了一块坡面,等把草木除掉,发现一个一人左右大笑左右的山洞。他们也没有在意,以为是野猪洞或者其它野兽的洞穴。但是等把上面的土层刨掉后,发现这个洞穴一直延伸到石头里,深不见底。他们一阵议论,有人说这可能是穿山甲打的洞,穿山甲穿山甲,就是能把山给打穿了;有人说这应该是石头自生的,穿山甲哪有那么厉害,能把岩石都打穿。挖了一会,也不见有野兽出来,他们也就没把这洞放在心上,打孔放炮。
    谁知三声炮响过后,从洞里窜出来一只一米多长的怪物,似穿山甲而非穿山甲,似野猪而非野猪,身形修长,黑面獠牙,四肢长着利爪,发出人一般的笑声。首当其冲的是一辆马车,野兽带着怪笑声,长身一跃,挥爪向赶车师傅抓去。师傅骇然,连忙跳下马车闪人躲过。那畜生纵身跳上马车,对着马屁股狠狠咬了一口,将它咬得血肉模糊。
    那马吃痛,撒足狂奔,在工地里乱窜,场面更加混乱。野兽从马上跳下来,又冲向另一辆马车,如法炮制。接着又向第一个马车师傅冲来。那师傅知道自己跑不过它,鼓足勇气拿起一个铁锤,看准了撞在它头上。野兽在空中呜鸣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挣扎着没站起来,大口吐血,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了。师傅用铁锤拨弄着它,它一动不动,似乎真死了。师傅大着胆子近前查看,见它长相实在可怖,铜铃搬的眼睛翻白,仍发出凶恶的光,让人胆寒。其他人也来了,谁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说起来都心有余悸,就让他来报信了。
    众人听说这种异事,都想一睹那怪物的真面目。那师傅领着华茂林,其他人一哄而上,往矿场走去。余文想了想,也跟在了他们后面来到石矿,见矿场位于山的阳面,前面地势开阔,一条小河蜿蜒流过,两边两座山拱卫而立,整个看起来如同一把巨大的椅子。这确实是风水极佳之地。余文心中暗道。
    此时工地已经停了,几个人围做一团,或站或坐,正讨论得激烈,看见华茂林来了,稀稀落落地打了招呼。华茂林没理他们,问带路的师傅怪物在哪。师傅将他和众人带到一堆石头前面。在石头上,果然躺着一只众人从未见过的野兽,翻着白眼一动不动,身下是一滩血迹,犹如它的葬衣。华茂林神情冷峻,捡了根树枝,挑起它的头翻了翻,除了牙齿长点外,居然有一张似人的脸。他暗暗吃惊,却装着若无其事说道:“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多可怕的怪物,不就是一只没见过的野兽吗。你们看把它怎么处理掉?要不给你们吃了吧?”
    华茂林笑道:“看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平常是偷鸡摸狗,上山下水的,什么东西不敢吃?现在有送上来的野味,倒是怂了。”又问镇民要不要,都摇头说不要,华茂林无奈说道,“我是不吃野味的,看来只能暴殄天物了。老王,你找个弟兄,把这东西埋了吧。”老王是个年纪大点的矿工,应了一声却不见动静。华茂林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还不快收拾掉,抓紧干活?”老王嘴唇一哆嗦,嗫嚅道:“华老板,我们几个兄弟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不能再在这矿场上干了?”华茂林一愣,不解地问:“好端端地,怎么就要停工了?”老王说:“老一辈的开山人有个说法,要是开山的时候遇到横死的野兽,这是不祥之兆,是要招报应的。”
    华茂林笑了,不屑地说:“尽是些没来由的怪说法,以前开矿,我就不信都能不死野兽的。再说了,野兽是命,老鼠蚯蚓就不是命了?你们炸山挖山,不知已经杀了多少,要报应早报应了。”老王红着脸,摇着头说:“不瞒您说,自从见到这野兽,我心里一直慌慌的。反正我是不做了,您另找别人吧。”华茂林环视一圈其他人,他们都点头称是。华茂林正要发怒,余文在一旁说道:“这是山精,死了确实不祥。”
    十三 剧团

    余文一直在犹豫,是否该离开华家镇了。自从看清楚华茂林的为人之后,他觉得再留在此地难免会有麻烦。另一方面,他心中仍有诸多疑问,温柔月子里为什么不照顾余三思,外出奔波?华茂林关于温柔的话是否可信?玉手镯又去哪处寻找?这些问题毫无头绪,一时半会要弄清楚谈何容易。瞎眼公似乎话未说尽,还知晓点什么,但又像是有难言之隐,再去问他也未必肯说。
    就在余文犹豫着何去何从之时,镇里来了一个越剧团,一共二三十人,驾着马车,带着服装、道具进了镇,旁若无人地在镇里中央的大晒场上搭起了一个舞台。
    镇里人很好奇,几个年纪大的先围了过去,打听是哪家哪户有喜事,请了他们来演出。在忙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脸白额阔、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跟他们说没人请,他们是来镇里义演的。那几个年长者闻言大喜,奔走相告。镇里有人家做大寿、生了小孩之类的喜事,会请越剧团来做戏,那些老人们看惯了越剧,有些还能哼上几句,看戏时还能在一起聊天凑热闹,所以对于做戏是非常欢迎的。现在听说有越剧团来义演,都跟捡了现存便宜一样,天未黑就一人扮把椅子或凳子,早早来到了晒场上。还有热心的老人,要帮着越剧团的人安排住处。那白脸男子看样子是团长,婉言拒绝了。
    将舞台布置完了以后,几个男演员在晒场边缘搭几个帐篷,算是住处。几个女演员用石块搭起几个简单的灶,开始做晚饭。老人们大都早早吃了晚饭来赶场的,听剧团说今天因为要安顿,晚点才能开戏,他们也不急,既来之则安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围着剧团看他们忙碌的,指指点点谈论剧团的,说这个女演员漂亮,是演花旦的,这个透点英气,可以演小生的,还有直夸剧团都是有教养的人,做菜的垃圾不随地乱扔。
