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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红尘幻影(刘庸.和珅外传)[第3页]

作者:红尘幻影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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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7:3
    弘宙退于亭后嘉宾席上,与和珅“蜂”“ 蝶” 说笑着 共饮美酒,凉茶。可那山上数千豪侠自是良莠不齐,许多人便议论开了:“这个王爷看来还颇有兴致,竞然拥娇挈幼赶往武当游山玩水来了,他就不怕群雄斗殴将他的相好们踩死啊!”
    有的则极其认真地道:“沒有‘芭蕉扇’, 不上‘火焰山’, 看来弘宙有恃无恐,身边定有厉害的脚色,只不知道是哪一位?”
    也有人议道:“弘宙重点强调不许用毒,看来这就是他一行人之‘死穴’, 也许除了毒物外,他们便完全有能力掌控局面。”
    有人猜测:“那‘太极’‘八卦’ 二人,五年前咱们便见识过了, 沒啥可怕,只是那一大一小也许有点名堂;可最值得斟酌的,当是那不愿露出庐山真面目的两位了!”
    可百川入海,凡今天所议论的话题,全集中在弘宙一个人身上。有人甚至认为他包藏祸心;更有人认为他受朝廷遣派,已暗中调集了军队,欲将武林人士一举歼灭,免受前明余孽利用,减少对朝廷的威胁。当然,还有一大部分人并不是想来争强斗胜夺盟主,只是隔岸观火瞧热闹的。
    不说各路英豪同床异梦,各有所图。只说那武当七杰侯心嵩作为东道主,只等弘宙话音甫落,当即跃上擂台昂昂盛气地道:“各位三山五岳十六大门派的朋友们,今天正值中秋佳节,各路英雄齐聚我武当,是给我们武当极大的脸面。”说到这,他返身望了望身后的弘宙,觉得这话不太妥当,忙又补充道,“当然, 大家主要还是给郡王爷面子, 所以, 侯某借王爷虎威, 来个抛砖引玉, 看哪位兄弟给个脸, 请上台赐教。”
    言犹未了, 那崆峒门人见他的话语中未免有些依势压人的味道, 早已听得不耐烦了, 只见一人三跃两纵早已上了擂台, 跟着大炮筒子直放:“咱们来武当, 一不惧怕你们武当的功夫到底有多强; 二也不是觉得王爷的脸面有多大! 只是觉得寂寞了这许多年, 今天来展展拳脚, 松松筋骨也未偿不可, 那一套酸腐之辞咱就不说了。 来罢!今天咱正好有兴致, 就陪你武当老末玩玩。”谁都听得出来, 这话中原就极具讥刺之意。
    来人满脸络腮胡子, 五短身材, 拳大如钵; 上穿一件粗布短袖衣, 下穿一条纺绸蓝长裤, 腰后还别着一只十几斤重的小铁锤, 真是不伦不类。来人一跃上台, 钵大的拳头舞得风响, 臂上的肌肉竞凸显出许多疙瘩, 经奔候心嵩抢去, 看来此人的横练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侯心嵩见势来得凶猛, 却也不敢硬接, 一个后跃, 退了五尺,“嗨嗨” 笑道:“五虎侠, 久违了!谁都知道虎侠你天生神力无人可拒, 还望虎侠手下留情, 给侯某留点面子,别让侯某太难堪了。”
    所谓五虎侠, 即崆峒五虎的老五王刚烈。王刚烈身上虽然带着兵器, 却很少使用兵器, 只 他的一双铁拳, 便不知砸爬过多少知名杰士, 所以侯心嵩才一跃而走, 不敢与他正面交锋。
    王刚烈一击未中, 一个旋身, 猛跨一步, 二拳又到。候心嵩这次是不退反进, 他见王刚烈的拳头如风击到, 即将右腿为轴, 将身往左一迈, 来了个百度大旋转, 即躲过了王刚烈那千斤一击, 同时右掌顺势推出, 向王刚烈后身拍去。
    王刚烈重身前倾, 又遭侯心嵩那催背一掌, 踉跄着向前窜了三步, 所幸他功力深厚, 猛地一个重心坠,才稳住身形。王刚烈吃了点小亏, 不由心头火起, 即刻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小锤。一锤在手, 如虎添翼, 这次他再不敢轻敌, 是以一步一趋, 左掌右锤向侯心嵩攻去。
    王刚烈改变了战术, 侯心嵩倒是很难有机可乘了, 只有利用灵巧, 避实就虚, 小心应付。侯心嵩为武当数得着的七剑之一, 确也不可小视, 只见他利剑出鞘, 挽个剑花, 而后将身一纵, 早已腾空一跃, 接着右足一点王刚烈的右肩, 早已到了他的身后,同时剑身下劈, 后刺, 一气呵成。
    可王刚烈看似笨拙, 心手却极其灵巧, 他见侯心嵩将身一沉, 后面三招已在他意料之中, 侯心嵩的右足只在他的肩上稍稍一沾, 他也早已扭过身形, 伸出的左手虽未能拿住侯心嵩的脚踝, 那右手锤却已横空挥出, 已与侯心嵩的长剑相撞, 并迸出了点点火星。
    侯心嵩不防王刚烈反应如此快捷, 所以身形着地, 已是把持不住, 不由晃了两晃, 手中剑也差点脱手而飞, 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刻不容缓的是, 王刚烈那看似笨拙的神态, 又左掌右锤堪堪攻到了。
    迫于形势, 侯心嵩刚刚稳住的身形, 不得不又往后跃了五尺。可是王刚烈得势不饶人, 又已如影随形般地紧紧跟上来了。
    看来侯心嵩不仅膂力不及王刚烈,而且轻功也要稍逊一筹,无奈之下,只好败中求胜,不得不使出他非危不用的成名绝技“梅花三步曲”。 那时,只见侯心嵩一抖手中剑,一式五招,五朵梅花中显现出二十五片花瓣,一招紧似一招向着王刚烈的下三路的“神阙”“ 中极” 以及“气海” 等穴堪堪刺到,当真是令人眼花暸乱,目不暇接。
    王刚烈一身横练功夫甚是了得,普通刀剑只要沒有刺中要害穴位,倒是伤他不得。但见他八卦步一移,早已随着侯心嵩的剑花绕行起来。同时,手中重锤不但护住了全身上下,还时不时望那花芯中击去,倒迫得候心嵩心生怯惧,生怕利剑碰上了钢锤。
    侯心嵩一招未果,电闪般向左斜跨三步,转瞬又绕到了王刚烈身后,第二曲二十五朵剑花又向着王刚烈后背的“大椎”“ 大杼” 以及“命门” 等穴刺到。王刚烈侧身一让,一个赖驴打滚躲过了侯心嵩的又一次进击,人在地上,那铁锤竞是舞得风雨不透,倒让“二步曲” 找不到丝毫间隙。但饶是这样,王刚烈的锤再快,也碰不上剑身,可见侯心嵩对剑道还是下过苦功。
    只是五十剑不中,侯心嵩已有些心浮气躁,沉不住气了,但强敌当前,已是退无可退,倒让他确实焦心。形势危急,侯心嵩无暇细想,只好又向后跃了八尺,避过了王刚烈的刚猛之势,只要王刚烈不再进击,这一场较量也就算未能分出胜负,将不了了之。
    可王刚烈见侯心嵩不进反退,早已一跃而起,手中锤又如风车般向着侯心嵩抡去。侯心嵩已临近擂台边缘,已是退无可退,急忙又向右疾跨三步,第三曲二十五朵剑花又向着王刚烈的“印堂”“ 上星” 以及“百会” 诸穴兜头罩下,尽管剑花耀眼如电光石火,可劲力已是强弩之末了。
    王刚烈似是已掌握了“梅花三步曲” 的规律,手中锤不去抵挡“剑花” 的进击, 却专望空隙处搗去。王刚烈刚劲一运,铁锤舞动如赤练緾树,只听“叮当” 一声,侯心嵩的虎口早已震裂,长剑也被震为两截,分左右飞出了擂台,人也被震得跌坐于台上。但只须臾间,他又強挺着站起身,向着王刚烈双手一抱,虽败犹荣般一声轻笑道:“承让了!”然后朦朦胧胧地下了擂台,倒弄得王刚烈犹如失利者一般,有些无所适从。
    027:4
    三山英豪见了,都觉得无可名状,竞有人大声嚷道:“这是比武夺魁么?这是江湖杂耍也!”还有人大叫着:“侯心嵩,你们武当人的脸皮也太厚了,你自己不觉得脸红,倒让崆峒派感到无地自容啊!”
    武当上下对这次盟主的争夺是志在必得,所以并不在意他人怎样嗘落,当下老七败了,老三马心岿便及时跃上了擂台。那王刚烈也算得上聪明绝倫,自忖凭自己这点道行,无论怎样斗下去,絕不可全身而退,那盟主之位更是望尘莫及。现下自己侥幸胜了一阵,也算不枉此行,所以不等马心岿叫阵,早已一阵风似地跑了。有些人都以为他傻,其实王刚烈比谁都聪明灵巧,不仅出足了风头,又把那些厉害的人物通通留给了别人,决不伤及己身。
    江湖上,马心岿的名气,在武当七子中仅次于掌门牛心岚,但单论剑道他比师兄也许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内力比师兄要稍差一筹。所以,堪称武林一绝的武当“飓风烈焰掌” 他只练得六成火侯,比牛心岚要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以他的剑术造诣,单凭他的“狂涛追心剑” 也可天下独步罕逢其匹了。
    马心岿上得擂台,竟兀自冲着昆仑派所栖之地大声吼道:“古不凡,你在那里充什么君子?五年前你输在本座剑下,不服气么?那么今天咱俩再比划比划。”
    昆仑掌门古不凡,五年前败在了马心岿的“狂涛追心剑” 下,还一直耿耿于怀。这五年,他“卧薪尝胆”苦练出了“擎天一柱” 刀,欲雪前耻。刚才,他见侯心嵩既然败了,却还恬不之耻地在擂台上大出风头,是以疾声厉色地讥刺了一番,今见马心岿已然呌阵,只见他几个纵跃,快如流星般地向着擂台飘落,身后的红披风鼓胀得恰如一团焰火。
    人到刀到,向着马心岿当头劈下。古不凡凌空而下,自然力大招沉,马心岿虽然武功了得,却也不敢硬接来招。他一旋身往右避开数尺,左手一掌早已凌空劈出,右脚同时进前一步,右手剑一挽剑花,连环九剑,虎虎生风,分上中下三路向古不凡刺到。
    古不凡岂敢怠慢,疾探左掌,真力逼出,以抗来掌,右手刀也刚猛异常,尽护头顶胸腹。尽管如此,劲风过处,他的披肩还是被马心岿的掌风荡得飘了一飘,左腿“梁丘” 还差点中剑,不由心头一惊,暗道:“这五年来,此子的掌法与剑招又精进了不少,着实不可小视,如不沉着应战,只怕又得重蹈覆辙,殺羽而归。

    027:5
    再说那马心岿的“狂涛追心剑” 一剑紧似一剣滔滔袭到,再加上那“飓风烈焰掌”, 每每是逼得古不凡喘不过气来。但古不凡身为昆仑派掌门,又岂是一只“绣花枕头” ?一惊过后,刀法一变,更是凝神静气,以静制动,瞅准时机再狠捅一刀。这正应了“言多必失!” 的那句古话,同样的道理:“招多必虚!”马心岿的剑招虽然雄浑,疾速,可九招之中只有一招是实,只要古不凡不露出空挡,他再多的招式也无可奈何。马心岿的“狂涛追心剑” 左冲右突,终究突不破古不凡“擎天一刀” 的护网,也就越来越心焦,深怕辜负了王爷的重托,越心急疾攻的速度便越快,以求速战速决。
    古不凡不惊不乍,沉着应战,巧移身形,极度闪避,并不与马心岿发生正面冲突。九九八十一式过后,马心岿的步伐已有些虚浮,剑招也稍显散乱,当他又一个一招九式袭到,古不凡瞅准空隙,“一柱擎天”, 威力无穷。刀剑相交, 古不凡“蹬!蹬!蹬!”往后连退了三步, 终于稳住了身形;而马心岿虽只退了一步, 身体晃了两晃, 可手中长剑却已脱手飞出, 显是胜负已分。古不凡已雪前耻, 也学着王刚烈, 向着马心岿一拱手, 又已激流勇退了。
    武当连输两阵, 脸上自然无光, 许多好事之徒便又议论开了:“武当真不简单, 这次奔走于九州五湖之间, 这盟主之位自然非彼莫属, 谁想与其争锋, 真是不自量力!”“你们难道沒看出来吗?人家武当那是诚心相让, 不信你再去试试, 一定准赢!”……
    牛心岚不愧为掌门人, 定力极高, 那满山的议论他都只当充耳不闻, 屹立不惊。可老二杜心崟可就忍不住了, 适时跳上擂台伸辨道:“我武当此次竭心尽力, 奔走相邀, 并无半点私心, 只因前盟主幻影大师不幸仙逝, 武林又亟需有人来匡正。 所以, 武当才不遗余力, 召集了三山五岳各门派来共同磋商, 如若可行的话, 大家能不诉诸武力,而推出德高望重的人来继任盟主, 那是再好不过,咱武当七子也绝不会倚老卖老, 故意刁难, 此心天日可鉴!”
    话不投机, 华山掌门杨文瑞只等杜心崟话音刚落, 便抢着道:“杜老二所言也许非虚, 武当也也许确实无心盟主宝座, 可真要以名望推选又非你武当莫属, 这可是个天大的矛盾!因为,按资历武当与少林齐名, 少林幻影大师已故, 新任掌门玄木资历尚浅, 那么就只有由武当掌门牛真人屈就盟主之职了……”
    弘宙闻言心中一阵窃喜: 能兵不血刃, 而窃得盟主之位, 那是再好不过, 将来号令江湖, 为复国打下基础自又增添了几分必胜的把握;而牛心岚也当真以为自己即将就任盟主, 不得不作一番谦让, 不等杨文瑞说完, 便冲出凉亭抢着道:“承蒙华山以及各门派看得起我武当, 贫道 我在此心领了, 但武当岂可与少林相提并论, 这盟主之位还请各大掌门从长计议。”
    杨文瑞这才又接着道:“牛真人你别着急, 我还沒说完呢!既然真人你诚心谦让, 而让三山五岳之人又不枉此行。所以, 还是按老规矩: 谁能技胜一筹, 谁就该当仁不让, 领导群雄! 我杨某相信牛真人一定有这个能量。”
    登时, 漫山遍野又是一阵呼声:“以武功定成败, 谁胜出, 谁为尊!”“武当已连输两局,不配领导江湖群雄!”……呼叫声此起彼伏,皆是要求再战。其中当然不乏想当盟主的,但大多数只是想瞧瞧热闹,从中猎取一些高人,高技的心得。
    杜心崟立在擂台上,心中哪是滋味,暗骂道:“杨文瑞,什么东西!耍猴啊?”于是双手一摇,全场又是一片雅静,这才道:“既如此说,我杜心崟也不怕献丑,敢请哪位高人上来赐教!”
    再说天龙帮帮主田归农,久等金面佛苗人凤不至,眼见得这盟主之位转瞬便将落于他人囊中,心中已是惶急不安。田归农自忖武功还上不得台面,便急催丐帮帮主范逍遥上去应战:“范兄,苗兄迟迟不到,不如你先上去斗他一斗,以你的‘龙爪擒拿手’ 和你丐帮的绝技‘打狗棒’, 即使斗不过那牛鼻子,也不至于输得太惨,只要能拖到苗大哥到来,就不用愁了,这盟主之位苗大哥肯定是手到拿来,那时,咱们共同沾沾盟主之光,过过瘾也好。”

