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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香樟路1154号[第10页]

作者:半桶水的小神婆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尾页[1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199

    我大力拍着门,撞击,使木桩子砸,那门岿然不动,我转身向后门跑去,不料后门也被从外栓住了,隔着小小院子,看见外头橙红明灭,竟然是火光一片!喧嚣冲天的呼救、吆喝、咒骂、嘶哭,彻底湮灭了我喊’救命’的声音,我惊恐的想,难道整个龙州关都起了火?!
    我从后腰抽出菜刀,复又砍起门来,没几下刀刃就卷了,丢了刀换了把平时用来砍骨头的厚背刀,劈砍了几下后,门上倒是裂出一条缝来,只是逃生不得,反有大量浓烟从缝里涌入,几乎熏了我一个跟头。
    转身扑到水缸边,惊见偌大个水缸倾覆在地,里头一滴水也没剩下!我的心中生出绝望来,一点活路都没给留,一点都没!一时忍不住,我咧开嘴哭开来,两声后觉得不解气,开始咒骂,骂几句又赶紧停下,屋里烟更浓,呼吸都难,别说骂人了,这烟子熏的我头疼,头特别疼,我有些晕。伏在地上,贪着一点点凉气维持清醒,呼吸着,渐渐的,凉气也慢慢消了,升温,升温,屋子里的事物都在升温,包括我自己。
    神智渐失...

    “哟哟,小叔叔快看,她眼皮子在动,是不是要醒了?”
    “你走开些,点滴要换了。”
    “金大傻的换好了?”
    “你怎么这么叫人家,等他醒了…”
    “醒了我就不这么叫了呗!你说他傻不傻?陪着娇娇去受那个罪!”
    “你话太多,吵的我头疼!”
    “我看不是头疼吧,是心疼吧,你看你又落人家后头了,这个妞你又泡不到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妙妙!出去!”
    “好好,出去、出去!生什么气呢?出去我也要说,我看你也是傻,不过傻不过金大傻,叫你何二傻算了…”

    是幻觉么…怎么会有这么稀奇古怪的对话?可是,有人来了,有人来救我了!我得醒过来,我得呼救!我竭力睁开眼,却见满屋子烟更浓了,冲着门,我大呼了几声’救命!’我掀了衣襟盖在脸上,略定了定神,对自己道,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死了!
    门上传来炽热的感觉,看来是外头起大火了,这是好事,好事,起了火,烟就能少点,等门烧软了,我就能把门砸开出去了...可是,为何身边的空气越来越烫?
    烫!烫!烫!
    头发都变枯燥了...
    不止头发, 还有我的肌肤,干得似乎能裂开来!往外每喘出的一口气,都似带着火星子。
    我、我、我也要烧起来了么?
    极度恐惧下,我浑身瘫软,连门口传来的若干声响也没听见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满天星光闪烁着,一派祥和宁静,若不是空气中充满着烟火的味道,我会以为刚才不过南柯一梦。
    眼中依旧干涩,我复闭上眼,用耳朵听周围的动静。有人哭泣、有人私语、有人喃喃骂着老天爷,看来幸存的龙州关的人都在这里了。
    有人走了过来,边走边嘟囔,“真人保佑,真人保佑!”我听出那是顾大娘的声音。
    睁开了眼,便瞧见顾大娘手里拿着块濡湿的帕子正要盖在我的额头上,见我看着她,她露出几分高兴的模样,转头呼道,“军吏大人,酒娘子醒了!”
    额头传来的清凉感助我攒了些许力气,我用胳膊肘撑着半坐起,果然,老老少少的,周围围聚着龙州关的人们,只是具都灰头土脸,丧气无比。
    钱军吏出现在我的视线,他的脸色苍白,看着着实憔悴。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大娘听见了我的话,抢道,“天杀的,是坏透了心的西夏人!他们半夜跑进来放火,想把我们都烧死!还有阿桩,一条命也是坏在这帮狗犊子的手里!”
    原来如此。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这一刻我的感觉十分微妙,好似刑场的犯人,瞅着头顶的那把大刀终于落了下来,好了,这下可以一了百了了...
    我叹气,却因喉咙干燥转而干咳。
    “顾大娘,”钱军吏道,“麻烦你去给酒娘子端碗水来。”
    顾大娘应着’好咧、好咧’的去了。
    我又坐起来一些,目光逡巡一番,没有看见我挂念的那个人。
    “金无忧呢?怎不见他?”我问钱军吏,“你是得了他的信才赶过来的么?”
    钱军吏点点头,“亏了他送来了信,我才能及时赶到。但是他半道上被人追杀,跑到我那里时受了点伤,还脱了水,没法动弹,所以我没让他跟来。”略顿,又道,“宽心,性命是无忧的。”
    “那就好、那就好!”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转念,又提了起来,问,“那,萍姑娘呢?”我也没瞧见萍姑娘的身影。
    钱军吏脸色凝重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追道,“她与我一同困在了酒肆,她没事吧?”
    钱军吏低声,“没能救出来…”
    “什么?!她被烧死了?”我难以接受,那可是尊活菩萨啊!
    “我赶到酒肆的时候,火势难控,勉强救了你出来,房子就塌了。”说到此处,钱军吏一叹,“来不及救她了…”
    “你可以先救她的,是也不是?”我问钱军吏,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沉默的表情回答了我。一时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当时情急,钱军吏却选择了我,我怎能斥责于他?
    我长长叹了一气,“那…”
    钱军吏把话接过去,“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多想,有些事情不归你管你也管不了。”说完就走开了。
    正好顾大娘端着水过来,我道谢接过,然后一气儿喝下。顾大娘就蹲在我边上,愁眉苦脸道,“这该死的火,把能烧的都烧了,这下可好,不被烧死也要饿死。”
    我道,“酒肆的地窖里还有些东西,给大家伙儿分了,都去别方罢,这里,是不能待了…”
    “不能待了!不能待了!”顾大娘连连挥着手,“绝对是不能待了!”
    “大娘宽心,等下我就去核钱军吏说,让他派几个得力的人, 一同去地窖搬东西。”说着,有些黯然了,地窖里那些东西,还是阿桩在的时候囤的...
    远看着人众忙碌的钱军吏,我又想,无论如何,萍姑娘都是要找到的,好歹给她家、给皇家一个交代,只是这个罪名该如何脱?我甚是替钱军吏发愁…
    顾大娘摇着头担忧,“酒肆烧得最厉害,都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地窖。”
    闻言我陷入沉思,西夏人的目标显然正是萍姑娘,不惜冒着与朝廷结怨的方式,承担着两面开战的后果,缘由何在?