    等剧团的人吃过晚饭,天已大黑,此时晒场上已坐了几十人,以老人为主,还有些看热闹来的小孩。待一阵开场锣鼓之后,嘈杂的氛围逐渐安静下来。那个白脸男子上了台,自称姓温,是该剧团的团长。他们是杭州小白花越剧团的,这几年主要在杭嘉绍一带演出,也小有名气。这次来四明地区义演,既是为了给老乡们送来欢乐,也是为了打响知名度,希望父老乡亲们多多支持,多多宣传,也多提意见,帮助剧团改进提高。温团长开场白之后,上来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年轻漂亮姑娘,说道:“下面请大家欣赏越剧《海明珠》。”又大致介绍了一下情节,渔家父女捕获一条大黄鱼,黄鱼却是珊瑚王子所变,渔家女放了大黄鱼。一日狂风巨浪,渔家女船被卷入海中,被珊瑚王子相救,并赠送“海明珠”为媒。而海龙公主刁蛮霸道,欲夺宝物兴风作浪,珊瑚王子毅然抗争,终与渔家女结为百年之好。
    剧团舞台虽然临时搭建,但毕竟是有底蕴的剧团,背景布置丰富,周围挂满油灯将舞台照得通亮,又是个打戏,里面有不少打斗的情节,剧团加以创新,在越剧中糅合了杂技、武术、戏法等元素,使场面变得十分华丽好看。演员的表演细腻深刻,唱功更是无可挑剔,吐字清晰、行腔流畅、音色圆润,整场戏下来,观者沉浸其中,叫好不断。待戏结束,几个戏痴恋恋不走,生怕剧团明天走了,催促着明天早点开场。温团长不得不上台来,解释说他们的越剧表演不仅仅是看演员动作,听演员唱戏,还要有灯光的配合,所以白天不做戏,请大家晚上再来。并且保证要演足三天才走。戏痴们这才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回去了。
    剧团的人白天也不闲着,一早就走出帐篷,走街串户宣传越剧,介绍剧团。也有心细者,隐隐觉得他们似乎另有目的,因为说着说着就会打听镇里的人和事,甚至还有些是已故的老人。因此他们存了戒心,怕他们是骗子或者是小偷,但是时间久了也没见他们做坏事,便觉得自己多疑了,认为无非是他们别处听来的消息,话套话聊起来以套近乎而已。
    三天一过,镇里人看得不过瘾,几个有钱人一合计,凑了钱又包了十天的戏。这时候看戏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仅镇里的老人和年轻人来看,还相邀周边镇的亲戚,说镇里来了个越剧团,戏文做得可好看了,快来看吧,把家里安顿好了,就在他家住几天。镇里的烟囱里的烟普遍冒得早了,大家都早早吃完晚饭,便拿着凳子椅子来抢位置,更有甚者,拿根破凳子中午便往那一放算是占座,大都有人气不过,偷看四下无主,将那凳子扔到一边的。几百平米的晒场上挤了几百人,后边找不到位置的,只能站在边上和角落里看。
    这几天镇里也有几个人得了怪病,病症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并且身体发热,一般躺上两三天就好了,但是对前几天的事情说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镇里人也不以为意,以为不过就是发烧烧糊涂了,或者像三家婆那样在哪里丢了魂魄,魂魄回来了自然就好了。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剧团上,晚上看戏,白天闲暇时间便讨论戏,以及剧团里的哪个女的漂亮,哪个男的潇洒等等,其它的事倒无暇再顾了。
    余三思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去看戏,仅仅放学时去看看热闹,便早早回到庙里,陪着父亲。虽然余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余三思能明显感觉到他心中的苦闷,希望多陪陪他能让他舒服点。
    到了第七天,余三思又随慧儿等人去剧团凑热闹,几个人在舞台下面窜来窜去,有调皮捣蛋者搬来两根凳子叠在戏台前,扒着戏台沿子翻了上去,在台上蹦跳打闹。慧儿看得开心,说也想上去玩玩,无奈不够有力,始终爬不上去。余三思对史达说:“你在上面拉一把,我在下面托。”两人又拉又推,把慧儿弄了上去。慧儿学戏里的小生甩了甩衣袖,走了几个台步,举手亮相。无奈学得不到位,摸样甚是滑稽,众人忍不住大笑。慧儿羞得满脸通红,追打笑得最欢的史达。
    余三思也在底下笑,本想上去凑热闹,看见遮得严严实实的后台,产生了兴趣。那是一个与舞台相连的棚子,除了通向舞台的通道外,只有侧方挂了一个帘子可以进出。余三思见左右无人,掀开帘子朝里张望。里面不见人影,堆满了琳琅满目的服装和道具。余三思壮起胆走了进去,拿起搁在箱子上的一把刀,猛地一抽,发出金鸣之声,刀泛着冷光,可惜没有锋芒,就失去了气势。对余三思来说,刀有点沉,他放下刀鞘,双手握把挥舞了几下,口中喝道:“受死吧,哈,哈。”彷佛自己是个万夫莫挡的猛将,在敌人军中杀进杀出。玩得累了,用刀驻地喘上几口气。
    猛然看到角落里躺着一个大男孩似醒非醒,愣愣地望着他。余三思惊叫一声,想要夺门而出。那男孩反应迅捷,一跃而起从身后揪住了他,喊道:“你个小贼,偷了东西还想跑。”那男孩比他大出几岁,又高又壮,将他一只手死死扣在背后。余三思手动弹不得,双脚在地上挣扎,大声辩解道:“我不是贼,我就进来看看。”男孩冷笑道:“拿了刀就跑,还说不是贼,我要带你见我爸去。”两人吵吵闹闹出了棚子,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余三思望着慧儿惊恐万状又不知所措的眼神,羞得无地自容。
    这是过来一个中年男子,正是温团长,以询问的眼神望着男孩。男孩已坚定地认为余三思就是贼,喊了一声爸,义愤填膺地讲了事情经过,着重指出他是带着刀跑的,是小偷无疑。余三思仰脸说道:“我是拿来玩玩,太慌了,忘了把刀放下。”温团长看清了他的长相,脸色一变,问道:“你叫什么?”余三思轻声答了。温团长又问他住哪里,还有谁一起住,余三思一一老实回答。温团长让男孩把他放了,男孩不乐意,坚持说:“他是贼,怎么不教训他?”慧儿争辩道:“他不是贼,他是我们同学,是个诚实的孩子,叔叔,我们都可以作证,他只是来玩一玩的。”史达等人也连声称是。