    未知盟主谁属,请看下回详解。
    第二十八回

    出天山元宗逞强 守武当心岚失利

    范逍遥心念一动,也就觉得田归农的话在理:少林武当虽名噪一时,技压群芳,但若与“金面佛” 苗人凤相比,那还得差那么一截。只是苗人凤既无强大的帮派作后盾,也无心介入江湖的纷争,所以虽身兼伏虎技,却从不上山岗。
    自十年前与胡一刀在沧州一战之后,他的雄心就更加消亡,对江湖上的事更是不闻不问,若不是为了寻找胡一刀的遗孤,也许早已隐迹山林,再不会与江湖有任何瓜葛。此番他虽应邀赴会,目的还是想探听出那被遗落的孩子的消息,可眼见得日已正晌,却还未见他的踪影,目下情势紧急,能拖得一时是一时,那盟主之位到底谁属,只得看天意了。
    于是,范逍遥打狗棒一抖,正欲上前叫阵,冷不防那降龙帮帮主金振日却又先他而上了。那金振日见武当连输两阵,而最利害的脚色牛心岚并未上场,便想趁机也开个利市,但见他上得台来,竟不声不响,八尺金丝软鞭早已向杜心崟拦腰扫到。
    杜心崟急切间见金振日的长鞭已从身后扫来,其势甚猛,要想闪避俨然已是不及。当下急忙将腰一挫,马步一沉,顺势横剑一封,这是“破釜沉舟” 的一招,不是鞭断,就是人伤!
    金振日见杜心崟并不闪避,却横剑向着他的鞭梢削来,急忙收招转向。亏他收发自如,可还是慢了半拍,那鞭尾已被利剑削去了半尺,不由有些心惊肉跳。须知他这软鞭中镶进了少许钢环,寻常刀剑只能搔搔痒儿,由此可见,杜心崟的宝剑的坚韧程度。
    金振日刚上擂台便一招失利,只得自忍晦气,所以再也不敢鲁莽进击,只得花花草草,将一条鞭舞得银蛇似的在杜心崟身前身后翻飞,令杜心崟找不到方位。
    杜心崟自恃“青霜剑” 锋利无匹,所以一往旡前,向金振日展开了凌厉的攻势。金振日心中倒也清楚得很,杜心崟的剑虽利,却是短兵刃,只利近攻,距离一拉大,他的剑再利也无能为力。所以当杜心崟急欲近身,他又倒跃数步,始终保持距离,而鞭梢却如灵蛇般在杜心崟的脚踝,手腕,与后脊中枢的各大要穴上跳跃奔突。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此之谓也!二人均欲避实就虚,堪堪已成胶合之状。
    杜心崟久战不下,已是焦虑莫名,心道:“群雄环伺于侧,一个小小‘降龙帮’ 都久战不下,我武当还怎样号令江湖?”情急之下,左掌已猛然推出,他的“飓风烈焰掌” 虽然未达师兄杜心岚的火侯,却也尽得师傅的真传。
    掌风到处,金振日急忙运劲相抗,但已迟了半拍,只得急忙侧身后旋,转了一圈,虽然躲过了杜心崟势如奔雷的“烈焰掌”, 但长鞭也已回旋,失去了威力。杜心崟趁势一纵一跃,早到金振日身前,只见他“青霜剑” 一抖,“狂涛追心剑” 又以如虹的气势向金振日当胸刺到。
    “伏虎帮” 帮主钱振月见状,已知大事不妙,当即虎吼一声,早已挺叉跃上了擂台,饶是如此,身快不如剑快,终究还是迟了一点。原来金振日见剑势劲急,急忙收鞭抢击杜心崟的后腰“阳关”, 以退为进攻击杜心崟之必救。
    可是迟了,他这两败俱伤的“杀手锏”, 只微微缓了一下杜心崟的剣势,侥幸躲过了洞胸之厄,可右手“曲池” 已被利剑所伤,估计他这一生再也不能用鞭了。那金振日的鞭梢虽然也击中了杜心崟的“阳关”, 但已经沒有了一点劲力,对他已构不成伤害。杜心崟一招得手,总算为武当挽回了一点面子,但无须炫耀,也无暇细想,那钱振月的伏虎钢叉早已经到了。
    这“降龙”“ 伏虎” 二帮,江湖上称之为“秦岭二怪”, 他俩虽以降龙,伏虎二帮命名,实则是一帮的正副二帮主而已,只是门下所用的兵刃有所区别罢了!即金振日的门下皆用鞭,而钱振月的门下则全用叉。本来,无论对手强弱,二人皆联手而上,优劣互补,已成惯例。可今天,也许金振日想在群雄面前摆摆谱,试试火侯,却不知鬼使神差般地中了道儿。
    那时,钱振月正为大哥掌握着先机而自鸣得意,当发现形势逆转,要想救援已是来不及了,这倒使钱振月有些上下不得了,心道:“既然败局已定,我还来趟什么浑水,岂不是自取其辱!”
    028:1
    钱振月虽然头脑简单,朦朦懂懂上了擂台,倒觉得若无所作为,又朦朦胧胧地下去,岂不成了今后武林上的一大笑柄,大丈夫宁折不弯,岂可畏首畏尾!钱振月好歹也算是条汉子,当即虎吼连连,连环三叉分上中下三路向着杜心崟“呼呼” 刺到。
    这下形势立即变了,刚才是金振日的软鞭闪避杜心崟的利剑;现下却是杜心崟的宝剑躲避钱振月的沉重钢叉了。“青霜剑” 再利也削不断那浑圆的钢叉,说不定还得将剑刃震断,因此杜心崟的剑只有寻找钢叉的破绽,出其不意从间隙中刺出才可收效。
    杜心崟左窜右跳,刚刚躲过钱振月的连环三叉,只见他一旋身一个“盘龙跃渊”, 又是“ 呼呼呼” 三叉分左中右向杜心崟刺来。杜心崟虽左躲右闪,却始终逃不出钢叉的攻击,百忙中只得孤注一掷,冒险一搏。但见他“青霜剑” 猛的一挥,可巧正好击在似角的叉股上,虽把钢叉荡开了尺许,但瞬间一股劲道由剑身传来,重剑几乎拿捏不住,险险脱手飞去,不由得心头“咚咚咚” 一阵猛跳。
    再说钱振月心中虽然沒把握胜得了杜心崟,但仗着双手的力道暂时扼制住了杜心崟的单手剑,正欲全身而退,溜之乎也!沒想到那杜心崟身为武当老二,此前两位师弟已铩羽而归,自己再折戟沉沙于小小“伏虎帮” 帐下,不免有全军覆灭之虞,所以他虽然受挫,竞不退反进,挥剑缠住了钱振月。
    杜心崟气沉丹田,内力驰张,“青霜剑” 又猛然挥出,叉剑撞击,迸出了许多火星。奇怪的是,杜心崟的剑这次并未遭到太大的反击,倒是钱振月手中的钢叉恰如一只风筝般,头东尾西脱手飞走了。原来钱振月只想早些下台,前三招已将内劲用老,早呈虎头蛇尾之势;再加上他心中已失斗志,这叉只是顺手一格而已,不飞才怪呢!
    此时的杜心崟不管钱振月心中是怎么想的,一心要赢下这一局,并且要赢得体面,他容不得钱振月喘息,左掌已运足十成劲力,“飓风烈焰掌” 其势无穷地向钱振月推去。“啊!”只听钱振月一声惊呼,身体便像一片树叶般飞下了擂台,眼见得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杜心崟连胜两局,看来武当的功夫还是有他的独到之处,一时倒还无人敢上了。杜心崟绕台走了三圈,那时可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苗人凤迟迟未到,田归农可实在又沉不住气了,又在怂恿范逍遥赶快上台,老范心中还在犹豫,倒又慢了半拍。
    与此同时,那天山柳元宗看似慢腾腾,一悠一悠地来了,但见他:头扎破旧逍遥巾,脚踏无帮烂布鞋;身着沾满油渍的无袖老道袍,手持一杆铜头铁尾的大烟斗;烟斗里还闪着束束幽光,冒着丝丝蓝烟。
    柳元宗不紧不慢,跃上擂台,又慢慢踱到杜心崟面前,单手一揖道:“杜道兄请了,华山一别,匆匆又已五年,五年中,道兄的武功看似又精进了不少啊!”
    杜心崟老脸微微一红,长须抖动着道:“班门弄斧而已,倒让柳兄见笑了。”
    柳元宗压着怨怒道:“岂止是班门弄斧!刚才伏虎帮主俨然败了,你却还要落井下石,制人死命,岂不有失武德?其实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是想杀鸡敬猴,胁迫我等,你武当好称覇武林。可你们应该知道,虽然少林幻影大师已故,幻形,幻术,幻灭三位大师又无意俗事,潜心修真,可武林之大,众豪客也是不可小视的。”
    杜心崟道:“柳兄训导得是理,杜某又何偿不知!但少林玄木掌门不愿统领武林,江湖又总得有个约束,所以武当才免为其难,倡导了这次盛会。”
    柳元宗道:“既然道兄代表武当,一定要统领江湖,志在必得,那在下只得诚恳地向道兄讨教几招,也算略尽自己对伏虎帮主的一份心力了。”说完,猛吸了一口蔸底第一片的老旱烟,真力一吸一放,浓烟竟凝成一线,猛地向着杜心崟喷去,紧接着,烟斗也向着他肩上的“云门穴” 戮去。
    五年前,杜心崟已领教过柳元宗的隔空打穴功,更何况这老怪物今天吐出的烟雾,劲力比五年前又强了几分。当下不容细想,杜心崟左手一招发出,已驱散烟雾,右手提剑一撩,意在阻止烟斗的攻击,同时右腿向后斜跨半步,以卸来势。
    可柳元宗好似轻描淡写地只将左手一拂,那烟雾又串成了一线,向着杜心崟的鼻孔中灌来;那烟斗也在他剑尖上转了个圈,又向着他握剑的右手“内关穴”点到。柳元宗点的虽然不是要穴,对人体并无太大的伤害,但若真的被点中了,只怕一时三刻再也不能用功了。
    杜心崟被烟呛得猛咳了两声,但强敌当前又岂敢疏神,所幸烟雾不多,只呛得两口,也就逐渐消失。于是精神一振,一捏剑诀,剑尖正对柳元宗的烟杆笔直地向前送去,直击他的腕脉“神门穴”。 他心中当然清楚得很,自己的“青霜剑” 肯定绞不断柳元宗那用玄铁打造出的奇幻烟杆,只有寄希望于“青霜” 长出的六寸,去击中柳元宗的手腕而险中求胜;同时左手疾伸又向柳元宗的“内关” 扣去,双手同时进击,只要一招落实,也就胜券在握。
    岂知事出突然,原来杜心崟自忖自己的“青霜剑”, 比那玄铁烟斗要长出了六寸而冒险一击。可奇怪的是,柳元宗的“神门” 沒有被击中,而自己握剑之手的“外关” 却被人家的烟斗敲中了,同时,柳元宗的烟杆一滑,又点中了杜心崟的“神阙”, 两招一气呵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原来柳元宗那硕大的烟杆中竟然装有机括,在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又暴出了一尺,倒比杜心崟的长剑还长出了四寸,使他防不胜防,刚好又中了柳元宗的圈套。
    杜心崟“青霜” 落地,左手驰张,一副十分狼狈的模样僵立于当场,柳元宗并不再理会他,烟杆一指,向着凉亭呌道:“牛心岚,现在该轮到你了,你武当要守这场擂台赛,着实熬费了苦心,现在就剩下你牛心岚还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你该不会说老夫不配用你这“宰牛刀” 罢!”
    牛心岚谦躬地道:“柳老兄啊!贫道为国出力,义不容辞,守不守擂都无所谓。只是你天山虽是边远苦寒之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柳老兄你该不会无端地与朝廷为敌吧!”
    牛心岚受弘宙蛊惑,只以为此番盟主竞选,是为了统一旗帜为国效命,他哪里知道弘宙是别有用心,图谋不轨。现在武当七雄已下其三,那柳元宗又指名挑战,牛心岚身为掌门,是再也不能静观其变,坐享其成了。于是向着王爷一揖道:“郡王爷,贫道去了,此行若能力挽狂澜,也算仗着王爷的虎威,了却心愿;倘不幸失手,也算尽到了贫道的一片心,就请王爷您另点高人来控制局面吧!我那些师弟只怕是有心无力了。”说完已是大义凛然地上了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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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群豪已不自主地停止了议论,群山霎时静得出奇,各各都能听见自己“咚咚” 的心跳,等待着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的较技。
    牛心岚刑场就义般甫上擂台,极力装着漫不经意地打趣道:“柳兄啊!人生亦易老天难老,华山一别又已五年了,五年前贫道便瞻仰过柳兄过人的风采,想是这五年中又精进了不少,倒是一心想把贫道贬下去了。”
    柳元宗也不甘示弱地挤兑道:“其实五年前你牛真人也并不怎么样啊!武当比少林永远都是要差个档次的,你却为何对这盟主之位那么上心呢?”
    牛心岚意犹未尽地道:“武当比少林不足,未知比天山又如何?”
    柳元宗心中不悦道:“牛真人你也不要太自负,更何况五年前小老儿也只是败在了少林幻影大师手下,并未与你牛真人正面交过手,又岂可判定天山就不逮武当呢!”
    “所以,你今天便想来印证自己在江湖上的份量,只怕未必能得偿所愿。”牛心岚一抖手中“青虹剑” 早 已作好了应战的准备。
    说话间, 柳元宗又点燃了满满一锅老旱烟, 两人都蓄势待发。柳元宗狠狠吸了两口, 而后缓缓道:“依你之言,我天山派在江湖是否能够立足, 好像还得请武当来印证, 但愚以为你要想做武林盟主, 咱天山似乎你暂时还通不过。”
    牛心岚闻言色变, 但他的定力确非一般, 只稍稍一怔, 即又恢复了常态:“本来武当跟少林齐名, 原只是江湖豪侠们的善意抬举, 浪得虚名而已, 当不得真的。再说那江湖盟主岂是想当就当得了的, 它可得凭真本事, 并不是你天山通过了就能万事大吉!”
    柳元宗吐出口中浓雾, 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武当并不想做盟主, 倒是柳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惭愧, 惭愧啊!”
    牛心岚惊愕道:“咱武当能不能当盟主, 与你天山有多大关係, 你惭愧个什么鸟啊?真是小见多怪!”
    柳元宗道:“牛真人难道不知道吗?朝廷可谓王道, 江湖实为霸道。你道武林盟主是那府尹县令, 由朝廷就能随意任免得了的?”
    牛心岚惘然地道:“那柳大侠你将意欲何为?”
    柳元宗将烟杆横空一舞道:“五年前错过了, 人生有几个五年?能不及时行……”敢情他把刀剑之事当成了及时行乐, 倒未免看得太轻松了。只是话未说完, 已一蹦老高, 急忙在身上扑打着, 原来他在烟杆一抖之际, 不经意又将燃烧着的烟火溅在了满是破洞的烂长衫上了。
    对面的牛心岚看着蹦蹦跳跳的柳元宗, 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 他想,不到最后关头不想上场, 满山尽是高手, 他一人能应付得过来?即使按比武规则: 连胜三场可以暂退, 以避免久战疲劳以巧取胜, 但到头来终究还得再上场。可目下这个老懵懂却纠缠不休, 十分不识趣, 只有扫清了这个障碍才是最切实的办法。心念一动, 却好以主人之姿, 作了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咱俩话不投机, 那么就请柳兄赐招罢!”
    柳元宗猛吸了一口常人难耐的旱烟, 内力一收一放,口中之蓝烟 恰如一道幽光, 向着牛心岚的鼻孔射去, 右手烟斗又向他肩上的“云门穴” 按去, 手法与对付杜心崟一模一样, 只想逼牛心岚也蹈他师弟的覆辙。
    柳元宗故伎重演, 又岂能对武当掌门人牛心岚构成伤害, 但见他丹田沉气, 呼之即出, 那线幽光便如袅袅炊烟般冉冉散去, 而后左手疾伸, 去拿柳元宗的“尺泽穴”, 右手一竖,举剑刺向了他的项下“天突” ,三招一气呵成,那柳元宗的攻势自解。
    柳元宗见两招皆破,虽心知牛心岚确非杜心崟可比,倒也又不慌不忙,顺势将身一扭,便躲过了“天突穴” 的攻击;而后又猛吸了一口旱烟,竟反手将烟斗往后拍去,不偏不倚,正好贯在了牛心岚的剑尖上,那满满一斗烟火,竞径直向牛心岚的脸上和身上撒去。这一招倒让牛心岚猝不及防,虽然他左掌猛挥,震散了不少,却还有少许撒在了脸上,那烟火虽无暗器之杀伤力,却也灼得他火辣辣的疼痛难忍。所以不得不用左手去抹,于是烟油烟灰搅得满脸皆是,未免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但比武不是举子进闱场讲究斯文,只有放倒了对手才算赢。那时,牛心岚哪能顾及体面,右手急忙运劲,一招“狂涛追心剑” 早已电闪般向柳元宗刺去。只见柳元宗手不着地,一个侧空翻便躲过了这一剑,烟斗乘隙又向牛心岚膝上“梁丘” 狠狠挥去。
    牛心岚横剑向下一扫,向烟杆斫去,同时一招“飓风烈焰掌” 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柳元宗推出,柳元宗只要被余风扫中,只怕一时再难站得起来。
    可柳元宗诡异异常,从不与人正面接触,只见他将身一矮,两脚一旋,在间不容发之时已滑出了三尺,而后单手于地上一点,又一个凌空翻跃,早已到了牛心岚背后,百忙中竟然还使出了一招“玉女穿梭”, 烟斗径向牛心岚后颈的“大椎” 插去。
    牛心岚两招落空,眼前却沒了柳元宗的踪影,心知有异,急忙一招“苏秦背剑” 向后挥去,堪堪挡住了危急的一击。两人背对背,两种兵刃碰撞出一串强烈的火花。
    柳元宗身形甫落,牛心岚也已转过身来,今天柳元宗的挑衅乃至威胁是牛心岚生平所仅有,不由有些怒火中烧,心道:“上年斗不过少林,今年又斗不过天山,今后武当在江湖上还有立足之地吗?”于是,手中“青虹剑” 一振,又以快捷无伦的速度,三招九式铺天盖地的向柳元宗压到。
    那柳元宗却刁钻得很,一条身影如泥鳅般在剑光中穿行,手中烟斗还间或向牛心岚各处要穴点到,倒让牛心岚有些手足无措,被动得很。因为牛心岚的手法越快,柳元宗的身法就越灵巧,只要牛心岚一慢,他倒好似乎沒了主意。
    斗到这份上,牛心岚只好改变战术,与柳元宗一招一式地对拆,虽然缓解了一下形势,却也对他那莫测的烟斗莫可奈何。
    028:3
    沒奈何,牛心岚只得将心一横,当即还剑入鞘,浑身真气一逼,内力凝于丹田,双手“飓风烈焰掌” 的滚滚热浪早已向柳元宗劈脸烫来,这下柳元宗蹦蹦跳跳的可就藏无可藏了。因为只要被逼下擂台,便只能弃权认输,不下擂台就必须正面抗衡,再无侥幸可言。
    柳元宗一边躲躲窜窜,一边不得不慌忙别起烟杆,运功抵御,口中还在不停地道:“牛鼻子刚才还玩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又变脸了?你想拚内力,难道老儿还惧你……!”边说边已感到压力增大,是以再也不敢吭声,只凝神静气以相拒。
    不到半刻之时,两人头上均已冒出了热浪;再过半刻,柳元宗已感到口干舌燥,胸中气血不畅,内力难以为继。尽管牛心岚已战过一阵,可毕竟他的功力比牛心岚要稍逊一筹,硬充是充不来的。可目下已成骑虎之势,人若不能御虎,虎就势必伤人!心中未免有些懊;又过了半刻,柳元宗已是双颊变色,嘴角流血,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向后倒下了擂台,天山弟子迅即将其抬了回去。
    牛心岚盘膝台上,气运周天,真气在体内奔突,翻湧。瞬间,任督二脉已是气畅无阻,双目重又炯炯有神,又在傲视群雄了。
    “牛道兄,久违了!昔年华山一战,咱俩好像不相上下,现如今道兄你还是仙风道骨,丝毫不减当年,足见道兄的养生之术已臻化境,小弟可是叹为观止了。可今天的这场对决,并非小弟有意乘人之危,如果道兄觉得已斗过一阵,有些中气不足,可叫老四杨心崇替补,也许比较公平,反正你们武当还有三人未上呢!”这边范逍遥正在与田归农争执,是即上还是缓上,那边青城掌门尉必行不等他俩得出答案,已然挺剑而上向着牛心岚施礼了。
    尉必行一番激将,封死了牛心岚的退路,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扛了。本来,他对尉必行并无胜算,更何况还在激战之后,可他三位师弟的功夫他不是不知道,在尉必行剑下,充其量也不能走过百招,那还不如自己小心应付,或许还可以稳住阵势。主意既定,即刻抖擞精神道:“尉兄既然选在此地的此时上台,当是自恃胜券在握了。贫道刚才虽然侥幸胜了一局,也只一局而已!这第二局就未必接不下来?”
    尉必行道:“道兄倒是十分自信哦!”
    牛心岚讥刺道:“沒办法呀!谁叫我碰上了个不明事理的主呢!”说完右手一圈,起手护住了全身所有部位。
    “道兄得罪了!”尉必行也不多辨,声出剑到,一招“风拂杨柳” 径取牛心岚上肩的“中府” ,前胸的“膻中”, 和下腹的“关元”, 其势犹如寒风刺骨,其速令人目不暇接,不愧为青城一代掌门。
    牛心岚自也不是等闲之辈,只见他“青虹剑” 如游龙般上下翻飞,左腿疾退一尺,右手剑一招“乳燕穿帘”, 绕过尉必行的剑幕,直向他“梁门” 奔去。高手比剑,利剑只在剑缝中穿行,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碰撞,更不会挥得“叮当” 作响,既怕伤了兵刃,也怕动了真气,这才叫剑术。
    尉必行见来势甚猛,连忙将身一纵八尺,越过牛心岚头顶,向前窜去;同时一招“大漠孤烟”, 抖起的剑花如云似烟,直在牛心岚“上星” 与“百会” 间飘移。
    牛心岚只略一蹲身,避过剑锋,旋即转过一百八十度,跟着一招“五女拜寿”, 左手疾伸欲扣尉必行身在空中的左脚,右剑疾探,指上尉必行的“涌泉”。
    尉必行身在空中,见状急忙一个反弹躲过追袭,身形未及落定,匆忙中使出一招“沉沙落雁”, 向着牛心岚伸出的左手绞去,这一招只要碰着,牛心岚的手也就完了。
    牛心岚急忙缩手,连旋两旋早又到了尉必行身后,一招“太公钓魚”, 手中剑自前往后向尉必行兜头劈下。尉必行未及转身,但听脑后风响,已知大事不妙,只得趋前一俯,牛心岚的攻势也就不攻自破;紧接着又就地一滚,手中剑变成了“地趟刀”, 翻滚着向牛心岚双膝扫去。
    牛心岚内力一提,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一纵数尺,一招“天马行空”, 竟是头下脚上,挺剑向尉必行当胸插下。
    尉必行见状,将腰一挺,早已站起,急切中将剑斜立,一招“二郎担山”, 堪堪接着牛心岚下坠的庞大身躯。
    牛心岚这一招未能凑功,却又不可下落,只好将剑尖在尉必行的剑身上重重一点,顺势倒跃出了两丈开外,脚刚点地,早又是连环三招“狂涛追心剑” 攻上来了。
    两人掌剑相交,斗了一炷香之久,可谓是棋逢敌手,打得难解难分。那尉必行蹦蹦跳跳倒是无所谓,可牛心岚就未免有点心焦得紧,心道:“承蒙小王爷瞧得起,特命我武当来主持这场盛会,如不能圆满收场,岂不辜负了小王爷的一番厚意!不过这尉必行也太难缠了,看来不出恨招是赢不下这一局。可此局若勉强胜了,下一个挑战者又不知是谁?还能胜得了吗?若然败了,不也等于这两场都白忙乎了!可不胜三场而自动下场者当作弃权论,还是一样的结果,我又上来作甚?眼前事情紧迫,又岂能顾得了这许多,还是捱一步算一步吧!”
    心念既动,立即实行,牛心岚当即归剑入鞘,丹田憋气,全身运功,只微微一较劲,全身骨骼早已“咔咔” 作响,不用说,他的成名绝技“飓风烈焰掌” 的前奏已一气呵成,早已铺天盖地般向着尉必行滚滚推到。尉必行退无可退,也不得不强运真气,全力抵御。
    内力比拚不比拳脚刀剑,可来不得半点虚假与巧劲,全凭真力相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在一尺一寸地西移,可他二人的心却仿佛凝固了,外面的事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山上群雄谁也帮不上忙,谁也不敢帮忙,因为目下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在比拼,除非你有力敌双雄的功力,否则稍有不慎,必然三败俱伤。
    但见二人头上烟雾缭绕,背脊汗流如渠;烟雾成云,汗珠变水,将二人笼罩,将二人浸泡。慢慢地,慢慢地,尉必行双腿开始微微晃动,全身也在微微颤抖,头上的雾气变成了露珠,两鬓也显现出白霜,尉必行还真未必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尉必行终于挺不住了,也步了柳元宗的后尘,颓然向后倒下。与此同时,牛心岚也浑身虚脱了,还好,他总算顽强地挺过来了,当即席地而坐调运内息。
    殊不料未等牛心岚喘息过来,田归农可就呆不住了,及时又将范逍遥怂恿上了擂台。他想让范逍遥缠着牛心岚不放,好等待苗人凤的到来;再不然就让牛心岚连赢三局后结束他的暂时对决,从而体面的下台,也就是给苗人凤赢得了一线宝贵的时间,才能让“金面佛”有发挥的机会!可他并不知道,这同时也给武当赢得了机会,因为这时的牛心岚已是精疲力尽,再也无力接受少林,峨嵋或者任何一人的挑战了。
    范逍遥上得擂台,不容分说,举起打狗棒劈头盖脸便向牛心岚打去,凭挥动棍捧的气流发出的啸声,默运玄功的牛心岚已知有人上台来乘人之危了。尽管牛心岚已然虚脱,真力难以为继,可按行家的自然反应,抵御也就在无形中产生。但见他人未起,剑先出,剑尖早已直逼范逍遥的“曲骨”, 倘他贸然进击,也就是将身体自行送给了还在运气的牛心岚。