    我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人人都在忙碌,忙着劫后余生后的挣扎。我找了一阵,不见钱军吏,寻到人相问,却道,已经前往驿站了。
    如今的驿站,一片废墟,若非住了这么长时间,我还很难以寻到酒肆之所。钱军吏便在那堆瓦砾中,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虽然看不见他身前风景,但我知道,他想找的,已经找到。
    焦黑的烟不曾停歇的冒着,这里一缕那里一线,天空也是灰的,压抑极、难受极。
    我不敢上前,在身后唤了钱军吏几声,他回头看着我,我便问,“怎样?”
    “她躲进了屋角,还用了些家具挡在身前,”钱军吏神色极是黯淡,声音也极是低沉,“但,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升天,成了焦骨一具…”
    我无话可说。
    “她不该来找我的,不该啊…”钱军吏道,“不来,就不会遭此横祸…来了,我却躲着没有见她…她临死之时是何种心情?我不敢想、不忍想…”
    我怔怔瞧着钱军吏的背影,原本笔挺的脊背此时瞧着却有些佝偻,“都是命,都是…不怨你…”我徒劳的安慰,“西夏人瞧中了她,要在边境搞事,她是个棋子,你看不看她,陪不陪在她身边,恐怕结局都是如此。”
    钱军吏苦涩笑了一声,“西夏?哪来的西夏人?杀她的,是辽国的。”
    什么?!我何其震惊!
    “她逃婚,辽国人恼了,便派了人出来追杀她,那三百送嫁的军士为何迟迟未到?因为他们也让辽国人杀了,尸首都差不多找到了,但只说遭到了盗匪袭击…呵呵,盗匪…哪里来的盗匪能一下杀了我大宋三百好儿郎?他们人人都是要害中刀,一下毙命,若非丝毫没有提防,他们怎么会死得如此快,如此平静?”
    钱军吏叙述着,话中平淡无波,好似说的是久远以前的事情,听在我耳里却令我阵阵发寒。
    “辽国人要她的命,不单单只是为了泄愤,还为了将来与我们开战留个根儿、一个由头,一个可令他们师出有名的借口,宋朝公主逃婚,令辽国大汗颜面无光!看看,这是多好的理由!所以,她不能回东京,不能去上京,更加不能留在龙州关,她只能死。”
    我疑惑,“那西夏人...”
    “此时此刻辽国人正对西夏人用兵,又怎会承认?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实施得干脆利落,一丝一毫的证据也不曾留下,他们又何必承认?趁夜锁住了酒肆的门,然后开始放火,为防止你们逃脱,连街坊一起烧了,大家都忙着救火,自然没人能听见你们的呼救,身陷孤立无援之境,你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话到此处便是一顿,一叹,而后钱军吏再道,“我只能将罪名安在西夏人身上,因为,朝廷不愿意和辽国打仗,为了平息此事,若非西夏人,便是龙州关的人,二者总有一个必须来顶罪…”
    原来她辛勤托梦,让我找钱军吏救她,就是为了昨夜那个时刻,可惜的是钱军吏为了救我,生生把她耽误了...
    200

    个人之事,原是简单,无非爱恨情仇而已,一旦牵扯到朝廷朝堂,就变得复杂迷离,情中含着仇、爱中掺着恨。我本布衣,听着钱军吏的那番话,多余动作不能,只能震惊。
    有人脚步匆匆自身后而来,是顾大娘随后而至,她先看见了我,继而看见了钱军吏,问我们在此地做甚,可曾找到了地窖?我瞥着钱军吏的背,回道,“还没找见,但是找到了萍姑娘。”
    “萍姑娘还好?”顾大娘走到我身边。
    我摇头,“不好,她没能逃出来…”
    “哟哟,真人保佑!”顾大娘拍着胸脯似是受到了惊吓,“她、她可是死了么?”
    其实萍姑娘的尸身我也没亲眼瞧见,被顾大娘这么一反问便有些愣了,迟了片刻答道,“死了吧,就在钱军吏跟前,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说着,我唤了钱军吏两声,想让他跟顾大娘说说。可奇怪的是,钱军吏如若未闻,身子动也不动。
    我奇了,朝钱军吏走去,没两步手腕一紧,被顾大娘拉住了,“我不去!我可不敢看!”顾大娘的声音发着抖,“算了,我还是回去继续收拾吧,还以为你们找到了地窖我来讨口酒压压惊,晦气!晦气!”
    我也觉得甚是晦气,想跟着顾大娘离去,但看着钱军吏的身影,又觉不忍。放他一人在此,瞧模样甚是哀忪,我不放心。上前一步,我唤了钱军吏几声,他不应我,却让我发现似有状况出现!
    钱军吏的左右肩膀上各出现了一根细细的东西,瞅着像是树枝,但颜色却是焦黄带黑。
    “你肩上,是什么?”我问。
    钱军吏不答。
    倏然,又有类似树枝的东西出现在之前的那根旁边,略长一些而已,一边一根,跟着,第三根出现,比第二根短了些,最后,更细更短的一根’树枝’搁在了钱军吏的肩膀上,此时我还有什么怀疑,那不是树枝,赫然是四根烧焦的手指头。似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一个圆形之物慢慢从钱军吏的左边肩膀升起,色泽也是焦黄的,它慢慢的升出,直到整张惨不忍睹的脸呈现在我面前。
    我尖叫一声,“鬼啊!”更可怕的是,钱军吏还是一动不动,莫非已经被鬼迷住了?这可怎生是好!我回头想找顾大娘,却发现她早已离开,遂对钱军吏道,“军吏大人,你、你、你且撑住,我、我去寻顾大娘来!”
    正欲转身,钱军吏忽然整个儿飞了起来,跟断了线的纸鸢似的,啪啦一下摔在我跟前,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他还是一动不动。我吓得只有尖叫,真是半个其他的字也挤不出来,直至抬头看见焦人全貌,直吓得连惊呼亦戛然而止。生平未见如此可怕场景,一个烧焦的人,浑身上下别说衣衫、连皮子都没剩下半片,却还能站着、直勾勾的看着我!
    “你想去哪儿?”忽然它开口成言,嗓音雌雄难辨,“你以为你还能去哪儿?”
    我几欲晕死过去。
    “那个保护着你的人呢?”
    它问的应是顾大娘,毕竟整个龙州关只有她略通鬼神之事,遂鼓起勇气磕磕巴巴的回,“她…刚不是还在么…你若是有话,我、我去帮你找她过来…”
    说着我便赶紧离开。
    我得逃出去,得去跟顾大娘他们提个醒,一场火烧出来个怪物,大家都得小心!