    温团长赞许地对他们点点头,对男孩瞪眼呵斥道:“快放人,不听话了是吧?我让你在房里练功,就知道睡觉,还不快去练。”男孩推了一把余三思,愤愤而去。余三思脚步不稳,一个趔趄,温团长伸手扶住了:“你是要回地藏庙吧?我正好想去那里看看,拜拜菩萨,能否带我去?”余三思目露恐惧之色,求道:“叔叔,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千万不要去跟我爸告状,他会生气的。”温团长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你误会了,我相信你是好孩子。我只是想去庙里看看。”
    余三思有点不放心:“叔叔,我相信你肯定是说话算话的人。”温团长哈哈笑了:“小鬼头心眼还挺多,你不用架我,我要真是说话不算话,答应你再多也没用。”余三思无奈,只能带着他来到了庙里。
    余文正在劈竹子,看见温团长愣住了,转而脸露微笑,迎了上来。温团长张开双手,两人拥抱在一起,彼此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余三思愣住了:“原来你们是老相识吗?”温团长盯着他,似对余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真快,一晃都长这么大了。”余文叹道:“这都十年过去了。”两人相互打量着,都说对方老了,哈哈大笑,看得余三思莫名其妙。余文给了他点钱,说他俩有事情要聊,让他拿了钱去看戏。余三思忍了几天,早就心思躁动了,听说今天可以看戏,非常高兴,虽然想听他们聊陈年往事,但看戏更有诱惑,一蹦一跳地走了。
    来到晒场,戏还没开始,暖场的锣鼓已经敲了起来。余三思买了点点心填肚子,一边找他的同学。走着走着又来到后台前,那男孩站在门口,看见他问道:“小鬼,我爸呢?”余三思见他有点怵,但叫他小鬼,就很不乐意,心想他大不了自己几岁,就敢称人小鬼了?硬着脖子喊道:“大鬼,你爸在跟我爸聊天呢。”本以为他肯定要发怒,谁知他反而笑了:“你这小鬼有意思。”招招手让他过去,自己进了棚子里。余文犹豫了一下,也壮着胆子进去了。
    棚子里灯火通亮,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演员们都在化妆换衣吊嗓子。一个漂亮的姑娘看见男孩进去了,拿着粉、笔过来了,念道:“我的小少爷,你可总算来了,你还想不想上台了。”男孩撇撇嘴道:“一个破大头兵,有什么好稀罕的。”头却一动不动,直至她画了眉毛涂了粉。余三思看他脸上红扑扑地跟个大姑娘似的,忍不住笑出声来。男孩猛一瞪眼:“小鬼你找死,敢笑我。”余三思吐了吐舌头,收敛了笑容,求道:“别叫我小鬼了好不好,我可是有名字的。”男孩一边换衣服一边瞟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问:“那你叫什么?”“余三思,三思而行的三思。大鬼你呢,你叫什么?”“温伯韬,伯仲叔季的伯,文韬武略的韬。你的嘴巴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温伯韬说话间已经换好了衣服,又束了革带,戴了顶范阳帽,看上去十分地神气。余三思羡慕地问道:“你是要演将军吗?”温伯韬叹了口气道:“要是那样就好了,是大头兵吗,还是不长命的大头兵。”抽出一把鬼头刀,凭空挥舞了几下:“这样哼哼哈哈,然后就一命呜呼了。”余三思被逗得的哈哈大笑,心想原来这温伯韬一点也不凶神恶煞,倒是误会他了,也难怪,自己偷偷进去不被当成小偷才怪。温伯韬说道:“那边的帘子后面有戏法,想不想去看看?”余文眼睛发光道:“当真?”温伯韬一脸认真道:“哪还有假,我们戏里要带戏法的。一个师傅在教,几个小的在学。你去了也能学学。”
    余三思兴冲冲地跑过去,手一扬掀开了帘子。里面一阵惊呼,原来是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换衣服,慌乱之中忙拿衣服遮身体,有一剽悍的姑娘却不管,露着白花花的大腿,捡起只鞋子劈头盖脸扔了过来。余三思也吓得大叫,躲过了鞋子夺路而逃。温伯韬哈哈大笑,喊道:“抓色狼啊,快抓色狼啊。”一个中年男人过来催他:“阿韬,你怎么还在胡闹?快要上台了,好好表现,演砸了又要被你爹骂了。”温伯韬吐了吐舌头,对着余三思的背影喊:“我要去演大头兵了。你要有兴趣,可以出去看看我怎么死的。”
    余三思跑了出来,惊魂未定,见没有人追来,钻空子挤到了一个还比较前面的位置,视线也好,就是没有坐的地方。余三思顾不得那么多,向旁边一个老人打听戏文的事情。老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片段,叫《风雪山神庙》,是讲梁山好汉林冲的故事。《风雪山神庙》余三思没听过,不过他知道林冲,《水浒传》里的人物,老师讲过,所以知道他是个英雄。林冲在台上唱了一会,温伯韬和另外两个人就出来了,没说几句话就和林冲打到了一起,没打几个回合就被林冲一枪刺死。观众们叫好,他们为英雄受尽曲折穷途末路后的陡然释放而欢呼,就像他们沉闷枯燥的生活需要一次尽情的呐喊。余三思则哈哈大笑,他想温伯韬演的人物果然是短命啊,林冲是好人,那他就是一个坏人,是一个短命的坏蛋大头兵。
    巫阳游侠录

    一

    在浙江西北部,有一千年古县叫做临平县,地处天目山区,民风淳朴,风景优美,其有一条苕溪流过,溪水清澈,如玉带一般,抱着这座江南小城,将它衬得分外温柔美好。苕溪为浙江八大水系之一,是太湖流域的重要支流,流经临平这一段为南苕溪,发源于天目山南麓马尖岗,自西向东流去,一路汇流进入太湖。
    此时在这溪边,春草葳蕤,水波荡漾,大好的时光映在嬉水打闹的一男一女身上。两人均约二十岁不到年纪,男的身材瘦削,高鼻梁、丹凤眼,面容白皙,文弱中又透着一股英气,上身穿着一件短衫,下身穿一条黑色长裤,挽起裤脚站在溪水里,不时掬起水朝女的洒去。女的瓜子脸,桃花眼,唇红齿白,体态姣好,穿一件小碎花的连衣裙站在岸边,跳跃着躲闪男子的恶作剧,一颦一笑都分外动人。她一时躲闪不及,裙摆处被那男子打湿了,于是气不过,脱掉了皮鞋,跳入水中拼命掬水朝男子泼去。男子见女子生气,边挡边退,全然不觉水越来越深,突然脚下一滑,摔倒没入水中,冒了几个气泡,便不再见他浮上来。