    028:4
    一招受制,范逍遥打狗棒急忙疾收,身形向右稍滑,左手已向牛心岚左肩“肩井穴” 拿去,右手棒也向他背后的“命门” 扫去。范逍遥身为丐帮帮主,虽然挤不进八大帮派之列,其“降龙十八掌” 与“龙爪擒拿手” 也有他的独到之处,是以避招进招也是一气呵成。牛心岚功夫虽然了得,但激战之后真力涣散,倘被范逍遥的“龙爪擒拿手” 扣住,自也无力回天。
    牛心岚心头一惊,暗道:“莫道花子全旡用,还有三分真功夫,当真不可小视。”可他后心“命门”遭袭,不可后仰;直起又正是将“肩井” 送给了范逍遥的“擒拿手”。 但牛心岚不愧为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尽管他刚才已耗尽了所有内力,在此成败之际,也不得不舍命一搏。只见他向右微微一仄身,早已右脚点地,同时左腿疾伸,已向范逍遥左腿的“委中” 踢去,如被击中,这第三局也就算侥幸胜了。
    再说范逍遥三招落空,又陡闻身下风响,急忙又向右蹦出三尺,躲过了来袭。牛心岚一踢未中,人也趁势站起,同时左腿向前一跨步。“青虹剑” 已脫鞘而出,向着范逍遥后颈“大杼” 刺去,只迫得范逍遥又是一个大蹦跳才躲过进击。
    范逍遥三击未中,却二度遭袭,也就再也不敢轻易主攻了,只得紧守门户,小心应付。
    这边范逍遥紧握打狗棒只在牛心岚身前身后一味周旋,意在等待苗人凤的到来,以便夺得盟主之位;那边牛心岚的功力未能恢复,又岂敢強行出击,心想:拖得一时是一时,只要能把这丐帮头子震慑过去,就可以下场运功,以待决战。
    “呔!”两人正同床异梦,各怀怪胎,陡闻一声怪叫,有人已从天而降,跃上了擂台。众人都在注目场中,谁都不知道此人到底来自何方?
    “今天的擂台是比武夺魁,并非马戏团的杂耍,你二人既然不亮真功夫,谁自觉无能谁先下去,剩下的由本督主来打发!”来人三绺络缌胡,七尺骯脏体;上穿麻布片,下系狗皮裙;身披绸缎氅,脚踏绣花靴;手持三节棍,腰悬百宝囊;光着头,挺着腹;似痴似癫是乞丐,似僧似道似无常。
    范逍遥见状,早已心乱胆怯,当即打狗棒往肩上一扛,三纵两跃飘下了擂台。剩下牛心岚可是欲战不敢,欲退不能,确实左右为难。即使他未耗尽真力,见了这副似人似鬼的模样,心中自也会有三分怯惧。
    范逍遥见机下去了,无疑牛心岚便是这怪人的唯一对手,只见他毋庸置疑地道:“牛鼻子,本督主刚才见你用内力震倒了两位成名人物,想必你的“飓风烈焰掌” 已达炉火纯青之境,那么本督主就跟你较较内力吧!”
    牛心岚已战了三人,按理已该下场歇息,不想却碰上了这位不晓事理的煞星,哪里还有心再战,即使有心也无力了,只得嗫嗫地争辩道:“未知侠士您怎样称呼?即便侠士成心要与贫道印证武功,也得让贫道暂息片时,您这样上场挑战一个已战三场的人,未免有失侠义之心,还请侠士三思!”
    怪人却道:“按规矩,你得连胜三场才算赢,这三场未胜而下是谓弃权,是吧!再说,本督主凭什么要受你们中原武林的规矩约束?既然想当盟主,何不事必躬亲应付所有与会者呢!”
    牛心岚还是心怯地道:“侠士何苦如此咄咄逼人视我中原如无物?”
    怪人道:“视你为无物又怎样!今天的赛事本督主就全包了,我倒想看看你中原到底有多少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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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妄!”牛心岚本已气馁,怪人一句话又激起了他“士可杀不可辱” 的雄心。但他深知来人欲与自己对掌,內力肯定不弱,是以只好拔出“青虹剑”, 一捏剑诀,快捷无伦地“一剑惊虹” 向着来人刺去,九朵剑花分袭来人胸前九大要穴。这是他的成名绝技“狂涛追心剑”, 抖动的九朵剑花一招快过一招,着实令人防不胜防。可是毕竞牛心岚的功力已是强弩之末,又岂能对来人构城太大的伤害?
    来人眼中闪着寒芒,只是伫立当地,并不闪避,却以不变而应万变,那牛心岚的剑再快,却呆呆的不知道往哪一方刺下去了。待得牛心岚剑势稍缓,来人随即展开了“蹑云步”, 绕着牛心岚周身圈行,并且越转越快,令人眼花瞭乱;时而还探手来抓牛心岚的剑柄,这种怪异手法和身法可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见的异功。
    牛心岚心念电转地不断思索着,在这怪人掌下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但无论使用何种方法,都因内力旡法凝聚而一一被自己否决了,唯一可行之法,便只剩与之同归于尽了。牛心岚主意已定,再次强提腔内残余真力将剑一抖,对准那怪人一招“气壮山河”, 剑同身到,浑为一体向来人猛扑过去。
    这全无守式的进功,是招两败俱伤的绝杀,无论对手避往何方,他都将如影随形,一味跟进,不死不休!只可惜剑招必由内力相辅,那时的牛心岚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剑招又岂可一步到位,终是慢了半拍!
    但尽管如此,那人见状还是脸色大变,知道无论退到哪里都是无用,除非你自己跳下擂台。当下只得强运内力,左手急切挥出,轻轻挟住了剑身往外一带,右手一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牛心岚当胸贯去。牛心岚本就沒了内力相抗,又哪能抵挡得住这巨大的冲击,早已被震出了两丈开外,倒在地下一动不动了。
    牛心岚下台,峨嵋掌门绝尘师太再也沉不住气了。此行受武当之邀,师太本来抱恙在身,但远亲不如近邻,盛情难却,她还是勉强带着静心. 静意等六名弟子抱病上路了。
    她本无争霸之心,原只为武当捧场而已!今见那似僧非道的怪人出手如此狠辣,不知牛兄可还有生机可言,不由心生兔死狐悲之慨,当即一挺“越女剑”, 便欲上台一较长短,却被静心死死拦住,婉言道:“师父抱病在身,江湖之事自有公论,即便真要向此人讨个说法,也得等师父痊愈之后,今天何须作这意气之争!”
    絕尘道:“倒了城墙,矮了县府,你牛师伯现在生死未卜,我又岂可袖手旁观,让我中原武林蒙羞?”
    静心道:“师父请息怒,今天这三山五岳诸多高手都齐聚武当,自然有人主持公道,即便师父您想要亲征,也让弟子先行一试,好吗?”
    绝尘道:“你师伯倘且不敌,你去必是羊入虎口!”
    静心道:“师父抱恙在身,未必便有必胜的把握?”
    绝尘却刚毅地道:“为师虽身染微恙,也许还能消磨他一点点棱角,也好给后来者铺平道路!倘为师不幸也随你师伯去了,今后你就是我峨嵋第三十二代掌门,光大娥嵋的重任就由你去担承了。”绝尘说毕,竞不顾静心的劝阻,一纵长虹十丈,衣袂飘风地向擂台射去,却全然不像一位抱病之人。

