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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香樟路1154号[第7页]

作者:半桶水的小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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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路上已经能看见些许几个人了,这可真不容易,他们是活着的,他们面目正常。感慨完了我调整着姿态和神情,尽量让自己融入这个时代,渐渐的,我跟在一对男女后头,脚步刻意放得很轻。
    这应该是一对夫妻,年岁都不大,妻子的穿着及发型看着不像是旗装,应该还没来得及换,但丈夫头上竖着的两根细细的辫子看着就有十分可笑了。丈夫本人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看他几乎每走三步就要伸手摸摸头,腰背也弓着,恨不得越走越往地下去。
    清初时分,清朝政府fashion统一的主攻对象是汉族男子,所谓留发不留头就是这么来的,但对女子装束却宽容得多,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和小伙伴们探讨过清朝男子发型的成因,奇怪是真的,往前数几千年往后再数几百年,汉人穿胡服也好胡人汉化也罢,对美的向往与追求一直都比较统一和谐符合现代美学眼光,真没哪个时代能有如清朝一般的奇特审美。一个早熟的小伙伴意味深长的说,应该是生殖器崇拜!那时我们才八九岁,还是十分纯洁的,这五个字让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十多分钟后,随着渐行渐近,城门附近景象分外清晰起来。

    门外排着条等待入城的队伍,也不长,十几人吧,女少男多,几十根细辫子杵在风中,景色感人。门两侧则站了两队士兵,都戴着帽子,颜值大胜。
    回头望望,进城的人还真不少,有三有俩,也有孤只单影。我想找个伴一起搭伙进城,免得自己不懂套路暴露了行踪惹上麻烦,一路看过去也没几个顺眼的,遂作罢,转头专盯着城门管卡我仔细观察别人都是怎么进的城。
    进城关口查得特别的严,几乎每人都会搜身,每个包裹行囊什么的都会打开检查,于是我犯愁了,等下我该怎么跟人解释我这包里的人头?
    尽管检查速度很慢,但排在我前头的人还是越来越少,我悄悄往后退,一路退一路跟排在我后头的老乡们解释,我等人…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换了七八个位置后,守卫的官兵注意到了我,投来数瞥疑惑及防备的目光。我不敢再动,老老实实排在队伍里一步一步往前挪。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啊,苦涩得很,我觉得我被布合狠狠坑了一把,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困境,就像养猪场的猪站在了屠杀的流水线上。也怪我自己,事先没筹划好,没想到不管在什么年代随身带着个人头都不可能是合法行为,而我周身连一枚铜钱都找不到,想让人家通融通融都没资本。
    一个一个的挨着,最终轮到了我,我抱着荆轲赴秦之心往小兵跟前一杵,我什么借口都没有想,打算要是混不过去就打过去,进去了随便找个地方一躲到了晚上再便宜行事。拳头才是硬道理!
    我已经做好了无数心理建设,连出招的顺序都想好了,孰料小兵瞅都不瞅我一眼,直接丢过来两个字,“过吧。”
    我,“啥?”
    小兵拿手里的枪把我这么一拨拉,皱着眉,“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滚!”于是我就赶紧从善如流的滚了。进了城门跟着人群走了老远老远了我还跟在做梦一样,这是为什么?

    转悠了几圈,我想起我的任务来,根本无需找人询问,那什么云来客栈的店招是街上最抢眼的,同样的,挂着店招的那栋楼也是最抢眼的,我朝大门走了过去。
    门口站着个小哥儿,对着进出的客人点着头哈着腰,每次一动作,就见他脑后的小辫子摇得跟巴狗儿的尾巴一样,就一个字,殷勤!
    我朝那小哥走了过去,边走边有些犯嘀咕,别又跟小二冬似的被狗眼看低了啊,还好,他态度并没变,依旧点头哈腰问我,“姑娘是住店呢,还是打火儿?”
    “找人!”我强作淡定。然后把布合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小哥’噢’了一声,“找老窖头啊,”他转身朝里头一指,“姑娘你往里走,穿过大堂,到了后院,走左边的廊,到底左转,过个小院门,里头就是茶坊了,老窖头在里头正屋住着,你进去就能看见!”
    我马上道谢,抬脚进店。
    过大堂、走左廊,站在院门前抬头看,门上悬着一块匾,停芳茶坊。
    名字挺雅致,但有点娘,我是这么感觉的,然后进门就看见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时谈时笑、或坐或卧、丽色各异。
    我大惊,难道是个暗娼馆?
    继而推翻这个猜测,这些莺莺燕燕打扮都很朴素,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院子里洋溢的味道也不是脂粉味,而是茶香。
    看来真的是个喝茶的地方。
    有人看见了生面孔迎上来问我找谁?我马上报上老窖头的大名,心里还嘀咕,在美人窝里呆着,这个老窖头真是艳福不浅。孰料见到老窖头又吃了一惊,老窖头竟然是个女的,一个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徐娘。
    此时这个徐娘在院子角落的八角亭里,大模大样地坐在一张藤椅里,正斜睨着我,好似有点看不上的样子。“布合又给我塞来了什么?”老窖头女士放下手里的茶碗盖子,继续问,“多大了?”
    鉴于时代的特殊性,我昧着良心报了个假数目,“十…十七…”
    “也不小了,”老窖头女士没起疑心,“家里也没给说个婆家?”
    我暗自神伤,婆家在背包里装着呢,然后摇头。
    老窖头眼皮子抬起来,又低下去,然后叫了个莺燕过来,“去,给她挑身合适的衣服!”
    我有点糊涂,见个人而已,为毛要换衣服?揣着糊涂跟着那莺燕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我不但把衣服换了,换衣服之前还洗了个澡,洗完澡后还梳了头。一天之内连换两次衣服,只为了去见一个人,讲究!
    给我梳头的那个莺燕边扒拉着我的头发边奇怪,“姑娘,你头发怎么这么短,可是剪过?”
    我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问她,“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茶坊的茶娘。”莺燕回答。她左右摆着头,似是打量我的发型是否如意,其实挺二的,我头发少,还没那么长,发髻扎得那叫一个尴尬,同样的扎她头上,就是云鬓环绕,扎我头上,变成了短小精干。这个莺燕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技术有限,于是她遗憾的给我插了朵绒花,鲜艳的玫红色,比我头上的发髻还大。
    “这…”我惊了一下。
    “好看!”莺燕拍了拍手。
    我转头惊恐的看着她,用眼神问她难道是认真的?
    莺燕扭头出去了,过了一阵,她再度进来,说,“跟我走吧。”
    我站起来,“去哪?”
    “去雅座伺候茶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停下脚步,“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伺候人的!”
    她头也不回,“老窖头这么吩咐了,你照做就是,别碎言碎语的…”我有点怒,她此时却回过头来,抿嘴一笑,“…会惹人烦…”
    我闭嘴,打算静观其变。

    我被带到一间房间门外,引路的莺燕朝紧闭的门示意了我一眼,然后敲门,三下门响,停了停,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嗯?”
    “茶坊的茶娘,”莺燕的声音突然娇柔起来,和里头的声音蛮配的,“老窖头吩咐来给公子奉茶。”
    那男子声音再道,“进来吧。”
    于是我们就进去了。

    进入房间三秒后我就明白了,这个就是布合口中的’我家主人’!
    此人年纪不大,二十多的样子,面貌倒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就是气度,气度特别的出众,往那儿一坐吧,没看你,也没跟你说话,就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只想看着他、等着他,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累死也愿意。
    这叫...人格魅力...
    一进门那莺燕就忙活开了,原来就是帮他泡茶——噢对了,他的名字叫那海——茶炉点好,铜壶架好,茶叶筛好,茶杯暖好……不一阵,一壶茶就泡好了...
    一杯茶倒出,放在手边,那海此时才抬眼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道,“出去吧。”
    莺燕先行离开,我跟在她身后,忽听身后传来那海的吩咐,“你留下吧…”我和莺燕脚步都是一顿,那海再道,“戴绒花的这位茶娘。”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身,转身的时候伸手把绒花给摘了。因为这花,实在太、太、太特么丑了!
    当房间里最终只剩下我和那海的时候,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正好有点渴了,于是便听话的端起了他手边的那杯茶,一口喝下,放杯子的时候大赞,“好茶!多谢!”
    那海瞟了意味深长的一眼过来,缓道,“请坐。”
    我找到离我最近的一个座儿坐下,半天后没听见后续动静。低着头我开始琢磨,这个人怎么不爱说话?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先?要不要把布合拉出来先套个近乎 ?
    念头刚转到布合身上,就听见那海终于开了尊口,“布合差你来,有什么事?”
    “布合大...大人差我来,来…”我也疑惑呢,布合让我来做什么来了?

    布合是让我来见他家主人,听着意思是他家主人要见我、找我有事,可现在一听那海的话,怎么感觉应该是我有求于他呢?
    也对,我是想跟他要点银子的...

    我顺利把话接了下去,“来跟公子要点儿东西。”
    “哦?”那海抬眼看着我。
    “银子!”我语气越发恭敬起来,“求公子赏点银子!”
    停了一会儿,那海才道,“银子,我是有,只是,你凭什么要?”
    “凭…凭公子呃那个,呃,宅心仁厚,呃,普度众生,”我拼了老命的谄媚啊,“小女子来自异乡异地,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求公子能以慈悲为怀,那啥,施与援手,赏点银子做盘缠,让小女子能够返回家乡!”
    “你可知道,”又停了好一会儿,那海问道,“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所以模棱两可,“听布合说起过一两句,但…不是很清楚…”
    “说说吧,”那海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说说你在察图军营里看见了什么吧。”
    我愣了几秒后就惊了,他怎么知道我去过察图军营?
    “那英到底是谁?”
    他下一个问题出来后,我就明白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站起来四下找起来,边找边问,“布合在这里?”
    不知道我的动作或者语言挑动了他哪根神经,那海露出笑容,“别找了,他已经走了。”
    盯着面前的笑颜我有些失语,有些人面目虽然平平无奇,但一笑起来就会变得特别的生动及充满魅力,那海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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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现在一杯奶茶多少钱来着?
    我要做个勤奋的小广告主,以后多顶帖、顶好贴。。。每日来顶帖,日日不辍,能成大器!!
    昨天发的没显示?
    哦,显示了
    155

    我觉得头皮发疼,被那短小精干的发髻给勒的,干脆动手拆除,头发散下来的时候,还用指头在头皮上挠了挠,做做按摩。那海移开目光,他的神态虽然还算从容,但我却意识到,当着陌生男人的面拆头发在现在这个时代可能是个不太恰当的举动,于是有点尴尬起来,赶紧把手放下,再把布合推出来当枪,“既然布合来过,想必已经将详情告诉了公子。我对公子、对布合,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的恶意,我要是说谎,天打五雷轰!”
    略顿,偷眼瞧那海神色,这个毒誓够有分量了吧…然而他神色淡淡的,似乎没有被我的话打动,我继续晓之以理,“不过刚才公子问的三个问题,我倒可以如实回答。一,布合差我来,无非是觉得我形迹可疑,他想弄明白我的身份却缺乏足够智商,因此来向公子求助。其实我的身世并没有秘密,更无必要隐瞒,我叫金乔,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平民,既不是官、也不是匪,既不姓察、也不姓那,我与你们毫无关系、更不会想找麻烦。二,在察图的军营里我看见了我认为军营里该有的东西,其他异样却无,或者是有,只是我愚钝,看不清楚。三,那英何许人也?很简单!那英是我杜撰出来逗布合的,当世应该没有此人存在,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说完口又渴了,就便,把那海跟前放的那把小茶壶拿起来,倒了杯水,一口喝下。
    那海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好似在思量什么,跟着落了一眼在我举着杯子的手,道,“你喝的这茶,是我自己带的,叫一两金。”
    我本来还想倒一杯的,听他着话里有话的,我迟疑了,捏捏诺诺放下杯子点起赞来,“名儿,呃,名儿挺好听的哈,富贵!富贵!”
    “名儿虽是俗气,却通透,”那海摇摇头,“一两茶便值一两金子,就是这个意思…”
    我有点瞠目结舌,心里快速换算起来,一两金子搁我那个时代,值多少钱?不藏拙,脑子转了一气儿后没算明白,反正肯定很值钱就对了。
    我想把这个话题扯开,再继续下去恐有平添一个债主子的危险,但是那海不肯啊,他跟看出了我的打算似的,在我刚要开口前就继续说起茶来,“一两金子的茶,你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喝了下去,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口还渴着、还能再喝?”
    我又尴尬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微不足道?”那海又笑了一声,轻轻的,依旧散发出无限魅力,“现在从你脸上我看出了三分尴尬、七分意犹未尽,可没看出一丝恐慌,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平民能有的模样?”
    我有些诧异,也有点死鸭子嘴硬的意思,反问道,“这茶金贵又怎样?再金贵也是公子你请我喝的,我为什么要恐慌?”
    那海站了起来,我马上后退一步,“原来是我请你喝的…”他道,气笑不得。
    于是我明白过来,是我弄错了,他一开始那个’请’,只是请我坐下而已。只是若说第一杯茶是误会,那我那不请而拿的第二杯就足矣说明问题。我收拢了头发开始编辫子,尽量让自己看着正常点,边慢慢说,“既然公子不相信我,多说无益,不如…”
    告别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那海给截断了,“既然你发了那样的毒誓,”他道,“再者,行事如此乖张、违礼,我相信,你多半不是察图派来的奸细。”
    这话好赖参半,我不知是该点头表示赞同还是摇头表示抗拒。
    “但你的来历想必是假的,金乔也不是你的真名,”那海道,我张口欲辩,他伸掌阻止,续道,“没关系,我不追问,也不探究,你只要告诉我,你此番前来是否为了灵眼上师?”
    我’啊?’了一声,没听懂,“什么?”然后开始想他最后那四个是什么字。
    那海慢慢把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我醒过神来,回问,“是个和尚?”那海不回答我,但两只晶晶亮的眼珠子从我的头顶滚到脚,来回好几遍,看得我透心凉。我被盯得受不了,狂摇头表忠心,“那是个什么鬼,我从来没听说过!从来!”
    “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僧,在本地搅合出了不少风雨,”那海慢条斯理道,他收回目光,转而剔起指甲来,我发现他的手指很好看,“这次察图奉旨前来剿灭妖僧及其余党…”
    “等等!”换我朝那海摊巴掌,还是两只,举在半空跟投降一样,那海停下叙述看着我,我诚恳的说,“来之前我就跟布合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听,不想管,我只想要点银子做路费,找到我要去的地方!”
    “哦?”那海挑眉,“什么地方?”
    我热烈且充满希望的说,“南瓜沟!”
    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响,我忍不住探头看去,见一辆马车刚好经过客栈,也不知道车上拉的什么,冒出一阵阵恶臭,周围全是捂鼻笑骂的。
    我缩回头,恰听那海道,“那是察图的人,来邀功请赏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那是什么了,是人头!
    我头疼的都想自己把它摘下来,觉得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挣脱不出,我是越发的恨咸鱼老道了,要不是他使坏招我怎么会变得这么惨?继而我突然奇想,要是能在这里找到咸鱼老道的祖宗,干掉之,是不是就能把我的后患给除了?
    嘈杂声消退后那海续着先前的话问,“南瓜沟是什么地方?”
    那一车人头给了我提示,我记得卢小狗说过,南瓜沟还有个名字,“它也叫匪人沟,沟里埋了好几百山匪…”我边思索边道,说着说着自己就觉察出剧情不太对劲来,既然山匪杀了被埋在山沟沟里,那这砍人头邀功又是什么操作?
    那海继续摇头,“这些年,山匪可没少杀,埋人的山沟,也数不胜数,光凭这些,是找不到你要去的地方的。”
    我很泄气。
    “以前这事不归察图管,后来妖僧作乱,察图才被派了过来,”那海道,“他一来,倒也本事,很快便将那妖僧就地正法了,只可惜妖僧的党羽却不曾一网打尽,结果闹起了僧乱。察图借着平息僧乱的名头,一头跟朝廷要钱要粮,另一头则贪赃枉法、杀良冒功,如今妖僧乱党未除,无辜百姓倒死了不少,乱象再起,朝廷很是忧心,我此次前来,就是来平息祸乱的。”
    听起来是个要替天行道的好人...
    “你想怎么平息祸乱?”我问,问了以后想剁自己的舌头,干嘛多嘴问这些内情,这不是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么?
    “平僧乱、除察图。”那海微微一笑,好似说着很简单的事情。于是我带着由衷敬意向他抱手,“祝公子马到功成!”
    这个时候我又换主意了,我不想走了,前路困难重重,无钱寸步难行,这那海既然是个好人,那我暂时跟着他自然是个明智的选择,等哪天他心情好了,赏我个百八十两银子了,我再图后谋吧。
    主意打定,我看着那海表忠心,“公子,您是不知道啊,察图没人性啊,乱杀百姓!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都下的了手,把头砍了说人是土匪,我当时是亲眼看见的, 您要是要和察图打官司,我愿意做您的人证!我潜进察图的军营也是为了这事,想多搜集点证据…”
    那海打断我,“不是为了取你自己的东西?”
    我一怔,“哦,也是,是顺便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然后话题就不知道怎么转到我的背包上了,那海问,“你的包里有什么?”
    这…我忍不住伸手摸在包上。
    那海脸上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但我现在怎么看怎么心寒,“我有很多机会弄明白你的包里究竟有什么,”他缓缓慢慢道,“但我愿意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你自己把包打开吧…”
    “我的包里就、就…”我负隅顽抗,“就一个南瓜…”
    “你从南瓜沟带出来的南瓜?”那海笑问,脸上的表情明显的写着,我不信!
    也是,我自己也觉得这借口着实牵强,那海的目光无比坚定,给了我极大的压力,而我又不敢动手打他,因为我连布合都打不过更何况布合的主人?于是我想到了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身手敏捷的我行云流水的一步跨上窗台,就着那打开的窗扇潇洒倜傥的纵身一荡,身姿曼妙的做了个无拱翻无旋转的落地。
    简而言之,我跑了...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十分有限,但不代表没有,’打不过就逃!’这一条绝对能算一个。围观人头车的人群尚未来得及散去,我迅速躲进了人群中。
    头顶传来怒喝,我来不及分辨是谁发出的声音,埋头朝人多的地方挤去,跟着穿小巷,哪儿黑往哪儿钻,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气。一路跑一路总觉得有人跟着我,撵我跟赶兔子似的,但我回头又看不见可疑人物,只能继续埋头乱窜,不知道多久后我停了下来。我觉得我应该把尾巴甩掉了,不甩掉也不跑了,因为我实在跑不动了。
    举目两下望,观察地形,发现自己停在一个僻静小巷的中央。靠着墙我喘着气,喘着喘着,顺墙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向善于未雨绸缪的我开始愁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不争气的肚子就在此时祸不单行的叫了几声,我饿了...
    隔着背包摸摸金先生的脸,这个支持着我坚持到现在没有倒下没有妥协没有向恶势力低头的精神支柱,我遗憾的想,这要真是个南瓜就好了...
    当然,退路不是没有,我很快想到两个,一,当乞丐!这个我有经验,勉强算熟练工。二,自卖进窑子!窑子就是妓院,搁现在就是公关小姐,里头吃好喝好穿好,生活档次甩开乞丐阶层好几个档次,就是不太适合还是处女的我。
    话说窑姐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是来了个肥头大耳的恩客,我该怎么办?还不如去伺候那海呢!好歹人家经看,有身家、有背景…
    想到这里我自我唾弃起来,金先生还尸骨未寒呢我就忙着给自己找下家了,我的感情怎么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呢?不就饿个肚子么?常人饿七天才能死,我的时间还长,还有机会翻盘,怎么能为了点吃的喝的就不把自己当人了?
    刚想到这里,我的意志被一样东西轻松瓦解,片甲不留、不留、一点都没留,那样东西是一种味道,韭菜炒鸡蛋的味道…
    这味道刚进鼻子还没来得及过脑子,我的唾液腺就加大马力的开始工作起来,口水以生平罕见之势涌现出来,我只能一边猛吞口水一边耸鼻定位一边扶墙站起,肚里饥火腾地烧了起来,烧得我理智快丧失,跟着味儿就摸到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外头。
    什么乞丐,什么窑姐儿,都给我滚蛋,姐打算落草为寇,先把这碗韭菜炒鸡蛋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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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拍门,小黑门拍得震天响。拍完了我就后悔了,说好了当土匪的还敲什么门啊难道不应该破门而入?!门里随即传来声响,一个大姐声音问,“谁啊,来了来了!”
    我立刻研究出了理论依据,我哪怕要当土匪也得当一个有理有节的土匪,门敲了就敲了这叫先礼后兵!为抢先机上前一步,将身体紧紧贴在门扇上,听着那脚步声靠近,还有几句抱怨,“哪个天杀的,都快把我家大门拍散了!”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我借着体重优势挤开大门推开开门的大姐跨进院子,食物芬芳就在这破旧的小院子飘荡,简直熏人欲醉,然后我发现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我两手空空,当土匪怎么能没个兵器而且还是在打劫现场?
    开门的大姐正面露震惊瞅着我,然后让我震惊的深情呼唤了一声,“姑姑…”我一怔,她的呼唤还没完,“姑、姑姑…”
    妈呀竟然遇见了远亲?还是我的小辈?
    道德唤回了我的理智,我不能祸害自家人啊!自家人不用祸害啊,有福同享难道不是应该的?!我朝大姐露出慈祥笑容。却见大姐长呼一口气,继续道,“姑娘,你有何事?”
    原来如此。
    重新把属于劫匪才有的杀气布在脸上,我恶狠狠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捡了就丢了,太小,才鸡蛋大,低头继续找。
    大姐好奇追问,“姑娘,你在我家找什么呢?”
    我找到了一块大点儿的石头,很高兴的捡起后很兴奋的冲大姐说,“打劫!”
    “什、什么?”大姐好像一紧张就犯口吃,“打、打什么?”
    “打劫啊大姐!”我想多说点什么,奈何缺乏当土匪经验,行话套路一概不懂,我只知道我要那盘韭菜炒鸡蛋!
    大姐终于明白了我的来意,扭头朝门里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嗓子,“当、当家的,来了个、个疯子!”
    嘛蛋!头发长见识短真是半点没错,飞天大盗和疯子档次差好几层她都不懂!
    我怒了,推开拦路大姐便往里走,擒贼先擒王,我去把那个当家的搞定再说!
    当家的刚跨出门,跟我迎头撞了个满怀,然而我被他坚硬的胸膛砸得头晕脑胀,好容易待眼珠子归位看清了这位当家的后,我到抽一口凉气,彪形大汉!
    跟着我迅速打量他的手脚长度,并得到结论,武力值不低,跟布合那个蒙古的套马汉子有的一拼!
    ‘套马汉子’疑惑的看着我,以及我手里的石头,然后手指着我眼望着大姐,阿呀呀的叫唤了几声。
    是个哑巴?
    大姐退回到’套马汉子’身后,回答,“这个疯女人,闯了门就进来,还说来打劫!不长眼的东西,敢来老娘家里撒泼!”这一串话说得那个溜滑一点磕吧不打,应该是有人撑腰便底气足了。
    ’套马汉子’又啊呀啊呀叫了几声,我都没听出什么不同来,大姐做起了同传,问我,“我们当家的说,你看着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子,这到底干什么来了?”
    我也是佩服的,啊呀两声,含义这么丰富。
    “我…我…”我的气势有些弱了,毕竟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平常过马路闯个红灯我都能胆战心惊更别说当劫匪这样冒天下之不大不小韪的事情了。
    石头一丢,眼一酸,挤出两泡泪来,低头认错犹如忘记带作业的小学生,“我就是肚子饿了…”
    要不怎么说天下还是好人多,三分钟后,我坐在了厨房的饭桌边,干掉了一整盘韭菜炒鸡蛋还有两个蒸红薯。
    好心的大姐和大哥一直坐在桌边笑眯眯的看着我,用目光鼓励着我,多吃点。
    推开碗,我打了个饱嗝,然后不好意思说,“我没钱。”
    “哟,瞧你说的,”大姐笑道,“家里母鸡生的蛋,地里割的韭菜、挖的红薯,怎么就能要你的钱呢?”
    我喝着有些发苦的消食茶,感觉比那海那啥’一两金’可好喝多了。
    “姑娘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大姐也端着茶问。这时大哥站起来,啊啊叫了几声,大姐便道,“去吧,小心着点。”
    我赶紧问我大哥这是干嘛去?
    “上工、赚钱,”大姐回,跟着继续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觉得现在社会还挺好的,一个哑巴一个人工作就能把这么大的家撑起来,实属不易。继续避而不答问大姐,“大哥做什么工?”
    我也想找份工作,先凑合着做做,赚点银子去南瓜沟。话说老公有不如自己有,更何况我的未来老公只剩了一个头。
    “给镇里大户做夜间看院的,他学过几天拳脚,人又老实,”大姐道,“再加上是个哑巴,因此被东家看得重些。”
    我初时惊讶,心说这是什么大户人家啊这么心善,对残疾人这么照顾简直都能给立个贞洁牌坊了,跟着想明白过来,想必是个哑巴所以哪怕看见了些肮脏龌龊事也说不出去。
    “姑娘,”大姐有些不耐烦了,“问你什么都不说,那至少能把名字告诉我吧?以后也好有个称呼。”
    还有以后?我立刻面露笑容,“我叫金乔。”顿,再道,“我也学过几天功夫,大姐,您看,我能去当个护院么?”
    大姐上下打量我,我马上摆出架子并耍了几招。虎虎生那个风。大姐点头,“我经常看我当家的耍功夫,你这个倒也像模像样,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呆着,明儿一早等我当家的回来了我替你问问。”
    感激涕零,一下把住宿和晚饭都解决了!