    女子本是得意地笑着,许久不见他的踪影,笑容渐渐僵硬,喊了两声“余三思”,没有听到回音,焦急中突然哇的一声大哭,扑腾着往他掉下去的地方跑过去。这时候在溪流中间处冒出一个人头,用手抹了一下脸,望着她哈哈大笑。原来这是那男子的恶作剧。女子见他安然无恙,破涕为笑,指着他骂道:“你真坏,知不知道刚才把我吓死了?还以为你淹死了。”余三思故作无辜地说:“我见你生气了,想逗逗你来着。”女子恼红了脸,说道:“有你这么逗的,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转身朝岸边走去。余三思忙游回来,喊道:“子衿,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叫子衿的女子不理他,却一直等他上了岸才往前走。
    “温子衿,温子衿。”
    余三思又喊了两声,跌跌撞撞爬上了岸。心生一计,连打几个喷嚏,见她还没理,又假装一个趔趄,“哎呦”一声摔倒在地。温子衿听见了,停下不走了,关切地跑回来问:“你没事吧?”见余三思生龙活虎地跃身而起,责备说,“你看看,受凉了吧,让你莽撞,活该。还不把衣服脱下来,晾干了再走。”余三思忸怩不肯脱,温子衿追赶着,硬生生将他上衣和长裤扒了下来:“羞什么羞,又不是没看过。”余三思只剩一条短裤,蜷缩着蹲在路边,双手抱着膝盖说道:“可别乱说,师父听到了还以为我怎么样你了。”温子衿红着脸道:“什么怎么样,你说说看倒是怎样?从小一起长大,又不是没见过你洗澡。”余三思四周望望,好在无人,舒了口气说:“那是小时候,长大了我可是很注意的。”温子衿嘟囔道:“谁说大了还要看你的。”
    好在天气暖和,太阳也好,倒也不冷。温子衿将衣服拿到河边洗干净,找了几根树枝挂了起来。余三思头靠在膝盖上问她:“师父说今天要来客人,我们晚回去,该不会帮不上忙吧?”他口中所说的师父,其实是他的舅舅,但因为投入了他的门下,所以对外都是称师父。温子衿指指天上的大太阳说:“太阳这么好,一会就能干了。再说了,迟到又怎样,有我哥他们张罗呢。”余三思说:“师兄他们编了个新剧,今天去试演了。我们要不回去的时候看看?”温子衿挨着他坐下,嘟起嘴说:“哼,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准去。”余三思哈哈大笑道:“你就嘴硬吧,我知道你是喜欢看戏的。”温子衿瞪他一眼道:“知道你还说!你说我爸为什么不让我学越剧?”余三思想了想说:“我猜师父是不想你抛头露面吃这份苦,做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将来嫁个好人家。”温子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才不要嫁什么好人家呢。那你说为什么又不让我学巫阳术呢?”余三思挠挠头说:“无论什么理由,我知道师父都是疼你的,肯定是为你好。”温子衿说:“才不是呢,我爸就是重男轻女,把好东西都留给我哥了。”
    余三思忙摆手说:“师父真是为你好,我猜,他是觉得巫阳和唱戏都是不好的职业,所以不想让你学。他一心想让当大小姐,过一种衣食无忧的生活。”温子衿将信将疑道:“这么说我爸真是为我好?”余三思点头说:“那当然了,师父多疼你啊,从来都是骂你哥,不骂你吧?”温子衿说:“我倒希望他骂我,哪有父亲不骂儿女的。”余三思奇怪道:“你这人真奇怪,为什么还要讨骂?”“因为。。。因为我生下来没满一个月就生了场大病,我妈为了照顾我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了病根,她是因为这才生病去世的。有时候我爸想她的时候就会跟我生分,我知道他在想是我害死了我妈。要是他能骂骂我,心里会好受些,对我的怨恨也会少点。”说着神情落寞起来。余三思劝慰道:“你爸不是生你的气,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舅妈,心中愧疚。有一次我去他的房间,他一个人喝多了,在念舅妈的名字,还说自己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没有像她一样照顾你。”温子衿半信半疑道:“当真?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余三思说道:“我怎么敢骗你,我可是发过誓,骗你老天爷要拿雷劈我的。这事关师父的形象,我不能到处乱讲。”其实那次他还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不过这是不能让温子衿知道的,他不讲不能说欺骗温子衿。温子衿见他认真的模样,莞尔一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余三思起身摸了摸晒着的衣服,尽管还有点潮,但已经可以穿了。背着温子衿边穿边说:“我们回去吧。”温子衿说好,乘他不备夺了他的短衫,咯咯笑着跑了。余三思无法,只好光着膀子奋起直追,直至追了四五百米才追上。两人一路打闹着跑回县城,特意绕道去了趟县政府边上的广场。
    广场一角人头攒动,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个个伸长了脖子。两人硬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对望着叹了口气。人群外面不时走过卖红豆汤的商贩,推着小车,手拿木块“啪啪啪”敲着,大声地吆喝:“卖红豆汤了。”温子衿灵机一动,坏笑着说:“我请你吃吧。”掏出一张毛票,买了两碗红豆汤,其中一碗递给余三思。余三思喝上一口,凉意直入心肺。温子衿说:“我喜欢吃红豆。有首诗写红豆的,叫什么来着?”余三思回答:“是不是《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温子衿欣喜地点头说:“对的对的,我说的就是这首,还是你学的好。我最喜欢红豆了,可以解相思。”余三思正要评论几句,温子衿拉住他说,“我们快走。”只见她高举着红豆汤,边挤边喊道:“让让,让让,小心撒了脏了你的衣服。”前面的人听见了,回头侧目,避之不及,倒是让出一条路来了。