    未知绝尘胜负怎样,请看下回再续!
    第二十九回

    毒蝙蝠擂台逞威 笨骆驼江湖卫道

    话说绝尘师太 一纵长虹十丈,轻飘飘地上了擂台,接着一抖手中“越女剑”, 已是满天花雨向着来人疾泻而下。来人见她来势甚猛,剑光又笼罩着自己的全身上下,甚难闪避;要想强行抵御又苦无兵刃,急切中挡不住绝尘手中刺来的长剑,只得运劲去攻她的下盘,一股雄浑之气在间不容发之际已骤然向着绝尘的“膝眼”袭到,只要她再敢冒然进击,她的这双腿也就废了。
    绝尘受真力所阻,不得不停止进击,落下身形,但她一心要给牛心岚讨个说法,身形甫落,又左三右五踩起了“八卦步”,“ 太乙虚空剑法” 又是舞得密不透风,罡气直向着那怪人猛烈地逼去。但尽管絕尘师太使出浑身解数,却也不能近身半步,伤得那怪人一丝一缕。
    那人见絕尘如此玩命,心道:“哪来的疯婆子如此棘手,倒比那牛鼻子还难緾几分?”因此不敢懈怠,即刻凝神静气,大袖一挥,一股强劲之气分袭绝尘的“内关”“ 外关” 和“曲池”, 只要被他拂中,絕尘的手臂也就断然不保,因此只得回身自救,那“太乙虚空剑” 也就即刻云散雨消。
    绝尘师太两次进攻受阻,心中是又羞又愤,也顾不得疾病在身,不能强运玄功,又第三次强运内力作最后一搏,看来这老尼只要有一口气在,定要与之周旋到底,以尽师友之谊。这次她是左掌先发功,以牵制怪人的掌力,同时右手剑一招“越女穿梭” 分上下左右,化作百十道剑影向着怪人罩去。
    怪人见状,却也有些意骇心惊,自忖一时还真应付不来,左手急忙探入囊中,一把银针早已如虻飞出;右手又是一招“夜战八方” 向着絕尘迅猛推出,其势如黄河缺堤,绵绵滔滔,倾泻而至。
    绝尘师太左掌艰难地抵住掌风,右手剑將银针绞得纷纷乱飞,被阳光一照,真是满天星光灿烂。可是百密一疏,终有一枚银针透过了剑幕,直透绝尘师太的“膻中”。 那针是淬过毒的,其烈性世无其匹,若无内力之人是见血封喉,即有解药都难于救治。
    绝尘中针,全身一抖,哪里还有真力可言,自然失去了抵抗力,又被那怪人真力一送,自成一滩烂泥,直挺挺地躺在台上不动了。静心,静意等峨嵋弟子急忙趋前救治,终因受伤太重而空余遗恨了。临终只艰难地说了两句话:“不要报仇,快回峨嵋!”
    绝尘师太中毒身亡,其中恼了一个人,他便是祁连居士浮尘。浮尘居士与绝尘师太虽然天南地北不相统属,但因弘宙郡王有言在先:不许用毒!所以,怪人虽然瞬间赢了两大高手,但赢得不太光彩:第一个对牛心岚可谓是乘人之危;第二个对绝尘又是用了见不得光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改变了“此行只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不涉及江湖恩怨” 的初衷。浮尘见那怪人如此跋扈恣睢,不顾江湖道义,早已激起了英雄肝胆,只见他并无怎样动作,早已到了台上,右掌将左拳一抱,就算尽了江湖礼数,而后道:“敢问阁下来自何方?怎样称呼?到此搅局又意欲何为?”
    那怪人道:“祁连居士乃世外高人,自然目空一切,哪能将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放在眼里,但既然上了这个台,还是相互交待一下为好,千万别跟刚才那位师太一样,倘不知对手是谁,便糊里糊涂地见了阎王,身为峨嵋一代掌门,只因一时气塞心胸却做了个糊涂鬼,未免有点草率!”
    浮尘道:“只要阁下心里明白就好,敢请明示你的身份!”
    怪人道:“在下身居西疆驼峰,外号“黑蜘蛛” 陶迁,师父人称“西毒” 欧阳醉鳄,今天特来替师父报仇,领教中原自认为超絕的武功。”
    “嗨嗨!”浮尘居士淡淡一笑道:“哦!“罪恶,滔天!”好对名附其实的师徒!“
    陶迁道:“浮尘居士即使你巧舌如簧蓄意诬蔑本师徒,但江湖不是贡院,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混得高官显爵。江湖是得凭拳头,必要时必须心恨手辣才能征服对手,这个道理你未必懂?”
    029:1
    浮尘居士道:“懂!懂!怎么能不懂呢!那在下今天倒要看看你‘罪恶滔天’ 的拳头到底有多硬?”
    陶迁道:“你要比什么?本督主一定奉陪到底!”
    浮尘居士道:“你刚才用内力似乎毫不费力便击倒了武当,峨嵋两大高手,那咱们就拚内力罢!”浮尘自然忌讳“黑蜘蛛” 施毒的手法,但比拚内力之际,他即便想施毒也有些难趁心愿。今天不借机除了这个毒獠,还不知有多少中原武林人士得毙于他的毒针之下呢!
    陶迁道:“你道拚内力,居士就有把握胜得本督主?”
    “试试看吧!”浮尘居士巧于应付道。说罢早已气贯丹田,已在体内上下奔突,气浪滚滚地向着陶迁逼去。两人一较上劲,再也无可分心,必然得有一个倒下方可罢手,再不济也得两败俱伤, 方显太平。
    陶迁能力败两大高手,内力自是不弱,不然又岂敢应战;那浮尘居士单以内力挑战,当然也不会是盏省油的灯。两人各尽所能,都力求制服对手,真是战者意骇,见者心惊。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已悄然流逝,两人头上皆是热浪滚滚,衣服与麻片皆已透湿。
    也许陶迁跟牛心岚一样,连续三战体力消耗过度,看看已是不支。只因他出手太过恨辣,又是西域之人,群雄当然恶之,现见他败局已定,自是皆脸露喜色。但是,众人未免高兴得太早,那“黑蜘蛛” 虽然腾不出手来偷发暗器,但他突然咬碎钢牙,奋力向浮尘居士脸上喷去,那半颗牙齿竟然径直嵌入了浮尘的“人中”, 竞然还震脱了两颗牙齿。刚才还在暗自窃笑的浮尘居士陡然脸色一变,颓然向后倒去,群雄一见,自又心惊,想不到此獠竟有如此心计,令人防不胜防。
    弘宙眼见又一个豪侠转眼又已倒地,心中酸辛苦涩不知啥滋味,急忙令吴力,孟刚将其抬下擂台。当仔细一察看,竟见那浮尘居士一张赤铜之脸已变为淤紫,俨然不是遭内力震伤,而是中了剧毒。这牙齿中也可藏毒,并且毒出己口却对己身沒有一点伤害,倒是闻所未闻,真是不可思议!
    大家七手八脚将浮尘居士抬到凉亭,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商议着如何施救,却听见那“毒蜘蛛” 的声音冷冷飘来:“不用浪费时间了,本督主所施的毒,如沒本督主的独门解药,似乎还沒有生还的先例,你们若无人能够战胜本督主,那明天你们便只有送他和那尼姑一同上路了!这对男女在黄泉路上有人相伴当也不会感到寂寞。”
    吴力. 孟刚欲以内力给浮尘居士将毒逼出体外,却见他呼吸微弱,牙关紧咬,只怕也是在强运真力自行逼毒。但尽管如此也只是苟延残喘,暂缓死亡罢了。弘宙与武当诸弟子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浮尘居士在一阵阵的抽搐中慢慢死去,皆发出了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再说和兰只见人来人往的忙碌,又闻弘宙王爷无奈的叹息,不由好奇心起,也掀开面纱上前看了看,而后心情沉重地感叹道:“都说今天是中原的什么武林会,这么多英豪面对死亡和西疆怪魔都束手无策,真是让人齿冷。要知道,这个什么居士可是在武当,也可以说是为了王爷才遭此厄运的哟!”
    听此言,一群人皆低头无语,那吴力却上来替弘宙辨解道:“和小姐你有所不知,咱们既无对应的解药,若依我们的功力去施救,只会加速居士的死亡。除非能请到青海‘魔鬼谷’ 的‘活不医’ 吕云,但那遥遥数千里,一天又岂能赶到!”
    “活不医?吴大侠,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和兰见吴力话中似有蹊跷,追问道。
    吴力道:“只因那吕云医术通神,从不医神智清醒,能走会说之人,是以江湖上送他个绰号叫‘活不医’, 据闻: 凡人无论刀剑伤. 蛇蝎伤,亦或孔雀胆. 鹤顶红, 只要头未断, 尸未烂, 三天之内他都能妙手回春, 只可惜武当距‘魔鬼谷’ 太远,即使能请得来,也只能为浮尘的亡灵超度了。”
    听着浮尘居士那越来越深沉的呼吸, 感着那越来越微弱的脉搏, 和珅握着居士那僵直的手也不知所措, 慨叹道:“居士你一片侠义之心可昭日月, 只可惜我辈无能, 一不能除凶顽, 二不能救危难, 空使壮士在黄泉路上感到无限的凄凉!”
    那时,夏侯雄风瞅了一眼和兰和桂那有些梨花带雨般的满脸哀伤;又看了一眼绝尘师太已僵硬了的遗体;最后凝聚在了那即将僵硬的浮尘居士几近淤紫的残躯上;孩子也似的脸上立时也爬满了与相貌并不相附的凄苦。他慢慢踱到浮尘身边,对苟心崑道:“小苟,烦你将这位居士扶起来,先将你的内力输入他的体内,然后看能否用在下的‘锻筋缩骨功’ 将他所中的毒逼出来?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下也来试试于这世间建一座‘功德坊’ !”
    苟心崑茫然地望着这小孩说出大人话,竟然将自己叫小苟,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快呀!”雄风大吼道,“买棺材难道不要钱啊?他可也是你们武当下帖请来的客人!”
    苟心崑闻言再不敢怠慢,急忙扶起浮尘居士,并将自己的真力源源地输入他的体内;夏侯雄风也急运神功,“锻筋缩骨功” 默然驱动,虽不可惊动天地,却也可吓倒鬼神。不移时,那“无常” 即刻松了手中锁链,慌忙溜走了,浮尘的呼吸转瞬又由深沉转为平缓;伤口原已凝固的血迹又已然液化,并慢慢流出了紫黑的淤血;血水由紫黒又慢慢变为深绿,变为微红。夏侯雄风的“锻筋缩骨法” 可谓天下絕学,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浮尘居士的伤口中已是汩汩地流出了殷红的鲜血来。
    和兰见浮尘居士微微睁开了双眼,忘了女孩子的矝持,竞摘下头罩冲着雄风嫣然一笑道:“谢谢你了,小侠士!”
    夏侯雄风闻言,如沐春光般舒坦地道:“若不是为了你和大和二小姐,在下可懒得管这些个闲事!所幸‘毒蜘蛛’ 的剧毒还未运转到居士的心脏,否则,即使是老侠士也无能为力了。”稍顿又接着道,“不过,这主要还得归功于居士的深厚内力,和顽强的求生意志,我小侠士才能奏功呢!”
    这时浮尘也基本清醒,只是还不能运动,只能声音微弱地苦笑道:“‘瓦罐不离进上破!’化外之人不自量力, 终究还是遭人暗算了,倒是惭愧得紧!在此老朽不得不感谢小老弟的活命大恩。”
    夏侯雄风道:“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要谢你就谢这二位姑娘,是她们的眼泪唤醒了小孩子的良知。”
    和兰对着雄风又是莞尔一笑,正欲婉辞,雄风又抢前说话了:“你还笑,可又有人哭不得了,你可不要再来求我。”话音甫落,一声沉闷的惨叫又传入了凉亭,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原来,就在夏侯雄风不足一刻的施救之期内,少林新任掌门玄木见这自称“毒蜘蛛” 的人,连伤武当,峨嵋,以及祁连三大高手,作为中原武林领袖的少林掌门,他可再也不能沉默了。
    本来,此次武当之行,他本不想介入这场武林纷争,只是想作礼节性的观战罢了。所以三位幻字辈师叔都未领衔相随,只带了第三代虚字辈,和第四代空字辈弟子一共才十八名弟子,这十八名弟子是经过他专门挑选和精心训练的少林精英。他们的十八罗汉阵排开,可谓所向无前,江湖上顶尖的一流高手,要想突破十八罗汉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到现在还沒有发生过。
    玄木眼见三大高手已然赴难,他作为少林掌门,还虚挂着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又岂可坐视江湖之浩劫而不顾,那不有损少林数百年的正义之声威?但见玄木一抖手中“惊雷剑”, 人未动已是声震长空;随即一提“八步赶蟾”, 快如乳燕穿云,早已跃到了陶迁跟前;玄木郁愤填膺,并不打话,紧跟着一招“大力金刚指” 已快捷无伦地向陶迁右肩抓去,只要触及,陶迁的肩胛就必然粉碎。
    029:2
    “毒蜘蛛” 何等机灵,岂能轻易就范,只见他不加思考,早已后退了半步,身体向右稍偏,左掌向下疾扣玄木的“神门” ; 右手向上去拿他的“小海”, 两招在间不容发之时瘁到。
    玄木猛然一惊:这“神门” 与“小海” 一旦被拿住,不但当即左肘断折,这半边身子也将麻木不仁,哪还有能力反抗?但玄木却只将身体微微一旋,左手继续前探,不退反进,给陶迁造成一个向前的假像;然后趁势一翻,身体下沉,反向陶迁的左手抓去,同时右手一振,“风雷剑” 响处,早已一招“拨雾探云” ,由下及上向着陶迁“极泉” 刺到。
    陶迁见势不妙,迅速疾退三尺,又猛然一招“推窗望月”, 内力雄浑,霸气十足地向玄木袭到。
    玄木一剑未中,早觉陶迁的掌风又威猛地袭来,不敢硬接,随即左掌护胸,右手剑是舞得水泼难进,并驱动着“八步赶蟾” 的无上轻功, 绕着陶迁不断的转动,时而偷空又进击几招。
    陶迁见玄木身形这般灵巧,功力又那等威猛,真不愧为中原的成名人物。所以再也不敢轻敌,又是故技重演,左手一扬,十数枚银针已是绵绵密密脱手而出,再加右手内力相送,恰如牛虻嗜血,“咝咝”地向着玄木飞去。
    玄木闻声一惊,急忙运劲意欲将毒针全部震散;同时右手剑更是舞得密不透风。可是只因陶迁的内劲太大,终是有一枚透过了剑幕,射中了玄木下腹的“归来”。 “归来” 虽不是人体三十六大死穴,但针尖煨有西疆剧毒,任你玄木功力通玄,又怎抵得那噬心的疼痛?当即一声惨叫,早已眩晕过去。
    与玄木同来的十八棍僧见掌门中针倒地,无不对那毒魔惨绝的施毒手法意骇心惊,但练武千日,用在一时,谁也不可临阵脱逃,倒了少林盟主的招牌。既然掌门倒下了,人人无不同仇敌忾,誓诛强顽。瞬间,大伙在首席执法的指挥下,一座完整的十八罗汉阵已在无声中调配完成;阵势催动,登时杀气腾腾,间或夹杂着风雷之声向陶迁滚滚袭去。
    见了如此阵势,“毒蜘蛛” 心中不免也产生了阵阵恐惧, 连忙将双掌收于胸前, 随时准备着搏杀。 但心中却在暗自庆幸只是十八棍阵, 即是捱上一两棍, 凭自己的功力 也许并无太大的损伤; 倘是十八剑阵, 给你穿上一两个窟窿,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毒蜘蛛” 闭目凝神在阵中上穿下插,左旋右转, 只要稍有响动,便劈空挥出一掌,当即便发出暴石般的巨响。十八棍僧自知功力无可悉敌,也就不敢强攻,以免作无谓的伤亡,只以阵式困住“毒蜘蛛” 慢慢消耗他的内力,以达降伏之目的。
    “毒蜘蛛” 盲目地拍出了数十掌后,却见那些老和尚小和尚并无强攻的迹像,也就学得乖了,每每在激战之余又偷空击出一掌,这一掌击出后,阵势便好似稍有松懈,仿佛有人遭受了创击。
    又过了十数招,那十八罗汉阵在一连串劈哩叭啦的撞击声中,终于逐渐露出了轮廓。当他在寂静中又猛然推出一掌,阵势的威力已更加微弱,十八个少林和尚的身影已依稀可见。
    说时迟,那时快,“毒蜘蛛” 早已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一把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那些闪着光芒的光头射去。只听得一连串的惨呼,十八位少林弟子在同一时间都中了“毒蜘蛛” 发出的银针,各各只怔得一怔,全都倒在台上。