    晚饭过后,我坐在大姐给我安排的房间里的床上发了阵呆,把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回顾了一遍,从先遭咸鱼暗算,到再遭卢小狗暗算,到和布合打架,最后到那海的一两金…想到最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太特么跌宕起伏了!
    打开背包,檀香味散了出来,取出布囊抱在怀里,一阵,檀香味便慢慢散去。可能是背包密闭性好,所以味道都捂着。
    我没打开布囊,而是隔着那层软布摸着金先生的五官,高的是鼻,润的是唇,他这是怎么做到的?...唉,妖孽啊…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我赶紧把布囊放好,刚把拉链拉上,门开了,大姐走了进来,还端着一个盆,说是来给我送洗脸水。
    我太需要这东西了,边往脸上覆水边连声道谢。
    洗脸的时候大姐就在床边坐着,随意拉家常,问的都是我的私事,打哪儿来往哪儿去等等等,看来不摸清我的底细不放心,我从容应对,编造了一个身世,和义父一起出来逃难,义父死了,我就成了孤儿到处流荡。义父生前开了个武馆,我就这样跟着学了几天武。
    洗完了脸,伸了个懒腰,大姐识趣的主动走了。
    夜深人静时我偷偷摸摸从大姐的厨房里捧出了两个南瓜。刚才吃饭时我就注意了,厨房屋角堆了十几个南瓜,这玩意儿长得快、经放,实乃居家防饥圣品、灾年荒年必备。南瓜一个大一个小,大的足以装下金先生的头,小的则刚好和金先生的头差不多大。
    先把大南瓜掏空,瓜瓤什么的让我堆到了床底下,然后把金先生的头庄严的请了进去,小南瓜则被我塞进了背包。最后,继续趁着夜深人静,我把大南瓜放回了南瓜堆最里层,并用指甲在上面刻了个记号。不知道在这里要耗多久,我得先把金先生妥善安置了才能便宜行事。
    拍拍手,回房上床睡了个美美的觉。

    第二天一早,我被鸡鸣唤醒,推窗看去,天空蒙蒙个灰,可能会下雨。
    果然便下雨了。
    雨刚开始落的时候大哥回来了,然后就是吃早饭,我因毫无贡献而不太好意思吃,大姐让了好几次我才吃完了一个红薯,吃完后我想,这都是第三顿红薯了,嘛蛋,以后姐再也不吃这玩意儿了!
    大姐跟大哥说了我想找工的想法,大哥看了看我,我正要耍拳,大哥看了看门外的雨,“啊呀啊呀。”大姐便解释,“当家的说了,这就快进雨季了,找工的少,等出了雨季东家家里肯定会招些临时打扫的丫头婆子,到时再介绍你去。”
    我继续星星眼看着同传大姐,继而有些不满,我不要当丫头,我要当护院!贼不会天天有,脏衣服可是日日换的,明显当护院比丫头轻松啊!
    大哥吃完了早饭就去睡觉了,我也不好拉着他再说道说道,转头看看雨,心叹,也好,等雨停了再说吧。
    吃完了饭我开始帮大姐干家务,人不能白吃饭,这点觉悟我是有的。基本的洒扫完毕后,大姐捧出了一个针线篓子开始做针线活儿。
    “绣活怎么样?”大姐问。
    我羞赧了,摇头,一点不会。
    “绣活啊和功夫一样,也是要日日练的。”大姐于是给了我一个绣花绷子,“你随便绣点什么,我看看。”
    雨哗啦啦啦的下着,我放下绣绷踱到门口,背着手叹,“这雨,啥时候能停啊?”
    “你且安心呆着吧,”大姐绣着花头也不抬道,“这才第一天。”
    我回忆我经历过的梅雨季节,最长一次整整一个星期雨没停,晾晒的衣服都泛出了美丽的霉花。但那是阴雨,绵绵密密,可不似现在,瓢泼淋漓。这样的雨要持续下,不出三天就能把江河都灌满。
    “造孽呢,以前哪有这样的雨啊,这天气这样怪,都是…”大姐的话忽然断了,她抬头,慌乱的看了我一眼。
    我莫名其妙,十分,“都是什么?”
    “哎呀,没什么。”大姐低头继续绣,但我看她针脚有点歪。
    我耐心等了等,果然等来了大姐的后文,我就说嘛,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八卦,哪个女人能管得住舌头?
    “小乔,”大姐索性放下绣绷看着我,“你从外地来,可曾听过我们这里以前有个灵眼上师?”
    我的眉毛一抬,“听过啊!”
    大姐啧啧两声,“可惜啊,一个圣人,被朝廷抓了,杀了…”
    “哦?”怎么跟那海说的不太一样?不是妖僧来的么…继而想,一个和尚,怎么就是圣人了呢...此中颇有深意,奈何我不想打听。转头看外头,“咿,雨小了点哎…”
    “这雨啊,每隔四十九天下一次,每次十一天,”大姐叹道,“自从上师不幸殒命后,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整年头了。”
    这样也能把话题转回来,我不服不行,看来得好好跟她探讨一番了,遂问,“这个和尚,哦不,上师,怎么就是圣人了呢?”
    “求什么都灵,还能预言生死之祸。”大姐反问道,“你说,是不是圣人?”
    这话好生玄幻。为了礼尚往来我于是给大姐讲了个故事,“以前,有个算命的,说自己很灵、很灵,可大家都不信,也没人找他算,后来算命的没法子,抓住了路过的一个后生,跟他说,你印堂发黑,很快便有血光之灾!后生不信啊,还跟算命的吵起来了,越吵越凶,算命的抄起脚下一块石头把后生砸了个头破血流,然后说,你看,我说过了吧,你必将有血光之灾,只有我才能消除灾祸,可惜你不信。”
    大姐张了张嘴,傻眼了,没领悟到我故事的真谛。
    我笑笑,继续解释,“我命由我不由天,信自己才能得永生,这世道,连神仙都是假的,何况一个顶着上师头衔的凡夫俗子?”
    “可是,若是上师是凡夫俗子,为何能死而不腐?”大姐皱着眉。
    我好奇心提了起来,什么叫死而不腐?
    死而不腐就是,这个灵眼上师被朝廷抓了,当众杀了,弃尸于市,头则被悬挂在城门口,由于是以反贼的名义杀的,所以也没人敢给他收尸。一个月后,朝廷匆匆忙忙的把他的尸体收了,因为尸体一直没腐烂,不但没腐,那挂在城门口的头眉目丝毫没变,栩栩如生至极。这下人议鼎沸人心惶惶,朝廷也慌了,想把尸体给处理掉,结果刀砍不破、火烧不损,丢水里还不浮,折腾了好久,尸体没处理干净,反倒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有道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消息传了出来,以前跟着灵眼上师的僧众不愿意了,开始闹了起来,本来还只是文斗,占着最热闹的街念个经啊什么的,后来变成了武斗,刀枪剑戟都装配上,真刀明枪的和朝廷卯上了。
    哟,这故事还这么曲折呢!我不由留了心,问,“那这个灵眼上师,是什么模样?”
    157

    大姐脸上露出迷醉之态,“真真儿菩萨样!”
    于是我想到一个名字,金菩萨,冷汗立时在后脊背铺了一层,我可能认错人了,我想,我把那啥灵眼上师当成金先生了!为了确认,我追问道,“那,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大姐叹了口气,“唉,那帮天杀的,不知道谁作孽,把上师的头偷走了,害得上师至今连个囫囵尸都没有…”
    我在心里深情表述,嘛蛋,什么破事!
    起身又踱到门口看雨,“咿,雨又大了呢!”这小破屋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转圈,走来走去就是门口到桌边。
    “快晌午了,得做饭了。”大姐起身收拾,问,“今天吃南瓜,可好?”
    我马上跟进,“我来帮你!”可别把金先生,哦不,上师的头给煮了。
    中午的午饭是一大碗水煮南瓜,每人一碗,没油,就放了点盐,还挺好吃的,可能是原生态的美味。但我很肯定,第二顿滋味肯定没这么美妙,第三顿就令人生厌,第四顿则生无可恋,我想吃肉了。
    估摸着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哑巴大哥起了床,我正窝在床上午觉,大哥梳洗啊什么的动静挺大,把我惊醒了。等大哥出门上工后,我跟大姐说我想出去走走,大姐上下看我一眼,眼神闪烁一下,也不知道琢磨着什么,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借了把伞给我,还叮嘱我别跑远了,免得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是把油纸伞,正儿八经的油纸伞!好像这种伞一般都是桐油刷的,撑开来一股子难以描绘的油味儿,但给了我一种身处画中的飘渺感。雨滴哗啦啦打在伞面上,热闹得跟周星星大战石榴姐一样。我觉得大哥大姐人都挺好的,要不是年岁差的不太大,我都想拜他们为干爹干妈了,以后也好让他们能名正言顺的养着我。

    出门后我往巷子两头看了看,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然后选了长的一头走下去,边想着大姐刚才那个眼神,心中甚是奇怪,她看我跟人贩子偷小孩似的,好像生怕我跑了,却不知所为何故。
    路过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个老大娘带着她儿媳妇,两人正在做针线活,看见我具都一愣,我笑着招招手,“嗨!”
    继续走,听见身后两人嘀咕,婆婆说,“哟,这不是那什么地方的茶娘么?”
    媳妇到底年轻,记性好也孝顺,赶紧补充,“娘,是云来客栈。”
    “对哟!”婆婆道,“撒银子的地方,啧啧。”
    统共就听见了这么几句,起初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她们会知道我是茶娘?低头看看自己装束,明白过来,我还穿着人家茶娘的衣服。继续走,越走越想越不对,却不知道什么不对,也是我冰雪聪明,还没出巷子口我就把这个不对琢磨出来了。
    那一对婆媳都能看出我是云来客栈的茶娘,为什么那哑巴大哥和结巴大姐看不出来?在他们家呆了一天一夜了, 他们俩可是一个字都没提云来客栈啊!
    为什么?
    等等,我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也许他们就是俩宅,消息闭塞没见识过茶娘?
    我想确认一下。
    返身回到刚才那大门口,冲着门里显然因我的再度出现而生出警惕心的婆媳俩笑笑,然后问,“请问大娘大姐,你们知道灵眼上师的事情么?”
    那婆媳俩唬得脸色都变了,大娘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边麻利的收拾,不一会儿两人就搂着各自的针线篓子落荒而逃,大门也砰的一下关上了。

    转身朝巷口,我得赶紧趁这个机会逃了,但是一步还没跨出去就转换了主意,也是我多事,为了不引人注目,把包留下了,还有头...
    长叹一口气,明白了我的处境,得回去!得若无其事的回去!把我的东西都带好了,趁晚上夜深人静再行逃跑事宜,胜算比较大。
    我回去了,油纸伞在我手里变得无比沉重,诗情画意全部跑光光。进门前先深吸一口气,在脸上布上一个和煦的笑一个真诚的笑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笑,灿烂得摘下来挂天上就能普照众生。
    大姐坐在门口正在翘首以待,见我进来,手疾眼快的抓起针线篓子低头做缝补状。演技做作得不行,我这儿一福灵心至,立刻变得明察秋毫,跟着我又发现大姐一双手嫩白嫩白的,哪里像是过惯苦日子的?
    眼瞎!眼瞎!都怪那一盘子韭菜炒鸡蛋蒙蔽了我的双眼!
    我冲大姐打招呼,大姐回招呼,“怎么就回来了?”我说雨太大,地也滑,还冷,还是家里好。大姐马上说,那是当然的。
    进了屋我把伞放在屋角,雨水顺着伞面滑下来,不一阵留了个小水洼。
    “晚上吃什么?”我问大姐,边坐在她身边,在一旁看着她操弄针线。此时知道这大姐心怀鬼胎了,吃喝起来心理毫无压力,只恨丫小气,不给我来只烧鸡。
    “哟,不是刚吃过饭么?”大姐抬头看我,又看看天色,“现在还早呢。”
    “好吧,”我站起来拍拍手,“那我去睡会儿。”
    “哟,”大姐又惊讶了,“不是刚起的么?”
    我反正不想留在这里跟她勾心斗角,丢下一句’又困了’慢慢踱回房。蹬掉鞋子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我眼睛却不敢闭,呆呆看着天,我在想一个问题,“这俩货把我留在这里,目的是什么?”
    人贩子?
    有可能...
    要是他们打算把我卖进妓院什么的,我想请他们动作快点,那儿肯定有肉吃,吃一顿再跑还能顺点姑娘们的首饰什么的,这样去找南瓜沟的盘缠也有了...
    很快我把这个猜测推翻了,他们要是人贩子,跟我提灵眼上师做什么?聊及此人可是犯禁,没看见邻居那俩婆媳的脸变得有多快么。
    哎呀呀,说到这个灵眼上师,我又拿不定主意了,我捡的那个头到底是不是灵眼上师的?想到这儿我躺不住了,挺身坐了起来,下地穿了鞋子便打算去厨房,刚走两步硬生生忍住,大姐就在外屋交通要道坐着,我干点啥都能把她惊动,不能不打自招啊。
    躺回床上我继续琢磨这蹊跷事儿。
    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主动跟我说起过灵眼上师,我很自然的就把他们联系到了一块儿,所以,那海这家伙和这哑巴大哥结巴大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他们还真的很有可能是有关系的!
    你看嘛,早先布合把我指去茶楼见那海,却不陪同我去,说明什么?说明茶楼是那海的势力范围,布合相信我在茶楼翻不起风浪。所以我从茶楼跳下来的时候,可能就被那海派的人跟上了,一路被赶着、撵着,到了这里,自以为安全了,其实这里只是他们的另一个隐蔽据点,在这里,那海没出面,而是由屋主来对我进行诱供,为了宽我的心,让我丧失警惕,武力值高于我的哑巴大哥一般不在家里呆着,就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姐和我时时相处。
    今天要不是出门巧遇了邻居婆媳俩,不出三天,我就能对这个热心大姐交待我的银行账号和密码了假如她需要的话!
    人心叵测!
    但是问题又来了,那海为什么不相信我?他为什么怀疑我和灵眼上师有着不正当的关系?我是真的不知情,也是真的不认识他!我的包里有灵眼上师的头,这纯粹是巧合!
    再说了,现在还没确定呢,这头没准不是灵眼上师的,就是金先生的...好吧,我并不希望是金先生的,还是属于灵眼上师算了,可是问题在于,那海也没见过,他怎么就能这么对我紧追不放呢?
    我把我的背包抓起,抱在怀里,隔着包摸着那个南瓜,心里盘算着,为了解除我的可疑,我必须要在那海面前把包打开一次,而且机会要巧、表现要自然,否则那海肯定会认为我是想移花接木。所以我不能直接去找大姐,跟她说我要见那海;也不能自己跑到茶楼去,做无意状把背包不小心遗失在那海的房间门口。
    我得把那海激出来!

    后来我在床上翻腾了半个小时,也没能想出办法怎么才能在自然状态下二度见到那海。想着想着觉得太累,我就顺势睡了过去,直到大姐进屋喊我吃晚饭。
    要不怎么常言说的好啊,睡觉是进步的阶梯!朦朦胧胧张开眼见到大姐和善的面庞时一个点子突兀蹦进了我的脑子——只要拆穿大哥大姐这副伪善的面目,再继而假装猜到了他们的幕后老板实际是那海,那么那海就会亲自献身!
    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我从床上跳起来,兴致勃勃得把大姐吓得后退一步,“晚上吃什么?”我好胃口的问。
    “南…南瓜…”大姐又开始结巴。
    “南瓜好啊!”我大赞,“我最爱吃南瓜!”跟着大姐到了厨房,桌上果然放着一锅南瓜,热气冒的正热闹。
    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一大碗南瓜落了肚,我还是没能找到机会跳起来指着大姐大声喝问你特么到底是谁是为谁干活快把那海交出来?!大姐的表现无懈可击,而我不能轻易出手因为机会就这么一个浪费了我将十分被动。
    天又黑了。
    油灯马上就亮了起来,坐在桌边托腮我想,古人的生活真特么没劲,边假惺惺的劝大姐,别绣花了,这样的光线,坏眼睛呢。大姐看看油灯再看看我,惊讶,这光还不够亮?油灯的确拧到了最大。于是我又被害妄想了一把,可能怕我趁黑跑,所以故意把灯点这么亮!
    放下手,我问大姐,明天早上吃什么。
    鸡蛋这么美味的东西就刚来的第一顿吃了,以后顿顿就是红薯南瓜招待,我总算明白嘴里头淡出鸟来是个什么感觉。
    “这么惦记着嘴里的那点东西,小乔,你这样可不好嫁人的哦,”大姐笑了几声,然后问,“对了,还没问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给说下婆家了么?”
    好!好!我心里警铃响了,调查摸底活动又开始了。
    这个问题我不能不回答,不回答就是把聊天的路给堵了,堵了就没机会抓到对方的小辫子倒戈一击了,那我回答有还是没有?有?婆家哪里人?干啥的?
    等等!这个问题我不能马虎回答!因为之前我曾编过我的身世!
    那大姐为什么还问?
    哦,我懂了,都是套路,一个人是不能把谎话完整无误的复述一遍的,她反复的问是想确认我之前有没有说谎!
    大概回忆起了之前的说辞,我决定避重就轻,摇头道,“还没,就是原先有个师兄,一起跟着义父学武的,原本有点意思,义父也想招上门来做个上门女婿,但是没成。”语末轻轻一叹。
    大姐完全被曲折的剧情牵动了,同情的看着我,“怎么没成呢?你看你,多水灵。”
    女人都爱琼瑶剧,我决定开始给大姐讲个曲折离奇的感情故事,“师兄本来定了个娃娃亲,后来打仗,娃娃亲一家搬家了,有传言说是全家都死了,没想到过了十多年后人家又找了回来,我师兄没法子,只好娶了那姑娘。”
    大姐叹气,“这也的确怪不得你师兄,人家在先呢。”
    “那姑娘也是造孽,”我继续编,有点嗨了,“在外头遇见了兵匪,爹妈都死了不说,自己肚子也被弄大了,我师兄啊,喜当爹…”
    “哟,这…可真够倒霉的…”大姐的思维完全被剧情吸引,“那你师兄可以拒婚的啊!”
    “没有,其实挺好的,”我一本正紧反驳,“我师兄早先习武伤了身子,大夫说他不能生养了。”
    大姐,“这…”
    我肚皮要笑破了,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不能掉链子,我忽然压低声音,把头靠向大姐,问,“大姐,我刚才看见大哥了,他一直躲在家里,躲着我,为什么”
    大姐的情绪正在大起大落中还没来得及恢复平静,闻言一愣,词不达意的回答,“哟,你、你,他没躲你,没,真没…喔唷,你看见他了啊,他、他,今天东家给了他一天假…”
    我紧紧盯着她,眼角都不动,每根汗毛都在告诉她,姐!不!信!
    门口黑影一闪,大哥跨进了屋,看着我神色十分玩味,我忽然察觉这眼神真特么熟悉!
    熟悉!真!
    “布合,是你么?”我冲他喊起来,“想不到你长这样!”
    大姐不再分辨,她站起来,慢慢退到大哥边上,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盯着我。大哥笑了笑,“我们是哪儿露出破绽,让你瞧出来了?”
    我讶然,“果真是你…”我本来只是想诈一诈的,想不到一诈就中,布合这孩子果然不经诈。
    158

    哑巴大哥就是布合,我早该想到的,他的身形和布合十分接近,又故意不说话,显然是不想让我听出他的声音来。
    这家伙的手脚够快的哈,上回见面还是在破庙里,这会子就跑到这破地方装良民了还比我超前,他的腿是不是长满了毛跑起来跟飞一样俗称飞毛腿…
    “你什么时候跟上我的?是不是我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我指着布合,大有诘责之意。这帮古人行事太特么诡异了,就不能好好做朋友么?
    布合叹了一口气,望着我的眼神幽幽的,好似一张嘴就会来一句“你这个小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这话要是是那海说的我听了就听了勉强接受,布合这个糙汉子就算了,布合朝我走来,我忙让了让,他顺势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道,“从庙里分开后我就没离开你十步远。”
    啥?
    “要不你以为你是怎么进的城?”他继续鄙视。
    啥啥?
    我进城是布合帮的我?
    “你那模样,抱着包袱魂不守舍,一看就心怀鬼胎、意图图谋不轨,”布合道,“不抓你抓谁?”
    我觉得身为一个蒙古人,布合的成语学得挺好的,接着话茬猜,“所以你…”
    “我本来排你后头,你呀,一步一步的退,反倒把我推到前头了。”布合挑起了眉毛,“我看你那样儿,肯定是混不进城的,所以就收买了小卒。”
    我是不是得谢谢布合?
    伸手,抓在布合双颊上揉搓了一把,布合惊呆忘记了躲,收回手我嘀咕,“没戴人皮面具呢,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布合捂着脸,“你!你!”
    我则继续思索,“难道人皮面具是在城门口排队的时候戴着的?”
    布合一拍桌子,“我刚说过了,你那模样一看就魂不守舍,别说其貌不扬的我了,就是我家主人来了你肯定也不会注意到他!”
    我点点头,有道理。
    “我还真好奇了,你那包里到底有什么?”布合问。
    我恍然大悟,肯定布合把他的好奇完整的传达给了那海,所以那海也对我的背包起了好奇心,非要打开看不行。“包里真没什么,”我诚恳道,“你家主人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知道我包里有什么?干嘛不自己打开看呢?”
    “你那包袱,看做工、质地,绝非凡品,开包机关也十分罕见,想必你的来历也必有讲究,”布合道,“若非如此,我家主人何必费此周章?”
    我去,八百人民币买的,还比不上现在桌上的一只碗的价格。
    但是解释不清啊,我也很无奈。抓了抓头发,看着布合诚恳道,“别折腾了,你就赏我点银子吧,我真的就想去南瓜沟而已…”
    “你去那里,究竟为何?”
    布合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
    假如那个头是灵眼上师而不是金先生的,那么南瓜沟对我来说还有意义么?再说了,这事深想一下简直能气掉人大牙,我就是从南瓜沟出来的,现在死气白咧的想回去,这不是脱裤子放屁是什么?
    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这么没有意义啊!这都亏了卢小狗这坏孩子。算了,他都死了,死者为大,我就不跟卢小狗计较了。

    布合转头对在一旁傻眼看戏的大姐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反正大姐就出去了,布合就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大姐进了屋,她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那海。
    施施然站在门口,侧着脸撇着我,气势、气势逼人!
    布合站了起来,垂手垂脚垂头垂脑叫了个,“主人。”
    我看看布合,也站了起来,我也想叫一声,“主人!”奈何骨子里接受的天地万物都平等的教育让我开不了这个口,遂期期艾艾含含糊糊说了声,“那、什么,先生,哦不,大爷,好啊,又见了哈缘分...缘分,哈哈...”
    我决定时不我待我的计划现在就要开展!成败在此一举!可我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那海。
    惊讶?
    那海为什么是你怎么是你搞毛线啊又遇见了你!
    不,不合适。布合都在我跟前杵了半天了见狗如见主人我还能惊讶到哪儿去!
    惧怕?
    那海大爷放了小的吧小的就是个屁不值一提!
    不,不符合我的人设。我可是连一两金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喝了一杯再要一杯的。
    绝望?
    那海你果然神通通了天捉我好比那如来佛祖捉住了孙悟空!
    不,不好演。从小到大我没绝望过该怎么表现出来?
    愤怒?
    那海你个王八犊子算计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不,不容易掌握度。稍微演过了就要被当成刺客就地正法了估计!
    最后我选择了装呆,呆呆的看着那海进门,呆呆看着那海坐在刚才布合坐的位置上,呆呆听着那海跟我说’坐吧…’,最后呆呆坐下。

    那海好一阵没说话,大姐没有,布合没有,我也没有,屋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的声音。
    ‘叮~’一声响,比针掉地上的动静大,我顺声看见布合正偷偷摸摸把一把匕首插进鞘。我震惊了,看着布合,什么意思啊他?!布合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我看他是心虚,一起从敌方军营逃生这样过命的交情在他的主子面前便连狗也不如了。
    此时那海笑了笑,问我,“这几日,可还适应?”
    我礼貌点头回答,“非常好。”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等他不笑了我再打也不迟。
    “原没想到你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那海道,“倒也没白费布合这么些功夫。”
    咿?怎么听不懂了?不过顺着话损一损布合肯定是没错的,于是我朝那海拱手,“那大爷,恭喜您收了条好狗。”
    布合阴沉着脸,狠狠瞪我。我冷笑。
    “这话错了,布合是亲人,是朋友,是我的好兄弟,他可没少帮我。 ”那海道,看着我又是一笑,“你若是想在此挑拨,只怕是要失望了的。”
    喔唷真厉害,几句话一说,布合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那好吧,咱不说布合,”我调转了火力,“就说说您吧,您这么阴魂不散的跟着我缠着我,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就是为了我那个包!区区一个包?我不信,您又不是个奴才,什么世面没见过!”
    布合脸又是一沉,连带大姐脸一白,大概没想到我能这么跟他们家主人说话。
    那海再度露出笑容,这次还笑得特别灿烂、特别真诚,笑得我心旌摇曳。我赶紧在肚中念叨,都是僵尸都是僵尸!恢复镇定。然而接下来的话让我镇定不了了,“我想收了你。”他道。
    收了...
    收了是什么意思?
    做个小妾?还是通房丫头?
    妈呀!这破事我能答应?
    我立刻义正严辞,“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那海回问,显然好奇了。
    我点头强调,“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等我…”我没说完,我想说的是,等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去依附那海也算条路,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才会走投无路呢?什么情况下才叫走投无路呢?这些问题我都没想好,遂转而寻求确认,“你收我…是想…做什么?”
    “能打、能诈,能进、能退,胆大妄为、随机应变,相貌…”那海上下打量我,我努力挺了挺飞机场,他又是一笑,“差强人意,收来做个跑腿儿的,不错…”
    跑腿的...还差强人意,切!我十分不满,我这么细皮嫩肉的,至少比大姐强吧,我还不结巴!
    “那,给银子么?”我问,“一个月给多少?”
    “银子好说,而且,只要你答应跟了我,”那海慢条斯理,“你想去的南瓜沟我着人帮你找寻。”
    沉吟。这条件目前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了,假如那头不是金先生的,南瓜沟对我而言就失去了意义,去不如不去。抬头看着那海,“我得想想。”
    布合终于按捺不住了,冲着我没好生气道,“我家主人忒给你这丫头长脸了,外头多少人想拜在门下都拜不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我则回敬布合名诗一首,“生命诚可贵,知道不?”
    布合不懂,“什么意思?”
    我谅他也不会懂,遂充满感情与激情的吟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布合还是一脸懵懂,但那海懂了,他冲不服气的布合摆了摆手,“别说了,人各有志…”
    听那海这话大有生意不成仁义也别在的意思,我有点着急,我不是不想抱大腿,而是想有尊严的抱,不行了,演过火了!马上跟了一句,“若遇到明主,自由也可抛…”然后面带微笑看着那海,期待。
    那海没让我失望,他果然领悟了我的意思,“行,有点儿意思。”他赞道,应该是赞吧,“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交个底,’那’这个姓是我在外头行走时用的,我本姓叶赫那拉…”
    妈呀!满族亲贵啊!
    “…叫,海尔…”那海的自我介绍继续着,“平时在外头称呼我海爷就行。”
    我差点笑场,我真诚的想问问他有没有兄弟。然而很快我又惆怅了,这么简单就把自己卖了成了奴隶了以后开口闭口都得自称奴才了?
    有点接受不了啊,还不如当小妾呢。
    不对,现在这时代,正房大老婆都是奴才更别说小妾了…我得抗争一下,“我能就叫你那海么?”
    布合又跳脚,“放肆!不懂规矩!”
    那海瞟了我一眼,眼神含义不明。
    我不理布合,冲那海眨眨眼。
    “你叫什么?”那海问,我敏感的捕捉到他嘴角一丝隐隐的笑意,这是默许的意思么?上道啊..
    “我真的姓金,”我无比诚恳,“叫金乔,你可以叫我小乔。”
    “那么,为了表示你的诚意,”那海道,“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看看你包里究竟藏了什么?”
    哎呀呀,山不转水转啊这是,兜了一大圈子,终于回到我想要的主题了!
    叹气,无奈的一叹,我将手一摊,“早跟你们说了, 就是个南瓜,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信!”说着,我站了起来,“包就在我的房里,我可以马上拿来打开给你们过目,要是里面不是南瓜,你直接把我头摘了我毫无怨言!”
    布合一把拦住了我,对那海道,“主人,这丫头诡计多端,还是我去吧。”
    那海点头。
    我正中下怀,仍然扼腕叹息,抱怨既然都变成朋友了怎么还能这么缺乏信任。
    不一阵布合拎着我的包返回,放在我手边,我把包捧起放在腿上,摸着拉链的拉锁解释道,“我爹是铁匠,这是他发明的小玩意儿,叫拉链,锁住东西非常便捷。”
    一直沉默是金的大姐忽然打断我,“你爹不是开武馆的么?”
    我一愣,瞬间想到词反驳,“开武馆的是义父,亲爹是铁匠!”
    布合阴阳怪气,“爹可真多。”
    我不跟他计较,当着那海的面慢速度拉开了背包拉链,然后将包掰开,亮出里头那个黄得发亮的东西,道,“你们来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
    布合把头探了过来,跟着伸手把南瓜捧出放在桌上。
    一时寂静。
    我得意洋洋,什么叫未雨绸缪、什么叫运筹帷幄?
    大姐率先忍不住,“哟,真就是个南瓜嘛…”
    我附和,“可不就是个南瓜!”
    布合,“这个…”
    那海最后开口,一开口就是直击要害,“布合,”他道,“你这儿是不是囤了南瓜?”得到布合的肯定后,他续道,“你去南瓜堆里翻翻,看看她在里头藏了什么?”
    我心中大啊惊,脸色大啊白。
    159