    跑了两步我又停下,钱军吏还在我脚边躺着,我不能放着他不管!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往钱军吏跑了过去,俯身把他扶起,触感甚奇、手感极轻,竟不似个真人一般,低头细看,吓得我甩手跌坐在地!那分明是一个纸人,穿着钱军吏的衣服的纸人!
    腾一下,火光闪现,纸人自个儿烧了起来,转眼变为灰烬一堆。
    “这…”我都快魔怔,我清楚记得,就在刚才钱军吏明明看了我,跟我说了话,讲了那么多…
    这是什么妖术?!
    我觉得此时此地不宜久留,顾不得细想,我赶紧爬起来跑走,连头都不敢回。幸好,那焦人一直不曾阻拦于我。
    循着来路跑回,远远瞧见了顾大娘,我跟见了亲娘似的,赶紧扑了过去,扯着她的袖子道,“大娘,顾大娘,有没有看见钱军吏?”顾大娘抬头看着我,面容有些僵硬,我没在意,继续道,“那边出了个可怕的怪物,我们赶紧离开,喊上乡亲们,快!快找钱军吏!”
    顾大娘不肯跟我走,反手抓住了我的手,道,“我那时,死得多惨、多惨,我多怨啊…”
    我吓得大叫,死命挣脱了顾大娘,连退好几步后大声喝问,“顾大娘,你在说什么?!”
    她朝我走过来,边走边道,“半夜里,我被烟熏得醒了过来,我想逃,却逃不出,门关得紧紧的,被人从外头扣住了…”
    “大娘、大娘,”我跟随着顾大娘的脚步往后躲,边抖抖索索,“别吓我,你说的什么胡话?”
    “那烟呐,从门底下的缝透了进来,好多,又浓,我是又怕,又忍不住咳嗽,眼泪流了满面…”顾大娘继续着,中邪了一般,我撇下她赶紧跑开。
    不留神撞到一人身上,他回头奇怪的看着我,我认得他,是阿桩口中所言那会打恭桶的屠户,一把攀上了他的胳膊,我舌头都捋不直,抖了好久才把一句话说利落了。我让屠户去看看顾大娘,最好能用力扇她一嘴巴,屠户手中有血命,用来对付中了邪的人甚有奇效。
    可是屠户连一眼都不瞅顾大娘,就盯着我,眼神十分奇特,我撇了他,退后一步,紧张的等着,果然听见他也开了口说起了奇怪的话,“我想喊人来救我,喊啊、喊啊,奈何嗓子干疼干疼的,喊出了血,都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我便拍着门,找了东西来砸,好不容易将门撞开了一条缝…”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脚下酸软,但依旧强撑着往后退,不期又撞到一人身上,那是个惯常来酒肆的酒客,平时喜欢说些没荤没素的浑话,此时被我撞了,他便浑身一震,转头看着我,道,“从缝里我看见了你,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屋里跑来跑去,对我的呼救似若未闻,慌不择路的竟一头跑进了灶间…本来,你只要过来帮我将门打开,我便能逃出来的…”
    眼神瞥到一个人影,视线不由自主转了过去,那是卖菜的大妈,原本她种的萝卜是我最爱吃的,此时也用那种忧怨的语气对我说,“烟越来越浓,我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见,他来了…”
    “钱…”我忍不住问。
    “是他,钱丛山,他最终还是来了,”萝卜大妈继续道,“来了,我以为我得救了,不料他听见了我的呼救,冲了过来,只问了我一句,’老板娘呢?’他手里拎着斧头,只需一点点的时间,他就能劈开了门,就能救了我,可是他看见了灶间门上挂着的铜锁,立时便朝那儿奔了过去…”
    视线里又加入一人,此时我已经无法辨析他的身份,只知道他与之前几人一起,不,不止,几乎是所有的龙州关人一起,朝我围了过来,不同的模样却有着相同的表情、眼神,说着同样的话,连一个停顿都一样,若是闭上了眼,还会以为是一人而已,“他劈开了灶间的门,把你抱了出来,”众多张口齐齐道,“火烧了起来,洞开的门放入了新鲜的空气,火便越烧越大,越烧越猛,我就扒在门上,从哪条细细的缝里,看见他将你抱了出去,然后…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火…哪里都是火...我退到屋角,期望他能记得这屋子里还有个我,他能返回来帮我一把,我在身前堆了好些家什,想让火过来得慢一点,可是天上也有了火,一个拖曳着火光的屋梁砸了下来,正好拦在我的腰上…疼啊,真疼啊,怨啊,真怨啊…可是你知道么,我最怨的,是在临死前,还对那个男人抱有希望…希望着,直至绝望…”
    “你们…你们…”我已经退无可退,周围全是人,堵得我无处可逃。
    人群忽然分开,那个焦人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同时停了口,突如而来的寂静让我更加心惊、恐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觉得自己甚是脆弱,想止住哭泣,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了,这个焦人可不正是萍姑娘变的!她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你还能哭泣,能流泪,可知,那时我连泪都流不出来,”化身焦人的萍姑娘忽然开口,“你知道么,被烧死的感觉?你想试一试么?”
    我慌忙摇头,死命的摇。
    萍姑娘向我伸出两只胳膊,“你看看我,活活烧死的开端,便是从这一身的皮开始,发干、发脆,奇疼无比,可是,待皮子烧完,便不觉得疼了…”
    我捂住耳朵,崩溃的喊,“别说了!别说了!”
    萍姑娘哈哈笑起来,很畅快一般。
    我发泄般得朝她大喊,“你能怪谁?能怪谁?都是你咎由自取!”
    萍姑娘慢慢放下手。
    我开了端口便停不下来,继续嘶吼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最任性的人!你自己给了辽人借口,把他们引到了这里,把祸事引到了这里!你看看你的四周,阿桩、顾大娘…还有钱军吏,他们哪个不是因你而死?!你这样的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呵呵、呵呵!”萍姑娘阴森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去过?一层一层的,我爬上来,脱了皮、蜕了骨,灵魂受了鞭笞,若非如此,又怎能放任你们逍遥至今?”
    “我们与你何干?萍水相逢,我们施予援手,同情你、救你、照顾你,不少人还为你把命搭上了,你倒恩将仇报来了?”我惊惧且愤愤不平,勇气倒涌出来一点,“冤有头债有主,杀你的烧了你的是辽人,你凭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钱丛山…我二哥…三妹…父亲…母亲…你们,所有的你们,都是我得到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们?!我的报复,才刚刚开始!等着吧、受着吧,我给你们安排好的这条赎罪路,还有很长、很长!好好享受…”
    “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好好享受吧!”一个声音冷冰冰的插了进来,金无忧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挡在我身前,在我眼中伟岸如真神降临人间!
    201

    “我没有请你,你还能进了来,也是挺有本事,”萍姑娘笑了,它不应该笑的,模样儿着实可怕,“金无忧…金无有…它不是你的本名吧,你自己的名字,还记得么?”
    我瞅着金无忧的后脑勺,觉得萍姑娘此言非常奇怪,怎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金无忧似无兴致与萍姑娘攀谈,他转头对我道,“再过十分钟你就能醒来,坚持一下!”
    我...我...
    “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他又道,我很是欣慰,总算说了句我能听懂的话。
    我忍着泪回道,“钱军吏…烧了…他原来不是钱军吏,是个纸人…”
    这话无头无尾,我本不期望金无忧能懂,他却懂了,回道,“现在先别管这些,等你醒了以后,自然能明白一切。”
    可是这里无处可躲,周围都是受萍姑娘操控的人,我站哪儿,他们的视线就追到哪儿,我可怜巴巴的向金无忧求助,这下金无忧连头也不回了,道,“你能应付。”
    我...我...
    人群朝我挤来,我向金无忧身后躲去,他反手一推,准确将我推进了那些人中,无数双手向我伸来,顾大娘、屠户…熟悉的脸上全部是陌生而可怕的表情,推搡、抓挠,似是想把我生吞活剥!我边躲边惊怒交加的想,这金无忧是来救我的还是害我的?!
    “插他们的眼睛!”金无忧的声音从人墙后丢了过来,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惊慌失措下哪里还顾得上去做插人双眼这样可怕的事情?甩开人群想跑走,只听裂帛声响起,原来是身上衣衫都被扯烂。
    “坚持十分钟!”金无忧声音又传了来,听起来离我甚远。
    他说得简单,我气得冒烟,扯着嗓子回道,“金无忧,你再不来救,这个月工钱就没了!”
    金无忧依旧未至,想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甚虚,这世上有人惜命甚于爱财!我甚是气愤!晃神中,胳膊上被挠出了血印,下手的正是顾大娘。我怒极忘了害怕,盯着那张老脸不可置信且情绪激昂道,“你还真敢动手?!你个死老太婆欠了我多少酒钱?!挠死了我好赖账是么!我告诉你,你休想!”
    “那不是顾大娘!那是萍姑娘的傀儡人!醒醒!”金无忧的声音又响了,语末似有无可奈何的一叹。
    这…什么意思…?
    “还有八分钟!”
    虽然不懂’分钟’为何意,但刚才是’十’,现在变成了’八’,想来是越变越好的意思。我精神一振,手脚也变得灵活起来,先是躲开了某酒客一击,跟着又小跑两步,甩开了一只向我伸来的手抓。渐渐的,我发现我的身法异常活络,简直能窜天入地一般,看来,金无忧之前说的甚是有理,我果然是能应付的。我决定插插这些阴魂不散的人的眼睛,看会发生什么。
    “五分钟…”听他语气甚是轻松,想来那个萍姑娘也不过是个纸做的老虎罢。
    游刃有余中我问,“那你在做什么?”手随心动,插了离我最近的一个人的眼,认得奇准不说,手下的触感也极是奇怪,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被我插中了双目后,那人就不动了,在我眼前慢慢变得僵硬,我缩回手的时候甚至能把他的身子带动。定睛一瞧,这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纸做的假人。
    我大声喊起金无忧来,半是高兴半是惊恐。
    “你怎么了?”金无忧问。
    “他们是假的!假的!”我道,“跟钱军吏一样,都是纸人做的!”
    “还有四分钟!”金无忧如此回复我的惊喜,看来似是早已了解内情,我不由疑虑起来,金无忧究竟是谁?屈尊来我这酒肆做一个小小跑堂,究竟有何目的?
    说话间,我又干脆利落的插中了二人双目,其中一个便是顾大娘。于是,他们双双化为纸人。我便更加疑虑了,为何我的动作如此灵活、身手如此高超?
    “还有三分钟,”金无忧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最好赶紧把那些人都解决掉!”
    金无忧说得对,我得先应付眼前境况,有何疑问,等安全了再说。我继续大展拳脚,三两下便插倒一人,渐渐的,站立的人越来越少,躺到的纸人越来越多,闪躲间我看见了金无忧,他就站在刚才出现的地方,而萍姑娘依旧在他身前,只是不知为何匍匐在地,二人并未打斗,但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紧张的气氛横在他们中间,比我这里的拳脚相向可惊险得多。
    我引着剩余的人往边上跑开几步,以免场面混乱分了他的心。约莫是余光瞥见了我,金无忧的头朝我转来,“两分钟!”他道。
    我异常努力着,觉得当初若是能有这模样的精神头,我的分店已经开遍全国各地了!
    “两分钟…”
    站着的还剩三五个,我向他们追去。
    “一分钟…”
    站着的只剩最后一个了,便是那个屠户,他体型巨大,二百斤的大白猪他杀起来眼都不眨,我一贯惧他,更何况他手里还提着把杀猪刀,看着我面露冷笑。
    “快些动手!”金无忧催促声急了,“还有五十秒!”
    我便急了,怎么一变做五十了呢?前面都白忙活了?我转头去找金无忧理论,却见情状似有不对。他倒是没什么变化,而之前匍匐在地的萍姑娘此时竟已身陷入地,只余了个脑袋在外头。
    萍姑娘的头正昂着,仇恨的盯着金无忧,道,“你休想…抓住我…”语音刚落便转头冲我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我吓得缩了缩脖子。
    金无忧看也不看我,却皱紧了眉对我说,“三十秒,快把最后那个人解决了!”
    我瞪着屠户,屠户瞪着我,我内心甚是忐忑,屠户却是目中凶光大盛,还朝我扬起了握刀的手。好似在说,若是我敢戳他的眼,他便能剁了我的手。我怯了一下,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再金无忧的倒数到第二十的时候朝屠户扑了过去。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见我扑来,身高体肥的屠户竟然调转了身子拔腿就跑,我喜呼,“金无忧,他跑了!跑了!我们赢了!”
    “别让他跑了!”金无忧大声道,“快去追,戳眼睛!”
    哦,好吧...
    “十五…”
    我追啊、追啊…屠户跑啊、跑啊…我实实料想不到,如此肥胖的身躯能有如此灵活的动作,我们的距离在拉开...
    “十…”
    “不要再数了…”上气接不着下气,我觉得我需要休息,然而金无忧的数数声让我很有压力。
    “九…”金无忧不肯停,并进而斥责,“若是让他跑了,这一趟你就白来了!”
    此话何意?
    一块石头忽然自我身后飞来,越过我迅速重击在屠户的腿弯处,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许久爬不起来。这下我可知道了,胖子不怕奔跑,怕摔。
    我口中向金无忧致谢,脚下丝毫不敢停,追到屠户身边果断一招二龙抢珠,将两根手指头插进了屠户的眼中,待亲眼看着他变化为纸才高兴的站起,转头寻找金无忧欲邀功却不见了他...
    不但金无忧不见了,萍姑娘也不见了,只余满地匍匐、随风而摆的纸人,气氛狼藉且诡异。我大喊着金无忧的名字,他不应我,我转而喊萍姑娘,也无人应。我向他二人之前出现的地方奔去,没走几步便觉脚下沉重,渐渐举步维艰,最后竟然一步都迈不动!
    我焦急之极,越想靠近越身不由己,越身不由己便越想抗拒,努力到极致,亦感觉被束缚到极致,几经挣扎,一口气憋在胸中,进不得、出不得,最后倏然张开眼直挺挺坐起,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转作急促的咳嗽。
    有人在身后帮我抚着脊背,大大舒缓了我的不适。