    话分两头,笔只一支,再说当时吴力. 孟刚将玄木抬下擂台,只见他牙关紧咬,牵扯得那光头一阵阵抽搐,这下和兰还真的笑不起来了,只得柔情而又庄严地道:“既然小侠士你救得了浮尘居士,那这玄木大师也烦请你再施援手了!”
    夏侯雄风虽然有言在先,但石榴裙的诱惑终归无人可拒,只是似拒似允地戏谑道:“你当我小孩子好哄么我的大姨妈!”
    和兰娇嗔地道:“嗡 (阳平)嗡(去声)!一事不烦二主,能者多劳嘛!”
    雄风道:“无端救人就只凭姑娘一句话,我小孩子又不是白痴,你多少总得给我有点‘利益’可图吧!”
    “等你二人达成协议,那和尚早断气了!你再‘蒸着吃,煮着吃。’还有何意义?你小崽子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这位姑娘未婚先叫你一声‘干儿子’ 罢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赶快救人,我保证她认你就是了。”一旁的上官艳丽终是沉不住气,抢着道。
    雄风却要死不活的道:“这是你说救就能救的吗?那可是要耗我几年功力的!”
    和兰眼见救治已刻不容缓,急急道:“小侠士,时间就是生命,只要你赶快施救,无论你有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无不遵从,这下你放心了吧!”
    雄风道:“如果我让你做我夫人,抱着我睡觉呢?”
    和兰霎时粉脸如硃,却也只稍作沉呤,还是毅然道:“只要你适时救人,一切悉听尊便好了!”
    雄风大瞪着眼,颇为疑惑地道:“为了一个和尚,姑娘能作出如此牺牲,该不会是耍我的吧?”
    和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知小侠士是做君子呢还是想作小人?你可千万别让小女子瞧不起呀!”
    雄风这才笑道:“有大小姐这句话就够了,其实在下小儿一个,又岂敢亵渎大小姐你呢,只不过是说着玩玩而已!”
    其实雄风并未妄言,要把那西域原始森林里见血封喉箭毒木的毒液逼出体外,是需用很大内劲的,这世间也只有他的“锻筋缩骨法” 才可将伤口的毒液浓缩,凝固,而后慢慢引流出来,不然浮尘与玄木必然死定了。
    那时雄风已不再多言,双手抵在玄木的“肾俞” 和“命门” 上,内力源源输入了他的体内,渐渐,那已然僵紫了的“归来穴” 周围,便慢慢酥软,淤血也慢慢滴落。
    这里刚刚料理完毕,那下面的惨叫又悽厉地传了上来,确令雄风为之动容。他将真气回归“气海”, 一扭两尺来高的身形,冲着上官艳丽道:“臭婆娘,看来这个‘毒蜘蛛’ 还真是个人间祸祟,连伤四大高手竞全然还不知道收敛,现在又连伤十八圣僧,难道想把中原武林人士全都诛杀不成?看来只好由本座亲自去会会他,那十八个小和尚就交给你了。”
    艳丽道:“救人你已是轻车熟路,那一百四十级浮屠还是由你去造吧!这杀人的差事就交给我,让我今天也开个杀戒,去除了这个毒魔。”听口气,这“蝶影” 并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黔之驴”。
    雄风道:“好罢!那我二人就各司其职,总算不枉武当之行。”
    说话间,武当弟子早已将十八僧人抬上了凉亭,这下雄风丝毫也不再敢怠慢,因为他知道,这十八个和尚的功力远不及浮尘与玄木,稍有耽搁,必有性命之虞。
    029:3
    雄风凝神于胸,再运气于指,但见轻风疾动,已连点十八僧人的中伤之穴,过了片刻,待伤口的淤毒已逐渐凝聚,这才指使武当道士分别用內力去给和尚逼毒。只须臾功夫,那些和尚也就都和浮尘,玄木一样,个个都能开口说话了。
    那和珅见雄风的功力如此神奇,不免乍舌,心道:“原来这‘缩骨功’当真厉害,它不仅可以凝筋聚骨,还可凝固血液,真是太神奇了!这等人物若失之交臂,当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这‘蜂踪’‘蝶影’ 二人当真具有神鬼莫测之机, 倘勿能为本王用之, 则必须除之, 可千万不能让他俩坏了大事。”与此同时, 一旁的弘宙心中也在忐忑。
    再说那边上官艳丽拖着庞大的躯体, 显得十分笨拙地一摇三晃地上了擂台, 冲着趾高气昂的“毒蜘蛛” 嘲弄似地道:“‘罪恶’ 不来‘滔天’ 来, 你小子不安安份份跟着你师傅在你西域呆着, 跑到中原来充什么大头鬼!难道你活得不耐烦了?”
    陶迁道: “哪来的胖骆驼敢管你大爷的闲事, 只怕是你自己不想吃饭了! 你难道是个睁眼瞎, 就沒看到中原武林在我‘毒蜘蛛’ 手下那么不堪一击么?”
    艳丽道:“井底之蛙, 只知天有井大, 你可知道天外有天!难道‘罪恶’ 就沒告诉你中原乃藏龙卧虎之地, 得饶人处且饶人么?”
    陶迁还是狂妄地道:“依你的意思, 莫非你就是那‘天外天’ 了?呆会让我骑了你这匹胖骆驼去见我师傅, 让他看看中原的‘天外天’ 到底是啥形状!”
    艳丽还是不愠不怒地道:“十年前我‘蝶影’ 掌下 饶了你师傅‘罪恶’ , 他爬在地上说要痛改前非, 永远在中原武林中消失, 看来他还算信守了承诺。你现在虽然杀,伤了江湖中二十几人, 只要你能‘立地成佛’, 本姑我还可放你一码, 让你跟你师傅去边远西域去重新修心养性, 如何啊?”
    陶迁惊愕道:“原来你就是‘蝶影’ 上官艳丽啊!十年来,师傅他老人家总是恨得牙痒痒的,终是沒机会来中原会你。”
    艳丽道:“他敢来吗?除非他不想回去了!”
    “他老人家不是不敢来,而是不屑来,因为杀鸡焉用宰牛刀!”
    “这么说来,你此番来中原,是你师傅‘罪恶’ 让你来的了?”
    “那倒不是。”
    “这么说来,也就是你初生之犊自己偷着来的了!”
    “本督是犊,骆驼是虎,那我今天正想向你这只中原的所谓猛虎讨教几招。”在陶迁眼里,中原武林已是不堪一击。
    艳丽道:“黄口小儿,你现在退却还来得及,劝你跟‘罪恶’ 重新 学个三. 五十年再来中原讨教还不迟。”
    陶迁道:“少林,武当,峨嵋,以及祁连居士那些个成名人物都‘休息’ 去了,中原已无兵可用。现下只剩下你这个中原并不怎么起眼的狂犬在此吠呌,难道本督主从小是被吓大的!”
    艳丽强压怒火道:“不知者无罪,既然‘罪恶’ 死要面子并未把実情告诉你,那我就原谅你的无知,先让你三掌如何?”
    陶迁自恃内力无敌,见艳丽如此蔑视他,狂叫道:“胖骆驼你也太小看本督主了,只要你能接得一掌,本督主便得刮目相看。”
    艳丽道:“少磨嘴皮,多留点力量放在手上,来罢!”
    陶迁倒也听话,不再言语,右臂一收,真力自至,猛地向艳丽推出了一掌。但见艳丽恰如被拍起的皮球,并未往后退却,而是往上蹦了八尺。陶迁愕然地瞪大双眼,真不相信这气流反弹,还能将人体往上抛的。
    艳丽落地,脸带微笑道:“怎么样?你一掌并未能击倒大骆驼,下面还有两掌,你可得把握好机会!”
    陶迁自忖刚才那一掌运劲还不够狠,急忙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并作了几套热身功夫,只听他浑身骨骼一阵暴响,然后气沉丹田,而后将身一缩,又是一掌猛然击出,这一掌足可开碑裂石,人肉之躯如何承受得了。那‘滔天’ 哪管这些,只闻呼呼风响,早已向着艳丽当胸袭到。但见艳丽身后衣袂飘风,连头发都笔直地向后飞去;可人却硬是挺立着纹丝未动,只是原来挺拔的胸腹已骤然收缩了一尺,整个身躯恰如一只扁平的大臭虫,正在傲视着陶迁。
    掌风过后,艳丽脸上已再无笑容,严厉的道:“还有一掌,你必须好好把握,千万别把自己装进了棺材!”
    陶迁第二掌可是用上了自己毕生的功力,这第三掌他是再无把握能将艳丽击倒。可是他比师傅欧阳罪鳄更狠毒,罪鳄不敌只是悄然而退,他心中却有一股“无毒不丈夫” 的冲动。在他心中,是一心想征服中原武林,为师傅争光,为自己扬威。他见艳丽正屹立不动,在等待他的第三掌,心想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于是背过身去,趁右手运劲之机,左手已暗扣了七枚银针,准备发难。
    陶迁回过身来,也不打话,只悄悄瞅了一眼艳丽,见她并无格外的防范,突然双手一扬,在右手发功的同时,左手七枚银针已分天罡之数流星般地向着艳丽飞去。看看将及近身,那陶迁正在暗自得意:又一位中原武林名宿在自己的毒针之下,倒了招牌。
    蓦然,上官艳丽那扁平的臭虫之躯瞬间又膨胀起来,那瞬间激出的气浪竟然使那飞速的银针逆了方向。这就是艳丽“膨身胀体法” 那防不胜防的绝技,那七枚银针碰上滚滚回旋的气浪,恰如长了眼睛般反射陶迁身上的七大要穴,只听得陶迁大叫一声,早已倒在地上,气绝心身亡。
    有人会问:浮尘,玄木,以及十八棍僧中针,并未立即死亡,而银针的主人即便不用解药,也不至于死得如此之速。这一来是陶迁忌惮艳丽的功力,只想一招毙命,所以发针太狠;第二是陶迁瘁不及防,他原以为即使艳丽功力再好,只不过是乖巧的闪避,躲过这致命一击,绝不能使毒针反弹,并击中了自己的要穴;这第三则是艳丽的功力实在太高,陶迁所用的即使不是毒针,便是寻常银针,死穴透得太深也是可以当场毙命的,那陶迁终是自食了恶果。

    029:4
    上官艳丽除了“毒蜘蛛” 陶迁,正欲重回凉亭,却见武当山中已是万人鼎沸,释迦牟尼的弟子们高叫道:“巨女侠乃观世音菩萨降世,今天是特来为武林除害的,她应该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太上老君的弟子也同声大呼:“巨女侠必然是女娲娘娘遣来的弟子,是特来江湖上济世扶危的,由她来统领江湖,我辈肯定心悦诚服。”
    而那些通天教主的“圆毛,扁毛”弟子们也众口一辞地呼叫:“巨女侠不仅武功高,人亦美,我辈愿唯她马首是瞻,今后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上官艳丽学着弘宙的模样,将手往空中高高一举,偌大一个阵容登时便静了下来,这才委婉地道:“众位英雄的盛情本人我心领了,但本人此行的目的既不是来争强斗胜,也不是来争什么盟主的;只是阴差阳错,这科未中却偏偏中了那一科,所以这盟主之位本人是万万不能担待的,还请各位英雄另择贤能吧!”说完一纵身,早又上了凉亭。
    这下更激起了群雄的一片呼号,他们哪里知道,艳丽的真实意图。其実“蜂踪”“ 蝶影” 是受人之托来除弘宙这颗“毒瘤” 的,结果从中有所发现,不仅弘宙未除,还受了他的蛊惑,并陪同来到了武当。今天除了为祸江湖的西域“毒蜘蛛”, 也总算不枉此行,但对于群雄的劝进,她又岂会应允而受那些无端的拘束呢!”
    可后面的弘宙见群雄呼号甚紧,便知士气可用,早已越众而前又举起了双手,这是无声的将令,群山登时哑然。因为所有人的目光总是跟定得胜者,倘使当时“毒蜘蛛”陶迁胜了,那么他弘宙虽贵为王爷,却只有在凉亭之中受冷落,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可现在,满山各门派虽然并未怎样看重这个王爷,但他是武当的坐上宾,又是“蜂踪”“ 蝶影” 的寄主,谁都不得不给他三分颜色。
    弘宙见群雄静了下来,又将手一扬,扯开喉咙大声道:“三山五岳,各门各派,各帮各教的弟兄们,本王谨代表朝廷,也代表武当,以及刚才战败“毒蜘蛛” 和被“毒蜘蛛” 战败的中原精英们,向屹立于江湖中的各位豪侠们问好了!”
    登时满山便有许多人鼓起掌来,也有人高呼:“有话就直说,不用套近乎!我们武林中人只知道直来直往,谁能替江湖效命我们就拥护谁,毋需婆婆妈妈。”
    弘宙并不理会于各种人的各种议论,接着道:“在此,本王想请教于各位豪侠,大家对武林与江湖将怎样理解?”
    众人皆不知弘宙所问何意,只相互地对望了几眼,并无人作答。
    弘宙自问自答道:“大家口中的所谓的江湖,无非是除官府以外,那万千百姓中恩恩怨怨,悲欢离合的大合唱;这其中又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去争夺,去捍卫,因此便产生了武林中的正义与邪恶的纷争;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只在于拥护人的多寡,能得到多数人公认的生活方式,也就是大家自愿遵循的江湖规则,这就是正义。”
    “我们不懂这些,我们只知道谁赢谁就就能当盟主,其他的事与我们无关。”群雄又在无休止地嚎呌。
    弘宙道:“你们既知道谁赢谁就是盟主,这就是那千古不变‘成王败寇’ 的道理,盟主就是江湖上的山大王,土皇帝!”
    “这个我们知道, 前朝的朱元璋便是借盟主之位夺了蒙元江山, 但那与我们却毫不相干!”这句话可是说到弘宙心坎里去了, 看来江湖之士并不都是榆木脑袋, 只是他们连盟主这第一阶梯都上不去, 又岂敢窥伺皇帝大宝!
    弘宙急忙接着那人的下文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位兄弟倒是说得沒错!只是想做盟主的沒能力,有能力的又不想做,这事却如何是好呢?”
    那人却毫无顾忌的道:“反正三十年内本人是沒能力去争这个盟主的,如果大家都不反对的话,本人倒是希望郡王爷你来代理这盟主之位,反正大清江山都是你们爱新觉罗氏的,何不顺便也捎上这个在野的武林盟主更実在。”此子的话语中既透着三分谄媚,又包涵着三分讥刺,倒是让满山之人无法恭维,又无法否定。
    弘宙心有所系,只能厚着脸皮自圆其说:“谢谢兄弟的美意,但无论武功実力与江湖威望,小王都无能担此重任,不如小王来个折衷之法,以定大局如何?”
    那田归农久等苗人凤不至,显见得大局已定,便又想来个顺水推舟,给弘宙送个人情,也就高声响应道:“王爷有何妙策,不妨尽快道来,我辈倒是愿闻其祥,希望王爷能一言定鼎。”
    天龙帮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不及八大名派, 但他的南北二宗遍布天南地北,其势力却也不可小视, 如能笼络并加以控制, 倒未必不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弘宙闻言不失时机道:“既然田帮主如此信得过本王, 那小王我就‘班门弄斧’ 愧上点将台了!大家都知道,今天的武魁自然属于咱们的‘蝶影’ 女侠,可她又偏偏不愿就任盟主之职,那么这盟主推给谁呢?据本王浅见,‘蝶影’ 与‘蜂踪’ 乃本王请来的高手;本王又是武当邀来的座上宾。以此类推:如果沒有牛道长的邀约,就沒有小王的观礼;沒有小王的观礼,也就沒有上官和夏侯俩高手的武当之行,那么今天的盟主争霸赛上便不知有多少人得死于非命。所以小王建议,这盟主之位便请武当掌门牛心岚道长代任,未知众位英豪以为如何?”
    牛心岚艰难地直起身,声音微弱地道:“贫道惭愧,在强敌面前已是不堪一击,能侥幸不死已属万幸,何敢当此重任,而空惹江湖豪侠笑话!”他的话也只凉亭中人能听见,但那也无关紧要,因为比武胜者便可代表江湖。
    玄木小声劝道:“道长雄风倒是可振武林,如不是连战四阵,也未必便输给了陶迁,那‘毒魔’ 只不过乘人之危以巧取胜罢了!”
    此次武林大会,本就是弘宙的精心策划,势在将武当捧上盟主之位,不想半途杀出个“毒蜘蛛” 陶迁而差点功亏一篑。所幸强邀到了两位不速之客,才有惊无险清除了障碍。可在群雄的眼中,既然自己已无法争夺盟主,那便由谁来主持都一样,何况这还是王爷的令谕。所以听到王爷的“委任状” 已然下达,有深表赞同的,也有强烈反对的,但已无法撼动大局,所以谁都默默无声,只得各各收拾行装,开始陆续撤离。不移时,山中便只剩下田归农还在一味叫嚷着:“王爷雄才大略,调度有方,自是高瞻远瞩;更何况少林武当,一僧一道,本就齐名,当这盟主谁敢非议!”
    弘宙见三山之中虽有小声议论,却也无太大的反响,知道大家已基本默认了武当盟主的地位,终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稍顿,才又冲着各山坡那些逐步移动着的身影道:“承蒙各位豪杰给本王留了三分面子,小王谨以宣布:今天的武林盛会至此圆满结束!明天大家如能一同都去我襄阳作客,小王当不胜荣幸。”各山岭上不时还传来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029:5
    弘宙的论据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三山五岳以及江湖上各大门派中的所有人,都自问胜不了上官或夏侯,所以谁也不敢出来自讨沒趣。那些个自视清高并且恪守本份的人便都勒马回桩,以期待下一届再整旗鼓来争雄;而那些心有企图而又未可实现者便见风使舵,欲另攀高枝了。
    武林大会的第二天,和珅奉弘宙之令,搜罗了青城,崆峒,青帮,洪帮,降龙伏虎帮,以及天龙和丐帮等许多帮派集聚麾下,以武当为主在襄阳王府紧锣密鼓地签署了“有福同享,有难共当” 的攻守同盟,旨在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为王爷效命。
    螃蟹不是池中物,乘风也可上青天!华夏历史本就是一部部血淋淋的弱肉强食的翻版,那“蜂踪” “蝶影” 似乎看透了弘宙的“醉翁之意”, 终是 拒绝了弘宙的执意挽留,虽然二人对和珅三姐弟有着太多的迷恋,但还是难舍难分地悄然惜别了。
    为了表示对部属的诚信,也为了和珅早日收编南岭“白莲教” 达到预期的效果,弘宙竞然放下王爷的架子,亲率两百兵丁,与一批可信的武林人士将和珅一行四人从襄阳一直送到了长江边上。
    这里不是吕大仙乘风上天的黄鹤楼,这里不是周公瑾操练水军的点将台;这里不是诸葛亮故弄玄虚的祭风阁,这里更不是镇妖降魔的雷锋塔!这里只是寻常百姓,闲来无事而攀登瞭览浪潮的一座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望江亭。
    阁中并未映上神农退隐后的身影,阁中又未刻下屈原流放后的词赋;阁中也未留下虞舜潜遊的足迹,阁中更未揩上娥皇. 女英寻夫时的泪痕!虽然这望江亭并非名胜古迹,但每天都有许多远近遊客来此观潮赏浪。可今天却例外,那些普通百姓都被兵丁们阻在了亭阁之外。
    今天这江边的三层阁楼,一层供那些送行的名宿喝酒闲聊;二层供和珅的老娘与二姊饮茶小憩;三层则是弘宙在与和珅对酒当歌,一绘宏图。
    注目近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撞在沙滩上;极眼远眺,满目金菊一簇一簇,漫山遍野,黄得耀眼。弘宙见景生情,感慨万千地脱口低呤道:“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弘宙选在此地与和珅作别,不是他不想过长江,只是忌讳古代的神农,重华以及屈原,过了长江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在瑟瑟秋风的吹拂下,此时和珅的心境也倍感凄凉,预感到前途十分渺茫。弘宙的计划虽然周祥,但未必不是一厢情愿的美好梦想,也许自己就步了重华的后尘,和兰和桂的眼泪便即将染红江南的斑竹,只可惜他不是王妃,而是自己的亲妹子!
    和珅心中虽然懊恼无穷,但他不能让弘宙看出来,失了这块跳板,回京将永远无望,只得极力捧出笑脸道:“黄巢当年的雄心,王爷您自然洞悉于胸;而王爷此际的心情,奴才自问也理解得透彻。现江南塞北的形势已是如火如荼,只要王爷您善于驾驭,只要咱们上下一心,联合好奇人异士,也就沒有达不到的目的。”
    弘宙心情异常沉重地道:“和大人此次的江南之行,本王便全拜托你了!无论那白莲花提出什么条件,只要她愿意携手共进,便都得无条件应承,也许血浓于水,她才是我爱新觉罗氏真正的固伦公主!”
    和珅道:“万一她要求王爷您受她节制,奴才又如何答复呢?”
    弘宙道:“只要能推翻异族统治,又何分彼此?大家都得戮力同心!”
    和珅又道:“南岭那个自称为固伦公主的白莲花,还不知道是不是个冒牌货,王爷您可要三思啊!”
    弘宙果断的道:“只要我们现在的目标一致,待掀翻弘历以后再验明身份也不迟嘛!”
    和珅微微颌首道:“王爷您深谋远虑,奴才自是难以窥透,只是谨遵令谕便是。”
    弘宙又着意叮咛道:“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此举不仅賭上了你我的前程,也搭上了你我的身家性命,万万不可疏怠!”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奴才借用宋代人之诗以明心迹,此番如不能尽心如意,将无颜再涉江北之地。”和珅好似颇为凛然地道。
    弘宙道:“和大人何出此言?成大事后,本王还亟需和大人这样的英才辅佐呢!”
    和珅道:“那奴才预祝王爷您早登九五之尊,奴才也好早沐天恩!”
    弘宙:“……”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第三十回