    我一直没明白那海的机灵劲儿哪来的,他凭什么凭一个装在我的背包里的南瓜就能断定我肯定藏了东西而且还把东西藏在了南瓜堆里?我也不能直接问,没面子。
    后来还是布合提点的我,说,我初来乍到,能藏东西的地方要么是我的卧室,要么是我常活动的厨房,其他地方我都不熟悉,显然不会贸然冒险,布合本人是断定我会把东西藏在卧室的,但是身为布合的主人的那海显然道高一尺,他直接锁定了厨房。
    总之得到提点的布合醍醐灌顶般喜道,“还是主人英明,这丫头敢这么有恃无恐,定是事先有了准备!”边说边急匆匆朝厨房方向奔去。
    我还以’嘿嘿’冷笑,边用眼角瞟着房门和窗户。房门那儿堵了大姐,窗户边上坐着那海,路都不通。不通不要紧,打通就是,我决定拿大姐做突破口,继续逃之夭夭。
    “我再给你个机会,现在说还来得及。”那海忽然对我说,打断了我的作战计划。我马上投降,“好吧,是个头。”
    反正也瞒不住了。
    “头?”
    “人头,是我在南瓜沟捡的,我想还回去,所以才到处找南瓜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初南瓜沟成了埋匪人的地方,到处那啥尸横遍野,这颗头就那啥被我无意找到了…”
    那海看着我,脸上露出匪夷所思表情,我很理解他的不解,因为我现在也很不解。那海可能在疑惑,一个孤身弱女子,路遇一颗头,没马上转头就跑就算了,还把头捡起来收好带在身上到处跑,这…说出去谁信?
    “谁的头?”那海忽然问。
    于是这就是我的疑惑所在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金先生的头,但是听了这一系列的故事以后,加之那头不但不腐烂反而发出异香,我便把它自动默认成了神奇的灵眼上师的头,但是的但是,我忽略了一个细节,那颗头是有头发的!虽然短,但是乌油油一片,的确是头发啊!和尚是没有头发的吧不管在什么时代,所以它真的是灵眼上师?我非常不确定。
    这个疑惑早就存在我的心里,只是潜意识一直劝自己把头想象成灵眼上师的,这样金先生便还有几分生机。如今那海的这个问题简直直击我灵魂深处,让我一下张口结舌。
    “不是…”我斟酌着词汇,“你们要找的那个,呃,灵眼上师的…”
    那海眼神动了一下,复又问,“谁的头?”
    “我…我也不知道…”我被逼得很难受,十分难受。
    那海似是冷笑了一声。此情此景,说多错多,我只能选择沉默,心里也是非常忐忑,等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那海在琢磨什么,没继续追问,我也不敢看他,就看着我的脚,直到布合进了门。
    布合神色严峻,非常严峻,但两手空空。我先是大奇, 他没找到头?跟着大懊,刚才干嘛交待的那么爽快?继而大愁,等下该怎么把话圆回去?
    “主人!”布合抱拳。
    “怎么了。”那海的语气倒是很平常,不惊不讶不喜不怒。
    “请主人移步,”布合放下手,眉头皱成了个大墨团,“有…有奇事…”
    那海什么话也没说先站了起来,布合赶紧打头引路,我迟了一下,便赶紧跟了上去,后头脚步碎碎的,大姐也追了来。
    我们几个把小小厨房给挤满了,一起围在南瓜堆边,围着这个布合口中语焉不详的’奇事’…
    这件奇事简单说来就是,所有的南瓜都发芽长叶抽了条,而且长得很是疯狂,眼下整个厨房郁郁葱葱闹得跟热带雨林似的。
    “这、这…”站在我身后的大姐又开始结巴了,“这”了半天没’这’出什么实际内容来。我如此聪明当然知道大姐为啥结巴了,所以顺着她的’这’接道,“这可真是,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等下该怎么收拾啊!”转头看着大姐讨好她,“没事的大姐,等下我帮你!”
    大姐呼出一口长气,“这、这是稀奇事儿,南瓜朝天长了!”
    她这么一说我也明白过来,南瓜是爬藤的,应该在地上平着长才对,但现在一株株的都往上窜,好似恨不得把屋顶捅出无数个窟窿一般。
    咿~我倒抽一口气,诡异!这还是南瓜么?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刺得我极其不舒服,并且那海的那两道就跟刚从岩浆里头捞出来的一样,烫得我简直站都站不住了。
    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跟我没关系!”
    “去,”那海简短道,“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
    哦!这么诡异的地方这么诡异的事情,他们都往后躲把我往前推,送死的是我看戏的是他们,那海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大姐适时抢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大姐,”我马上跟进,“你去吧,你有佛祖保佑。”
    布合道,“不如我去?”很有义气!点赞!我毕竟是个小姑娘,虚岁才十七!
    那海不说话。
    那海不说话,布合就不敢动,于是目光重新集结在我身上。
    我鼓起勇气,一步跨进逆纬度生长的南瓜丛林,怕啥怕,自打进了金手指公司,姐什么诡异的事情没见过?
    如我所愿,并没有什么幺蛾子,那些南瓜藤就是南瓜藤而已,我准确找到收藏人头的南瓜,就在南瓜藤丛林中央,我找到了南瓜身上我做的记号,却根本无法搬动,那些南瓜藤长得那叫一个盘根错节,把那个南瓜给紧紧的包在了一片绿油油的藤中。
    起身,回头,我道,“得给我把刀。”我想把藤砍断。
    大姐伶俐的找到菜刀递给我。
    我用刀砍起来,毕竟是南瓜藤,不是木本植物是草本,一刀下去就汁液乱溅,奇怪的是,那汁液含有异香,起初淡淡的,随着断藤越来越多,汁液越来越多,香味也越来越浓郁,后来简直熏得我快吐了。
    布合护着那海后退两步,“小心,有古怪!”
    大姐惊讶,又“这”了起来,几十个’这’后拼出一句,“这不是庙里的香么…”
    对的,就是檀香味。现在我十足十相信这是那颗头在作怪。
    那海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块手帕捂在口鼻处,脸色有点白。
    而我终于砍掉了碍事的南瓜藤,满手汁液滑溜溜的,在身上擦了擦,弯腰掏摸,准确把抱着人头的布包拽了出来。
    捧着布包回头朝众人走去,边走边期待掌声响起来的来了个,“look!”,那海马上转身走出了厨房,一阵后,一个命令抛了过来,“带她去洗洗,洗干净点!”

    我被大姐带到了一个小小浴室,里头一个木桶,还有个灶,边上还有口水缸,看来是专门用来洗热水澡的。大姐手脚麻利的烧起水来,不一阵我便舒服的泡在了热水中。
    露出一颗脑袋在外,看见大姐收拾完后朝我走来,并卷着袖子,我大惊,下巴也沉在水里,抗议道,“隐私!请注意隐私!”
    大姐一愣,“那是什么?”
    “你想干嘛?”我问。
    “给你刷刷,”大姐道,“快着点,主人在等你!”
    我强烈要求自己刷,一个木刷子砰一下砸入水里,我马上捞起,一看,用过的。心里有点膈应,谁知道是不是布合用来刷脚的?
    装模作样的刷着,边跟大姐聊天,我问她她家主人看着脸色有点白呀那是怎么了,不出意外,大姐毫不知情,就顾着催我快点快点,我不悦,洗个澡有人在旁边看着已经够讨厌的了,还老被催,遂跟大姐讲道理,洗澡这事,跟生孩子一样,都得走个流程才能结束不是。
    大姐面露茫然,我的问题马上跟进,“难道你没生过?”
    大姐反问我,“难道你生过?”
    我虽然没有,但是我经过现代科学熏陶过的人类啊,好吧,这话说了大姐也不懂,我换话题吧,“你是布合的妻子?”
    大姐又迷惑了,什么妻是妻子是子的又跟我掰斥起来,我深感无力,觉得穿越时光的对话能够让人自控力直线下落,也不知道那些穿越小说的女主都是怎么生存的。这时大姐也是烦了,又开始卷袖子,嘟囔着,“还是我来帮你刷吧。”
    我马上把刷子丢出来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洗完了!”
    凑合洗完了。
    原来的衣服是不能穿了,大姐给我找了套她穿的,还挺新,据说她一次没穿过。头发湿漉漉的,我随便用布擦了擦便要出门,大姐忙拉住我说,不行,这么披头散发的不能去见客,尤其是男人。此时我烦她烦得不行,甩开她的手就走了,什么规矩不规矩,都见鬼去吧。出门就看见了布合,等在院子里,看见我大惊小怪,“你这模样、你这模样!”
    大姐追出来,“我想给她梳个头没拉住。”
    梳毛线啊,头发湿的怎么梳?湿头发怎么能扎起来,健康不要了?跟这帮没见识的古人说不清道理,我懒的理睬他二人,自顾自的叫,“那海!那海!还我的头!”
    布合脸色更差了,“别叫了,主人不在这里!”
    我惊极回头,“他去哪儿了?”那海拐着我的头跑了?跑了?就这么跑了?

    原来那海没有跑,他是嫌弃布合这地方太简陋,或者说,气味太刺鼻,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听了布合的解释后我心里就一句话,狡兔三窟!
    出了门我被布合领着上了个小轿子,轿帘放下来的时候我激动坏了,第一次!轿子是有点颠,但比海盗船差远了。总之我很嗨皮。
    布合就跟在轿子边上,左边、右边的低声指路,没多久后轿子抬过了一张黑漆大门,停在一个看着挺阔气,但周遭静幽幽的院子里。
    下了轿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豪华大气的四合院,布合朝同样豪华大气的正房方向指了指,示意我自己过去。不知怎的,我有些害怕,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我让布合跟我一起,布合摇摇头,轻声说,“这是主人落脚的宅子,我来的少,也没进过正房,你进去以后别多看,别自个儿说话,只管听主人的话就是。”
    我不由冷笑,刚才那海的话简直连屁都不如,正常房间都不让进,还兄弟、亲人、朋友?嘿!
    转身朝正房的门走了过去,停在门前先敲了两下门,本来想喊两声’那海’的,但是环境迫人,我竟然觉得此时此刻此地叫’主人’更合适,幸好理智尚存管住了嘴,没堕了现代文明人的威名。
    一声低沉的’进来!’把我召唤进了房间,进去了才发现里头点着蜡烛,窗户纸厚,外头没看出来。那海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头微低着,一手撑在额上,好像头疼。
    原来是真有恙不是装有恙,我不由收了点锋芒,放柔语气,问他怎么了。那海不答,淡淡道,“给我个说法吧,你和灵眼上师…”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就定性了?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好像应该高兴也应该不高兴——那个头不是金先生,金先生安然无恙,所以我该高兴;然而那个头是灵眼上师,我麻烦上身,所以我该不高兴!我觉得我应该问点什么,但是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脑子里乱成麻。
    那海说了那么一句就断了,很久没继续,我憋了憋,憋出一句,“那…头呢…”
    一块布帘子后头有个桌子,头,就这么赤裸裸的放在一个托盘里,托盘放在桌上,原先用来装头的布包被撤掉了,这个被那海当成灵眼上师的头静静地搁在那儿。我望着它,它闭着眼。
    桌上还有一盏琉璃罩子灯,里头的灯油是金色的,澄澈透明,像融化了的琥珀,特别好看,燃起的光则幽静深远,令人观之则凝神静气。
    “那是长明灯,是我着人从五台山的佛光寺取来的,佛光法胜,用来制邪,甚有奇效。”那海的声音忽然响起,惊了我一下,待我品清楚他话里的内容,就更惊讶了,制邪?脸一沉,我不高兴了,很不高兴,凭什么说人家是邪?人家能死而不烂那是人家的本事!有本事你死个不烂给我看看!
    缓了口气,我问,“你怎么就确定,这是那什么灵眼上师?”指着它的头顶强调,“看啊,这不是头发么?”
    “顺治四年、九月十一,我记得,那是个大雨的天儿,秋天的雨,当真有些凉了…”那海道,语调有点奇怪,一副一个很长的故事的开头的感觉,可是我怎么感觉这个故事和灵眼上师没什么关系呢?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错了,这个故事不但和灵眼上师有关,和那海有关,和我也有关。
    160

    彼时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我便用手指梳理着,抖抖、甩甩,期望它早点干。我的动作应该是不合时宜的,但却不总是能惊动那海。他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很能沉浸在情绪当中,总在必要的地方停顿,用短暂的静默来渲染气氛,间或瞥我一眼,但并不频繁。每当他看我的时候,我就停止以指代梳的动作,用专注且热情的眼神回馈他。
    这个故事没有我设想得那般长,讲完的时候我的头发还没有干。

    顺治四年、九月十一,我记得,那是个大雨的天儿,秋天的雨,当真有些凉了,我因赶路,不慎在刚入湖南地界时得了风寒,不得不在客栈中暂时修养。晚间时我用了碗桂花酒酿圆子,积了食,便在堂中坐了会。湖南素有茶乡之名,好茶不计其数,因此即便是个小小城镇,也委实有些不错的茶,我便叫了一壶古丈毛尖。熟料茶刚端来时,便有个僧人坐到了我对面。他并不多言,自行取了杯盏,斟了我的茶。动作时我见僧人掌心各有刺青,刺的是一双闭目眼。
    (我知道那海对茶这玩意儿有执念,不由对那个胆大妄为的和尚产生了同情心。还有,玩纹身的和尚,搁现在也是另类。)
    僧人不言语,只喝茶,我见他虽是行事奇特,却自然磊落,因此便没有阻拦。一杯茶饮尽后,他沾了残茶,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便走了。那个字是,’霖’。后来听得小二道,此地离衡山相距甚近,因此常有些游方僧人来来往往,若有机缘,还能遇见僧人开坛宣法。他们但求度人,不避场合,便是街头巷尾也能与信徒侃侃而谈。僧人的这种行为,可是不招朝廷喜欢,我便将此情录入日常奏报的折子中送往京城。弘扬佛法有何用?此时百废待兴天恩未泽,民心不可偏。
    (我在心里念叨,顺治四年,也不知道是公元多少年,那时清兵灭明没多久,民心还是向着前朝,难怪这些满清遗老心里紧张,连佛法都忌讳。跟着艳然畅想了一下,多尔衮还没死,和大玉儿名正言顺的滚着床单呢,嗯,一天滚三回,滚滚更健康…)
    翌日清晨,天晴了,加之我体感稍适,便整装继续前行。午间时雨却又下了下来,瓢泼似的,罕见,随从瞧见了一片林子,便驱车去林子里避雨,却见林子深处有黄墙一堵,原来是座清修的寺庙。去借地避雨,没料想在寺庙里又看见了那个喝茶的僧人。僧人坐在蒲团上,脚边小几上有茶壶、茶杯,他道,他等我良久。我问何故候我,他向茶壶一让,续道,还我的茶情。此时我方才明白,那个’霖’字何意。
    (’霖’就是雨中的林子,原来这个和尚出家前是个摆摊算命的,我忍不住朝边上瞄了一眼,不知彼僧人是否为此僧人。但那海故事讲得热闹,却一眼都没往这儿瞧,想来不是同一人。)
    一杯茶,本不值什么,僧人如此行为,尤显做作,他定是另有所图。那杯茶我没有饮,只对僧人道,他跪的佛,我不拜,他念的经,我不信,既然出了家离了尘世,就勿要红尘流连,我不知他所图为何,也不愿探究,但用这样手段企图蛊惑于我,其心不正,若有再犯,必不轻饶!僧人却只是淡笑,道他拜的佛与我有缘,此次以茶为媒,也只为开个善端而已。我问僧人拜何佛,僧人双手合十,然后摊掌向我道,这就是他拜的佛...
    (这里,那海的叙述停了很长时间,想来是因为他当时受到了极大震撼之故。)
    我见僧人一双掌心里的眼,已经张开了,双目炯炯有神,栩栩如生,极为妖异。然,当时我并不曾放在心头,只觉僧人故弄玄虚罢了。雨停后我离开寺庙,三日后抵达武昌,时任湖广总督罗绣对我说,近来两湖地界出现了一批僧人,他们与一般的僧人不同,不修山门不化缘,时刻出没在民间,以佛祖之名、借信仰之力,点化信徒,不少地方,民众遇事不找衙门,反倒请僧人来断是辨非,久而久之,衙门政令不顺,地方税收亦受影响,这批僧人甚至不拜佛祖,连五台山上上法师兹光大师亦不能驱策他们,只是当时附众不多,倒也没生出什么乱象。但长此以往,恐人心难稳、教化难行,更有甚者,民乱滋生亦是可能。
    (这是…邪教的意思…?哪有和尚不信佛祖的?妈呀,连斗战胜佛孙悟空都得听佛祖的呢!)
    罗绣的话点醒了我,我问他,这批僧人可有异于常人之处?罗绣道,他着人暗中调查过,僧人行为规矩守法,且大都苦修,一日食一餐,谨言慎行克己复礼,即便以圣人之规度视之,亦不能挑出半分错处,因此罗绣深感忧虑。若说异于常人之处,罗绣能查到的只有一点——这批僧人誓言追从一个自号’灵眼’的上师,并在掌心刺出双目之纹。
    (我下意识的咬着大拇指,原来这就是灵眼上师的来历。不过我深深觉得这不是一群挺好的人么,苦着自己,也不闹事,为啥罗绣要忧虑?虽说掌心刺青这种行为有些奇怪,可,谁还能没点小爱好?不足为奇,不足为奇。但那海似是很赞同罗绣,他的眉皱着,说到这段的时候还微微的点着头,显然他和罗绣所见非常的略同。)
    当晚我歇在罗绣安排的别院之中,我将罗绣所述尽理一遍,写了道密奏欲上报朝廷。这群僧人所属甚奇,若非强大信念支撑,断不能如此为人行事。那灵眼上师来历不明,如今前朝余党尚未彻底根除,大清江山根基不稳,不得不防。
    (反清复明,原来如此...)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
    (停了许久,看来不是个美梦。)
    梦见一个僧人,平平无奇的衣饰,偏生气度雍华,他双目未睁,却能轻松识路,走近,向我合十道,灵眼上师前来拜访。只因我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所以起初并未太过惊讶,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我问他为何闭目来见,可是心中有鬼?他道他自出生时,这双目便不得自行睁开,若是睁开,则必有变故。我并未在意,只道他妖言惑众。
    (自打灵眼上师这四个字出现,我的视线便落在了边上的那个像是一直在睡觉的头上,好奇他的双眼究竟有什么神奇。话说,人的大脑真是神奇的东西,自从我知道了它不是金先生以后,就越看越不像金先生了,可是五官明明是一样的。)
    我问他来因,他希望我不要将密奏送出!他道,那些自愿跟随他的僧人们并无过错,他不想因他一人之故而牵连无辜,致他们遭受迫害。我心中暗奇,这封密奏不过是将此事上报朝廷而已,天下初平,皇上仁心必不忍见江南再生事端,这群僧人若能安分守己,且与前朝无有瓜葛,与朝廷相安无事,朝廷又怎会迫害他们?与我说着话的时候,他双眉紧皱,似是竭力控着双目,待听完我的回答,他的双目便倏然睁开,突兀且奇特,将我自梦中惊醒。此人天生异象,双瞳呈赤金之色,着实骇人。我醒后良久均不得知,这到底仅为梦境,还是真实。
    (显然是做梦啦,哪有人瞳孔是金色的...应该没有吧...我有种冲动,我想扒开它的眼皮看个清楚。)
    不过,我并没有因这个梦而动摇我的决定,第二日便吩咐快马送出密奏。月余后,朝廷密令传来,我继续南下,前往两广巡查,灵眼上师事宜,交由察图应机处理。而察图本人,亦与密令一同抵达武昌,令我即便想申诉、躬请皇上更改圣意,也为时已晚。察图为人凶狠嗜杀,必不肯多费精力追根溯由,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开始施加苛令,对这群僧人先压后抓,严刑拷打逼迫他们更改信仰,僧人若是不从,便断其双手。听闻消息,我参了察图一本,痛诉察图倒行逆施,若不收敛,必将激起民变。怎奈班善从中作梗,皇上倒把我斥责一通,直接将我贬为两广巡抚,察图得了意,行为更加乖张,他差人送来木盒,贺我新官上任。打开木盒后,里头是十双手,十双刺着双目的手。
    (好歹毒,我打了个寒战…蛮荒时代啊蛮荒时代,那群和尚不过是行为和世俗有些差别,竟然遭遇这么悲惨命运,谁能想到?我望了那海一眼,他的脸上露出沉痛表情,看来,作为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那海本身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这一切的发生,只因他当时送出的那份密报。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后悔,若是听了灵眼上师的话,这世界恐怕就能少一些冤死鬼了。)
    当夜,我又梦见了灵眼上师,他安坐于莲花台,静如石雕。我在台下望着他,未几,但见两行泪自紧闭的眼皮沁出。稍后,我被异香熏醒,那是梵香,初淡后浓,令我极度不适。之后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我夜不能寐食不能咽,身体迅速衰败,最后几日只靠参汤吊命。正当奄奄一息之时,武昌传来消息,由于僧人不惧酷刑,且有无知信徒诽议不止,悠悠众口难堵,察图干脆抓了灵眼上师。我倒是小觑了察图,他竟然能找到灵眼上师本尊并顺利将其抓获。然,察图竟以谋反为名,很快便将灵眼上师不审而杀,斩首悬尸示众。他以为这样必然能起震慑之用,熟料…嘿嘿…
    (那海最后那声冷笑一点笑意都没有,我看着觉得挺冷的。后来的事情只怕就是大姐给我透露的那样,灵眼上师尸体不腐,反倒聚起更多信徒,激起更多民愤,最终导致了僧乱的发生。好了,好了,故事终于完了,我动了动手脚,听个故事把身体都听僵硬了也属不易,但那海却没有结束故事的意思,他继续讲了下去。后续内容更加诡异,敬请期待!)
    161

    “某日,我本卧床养病,日间忽觉颈脖疼痛难忍,大喊几声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已过了十二个时辰,当时只觉腹中饥饿,吩咐厨房准备了粥汤,喝完了整整一大锅。说来甚奇,自那以后我精神渐复、食欲大增,几日后便恢复了原样,不,不是原样,我开始…开始,见到异象…
    后来我方才知晓,我晕厥那刻,正是灵眼上师被斩首之时。此事过于妖孽,我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我没有深想、也不打算深究。岂料,我不找事事却找我,自那以后我双眼时而矇昧,眼前出现一片幻象。起初是草场,被群山所环,那草,有时是绿的,有时变做枯黄,似是在进行季节轮换,不久之后,我便看见了一个人。此人穿着甚奇,面貌却看不清,站在一片秋草之中。
    我将该地地貌画出,派出布合四下搜寻良久,却无收获。突有一日,我于幻象中看见了察图,天色昏暗,他身处一座营帐,身着寝衣,正与人厮杀。此时因灵眼上师之死、僧乱频发,湘地多处出现匪患,察图领兵平叛,正在长沙府附近出没,我便让布合前去探查察图行踪。未过多久,布合发来消息,他果真寻见了一个言行奇特的女子,我便隐身潜行,前来一会。”
    说到这里,那海的眼睛就盯着我,让我连怀疑一下’那个言行奇特的女子可能不是我!’都甚无底气。难怪了,那海对我既信任又怀疑,既试探又照顾,原来竟是因灵眼上师之故。他说’前来一会’,现在便果然与我一会了,这下这个故事可算真的讲完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赞道,“跌宕起伏、好!”
    那海喝了口茶,然后看着我,“现在,是否能请姑娘告知,你与灵眼上师究竟是何关系?”
    然而我的心情突然烦躁,站起来,朝人头走了一步又停下,心中茫然的很,指着人头问,“你真的确定这就是灵眼上师?根据你的描绘,你压根没见过他,就梦见了两次而已,梦啊,能准?再说了,还有头发呢!头发呢!你该怎么解释这个头发的问题?”
    那海看出了我内心的抗拒,继续给我下了道猛药,“灵眼上师被斩首之后,他的尸身不腐不坏,被蔚为奇观。然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在停尸的这一年多时光间,他的指甲一直在缓慢生长。”
    我哑口无声,那海的言下之意是,若是指甲能继续生长,那头发也继续生长便也是可能的…我忍不住走到案边,一咬牙一横心,朝那颗头伸出了我的手,扒拉开乌黑浓密的头发,果真、当真、真得不能再真的看见了几个小圆点,数一数,有十二个之多。
    那是香疤…
    “这…”这事情真是太太太奇特了!难怪那海对灵眼上师如此念念不忘,换了是我也是要弄清楚原因的啊!而我作为这个灵异故事中最不和谐的音符,被那海施以厚望如此紧追不弃,便是可以理解的了。可是,我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被那海当成妖孽抓而杀之?
    想想,还是保守行事先。
    “如果我说,我要找的不是灵眼上师,而是我的一个朋友,你信么?”我坐回原位,开始对那海投桃报李,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我有个朋友,失踪多日,我前来寻他,没料想寻到了这个头,起初我便弄错了,以为这就是我朋友的头。想到朋友枉死身首异处,我难过至极,因此便想找到朋友的身体,好歹让他死有全尸,所以将头带在身边。我是当真没想到,这颗头竟然不是我朋友的!而那灵眼上师为何许人也,我也是刚刚从你口中才得知内情,所以你若是问我,为什么我的朋友会和灵眼上师长得一般模样,我也是答不出来的。”
    “我想你在幻象中看见的那个人,便是我了,”我继续以诚示人,“而起初出现的草场,应当就是我一直想去却找不到路的南瓜沟,灵眼上师的头便是我在那里捡到的。至于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想,有可能是灵眼上师的信徒想方设法偷取了它,并将它带到偏远之地躲藏,不料被当成了山匪,被察图剿灭。察图所求不过是杀、杀、杀什么来着…”
    “杀良冒功。”那海及时补充。
    “对对,杀良冒功!他只顾着杀人,因此没发现单独的一颗人头…”我马上跟进,说着说着我迟疑起来,“不过奇怪的是,察图一般都会砍掉头颅的,可我在南瓜沟见到的那些人,可都是全尸啊…”
    对此疑问,那海的解释是这样的,“剿匪之事以察图为统领,分派底下州府、府衙、县令协同办案,为确保朝廷的赏银能落进腰包,砍头邀功之事,却只是察图一人所为。”
    贪心、贪心呐...
    所以这样一说就说的通了,南瓜沟的匪徒可能是真匪徒,被剿杀了,就地掩埋。而卢小狗村子里的那些不幸掉了脑袋的村民们,则是被察图拿来冒功领赏了,所以说乱世人不如狗,狗至少能保住头。
    我先叹了口气,跟着有些高兴起来,能这么愉快的和我聊天,是不是表明那海相信我了?我殷殷的看着那海,那海的视线越过我落在灵眼上师的头上,好一阵儿后那海幽幽然总结陈词,“所以你想说的是,你与灵眼上师并无关系?”
    我摇头,“毫无关系。”
    “那,就跟我说说你那个友人吧,”那海道,“他怎会与灵眼上师长得一般模样?”
    我想着措辞,绞尽脑汁,怎样情真意切能说服那海又不用全盘托出,我不能跟他说我是来自遥远未来的一缕…能量?
    不,不能!能量这种说法我一个现代人才勉强接受,你让那海这样一个古人怎么接受这么先进的理念?
    那不用能量,而是比较通俗易懂被大众广泛接受的另外一个说法,比如说…阴魂不散呢?
    好像也不太妥当,我现在可是实打实的一个人,那海要是拿小刀子戳我,我可是会受伤流血的,你几时见过一个鬼能流血?
    我感觉自己从一个死胡同兴高采烈的蹦出来,却发现自己又进了一个死胡同。
    捧着头,我头疼得不行。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呻吟,甚是销魂,我一惊,转头看见那海也捧着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你、你、你,咋滴了?”我紧张。
    那海又发出一声呻吟,半晌才艰难道,“又…又来了…”说着他放下手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四下转头,“你,在哪?”
    我不就在他身边么?然而刚和他的双目接触,我吓得跳了起立,他双目纯白,眼黑整个儿不见了!那海就用那双诡异的眼睛看着我,嘴唇翕张,用沙哑的声音继续问出奇怪的问题,“你、你在看谁?在和谁说话?”
    咿~我倒抽一口凉气,一口不够又抽一口,他怎么跟鬼上身了一样!
    那海唰一下站了起来,身体做出了前倾的姿态,但脚却没有动。那模样那姿势甚至脸上表情都很像个僵尸,再加上一身的服饰,简直了,僵尸穿了便服啊!
    我捂着脖子开始后退,退到门边停下,对那海嘘寒问暖,“你要不要请个法师来跳跳大神?”边说眼神边不由自主的往边上溜,跟什么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我拉都拉不住,完蛋我也中邪了!
    最终我的眼神落在了那颗人头上,于是,我又忍不住倒抽起凉气来,抽得都快打嗝了,当时的场景如此诡谲可怖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
    我看见人头的眼睛张开了...
    张开了...
    不知道是室内灯光映的还是什么,那一对眼珠子滴溜溜、橙澈澈的黄,跟我的视线毫无阻碍地交流着,妖异极了,我登时吓到脑袋发蒙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大概几十秒后,那双眼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慢慢阖上…
    阖上了...
    我又发出一声惊呼,真是活见鬼!
    还好此时那海恢复了正常,他虽然继续捧着头说头疼,但能抽空问我怎么了,语气也比较正常。我来不及问他刚才他怎么了,手抖抖索索的点了点旁边,“它、它、它活过来了…”
    于是那海与我一起看人头。
    人头沉静的闭着眼,好像刚才根本没睁开过。一时间,我开始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精神绷太紧,出现了幻觉。
    还是那海镇静,他率先开口,“我知道了…”
    我马上转头看他,知道什么了?
    “我所见的,都是它所见。”那海这么打着禅机,让我很是头疼,“是它让我找到了你,所以,不管你与灵眼上师有无关系,此事了结只能靠你。”
    什么?什么?
    “为何你的友人与灵眼上师相貌如此接近,想来,也是因此。”那海继续说。
    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所以,这些都是灵眼上师的神通?他把自己弄得跟金先生一模一样,然后利用我对金先生的不离不弃而心甘情愿的带着他的头长途跋涉?
    “在察图斩了灵眼上师的头后,他睁过三回眼,将他所见,令我同见。”那海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朦胧,“头一回,是南瓜沟,我看见了你;第二回,是察图,让我能够有迹可循找到你;第三回,便是刚才…”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至于目的,我想不到…”
    我却将目光落在人头上,觉得我得说点什么,要是我不说点什么,恐怕灵眼上师自己会失去控制主动开口告诉我们他究竟想怎样。我不能再受惊吓了,我脆弱的神经经不起二度摧残。
    “得送它回去,送它和它的身体团圆!这是我看见它时心里腾起的第一个念头,”我道,“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既然他选择了我,那么这个念头的出现只怕也是他的安排,所以,死有全尸恐怕就是他的目的了…”
    不待那海提出异议,我问他,灵眼上师的身体在哪,那海略微迟疑,回答说,在武昌。
    武昌...若是我没记错,是察图的势力范围,若是让察图知道了,恐怕我没这么顺利就能把人头送回灵眼上师身边。
    那海眼睛忽然一亮,盯着我跟大灰狼看见了小红帽,“这倒是个好机会,”他露出了灰狼般的微笑,“扳倒察图的好机会…”
    162