    一个女子出现在床尾,盯着我上下左右一阵打量。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生生想不起她是谁。惊慌间转头,却见奇装异服的钱军吏坐在我身后,一手支着我的身体,另一手则又敲又摸。对上我的视线,他问,“感觉好点没?”
    我有气无力将他推开,不满道,“你我怎可在一张床上?男女授受不亲…”
    女子张狂的笑起来,边笑边道,“怎么出了趟外勤回来还惹上毛病了!还男女授受不亲,可笑死我了!”
    我瞪着她。
    钱军吏拦住那刺耳的笑声,对女子道,“她身体不舒服,你先出去!”
    “我不,我要看笑话!”女子笑声虽然歇了,模样却依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忽然觉得头疼,低头捧住头,闭上眼好一阵,终于把自己的身份想了起来,我叫娇娇,我姓屠。我睁眼瞧着’钱军吏’,再瞅瞅何妙,点点头表示我认得他们了,何警官神色略显紧张,问我觉得怎样。
    “还行,”我颇无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差点睡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何妙代答。
    “什么意思?”我继续看着何警官。
    何警官道,“能醒来就好!”
    “你自己不记得了?”何妙问。
    我摇头,看着何警官道,“刚开始,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以为我还是开酒肆的老板娘,你是钱军吏…”
    “我是什么?”何警官好奇问,“钱军吏?”
    “钱军吏是什么鬼?”何妙抢了话,跟着双手一拍,喜道,“难道你的梦中还有我小叔叔?是个军吏,姓钱?”
    此时我想赖也赖不掉了,只能赶紧转移话题,“还有金先生,我还梦见他了…”
    “那你梦见我没有?”何妙兴致勃勃。
    望着那双期待的眼,我很高兴的朝她泼了凉水,“没有,完全没有!”
    “所以你梦见了我小叔叔,还梦见了你家老板,哟,”何妙咋舌,“看不出来你是这么花痴的一个人呐!”
    我...微有羞赧,特别是在何警官面前,好似暗恋被人识破,可问题是,我没暗恋何警官呀,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钻进了我的梦,还扮演了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
    说到角色,我心慌起来,我的梦中最重要的角色自然非萍姑娘莫属,她最后变成了那么一副既可怕又凄惨的模样,实在令人唏嘘。还有化身金无忧的金先生,他显然是我梦中最为清醒的一个,最后那番动作都是为了收服萍姑娘这坨邪恶的大能量。只是我在关键时刻醒了过来,不知道后来怎样了,金先生有没有事、萍姑娘有没有消停?
    我问何警官,“金先生呢?”
    何警官似被我的话点醒,起身道,“他就在隔壁,好像还没醒,我去看看。”边说边快步离开。
    “我也去!”我掀开被子欲下床,终究还是慢了一拍。抬手看见手腕上赫然插着针,这才注意原来自己一直在吊着点滴。我边拆着吊针边问何妙这是什么,何妙回说是营养液,我惊讶,我这是怎么了,睡个觉做个梦还要打营养液?
    何妙双手一摊道,“谁能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不醒?不挂营养液此时你早就脱水了,站都站不起来!”说话间我下床,但觉双膝一软,摔趴在地上。何妙笑了几声,道,“看看,单营养液是不行的,早该听我的安排,让你们都躺进icu才对!”
    我抓着床沿站起,边有气无力的斥责何妙,“如此居心叵测,实在不是人之所为!”
    她哈哈哈,“我早就不是人了呀!“
    我发现和她斗嘴我总是落在下风,等体力恢复了,我坚决动手不动口!不过话说回来,动手我可能也是打不过她的,毕竟人家现在是坨能量…
    202