    萌故态乡村作案 遇新知旅途交友

    话说和珅一行四人过了长江,只因他绕道襄阳,所走的并非上任道州的必经之路,所以朝廷的驿站不能提供任何方便,只得自己租了两乘马车,二姊伴着行李在前,他与瞎眼老娘共乘一辆则在后面紧随。
    一路上遊山玩水,观花赏景,倒也怡然自得,可是只走了两天就感到有些兴味索然了。
    和珅从小就是个难耐寂寞的主,只因每每闯出事来,都有他弟弟和琳给他默默顶着。和琳的逆来顺受更助长了和珅欺善惧恶,见利忘义的种种孽迹,只是在特定环境下难以显露罢了。
    过了长江,弘宙再也不会屈尊降贵将和珅送到南岭去,也就再沒有派亲兵护送。人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可弘宙从北京到襄阳,从襄阳到长江,又何止千里,也可谓是礼贤下士,仁至义尽了。
    失去了往日前呼后拥的王爷待遇,这晚秋的马道两旁,虽说有着“停车坐爱枫林晩,霜叶红似二月花。” 的优雅境况,但千头万绪倒使和珅心中凭添了许多乡愁与惆怅!在这流放似的关山古道上,此情此景就是真的杜牧临境,只怕也无雅兴去欣赏那姣好的夕阳了。
    和珅在车上忧心忡忡,不知不觉中日已逐渐西沉,夜蛤蟆早已“呱呱呱” 的叫得起劲,可夜将降临,和珅一行却还沒找到宿头,不由心中有些紧张。“大叔,这太阳快下山了,咱们距前面能投宿的大旅店还有多远啊?”和珅探出头问那车夫道。
    “此去十来里便是湖南的境界了,一路上村庄倒是有几个,只是沒有大的驿馆,不过官爷您也不用太挑剔,小店总比露宿强!”说完车夫手中响鞭一甩,那马便“得儿,得儿,”地小跑起来。
    转过一个小山坡,夕阳下已远远看见一个小村庄,路边的篙杆上晾着许多衣裤,和珅眉头一皱,已有了主意,急忙叫道:“大叔停车,本官要方便。”
    车夫“驴” 的一声,那马已应声而止。和珅下得车来,躲在一棵树后,竟撩开长衫,把里面的长短裤一概脱光,将其掩在一个茅草堆里,而后又悄悄地上了马车。马车又“得儿,得儿” 紧紧地跟着二姊的马车前行,渐渐地离山村已越来越近。但见那晾晒的衣物:棉麻锦缎,旗袍马褂,一应俱有,看来倒是个富户人家。
    当马车刚过晾衣处,和珅从车后轻轻一个纵跃,早已掠过了一条锦缎长裤,一闪身又上了马车,那车夫在前驾车,却并未发现车后的事。可瞎眼老娘却有所察觉,只听她叨叨地道:“珅儿你在干什么呀?上上下下,神神秘秘的。”
    和珅边穿裤子边道:“沒什么,刚才孩儿正在把玩郡王爷送给我的玉石砚台,不小心却将它掉到地上去了。”
    瞎婆婆道:“千万莫要跌破了,倒辜负了王爷的一番盛情!”
    和珅道:“额娘放心,玉石砚台是轻易跌不破的。”
    “跌破了砚台不打紧,只怕枉费了王爷的一片深情那可就无法弥补了,珅儿,你千万要珍重啊!”瞎婆婆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
    030:1
    和珅一下一上所作之事,车前的马车夫不看见,车里的瞎婆婆看不见;可庄主在房中透过窗子,正好看见了和珅鬼鬼祟祟的行踪,只是因为他的速度太快,倒未能看清他到底做了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他出来一查看,发现晒杆上空了一处地方,只是不知的是丢了件什么衣物。
    庄主一时心急,又见那车正是经年在这一带跑的载客之车,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追上马车,拿住赃物,就不怕你不认罪!庄主一向信奉的都是捉奸捉双;拿贼拿赃的祖训。那时不容细想,他迅即从马厩牵出一匹棕红马,来不及备鞍,一跃上了马背,紧紧抓住马鬃,双腿一踢马肚,那马便四蹄腾空,飞奔着向和珅的马车追去。马车载物,哪里跑得过奔马,更何况和珅也并不想逃窜,他正在在等待庄主追来,不然这戏就白演了。
    只不过眨眼功夫,那无鞍马早已超越了和珅的马车,随即将缰一带,横在了车前,车夫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庄主已冲着马车道:“天已将晚,车内客官请留步,小老儿在此拜望,有事相商。”
    和珅撩开车帘探出头,装做什么事也沒发生过似的茫然地道:“敢问老伯有何见教?莫不是天色将晚,庄主想留我等歇宿一宵,那可真是打搅您了。”说着竟自下了马车。
    和珅不慌,那庄主心中倒有点发怵,因为他毕竟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件啥东西,即使丢了,也只想给这毛头小子一点薄薄惩戒罢了,并不想兴师动众,所以十分客气的道:“客官长途跋涉,经过寒舍,小老儿是应该尽尽地主之谊。只是客官你需要点什么只需跟老儿说一声,老儿我无不奉送,岂可劳动贵客亲自索取,倒让老儿我心中歉疚不安,有失待客之道!”
    话是说得十分委婉, 未露半分行藏, 给足了和珅面子, 可和珅是有备而来, 他并非有为而为看上了那条缎裤, 而是初次上任, 他想试试自己的能力今后能否混迹于官场与江湖, 同时也好给今晚找个歺宿之所。因而若无其事地道:“庄主什么意思,倒让在下有点不解!既然你无有留客的诚意,又何必拦住在下的马车,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还想敲诈不成?”
    庄主闻言,心中不知甚滋味,心道:“你明明偷了我的东西,却还赖我敲诈,气焰未免也太高了点,但不知这外来豪強有恃无恐,是何来头?小老儿倒要领教领教!”因此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直话直说了:“客官既然嫌弃寒舍粗陋,小老儿自不敢强留,只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望客官今后‘瓜田李下’,上下车一定得选准位置!”
    这话本来已说得明明白白,若是一般的窃贼必然见好就收,这事也就了了。可和珅心有所图,偏偏不依不饶地道:“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瓜田李下’ ?你可得给在下说个明白!”只因此时周围已聚拢了不少围观的乡亲,和珅的音量倒加大了八度。
    那庄主追赶和珅的目的,并非想将他送官,也并非想从他身上榨点“油水”, 只是他一生疾恶如仇,最恨那些窃物偷情之人,今天追来,只不过是想给这个小小毛贼一点点小小训戒罢了,说得好也许还会给点施舍。可他今天逮着的却偏偏是和珅这个无赖,非但不认错,却还盛气凌人,这倒让那庄主有点骑虎难下了,只好含糊其辞地冲着围观的乡亲们解释道:“刚才小老儿眼花,竟把这位客官当成了我的远房亲戚,所以就追了过来,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各位乡亲请回吧!”
    庄主原来是这一方乐善好施的豪绅,说话自有八分的号召力,那些围观的人群便逐渐散去,这下倒让和珅沒辙了,你总不能赖着人家说自己是贼吧?恰在此时,来路上响起了庄主家女佣高亢的呼叫:“老爷,奴婢刚才看过了,那人偷走的是老爷的一条缎裤,可千万别放他走了!”
    女佣的话恰如一声惊雷,震憾着许多人的耳膜,已陸续散去的乡民又迅速聚了拢来。“这是哪里来的无赖,竞敢在异地他乡窃人衣物,岂不是自寻死路么!”“胆子如此之大,定是一方祸患,打死了为民除害!”“不行,他犯罪咱们不能跟着犯罪,最好是将他送到官府去,由县太爷发落!”“……”乡民群情激昂,各抒己见。
    和珅听了,不由心头一阵窃喜:“嘿嘿!餐宿终于有靠了。”
    那庄主眼见再也掩饰不下去, 只好婉转地道:“乡亲们千万不可胡来, 我看这位小哥白皙又斯文, 绝非偷窃之辈, 也许有些迫于无奈的事, 当自有内在的苦衷。今天, 小老儿家的微末之事, 既然惊动了各位乡邻, 就烦各位去将里正请来, 小老儿也就恭请各位乡邻给我在里正面前作个见证。”
    “唉!真是天心易改, 本性难移啊!”车上和珅的老娘眼虽瞎, 但心倘明, 她自然知道刚才车上瞬间的颠簸, 自己的儿子又作了些什么,可是她摸遍了车中所有地方, 并未发现任何值得可疑的东西, 不由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和珅探头车内道:“额娘今天为何又生气了? 孩儿今天可沒招惹您啊!”
    瞎婆婆道:“儿呀!现如今你可是朝廷命官了, 过去的那些手段就不要再展示, 老黄历还是不翻的好。”真是知子莫若母, 她眼虽瞎, 但对和珅的动作可是洞若观火。
    “额娘啊!看看天色已晚, 要想投宿, 旅店又还远; 要想借宿, 车马人众, 又不大方便, 这只不过是孩儿的权宜之计, 下次不敢了!”和珅辨解道。
    瞎婆婆想听到的是儿子的矢口否认, 沒想到他却含糊其辞地默认了这并不光彩的事实, 不由对这个难于拯救的儿子伤透了心, 索性闭上了一双瞎眼, 摇着头不再言语。
    和珅与老娘悄声对话之际, 那边里正已然请到。晚秋落霞, 天气虽然干燥, 却也并不怎么炎热, 只见他手中却还不停地摇着一柄破蒲扇; 他头戴一顶飞鹰帽, 帽子的一边帽趐并未系好, 垂头丧气地耷在肩上; 身穿一件褪了色的长衫, 长衫的左摆上拚了一个不搭色的小补丁, 走起路来还刻意地用手遮掩着; 脚踏一双沒了后跟的破布鞋, 只趿得身后是沙尘飞扬。
    里正来了,但听见他 远远地便大叫着:“何方来的贵客, 要发财也得看看地方, 本官眼中可是容不得沙子哟!”
    庄主还未来得及言语, 那黄鹂女佣却指着和珅道:“他,是他偷了老爷的锦缎长裤,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里正也许自觉身份高人一等,似乎不屑与女佣交谈,面向庄主道:“宝成叔,是这样的吗?”
    那被叫做宝成叔的庄主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个……也许是吧!那个……也许是误会?”
    里正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原来你并未拿住赃物,叫我来做什么?你不怕蹲监獄,本官我还怕反坐呢!”
    黄鹂女佣急道:“里正大人,是真的!那缎裤是奴婢晾的,刚才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所以我家主人才急着追过来的。”
    里正听了女佣之言,十分果断地道:“这位客官,这么说来你就是不说话也沒用,识相的自己拿出来,再给我宝成叔陪个不是,他一向乐善好施,也许就会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了。本官也省得麻烦,在这三不管的地方,要想靖康一方还真难哪!”
    黄鹂女佣却跳着脚道:“不行,这种鼠摸狗盗之门在我地断不可开,何况那条缎裤要值很多钱呢!”
    里正道:“那依大姐之意应该怎么办?
    女佣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的道:“第一抓赃,第二扣车,第三鞭笞,第四送他去坐牢,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里正“哈哈” 一笑道:“看不出来呀,大姐你比本官还有胆识。”随即转向和珅道,“客官,那么对不住了,请你往庄主府中一行,本官可得例行公事了。”
    030:2
    里正虽然不入流,但大小也是个官,因为这边远山村,他就是最高司法。所以即时便有人兜转了马头,向着庄园而去。
    “看这畜牲如何狡辨!”不用问,瞎婆婆已知其中原委,心中甚为焦虑的想。
    和兰和桂在前面的车中,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出于闺秀的羞涩,又不好下车查探,只好冲着车外的和珅惶惑地问:“珅弟,这是怎么回事啊?”
    和珅笑呤呤的道:“大姐二姐,沒事!看看天色将晚,可能庄主好客,请咱们驻马留宿罢了。”
    太阳沒于西山中,留下一抹灿烂的晚霞,映红了整个庄园,进得院来,和珅故意逼近里正,激道:“里正大人,本人曾经听说过,‘贼在门边站,无赃难定案!’你若是怕麻烦,现在放我们走也许还来得及,本人也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前面的店家还在等着咱们呢,你可得想好了!”
    里正正色道:“客官,本官也曾经听说,‘缚虎容易放虎难!’但既有人证目睹,又何愁找不到物证呢, 你就静听佳音吧!”
    和珅一摆手道:“好罢!那就烦请里正大人协同庄主到我车上翻上几个来回,注意,可别惊了我的老娘哦!”说完竞自转到了外厢。突然一阵香气袭人,耳畔响起了一阵“嗡嗡” 声。
    “咦!这是什么花木,看样子同气连枝, 却怎么一株寂寞,一株炫丽,竟然如此奇特?”
    在这晚秋的季节里,本应是金菊一支独秀,却不想一株桔树正在那里昂首怒放,开放着一树黄芯白瓣的小花,百十只蜜蜂正在“嗡嗡嗡” 地忙碌着。桔树是不落叶乔木,可在这深秋之时,眼前的两株桔树,一株树叶呈老酱色,全无生机;而另一株却春意盎然,真是不可思议。这刚过长江,和珅便发现了这等怪事,只好忍俊不禁地向庄主求教,全然未把那窃案放在心上。
    庄主答非所问的道:“客官,这个小老儿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思问这个呢?”
    和珅继续追问道:“老伯, 看样子这两株都是桔树, 难道不是一个品种?”
    “这可是个难答的问题, 说不是吧, 错了!它本来就都是桔树; 说是吧, 也错了!那不等于承认这不是一个树种了吗?庄主略一沉呤道:“一只桔子里的核发出来的芽, 你说是不是一个种?”
    和珅还是不解地问:“那就怪了, 同一个品种, 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异, 难道是因为栽培技术亦或土壤的关係?”
    庄主道:“两种关系或许都有吧!”
    和珅道:“老伯能否说得祥细点?”
    庄主道:“栽种之时, 现在这株老气横秋的土质松散肥沃, 所以比那株便高出了许多; 而这株现在花繁枝茂的根底大多都是砖渣瓦砾, 近来我这里又好几个月沒下雨了, 它的叶子便开始慢慢卷曲, 几近焦枯。 前两月小老儿才记起给它浇了点水, 谁知它卷曲了的枯叶全部掉落, 又 重新长出了新叶, 并开出了一树鲜花来。”
    和珅喜道:“‘梅开二度’,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吉庆之事, 今天 却让在下我碰上了, 值得庆贺!今晚在下一定要和庄主喝上几杯。”
    庄主道:“小老儿倒是有心结交你这位朋友,只怕到了这一步, 咱那一根腸子的里正大人未必肯通融?”
    和珅道:“不会的,呆会里正一定得请在下喝酒,庄主你就等着瞧吧!”
    “那辆车就别去了,这位大人刚才根本就未接触过它,还能有所发现吗?”说话间里正与黄鹂女佣已翻遍了轿车,并无所获。正想再进和兰和桂所乘之车,却被庄主婉言制止了。
    里正悻悻地转过身,正愁无法向和珅交待。突然黄鹂女佣眼前一亮,竟发现了和珅长袍下罩着的缎裤,急忙拉着里正的袖子扯了一下,并用手指着和珅的身下。
    里正见状已心领神会,知道女佣已有所发现,语气倾刻又变得强硬起来,冲着和珅道:“客官,车中虽然沒有,并不代表你就沒有拿过,为了避嫌,你能否掀开长袍让本官看看!”
    和珅作色道:“这只怕不太合适吧,里正大人!在下能让你搜查车厢已是最大的容忍,凡事得寸进尺,恐怕难以收场。”
    里正十分强硬的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了证明客官的清白,你我都是男人,看看又何妨?”
    “你身为里正,虽然沒有顶子不入流,但好歹也算个外委从九品,应该知道搜不出赃来所必须承担的后果?”
    “知道,蓄意诬陷者,最少可判监两年,造成严重后果的,罪无可赦!”
    “你不怕坐牢?”
    “既有事主相报,为靖一方太平,本官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好吧,既然里正大人有此铮铮铁骨,那在下就成全你了。”
    “珅儿,作事得有分寸,千万不可乱来啊!”瞎婆婆闻言,急忙警示道。
    和珅道:“知道了,额娘。”而后又对里正道,“这里行事不方便,可否去厅堂叙话,庄主该不会反对吧?”
    这时庄主倒有点后悔:由于自己一时的莽撞,竟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现在是想卸也卸不掉了,只得默默点头应允。
    这庄园重阁飞檐, 雕梁画栋, 不知有多大多深, 在这黄昏的暗夜到来之际, 倒让和珅分不清东南西北来。庄主将和珅引入正堂, 就着微弱的烛光, 欲言又止。
    和珅冲着赵氏神台抢先道:“里正大人在这里过堂, 你就不怕亵渎了神灵?”
    赵里正不明所以的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吗?但只要你现在承认过失还来得及, 不仅这个程序可以免了, 或许庄主还会宽宏大量, 不咎既往。”
    和珅道:“里正大人现在收回成命也还来得及, 若是你蹲了监, 谁去给你送饭?”
    赵里正道:“既然话不投机, 那本官只好代表乡邻有所得罪了。”于是指了指那黄鹂女佣,“你出去吧!”
    和珅不再辨解, 冲着神台, 撩起长袍, 单膝跪于地上道:“赵氏先祖请勿怪和某在您座前无礼了。”和珅的这一举动, 其实是在向赵氏考妣请罪, 毕竟他是穿着赵家的裤子在说话。
    和珅谢罪完毕, 不等庄主和里正反应过来, 早已 脱下长衫, 褪下裤子, 在神像面前转了一圈道:“庄主大人请看, 我这条裤子可是你家特制的?”
    里正看着和珅那毛茸茸的下裆有些傻眼了:“这人就穿一条裤子,既无内裤,又无罩裤。说他将原来的裤子藏了,车上却什么都沒有,行李全在另一辆车上;说他将所穿之裤转移了,可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未跟任何人接触过,怎么转移?难道他原本就沒穿裤子,那也未必可能,看他如此斯文的模样,决不至于只穿长衫不穿内裤去招揺过市!除非他早有预谋去窃人衣物作为己有?那也未必可能,作为一个长途旅行的过客,他难道预知前面有东西在等着他?再说,即使是真,又有谁可以作证?”
    见此行状,里正心中不由在暗暗埋怨庄主过于草率,凭白将自己卷进了这是非之地中来了;而庄主心中又在暗咒那黄鹂女佣多事,倒让自己今天下不来台;和珅见二人都不说话,又道:“庄主是否叫在下将裤子脱下来,仔细验证一下,也许你自己的裤子,必然有着特殊的标识也说不定呢!”
    庄主连声道:“不敢!不敢!”
    和珅得势不饶人,追逼道:“既然里正大人自愧官小位卑,镇不住台面,那么明天便请庄主与里正大人陪在下去县衙验明正身如何?”
    里正虽然也算官场中人,平时最信奉的却是那“衙门向南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哲学,更何况还不知道眼前之人到底什么来头。但赵里正既然能混迹乡里,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只稍一沉吟,即刻又缓过神来道:“客官你千万不要介怀,看来今天的事还确有难以理解的巧合。”
    和珅道:“里正大人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将在下的长袍马褂一齐验一验不成!”
    里正道:“客官你又多心了,本官只是想说:客官你今天发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桔树金秋开花,所以必招好运;无独有偶,而本官今天也发现了客官所穿的裤子竟然与我宝成叔的一模一样,这难道不是巧合么?”沒了女佣的佐证,里正的倔性子又上来了,他并不畏惧和珅的恐赫,就是硬着头皮不就范。
    和珅顺手牵羊掠来缎裤,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也是想印证一下自己将来在仕途上的应变能力。可今天第一次较量,对手并不强硬都有可能败北,这以后的路还怎么走?和珅无法镇住赵里正,心中能不焦虑!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见里正对他那长衫下摆的补丁总是遮遮掩掩,甚是滑稽,不免心血来潮,戏道:“请问里正大人,既然你的旧长衫都做了新标识,这也许就是贵庄的特别之处,想必庄主的新锦缎肯定也不例外,那么就请庄主指认出来,也好让在下伏罪。”
    里正霎时紫脸红到了脖子根,因为他那长衫并不是故意“绣” 上去的标识,却是因为给烟火烫了一个洞,而又暂无能力置新的,这是他唯一一件上得台面的长衫,其余都是短褂。所以,虽然在公众场合必然穿着,却总想遮住那不“光彩” 的补丁,却还是被和珅不经意地道破了。这本是和珅敲山震虎的伎俩:“只要你宝成无法证明裤子是你的,上了公堂我就有办法证明裤子是我的,山野村夫他哪敢冒这个险。”
    赵里正沒有证据已是萎缩无言,可和珅却来了精神,他指着里正那引以为羞的破补丁道:“在下虽然不及庄主富有,却也有个做标志的嗜好,里正大人如果不嫌在下寒酸,我倒愿意送一条也有个标志,但还能上得台面的丝质长衫给你留个纪念,你看可好?”说完径自出了正堂,向院外走去。
    赵里正机械地抚弄着那让他难以见人的补丁,口中喃喃地道:“谢谢!谢谢客官不计前嫌,反而无私赠与,实令本官羞愧难当。”
    里正正想跟着和珅去领取施舍,突然院墙上传来了一声宏亮的喝彩:“好啊!和大人既然有心送人家一件长袍,何不将这条裤子一齐配送了。”
    和珅闻言,抬头一看,这下使得一向能舌转莲花的他,倒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墙上之人手中正抖动着他进庄之前,藏在茅草堆中的那条褪了色的羊绒裤。
    来者两人,一袭的青衣,青裤,青头巾,青色的步云靴上扎着青绑腿;一人宝剑挂在左肋,一人钢刀斜插背后,显得十分干炼,观神态决非本村之人。既然来人一语道破了玄机,肯定是敌非友了,和珅微一愣神,眼珠骨碌碌一转,立马应声道:“二位兄弟久违了,今天能在异地相逢,却也难得,今晚咱们可得好好喝上几杯。”
    赵里正见状,只道他们是老相识,也就摇头晃脑凑趣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今晚就由我宝成叔做东,你们兄弟也好聚上一聚。”
    和珅将来人手中的裤子递给了赵里正,并故作歉意地道:“里正大人,这有些不合适吧?我们车上倒是带着一应所需呢!”
    庄主抢着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时难,我就从未见过有谁能把灶头扛在肩上的,你们若瞧得起小老儿,那就这么定了。”
    和珅侧脸望着两位不知名姓的青衣汉子道:“庄主盛情难却,未知二位兄台以为如何,可否赏个脸?”
    “嘿嘿!”二人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和大人有这等面子,我等只好叨光了。”
    用过晚膳后,庄主将和珅和二青衣送到二楼的一个房中,而后恭恭敬敬地道:“各位朋友请安歇,小老儿就不打扰了。”说完将灯笼放在桌上,悄然下楼去了。
    庄主一走,和珅终于忍不住了,冲着二人一抱拳道:“敢问二位大侠跟踪和某,所为何事?有何见教,但请明示!”
    其中一人道:“和大人八面玲珑,跟着襄阳王自是前途无量。襄阳王朝野上下皆有耳目,和大人从中可曾听说过‘神偷’ 与‘惯盗’ 的传说?”
    和珅又是深深一揖道:“江湖之中,‘神偷’‘ 惯盗’ 之名如雷贯耳,想不到今天在这荒野之地能得见二位侠士,真是三生有幸!如二侠不弃鄙贱,日后请到道州做客,和某必当躬身以迎。”
    那人道:“和大人何须过谦,以你今天那敏捷的身手,我‘神偷’ 东方一人都自愧弗如,日后只怕得改弦易辙了。但一人就是不明白,和大人既为官宦,襄阳王又送了你一万两银票,为何还要做这鼠摸狗盗之事,岂不辱沒了门风和官声?”
    和珅涨红着脸道:“习惯使然,一时难以更改也!况且本官也想试试民情与民意。”
    一人道:“敢问民情如何?民意又怎样?”
    和珅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奴隶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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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道:“你和大人现在已是朝廷命官,不为全天下,将来也应该为你治下的百姓办点实事,这现状未必不能改变过来?”
    和珅道:“本官一介小小道台,也只不过为五斗米折腰罢了,能办成什么大事?你‘神偷’ 大侠名震江湖,不也只是专门盯着那些大户人家的金银么!大侠今夜到此,该不会是专门来替和某提裤子的,只怕另有所图吧?”
    一人道:“东方一生以扶危济困为宗旨,但仅凭一己之力,终是杯水车薪,无所作为,还望和大人理解。”
    不等和珅回答,“惯盗” 抢着道:“和大人你可别多心,我万里虽然也劫富救贫,但最大的爱好还是得行乐时且行乐,未知和大人的两位大姐可曾许字人家,我万里可是专程从襄阳尾随而来的。”
    和珅闻言心头一紧,暗道:“原来醉翁之意并不全在酒,我道他们只为这一万两银票而来,沒想到他俩竞想财色兼收啊!”因道:“既如此说,那么想必‘神偷’ 也是这个意思了?”
    一人道:“‘神偷’ 虽然臭名远播,但对女色倒是看得极淡,并不想污人清白而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神偷’ 只是想求和大人施舍点身外之物罢了!”
    万里却振振有辞道:“大哥你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他们上三十六行,行行能出状元,光宗耀祖;而咱们下三十六行也未必就十恶不赦,永远遭人唾弃!许多时候,他们所谓正人君子男盗女娼的德行还远不如咱们下九流呢!再说今晚我‘惯盗’ 也只是向钮祜禄氏求婚,并无半点用强的意思,又何来臭名远扬?”
    和珅心想:“七十二行中人各有所长,既然孟尝君都能够看重,我和珅又何须拒人于千里之外,况钱财是身外之物,二姐也不是自己能够享用的,该来的必来,该去的就让她们去吧!”因婉转地道:“万里大侠既然看得起我大姐,待到了道州,你来向家母提亲便是,和某无不允从,但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只怕旅途中不可祥谈吧。”
    一人道:“我们一生飘萍无踪,何以家为,和大人不要轻信了万里的戏言。”
    和珅对万里这个姐夫虽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还是口不对心地道:“万里大侠一代英杰,倒也并不辱沒了我钮祜禄氏家族,只要家母点头,和某倒乐得做个现成的小舅子呢!”
    万里闻得和珅允诺,只激动得心口“怦!怦!怦!”的直跳,竟连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人道:“和大人如此胸怀搏大,不弃鄙贱,实有将相之肚量,这里我东方就代西门兄弟谢过了。”
    和珅道:“以愚观之,东方与西门二侠,文可助政,武可擒贼,以二位的身手,定可名标青史,可为何不为朝廷出力,却偏偏做这无本的买卖?”
    一人道:“和大人学富五车,应该知道前朝的解元唐伯虎,与往届的状元吴敬梓吧?世间事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沒办法哟!”
    和珅道:“史载正邪之说,浩如瀚海,不可尽记,和某只略有耳闻罢了,但这与二位侠士的仕途能扯上关係吗?”
    一人道:“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和珅道:“和某冒昧相询,原来二侠心中有无可言说的苦衷,和某就不再去触动你们那已经愈合了的伤疤了,来喝酒!”
    这时万里已缓过神来, 道:“和大人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 仕途受挫原本就是我华夏历史上的正常规律, 一代脍炙人口的名将岳鹏举,在科场上不也差点被埋沒了么!何况我等碌碌无为之辈, 又岂敢企望得到朝廷的重用。”
    和珅道:“宝剑锋从磨砺起, 以二位的身手, 未必不是两把开乾创坤的利斧, 据闻你们东方的祖师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 让后世人人敬仰。”
    一人道:”“‘神偷’ 当不及先祖之万一, 只是和大人今天顺手牵羊的手法,竟不显山又不露水, 而苦主还得低声下气求得你的谅解, 倒让东方佩服得紧, 即使先祖再世, 只怕也得自叹弗如。”
    和珅道:“雕虫小技 难登大雅之堂, 倒让大侠见笑了, 不过要想干大事, 还必须得旁大树。
    一人道:“瞧和大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定有大树遮荫, 如不怕‘神偷’ 叨光, 不妨指引指引。”
    和珅道:“东方大侠可知道襄阳王以及他的志向?”
    一人道:“‘八贤王’允禵是位良相,他的二位公子,衡阳王与襄阳王又岂能逊色!听说中秋之期,襄阳王又成了武林中的准盟主,更是如虎添翼,只怕以后朝野上下又会凭添许多事端了。”
    和珅道:“盟主虽不是他,但襄阳王义薄云天,五岳三山众义士无不崇敬之,倒是有目共睹的事,所以说认他是盟主也不过份。”
    一人道:“所以你也就趋炎附势,对他敬若神明?可‘神偷’ 我一向只是与‘惯盗’ 双宿双飞,无拘无束,倒是难以迁就。可话又说回来,即使我愿意巴结,他一个小小郡王又能给我多少改变呢?我‘神偷’‘ 惯盗’ 可从来不受什么武林盟主约束。”
    “唉!”和珅叹了口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东方大侠你就当和某沒说好了。”
    “那也未必!古人云: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未雨绸缪也是明智之举嘛!大哥也不用太固执,在人家襄阳王那挂个号也未尝不可。”一直沉默的万里道。
    这时,房中那盏桐油灯已逐渐暗淡,万里拿起提灯棍,试图将灯芯挑上一点,冷不防火花一爆,那本来暗弱的火苗竟然给爆灭了。一人赶紧掏出火石火镰将灯重新点亮,那万里正欲将那弯曲的灯芯尾部再提一根上来,把火拨亮一点,以免再被爆灭,和珅见了赶忙道:“西门大侠,古人有云:财主塞成的,痨病咳成的;家有一千,灯芯不可点三根;家有一万,不可架腿吃饭,还是省着点罢!”
    万里无趣地放下提灯棍,暗自沉呤:“看他一表人才,说话冠冕堂皇,原来却是个守财奴。”也就顺口言不由衷地赞道:“和大人倒是取财有道,持家有方啊!”
    一人也马上接口赞道:“和大人既然持家有方,那治世也肯定有法,此番受命南岭,肯定能造福一方了。”
    和珅不无忧虑的道:“南岭乃‘白莲教’ 盛行之地,和某能力再大,也是独木难撑大厦,二侠又不愿助我,奈何!”
    万里对和珅虽心生怨怼,但一想起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心中便酥酥的热血直往脑门上涌,以至每一根神经末梢上都似有蚂蚁在啃噬,难以自已,于是咬咬牙道:“以和大人的过人天赋,即使不用一兵一卒,也可招安白莲花。当然,以后有用得着本人的地方,我‘惯盗’ 和‘神偷’也决不会袖手不管的。”
    和珅道:“有西门大侠的这句话我和某人也就放心了, 待到了道州后, 二位便是本官的左右手, 凡东方与西门二侠一应所需, 和某当无不依允, 只望二侠届时光临就是。”和珅要想笼络万里, 又岂能撇得开一人, 反正俩姐总是要嫁人的, 也算了却了瞎眼老娘的一桩心事。
    未等一人答言, 万里又抢着道:“一定造访, 只是和大人莫要嫌我二人鲁莽就是。”
    一人讪笑道:“说得多好听啊我的小老弟!若不是你那‘小老弟’想多事, 只怕我的小老弟又是另一副嘴脸。 但我可有话在先, 你能代表的只是‘惯盗’ , 决不可代表我‘神偷’ !”
    和珅道:“能结识二侠, 也算和某三生有幸,自今以后, 咱们三位一体, 何分彼此!和某以后在朝在野能否有所突破,就全仰仗二位了, 还请二侠万勿推辞。”
    第二天, 和珅与“神偷”“惯盗” 依依作别。 和珅则奉着老母与俩姐继续南行;而“惯盗” 却北往做了一桩惊天大案, 那是后话, 暂且不表。