    听完那海的计划,我半晌无言,哀叹吾生之多艰,艰于唐长老不带着孙悟空就想去西天!
    其实凭良心讲,我在那海这个’扳倒察图’的计划里扮演的角色虽然举足轻重,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无甚技术含量——他要我捧着人头去京城告御状!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捧,我得双手托举,三步一叩,这么走着磕着,直到京城。
    京城就是北京!
    我哈哈哈!
    从家乡出发到北京,现在坐火车,快车13个小时、慢车二十几个小时也有的。那海居然让我走路走到北京还三步一叩首?!
    我的气急败坏让那海看了个清楚真切明白,他安抚我说,其实用不着一路都走都磕,“我会安排妥当,无人之地有马车相送,待车进城过镇,选那人多热闹之地再磕再走就是。沿途都有人照料,必不会让你太过辛苦,而我的目的,则是为了激起民议,上达朝堂,借此堵住班善之口,拿下察图!”带着一脸额外开了恩的表情,那海跟我这么说。
    我继续哈哈哈!
    那海继续开导,“当然,我自然不会忘记你的辛苦与付出,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都会重重酬谢!”
    我的态度便有些软了下来,“那…路上得花多少时间?”
    “一般以马车速度计,半月便可抵京,”那海道,“若是按照我们的安排来,路上还需多花费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所以…”
    我插嘴,“一个月就能搞定?”
    那海露出些许莫名,“搞定?”
    “哦,就是那个,”我马上更正措辞,“就是一个月就能到京城,这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海点头。
    我觉得有点没谱,“那,到了京城以后呢?有人接应么?总不会还要我去告御状吧?”妈呀,这个我可干不来,据说告状前不管有理没理都会先挨一顿板子,能活下来就有人为你主持公道,活不下来就和着冤案一起石沉大海,普通县太爷都这么操作更别说皇帝老爷了,打人的板子估计都是纯金做的…
    别问我谁说的,我在乡里,就是那个帮我喊过魂的大姑奶奶家,看过折子戏,有一出就是这么演的。
    那海再度面露神秘微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会怎样,你到了京城就知道了。”

    我皱眉不语。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有问题,苦着我自己幸福了那海,我为什么要这么无私?抬头看着那海我大义凛然的问,“那你想怎么重谢我?”
    “你要什么?”他立刻回问,“宅子、田地、现银,无有不可。”
    无有不可的意思就是都可以给我…我登时起了个念头,在这里有田有宅还有银子,原先奋斗个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斗出来的东西,这里都有!那,我要不要留下算了?
    等等!我不能为了点身外物就放弃了自我放弃了自由啊,现在这时代,女人算什么?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那也是人家的奴才,这就是个全民皆奴的年代!再说了,顺治也没几年就出家当和尚了,康熙还是个小屁孩,哪怕想学穿越剧女主进宫玩一玩宫斗,也会被嫌老的,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扼腕完我向那海提出了我的要求,“我要银子,呃,不,不是银子,还是各种珠宝什么的…呃,玛瑙不要…”玛瑙好像不怎么值钱。
    “珠宝?”那海在思考。
    我马上更正,“还是玉吧,玉器玉饰玉壶玉坛什么的都可以,成色要好!”黄金有价玉无价,而且也没多重,选择玉器绝对是个明智的决定!
    “好。”那海点头微笑。
    如此,我和那海一拍即合。后来我便在那海的这所别院里住了下来,那海每天也不出门,就猫他书房里,自然有人来人往任他驱遣。计划的细节我不用知道,那海都有安排,我也懒得打探,转而去做自己的准备,要跪长街呢,我得弄点什么保护一下我的膝盖。
    我找到了和布合一起扮演夫妻的大姐,请她帮我做一副’跪得容易’,这是小燕子给我的灵感,为了延长使用寿命,我特意让大姐找布合要了些兽皮,做成活动连接,然后垫上厚厚的棉絮,这样不但实用而且舒适。
    大概忙了三天,期间我的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顿顿有肉什么的就不提了,那海才从他的书房里走了出来,当晚,月色正好,我和他在花园里巧遇了,但见他脸上肉又少了二两,忙上前嘘寒问暖,“那大爷,最近减肥呢?卓有成效!”
    那海似笑非笑,然后吩咐布合上韭菜,说要和我聊会。我嘀咕着,聊天吃韭菜干嘛,不嫌熏得慌?后来又想,可能是因为我是为了一个韭菜炒蛋进的那海的’贼窝’,所以那海以为韭菜此物很有纪念意义。事实证明我蠢得不能自已,半小时后布合在花园的小亭子底下的石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还有一壶酒,并点上了一盏造型美艳的气死风灯,气氛十分。
    我发现自打误入古代后我的智商下跌了一百个百分点,都成负的了。

    那海向我让着,“请。”
    我谢邀,并拿起筷子,正要夹菜的时候抬头看着那海,狐疑,“这会儿是请我吃的意思吧?”
    那海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乱花迷眼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不欺我。”他道。
    我这叫谨慎,谨慎懂么?不是记仇,我只是不想一两金的尴尬再上演而已!我果断夹了菜吃起来。好吃,好吃,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我每天吃的喝的看着也挺养眼,怎么味道就不如眼前这四个菜呢?大大不如!
    我横了在旁伺候的布合一眼,肯定是他偷工减料了!布合有些纳闷,不客气的回瞪着我。
    “叫壶茶来。”那海对布合下令,布合一溜烟的跑了。
    我摇摇头,如此狗腿。
    那海误会了我的意思,“菜不合胃口?”
    我觉得那海真是虚伪,自打他说了那个’请’以后我的筷子和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他是怎么得到菜不合胃口的结论的?
    我忽然停了筷,觉得有问题,那海喊我吃菜吃得热闹,怎么他自己不吃?
    那海对此疑问的回答是,“不饿。”
    我慌得丢了筷子,“你不是给我下毒了吧?”
    那海表情无奈,望了望天,“我还求着你给我办事,我给你下毒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想多了,但态度不肯软,道,“怕我办事不出力,下点慢性毒也是可以的。”复又抓起筷子,继续吃。
    “既然怀疑菜里有毒,”那海诧异,“还这么吃?”
    我坦然,“反正已经吃了,多吃少吃结果都一样,做饱死鬼比饿死鬼强。”率先空了一个盘,抿了一口酒,摇头道,“淡。”那海露出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似是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没说。
    我发誓那酒我就抿了那么一小口,可不一阵后,我的脑袋便有些晕了。“妈呀,这什么酒啊?”我摇着头晃着脑向那海抗议。
    “封了十八年的桂花酒,”那海道,“虽然有些后劲,但你饮得极少,怎么…”说着他便看着我,我也笑嘻嘻的看着他。那海的眼神略躲了躲,“身为女子,这样看着一个男子,甚是无礼。”
    “无礼?”我笑,“无礼算什么?我还能更无礼一点你想不想看?”这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捧着脑袋哀嚎,“这酒、这酒…”
    那海伸手把酒壶端到了他那一边。
    我把脸贴在石桌子面上,凉气驱散了酒意,我就这么歪着头隔着若干杯盘碗盏望着坐在我对面的那海,道,“一定是布合使得坏!等下你要狠狠打他几板子。”
    那海摇摇头,拾起筷子夹菜,略吃了几口后,他又端起杯子打算喝酒,我倏地坐起来,“别喝,这酒、这酒…”我担心那海的酒量也不好,喝多了万一那啥酒后乱性了呢?
    “酒中无毒,”那海叹气,“菜中也无毒,倒是你这目光,甚毒。”
    嗯?我眨眨眼。
    “笑,有毒,”那海道,“性子、带毒…”
    嗯?嗯?他的语气怎么越说越温柔了?
    “模样,毒…”他定定看着我,出了阵神,而后道,“说来也奇,若是外面的女子如你这般蓬头而坐,且与陌生男子嬉笑怒骂,恐怕早被众人唾弃、交家族治罪了。”
    我忍不住摸摸我的头发,为了图省事,这几天我的头发一直披着没梳,普通的长直黑,我留了十几年的发型。
    “可偏生你坐在这儿,谈笑风生进退自如,如此安然如此笃定,似是你的所作所为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倒叫我心生愧疚,以俗人浊眼看污了你,”那海叹道,“你周身带毒,毒进了我心里,不知,何处能觅得解药…”
    以我浸淫文学几十年的艺术修养来看,那海这是在表白,所以我大大的呆了,目瞪口呆了,妈蛋古人也太纯情了,这么好撩?正式的招我还没开始呢!
    “我…”我得见招拆招。
    “你…”拆招暂时没想到。
    “可是,”如参加辩论赛一般我寻到对方逻辑的弱点,“你并不是陌生男子啊,我们彼此认识的,不是么!”
    “我不是陌生男子?”那海噙着笑意慢慢问,“那,我是谁?”
    “你是…”我语拙。
    长舒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盼望桃花纷至沓来的我一直进行着被表白时如何接受的演习,用什么样的神情,说什么样的语言,配合什么样的动作,还真,从没想过要演习一下如何拒绝求爱。
    那海又喝了一杯酒,喝完后说,“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等你从京城返回,你可以回来,我的身边自会有你一个位子。”
    这…表白开始变味…
    “但是,你必须要忘了你之前的男人,做我的女人,要一心一意,要从一而终。”那海开始给我提戒条了,是不是还要让我去上个女德班?不过我好奇的是,忘了我之前的男人,这话是几个意思?那海跟我肚子里的虫子似的了解我的心态,他笑笑,道,“那位与灵眼上师长的一般模样的男子,你所谓的友人,想必在你心里有着非同一般地位,若非如此 ,你身为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胆量携带他的头颅孤身上路、无论遭遇了何种风险也不愿放之弃之?”
    原来我小觑了那海,这么忙碌的几天,他居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儿女情长,把我的心理分析得简直分毫不差。气笑。但是,“我不会回到你身边,”我道,拒绝就要干脆,不能拖泥带水,“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海脸色一沉,血色退下去几分,整个人看着有点阴霾。“那么,谁是你的同路人?”稍后他问。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得继续找他。”我回,语气并不如何坚决,但态度很明确了。
    “找多久?”
    “一天、两天,”我怅然,“一年、两年…多久能找到他,就找多久。”
    我这不是痴情,真不是!我是有苦衷的,找不到金先生我不知道该如何退出这个时代回到我自己的年代,这苦衷不能跟那海说,只能继续扮演痴情女了。
    那海沉默一阵,然后道,“我的话不收回,你几时回来,我身边始终有你的位子。”说完站起来就走了,我继续坚持着把所有的菜都吃掉以后,才打着饱嗝怅然离场。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不懂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所以我无法评价那海的心思。
    第二天一早,大姐来敲我的房门,说,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所有的事物都已经安排好,我只需要移驾马车就行。
    原来昨晚是个告别宴。
    163

    一早,大早,早到太阳都没上班,周围一片欲明不明的黑,很是暧昧。
    我困得不行,一直处于思维游离三界外神智不在五行中的状态,人叫我干嘛我就干嘛,连出恭都听从了大姐的建议。总之等我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里坐着了。马车看外表很简朴,内里装修也很简朴,简朴得令我生怨,凳子太硬了,连个垫子都没有!边上还有些箱笼,说是装着行李等,还有换洗的衣服什么的。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非常素净的衣服,淡藕色的一套,从脖子到脚,一点花纹没有,依旧披头散发。我问大姐怎么不给我梳个头?大姐瞄了我一眼说,我这样挺好的,喊冤就得有个喊冤的样儿!此话有理,要是满头珠翠什么的,那就不是去告御状而是进宫做小妾啊。
    哦对了,大姐就坐在我旁边,赶车的是布合。
    车轱辘滚滚,发出噪音,离开了那海别院所处的小巷子,拐进了另外一个小巷子,跟着又进了一个更窄的小巷子,继而再度进了一个巷子…给我绕的,我已经快晕车了,心说,这还不如自己走路呢,总共穿了七八条巷子后,马车终于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挺陌生的地方,我问大姐这是干嘛呢?大姐说,等天亮。我就奇怪了,哪儿不能等非得起那么早绕那么多路?耳听布合跳下车,在周围上窜下跳的忙碌起来,不知忙活什么,我想掀开门帘看一看,被大姐制止。没多久,天真的亮了,巷子里有行人经过,脚步匆匆靠近,停顿,继而更匆匆的离开,不是一个人如此,几乎路过马车的,人人如此,靠近、停顿,然后更匆忙的跑走。
    又等了阵,布合一挥马鞭,“驾!”马车慢慢移动起来。听着、听着,周围从静到闹,跟着越发热闹,好似我们正在靠近一条人流汹涌的步行商业街。
    交头接耳声传入马车,令我紧张外加激动。
    “哟,这是怎么了?”
    “哟,这什么车?”
    “哟,车上是什么人?”
    “哟,谁家办丧事么?”
    “哟,头回见这么治丧的…”
    … …
    我按耐不住,低声问大姐,马车上搞了什么名堂。大姐边说没什么边指了指箱笼上放着的一个锦盒,道,“主人吩咐的,呃,在这里,你、你、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吧…”大姐的脸色有点难看,看来人头她不常见这事她不常做。
    我却一点不怵,灵眼上师的头是有些妖异,但,我本身不也是个妖异的存在?大家都是妖异都是一家人,可以相亲相爱。
    这时马车停了,大姐用眼神鼓励着我。我这才后知后觉,这就开始了?妈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真的说干就干了,这…
    “等一下,”我道,并开始深呼吸,“我要先酝酿一下情绪!”
    闭上眼,我开始在我的心里寻找一种叫做’悲愤’的情绪,悲是没有的,愤也找不到...睁开眼,看着大姐我问,有眼药水么?大姐愣,“那是什么?”作罢,继续闭眼想,想我掉了钱包、被金先生劈腿、吃饭吃出个苍蝇…各种都试过,收效甚微。大姐在一旁劝,“你直接出去吧,你的脸上擦了粉,白得跟家里刚死了人一样,什么模样都不用摆,去吧…”
    “那,”我其实还很想要一副墨镜和口罩,“好吧…”

    打开锦盒,金先生,哦不,灵眼上师的头沉静的睡着,我双手合十,“得罪、得罪!我这不算冒犯,是为了帮你报仇雪恨!”
    说完伸手捧起了头,大姐在一旁赶紧给我打开了门帘,无数道好奇的、探寻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视线立时射了进来,在此起彼伏的各种表达惊讶和惊吓的象声词中,我慢慢挪下了马车。
    回头一看,给我惊的,马车周围披挂各种装饰品,色彩都是白色,基调就一个,丧!车身上还贴着,嗯,用大字报来形容是很贴贴的,有好学好为人师者在旁边念了出来,文邹邹的很有文采但是很难懂,那人就念一句用大白话翻译一句,几句下来,我整明白了,就是控诉察图滥杀无辜什么什么的,跟我关系不大。
    回过头来,看见自己方圆三米内毫无人踪,大家伙儿都杵在三米外充满惊恐的看着我,尤其是我手里的人头。我淡定的回视众人,还有众鸡鸭犬马,慢慢举起了我的手,就这么托着灵眼上师的头,越过头顶。
    我本来想喊点什么的,比如,民女冤啊!六月飞雪啊!山无棱天地合啊!然而觉得有点做作,此时无声胜有声,干脆啥也不说,跪吧…
    一跪,就觉得,我去!忘记穿法宝了!跪的容易放车上了,谁想到连个前奏都不给呢?!现在再回头是不成的,戏刚开场,围观群众的热情刚被点燃,不能退!
    咬着牙忍着疼开始跪,围观群众自动分成两排,各种意义的目光往我身上招呼,我就啥也不说,托着头,走三步,跪下来,再起来走三步,再跪下来,有点那啥十里长街送总理的味道,可是十余步后我的膝盖疼得不像话了,抬头遥望,这条热闹的街简直看不到头,我吐血,错误乐观的估计了困难的程度。
    在我这么边跪边走的时候,布合就赶着马车以同样的速率跟着我,围观群众们就这样边看戏边读大字报边发表看法和评论,一开始我还有兴趣听一听,后来觉得两眼迷迷两耳隆隆两手酸酸两膝痛痛,简直生不如死。
    又坚持了十几步,我手酸得不行,身体一歪,但觉手上的头晃荡了两下,差点要滚下来,给我吓的,围观群众一起发出惊呼,这时有人忽然上前来扶助我,用特别悲痛特别关心的调子劝我,“姑娘啊,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啊,去马车里休息一下吧。”
    我看着大姐,心里赞,好演技!那我也不能输她啊,摇头,摇出两行泪——这个我要坦白,是疼的、累的——泪水划过脸庞,滴在地上变成两个粉白的圆印子,跟哪家粉刷匠的刷子上滴下来的大白腻子似的,倒把我愣了一下,这是给我脸上刷了多厚的粉啊!
    大姐双眼露出赞许的光,退在一边,我继续跪继续走,她就帮我看着,关键时候帮一下,免得灵眼上师再遭人头落地的厄运。
    大概走了一半的距离的样子,大姐又上来劝我了,这次我决定听她的劝,去马车上休息休息,然而胳膊上传来了让我挣脱不了的压力,我惊讶的看着大姐,一边劝我休息一边拉着我这是要做什么?大姐眼神坚定,瞄着前路毫不动摇,我明白了,演戏,都是演戏,我这里举头喊冤时演戏,大姐那劝我休息也是演戏,为的是营造气氛,我最好是能当场晕倒,这样戏就推入高潮了!
    我决定晕倒!再不装晕就要真晕了!
    几步后,便是一个小型广场,周围不但有店铺还有不少临时摊贩,吃的喝的都有,于是在芬芳四溢的各种早餐点心的味道中,我先看了大姐一下,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大姐不负我望,稳稳的接住了人头,于是在众人惋惜、叹息、惊诧叽咕中,布合跳下车来,抄手把我抱起放进了车里,然后我们就撤退了...

    马车晃荡晃荡,我躺在车厢里好久没动,真是给累的,等缓过气来看着大姐,我问,我的表现还行不?大姐点头,连说不错不错,布合也插嘴,还是主人有先见之明,没吃早饭果然效果更好!
    我难以相信我的耳朵,那海这么毒?难不成昨夜的深情表白难道也是演出来的?哪个男人能这么折腾心爱的女人?
    布合继续指摘过失,“你得好好练练,下回坚持的时间久一些,刚才那条街我们还没走完呢!”
    我有气无力的反驳,“坚持到走完可能你们就得拉着我的尸体进京了,我没灵眼上师的本事,可不能保证不腐烂,要是熏着吓着恶心着您二位了,还请见谅。”
    大姐笑起来,“这是说的什么话,主人吩咐了我们要好好顾你周全的,不用担心。”
    布合好久没发言,我懒得管他们,盯着锦盒发呆,直到车停下。
    “我们下车吧,”大姐道,“活动一下,方便一下,垫垫肚子,下一个镇怎么着也得傍晚才能赶到呢!”
    我叹了口气,觉得很难熬。
    布合把车停在了郊外,很郊的郊外,周围一片野地景象,连农田都没有。他生了火,烧起了水,我坐在火堆边烤火,大姐则拎出一个盒子,打开来,一样一样的往外端,各种包子、点心什么的,端了四盘子出来,样子好看,味道好闻,我喜出望外,没口子把大姐猛夸了一顿。
    大姐笑笑,说,“快些吃吧,别凉了。”
    我抓起一块绿豆糕模样的,整块塞进嘴,甜、香、糯,关键是那食盒不知做了什么安排,点心都还温着,现在吃刚好。伸手抓第二块时我看了看大姐,邀道,“你也吃啊,光看着我干什么?”
    大姐摇头,“你先吃,这些都是主人吩咐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吃完了, 有剩的再赏我们好了…”
    我这第二块糕点啊,就放不进嘴里了,转头看着布合,他在河边喂马做忙碌状,我冲他招手,喊他过来。布合不明就里,搓着手走了过来,边走边问我有什么事?
    “来来来,一起吃!”我热情好客。
    布合果然拒绝了,没说要吃我吃剩下的,就说不饿。
    “妈蛋!”我的国骂憋不住自己蹦了出来,脸也垮着,“一起吃!以后不管什么,都一起吃!”
    他们还是不肯,我索性放出了狠话,要是不听我的,以后我就不磕头了,捧着头我上街上卖艺去,让大家伙开开眼,看看什么叫大变活头!
    布合和大姐让我劝服了,我们仨蹲火堆边吃完了点心,喝完了水,也在僻静的地方放了水,休整了一个多小时后,我爬上马车补眠,没多久马车动了,摇摇的,更好睡。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我们依旧在郊外野地,不过是另外一个人烟不见的地方。眺望了下渐黑的天,我想,看来今晚要露营了...
    果然让我猜中,布合和大姐忙碌起来,搭帐篷、生火堆什么的,布合好手艺,钻入黑暗不见,半小时后回来,手里拎着只野鸡!
    大姐喜笑颜开,我口水横流。
    收拾干净的野鸡在火上炙烤着,发出令人沉醉的香味。我眼巴巴的盯着,边道,“这么好的野味,要是有酒就好了。”
    布合瞪我,“你不能喝酒!”
    “为啥?”我不服气。
    “主人特意吩咐的!”布合振振有词,“说这一路上,绝对不能让你碰酒!”
    我泄了气,嘀咕道,“特意吩咐、特意吩咐,你家主人还真爱特意吩咐,一边算计一边特意吩咐,人才!”
    我出差的第一天就是这么度过的,因为是第一天,所以特意着重纪录一下,因为后面几天的经历和这一天差不离…
    进城…
    拜~
    晕~
    露营...
    继续以上过程...
    直到大概五天以后,估摸着出了湖南境进入湖北,越往北走天气更加的冷了,一日下雨,我便没有把人头真身请出,而是端着空锦盒出去跪街,那日结束后,大姐跟我说,不如以后都别端人头了,端锦盒就是,端个空盒子自己轻松点不是,我握住大姐的手,哽咽道,“还是姐姐你是贴心人….”
    于是灵眼上师的头让我放进了另外一个空盒子里,而我就端着锦盒做做样子。其实这个时候端不端人头已经不重要了,舆论已经传出去了,盒子只是象征而已。
    就这样又过了十日左右,估计出了湖北境了吧,出事了...
    164