    继而我醒过神来,问何妙我记得自己睡觉的地方明明是金先生家,怎么一醒来就到了她的酒吧?
    何妙撇嘴道,“还不是你家老板带你来的!你一睡接连十二个小时没醒,你家老板打电话催着我给配药,说要去你的梦里看看情况,我紧赶慢赶的赶了药剂出来,他想法带了去找你。”
    我扶着床边,心说原来这就是安神汤的来历!这下更心急如焚了,得好好跟金先生说个谢谢啊。试着挪动了腿,姿势是僵硬的,但不是不能动,好歹挪了两步,何妙便劝我了,说什么有他小叔叔在,不用着急,我在床上躺着就是。我都躺了三天三夜了, 哪里还躺得住?当没听见。何妙也不坚持,跟在我后面,我动一下她跟一步,边问我钱军吏的事情。
    忍了几句后我回头瞪她,不来扶我一下就算了,怎么还东问西问的!但忽然脑子里出现了龙州关那群百姓的画面,看着活生生的,最后变成了纸人,说实话,同何妙的状况有点像。
    可能想着事情,眼神有点迷瞪,何妙的头往身后靠了靠,狐疑问我干吗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难道药剂的味道不好?她特意为我调配出了蔬果的味道呢!
    “有心、有心!”我应付道着谢,忽觉关于何妙的状态,实在不好打破沙锅来问,万一问题问得不合适,伤了她的自尊心了,就不太好了。其实我也不用着急,这些疑问问金先生是最最合适的,既能解惑,又能享受独处时间,还能拓展共同爱好增进感情,怎么看都是一石三鸟的好事情,不能白白浪费在何妙身上。
    我精神一振,脚步都松快了许多,就这么挪到了门口。
    打开门,门口丰神俊朗的站着一个人,不是金先生是谁?只是他的脸色有点白,看来连睡三天三夜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愉悦的事情。
    何警官从旁露出脸来,问,“都到饭点了,不如吃了再走?”
    哦,看来金先生已经跟何警官道过别了,我倒不觉得饿,就觉得腿软,也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睡或者该多动动才能缓和我现在的状态。遂看着金先生,等他示下。
    可能见我没发表反对意见,金先生便转身对何警官道,“还是先回去了,我那儿有按摩床。”
    那张床躺上去还是挺舒服的,而且以我现在浑身肌无力的状态,能按摩一下应该是极必要的,于是便也期待起来,跟何警官道别,经过他的时候不知怎的心有触动,我停了下来,用很郑重的态度对何警官说,“真高兴见到你!”
    何警官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又补充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边说边继续挪啊挪。
    何妙噗嗤笑了,道,“也不知道到底梦见我小叔叔什么了…”
    金先生忽然停步回头,对我说,“快些跟上!”
    “别催,腿不给劲儿呢...”我抱怨,解释。
    金先生忽然返身向我走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发现我被金先生公主抱了!抱了!抱了!
    当时我都傻了,彻底傻了,傻到眼珠子都不能动,只能呆呆的盯着我眼前的一小片风景,那是他的衬衣,浅灰色的,上面的扣子是金属的,银色的,特别的相称,衬到我想把它们解开...
    等等...
    我当然不想解开金先生的衣服,我只是想研究一下扣子的材质,确定一下是不是银的!然后顺便研究一下他用的什么沐浴露…
    再等等!
    我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色情妄为的想法?
    一定是春天来了!!
    虽然秋天还没到,但一年就四个季节,春天能离我们多远?
    天啊,我在想什么!
    我得分心,我得背《长恨歌》!
    好,好,开始背了...
    第一句、呃,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唧唧复唧唧,木兰...
    不对,这是《木兰诗》!
    《长恨歌》!《长恨歌》!恨!恨!
    第一句,妈蛋,是什么啊!
    我闭上眼,还是装晕吧,于是我浑身僵硬的’晕’过去了,于是我想,这状态,应该装尸体的...
    “嗳嗳!”我听见何警官在我们身后嚷嚷起来,“你至于么,她不过跟我说两句话而已!”
    金先生不理睬他,大踏步离开...
    我陶醉的想,这个时刻,可以永恒。唯一可惜的是何妙的酒吧太小,小到顶多三分钟后,我被金先生塞进了他的车。美好的时刻结束…

    车开动了,动了很久,我们也沉默了很久。最初的甜蜜过后我开始觉得尴尬,我这算是被占了便宜了吧?
    本来我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如今被这么一闹,连看金先生一眼都觉不妥,更别说主动开口说话了,占了我的便宜以后,某人难道不该主动说点什么?或者是’请和我交往吧!’,或者是,’从今后你就跟我混吧!’,再不济,也得有句道歉吧,’无意冒犯,只是情难自禁而已…’,这些我都能接受的啊,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就是抱也白抱的意思么?
    我气闷,想哼一声表示一下不满,还是忍住。
    瞅着车转到了主路,一路往金先生家奔驰,十分钟后,我决定说点什么了,我要拒绝前往金先生家,以示我的抗议!我又不是没家的人!清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金先生忽然发话了,他问我渴不渴。我一怔,然后发觉自己真有点渴了,于是老实承认。金先生伸手,从我与他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取下一瓶矿泉水递给我,头未转、眼为动,却准确将水放在我的手边。
    我打开矿泉水盖,喝了几口,抗议的心淡了不少,人家都这么关心你了照顾你了主动给你喝水了,再翻脸就不太好了,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这个道理我懂的...
    再说了,退一万步想,那个公主抱也可以看做来自老板对员工的关怀而已,毕竟当时我脚软走不动路。这么一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如此轻易的把自己说服,春风吹起的涟漪霎时间全部被冰冻住,也是无奈。但好歹,我把《长恨歌》想起来了,遂在口中轻念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什么?”金先生被我的碎碎念惊动。
    “没什么,”我回,开了口,气氛便舒缓起来,我笑道,“我刚想起来,我还欠你的工资没给,答应给你五十个大钱一个月的。”
    金先生嘴角微动,似是看了我一眼,又似没看,道,“你是个大方的老板。”
    我更正他,“是老板娘!”
    金先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我趁机瞄了他的侧脸一眼,感觉还是月下吹羌笛时的侧颜最能打动我。闭上眼,我开始回忆那支曲子,我想把它记下来,配个词,也是首绝佳的古风歌曲。到时我再唱一唱,找个视频网站放上去,没准立马变身网红,等粉丝积累得多了,便开店卖衣服,各种衣服,从头到脚,从帽子到袜子,这样没过多久我就发了、富裕了,就变成真正的老板娘了!
    真是美好!
    可惜不识五线谱的我背不出那支曲子,网红老板娘梦断于此。
    睁开眼,认命的叹气。
    “总是听你唉声叹气,”金先生忽然道,“是不是累了?”
    “还、还好…”我道。
    “我给你放个假吧,”金先生继续着,“一个星期,或者在家里休息,或者找个地方旅游,调节一下状态。”
    我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老金海燕都没回来,公司离不开人。”
    “他们明天就回来上班,”金先生却道,“给你的假带薪,你考虑考虑。”
    我忽然想起在梦中金无忧对我说,我累了,需要休个假…难道这个伏笔就是为今日准备的?可是我不觉得累啊,真不觉得,再说了,说好的转正呢要涨工资呢?头一个月薪水还没到手就先放大假,听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我得把话题从放假上面扯开,清清嗓,喝口水,又清了清嗓,我问金先生,后来发生什么了?
    “后来?”金先生的语气暗含着一丝不确定。
    我不确定的是他不确定我在问什么还是不确定该不该告诉我,我决定不给他退路,“在龙州关,我戳了最后那个杀猪的眼睛以后,你不见了,萍姑娘也不见了,你们去了哪?”
    “我把她收了。”金先生轻描淡写,路口是红灯,他轻轻踩了刹车,车停在斑马线前。一切尽在掌握...金先生给了我这种感觉。“整个龙州关都是靠萍姑娘的能量撑起来的,是萍姑娘为自己的魔障打造的理想之家,那里的人也都不是真的,得靠萍姑娘的能量才能行能走,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说是萍姑娘。所以要想彻底清除萍姑娘,就需要把所有能量集中在一起,否则就会有漏网之鱼。”
    这…我脑子有些糊涂了...那我是怎么去的?
    “龙州关有两个外来者,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好在金先生的情绪显然比较高涨,比较乐于传道授业解惑,“你能去,是萍姑娘的安排,我则托何妙帮的忙。”
    “她为什么要我去?”我发誓我以前从未见过萍姑娘,她怎么就找到我了呢?
    “萍姑娘的心结是当年被烧死在了龙州关,她想改变这个结局,所以找到了能通能量世界的你,希望你能在紧要关头帮她一下。”
    “所以龙州关发生的事情,都不是假的?”我惊问,“那里也有个开酒肆的老板娘?我是取代了她的身份?那钱军吏…”
    “钱军吏是肯定存在的历史人物,至于老板娘,就难说了,”金先生道,“我倾向于没有!”
    不知怎的,我觉得金先生语气有些严肃,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么兢兢业业的在能量世界里扮演自己的角色,感情投入、情感真挚,演出戏自己都被感动,上哪儿找这么敬业的好员工?
    “我看钱军吏也不一定存在,他要是存在,怎么会喜欢并不真实存在的老板娘?”我嘟囔,半是抬杠,一不留神想起了钱军吏说的那些小情话儿,有些脸热心跳。
    车已经开到了地下车库,金先生来到他的停车位开始泊车,动作娴熟干练,三两下把车停好。我不待吩咐自动解开安全带,金先生看着我,用一种评估的眼神,然后问,“你能自己走么?”
    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便打开车门走到我边上,弯腰伸手,把我捞了起来。刚才若是还在犹豫、还在认真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走,此时答案便十分确定了,不能、肯定不能!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伏在金先生怀里,我的心情没那么紧张了,尽管四肢还是僵硬的。我听着响在我耳边的来自金先生的心跳,觉得此时此景,可以再度永恒!
    然而美好时刻,又飞快结束。
    三分钟后我们进了家门,我被暂时安放在客厅的沙发里。
    “想吃什么?”金先生转身来到厨房洗手,边问。
    我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笑得趴在了沙发上,捶着沙发边笑边道,“你还有什么好处,一并使出来,也好让我一次就把工钱涨足了!”
    金先生也笑了两声,不过很短,他便转身打开了冰箱的门,道,“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好!”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金先生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边道,“明天开始吧。”
    “什么?”我问。
    “休假。”金先生关了冰箱门,低头摆弄食物。
    我不理解为什么金先生一定要我休假。
    他抬头看看我,“因为钱军吏这个人。”
    203