    却说和珅一行过了湖北, 慢慢进入湖南境界, 一路上是饥歺渴饮, 晓行夜宿, 不数日已进入武陵山区。
    武陵山上崎岖陡峭,林木葱笼; 怪石耸立, 巍峨峥嵘。一条弯弯曲曲的驿道在山中盘旋, 一会儿跃上坡峰, 一会儿落于谷底; 一会儿环遊在溪畔, 一会儿又飘忽在云端。和珅无心欣赏云遮雾罩里的奇花异景; 也无心倾听鸟叫虫鸣中的动人乐章, 竞在“得得” 的马蹄声中晃晃悠悠的睡着了。车夫驾着马车小心地在林木中穿行, 不敢稍有疏怠, 间或撩开陡壁上垂下的树枝; 不时又搬开滚于道中的碎石。
    突然, 和珅被一声怪叫惊醒, 车夫也随即勒住了马缰。和坤掀开车帘一看, 见那山道中间横放着一段数百斤重的大滚木, 滚木后竞然还站着两个人, 一人粗大矮胖, 最多不过四尺,长发披肩遮着一双招风大耳, 酒糟鼻子上横生着一对铃铛也似的蝮蛇眼, 河马也似的阔嘴里长着两排凸凹不齐的大板牙; 背上交叉插着两柄大板斧, 上身赤裸未着一纱, 全身长着猩猩般的棕色卷曲毛; 下穿一条麻布裤, 硕大的裤腿下半载的内线均已开裂, 虽说是裤, 倒不如说是裙; 但一双簇新的粉底靴却能稍稍改观他的邋遢面目, 倒也平添了少许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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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人恰如一根竹竿病怏怏地伫立于风中, 那细长的双腿仿佛撑不起佝偻的躯体, 全身晃荡着似乎马上就会仆伏下去。他头戴儒生逍遥巾, 身披乾坤八卦衣; 脚踏百纳千层靴, 手执金头铜尾笛; 似儒似道, 不伦不类。
    和珅见状, 下了马车, 一抱拳道:“二位壮士十分面善, 敢莫在哪见过?未知怎样称呼?”
    那矬子性子急躁, 见问粗着大嗓门道:“老子便是‘暴旋风’ 李夯, 你不认识老子 老子却认识你, 八月十五 我们在武当山见过, 你却贵人多忘事, 还文绉绉地说什么面善, 倒让人笑话。”
    和珅道:“武当会盟, 满山万千人, 和某能全认得过来?”
    那竹竿样的人将手中金笛挽了五个笛花, 那笛孔中便发出了啸啸五音。 大凡笛音让人听来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可这笛声听来却让人倍感压抑。笛花挽过,竹竿便横笛当胸道:
    “和大人贵人眼高, 并不认识鄙人, 但未知和大人可曾听说过江湖上的‘小湘子’ 韩含?”
    和珅虽然沒有听说过二人的名号, 但表面上还是装做虔诚地道:“二位壮士之名, 早已如雷贯耳, 今日得见, 实乃三生有幸, 但二位相阻于途, 未知有何见教?”
    韩含尴尬地笑笑道:“其实也沒什么, 只是随便聊聊而已!”
    和珅只以为他们蜗居山中, 无非是‘栽’了这片山,‘ 开’了这条路, 便慷慨的道:“二位壮士需要多少, 只管道来, 待和某到了任上, 一定悉数奉上, 决不食言, 只是今天上任之初, 实在多有不便。”他故意提及上任之事, 以抬出官府来压制江湖。
    “和大人也不必谦辞, 我们草莽中人并不缺钱花, 只是秋尽冬来, 漫漫长夜难熬, 我师父知道你那后车上的两个女人并非你的妻妾, 存着岂不是浪费?如果和大人不吝啬的话,莫若将她们留在我‘悲情谷’, 岂不皆大欢喜!”那李夯却懵懂地不管这一套, 只管喋喋道来。
    和珅闻言, 将脸一沉道:“本官本以为二位乃顶天立地的汉子, 原想将你们荐于朝廷, 哪知你们却是一对胸无大志欺男霸女的糊涂虫。”
    韩含脸一红, 一时无言以对, 李夯眉头一皱道:“什么东西!拐着弯儿骂人, 只许你们做官的三妻四妾, 就不许民间草莽娶妻生子了么?”
    和珅道:“人有七情六欲不假, 但岂可强人所难, 奸人妻女!你就不怕王法无情?”
    李夯从小在山中长大, 一心只想着给师父韩含抓过个押寨夫人, 哪管什么王法不王法的, 所以闻言已是大怒, 当即拔出背上板斧, 七上八下, 斧斧生风地向着和珅劈去, 口中还在喃喃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好心跟你商量, 你大舅子不做, 却偏要做阎罗王帐下的小鬼卒!”
    百忙中和珅只得疾展身形,左闪右避才躲过了李夯的凶险进逼。李夯一击未中,也知对手絕非等闲之辈,急忙以退为进,左手斧紧守门户,右手斧由下往上一撩,横扫和珅的下三路。
    和珅眼见那大斧又向着自己的双膝斫到,急展轻功,身形迅速向一旁滑动,早已脱出了李夯的攻击范围,并乘机掏出了一柄二尺二寸长的钢骨真丝折叠扇来。但见和珅折扇一抖,展开来足有二尺五寸,早已快捷无伦地向着李夯“肩井穴” 上煽去。
    李夯突见眼前失去了目标,心知有异,本能地上前疾窜出了一丈,正好躲过了和珅的一记重击。当他扭转身来,又赤红着双眼,挥舞着手中板斧,兜头盖脑地向着和珅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击。只这两回合,和珅已看出这“暴旋风” 只是一介莽夫,双斧的攻击是杂乱无章,充其量也只配江湖上三流脚色的称号。
    原来和珅生来便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又因自幼同与弟弟和琳受过名师指点,再加上自己又勤学苦练,所以文才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在武学上却有独到的造诣。这次科考还是他在瞎眼老娘面前软磨硬泡,假和琳之手才登上了“龙虎榜”, 又因弘宙从中周旋,才得以受命于道州。可他虽然文心未开,武学却勉强还能跻身于江湖二流之列,身怀武学,这在官场中也未必不能起到一点震慑的作用。当此危难之时,眼见那银灿灿的板斧恰如一堵光墙,冷森森地又向着自己逼来,可和珅犀利的目光却能透过那翻飞着的斧幕,紧盯着李夯手中的斧柄。
    两个回合后,和珅早已展开“豋山蹑云” 的絕顶轻功,左旋三步又后退两步,右跨五步再疾进四步,一柄折扇竟在那斧缝中翻飞。但李夯终是不识利害,还在一味地苦苦缠斗,他之有恃无恐,是身后还有位深藏不露的师父在他心中撑持着。
    前后又走了五个回合,和珅心中已是按捺不住,暗自沉呤道:“这人懵懵懂懂全然不顾死活,不给他点辛辣只怕是煞不了他的锐气?”和珅心念一动,折扇一收,一抑一扬,早已点中了李夯的右肘“小海”,并同时将他左手斧给荡了开去。
    李夯右臂一麻,瞬间失去了知觉,板斧早已拿捏不住,“咣啷” 一声砸在了右脚之上,锋利的斧刃竞将小拇指齐齐裁去,殷红的血顺着那簇新却破了个洞的靴筒里流了出来,只痛得李夯一窜老远,早已越过了和珅乘坐的马车。
    和珅正欲越车而赶,可是那瘦骨嶙峋的“小湘子” 已一跃三丈,挡在了和珅身前,但见他人还在空中,早已金笛一伸,一招隔空打穴,向着和珅颈后的“内府穴” 击去。眼见韩含来势既快且猛,要想阻断李夯已是不及,只急得和珅一边高叫:“大姐二姐快走,待我了结了这瘦猴再来救你们!”一边折扇横扫,向韩含挡去,扇笛互击,响起了一阵破空的悠扬之声,震耳欲聋。
    和珅难以抵御韩含的前趋之势,连连后退五步才得已稳住身形,胸中已是憋闷得很;韩含受和珅钢扇的敲击,身体向左侧落下,脚刚点地,身子却猛然向前倾斜,只好顺势翻了个空心筋斗,才卸去了钢扇挥击的劲道。两人一交手,皆知遇上了劲敌,万万不可等闲视之。是以一个钢扇当胸,一个金笛前指,皆紧守门户,不敢稍有疏失。