    出大事了!
    在描述出的这件大事前我要好好叨叨一下,布合和大姐把我照顾得很好,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点心,我都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变来的,有时候野味吃腻味了,布合还能给我变出个家常菜来,我简直惊叹,问布合这荒郊野岭的哪来了一盘子野山椒辣子牛肉?布合只面露难以名状表情摇摇头,然后走开。当然我又把他拉了回来,“一起吃一起吃!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其实我的主要目的还是因为不放心,谁知道里头放了啥东西,万一真给我下毒了呢?要死一起死!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但想不到,死亡来得这么快,还以我难以想象的方式。
    出事的那天是个无月风高的夜晚,睡觉前在我和布合和大姐例行的每日夜谈中,我得意洋洋的看看周围的乌漆麻黑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种时候最适合杀人越货!布合和大姐都很淡定,听了就跟没听见一样,看来是久经风雨的。
    也是我乌鸦嘴,盼什么来什么。
    后来照旧,我、大姐还有人头睡在马车上,布合在外放哨。说是放哨,但布合时而打个盹,一直都缺乏安全感的我时常惊醒,于是经常听见布合的鼾声。不得不说,布合的香甜的鼾声给了我错觉,以为所谓放哨只是护着火堆别熄了把野兽招来就行了,实在想不到这晚杀来了一队黑衣人。

    话说入睡后没多久我忽然感觉车尾一沉,车身倾斜了一下,立刻便从时断时续的梦中醒来。有人上了车!这是第一个蹦进我脑海的判断,我迅速睁开眼,奈何车厢质量不错,漏不进几缕光,啥也看不清,我缩身坐起,刚起到一半便听见布合的声音低而急促的响了起来,“快,醒醒!”
    我开口呼唤大姐,大姐比我迟了几秒醒来,刚懵懂的说了个,“怎么了?”便被布合打断,“有人来了,你们先下车,我去把他们引开!”
    大姐显然很吃惊,问,“咱们的人呢?”
    “不是从后头来的,是前哨给的消息,”布合继续和大姐打着我听不懂的哑谜,“你先带她躲一下,哪都别去!”
    我来不及问细节,便被大姐慌里慌张的扯着下了车,布合从车头钻出,鞭子扬起,唰一下,马车就动了,由慢渐快,没多久便开足了马力得得得的越跑越远,也越急。当时我真的被惊慌的马蹄声惊给住了,心也跳得砰砰的,脑子里空空的,啥也来不及想,就感觉抓着我的手的大姐的手又冰又湿,于是心里非常明确,大姐的状态不比我好。
    关键时候我不能像那些脑残言情剧的女主角一样添乱啊,老实紧闭嘴巴,由着大姐把我拉到宿营地边上的一片野林子里,蹲下,我顺手摸起脚边一根树枝,暂且当个兵器吧。
    马蹄声逐渐弱了,大姐轻声安慰,“别怕,别怕…”不知道是说给我听的还是她自己,但我还是马上接了个,“我不怕…”大姐继续道,“布合会回来接我们的…”这话听着十分像是自我安慰了,我没接茬,而是未雨绸缪的开始思考若是布合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回头找那海,还是继续进京之旅?
    我一拍大腿,“坏了!”
    坏了坏了坏了!
    大姐一个激灵,问我怎么了,我着急啊真着急,“我把灵眼上师的头忘车上了!”没了人头,还怎么进京?
    大姐却舒了一口气,“不要紧,等布合回来就是。”
    “要是布合不回来了呢?”我刻意改换了用词,表达的却是同样的担忧。
    大姐迟疑,我也静默。
    忽而马蹄声再度响起,虽然急迫,但蹄音并不如何脆,想来是用什么东西包住了马蹄。不一阵,七八个黑衣人骑着马从我们身边经过,瞧方向正是追着布合而去。月光反射下,那些人的后背都闪着金属的光,应该是携带着兵器。
    我的天啊,我几时经历过这种场景?!简直太刺激了!
    我想站起来看个究竟,却被大姐一把揪住,“再等等…”她轻声说。
    一等就等了至少一刻钟,果然又有两人阴祟祟自黑夜钻出,身法奇快,飞一样的跑过我们身边。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么?!我又激动了!
    等那两人消失不见,大姐这才放松下来,站起来舒活筋骨,我马上跟进,第八套广播体操走起,边做边问大姐,为啥过去两拨人?大姐说,“后面两个是援军,也是专门放冷招的,一般都心狠手辣且经验丰富。”
    我好奇,“什么经验?”
    “杀人的…”大姐道。我打了个寒战,虽然不敢,还是压抑不住问道,“他们、他们、他们是冲我,呃,我们来的?”
    “可不是么,”大姐道,“抢人头,杀你,这事就死无对证了!”
    “那布合…”我真心替布合担忧起来。
    大姐道,“别想了,等天亮吧,若是他不来找我们,那我们就另外想办法,再找辆车也不难。”
    闻言我略惊,大姐还挺有主意的嘛,“去哪儿?”我问,然后充满希望的猜,“是回去么?”
    大姐摇摇头,“我们得去京城啊,主人吩咐过的!”
    “可是…人头都没了啊!”我表示我很有异议。
    大姐似是也没了主意,叹了口气道,“还是等布合回来吧。”
    得,话又绕回来了...
    我发现这大姐有些轴,不懂变通,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海才派了她来跟着我,明面上说是照顾,其实就是看管、是禁锢…
    我转换话题,“他们是察图的人?”
    大姐摇头,“我也不知。”
    唉,我早该料到的,这大姐一看就是没什么地位且不爱动脑子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好吧,还是听她的吧,等布合回来。

    布合果然回来了,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有大姐放哨,我暂时睡了一下,醒来后就看见了布合,他身上都是血污,衣摆也划成了一缕一缕的,手上、脸上,起码四五道伤口!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大姐在给布合包扎。我跳了起来,喜出望外的一把抱住布合,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
    布合尴尬的推开我,我不介意,反手擦掉眼泪,抽着说,“布合,你回来就好!就好!对了,我的头你带回来了么?”
    “什么头?”布合一脸疑惑。
    “灵眼上师的。”大姐在一旁解释。
    “还能是什么头?”我也一脸疑惑。
    布合’噢’了一声,然后摇头,“马车没了。”他道,“没跑多远就让人追上了,幸好我们的人及时赶到,才把他们杀退,但是马车没保住,让抢了!”
    那...
    我傻眼了,人头没了,还告什么御状?
    告不告御状的,不是关键,关键人头它跟了我这么久就跟我的小伙伴似的,现在丢了,下落不明了, 我的心里一下空了一大片。
    想了想,我无比认真的对布合说,“那我们去把人头抢回来。”
    布合皱了皱眉。
    “你们不是还有其他人么?”我道,“是不是一直暗中跟着我们、保护我们的?他们都还在么?我们一起去找察图,把人头抢回来!一定要抢回来!”
    一想到人头落在了坏人手里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凌辱,我的心啊就痛得不行,跟被摘了下来用钝钝的小刀子一下一下的锯一样。
    “只怕昨晚来的不是察图的人,”布合道,“而且都是死士,我们折损了不少人手也没抓到活口。”话里话外都是拒绝。
    我奇怪布合对于失去人头的淡漠,难道人头不是我们最重要的东西么?还是说,类似于布合和大姐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向来不用担心谋略方面的事情,只是依照吩咐做事,成功与否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哪怕把小命送了?
    我压下烦躁,问布合接下来要做什么。
    恰好布合的伤口都包扎完毕,他便回说,那些人的目标不是马车,所以肯定不会把马车带走,搜过了以后就会丢弃,我们先去找马车,找到马车后稍作休整,然后继续往北。
    我沉默不语,没有了人头还要继续进京,这不奇怪么?
    这很奇怪,所以,一定有蹊跷。

    布合站了起来,可能是失血过多,他摇晃了好几下,大姐忙扶着他,布合推开大姐,摆手说他不要紧,看着布合苍白的脸色我暗想,去找马车也是对的,我不会骑马,布合又受了伤,眼下马车可是必需品。
    令人惊奇的是,我们没找多久没走多远便看见了马车,它翻到在地,周围撒满了我们的箱笼、行李什么的,马也安然无恙,在一旁安静的吃着草。我和大姐一起把马车推正,四下捡拾整理,不一会儿便将马车几乎恢复了原样,除了装灵眼上师的头的锦盒消失不见。
    再度启程时我们的顺序换了换,赶车的是大姐,卧倒休息的是布合,我则在一旁照顾伤员。
    布合一直闭着眼,中间几度陷入睡眠,发出我熟悉的鼾声。清醒时布合会查看周围,然后指引大姐前进的路线,并道,“绕开大路,不进城,只往北走。”
    我继续沉默。
    途中偶遇农家,大姐去买了只鸡,还有鸡蛋,晚间宿营时烧了锅鸡汤,煮熟了鸡蛋。鸡汤都喂了布合,布合被灌得两颊泛红。
    如此这般走了三日,我也清闲了三日,化身护士小姐三日,布合身体痊愈,精神倍儿棒,他接过了掌舵的重任,大姐重新回到我身边。看着大姐清减的脸,我道了声,辛苦了。
    事发后的第四日,我清楚记得,也是布合掌舵后的第一天,他把马车开进了一个小镇。
    刚进镇的时候我掀开帘子问布合,我要喊冤么?布合摇头道,一路辛苦,我们找个正规的客栈,好好休息一天。
    这一天我泡了个热水澡,足足一个多小时,舒畅得浑身毛孔通透。
    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客栈继续启程,偷瞄着天上的日头辨别前行方向,我益发沉默,觉得我的某个猜想正在得到印证。
    只是现在不是对峙时候,得先忍着...
    三天后,忍无可忍的我拉住布合的胳膊,沉着脸问,“那海现在在哪?”
    布合一愣,然后顾左右而言他,什么我家主人神出鬼没,什么我一个下人哪里知道他的行踪啊等等等。
    好吧,我冷笑,早知道会有这反应,我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灵眼上师的头在哪?”
    布合又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姐帮腔道,“哎呀呀,小乔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人头不是让人劫走了么?”
    我跳下车,盘膝坐在一棵树下,非常冷静的对布合说,“从小镇出来后,你赶着车一会儿往北、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东,你这么绕着圈,把我当傻瓜一样糊弄,我是不是可以表示一下我的不满?现在我郑重告诉你,我不走了!”
    布合停了车,脸色平静得很,被我拆穿了却并不显得尴尬,令我十分鄙弃,此人脸皮果然够厚,难道是家学渊源?等了会儿,似乎是为了等我心情平复,布合招呼我道,“你上车来,我带你去见主人!”
    我将眉毛扬起,“真的?”
    “真的!”
    他答得这样爽快我反倒不踏实了,十分犹豫的在原地用鞋摩擦地面。
    布合舞着鞭子催促,“来吧,别琢磨了,我家主人说过了,几时你想起要见他,我几时就带你去见他!”
    我立时觉得自己深陷一个巨大的犹如蜘蛛网的阴谋,稳坐中军帐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海。
    165

    我重新上了车,枕在一堆箱笼间,路也不用看了,既然布合答应了我,就不会食言,对他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可是我心里很憋屈,被人当猴儿耍这种滋味可不好受。躺着躺着就躺不住了,翻身坐起,看着大姐冷笑。大姐心虚的躲闪着视线,还假模样的关心,“小乔,你怎么了?”
    “我挺好!”我道,怪腔怪调。
    “挺好就好。”大姐答,眼神游移。
    我紧追不舍,“我想问的是…”
    布合的声音传了进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有问题就等着问主人吧。”
    大姐立刻就坡下驴,“对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下人…”
    我知道他们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少,但没有那海的吩咐,估计他们什么也不敢跟我说,我追问也是白搭。
    午间小憩,大家纷纷舒活筋骨,大姐说了一句,’要出恭’,就钻进了一旁的草丛。布合照料马,剩下我,伸出胳膊腿儿没做广播体操而是打了一趟改良版的太极拳。这是我小叔叔教我的,他说,太极讲究的是练气,因此在心中有气的时候练最好,可以把心中气化成肚中之气并引导至丹田,巡回流转,事半功倍!
    一套拳打完,本来气已经平了,然而在看见布合叼着草很是悠闲的样子时,我的怒火再串,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扯开布合的衣服。我的动作太突然,布合居然忘记了躲闪,直到衣襟都被我扯开。他身上有四道伤口,都有寸把长,前几天刚见时我还心疼来着,如今想想,简直讽刺。
    伤口呈暗红色,辨别不出是真是假,于是我用手指在伤口上按压起来,边狠道,“我看看,这些是不是假的!”布合倒抽凉气往后退却没呼痛,伤口周围肌肉受到刺激收缩可是伪造不来的,真是好汉一条。我抬头诧异,“居然不是?”
    布合抽回自己的衣衫,边整理边惊,“你!你!”
    “我怎么了?”我继续发怒,“为了骗我居然使出这等苦肉计,你们真是、真是特么有毛有病!”
    “什么苦肉计?”布合做不懂状,“什么毛什么病?”
    “我问你!”我手指头差点点到布合鼻尖,“那些扮成杀手的黑衣人,也是那海的人吧?还追杀呢,演这种苦情戏给我看!噢,我真是天真,信了你们的邪!”
    布合苦笑,“那些人是真的,是真的刺客,我还可以告诉你…”话断了,似是有所犹豫。
    话说半截,我很不爽,正想着要不要找把刀架大姐脖子上逼布合的供,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最后变成’咄’的一声,然后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支羽箭,正钉在身旁的马车车身上,紧接着箭头冒出一缕烟,随即火光一闪,那支箭便烧了起来。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就觉得这箭制作真是精巧啊,居然能自燃,冷兵器时代的热兵器!刚要夸两句,手腕被人抓住,往下的巨大力量传来,我立马就趴在了地上。嘴刚啃上泥地,便听见破空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来,周围羽箭落如急雨,幸好我们站在马车边,马车帮我们挡住了大半的箭,又有布合护着,我一点也没有伤到。只是这些箭箭头会自燃,因此没多久马车就开始冒起烟来——也得亏这些烟,掩护着我们退到一边的草丛里。
    “他们又追来了!这样不行,”布合的脸有点扭曲,“天干物燥,很快火会烧起来!”似是为了印证布合的预测,原野里冒出了星点火光。
    我焦急的往外探着头,“大姐呢?”
    布合把我抓回去,“小心!眼下顾不了她了!”
    大姐忽然从一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事态紧急,裤腰带还攥在手里,边朝我们跑来边用变了调的声音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很想回答她,但一张嘴找不着调门了,也是紧张的。布合上前两步抓住大姐一把拽到我身边趴下,此时箭雨倒是停了,但追杀的人却暂时没露面,但见草丛开始冒烟,看来对方定了双保险,若是箭射不死我们,用火烧也能烧死。旨在必得啊旨在必得!
    布合立刻把我们往外推着,边推边低喝,“走!”
    我顺势倒下手脚并用,刚从善如流的爬了两步,边上一个人影四肢着地如风一般掠过,是大姐,她爬起来居然比我伶俐得多得多!而且不知道啥时候把裤腰带也绑上了!惊叹完了我赶紧赶上,我们爬了将近百步后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我是累的,大姐不比我好,脸色惨白气喘吁吁。
    “安、安全、了…么…”我问。
    大姐连连摇头。
    发现布合没跟上来,我回头看了看,只见布合还留在原地,手里不知何时抓着一把长剑,而他身前不远处,出现了几个黑衣人,都蒙着面,但装束却不是第一次见。
    我的心愈发剧烈的跳了起来,呐呐道,“布合还在后头…”
    大姐眉头皱着,“我们先走!”她道,咬牙切齿的连下巴都方了。
    我本能的拒绝这个决定。
    不能丢下布合不管啊,布合是我们的好队友啊!然而布合也恰巧回头看我们,脸上忽现怒容,以口型下令,“快走!”
    有黑衣人发现了布合,立刻围了过去;有几个黑衣人发现了我和大姐,立刻追了过来,布合扬剑截住他们的路。
    大姐扯了扯我的手,“我们快走!”
    我不忍心啊!我也能打的啊!我要去帮布合!
    可是大姐不知哪来的蛮力,死死拖住了我不让我移动分毫。这时更多的黑衣人看见了我们,想朝我们追来,布合奋力拦下他们,应付了几招后便险象环生。我忽然明白过来我这样是在添乱,大姐不肯放我离开,势必会给布合带来更大的压力,我反手拉住大姐的手,冲脑后嚷了一句,“布合,一定要活下来!”然后对大姐道了个,“我们走!”
    刚跑了没几步,身后传来惨呼,我不禁回头,只见一人被一柄长剑扎了个对穿,而那人正是布合。我失控的发出更大的一声惨叫,“布合!”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用力眨眼,便看见布合转了个身,面朝着我,用尽全力吼了一个,“走!”
    后头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脑子里不停转着布合临死的画面,还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只是被剑扎中了,及时救治的话能活下来吧?
    能么?
    不能么?
    能么?
    等神智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密林,厮杀声听不见,血腥味闻不到,安全了….得亏大姐,我朝她笑笑,致谢的话却说不出来。我知道,布合也好大姐也罢,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完成主人布置的任务,只要能让我活下来,自己的命丢了无所谓,但这是他们的价值观,不是我的。假如有人因救我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我的生命将会变得多么沉重?余生都不得安宁。

    稍事休息后,大姐冲我招呼,“我们继续走吧。”我问她去哪儿?她回,“去找同伴。”
    啊…同伴…这真是个温暖的词。
    我继续问大姐,“同伴在哪里?”继而眼睛一亮,若是就在附近的话,应该能去救下布合!我马上站起,“走!”我道,“找同伴,救布合!”
    大姐似是叹了口气,然后道,“来吧。”便在前头引路,我紧紧的跟着。走了一小刻钟后,我发现大姐好像目的明确的在找什么,我没忍住,问她究竟,她道,她在找同伴们留下的记号,以便寻到他们的营地。我茫然的看着四周的荒野景象,心里想起一个问题,在自然面前,人类和野兽到底谁才是主宰?显然是野兽。于是我不那么尊重的认为,此时的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大姐是那个野兽。也不知道这样奇怪的感觉是怎么进入我的脑子的...
    胡思乱想又过一阵,大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找到了!”
    我实在不知道她找到了什么, 所以无从描绘,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直到抵达一个隐秘的山坳外缘。
    这里倒真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我开始兴奋起来,大姐却很谨慎,她没有马上进入山坳,而是鼓着嘴发出几声清脆的鸟啼,令我啧啧赞叹。鸟音未落,山坳里也传出几声同样的鸟鸣。大姐神色略松,转头对我说,“好了,真的找到了。”
    闻言我身动,刚朝山坳里走了一步便被大姐拽住,“等等,”她道,“等人出来接我们。”
    好吧,安保严得不像是朝廷的人,倒更像是山大王。
    一个黑衣人忽然分开长草钻出朝我们走来,看见大姐,黑衣人一语不发,转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现在得了黑衣人不适综合症,看见他们就觉得不像好人,遂调转目光没有与他对视,心里嘀咕着以后有机会要跟那海建议一下,以后他的人别穿黑衣,不好看、没性格。
    “跟我来。”黑衣人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大姐忙携着我跟上。
    进去后先看见了十几匹骏马,拴在树上,在安闲的吃草。大姐盯着马,满脸疑色,自言自语的说了个,’怎么马都在?’此时的我哪里受得了惊吓,忙低声问她马怎么了,大姐立时摇摇头,说没什么,态度相当之敷衍。
    再往里走几步,呼啦啦一群黑衣人围了上来,给我惊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然而大姐倒是挺镇定,迎着领头的黑衣人走了过去,边问,“人都回来了?”
    黑衣人头领皱眉反问,“什么人?”
    大姐一顿,不知在琢磨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黑衣人头领极不耐烦一副模样,继续皱眉,“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不按照计划行事,自己跑来了?”说着,瞟了我一眼,“还把她也带来了!”
    我看着大姐,心里疑惑极了,怎么这些’同伴’看着不太友善啊?但此时也顾不得了,我抢上一步超过大姐,冲头领急道,“别罗嗦了,快去救布合吧!”
    被我的动作所惊,头领周围的黑衣人有好几个把兵器抽了出来,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吓得我,赶紧退回大姐身后。
    “救布合?”头领盯着大姐,“发生什么了?”
    “我们被人袭击了,布合被杀了,”不知为何大姐声音有些发颤,“我以为是你的计划变了,所以就带着她来找你们了,你竟不知情?”
    头领神色一变,怒骂,“蠢货!上当了!”跟着刷一下把自己的刀抽出来,向四周叫道,“风紧!风紧!”
    这番变化令我十分疑惑,十分摸不着头脑,可是混乱才刚开始而已。
    就在头领话音欲落未落之际,又有一大堆黑衣人冲进了山坳,节奏掌握之好,好似刚才是听从了头领的呼唤这才现身相见;人数之众,超过原住民黑衣人起码一倍有余。
    两堆黑衣人打了起来...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我本来想跑的,然而没跑掉,后来的黑衣人中分了一队出来专门来和我们为难了,我和大姐被一一制住,处于劣势时,我投降一贯很快。
    大姐的脖子上压着一把雪亮的宝剑,映照着她惨白的脸色,我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不要紧,他们不会杀女人的,顶多抓了卖去窑子。”听了我的安慰,大姐的脸色更白了。
    我们被带出了山坳,远离了那么残忍的战场我表示没什么不好,可是没走几步我和大姐就被分开了,我心惴惴,大姐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我则被带到一辆马车旁。
    边上的随从打扮的人掀开帘子,冲我客气的说了个,“金姑娘,您请。”
    我心稍宽,既然知道我姓金,想必是个认识的人。
    进去一看,宽大的车厢里放着暖炉、小几,还煨着一壶茶,几边斜斜的倚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用狭长的丹凤眼瞄着我,不是那海是谁?!
    顶~一下
    166

    “坐。”那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我扶着额头站着没动,在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我浑身无法适应,更加坐不住。不过我要承认,看见那海我挺高兴的,这意味着,我经历的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情很可能都告一段落了,就是损失有点重。
    “布合,”我道,“布合好像死了。”
    “好像?”那海抬了抬眉。
    “我看见的,他被一把长剑给穿了个对穿,估计是没法活了。”我还挺冷静,描述细节简洁到位,想像,继续,“你得安排人把他找回来,人固有一死,还需入土为安…”
    那海跺了下脚,提高了些许声道,“去把布合叫来。”
    我的心一下提得老高,把布合’叫’来,不是抬来、拖来、搬来…死人是叫不动的,难道说…?!
    不一阵马车帘子被掀开来,外头站着活蹦乱跳的布合,我震惊,惊了好几秒,我明明看见他被黑衣人给杀了的啊!我跳下车,先揪脸皮,看看是不是那海随便找了个人易了个容来哄我,然而此人警惕心奇高,我手刚伸出他便将脸一抬,我够他的脸不着,不由惊问,“布合,真的是你?”
    布合抬着脸别扭承认,“是我!”
    “你的伤呢?”我目标下移,移动到他的小腹,打算掀开衣服看究竟。然而布合又有准备,手指头刚触碰他的衣服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粗糙的手掌跟两只铁箍一样,“伤是假的!假的!”他道,瞧模样也有点着急了。
    “放肆!”那海的声音横插进来,也不知道吼的谁,吓得我和布合一起松了劲儿,都垂手做认罪状。我寻思着我怎么就放肆了?我不就想探查一下真相么?想到这我很委屈,遂指着布合向那海告状,“他骗我,他死的时候我都哭了…”
    那海把头扭到一边,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需要用到一个成语——不忍目睹,虽然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忍他目睹了。用手揉了揉眉心,那海回过头来道,“‘骗’这个字,用在此处不妥当,他并未骗你,只是依照我的吩咐行事罢了。”
    这话的意思是,骗我的不是布合,是他。这道理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不好意思直接朝那海表达不满而已。可现在那海主动把矛盾焦点移到自己身上,我不表示一下也不行,所以我瞅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别的也不用多说了,说多错多。
    这时上来一个黑衣人,向那海弯腰屈腿伸手打了个干儿,“主子,都消停了!”那海抬抬手,那人站起来继续道,“咱们的人伤了五,损了三,他们的人一共十五个,死了五,抓了十,领头的叫储威,是班善将军的人,受了点儿伤,死不了。”
    听起来是大捷了,那海却没露出高兴的神色。
    黑衣人的眼睛瞄了瞄我,“至于和金小姐一块儿的那个女的…”
    是大姐啊!我眼睛一亮,插嘴问,“对啊,大姐哪儿去了?”
    黑衣人跟没听见我的话一样,继续以汇报的语气,“…该怎么处置,还请主子示下。”
    “她的来历问清楚了么?”那海回问。
    “将军府的副管家里头,有个叫班承的,”黑衣人对答如流,“是这女人的远房叔叔。”
    沉默了会儿,那海道,“那就别为难她了,成全了她的忠义罢。”黑衣人应了个’是’很快走开。
    边听,我的脑子边飞快的转着,分析这其中关系...
    大姐是班承的人,班承是班善的人,班善和察图是一伙儿的,所以!!
    大姐实际是内奸?!
    这么一想事情就再明白不过!只是…我的眼珠子从那海脸上转到布合脸上,他们都面无表情,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那海到底想怎么对待大姐,我看不出一丝端倪。我有点挂心了,毕竟自认识以来,大姐一直对我挺亲善的。
    忽听那海吩咐,“布合,换你来赶车。”
    布合应好,上车换下了原先的车夫,一会儿布合的声音从车头传来,“主子,这就走么?”
    “走吧。”那海回,车却没马上动,那海瞅着我,“上来的时候把那布帘子放下来。”
    如此盛邀,我不能拒绝,遂低头钻入车厢,顺手放下布帘。布合的节奏掌握的极好,车身适时摇了摇,我站不稳,干脆就地盘膝坐好。