    因为钱军吏这个人与何警官毫无联系,他本来长得与何警官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然而却在我的主观意识的影响下,相貌被改造了…
    这个解释我起初是不接受的,当时见过钱军吏的又不只我一人,难道在我眼里长成了何警官模样的钱军吏,在别人眼里是另一幅样子?否则怎么没人表示出异样来!金先生对此的解释是,在萍姑娘的本尊——就是那个烧焦的——出现之前,龙州关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人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维,他们的生命的确是来自萍姑娘的恩赐,但个体是独立的,因为萍姑娘想要的一个最真实的历史现场还原。而整个龙州关里,唯一知道钱军吏长相的只有萍姑娘而已,可萍姑娘自抵达龙州关后就没见到过’钱军吏’,直到她被烧死在酒肆。本尊现身后的第一件事,萍姑娘发现了’钱军吏’的模样发生了改变,于是便把’施加在钱军吏’身上的能量收了回去,所以钱军吏是第一个变回纸人的人。

    我本来已经快被说服,然而想起一个细节,便反驳金先生,萍姑娘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看见钱军吏在着火的酒肆里不去救她反而来救我从而产生了极大的怨念,所以,金先生说得不够正确,在死之前,萍姑娘是见过的钱军吏的...
    金先生道,“她后来说的那些,借其他龙州关的人告诉你的那些,并不准确!由于烟与火的影响,她并未能够真切看见钱军吏,所以她的描述的基础大部分都是依靠她的想象和过去发生的事情留存下来的印象而已。”
    他的态度非常肯定,不由得我不信。
    “所以呢?”我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问,就算我的主观意识改变了钱军吏的样子,让他变成了何警官的模样,这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你需要休个假,让你的状态脱离一些。你太容易被能量感染,若是你的主观意识与能量的呼应越来越主动、深刻,那么你在能量的世界见到的熟面孔将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的后果就是…”金先生略顿,似有触动,“你会混淆’这里’与’那里’的界限,忘记自己真实的身份与来处,彻底迷失。”
    噫嘻!听起来后果很严重的样子,我本能的感到了危险,我还想起了之前在酒吧里看见何妙的状态,以及她说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在我们的世界里生活的能量,由于各种牵绊不能及时去往能量的世界,原地驻足、停留,愈见迷失…
    我问金先生混淆了两个世界、陷入到了能量的世界后又会怎样?
    “停留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时间长了, 缺乏必要的引导和基本支持,你会…”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选择了一个贴切的词,“…消亡!”
    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人死后变成能量,便应当前往能量的世界,假如出了岔子不能及时赶去,那么留下来的能量便会消失,彻底消失,同理,反之亦然。
    “所以,”我摘取重点,“其实每次出外勤对我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竟然、竟然、竟然都没人告诉我!这是什么?草菅人命啊!
    “你的体质特殊,因此在能量的世界里能比旁人更加适应,也更加善于保护自己…”金先生道,吾心正在甚慰,忽听他说了个’但是’,我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你竟然能把自己的意识作用于能量世界,在那里看见本来不存在的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会带来什么后果, 现在我想不到。”
    “好吧、好吧,”我被说服了,谁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看着金先生真诚道,“我接受组织安排,努力休假,休好假、休长假,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行,明天就开始休吧。”金先生回着,低头洗黄瓜,洗得那叫一个细致,我想要是黄瓜能说话,一定会跳起来边逃边说,“不要再洗了、不要再洗了!皮都洗破了!”
    洗完了黄瓜,金先生开始搅鸡蛋,“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些颓,“能有什么打算?”我道,“在家陪陪爸妈吧…”
    “嗯,挺好,”金先生应道,“先休一个星期吧。”
    一想到要回去和老妈打上一整个礼拜的相亲攻防战,我觉得亚历山大!山大!
    晚饭果然很简单,蒸米饭配黄瓜炒蛋,味道点赞。
    快吃完的时候金先生吩咐我去按摩床上做一个疗程,我本来打算假意客气一下说要洗碗的,这下客套都不用。看着金先生收拾整理厨房的背影,我觉得他能当一个专业跑堂,业务能力特拔尖的那种。之后我在按摩床上直接就睡着了,再睁开眼已经是天亮时分。
    这一觉好睡…好睡...醒来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就跟嗑了太上老君的灵药一样…