    余三思依样挤进了人群,只见前面是一个戏台,虽不太大,但建得也是讲究,四根粗大的木柱撑起十来平方米的台面,分前后两台,前台为唱戏所用,后台为化妆换衣所用,中间以一背景布隔开。前台柱子上挂了一幅对联:“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此时台上一个男子身披白袍,头戴盔帽,脚蹬平底云鞋,扮相俊俏,唱声清亮:“此去请樊梨花。。。。”开口一句,余三思认出那是他的师兄温伯韬,连忙拍手叫好,搞得周围的观众摸不着头脑这好从何来。温子衿笑着将他的手拍下来,说:“你不用拍我哥马屁,他现在顾不到你。”果然温伯韬似乎并不在乎台下的动静,沉浸在自己的戏中,举手投足行云流水。
    @joyce0738 2022-08-23 10:37:01
    好精彩,就是前面关于茂山茂林的故事好像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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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尽快补上吧
    这是一出《薛丁山征西》,讲的是唐朝贞观年间,平辽王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救他被困的父亲,带兵出征,路遇敌将樊梨花,两人爱恨交织,情感纠葛,最后终成良缘的故事。故事情节紧凑,跌宕起伏,又有不少打戏,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温子衿已忘了父亲不让她学越剧的不快,看着哥哥表演成功,激动得双脸通红,不断举手鼓掌。
    人群一阵骚动,挤得温子衿站立不稳,余三思连忙将她扶住了。一个身材壮硕肤色黝黑面容丑陋的中年男子拼命往女人堆里挤,乘人不备在胸口或臀部摸上一把。女人们敢怒不敢言,纷纷侧目而视。怪人丝毫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东凑西钻。温子衿皱眉道:“这人好讨厌。”那人听见了,看看温子衿长得漂亮,说道:“小姑娘,要不要我来摸你?”温子衿气得满脸通红,骂道:“臭流氓。”怪人被骂也不恼,说道:“既然骂我了,那我可不能白骂,非耍一下流氓不可。”说着动手来抓温子衿。余三思喝道:“你干什么?”伸手挡住了他。温子衿忙躲在了他身后。怪人道:“哎呀,原来还有个护花使者。”伸手来推余三思。余三思见他力大,怕硬挡挡不住,又气不过他行为无理,想给他个教训,便避开后,口中轻声念叨:“天苍苍,地皇皇,脚踏飞龙在云天,铁链铁锁随吾身,迷魂童子摄魄童郎,随我捉魄不得有误,是吾兵听吾令,是吾将听吾断,三更叫汝也要听。。。。”同时右掌包左掌食指,中指伸直,其他手指弯曲,作出一个五阴诀。这是摄魄术,也是阴术,中者头晕目眩,有气无力,巫阳术士一般不提倡用。但今天余三思想让这恶人吃点苦头,不得不用点手段,教训他一番。随着咒语,余三思指尖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将它按向怪人的额头处。怪人吃了一惊,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懂巫阳术,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多厉害。”话说得轻松,却不敢大意,右手捻个剑诀,凑近鼻尖守定心神,同时脚下一滑,避开了余三思的攻势。
    旁边的人见两人打架,避之不及,两人身旁空出一个位置。余三思听他道出自己法术名字,暗暗吃惊,又见一击不中,心神不宁,白光为之一灭。回身待要再念咒聚气,已来不及,只见那怪人一声爆喝,喝得余三思肝胆都为之一振,正是心虚之时,猛然感觉右边太阳穴一阵凉意,一阵掌风划过,眼前泛起一阵红光,顿时六神无主,身体不听使唤,脑中却闪过一个个画面。一个小男孩趴在父亲背上,走街串巷,四处流浪,他们站在风雪之中,茫然四顾,手脚冰冷,只能在父亲背上趴得更紧。画面一转,小男孩长大了些,跟着父亲来到一个山村,修起了一座塔。后来,父亲伤重去世,一个男人将他带到了一个房间,火光温暖,一个妇女为他换衣擦脸,旁边站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问旁边的男子他怎么了。男子告诉女孩他没有爸爸妈妈了。小女孩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说妈妈不在了,你不会也不要我吧?男子将她抱在了怀里,依偎着她的脸说不会的。这一幅幅过往,如同一个个浪潮,冲击着余三思的情绪,留下两行眼泪也浑然不知。
    温子衿感觉到了余三思的异样,推推他不见反应,作势要打怪人,同时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怪人桀桀地笑着说:“小姑娘心疼你的相好了?谁让他班门弄斧的。”伸手来抓温子衿,被她身后的一只手打掉了。正是温伯韬看见妹妹与人争执,从台上跳了下来。温子衿指着怪人说:“哥,他欺负我。”温伯韬望了望疯疯癫癫的余三思,将温子衿护在身后,满怀戒备地问怪人:“我们都是巫阳东派的小辈,请问你是哪位前辈?”怪人哈哈笑道:“原来是东派的,看来温浩教得不咋样。”温伯韬心中恼怒,面上却不动神色,抱拳行了个礼道:“那倒要请前辈指点一二了。”怪人说道:“好,那我就替温浩调教调教你吧。”