    马蹄得得,先慢后急,正应了一句,春风得意马蹄轻。而我心情灰暗,捧着脸瞅着车底板,好一阵没说话。还是那海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来,喝杯茶。”他道,跟着,茶杯载着热气微冒的褐色茶水出现在我的视线,这味儿我熟,一两金。
    我接下茶,耳听那海啜茶声。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问,“大姐,她…”
    “心软,”那海截断了我的话,“却糊涂!”
    我想分辩一下说我不糊涂,我其实很聪明,我念了十几年书高考杀出重围大学都毕业了!但现在,唉,啥也说不出来…
    “她是知情人,在我跟前露了脸,我放了她,她能活?”那海以问作答,“但若是她把命丢这儿了,班善必然会照顾她的家人,懂么?”
    叹气,人命如草芥,我不想懂。一口把茶喝掉。
    那海给我续茶,捏着茶壶的手指修长、稳妥,骨节透出些白色来,“有句话我得说给你听,一开始我也不知她是班善的人,要知道了,必不会让她跟着你出城。”
    听起来很担忧我安危的样子,说实话我不信他真的在意我的生死,我想,若是我死在这些冲突中了,他可能只会惋惜一下,唉,好好一颗棋子没了...
    “也是你们遭遇了第一次伏击时,我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那海继续着,是解惑,也像是为了宽我的心。
    “所以第一次伏击是真的,”我忍不住接话,“第二次是假的?”
    “布合,我信得过,他带的路不那么容易追踪,但班善的人很快跟上了你们,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我身边安插了人。”那海侃侃而言。
    这么一说,我心里关于大姐的一些隐隐疑惑有了解释,我记得第一次我们被伏击时,布合驾车引敌,大姐拉着我躲在一边,头一批追敌路过以后我曾想去看个究竟,结果被大姐阻止了,跟着没多久果然又过去俩杀手。我当时还在心里赞叹大姐江湖经验丰富,连杀手两批分着拨的行动这种戏码都知道!原来是我太幼稚!
    “所以后来我便将计就计安排了一次假伏击,布合’死’后你们走投无路,那个女人自然只能带着你去找她的人。”
    跟着便有了这场黑衣人大战黑衣人的厮杀。
    我抬头上下打量那海,“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们?”否则怎么会来的这么快?这个时代一没手机二没直升机,那海说来就来一点没耽误!
    “我本来安排了人手跟在你们后头,以便暗中保护,可你们出城没多久,我的人便和察图派出来的人遭遇了,打了几场,互有损失。我便加派了人手,领着追了上来,沿路捉了些活口。可能是见着察图办事不力,后来班善亲自上了场。伏击你们的人是从北边过来的,我们跟在你们后头,一时应防不急,是我事先没想周全,让你受了惊。”
    那海这么自谦,还跟我道歉,令我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低着眉眼不说话,眼珠子在地上乱转,心里正在天人交战,是装傻应了那海的示好,还是拆穿他的虚情假意?
    那海一眼看穿了我的矛盾,笑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怪罪,你这性子,我心里明白,若是不把话说出来,只不定还会憋什么其他的坏。”
    人都这么鼓励我,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抬头,也对他笑笑,说,“刚才你说的都、那啥,挺好,噢不,是很好!但我就有一个不懂的地方,你刚说,你事先没想周全,这话我怎么不信呢?你若是没想周全,怎么会提前就偷偷摸摸把上师人头给偷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让我捧着空盒子每天战战兢兢的又磕又晕的跟个傻子一样,我现在都想不出来,我天天跟人头吃一块儿睡一块儿,你到底什么时候偷的?说起那第一次伏击,人杀手来也匆匆就是为了人头吧,结果因为你的’事先没想周全’弄了个空手而归!也是好笑!呵呵!”
    “偷人头这事,我就不居功了,是布合。”那海应答如流,“他这么做,却是为了你好,你想过没有,若是留着人头在你身边,只怕你在第一次伏击中就已经小命不保了。”
    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
    布合是他的人听他的话,偷人头难道不是他的命令?他不居功,那谁敢?!所以我不但不该怨,还应该感谢那海的未雨绸缪以及玩弄我于股掌之间,否则人头到了手,身为内奸的大姐恐怕就会找机会把我干掉了,她之前也说过,很明确的说过,“抢了头,杀了你,这事就死无对证了!”
    可是...瞪着我的救命恩人,我实在气闷得不行...
    那海施施然喝茶,显然把我的心理摸了个透,不催不急的,就等我自动服软。于是我剑走偏锋,“那我必须要谢谢你啊!救命恩人!”
    那海笑,“举手之劳。”
    “可我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了,”我道,“我腰长臀圆好生养、体质健康无缺陷,一窝十七八个不成问题,保证个个成活见风能长,要不要?”
    那海呛了口茶,布合’哈’了一声。
    “不要拉倒!”趁着那海咳嗽不止的时候我赶紧跟上,“我谢过你了,你自己不接受的,咱可两不相欠了!”
    那海,“…”
    我掀开帘子看着外头,“咱们这是去哪儿?”不等那海回答,我继续问,“对了,人头现在在哪儿?”
    那海恢复淡定,“武昌。”
    “我们去武昌?”
    那海点头,“灵眼上师之首已经抵达武昌了。”我担忧,武昌不是察图的大本营么。“几日前我参了察图,连同捉到的犯人,一同解往京城,察图已经被停职了。”那海继续胸有成竹,“有了今日的收获,弹劾班善亦非难事,失了班善的势察图翻不了身,安民心、平僧乱,指日可待。”
    这会儿我是真惊叹了,就这么几天,他干了多少事儿,政客啊,古往今来,都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我由衷佩服。
    这份纯金一般真心的佩服让我收拾了对那海的不满,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摇着晃着,忍耐着,我要去武昌,要去武昌啊要去武昌...
    唉,我去武昌干嘛啊?离家越来越远了,我还回得去么?
    我很是惆怅。
    正寂寞空无主唯有群芳妒的惆怅着时,那海忽然开口说了个,“我要…”声音轻轻的,柔柔的,还非常的...羞涩...略带几许尴尬...
    他话没说完,无比冰雪聪明的我却立时明白过来,敲了敲车身,“布合,停车!你家主子要出恭!”
    D
    167

    车停了,我正好下车活动,继续第八套广播体操走起。布合在边上执着马鞭瞧我一眼又赶紧溜开,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我向他招呼,“来,布合,我教你!”
    布合顺势问,“之前便想问你,你这是什么拳?我从未见过。”他要见过就有鬼了,我得意洋洋但笑不语,然而布合跟着鄙视,“我可不学,花架子而已,半点实用无有。”
    那海也下了车,但就是在四周略走了走。狗腿布合马上撇下我跟了过去,继续狗腿的问,“主子,您请方便,这儿荒郊野岭的,没人。”
    我开始蹦跳,嘴里节奏跟上,“1234、5678...”
    那海转身上了车。
    布合有些纳闷的搔着后脑勺,然后也坐上驾驶位,扭头丢下一句,“嗳,别在那儿蹦了,走了!”
    “来了!”我应道,边蹦边朝马车靠近,争取在上车之前把最后一个动作圆满完成。
    车身再度开始摇晃后那海什么也没说,靠在一堆垫子里闭眼假寐。他有这反应我完全预想到了,那海是个聪明得不得了的人,我认识的人里头,大概也只有金先生能和他比一比。
    念头转到金先生身上,我的思绪就收不住了,我很挂念那个头,也不知道它想我了没有。瞄了瞄那海,他继续假寐,表情全无,这表示他心情不爽,我不敢捋他的虎须,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也和周公约会去了。
    一觉醒来,看见那海也睁着眼,看着马车的窗口,从那一飘一飘的遮光帘子往外望去,似有心事。
    “到哪儿了?”我问,边伸了个懒腰。
    “还没到武昌。”他这么答,我没脾气。
    “在看什么?”我继续问。
    “看江山、人心。”他答,回头看着我,眼神热切,看得我心跳加剧,转过头我心想,这江山姓爱新觉罗跟你叶赫拉那可没多大关系。
    “到了武昌,你可有去处?”那海问。
    我有些气愤,这话什么意思,还嫌弃上我了?把我带到武昌的是他,难道还不管吃管住?将眼一瞪,“那大爷把欠我的赏银给了,我就能找到去处了!”
    “噢,想着这个呢,”那海一笑,“你立了大功,这赏赐不能马虎,得给我些时日张罗。”
    “那,”我转着念头,“赏赐不给我,我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啊,贵人多忘事,万一你赖账了呢。”
    “嗯?”他似是没跟上我的趟儿,眉微皱着。
    我只好讲大白话,“那武昌人生地不熟的我只能跟着你了呀,什么时候你把赏赐给我了,我什么时候找我的去处!你张罗什么的,到底要多久时间?”忽然想到了鸭脖,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这等美味,咂咂嘴,吞掉些口水,开始畅想,“不知道武昌什么东西好吃,我都要去尝尝!”
    看来此次去武昌不知几日游,我还是需要向导的,我不由看了看那海,却见他展着眉梢翘着眼角似笑非笑,又用一种狐狸看着鸡的模样看着我,“你既有要求,那我便应允你,你暂且跟着我罢,”他道,一顿,再续,“等我张罗好了…”
    我重重的’噢!’了一声,原来是这个原因,他想我跟着他,却耍小心眼让我自己开了口,听起来倒像是我求他照应了!
    我出生入死当棋子,他这么对我像话么?真诚,人之间就不能多点真诚么?真有些生气了,嘴里念叨,“cheeky!”声音挺大,故意让那海听见。
    一直默默听墙角的布合此时提高声音问,“主子,前头有个凉棚儿,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喝点再走?”
    那海看我一眼,然后回答布合,“不了,到了镇里再休息。”

    到了临近的小镇时已经是晚上了,可能也是因为冬天天黑的早,小镇人口不旺,周遭那叫一个凄清,总之我下马车的时候心里就一个感觉,科技创造时代,再有钱的古人也没现代平民舒坦。
    布合把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外头,自己进去了,过了会儿便出来领着我们进了客栈穿过大堂拐了几下抵达了客房外,那海一间,我一间。
    站在房门外时毫不怀疑这是间上房,进去后就开始怀疑了,真心简陋。屈尊在床上躺了会,房门响了两声,布合在外头喊我去吃饭。
    鲤鱼打个挺,赶紧的。
    饭堂也是简陋,刚摆开四张桌子,就我们一桌食客。
    那海没在,我问布合,你家主子呢,边在桌边坐下,一扫桌面,奇怪且惊讶了,“怎么就两副碗筷?你家主子不出来吃?喔唷、喔唷,是不是躲自己房里吃独食呢!啥好吃的啊还躲着人吃,分我们一口能破产还是咋滴!”
    一个身影越过我,施施然坐在我的左边,那个刚被我怀疑吃独食的人似是刚洗簌过,全身发出清新的皂角味道。“再加一副筷子,”那海道,“布合,你也一起。”
    布合,“这个…”
    “坐罢,”那海,“我不想再听奇怪的话、背莫须有的罪了。”
    嗯…肯定跟我没关系,可是布合干嘛瞪我,他能坐下正儿八经的吃个饭不得感谢我么?
    小插曲过后接下来就是吃货的幸福时光,过了小半月的野地求生,能坐在正常的桌边吃顿正常的饭那可真是,让人无语凝噎的很呐。
    之后便回房各找各的周公,并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可以说,以后的几天一直都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那海也没再这些那些的,但是每天都有马撵贼似的追上我们的马车,废话无半句,就递个竹筒给那海,竹筒里头是信啊什么的,那海看看就烧了,也不说跟我分享一想。起初我是好奇的,但念及知道越多的人越容易挂,我决定保持简单纯洁,就这样相安无事直到一线城墙远远出现在眼前。
    武昌啊,传说中的武汉三镇啊,我颇为感慨,将头探出帘子远眺着。布合瞥了我一眼,神气活现的一甩马鞭,“前头就是武昌城了,”他道,“这可是大地方,你得安生点,别迷路别生事,别给我家主子招来麻烦。”
    我瞪布合,“说的什么话?!”
    布合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眉皱起来,他一勒马绳,马踢着蹄子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我略为不满,嘟囔。
    布合不理我,转头越过我冲着帘子里头看不见的那海汇报起来,“主子,城门外聚了些人,瞅着像是两湖府的大小官员,您看?”
    一会儿后那海的声音传出,“继续走吧,我和班善斗得这样凶,察图也倒了,这些地方官儿怎么会得不到消息,齐齐儿等在这里献个殷勤也不出奇。”
    布合应了个’是’,然后转瞅着我,“你、你、你把头缩回去,别堕了我家主子的颜面!”
    我气闷得不行,但也无法,缩回头坐好,那海看着我,然后继续提着声音对布合道,“咱们直接进城,不用跟他们寒暄。”说着,那海解下腰间一块牌子,放在我手里。
    我惊,看看牌子看看他,在手里掂了掂,“哟,羊脂玉么?”
    “给布合,进城的时候用。”那海道。
    好吧,我是和布合隔得近些,但这么使唤我真的好么?
    手探出帘子外,我喊了一嗓子,“布合,接着!”
    牌子被布合拿了过去。
    “喜欢羊脂玉?”那海忽然问。
    我点着头,“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知道羊脂玉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那海笑笑。

    马车拉着我们直奔城门口,只在路过看门小卒的时候略停了下。门口站着的那些官员可没闲着,叽叽喳喳的,’怎么还没到啊?’,“坐的轿子还是马车啊?”等等,议论个不休,也有机灵点的,发出疑惑,“会不会是这辆马车?”,这倒是个明智的猜测,但瞬间被猪队友带歪,“哎呀怎么可能如此寒酸,人家可是朝廷大员、皇亲国戚!”
    我忍不住瞅了那海一眼,皇亲国戚呢!
    之后马车就再没停过,直到目的地,而目的地又是一座外表看着很低调、进去后才知道里头有多阔气的宅子。难怪古往今来人人想当皇帝,这儿仅是一个皇亲国戚就相当之耀武扬威了。
    此时天色尚早,进了大宅子后自有人上来伺候,男客女客分两边,我被单独带到一个小小独院里头,之后,便一直是我一人了除了照顾的丫鬟婆子,洗了个澡自己吃饭。饭毕已经临近傍晚,人还没来得及从饭桌边走来,洗脸水就端了上来。当时看着腾腾的热气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升舱了…”抬头对上端水丫鬟莫名其妙的眼神,我再强调,“虽然不是头等舱,也至少是商务舱。”于是丫鬟的眼神更加迷茫,我遂问,“那什么,那爷呢?”差点把那海俩字喊出口。
    丫鬟口齿本伶俐,立刻回答,“应是歇下了,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应是…我想,看来这里属于内院,与外头消息不通,那海把我撂这儿难道想霸王硬藏娇?我再问,“布合呢?”
    这次丫鬟不藏拙,直接摇头,“奴婢没、没听过这个人…”
    我本也没抱希望,自打把我们送到宅子,布合就没跟进来,赶着车又走了,跟出租车司机似的。
    那么,那海在做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四处溜达,大宅子逛遍也无人管我,但没见着那海,也没看见布合。我想出去,门口麻利的跳出来一个小厮,“姑娘,想出门?哟,可不巧,马车都出去了!”
    我惊诧,“我用走的不行?”
    小厮露出思索模样,好一阵才明白我的意思,继续阻拦,“这可不成,沈管家吩咐过了,您可不能一人出门,外头啊,乱着呢!”
    妈呀这种骗小孩子的话…
    算了,我不跟他计较,这显然不是管家的吩咐,是那海呀,也不知道他自己跑哪去了也不带我,给闷坏了,没电脑没手机没网络这日子怎么过?
    回了自己房间我问丫鬟有什么消遣的书没有?
    书倒是有,丫鬟给我捧了一大堆来,一看书名我就觉得,妈蛋, 这里的女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啊简直生不如死,都什么破书,女儿经、烈女传...给我看这个?有病啊不是!板着脸我抗议,“我要看金瓶梅!无删节版的!”
    把丫鬟吓跑了。
    无所事事度日如年熬到下午,丫鬟跑进我的房间说带我去偏门,马车安排好了。我喜出望外——您瞅瞅,圣贤都说了,能望着外头跑出去耍,才叫喜事。
    赶车的车夫不是布合,我找他闲聊,车夫不咋搭理我。几句后我住了口,挑起车厢帘子看外头风景,越瞅越不对,外面的街倒是越来越宽,人却越来越少,寻思着,这是把我往哪个穷乡僻壤拉呀,跟着便到瞧见一个大房子,朱漆大门上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金光寺。
    原来是个和尚庙!
    进了庙后才发现这里不仅有和尚还有各种政府任职人员,有侍卫、有衙役,还有穿着团花补袍的各类我说不上名儿的官大爷们。人头攒攒的,反倒看不见几个和尚,颇有鸠占鹊巢之风貌。
    官大爷们聚集在一扇门外正簇拥在一起咬耳朵,声线甚熟,想来昨天在城门口已经偶遇过。看见了我,所有人都住了嘴看着我,各种表情都有,好奇啊惊讶啊不屑啊严肃啊等等,还有人嘀咕,“怎么来了个女的?”
    我心里发毛,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误入、还是那海的安排?不知道啊。
    迎着离我最近眼神最迷惑的一个官儿,我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官儿脸一板,“大胆刁妇,敢在此撒野!”
    我往后退一步,立时决定先离开这个是非地。然而大门忽然开了,门里站着一个年轻、劲装打扮的人,看着颇有几分英武。
    是布合啊,我很是高兴,扬手召唤,“嗳,嗳,这里!”
    边上一众官儿给布合行礼,布合赶紧还礼,繁文缛节一大套后只听布合道,“金小姐,主子有请!”我朝大门走去,只听官儿唧唧歪歪,什么怎么让她进了,她是什么来头,我们这儿都站了一上午了布啦布啦...
    我懒的理这些庸官俗员,跟着布合进了大门,门垮喳一下就被关上了。我问布合这是咋回事?布合没来得及回答我跟着又赞,“布合,你这么穿挺帅、挺人模狗样的啊!”
    布合气歪嘴。
    进了房间在一个布幔子后看见了那海,素青的便服一套,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盅,他边上还站着个老和尚,眉毛都白了。
    见了我,那海介绍道,“小乔,这是金光寺的主持,惠明大师。”
    我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惠明大师微愣。
    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招呼打得对不对,懒得管,问那海,把我弄这儿来做什么,外头那么多官儿又是做什么?
    那海摇头微叹,“这帮人消息是真灵通,早上我到了这儿,不出一个时辰,他们便全来了。”
    “他们堵你干嘛?”我问,“欠人钱了?”
    布合不满的’啧’了一下,老和尚重复我的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布合接着说,“都是赶来想为我家主人接风洗尘的!”语气里不满满满。
    我’噢’了一下。
    “不用管他们。”那海道,然后问我,“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儿么?”
    我叹,“难道是…”让大师来给我们算算八字,掐个吉日出来择日成亲?拖长了声音不再继续,这话我不能说,猜错就丢人了。
    那海接,“灵眼上师被处斩之后一个月,尸身被官家收回,就安置在这里。他的人头,日前也已抵达。”
    “果然…”边听我边点着头,“如我所想。”
    ding
    168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灵眼上师的全尸——这么说有点不太符合现实,现实是,身体和头是分开放的,所以也不能说是’全’。一个在台子上,一个在盒子里,中间隔着香油灯九九八十一盏,以及一尊大佛。据惠明大师介绍说,这是为了压制邪灵,以防尸变。
    对此说法我颇为不满,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微笑点头道了个,应该的、应该的、应该你妹的。听我说头一个’应该’时,惠明大师面露得色,第二个时便忍不住点头,一直点到第三个。
    这里只有我和惠明大师,那海回避了,因为房间里充满了浓得发腻的檀香味。那海对这种味道过敏,可见此人颇无慧根。
    看着身首异处的灵眼上师,我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心想,这惠明不是个厚道人,灵眼上师好歹也是他同行,怎么能这么对待他?还压制,还尸变...咳嗽一声,我问,“这灵眼上师不知是否与惠明大师师出同门,这灵字辈和惠字辈,却不知谁高些谁低些?”
    惠明大师合十,“阿弥陀佛,灵眼上师修的是密宗,贫僧修得乃大乘佛法,出自净土宗法常祖师之门,与这灵眼上师实是牵不上一丝关系。”
    听到’密宗’俩字时我眼睛一亮,那不是可以双修的?唉,可惜了。
    一盏灯忽然晃了晃,立刻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初以为是错觉,然而它在我们的注视下又晃了晃。惠明大师脸色变白,口里念了一串阿弥陀佛。
    九九八十一盏灯中,就这一盏在晃。
    “施主,贫僧忽然想起尚有、尚有…”惠明大师口吃着词不达意。
    我替他把话说了,“有事儿,得出去一下是吧?”
    惠明大师略显尴尬。
    我继续道,“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本来就是我跟那海要求要来看一看灵眼上师的全貌的,不能拉着别人往火坑里跳。和尚怕我却不怕,死而不腐已经够诡异的了,如今一盏灯晃一晃,也能算事?
    然而在惠明大师离开的时候,周遭一片明灭,所有其他的油灯灯焰都被开门带出的微风吹动了,就那盏灯没动。
    这是一盏很特立独行的灯啊,我盯着那盏出现异状的灯发起呆来,待看到它第三次晃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踱步到上师的头边,合十,“大师,你我也相处了不少时间,我把你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南瓜沟背出来虽然辛苦了点、一路行来虽然危险了点,但我本质上是个师恩不图报的人,你不用太过放在心上。假如你是有心愿未了,想借由灯提点我的话,实在无必要。有话但说无妨,送佛送上天,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也不知道灵眼上师滞留不去的那坨能量能否听见我的话,能否有其他方式和我交流,或许维持死而不腐已经相当勉强了,所以灵眼上师不能像我之前见过的其他能量一样,正儿八经的露个小脸跟我道谢。
    然而灵眼上师紧闭着眼和嘴,并没有我期待的给予若干超现实反应。
    将视线重新落在那盏出了状况的油灯上,此时它却也安静如鸡。视线扫过周边那些点点灿灿的灯火上,我忽起念头,若是把这灯都灭了,把灵眼上师的头装在他的身体上,不知会发生什么?
    心动不如心动,说干就干,我开始吹油灯。先试了离我最近的一盏,灯油质量极好,四五口后竟然吹不灭,也是服气。
    叉腰低头瞪着油灯,一盏都这么难灭,这里八十一盏呢,都吹灭了不得把我累死?油灯也不能用水浇,弄个不好就变成火烧红莲寺...
    忽然想起电视里看到过,古代人灭油灯会用到一种小工具,带着长柄的小罩子,往灯火上一压,火就灭了。抬头四下看,那种工具什么的当然没有的。正打算找个工具代替,门忽然响了两声,布合在外头问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说那海在等我。

    出了临时停尸房,没见那海,再穿过一大开间,也没见着,继续穿过大开间抵达院子,才见那海坐在院子角落的一个石桌子边,脸色不太好。这里空气很清冷,半点味道都闻不到,他的手边,照例放着杯茶。但看他一脸嫌弃的模样,就知道这杯茶不是什么好茶。
    我问那海怎么跑到这里躲清静来了?那海说他得去应付一下等在寺庙外院的那些官儿,所以要离开一下,问我是跟他走还是留在这里?
    问着这个问题的那海眼神撇在一片,他不看我。
    想了想,我道,我想留下。
    对这个答案那海似乎并不意外,他一秒都没犹豫的站了起来,“即是如此,那晚些我再派马车来接你回府。”略停,他再道,“我已经嘱咐了惠明大师好生看管灵眼上师停放之所,闲杂人等不可再入内查看。”
    这…点着自己的鼻子,我问,“那我呢?”
    那海瞅着我,点了点头再强调一遍,“闲杂人等!”
    压根没想到啊,我怎么变成闲杂人了,不让进,那我留下有什么意义?
    我抗议,“为什么不让我看了?我还有…”
    “还有什么?”
    那海敏感的抓住了我的小辫子,我本来想说还有事情要做,我得灭灯啊,拼接啊,这不都是事!但这些事都是要拆那海的台,怎么可能告诉他?还好我有应变之能,立刻接道,“我...还是不跟你走了,我还有话要对惠明大师说!”
    那海用打死他也不信的眼神看着我,我继续解释,“探讨一下佛法。”
    这次那海干脆发出蔑笑,然后转作似笑非笑。
    我知道他还是不信,遂欲纵故擒,“我知道你想让我跟你走…”
    “知道?那还不跟着!”那海顺口抢了我的话朝外走去,我呆在原地,按照他的性格剧本不该是这样,却听他脚步不停身体不转丢来一个呼唤,“布合!”
    布合这瓜娃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杵在我身后虎着脸,“请吧。”他道。
    我简直无法拒绝。
    但我坚强的拒绝了,冲着那海的背影大喊一声,“我不走!”
    那海身形一顿,布合在我身后着急了,低声催促我,“别磨蹭、赶紧着,主子身体不适,不能在这里久待。”
    我立刻扬声,“那你就自己去休息,保重身体,我反正不走。”
    那海转过身来看着我。
    那时已近黄昏,天边有淡橘色晚霞,天也是澄澈而深沉的蓝色,特别的美好,穿着一身素青色长袍的那海便在这残存的天光中看着我,看了许久、许久。
    初时我犟着脾气不服输的回视他,很快便败下阵来,低头,磨鞋底玩。
    感觉鞋底都快磨穿的时候,那海慢慢走回来,坐到刚才坐着的石桌子边。我头虽低着,却能瞄见他。只见他望住我,吩咐道,“布合,去请惠明大师备间禅房出来,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片佛门净地里请诸位大人喝一杯修心养性的茶罢。”

    那海去了很久,大概是大人们太多,一壶一壶的煮、一杯一杯的喝自然是极费时间的。布合没去,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在生闷气,于是不肯跟我说话。
    布合气得是我,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里我连自己的事情都不能做主了?为什么我的行动都得依照那海的意愿?我想,恐怕就是这些疑问阻止了自己积极回应那海馈赠的感情。
    只是我还是没能回到灵眼上师身边,那间屋果然被锁了,门口一左一右还站了一个小沙弥。小沙弥态度温和的拒绝我的入内探望,说,门锁的钥匙在惠明大师处,而惠明大师此时正在陪客,若是我真想进去,还是去找惠明大师拿钥匙的好。
    我当然不敢去,也没理由去打搅那海的社交活动,只能忍了,等空闲了再说。
    那海的茶话会持续了足有两个小时,大人们心满意足、饥肠辘辘的离开。坐在一间小禅房里精致点心吃到没停过的我开始期盼起来,等下就能去看灵眼上师了吧。
    那海进屋的时候,有眼色的布合不动声色的离开,还顺手给我们带上了门。我瞅着那海,他脸色越发不好了,忙站起来,扶着椅子后背道,“快来歇歇。”
    那海站在门口伸手摸脖子,左边摸完摸右边,很用劲的摩梭,眉头紧紧皱着。此状甚奇,我不由上前,边问他怎么了。那海深吸几口气,似是平复心神,然后道,“无妨,忽觉头有些疼,想来是适才应酬的时候话说得太多,伤了神。”
    我想提醒他他摸的是脖子不是头,布合忽然敲门而入,道,大人们都已经离去,但外头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留下了,说是总督府当差的,得了总督大人的令,主子在武昌的这段时间任由差遣。那海摆摆手表示听见了,“他们想留就留吧,不明着留,也会暗着留。”
    我有些气闷,难不成这里的地头蛇想刺探那海这条外来龙的一言一行?看看,走到哪儿都能碰见勾心斗角。
    布合便出去了,没多久又敲门而入,说有客来访。
    那海露出讶色。我却心想,恐怕是因为这些当官的不靠谱,说好的一起来,结果有的先有得晚,难免要麻烦那海两次。
    “是个孤身女子,看穿着应是平民,报了名儿,叫做秀娘。”布合道,“说是,应邀而来。”
    “谁的邀?”那海问。
    “奇就奇在这儿,”布合答道,“她说她是应灵眼上师之邀。”略停,再道,“主子,依照奴才看,这事蹊跷,不如不见。”
    那海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举起双手,“要见!要见!别听布合的,不见她怎知她的来意,怎知她不是另外一个得了灵眼上师呼唤的人?”
    “把人带到这里罢,”那海吩咐,“我与小乔一同会会她。”
    布合便退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摇摇曳曳的跟着一个女子。
    女子身量颇小,但极为匀称,由于一直低着头,看不见真容,只可见光洁的额头,肌肤凝白如煮鸡蛋,脑后乌发扎成了发髻,也无多余装饰,一枚蝴蝶簪子而已。她就这么款款而来,无限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行到近前,她弯腰给那海行了个礼,也是姿态万千。
    那海道,“无需多礼,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在那海的问话中,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等我看见她的脸,心里说了个大大的’我去!’,我去,太美了!大美人!
    那海显然也受到了冲击,眼神也有些呆滞了,很是令我鄙视。
    “奴家乃秀娘,”大美女道,“特来为大人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那海笑了笑,“不知是何种忧何种难?”
    “灵眼之忧,僧乱之难。”大美女毫不怯场,应答如流。此话当真托大,偏生她那么自信、那么风情,别说那海,我都快爱上她。
    心情复杂的我有些担忧的看了看那海。
    那海道,“愿闻其详。”
    大美女媚眼如丝,亦是笑,“奴家要先见一见灵眼。”说着,她把视线投向我,“与这位姑娘一起。”
    我立刻抛弃小心眼的酸醋向那海主动请缨,“没问题,我去!”
    再次拜访灵眼上师的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下来了,我的确有点惊讶于那海的易于通融,但没往深处想,还以为他是见了美女说不出一个’不’字,这本寻常,男人通病而已。
    不料,还有玄机。
    169