    上午辞别了金先生我回了自己家,老妈还是老样子,看见我回来了,热情三十分钟之后便切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模式,甚至怀疑我是被公司辞退了而不是休假,然后嘱托我赶紧找人嫁了,或者再找份工作以后再找个人嫁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带上耳机听歌,几首后便到了午饭时间。
    吃完饭后和老爸聊了会,听见老妈在厨房间洗碗洗得砰砰砰,又是一声巨响后我和老爸双上住嘴,对视一眼后我道,“要不要我网上下个单给你们买套新的?”
    “不用不用,”老爸摆手,“你妈陪嫁时的碗还在呢还能砸几天。”
    我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跟特工接头似的,我继续问,“我妈的脾气怎么越来越燥了?”
    老爸声音更低了,“更年期…”
    我“喔唷!”了一声,有点儿大,老妈的声音传了来, “喔唷什么?我砸我自己的碗你管得着么!”
    我马上起身,“管不着,管不着,您爱砸就砸,您的碗您做主!”边说边往房间里躲。
    拿起手机给海燕打电话,热情洋溢的问她旅游顺利不,开心不?海燕回我,顺利!开心!跟着问我怎么没来公司上班?我说金先生没跟你们说么,我也休假了!海燕就说,金先生今天都没冒头,面都没见着,上哪儿说去。挺好挺好我应付着,然后问海燕是不是还回原地方住?海燕就表示奇怪了,说不回那住去哪儿?
    她是没见着黄瓜老太跳楼的惨状所以没心理压力,我还挺欣慰的,因为我有啊!所以海燕不回来,我不敢一人去住。现在老妈进入更年期,情势紧急,我必须尽早住出去,否则铁定变成老妈出气筒,年底结婚都不能让她满意,非得抱回一外孙才能让她老人家龙颜大悦了估计。
    我和海燕合计好了,约了晚上一起吃个饭,然后再双双携手把家还!
    出门后跟老爸老妈说了一下我的打算,刚才还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妈态度又变了,“才进家门就要走?”老妈道,“翅膀硬了会飞了是吧?”
    “我…”我无言以对。
    “我跟你说你哪儿都别想去,”老妈化身慈禧太后继续怒沉珍妃,“我这儿攒了十七八个小伙子,你一天见三个,上午一个下午俩,正好相完了去上班!”
    “我、我、我约了人!”我着急啊,“小杨,还记得不?那个父母双亡的小杨,人才一流、后顾无忧,理想女婿人选!”
    老妈立时和颜悦色了就,“小杨啊,我记得的,你和他发展的怎么样了?”
    “就…”我斟酌着,“吃过几顿饭,聊得挺好、挺好。”进展不能太慢,慢了那十七八个小伙子肯定就进入我的日程表了,也不能太快,快了老妈明儿一早肯定就去打听订婚庆公司和酒店,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老妈果然露出了不太满意但也没深层次推波助澜打算的神色,她看着我,“晚上约了他?”
    我马上点头。
    “你不是哄我吧?”老妈道,“一点口风没漏,一说要相亲,马上就约了饭局?”
    我将手一摊,“就这么巧,我有什么办法?我们母女连心嘛!”
    “你打个电话给他,我问问你们在哪吃。”
    姜是老的辣,老妈企图一招毙我的命,我赶紧搪塞,“哎哟妈!妈!我跟他这儿八字刚画着一撇呢,你手伸这么长,把他吓着了怎么办?人说,哟,这姑娘的妈怎么管这么宽、这么难缠,还是算了吧!那我怎么办?”
    “我关心关心他怎么了?”老妈怒了,“他还没娶你就敢嫌弃我,你以后日子能好过么?不行了,这电话还非打不可了!”
    生死关头啊老爸终于出手了,他拦着老妈,“哎呀你管孩子那么多事干嘛?那孩子没爹没妈,人指不定不习惯长辈这么上赶子亲近,凡事得循序渐进,你一下就这么热情,真会把人吓跑的!”
    “就是,就是,”我附和,“听听你老公的,出嫁从夫懂不懂!”
    父女联手,天下无敌,遇见老妈,一败涂地。老妈眼一瞪,“你打不打?!”
    “好好,我打,”万般无奈啊我,顺嘴给自己解释,“不是我不想打,他之前跟我约的时候说了,他手机没电了,没准一会儿就会关机…”边说边慢腾腾把小杨号码找到,拨了电话,等了等,电话里传出电脑女音,“您好,您拨的电话已关机…”竟然这么巧,小杨好样的!
    惊喜后我得意洋洋跟着一起念,“…请稍候再拨!”按断电话趁机扩大战果,“看见了吧,我说了的,他手机没电、关机了!你就不信!我是你亲生的么你这么不相信我?”
    然后在老妈发飙前跑回房间,老妈追到房间门外,问我是不是心虚,说了就跑。我气愤的反驳,“人家不要换衣服的?人家不要化妆的?人家不打扮打扮,人家的妈是不是又该怀疑人家在骗人了?”
    “你这张嘴、你这张嘴…”老妈气得碎碎念几句,跟着河东狮吼,“老屠,你管不管你宝贝女儿,跟她妈这么说话!”
    老爸一句话一击致命,“遗传…管不了…”

    在家庭大战升级前我溜出了家门,临近了饭点,倒也合适。我比海燕先到达饭店,等的空儿我继续给小杨打电话,想提前跟他提个醒,谁知道老妈会不会顺着介绍人那根藤摸到小杨这个瓜来继续跟我斗智斗勇呢?但是小杨的电话一直没开机,试了两次后,我只好给小杨留了微信。
    又过了一刻钟海燕来了,哎呀呀这大胖孩子都晒黑了,变黑胖黑胖的了,我喜笑颜开,打老远就招呼着,“哟,美女,几天不见,看着瘦了不少!”黑色显瘦,我可没说错。
    海燕面露惊喜,摸着自己的脸,“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我们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然后聊了起来,海燕叽叽喳喳,说的都是公费旅游的好,还有老金对她的体贴照顾,我边听边点头边附和,老金好啊老金妙,还年少有为,刚三十就是金手指公司里一人之下的人了,海燕也是赞同,但最后还是惆怅的点评,“就是长得磕碜了点,连凤卿一根毛都比不上…”
    我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委屈老金了,就凤卿那模样搁哪儿都能把别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比成一坨牛屎好么!当然我家金先生除外...
    “当然金先生也相当不错,”海燕道,与我思维如此合拍,不愧当了四年多室友,“老金要是能有金先生一半长相,也是不错的了…”
    我叼着筷子问,“不错的什么?男朋友?”
    海燕面露娇羞。
    我噗一下把筷子吐在桌上,目光灼灼发着光,“哟哟,有情况!你和老金好上了?”
    “没有没有!”海燕摆着手,“就是觉得老金人还不错,要是外貌能再顺眼些,就好了。”
    我早说了吧,早说了吧,一男一女旅什么游啊,陌生地方陌生人群,只有彼此最熟悉,成为依靠,变不成干柴烈火你来打我!
    “嗳,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海燕把头凑近了,“公司就你和金先生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吧,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我遗憾摇头,“光顾着工作,小命半条半条往外丢的工作,你现在能见到活着的我,实属不易。”
    “看来金先生对你没兴趣啊,否则怎么能让你老去出外勤,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海燕画风突变,“可能他不喜欢你这样瘦瘦的…”
    言下之意就是喜欢胖胖的,更有可能喜欢黑胖黑胖的...嘿!还是这种调调的海燕我更熟悉、更喜欢、更适应。点点餐盘,我道,“这顿你请。”
    海燕叫起来,“凭什么?”
    “就凭你在外公款吃喝拉撒了一个月!”
    海燕眼珠子一转,“好吧,我请就我请,我去找老金报销去。”
    顶一下。。。
    204

    小杨一直没给我回电,也没回微信,直到饭吃完都杳无音信,我觉得这有些反常,哪怕是普通朋友,得到了问候,也该回答一下的。不过我没往心里去,人嘛,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在方便的时候…
    吃完了饭,本来还想撬着海燕去买点糕点什么的,有家糕点房的蛋糕做得极其的好吃,价格也极其的贵,所以我一直没舍得,如今和海燕小别胜新婚,买个蛋糕庆祝一下也是应当的,反正她能找老金报销,不料还未开口相邀便接到何警官电话问候。
    何警官问我还好么,说昨天金先生带着我风风火火的走了以后他有点担心,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怎么一开始连路都走不动了。我说,还好还好,应该睡得太久。他又说了点什么,我边应边想起了龙州关的情景,假如金先生说的都是正确的,那里的钱军吏因为我的意识的缘故而产生了改变,不但是相貌,还有可能是他对酒娘子那份情意,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何警官真的喜欢我,还是我暗地希望他喜欢我?
    哎哟,哎哟,这么一想,还真有点脸红耳赤...
    何警官自然感应不出我心里的小九九,中规中矩继续道,我沉睡的这三天又出了几起命案,然后唏嘘起来,希望这事就这么完结了,可惜的是找不到凶手并绳之以法,不过连环杀人案作为悬案而结,也不鲜见。
    我便安慰他,在龙州关里金先生把萍姑娘抓了,也算是对得起那些人了。
    何警官反问,萍姑娘?
    我这才想起来,这些都是后来梦里发生的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他。待要细说,又觉得电话不方便,这故事太长了,而且我也要斟酌一下,不能让何警官察觉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钱军吏喜欢跟我一模一样的酒娘子的事情,我不怕他真的喜欢我然后被拆穿,那样尴尬的是他,我担心的是若是他知道了,安慰我说,不要紧,梦都是相反的,他压根不喜欢我,我就糗大了。居然会臆想自己被人暗恋,还是这么个优秀有为上进好青年,怎么看都觉得不符合我才女加打女的人设。
    咳嗽一声,我问何警官在哪,要不要去酒吧坐坐,我可以把后面的故事都告诉他,当然还有好八婆何妙——我相当之有远见的判断,以后何妙肯定会缠着我把梦里故事告诉她,反正都要说的,说两次不如说一次省事儿。何警官却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现在不在本市,在处理一些事情,要过几天才能过来。
    好吧,我也不勉强他,继续问他,后来死了的那些人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何警官道,照片当然是有的,也可以给我看,只是也得等他回来以后。我奇怪了,问他不能发微信给我么微信传图不就几秒钟的事儿?他笑了,道,这些都属于机密,给我看看嘛就算了,勉强打打违规的擦边球,怎么能发给我留下实物证据?
    我由此判定,何警官不喜欢我!否则我说什么他都该同意的呀人褒姒都能烧烽火台玩呢!于是我心里轻松了些些,背负别人的深情是件很累人的事情,“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记得给我电话!”我最后对何警官道,我们就这样愉快的定了约定。