    随着怪人咒语声起,温伯韬顿时觉得耳畔异响不断,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如霹雳一般,扰得他头顶直冒冷汗。连忙守定心神,口念《清心咒》不止,异响渐渐淡去。这时候戏班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纷纷问温伯韬出了什么事。怪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丝毫没有惧意,道:“你比那小子有出息,看来我得动点真格的了。”手指不断变换姿势,一束红光在指尖跳跃,越来越大。温伯韬见这态势,心中一惊,知道随着这光的发出,这里人群拥挤,躲闪空间狭小,自己必中无疑。也无暇反击,忙凝聚全身魂力,念《清心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正此时,走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对那怪人说道:“老包,别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不要多生事端。”怪人对那老者极为尊重,闻声收身肃立,低头应了一声。老者身后跟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眼戴墨镜,身穿衬衫,脚踏皮鞋,正是当下时髦人士的标准搭配。他跟在老者身后东张西望,望见温子衿,轻薄地对着她抬抬下巴,打了个口哨。温子衿脸一红,对他好不厌恶。那老者打量了温伯韬和温子衿一眼,催促着那年轻人离开。
    三人走后,温伯韬将余三思带入后台,检查了一下,发现余三思虽然神志不清,好在魂魄未丢,仅仅是受了影响。于是念了个咒语,在余三思太阳穴处一按,将他拍醒。余三思这才明白自己施术不成,反而中了别人的招,产生了幻觉。温子衿说道:“哥,这几个是什么人?好像也懂巫阳术啊。”温伯韬不无担忧地说道:“怕是来者不善。”嘱咐两人先回家,自己将戏演完就早点回去。
    温家住城东边,是老式的四合院,上下两层,厨房在西侧,为了方便日常买菜进出,对外开了个小门。两人回到家中,路过厨房,几人正在忙碌着切菜做饭,一个矮个子小伙子看见他俩热情地打了招呼。温子衿拿了一块红烧肉吃,又拿了一块给余三思,问道:“喜乐,客人到了没?”喜乐点头道:“在客厅,和师父聊天呢。”他平常话不多,和师兄弟关系也一般,余三思常照顾他,倒和他关系不错。余三思转身往外走时,他偷偷塞了熟鸡蛋在余三思的口袋里,又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不要让温子衿知道。余三思心领神会,对他笑了笑。
    客厅正上方挂巫阳像和吕母像,两边各摆了两张太师椅。巫阳被巫阳术士尊为天祖,吕母则称为圣祖,是巫阳术士家中常挂的画像。
    巫阳术是一种控制魂魄的古老法术,据说由先秦时期一个名叫巫阳的人所创,最早的记载可见于屈原的《招魂》中:“魂魂离散,汝筮予之。”到了唐宋时期,巫阳术得到兴盛,广为流传并发展出不同的门派,由于过于分散没有统一的组织,开始内耗而逐渐衰落。宋朝将人遗孀吕氏作《巫阳书》,收集整理了护体、祝由、驱魂等巫阳术,并将松散的各派联合起来,壮大了巫阳,因此被后人尊称为吕母,成为了巫阳教的圣祖。巫阳教的一个重要节日,是每五年一次的五月初五,这是吕母辞世的日子。后世的巫阳术士,全都在这一天祭拜吕母,这一天便称为“吕母祭”。
    温子衿走在前面,往客厅中看了一眼,不由脸一黑,站住了不愿进去。余三思紧跟在身后,措不及防撞在她身上,奇道:“怎么不走了?”温子衿往里指了指,余三思看见客厅中,左侧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的人,四五十岁的模样,是他的师父温浩。身旁是个白头老头,是长老雷爽。右侧则是在戏场所见的三个人,上方是白发老头,中间是时髦青年,下方则是那个怪人。此时巫阳像和吕母像下插了三支清香,厅内香气缭绕,温浩正和白发老头相谈甚欢。他听见厅外的声响,抬头看见温余两人,招呼他们进去。余三思推了温子衿一把,温子衿不乐意地走到温浩身边,低声叫了声“爸”。温浩介绍白发老者是巫阳南派掌门贺秋声,青年是他的儿子贺伟民,那个怪人叫包五四,是南派的护法。又介绍了温子衿和余三思,让他们打招呼。余三思高声问好,温子衿却是不情愿地叫了声“叔叔好”,狠狠地盯了那怪人一眼。怪人目视前方,脸色轻松,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时髦青年自看见她后,一直盯着她看,与她眼神相对,露出了馋笑。温子衿脸上面无表情,扭过头不理他。
    贺秋声望着温子衿,赞叹道:“好侄女,十几年没见,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看这鹅蛋脸盘,这眉目清秀,就是个旺夫相。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要骑在我脖子上,不骑就哭闹,还在我脖子上撒了一泡尿。”温子衿听她说小时候的丑事,不禁脸一红,摇头说道:“那时候还不懂事,早忘记了。”贺秋声含笑点头:“是啊,一晃这么多年了。不过你和伟民有婚约,可不能忘记了。”余三思和温子衿面面相觑。贺秋声转头看着温浩,加强了语气问道:“是吧?都记得吧?”温父手摇折扇,笑而不语。
    贺秋生对贺伟民说道:“你不是给你温子衿妹妹准备了礼物吗?还不拿出来?”贺伟民对温子衿越看越喜不自禁,闻言忙称是,从包五四手里接过一个袋子,走到温子衿面前,操着一口古怪的广东腔说:“这系英国当前最流行的贝雷帽,最好最贵的啦,我可是费了老大劲让人带来的,希望你能喜欢。”温子衿见这新潮玩意,本要接过,瞥见余三思神色怪异,忙摇手说:“这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喜欢帽子的。”贺伟民本是得意洋洋,觉得年轻人没有不喜欢新潮的,自己肯定是投温子衿所好。没想到却被她拒绝,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进退。