    又是惠明大师领路,带着我和秀娘前往灵眼上师安放地,在一片摇曳的灯火中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惠明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就赶紧跑路,秀娘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却对她很是好奇,她难道不怕?她和灵眼上师是什么关系?难道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
    肚子里一串疑问。
    秀娘停在门口,目送了惠明大师匆匆的背影,她转回身低头看着一地的灯,笑了。
    我马上问她笑什么,她却不答,转身把门关上。我突然有点担心起来,她不会对我做什么吧。然而在我警惕的注视中,她施施然走到灯群中,弯腰拎起一盏,毫无犹豫、非常果断。
    那一刻我震惊了,不,不止震惊,可以说是崇拜!崇拜!秀娘手里的,正是那盏特立独行的灯!
    那一刻我领悟了,秀娘肯定也是’道’上混的!我很想问问她拜的哪个山门堂上几柱香,又担心说的话不专业反倒惹了笑话。
    秀娘将灯托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我真怕这灯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只猫挠她一爪子然后逃走,然而并没有。看完后,她将灯轻轻放回原地。我紧张的问,“看出什么来了?”
    秀娘点头赞道,“做工精巧,出自名家之手。”
    “这个…”我斟酌词汇,“难道不是邪灵附身?”
    秀娘露出受到了惊吓的小表情,“菩萨面前可不好胡说呢!”
    我瞄瞄大佛,好吧,泥菩萨也是菩萨,遂继续深化的介绍道,“刚才这灯有古怪,有风不动无风自摆,把正宗高僧都吓跑了。”
    秀娘又露出受到了惊吓的小表情,“不要跟奴家说这些,奴家不懂的。”
    于是我露出受到了惊吓的小表情,“你不懂你来这里做什么?”
    秀娘左边看看、右边瞅瞅,然后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人花银子请了奴家过来,奴家自然是来做该做的。”
    我没明白。
    “等下奴家要做的事情,只怕管事的大人不会答应,”秀娘转头看着我,“所以要麻烦姑娘多为美言几句。”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呀!呀!
    “等下奴家行事之时,不可旁观、不容窥视。”不等我问出问题,她又抛来一个疑团,“坏了规矩,只怕要出更大的乱子。”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面对这样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陌生人士,我只能手一摊,正式拒绝。然而接下来她说了一句话,我便只能把自己想说的拒绝咽回肚子里。
    “拜托奴家来此的事主,正躺在此处。”她看着灵眼上师的头道,“一年前他给了奴家今日的时辰和地点,吩咐奴家务必抵达,还曾言及此地必有一位与他有机缘之人,能助奴家一臂之力。”
    机缘之人…说的是我么?
    不,更有可能是那海。
    我叹了口气,问,“那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秀娘望着我,边笑边慢道,“等下便知。”

    我非常不爽这种被蒙着眼睛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秀娘横空出现,她的美丽及一些神秘的言行竟然给了我莫大压力,面对她的请求我说不出一个不字。
    默然。
    秀娘忽然向我行了个礼,应该挺正式的,只是我不懂。待礼毕,她起身抬头,对我道,“恳请姑娘向管事大人提个请求,容奴家与这身首两端的尸身共处一个时辰。”略顿,她强调,“只一个时辰便好!”
    “这个…”我还真没把握那海能答应。
    “现时姑娘便去大人身边,一路走做三百二十六步,一步不可多、一步不可少,直至大人暂息之所。转告大人一句话,忧自能解、难自然消。”秀娘道,“大人若是不明白这话,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则不言而喻。”
    “一定要走三百二十六步?”我问,这是个什么讲究?
    秀娘不答,续道,“若是大人不肯施与奴家这一个时辰,还请姑娘代为周全。”
    “代为周全?”我反问,“就是让我拖他一个时辰?”
    秀娘点点头。
    可我使唤不了那海啊!我愁容满面。
    秀娘忽然用奇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道,“去吧,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你自然有你的能耐!”然后掩上房门。
    此时我才发现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房间正站在门口,奇了,啥时候发生的自己都不知道!
    忙拍了两下门,问,“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吧?”
    秀娘的声音随即传出,“奴家刚说过了,奴家是秀娘。”
    这叫什么答案?

    我数着步子去找那海,这过程真是折磨,一会儿觉得步子大了,一会儿又觉得小了,更让人头疼的是,我不知道那海在哪里,途中找了个小沙弥问,小沙弥倒是给指了方向,还在我刚才吃点心的小禅房里,我又问,那多少步能到那儿?面对如此骨骼清奇的问题小沙弥赧然失措,思索后摇头说,小僧不知阿弥陀佛。
    好吧,我只能尽力阿弥陀佛…
    循着路走,快到禅房门口时,步子走了三百步整,我心说秀娘这个女人真厉害,简直自带gps定位功能,边用剩下的二十六步把路走完,真的、果然、确实刚好停在门口。忍不住又对秀娘赞叹了一番。
    门里传来说话声,是那海和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有些犹豫,便等了等。
    布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摇头示意我不可打扰,我想问布合里头是谁,布合继续朝我示意表示人家房门口不是我们聊天佳地。我也想跟他走远一点啊但是我不敢动啊秀娘没吩咐啊,我还有话告诉那海呢!
    耽搁了这么一小会,便听见了里头零星几句话,一听,便提起了兴致专心的听了起来。布合一不敢高声嚷嚷警醒我离开,二不敢上前把我拉走,只气得吹胡瞪眼,我不跟他计较。
    话说,我很久没听过墙角了,很是怀念呐!
    里头两个人,与那海对话的,被那海尊称为’魏大人’,好吧我也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个官衔儿不小的官,而且和之前那批擅吹嘘拍马之徒不太一样,至少那海说话的语气还是带着几分真诚和尊重的。他们在讨论僧乱。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僧乱已经由之前的全武行发展成颇有规模的小型武装了,而且得到了民众的衷心拥护!我觉得这是非常可以理解的,死了一年的人不腐不烂,连官府都拿它没办法,在普通老百姓心里,灵眼上师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了。况且清朝刚入住中原没多久,本就政权不稳,因此如何应对僧乱,成了朝廷的头桩大事。
    朝中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以班善为首,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他们认为朝廷本就是马上得的江山,自然需要用同样的手段固江山;另一派则以那海为代表了,便是顺应民意消解舆论,杀人不能解决问题,人心背离,江山不稳。
    墙角听了个大概后,我想起秀娘让我转告那海的话来。
    忧自能解、难自然消。
    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门忽然开了,门里站着那海,他身后便是魏大人了吧,听声音挺文秀的,想不到长着一脸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络腮胡。我先发制人,举起手作揖,“魏大人,久仰久仰!”于是看见魏大人目现惊色。
    那海截了话,问,“回来了?”
    妈呀,这话是废的来…点头,“回来了。”
    那海的眼睛落在我身后,转了一圈,“就你一人?”
    “秀娘留下了…”
    “怎可留她一人?”那海眉一皱,然后提声,“布合!去看看!”
    我忙拦住,“她托我给你带句话,一句话换一个时辰。”
    “什么话?”
    “忧自能解、难自然消。”我一字一顿,发音标准而清晰,真是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敢错。
    那海的眉皱得更紧了,“胡闹!悖言而已,怎可相信?”遂又提高了声,“布合!”
    这次我是真的拦不了了,布合气势汹汹的离开,速度之快犹如四肢着地而奔。我一跺脚,跟在布合后头追了过去,只听后头那海呼唤我,让我停下。我没理他,然后身后传来脚步匆匆响,是那海追了过来。我们仨跟汤姆追杰瑞后头撵着沙皮狗似的一路狂奔,最后终于在停师间外头的小坪里我截住了布合,一言不合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直接开打。
    那海的速度比我们慢许多,我和布合过了好几招了他才赶过来,气有些喘。喘着气的那海在一旁给我们下命令,不准打,都停下!
    布合的招式缓了,我却没有,我干嘛听那海的我又不是他的家生奴。布合立刻落在下风,渐渐只有招架。
    我们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却没惊动许多人,这倒不奇怪。
    首先这是那海的家事,魏大人自然不便跟来看热闹;其次这里是和尚庙而和尚们最擅长的是清心寡欲热闹屏蔽;接着停师间里的秀娘大概正在忙于她的私密事情两个小时够不够都难说自然无暇出来看究竟;所以,最后只有两个穿着侍卫衣服的人跟了过来,百忙中我觉得那俩侍卫有点面熟,不知何时何地曾相会过。
    然而那两个侍卫的出现让我很紧张,布合要来帮手了,我拦不住他了,秀娘别怨我,我尽力了。
    那海果然给侍卫下命令,要侍卫分开我和布合,并严令不能伤害我。我感激那海关照的同时替布合掬一把同情泪,看看,当奴才遭遇的都是些什么待遇...唉…
    然而俩侍卫的表现则非常奇怪,他们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咬耳朵交谈,也不知道在商定什么,跟着便兵分两头,一个朝我们跑来,另一个则向那海奔去。朝我们跑来的侍卫拿着刀,我登时有点受惊,说好的不能互相伤害呢?!
    不知道布合看出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回头冲那海大喊一声,“小心,主子,是刺客!”然后撇下我朝那海跑去,可是半道儿上就被舞刀的’侍卫’给拦住了,几刀劈下,虎虎生风,布合登时险象环生。
    而我还在原地发愣,这…特么的...搞的什么名堂?
    “金乔!”抽空布合撕心裂肺的朝我吼,“救人!”
    然后我发现那海的处境比布合更危险,另外那个’侍卫’已经攻到了他身边,而那海正在狼狈的躲避,看身法显然是连广播体操都没练过的更别说防身术了。
    我忽然想起了这俩’侍卫’为什么眼熟了!在野外我们第一次遇伏的时候,大姐不是拉着我躲避追杀的刺客么,这两人是后头那批,据大姐说,不是心狠手辣、出手必杀的人,混不到这么特殊的位置。
    真真儿想不到他们竟然混进了这里!
    跟着我真真儿想到了,他们来的目的有三,杀那海、杀我、毁灵眼!必须的啊!这样班善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真难为我了,这么复杂的关系我能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这么短短的时间就琢磨了个清楚明白。
    “金乔!”布合又朝我嘶吼了,“救主子!”
    顶
    170

    情势危急啊危急,我赶紧向那海跑了过去,拿刀的刺客想攻击我,却被布合舍命拦住。边跑我边喊,“快来人!有刺客!”然而并无人跑来应援,刚才看见了那么的官官兵兵呢,都喂了狗了?那海自己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这还叫高富帅么!怎么跟电视上演的特么不一样?
    那海在狼狈躲避的同时不忘向我呼号施令,“你快走,去通知府台衙门!”
    府台衙门门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那海对我期待太高了!再说了,姐不是他家的奴才,姐向来来去自由!
    “来不及了!”我回吼,“我来对付这孙子,你去叫人来帮忙!”
    说话间我就跑到了那海身边,冲进他和刺客之间,顺利成为了刺客攻击的目标。
    其实我是挺有把握的,因为相较于布合对付的那个刺客,这个看着更好打发一些,因为他赤手空拳。没刀,我就不怕。然而吃了轻敌的亏,刚打一照面,我的袖子就被划破了,这才发现原来这孙子不是没兵器,而是拿了把又短又小又锋利的匕首,藏在手掌里,视线难及。
    我愤怒了,“这孙子真阴!”
    那海脸色已经泛白,还气喘个不停,但他侧身抢上前来,似是要把我挡在身后,我一把抓住他顺手带开,趁间隙朝刺客的心窝踹去一脚。这刺客也真是狠啊,丝毫不躲避我的攻击,右手迅速下插,竟似要把我的小腿戳个对穿。我赶紧收腿就地一滚,虽然造型有些狼狈,幸好目的已经达到,那海被我推到了战斗区域外援。
    “别纠结了!”我飞快对那海道,“我特么是谁,你的人我喊得动么!”
    这句话成功让那海收回了脚,布合也在大叫大嚷,让那海赶紧撤退,还说我们能行。这…我现在其实已经有点吃力了...
    这时终于有人露面了,几个和尚前来看热闹这么姗姗来迟的吃瓜群众简直不符合国人人性,但,至少有闲人了!
    那海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喝令和尚赶紧去把惠明大师叫来。布合哼哼哈嘿的和大刀刺客缠绵悱恻,我也哼哼哈嘿的和小刀刺客礼尚往来,在布合处在上风、而我落于下风的时候,惠明大师终于拎着袈裟袍子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然后和那海交谈两句后就更加慌里慌张的跑走了。
    我觉得我会输给小刀刺客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太容易被周围的事情分心,都这样紧张的情势下了我还能注意到场中诸人的各种表情尤其是那海的。
    他一开始虽然力所不逮但依旧蠢蠢欲动,继而转作沉着冷静胸有沟壑,之后便是热切关注提心吊胆,最后…
    他最后的表情我辨别不出来,很复杂...或者,那时我已经没有余力再继续分心,我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的肚子上,那里扎着一把刀。
    但我很迷茫,我是怎么中的招?我清楚记得这孙子的确是攻击了我的小腹,而我也的确是架住了他的手,刀尖只刚戳破了我的衣服而已,怎么一下就穿过我的肚子了?
    我看向那海,身体歪了歪。
    小刀刺客唰一下拔出他的兵器,机不可失时不我待的朝那海扑了过去,而此时布合终于制服了他对付的那个刺客,还顺手抢了人家的兵器,顺理成章的救下了那海。
    我倒在了地上,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小刀刺客手里舞着的明明就是把半尺长的剑,这是什么戏法?

    我的意识昏迷了一阵,醒来的时候看见我躺在地上,头搁在那海的膝盖上,他的一只手一直按着我的肚子,我想起他的口头禅,笑了笑,道,“别靠这么近,不合礼数。”九个字而已,说起来气喘得不行,难道我的伤很重?低头看了看从那海的手指缝里沁出的血,怎么这么多…
    那海面无表情,脸色出奇的白,冲布合道,“留活口!”
    我也瞄了一眼战况,布合真不是盖的,又占了上风,小刀刺客已经无心恋战准备抽空逃跑了。
    那海则继续冲边上看热闹的和尚怒喝,“快去请医!”和尚纷纷扰扰的跑走几个。
    我立刻决定我要努力撑到医生来,虽然对此时的医术并不信任,但聊胜于无。我从没想过我会死在这里,不可能的呀,我是女主角啊,所以心情不是很紧张,甚至觉得打了那么久,能躺一下休息也挺好。
    布合此时砸断了小刀刺客手里突然变长的小刀,上半截刀飞舞着插进我们附近的地上,那海手一伸,将那半把刀拔出,在手里一掂量,低头对我说,“你是被暗算的,刀有机关,能伸能缩。”语调特别的温柔,我都快心动了。
    原来如此,我心道,连环弹簧刀。看来这孙子只怕认识清风那孙子,都喜欢用这种’新’品。“清风…”不知怎的,我喃喃念叨起来。
    那海柔声应,“清风怎么了?”
    意识又开始模糊,而且觉得冷,“风…冷…”
    那海把我抱得更紧,阵阵热量从他身上传来,我还是忍不住发抖,边抖边对那海说,“别放弃我…我还能救…”
    “一定能救!还有,”那海笑了笑,“你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完成,你想找的人尚无音信,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这令我很是担忧,怎么跟临终安慰一样?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儿!
    布合终于把那个刺客给砍伤拿住,两人抱在一起气喘吁吁,我开始发表对布合的不满,“开除布合…他绩效太差...把我连累了…”这可不是大实话么,要是布合能给力点,早点搞定那个,不就能来帮我么?
    那海点头,“好。”
    看他如此体贴纵容,我更担心了,我可能真的命不久矣。
    这时呼啦啦一群官兵从院子外跑了进来,我也是扼腕叹息,警察不管搁在哪个时代都一个尿性,事儿完了才出现,专门负责扫尾工作。
    之后又有个穿着布袍的白胡子老头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蹲在我身边一顿掐摸捏拿,最后冲那海摇了摇头。我看见那海双目一暗,似是两点火光倏然熄灭。
    真累。
    我闭上眼,心想,真是不公平,不久前布合不也被捅穿肚子么,怎么他就能安然无恙我却要一命归西?性别歧视?
    耳听那海在下命令,一队官兵去抓刺客,下狱严加看管,一队去把停师间的门撞开。我马上睁开眼,抓住那海的手,用尽仅存的力气,“再等等...等一等…求求你…”
    那海看着我,点了点头,继而吩咐把我抬起来送回房间好生安置。
    我依旧拒绝,我想留在这里,我想弄明白秀娘到底在弄什么,她的来历非常奇特,她一定是知道了会发生这些事情,所以才那么胸有成竹的拜托我’代为周全’,她要求了四个字,我付出一条命,要是再不能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会死不瞑目。

    似是老天为了完成我的心愿,就在此时房门忽然开了,秀娘站在里头,看着外面这些乱象,镇定得很。
    我忽然想到一个心愿,眼神瞄着秀娘,对那海道,“在...一起…”他死了一年还能维持原状,是不是我也能沾点光?
    这么语焉不详的话也不知道那海听懂了没有,他望着我的眼神甚有意味,然后冲布合下令,“把那个女人拿下!”
    于是乎秀娘被拿下了。她一点都不害怕,连为自己分辨的意思都没有,依旧笑吟吟的。我觉得此人甚无良心,我都快死了!快死了!她还笑得出来?!
    可现在连斥责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不会吧...
    说好的主角光环呢?
    秀娘被赶鸭子似的赶到那海跟前,她看着我,朱唇轻启说了个,“多谢。”
    我闭上眼,不想看她,美丽的皮囊下有颗恶毒算计的心。
    布合迟了一步方才过来,附在那海耳边嘀咕了几句,落进我耳里没有真切,继而只听那海喝问,“你为何要将灵眼尸首缝合?”
    什么?什么?
    我赶紧睁开眼。
    秀娘施施然回道,“民女自幼被看守义庄的义父收养,平时帮人收拾整理尸首,赚些生活之用,一年多前灵眼前来义庄,与民女订了个约,言定今日今时前来此处,助他将尸身复原。”说到这里,她抿嘴,“民女胆大心软,若遇见残尸,自是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因此,对外便自称绣娘。如今受人所托,自然更加不能怠慢,故而有此一来。”
    原来不是秀娘,是绣娘...一字之差,世界便大大不同。
    看来绣娘是把灵眼的头和身体缝在一起了,这倒是如我所愿,我舒了一口长气,那海立刻低头看我,神情很是紧张,还有心痛。
    布合的脸也出现我的视线里,也是担忧与关怀并存。我想,性命相搏才交到真心朋友,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我得活着,又闭上眼,不能浪费精力,得努力。
    那海声音响起,“我去去就来。”然后感觉身体被移动,我被那海放在了地上,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我更冷了。
    睁开眼,看见布合,我问,“那…海呢…”
    “主子去看尸首了,”布合道,“等等就回来。”
    “我…”我挣扎,“也要…看…”
    布合忙劝阻,“别,裂了伤口。”
    没动两下,果然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我依旧被那海抱在怀里,但身下垫了温暖的羊毛毯子,而且也不在外头,灵眼上师就在我眼前,他静静地躺着,完整的躺着。
    看来布合向那海反应了我的需求,所以趁我昏迷的时候他们把我弄进了屋,这个时候,恐怕不管我提什么要求那海都会答应我。
    绣娘也在,就立在灵眼身边。之前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听秀娘道,“他啊,一有麻烦,就会来找我。”边说,绣娘边伸出手,手指头点在灵眼上师的脖子上,那里有一圈线痕,密密匝匝的。我下意识的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只见那手指甲涂得鲜红,正亲昵的在灵眼上师的脖子上划着圈。
    “金先生…”眼睛睁睁闭闭,我恳求,“带我回去吧…”
    不知道是谁在回答我,“好,我们回家。”

    我睡了过去。
    当然极有可能是死了过去,我以能量的状态开始游荡。
    看见一所灵堂,而那海浑身缟素坐在一旁...
    看见那海在与绣娘交谈...
    看见那海坐在一辆马车里,他身边放着一樽棺木...
    看见了南瓜沟...
    看见那海在草长莺飞之地选了一处开挖,不挖还好,一挖乖乖不得了,出土几十具尸体,都烂得不行了,那海也不嫌弃,吩咐布合清理,之后就着坑把棺木放了进去...
    看见那海吩咐布合开棺,痴痴的望着里头…
    看见布合从马车里端出一个锦盒,递给那海,那海接过盒子,打开,对着棺材里头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无以为报,这本来是个讨你欢心的小玩件,就让它陪着你在此长眠吧…”
    看见那海从盒子里捧出个南瓜…
    那是个玉雕的南瓜,有成人两个拳头那般大,玉质极其的润,从里往外泛着醇和的黄,雕工亦是极佳,南瓜看上去栩栩如生简直能以假乱真。我想起那海的话,给我的报酬,他需要些时日去张罗,原来竟是因此之故!
    南瓜被放进棺木,封上,填土。
    土却没有堆成堆,也没有立碑,而是保持做平整的一块地,可作平墓。
    那海在平地前站立良久,最后道,“欠你的,来世再还。”
    那海走了,再没有出现,我却发现自己离不开南瓜沟了,无论怎么走似乎都会回到原地。
    玩笑开大了,这是要闹哪样?
    气闷下我躺在平墓上,四肢完全摊开做大字状。我想,这里是南瓜沟,这里周围都长了草,就这块地没有,莫不是当初咸鱼老道暗算我的地方?
    可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这块地几百年都长不出草?
    忽听有人发声,就在身边,“丫头!嗳!丫头!醒醒!醒醒!”
    我睁开眼,看见了一张老脸,不是咸鱼是谁?他身边还站着一张熟面孔,竟然是清风!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满肚子的疑惑啊跟周围的草一样茂密,“搞毛线啊?”我怒,“这是怎么回事?”
    好好,留言的多了几个。。。
    171

    眼前的这一老一少,状态有些难以形容,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咸鱼老道一张老脸显得更老了,用风烛残年形容不为过;而清风呢,浑身是泥土,不知道还以为刚在工地挖过坑。我一骨碌爬起,这才发现别说清风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好比一个鸭蛋刚刚逃离了变成咸鸭蛋的厄运。
    “好!好!”咸鱼老道咬牙切齿的给我点赞,表情十分狰狞。
    清风望着我的眼神很热切,好似欢迎我的回归的同时,也充满了好奇心与戒备心,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释重负。得亏我是学文的,能这么清楚的辨析出清风望我的这一眼中含有的各种情绪我不得不佩服自己。
    “这是…”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拍了拍身上的土缓了缓情绪,我继续问,“几个意思?”
    咸鱼老道忽然阻止我,“别拍了!”
    手悬在半空,愣了,为什么?
    “徒弟,”咸鱼老道眼睛紧紧盯着我,口中吩咐清风,“去找个东西,把她身上这土收拢收拢。”
    清风应好,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迎风展开,向我走来。老道留在原地掏出手机,啪啪啪按几下,“老金,人给你们找到了!”一阵,咸鱼老道把电话递给我,“老金有话跟你说。”
    我接过电话本想走远一点,咸鱼阻止了我,“就在这说,别动,这地儿信号不好,也就这里能说上话。”
    电话里的老金声音果然有些远,还有些断断续续的,老金在问我怎么样了,我迟疑着回答,还好,就是,脑子有点不太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老金便劝我,语调特别温柔的,“别多想了,回来后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继续恍惚,我又是怎么了?揉着太阳穴,我发出呻吟。清风不消停,一手兜着破手帕一手做扫把围着我扫来扫去,我烦的不行,一巴掌把他扇远。
    “嗳嗳,掉了,掉了…”清风心疼的看着我袖子上落下的土,弯腰想捡,老道阻止道,“落地的不要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怒,两个神经病!
    老金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又怎么了,什么落地掉了不要?娇娇你还好么?他们没怎么你吧?他们不敢的,金先生找过他们了。”
    “什么什么?”我下意识的问,“金先生?”然后抬头看天,好似我要做的事情和金先生有关来着,可,到底是什么呢?
    老金肯定,“是啊,金先生,你等着,我给金先生打个电话。”说着电话就断了。
    我握着电话发了几秒的愣,然后低头找背包,想等下用自己的手机,然而背包不见了,不但背包不见,连原来的衣服也不见,身上穿着一套我从未见过的衣服,式样特别的复古。尚不及深思缘由老道的电话又响起,这次是金先生本人亲自打来的,我两手捧着电话维诺,“金先生,是我、是我。”
    “你还好么?”金先生问,刚老金也问了同样的话,怎么听起来就没金先生的这样动人呢?
    我回,“挺好。”
    “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到,”他道,“你去大金鹏的办公室那里等我。”
    “你…”我有点结巴了,“你来接我?”
    “嘟嘟嘟…”电话断了。我不放弃,对着话筒喂了好几声,希望把金先生喂回来,然而并没有。把电话还给咸鱼老道的时候我说,我得去大金鹏的办公室,我老板会来接我。咸鱼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太自然起来,我没在意,仰头看看天,灰蒙蒙一片,“我们得快点走,要下雨了。”我催促道。

    走在路上我开始回忆,我来干什么了?
    好像是来找人的?
    找谁呢?
    扭头看看跟在我身后沉默不语的师徒二人,我驻足惊问,“清风?你怎么在这儿?”
    清风惊呆。
    我知道我这问题问得太傻,只是我刚才不知怎么了没把前情往事想起来,略停,继续追问,“你不是失踪了么?你师父跑去跟老金要人,我这才跟着你师父来找你的,你怎么没等我们找就自己出现了?”
    好了好了, 记忆开始复苏了,吾心甚慰。
    清风瞄了瞄咸鱼,咸鱼问我,“你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我想想,然后摇头,“想不起来了…”我竟然失忆了?还换了一身衣服的失忆了?妈呀这事儿怎么这么可怕…
    咸鱼老道遂冷哼一声,“那道爷告诉你,道爷带你出来找清风,清风没找到,你却自己失了踪!清风是自己在山里转迷了路,后来他自己出来了。本来这事就这么完了,清风既然平安无恙,道爷也不跟你们金手指计较,但是老金用尾款威胁道爷,让道爷务必找到你!”
    听后我更加迷糊了,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琢磨一下,咸鱼老道的话也很合乎逻辑。“好吧,辛苦你们了,”我道,而后问,“我失踪了多久?”
    “不多不少,”咸鱼道,“也没几天。”
    这是什么话?“到底多久?”我追问,眼睛紧紧盯着清风,这孩子远比他师父实诚。
    清风被我盯得受不了,眼神躲来躲去。咸鱼老道半道儿把我的充满威逼利诱的眼神截走,“甭管几天,都是缘分,能顺利回来是你的造化,与旁人无关。”
    我偃旗息鼓。
    总觉得咸鱼老道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说话的方式也七拐八绕,怎么解读都可以,就跟街上摆摊算命的一样。
    “那…”叹气,再问,“我为什么会失踪?”
    咸鱼冷笑,“道爷不知道,这可得问你自己了。”
    继续一路默默无语。快到山腰的时候,咸鱼老道喊住我,说他还有其他事情,就不跟我回大金鹏了。我问他有什么事,咸鱼翻着白眼说,这里的风水局还没改,活儿还没做完,老金肯定不会付尾款。老金扣尾款一般也就百分之二十,其实没多少钱。咸鱼继续翻白眼,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事的问题...
    好吧,这个逻辑也很通,所以我就友好的和他们道了别。
    余下的路不过十几分钟,我一边走一边努力的回想,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好像记得…好像不记得…好像…和南瓜有关…
    到了大金鹏用来做临时办公室的前义庄,老周赫然在,看见我喜不自胜啊喜不自胜。我很理解他,项目还没正式开始,无辜群众失踪一个,哦不,两个,虽说后来又找回来,但名声何在?以后房子还卖不卖啦?所以我略带歉疚,断人财路,无异于杀鸡取卵...
    妈呀,我失踪以后连脑子都不灵光了,看这话说的,多词不达意啊…
    老周却很是配合的搓手摇头,“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将我上下一打量,“您这穿的…”我低头看看,我自己也很疑惑啊。老周诧异,“不记得事情了?喔唷,这个、这个,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马上拒绝,然后问老周我能不能找个地方洗洗换换,我不想这个样子见金先生。于是老周就把我带回了我前几晚住的房间里,我的行李还在老地方,在淋浴间彻底洗了个干净,换了正常衣服,时间刚好,金先生到了。