    挂了电话一转头看见海燕从背后把个大脑门竖在我肩膀上,简直恨不得和我跳贴面舞一样,真难为她了我们有至少十五公分的高差呢,我惊问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贼笑了一下,道,“你们要去喝酒么?”
    是了、是了,去酒吧怎么能把酒吧小公主忘了...
    我摇头,“不是,何警官没在。”
    ‘我不管,反正你去酒吧的时候得叫上我!’海燕语气里带着些骄纵,我气乐了,道,“你怕不是跟老金一起呆久了就把所有人都当老金了,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带上你?”
    海燕一愣,嘟了嘟圆溜溜的嘴,“我们不是好室友么?”
    我将手一伸,挡住我脸前那张大脸,“别介,室友而已,’好’字从哪来?有本事你把房租给我免了证明一下!”
    “嘁!”海燕翻了个白眼给我,“得意什么呀,那酒吧开门迎客的,我自己难道不能去?”
    这话实在,那酒吧也没几个人能进去,所以尽管何妙不喜欢海燕,但每次见到海燕了还是热情洋溢。我也没必要为了这完全超出我控制的事情和海燕闹僵,再说了...
    “再说了,”海燕持续的翻着白眼,“不知道谁求着我去打听金先生的名字呢,哼哼!”
    我马上换了副面孔,“嗳美女,嗳我跟你讲喔,有个地方的蛋糕灰常灰常好吃的喔,你可以找老金带你去,我这儿有优惠券,拿去,随便用!”
    说着’谁稀罕!’的海燕朝我一伸手,我为难的解释,“不是我不给你,是电子优惠券,你去的时候得带着我才能用!”
    “那等什么?现在就去呗!”海燕兴致勃勃,“我这就给老金打电话,地址告诉我!”
    老金果然欣然赴约,我们约在蛋糕店里头,我出优惠券老金掏真金白银海燕负责撒娇卖乖,我们仨愉悦的在蛋糕店的食桌边分享了美味的蛋糕。吃蛋糕的时候老金问我,“听金先生说你要休假?一个礼拜?”
    我点头,强调,“带薪的!”
    “这点钱不是问题,”老金道,“就是公司最近挺忙的,你能早点来上班么?”
    “挺忙的?”我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高兴?不是…担忧?有一点...金手指这样的公司业务繁忙,那岂不是和火葬场生意兴隆一个意思?反正都不是好事。
    “嗯嗯,”老金点着头,“我弄了个宣传资料,就小传单那种,需要人在街上发,本来打算今天上班把这个艰巨重任交给你的,但是你没来,这事就耽搁了。”
    “什么、什么资料?什么、什么街上发?”我惊奇得都结巴了。
    老金冲着窗户探了阵头,找到目标指给我看,“看见那姑娘没?”
    顺着老金扭扭曲曲几乎要劈叉的手指头我看见一个穿花裙子的姑娘手里捧着一堆小广告站在人流极大的路口,她面带讨好的笑向每一个路过的人递送着手里的小广告然后被无情拒绝,一脸汗渍和尬笑。
    我敲敲桌子,“老金你什么意思?”
    “嗨!我这也是替金先生分忧,你看,最近业务不太好,做的几单都收不到钱,尤其是你,总招惹一些寻不到苦主没钱途的能量,浪费了公司的资源不说,还让金先生多次体力透支。所以才想揽点我能应付的小活儿,看个风水、移个祖坟、开个光什么的,好给公司开源嘛!”
    老金说的义正严辞,我倒成了拖后腿的反派,我真是郁闷极了,那些能量,诸如萍姑娘之类的,是我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出于成本考虑,电视电台广告我们就不考虑了,我打印了些广告,打算电线杆子上贴一点,人多的地方发一点…”
    “怎么就非得等我了,海燕怎么不能去?”我打断老金。
    “海燕怎么没去啊,今天上午我让她去贴小广告,没几张就被城管抓了…”老金心疼的看着海燕。
    海燕猛点胖头,灵活得令人感动,帮腔道,“那些城管叔叔好凶好凶哦,一点都不体谅我一个小姑娘谋生多不容易,不但没收了我的广告,还让我把贴上去的小广告都撕了,一下午我啥都没干就站太阳底下擦墙了!”
    我很是无语,这俩货搁在一起,就是双贱合壁!
    海燕继续着她的表演,“本来后来还要罚钱的,我心疼啊,老金赚几个钱多不容易啊,所以就把你搬出来了…”
    听到这里我觉得不对劲,“搬我出来做什么?”
    “你不是有个城管师兄的嘛!”老金插嘴,然后没口子赞,“海燕真机灵!”
    “哎呀,我也是逼得没办法啦,”海燕娇羞了一下,然后继续对我说,“我就报了你师兄的名字,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孟浩然的,我说,呃…反正后来他们就让我走了,没罚款!”
    “你说什么了?”我追问。
    “我说我是孟浩然的师妹,经常一起练拳的,关系好着呢,以后没准会嫁给他,跟你们就是一家人啦!一家人别为难一家人嘛!他们就让我走了…”海燕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惊叹,“还别说,你家师兄名气还真大,我一说孟浩然,那几个城管就一起点头,说知道知道,说全市城管队里头,叫这名儿的就一个,文化人、大文豪,人人都知道!”
    “你!”我几乎拍案而起。
    老金立刻向我伸手,五指伸开掌心向下压了压,“别激动,别激动!这也是权宜之计,你看,海燕这么说了以后,一来没给公司带来损失,二来不至于被城管继续刁难,三来你也没受什么影响,对吧,大不了打个电话给你师兄解释一下就行了!我说的,我老金说的,这事就这么过了,你休完了假就回来发广告,也就一千份,发完了公司业绩涨了,给你算提成!”
    “我去!”我怒。
    刚要发飙,电话响了,低头一看,妈呀,曹操到!狠狠瞪了老金和海燕一眼,我走到一边接电话,有气无力的喊,“师兄,好久不见…”
    浩然师兄的语气充满了我料想的不解和惊讶,“娇娇,你上午干吗了?”
    “我向你保证我啥也没干!”我赶紧解释,“那不是我,是我公司的同事!”
    “喔呀你同事都干了些什么事啊?”浩然师兄气愤着,“从上午到下午我电话就没停过,都是跟我说恭喜的!还问候嫂子好!问我啥时办酒记得通知大家!我追问了好久才问到人,说是邻队几个兄弟下午逮到一个贴小广告的,愣说是我未婚妻,我问了长相,怎么都对不上号,再问下去,人家才说是我师妹!你、你、你这是搞什么?!”
    我懒的解释,“师兄你别急,明儿去武馆,见面说。”赶紧挂了电话,回头想找海燕算账,桌子空了,她和老金都不在了,居然都溜了!
    电话又响了,还是浩然师兄,接通后他丢了一句话来,“噢,给我惹了这么大麻烦还想再揍我一顿?我忙,明天不去武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懒得计较,赶紧出门找罪魁祸首,远远瞧见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辆出租车了,然后哧溜一下就跑了。我咬牙切齿啊,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等你,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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