    贺秋声斜眼看了看温浩。温浩正打着扇子,眼角抽动了一下,说道:“柔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大老远带来的,这是一片心意,怎么可以不收下呢?”温子衿赌气,还是说不要,温浩不悦地说,“你这孩子,没娘管教,越大越不懂事。我替你收了。”从贺伟民手中接过了帽子,后者这才如释重负。不过他是油子脾气,一坐下就忘了刚才的不快,盯着温子衿不断抛媚眼。温子衿对他十分反感,无奈温浩叫她陪着,只好扭过了头不去理会他。
    温浩将礼物交给雷爽,转身问道:“贺掌门,几年没见了,不知道你们这次来,有什么要事?”贺秋声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两支雪茄,递了一支给温浩。温浩抚摸着雪茄说道:“这么好的洋货,多少年没抽了。”贺秋生点头说:“古巴那边的,最好的烟叶。”两人相互点了火,都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的烟圈越变越大,最后交织在一起,又在空气中幻灭。两人惬意地笑着。余三思很少在师父脸上见到这种由里而外透畅的笑容,不禁也觉开心。
    待过了烟瘾,贺秋生问道:“你们演戏生意怎么样?”温浩摇头说:“只能是混日子吧。”贺秋生叹了口气,眯着眼说道:“近些年形势好了,那些和尚道士,打着修行布施的名义,骗吃骗喝,大兴土木,到处都是新的道观庙宇,日子过得舒服了。还有更离谱的,这两年兴起了神术,那些有真本事的不去说他,光那些闲人骗子,装成神术大师到处坑蒙拐骗,一天赚的钱够你干几年的。倒是我们这些有真本事的巫阳术士,一味地低调躲藏,像过街老鼠一般,不但不能用来营生,巫阳术也是日渐式微。你说把它发扬光大多好,多用它来治病救人,不仅造福百姓,也能使巫阳显名,让巫阳术士在社会上有地位。”温浩点着头说:“这是吕母定下的规矩,没有说不能治病救人,只是不能用巫阳术来牟利,以防别有用心者借此干恶事,从而一发不可收拾,坏了巫阳的名声。恐怕真到了那步,巫阳术就要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能否传下去都是个问题。这是有过教训的。巫阳教绵延千年,就是一直以来牢守吕母的规矩,不做显教,才能像血管里的血一样,隐在皮肤下面不动声色地流淌不绝。”
    贺秋生不以为然道:“世事在变,我们要不抓住当前的机会,巫阳术恐怕要消亡了。现在西方科学传入了,人们对巫阳术的认识会逐渐归为是迷信骗术。第二个是现在的人们越来越现实,越来越拜金,巫阳术要是学了不能用来牟利,谁会愿意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抽了口烟又说,“我算是看明白了,现在这个时代,想要把一件事件搞大搞发展,就要让它有利可图。要盈利就不能藏着掖着,藏着掖着,会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巫阳术?不知道就不会相信,不相信谁会让我们治病救人?这让我们学了巫阳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吗。所以我们要宣传,这个时代就要靠包装靠宣传。现在是好女闺中也愁嫁,好酒也怕巷子深,就是要宣传包装,不吹不夸是傻瓜。你看我做服装生意,请女明星郑丽婕做个广告,报纸上一打,街上一贴,再把裤子装个漂亮的盒子,说是她最喜欢的牌子,一下子就价格翻个几倍。”
    贺伟民边上纠正说:“那叫邓丽婕。温师叔,我爸这人一点不懂流行。”得意地对温子衿笑笑。温子衿板着脸没有理他。
    贺秋生说得兴致勃勃,不顾贺伟民的打扰,继续说道:“我们要抓住时代发展的良机,包装宣传巫阳术,好让人们知道了解接受它。同时允许巫阳术士在不害人的基础上,以巫阳术牟利,进一步吸引更多的人。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有有了钱,我们才能做更多造福社会的事,这也不会违背吕母的初衷。”
    温浩沉默不语。雷爽望了望他,摇头说道:“贺教主,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怎么能保证巫阳术士人数多了以后,鱼龙混杂,不出现为非作歹的人呢?你不要忘了嘉庆之劫巫阳的灭顶之灾,不就是因为队伍过于庞大,尾大不掉,不法的巫阳术士聚众作乱,谋取不义之财,又过于招摇,遭到了当政者的反感吗?倒是因为后来的低调行事,巫阳教才能在多次的社会动荡中得以保存,余脉连绵不绝。你现在又重提巫阳显世,大张旗鼓,还要壮大队伍,恐怕又要重蹈覆辙。”
    余三思和温子衿两人听得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巫阳术背后有这深远的历史和浩荡的故事,这些老一辈可从没对他们讲过。
    贺秋声点头道:“说得好,雷老弟。你所担心的也正是我在考虑的。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让你门支持四派合一。”温浩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但却低头抽着烟,并不说话。贺秋生又说道:“这是第一步。合并以后第二步,是对教内进行变革,以公司化经营为方向,总教设立宣法会、布法会、监法会,同时制定一系列的制度。你所顾忌的非法之徒借巫阳术做坏事,解决之法就是依靠严格律法,由监法会负责监督,从而保证把老鼠屎从我们教内清除出去。各地则设立分教,允许自谋出路,经营生意。现在这个社会,老百姓早不信做好事这种事,你要不收钱,还以为你是骗子。第三步,搞宣传包装,救好几个人,树立典型,上报纸宣传,掀起巫阳热潮。然后宣法会去各地组织法事、开课讲道,并请一些社会名流来站台捧场,不怕人不信我们。这样壮大巫阳的目的不怕实现不了。要真能如此,那我们就是如吕母一样,成为流芳百世的人,说不定后人能尊我们为圣人。”贺秋生摇头晃脑,说得十分得意。