    金先生正在大堂里和老周说话,我用块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去,金先生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皮微垂了垂,跟着又看了我一眼。我依稀、恍惚、朦胧中,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老周在一旁夸,什么梳洗了以后真是水灵、人要衣装、刚才那一身跟我的气质非常不搭什么什么的,听着老周的夸奖我心中疑惑,又不是第一次见,干啥这么玩命的夸?跟着自己就把疑惑解了,我失踪了,老周要担责任,把我夸高兴了,这事就能揭过去。
    可我没法高兴,眼神瞄着金先生,我挺惆怅的,他怎么又帅了?
    和以往不同,金先生在深青色西装的外头披着一件非常修身的深灰色细格风衣,看起来是下车后为了御寒临时披的,可是姿态怎么能这么潇洒?
    唉...我觉得我和金先生的差距更远了...
    老周正在努力的营造和谐氛围,“金小姐你是不知道啊,你失踪的这些天里头,我们公司很是重视,我们老总亲自给我下了指令,务必要找到你,我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他汇报进展…”
    “我失踪的这些天…”我打断老周,“我失踪了多少天?”
    老周脸色如赭开始搓手,好似我问的是类似今天穿内裤没有这样尴尬的问题。
    “二十天整,”金先生替老周回答了问题,然后向我招手,“走吧,先回去。”
    二十天!
    我的天!
    转头奔回房间里找行李,其他行李都在,就是背包不见了,那个从口里省出来的背包不见了,里头装着我全部家当,钱包、手机...
    顾不得心疼我的损失,我奔回大堂问老周借手机,我得打电话回家啊,二十天音信杳无,老爸老妈不得急疯了?!
    老周赶紧把他的手机递给我,动作之敏捷,好似晚一秒他的手机就会爆炸一样,我边道着谢边拨号码,电话通了以后,我一声’妈,是我’都带出了哭音,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老妈的语气特别的平静,不,应该是平常,她一点也不着急,更没有我预想中的兜头兜脸如暴风疾雨一般的责骂。
    “回来吃晚饭么?”老妈这么问,然后说,老爸正要去菜场,问我有没有想吃的菜正好让老爸买。
    “南、南瓜…”我有点哽咽,吸吸鼻子。
    “想吃南瓜?”老妈向我确定。
    我马上摇头,“…不要。”
    “啧啧!”老妈不满道,“你看你这孩子,你只管说你要吃的不就行了!”
    “妈,”我问,“我、我都二十天没跟你们联系了哎,你不问问我去哪了?”
    老妈奇怪回问,“不是你们公司安排的内部封闭性学习么?”
    这…
    “你们老板跟我说的呀!”老妈继续,跟着埋怨,“你看你做事牢靠不牢靠?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要你老板打电话跟我们说了才知道!就算是临时决定的,你就不能抽五分钟打个电话?”
    老金?
    “是姓金,”老妈道,“但听声音挺年轻的,不老、肯定不老,态度很好,声音也好,一听就是周正人,对了,他结婚了么?”
    我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口,那里站着金先生,他本来正和老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是感应到了我的视线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好也在看我。我回答老妈的话,“是挺年轻的,妈,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还听见老妈不满,“你要吃的菜还没说呢!”

    坐在副驾驶座里,金先生身上传来的古龙水味道笼罩着我,令我心神恍惚。车在山路蜿蜒而行,我们都没有说话。
    雨果然下了下来,天地间,雾蒙蒙一片。
    金先生放缓了车速,各种噪音被车窗过滤,再传递进我的耳朵,有种奇异的宁静。我希望山路没有尽头,希望这样的时候永远不要停止...
    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一片黑暗,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睡着了,现在是在梦中。
    我顺着黑暗往前走,渐渐看见了些许光明,继续走,走入光明中,却是一个精致的庭院。全景看不见,只见花园、假山,还有个亭子。
    亭子里背对着我坐着个年轻男子,边上挂着盏精美的防风灯,昏黄的灯光下,男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抬手,仰脖的动作。
    我慢慢走近,原来男子在喝酒,一只酒盅,一只青瓷壶,倒上一杯,喝掉,再倒一杯,动作不急,但一直不停…
    他有着很耐看的眉目,眼睛不大,狭长,带钩。见我靠近,他一丝惊讶的颜色都没有。我停在他坐着的石桌边,看着他,问,“那海,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就这样醒了过来。
    那海那张脸,如此清晰的出现在我面前,于是我便将那失去的二十天想了起来。
    想起来后,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恰在此时,听见金先生对我说,“你若是有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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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

    我有很多问题,可它们像是北京三环线上的车,乌泱泱一大群,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我老半天也理不出头绪。金先生一直没催没问,自打说了那句话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这给了我一个提示,纠结了一阵后我想到了第一个我想问的问题,“这二十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是否都知道?”
    “部分吧。”金先生答。
    “哪部分?”
    “我知道什么,重要么?”金先生语气相当之淡然啊之冷漠啊的回答。
    我忍不住有点怨气,我这儿刚死里逃生呢你就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于是也不太友好了,转头看着窗外,风景尽过眼前,我闷声问,“那我能问什么?”
    “你应该问与你有关的,”金先生看了我一眼,“而不是我。”
    不由自主的,一颗头在眼前孤单单的飘过,“与我有关的,”我重复着金先生的话,然后笑了笑,“对的,本来那些事就和你无关,虽然…”
    虽然有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却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过的灵魂人物。
    我重整旗鼓,“我为什么会去那?”
    “替我完成一个任务。”
    “所以,都是你的安排?”
    “对。”
    金先生倒是很坦诚,我却很不是滋味,让我去,却不事先告诉我,换个词形容这种行为也相当贴切——算计。
    有点点小小受伤的我低声嘟囔着,“你可以先告诉我的…”
    再凶险的地方、再艰难的任务,若是他有要求,我都会一往无前。
    他似很了解我的情绪,继续解释起来,“本来我是打算自己去的,但是,由于异地排斥,我进不了那个世界。”
    “什么叫异地排斥?”我的注意力被带歪。
    于是金先生给我带了回来,“这又是与我有关的事…”
    “那个世界,”我正回思路,“是真,还是假?”
    金先生把问题回抛给了我,“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是真的,我在那儿实打实呆了二十天,回来就失踪了二十天,而且我的背包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假如是真的,有一件事就说不通了,我在那儿中了刀,死了,踏踏实实的埋进了土!不由自主的身伸出手摸肚子,这里本来应该有刀伤的,可是却是平滑一片…
    我表示我更糊涂了,喃喃,“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可以用平行宇宙的理论尝试去理解。”金先生如此提示我。
    我忧伤的看着他的侧面,“我是文科生。”
    闻言金先生忽而一笑,车弯进一所农家小宅的院子里,停下。“我们去吃点东西。”他道,然后开门下车。
    我很是迷惑,这儿看着不像是个饭店呐,就是个普通的农家而已。院子里站着同样迷惑的一个农家大姐,她脚边围着几只鸡。
    “大姐,我们是路过的,错过了饭点,”金先生向大姐走了过去,边走边掏出钱包数红票子,数了三张出来,“能不能借你的厨房用一用?”
    我瞄了瞄车屏幕上的时间,11点02,错过了饭点?只怕是他不想去饭店吃,嫌人家弄得不干净。
    大姐瞪着金先生,对他手里的红票子视而不见,笑得露出了牙床,“么子?么子?厨房?就是灶屋吧?”
    大姐坚持没收钱,还提供了各种新鲜的瓜果蔬菜,甚至拎来了一只公鸡,公鸡知道大限已至,急的蹬脚扇翅膀咯咯乱叫,不过被金先生婉拒了。金先生让我在车里等着,说就烧两个菜,很快就好。这个’很快’一过就过了两个小时,快一点的时候他才从厨房出来,手里掂着两个碗。和我就着山野景致,一人一个。
    金先生果然只做了两个菜,品相一流、味道一流,吃的时候我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吃他做的菜,按照韩剧套路,我和他的关系可谓迈出了实质性的一大步,离同床共枕不太远了。
    我决定和金先生前嫌尽释,以便尽快把酒言欢,一同朝“同室操戈”而努力。
    身后的农舍里发出一声惊呼,跟着大姐的声音洪亮的响起,“哟哟,那个帅哥,怎么把我家灶屋都扫了一遍!”
    含着一口菜,我歪头看了看金先生。他也看了我一眼。收回目光,我道,“我不应该奇怪的。”
    金先生放下他的碗,里头的饭菜基本没动,我又瞄了瞄他的下巴,好似更尖了。他掏出一支烟,我忍不住叹气。
    凤卿说过…
    算了,凤卿的话金先生未必会听。
    淡淡烟草味传来,我发现这是一支烟,真正的烟,带过滤嘴的。什么时候金先生开始抽人间烟火了?三两口扒完饭菜,端上金先生的碗,我转身朝农舍走去。
    还了碗,道了别,金先生将车开上山路,旅程继续了。
    我觉得有些困,晃荡晃荡,头点一下忽然清醒,我得做些什么,不能这么睡去,如此良辰美景,不能浪费了。我决定继续和金先生算账,继续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是追着你的踪迹去的,”我道,“我发现了你用来放南瓜妖怪的布包,所以知道你也到过那里,我们本来是去找清风的。”
    “那个小道士清风?”金先生接,“他没事,我在山坳里找到他时他抵受不住能量的冲击,晕了过去。”
    “所以,清风并没有如我那样,陷入’那个世界’?”
    金先生摇头,“他的感应系统不完全,与南瓜的能量无法正确呼应,想去也是去不了的。”
    “我感应到了?”我抓住要点。
    “是,所以…”金先生略顿,然后继续坦白,“但是每个人对能量的反应都有所不同,我本来想看看你能感应到哪个地步,不料闲云突然出手,用他的方式帮你打通了路。”
    “咸鱼暗算我的时候,你一直都在边上?你看见了!”我惊问,况且咸鱼可不是突然出手的,他画那什么鬼符就画了好久呢!
    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承认,他间接给了我助力。”
    我想把我刚才吃下的那碗饭菜都吐出来还给他,然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现在对咸鱼老道没有恨意,完全、没有,然而对金先生也没有,没有恨,只有失望,失望他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把我当成小白鼠。
    有一种感觉叫万念俱灰,非常适用于我此时的心境。闭上眼,我决定睡觉。去他娘的美色诱惑,眼不见为净!
    这个金先生,我决定不再喜欢他了!还比不上那海对我十分之一好!那海和我说过来世再见的,不知道现在他在不在,见到了他,我一定要和他好好发展,争取喜结连理三年抱俩。
    想起那海,我想到另一样东西,南瓜啊我的羊脂玉南瓜…
    既然我都能够被人从土里挖出来,南瓜也行的啊!

    “一些事情没有事先告诉你,一些事情没有及时阻止,我是有苦衷的,”金先生坦白继续着,好似他完全预料到了我的抵触情绪,“南瓜这个能量,我追踪了很久,以前也做过安排,尝试过,但,都失败了,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对能量的感应恰到好处。”
    我也很惦记南瓜,我得回南瓜沟。睁开眼,坐直了,我问,“有人在那个世界送了我一个南瓜,玉雕的,应该是羊脂玉,它和你口中的南瓜妖怪有什么关系?”
    “是同一个。”金先生简明扼要的答。
    这…
    仔细回忆,自打和清风在那中了邪的村子里遭遇了南瓜妖,我就没正儿八经的和这妖怪打个照面,想不到它竟然是玉雕的,想想也对,要不怎么会被’皇帝’拿来当玉玺呢!
    “可是它明明被埋进了土里啊,就在南瓜沟!”我道,“我也被埋进去了,它是我的、是我的…”我没把随葬品说出来,觉得有点不吉利。
    “南瓜是座桥,它不埋下,你进不去,也出不来。你去到那个世界是因为南瓜,能从那个世界回来,也是因为南瓜。再确切点说,是南瓜身上附着的、来自执念的能量打通了两个世界,才能让你安全来去。”金先生道,“在那个世界,它被埋在你身边,这是你能从这个世界去往那个世界的缘由。而在这个世界无力约束,它便到处游荡四处扰民。很久以前我曾将它捉到,却发现它身上能量极其特异,似是有三股不同的能量组成,试过很多方法也不能消解。后来不慎让它跑了,再找到它极其不易,所以才一直尝试派人前往那个世界,追根朔源,以找到消解执念的方法。只是一直都未能成功,直到你的出现。”
    信息量太大,我要好好消化。
    “你说,南瓜身上有三股能量…”我问金先生,“哪三股?”我能想到的只有那海,他惦记着我,欠我的人情没还,所以变成执念附在南瓜上相当情有可原,另外两股又是什么鬼?
    金先生沉默起来,不知在琢磨什么,看他的模样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告诉我,于是我自顾自道,“有一股我很确定,是属于那海的,另外一股,我觉得极有可能是我自己的,至于第三股,则有可能是一个叫绣娘的奇怪女人的,这个女人不简单,我怀疑她不是人…”
    “不,不是她…”金先生语焉不详。
    我追问,“不是谁?哪个它?男他?女她?”
    “不是绣娘。”
    金先生淡定的开着车,淡定的回答着我,却让我不淡定起来。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个细节——我受了伤临死前,躺在那海的怀里,听见的、看见的,那是个熟悉的场景,绣娘以她的涂着红色豆蔻的指甲点在头身刚缝合好的灵眼上师的颈脖上,她还说了一句话,“他啊,一有麻烦,就会来找我。”
    转头,视线落在金先生的颈脖处。西装里头是扣子一颗未松的衬衣,将颈脖遮住了一大半,我看不出什么蹊跷。我抽空回忆了一下,金先生似乎从未穿过露脖子的衣服,难道…
    我的心剧烈的跳起来,颤抖着问,“第三股能量不是绣娘,那...那会是谁?”
    车恰巧停了,金先生道,“到了…”
    原来到我家楼底下了,一路边想边聊边走,没想到路程这么快就结束了。
    可是最后那个问题金先生还没回答我,我想知道答案,又很怕知道。心中天人交战一阵,最后做了个决定,还是别知道了,有些真相不要触摸,摸到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我开门打算下车,手腕一紧,惊而转头,看见金先生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我,嘴角微有笑意,“你不是想知道答案么,你自己来找吧…”说着,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了他衬衣第一颗纽扣上。
    我的指尖冰凉,因而感受到隔着一层薄薄衣服的他的肌肤益发温暖,扣子就在我的指下,我的确是很想确定一下那躲在衣服下的肌肤是否绕着一圈可怕如蜈蚣一样的伤疤,可是我不敢。
    173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一种窒息的感觉紧紧压迫着我,让我呼吸不能,更别说冷静理智的思考了。扣子就在手指下,只需要一点点的技巧就能解开,可是,解开以后呢?我会找到什么?找到的那个答案会是我想要的么?
    “我…”口干舌燥,请给我来一桶纯净水。
    金先生以深如海洋的眼眸压着我,好似迫切的邀请,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满汉全席上了桌,筷子都已经摆好,能拒绝么?
    不能啊!
    抖抖索索的,开始解扣子,我的手指刚动,他的手便撤了下去,似是把战场留给我一人驰骋。然而初为战士的我尝试几下都失败,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为什么男人的衬衣扣子会这么紧、扣眼这么小?为什么他的脸离我这么近?
    哦,是我凑得太近,近到无比暧昧。
    我把脸往后拉了拉,正好看见金先生垂着眼,脸微侧,表情特别的安静,好似面对摧残逆来顺受。令我感觉正在霸王硬上弓,手一顿,没头没脑的问,“那你,真的准备好了?”
    “此时此刻,准备好了,将来时刻,还没有…”他斜睨,说的话也非常配合的暧昧着,最后问我,“你呢?”
    好像一个气球被戳了个洞,勇气开始外泄,手指头的力气也渐渐消退,摸着扣子光滑的表面,我低声问,“将来会怎样?”问金先生,更是问自己。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说着,他的双手重新覆上来,裹着我的手指,把他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来…下滑…第二颗...
    十分不合时宜的,我想起了某个夜晚,我和老金深陷险境,就在海燕被能量上了身的那时,金先生突然现身相救,他领着我挥舞吊坠,跳起合拍的双人舞。他本来不用这样做的,拿去吊坠,自行单人舞,只怕效率更高。
    我的心中阵阵悸动,暧昧早已经开始了吧,在日常的生活中,在不知不觉中。白得耀眼的肌肤在我眼前闪烁,喉结下是锁骨,我有些贪婪,眼眨也不眨。过了今天,我想和金先生有点什么,他说的对,将来的事情让将来的自己去烦恼,且顾眼下。
    甩开他的掌握,我继续解扣子,第三颗…第四颗...动作流畅无比,原来脱去了羁绊与顾虑,我也可以洒脱。
    四颗扣子解开后,金先生已经完全对我袒露心襟,我感慨啊感慨,想不到出了一个任务、经历一回生死,我就能和金先生这么接近,这算是给我的奖赏么?
    然后就,呆了...
    “看见了什么?”金先生的声音打断了我。
    他的肌肤光滑、细腻…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颈脖处毫无痕迹,别说缝合的痕迹了,就是连个蚊子包都找不到。
    “你,呃,不是…”我结巴着,“不是…灵眼上师…”
    真的不是?
    我想也不是,否则,他怎么会这么镇定的给我看他的脖子?
    “其实,你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我道,“你说的话,我肯定会相信,用不着…用不着…这样…”
    灵眼上师带进我们的话题,暧昧的气氛立刻消减,金先生略停,然后叹气,继而抓起我的手,摸在他的脖子上,慢慢的,绕了一圈。
    一开始我太害羞没敢仔细看,手指摸索下,这才发现颈脖处的肌肤有些不平整。
    “很多年了,这个疤痕一直在,而且一旦我身体感觉不适,它就会再度出现,毕竟曾经是残破的身躯,如今能恢复成这幅模样,已属不易。”金先生道,真是字字惊我心。
    “绣、绣娘…”
    “她也一直在,”金先生似是预知了我的疑问,“她一直在帮我想办法控制、维持,因此身体有状况时,我就需要去她那里修补。”
    “修补…”
    我想起那根点在金先生颈脖出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细细手指,神色开始纠结,非常纠结,忽然觉得肚子疼。
    抱住双臂弯腰,以减轻肚疼的感觉,金先生不明所以,问我怎么了,我强忍着摇头,说没什么,让他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只怕我也受不了更多的惊吓。
    “如之前所言,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关于你的,我没有看到完全,”金先生便继续了他的讲述,“关于我们的,你也没有。”
    我们?
    忽然间金先生的手举在我眼前,两指一磕,打了个响指,同时听见他道,“再回去看看,看清楚点。”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努力的睁眼,什么也看不见,我想,原来真的有种黑暗叫伸手不见五指...
    我依旧觉得肚子疼,非常疼,恰巧双手都搁在肚子上,左掌压着右掌,用心感受,隔着单薄的衣服,感觉到右掌底下有个洞。湿漉漉的洞,似乎还在流血。
    天啊,我想,这是怎么了?我是回来了么,为什么周围这么黑?
    提声欲呼救,却说不出话来。
    周围传来声响,我难以形容,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初时轻,继而近了,响了,像是有人在刨地,持续不断的,刨得我神志不清。终于,那声音停了下来,换了另外一种,哒哒几下后,光明重现。有人揭开了笼罩在我头顶的盖子,把天光带入。
    我后知后觉,原来我在棺材里,刚才是有人挖我的坟。
    应该是刚被那海埋进土里的时光,难道那海改变主意了,想把我弄回去做成木乃伊?
    然而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的是绣娘美丽的脸庞,她居高临下审视着我,我想和她打招呼,但,依旧不能说话,不但不能说话,此时连根小手指都无法动。
    我觉得奇怪,想不到后来还有这样一出戏——绣娘趁那海离开,便把我挖了出来,可是,她为什么这样做?挖出了我,我还怎么回去?
    边上忽然有声音问,“她身边有什么?”男子的嗓音,熟悉的嗓音。
    绣娘转头,对着莫名之地道,“勿动!坐那便可,头若是再断了,续上可难。”
    或者,他在此时不是金先生,是灵眼上师。
    头转回来,绣娘弯腰从我身边捞出了个物什,掂掂,续道,“是个玉雕。”
    “她的伤势如何?”灵眼上师的声音又响起,此时略带沙哑。
    “伤口挺深。”绣娘回答,复又问,“玉雕如何处置?”
    “留在里头吧,是个念想。”
    “既是念想,寄托了哀思,不怕变成后患?”绣娘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表示绣娘果然混道上的,极具前瞻性。
    灵眼上师的话语略带唏嘘,“结个善缘,将来或许还会再见。”
    绣娘弯腰将南瓜放回我身边,盯着我继续问,“你如何打算?”
    “你的药还有么?”灵眼上师问。
    “不多了,救下她还是可以的,”绣娘道,“但若是全给了她用,你的伤只怕难以好全。”
    “救她。”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让我有点小感动。

    我被绣娘从棺中捞起,她力气极大,抱着我毫不吃力,然而我的眼珠子已经僵掉,视线只能锁住我的正前方,所以,我看不见我想看的人。
    只能继续听,继续感觉。
    我被端放在了地上,绣娘离开了一阵,返回时手里端着一个有盖子的小碗。捧着碗她看着我却问着旁人,“这伤药无法再制,若给了她,你将终生带伤,我再问你一次,你果然想好了么?”
    “她的伤不好,”只听灵眼上师道,“便无法回她来时之处,时与序便都乱了,将来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绣娘便挪开我的手,解开我的衣衫,清寒的空气里,向着苍穹裸露出我的胸腹。哪怕变成了尸体,我依旧十分害羞,尤其是边上还有个好看的男人在旁观。继而绣娘掀开了装药的碗盖,用细长的手指捏出细如沙土的粉末,现在我肚子伤口处画了一个圈,跟着上下移动,好似以手为笔在我身上画起了图案。她动作很快,结束时果然用尽了碗里的所有药粉。
    想到金先生的话,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因为把药都给了我,所以他的伤一直需要修复,所以经常钻入深山老林不见。看来老金也没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金先生身体不好,只是我万万想不到是这个原因。
    绣娘停了手,将我一通打量,展颜道,“这下可成了。”说完回头望着,续问,“再将她放回去?”
    “我想…”灵眼上师的声音透出些许犹豫。
    “想怎样?”绣娘问。
    “想与她见一面、道个别。”
    “呀,不早些说,”绣娘皱眉,“如今你不可动,她也不可动,你们如何相见?”
    “你将她埋回去罢,我有我的办法。”
    于是绣娘便小心的把我又放回原地,动作非常轻柔,显然是为了不弄坏我身上覆盖的药粉所作之图。我十分好奇,灵眼上师有什么办法能在这样天人相隔的状态下与我相见?
    绣娘却无好奇,边忙活边似寒暄一般的道,“如今,你这个和尚可是做不成了…”
    灵眼上师微有叹息传来。
    “佛路走不通、魔路不愿入,不如干脆与我做夫妻罢。”绣娘整理着我的仪容,衣服重新穿好,边道。
    灵眼上师没有说话,不知是拒绝还是在考虑,我想诈尸劝他三思。绣娘继续劝着,“逍遥快活不好么,为何为难自己?”
    “我这和尚本就当的委实勉强,渡己不成,谈何渡人?也是我贪生怕死,做出此等逆天而行之事,还连累了你。”灵眼上师叹息,语气相当怆然,“从今而后变数已生,我得好好想想, 路该如何走。”
    盖子盖上了,黑暗重新降临,隔绝的不止是天光,还有我迫切想聆听的那些对话,可是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我不甘心,用劲的听,非常用劲,沉寂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如愿所偿的又听见了一些声音。
    那是几声有节奏的敲磕声,’笃笃’两下, 休止片刻,又是’笃笃’两下。
    我一下惊醒。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所农家茅屋,简单的布置简单的家具,摆放的位置却都恰到好处,身居在室竟然十分的舒适。
    侧面是墙,墙上有门有窗,窗外漏进了天光,昏黄的颜色,看来不是早晨就是傍晚;而那笃笃轻响正是从门扇上传来的,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我起身上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个游方僧人打扮的和尚,穿着棋盘格子的僧袍,戴着一顶尖顶的斗笠,和尚用我熟悉的嗓音问,“小僧路过此地,有些口渴,可否向姑娘讨一碗水?”
    顶一下,周末快乐
    一直没更是因为南瓜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哇...
    新故事等几天再更,更太快就赶上公众号的进度了,那样就没人看我的公众号了,希望天涯留守亲们理解一下哈,真快赶上了...

    噢对了,婆子又挖新坑了。。。
    挖挖更健康。。。
    174(部分)

    我熟门熟路的来到灶屋,取了碗、舀了水,回到门口双手将碗端上。和尚也是伸双手接过,道了谢后便靠在门楣上。期间一直没有把脸露出来,我也不好奇,我知道这个和尚长什么样。
    和尚慢慢喝水,非常慢的速度,好似我给的是什么琼浆玉露,他非常珍惜。我便在门内看着他,这个时刻,很是享受。
    他还真是就来喝水的,一口一口,喝完后双手举起把碗还给我,然后转身就走了,从始至终,他连帽子也没摘下来。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忍不住在心里问,“这就是你来见我、跟我道别的方式?”
    而听后’嗒’一声轻响,我如从梦中清醒,睁眼看见自己还在金先生的车里,看来刚才只是被催眠了。可是我不知道,被催眠师我看见的、听见的,是真的,还是想象?
    肚子的疼痛并没有随着催眠的结束而消失,此时反而更真切了,一阵一阵的抽着。我弓腰捂着肚子,额头冷汗都沁出一层,暗道这是怎么了,难道绣娘的药不灵?可是灵眼上师的断头都能治好呢,我这就肚子上一个小口子,没道理没效的。想掀开衣服看一看,然而金先生就在边上,我并无勇气。
    这种痛像极了大姨妈痛,难道是生理期到了?问金先生现在的日期,却是对不上的,我一般是月中来,而现在不过月初…难道是因为这次外勤的缘故,所以大姨妈提前来了?
    一想到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窘迫极了,可别这个时候出状况啊!我抓紧时间跟金先生道别,不忘夸奖了一下他的故事讲得很棒,还祝他身体快点康健,然后就跟逃一般的跳下车,往家跑的时候姿态可谓一言难尽。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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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2-29 00:31:09  更:2021-12-29 00:5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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