    听到这个诱人的远景,温浩似乎心动了,边听边思索,时而皱皱眉头,时而会心一笑,却不表态,只是说:“这事太重要,我们从长计议。你们远道而肯定饿了,我们先吃饭,饭后再聊。”
    对余三思说道:“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得怎么样了。要是差不多了,就让他们搬上来吧。”余三思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客厅。一只黄狗摇着尾巴凑近他脚下,来回蹭他的腿献殷勤。他心情没来由地烦躁,一脚踢开了。黄狗热脸撞到了冷脚,不满地“呜呜”叫着跑远了。没走几步,温子衿跑了出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余三思淡淡地问道:“你来干什么?怎么不陪客人。”独自快走几步,将她甩在身后。温子衿追上来,用肩膀顶了顶他,咯咯笑道:“你生气了?”余三思摇头说:“哪有,我为什么要生气?”温子衿凑近了脸又问:“那你是不开心了?”余三思还是摇头。温子衿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你这个傻子,现在都讲婚姻自由,我是不会嫁给那个二流子的。”余三思半信半疑道:“我觉得他跟你很配啊,师父肯定想让你嫁给他,这样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温子衿敲着他的背说:“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打死我也不嫁给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嫁给他肯定要吃苦。”余三思虽然挨揍,心里却是暖暖的。温子衿见他喜上眉梢,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说道:“你快去厨房吧,我去叫我哥来吃饭。”余三思点点头,与她告别。
    晚饭余三思没有上桌,席上客座是贺家三人,主方是温浩和东派的几位长者,接下去是温氏兄妹和温伯韬的老婆。温伯韬老婆怀孕七八个月,挺着大肚子,听着众人讨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脸上流露出笑容,甜蜜地依偎在温伯韬边上。男人们喝到酒酣处,开始你七我八划起拳来。温浩和贺秋生两人交头接耳,谈及往事,兴奋得满脸通红,说到动情处,不时开怀大笑。贺伟民挨着温子衿坐,一直找温子衿喝酒,温子衿因他是客,陪他喝了两杯。
    贺伟民纠缠不清,一定要和温子衿喝酒。温子衿眼珠子一转,对他笑了笑,勾得他魂都要出来,浑身酥软地说道:“子衿妹妹,再陪我喝一杯。”温子衿凑近了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贺伟民拼命点头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能生养。”说着眼睛不老实地上下扫了一遍。温子衿心中暗骂一句,脸上依然挂着笑说:“那你不敬敬我爸和我哥?他们可是喜欢喝酒的,你要是不能喝,就过不了他们那关。”贺伟民闻言大喜,以为是温子衿有意点拨,忙倒了满满一杯,走到温浩近前说:“温叔叔,我敬您几杯酒。”贺秋声点头说:“好好,我们伟民懂礼数了。”温浩笑眯眯地说:“我年纪大了,痛风,不能多喝酒,就礼到为止,喝半杯吧。”贺伟民不依道:“那怎么可以,不干三杯怎么能表达敬意?这样,叔叔,我是小辈,喝三杯,您是长辈,喝三口。”不由分说连干三杯。包五四从来没见他这么豪迈过,连声叫好。贺伟民抹了一把嘴巴,又对温伯韬说:“哥哥,我再敬你三杯。”温浩忙劝道:“别急着喝酒,先吃点菜。”贺伟民逞强说:“这点酒算不了什么。”温浩还要再劝,贺秋声阻止说:“年轻人就让他们闹吧,喝多了大不了睡一觉。我们喝我们的,不管他们。”温浩见他这么说,也就作罢。
    温伯韬酒量好,哈哈笑着和贺伟民连喝三杯,嘴巴一抹说:“兄弟真是爽快人。”温浩笑着看看贺伟民,对贺秋声点头说:“侄子真是好酒量。”贺伟民已经不胜酒力,闻言拍拍胸脯,硬撑着说道:“我们潮州人别的优点没有,酒桌上一定爽快。”温伯韬夹了几口菜,歇了歇,听了这话站起来说:“古话说,来而无往非礼也。我们是地主,理应多敬酒。现在你倒先敬了,显得我们不客气。这样,我们这里以前穷,为了把酒让给客人喝,都是主人喝一杯客人喝三杯。现在日子好了,我们不讲究这些,但还是要让客人多喝酒的,要喝好,不然就显得我们主人不热情。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就代表温家敬大家几杯酒。”先敬了贺秋生贺包五四各三杯,然后说:“接下来陪伟民兄弟好好喝喝。”两人你来我去,大哥兄弟叫着,又以划拳助兴,好不热闹。温父叹道:“我们都老了,将来要靠这些年轻人了。”贺秋声不以为然:“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说老了。你看我,长你好几岁,从不觉得老,别看我满头白发,身体好着呢,不瞒你说,就是再让我生个儿子也生得出来。”
    温浩叹道:“贺老哥宝刀未老啊。我是不行了,身体越来越差,东痛西痛,把志气也磨灭了。”
    贺秋声盯着他说:“温老弟这话恐怕言不由衷吧,我可听说温老弟刻苦练功,没有一日耽搁。”温浩停住了酒杯,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起。贺秋声望着他哈哈大笑说:“听说温老弟年轻时有意于专业做唱越剧,无奈身负重任,担起了这巫阳东派一门掌门。年纪大了也没丢下这爱好,天天都要吊嗓子。跟你相比,我这俗人只知道赚钱,惭愧了。”温浩摆摆手道:“哎,惭愧的是我,玩物丧志,倒是把巫阳术荒废了。”贺秋声说:“要不给我们来一段助助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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