    欲知和珅一家结局如何,且看下回祥解。
    第三十一回

    苗人凤错失和兰 杨祖雄幸救和桂

    却说和兰和桂眼见前行之路受阻,又听见他们出言不逊,想必拦路之人绝非善类,也就令车夫急急掉头。可是山路狭窄,一时又岂能转得过来,只得不顾体面,下车帮忙,刚好掉过马头,那李夯已是跃了过来。
    再说那李夯板斧被和珅钢扇震落,削去了一个脚趾头,自是满地流血,他知自己不敌和珅,只好怆惶逃窜。刚刚跃出便陡闻身后师父一声暴喝,估计已将和珅钳制住了,心中自是欣喜不已。
    李夯正欲包扎伤口,突然转念一想:“师父既已绊住了和珅,我何不趁此机会将俩娇娘掳入山中去,还更待何时啊?”心念既动,也就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钻心的痛,垂着僵硬的右手,挺着左手板斧一瘸一拐地向和兰,和桂身后逼来。
    车夫见状一声惊叫道:“二位小姐快上车,后面土匪已追上来了!”二人来不及回头观望,只得七手八脚,慌乱的爬上了马车,车夫长鞭一甩,那马便亮开四蹄,向着来路飞奔而去,后面搅起了一阵尘烟。
    李夯咬着牙,扭动着肥胖的躯体,展开他仅有的轻功,仿如一个肉砣砣,飞速地紧紧跟着马车狂奔。但毕竞脚趾受创,每一用力,便疼得他呲牙裂嘴,所施的轻功便得大打折扣,所以尽管他如何努力,与那马车始终都保持着三,五丈之距。一阵狂奔急追过后,李夯与马车的距离更是越拉越大,纵使李夯色胆包天,也不得不失去了追下去的信心,只好驻足不前。
    当李夯正欲回身再去找和珅算那断趾之帐,不想那前面的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李夯正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突见马车前原来已并列着许多人,再定睛一看:那不是也参加过中秋武林大会的洪帮四大天王和青帮的八大金刚吗!想必他们此行都必有所图,絕不会是来“悲情谷” 吃斋念佛的。李夯一股心血上涌,他既感激这帮人给他赢得了时间;又惧怕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总之,目下李夯的心中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介此危难之时,弟弟和珅已被金笛“小湘子” 绊住,和兰和桂不能坐以待辱,只能想法自救,二姝略一商议便迅速下车,一个向东,一个往西,亡命而逃。虽说今日姐沾弟荣,贵为千金,但和兰和桂在北国大草原上,也曾受过风霜雨雪太多的磨炼,所以在那灌木石林中穿行,也就不觉得怎样的艰难。那时,二姝的身影再配上那兰,黄两袭衣衫,恰如两只彩蝶在山间忽隐忽现。
    李夯见二姝下车,悠忽已分东西而走,这一下倒是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能力再大可也不能分身,若只拿得一个,便只能孝敬师父,自己还是有缘无份。但也只一愣神,还是迈开大步往东向兰衣女和兰追去了。
    再说那四大天王与八大金刚,在武当山上偶然见了和兰和桂的倩影,无不惊为天人,也就一路跟踪而至。他们之所以未急于动手,实是想跟到和珅的任所,然后再利用地方上的帮派势力软磨硬泡,逼令和珅就范。眼下被“悲情谷” 中的二幽灵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不得不临场应变,也向着西方的黄衣女和桂赶去。
    却说和桂花容失色,脚步散乱地在前方疾逃;四天王八罗汉一十二尊煞神在后紧追不舍。可是和桂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怎能跟武林的成名人物相比,不到一刻功夫,早已是香汗淋漓,遍体透湿。眼见得那十二人已成扇形迅速地包围拢来,形势是岌岌可危。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恃强凌弱,十几人欺侮一个姑娘,不脸红么!有本事的跟你姑爷爷来较量较量,大家松松筋骨如何?”岂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那时众人身后猛的响起了一声暴喝,声震山林。
    说话的是山中覇王,绿林豪客陶百岁。原来,田归农与范逍遥久等苗人凤不至,自是心急如焚;当苗人凤与陶百岁相继赶到,那武林大会却遭意外变故已草草收场了。本来苗人凤对争霸武林并无多大兴致,只是奈不过田归农的百般怂恿,才勉强答应一往,不想在途中又出了个小麻烦而耽搁了行程,因而才误了武当山上的赌赛。即使田归农心中有百般怨恨,千般懊恼终是不敢怒形于色,只是郁郁寡欢,欲回河北总舵。可无意间发现了青洪二帮的人,鬼鬼祟祟地在跟踪和珅一行。苗人凤一生本就疾恶如仇,见了这欲图不轨之事又岂能不管,所以也就一路尾随了下来。
    正当那矬子挥斧向着兰衣女追去,而这十几人也如狼似虎般向着黄衣女扑到,范逍遥一见急了,忙道:“苗大哥,我们四人之中,不用说数你的武功最好,那十几人人多势众,范某只怕不是对手,烦你与陶兄去解救那黄衣女,方可万无一失,我和田兄弟就去对付那个肥猪头,救那个兰衣女好了。
    苗人凤听得范逍遥分派,也不打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便飞身向前纵跃而去,不移时便逼近了那最后一个武功较弱的。只见他猿臂轻舒,早已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后领,稍一用劲,已将其凌空举过了头顶,再一展身形,双臂用劲往前一贯,已是抛出了五丈开外,巧巧地砸在了那正伸手欲抓和桂的人身上,二人同时匍伏,再也爬不起来。
    但只缓得一缓,那第二个又相继扑上去了,而最后的三人见姑娘来了帮手,便不再上前,返身拔剑阻住了苗人凤与陶百岁,看来所谓色大不顾命还真一点不假,这批人竞全然不顾生死,好似对一个女人倒是志在必得。
    苗人凤对这批人虽然并不放在心上,可和桂在数丈之外遭人追逼已是险象环生,万一被挟为人质倒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百忙中只得抽出长剑,一招“夜战八方” 阻住了对手的攻击,那左手上的剑鞘却疾如流星般地向那欲行非礼的恶徒射到,那恶徒早已应鞘而倒。可是只因对手人太多,情势并不容乐观,那第三个,第四个又鱼贯而上了。
    苗人凤怒极,已是狂呼出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你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声出剑挥,跟前两人的“云门” 与“中府” 已分别被点中,虽无性命之虞,却再也无力抵抗,那另一个也被陶百岁同时所伤。苗人凤抓住这刻不容缓之机,早已身如飘风疾进了十丈,看看已迫近了和桂身旁。
    可是,刚才一因距离稍远,不及细察;二因救人心切,心无旁顾。这时才发现和桂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已退无可退了,而那几只鹰爪又已伸出了骯脏之手。现在苗人凤距和桂还有五丈之遥,此时要想解救和桂,除非掷剑毙敌,可一剑伤不了二人,这可是苗人凤生平所遇到的第一次最尴尬的事。沒办法,急怒都无用,只有寄希望于对手的仁慈,千万别把这如花似玉的姑娘逼下了悬崖。
    031:1
    苗人凤倒拖着剑,一步一趋慢慢向前逼近,不敢再有过激的举动,一步两步,一丈两丈,看看已到跟前,心中已是一阵窃喜。可是对手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谁沒听说过“金面佛” 苗人凤的名头?并且刚才已见他在举手投足之间连伤五人的虎威,即使剩下的六人齐上,也未必能与之抗衡,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擒住这位姑娘,再与苗人凤交换条件,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于是,二人便一左一右齐齐向人质扑去,和桂见状,本能地将身向后一闪,一时倒忘了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呼,和桂的身影已在苗人凤的眼中慢慢变小,逐渐消失。
    那时苗人凤眼见冰清玉洁的姑娘瞬间进了“丰都”, 只气得血贯顶门,柔腸寸断,已失去了理智。只闻一声闷哼,两人已同时中剑倒地,剩下四人见状,只得四下逃亡。可苗人凤心中已压抑着一腔悲愤,再也顾不得什么仙与佛,妖与魔了,只睁着一对血红的眼珠,一阵穿梭如织,那四人早已伏在地上不动了。山中王陶百岁也不含糊,均代“无常” 一个个点了名,苗人凤所伤十一人,虽非要害,但经陶百岁逐一点将,显见得是再也活不成了。
    再说和兰一听得和珅惶急的召示,已知弟弟无睱顾及她姐妹二人了,剩下的便唯有自救,也许还能躲过这一劫,她虽是女流,直此危难之时,却也能迸出无穷的爆发力在山林中狂奔。
    李夯曾被利斧削断了脚趾,每追一步都得牵动伤口,直痛得他浑身冒汗,但为解师父“小湘子” 的相思之苦,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去追。
    原来“小湘子” 韩含隐居于武陵山“悲情谷”, 一向是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江湖俗事。可近期心中总是怅然若失,每每涌动着一阵阵难以抑制的骚动。武当的武林盛会,其实对他这种有派无帮的隐士并未致涵相邀,可他却不期而至,倒想领略一下大千世界的风光。原本他也想上场露一下脸,可一看到凉亭中和兰和桂二姝的倩影,心中便如万千只蚂蚁在噬咬,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使他难以忍受。
    “悲情谷” 之所以称之为悲情谷,是因为谷中从来就沒有欢乐可言,存在的只有寂寞与宁静。“小湘子” 一向旨在练功,同时佛道兼修。自古:儒以修己为体,以民为用;道以修静为体,以柔为用;佛以定寂为体,以慈为用。各各精深博杂,有谁能博览齐观,洞悉全部真奥?但“小湘子” 一生却自负得紧,每每自认修成了半仙之体,那种飘浮烦躁的感觉可是从来沒有过的。
    中秋那日,“小湘子” 强行凝聚真力将那股岔气压了下去,并且立马离开了武当。回到“悲情谷” 后,那股岔气不但沒有减弱,反而越窜越烈,这倒使他怀疑:是否佛道两种定义相左,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了?
    “小湘子” 的反常表现,只有他唯一的徒弟“暴旋风” 李夯看得最明白。这世上,大凡男女之事出自天然,又何须教!那李夯见师父自武当归来,好似天天遭受着无端的煎熬,便大着胆子启发道:“师父您既然心中有所钟爱,何不勇敢面对!听人说:那和珅此番的任所在道州。或许就得取道石门,经慈利而过我武陵,我们不妨在此以等待上天的安排。倘和珅一行真由此过,那师父您不妨‘盛情相邀’, 也好让咱们的‘悲情谷’ 从此变成欢乐谷,咱师徒都欢乐欢乐!”今天总算天遂人愿,和珅一家终于来了,他李夯作为“小湘子” 代师授艺的唯一徒儿能不效死以争?
    李夯垂着右手,拐着右脚;忍着疼痛,施展轻功一阵猛赶,终于追上了和兰,不由心中一阵激动:“师父啊!这下您的‘债’ 终于可以还上了。”
    哪知道李夯心念方动,那后面的范逍遥早已扛着打狗棒逼上来了。范逍遥乃丐帮帮主,自是浪迹天涯,名动四方,因此李夯也是认得的,但不知他所为何来,只得傻模傻样地冲着他施礼道:“范帮主别来无恙?”
    可范逍遥却不认识这位“门神” 模样的人,怔了怔道:“这位朋友既然认得我老范,想来也必不是等闲之辈,怎么却无端地去追逐一个姑娘?这要传遍了江湖,岂不是一大笑柄!莫若你给我老叫花子一点面子,饶了这位姑娘,可好?如有不到之处,只要你开个价,我老范和老田,一定给你照单抓“药” !”
    李夯摆了摆手中板斧, 还未完全恢复的右手也随之晃了两晃, 执意道:“这事非比往常, 只怕我同意了它未必同意!你可知道?这两月来师父惦记着这母货,可是碾转反侧, 寢食难安呢!”
    看来李夯这二傻并未将范, 田二帮主放在眼里, 所以范逍遥更不知道李夯所指的他便是他手中之斧, 只道是他师命难违, 因道:“那好吧!咱就带着这姑娘一同去见你师父, 相信他不会不给我二人面子。”
    李夯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道:“不用问我师父, 只要你们能胜了我手中板斧, 这母货我就不要了,马上走人!”
    范逍遥闻言火了, 怒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油盐不进, 给你三分颜色你竟想开染坊,莫道我老叫花怕你不成?”一面又转上田归农道:“田老弟, 你心细手勤, 便去服侍那位姑娘, 这黑李逵便交给愚兄我了。”边说边将手中钢杖一抖, 那棒便如撒下了满天花雨, 星星点点地向着李夯兜头盖脑, 压将过去。
    李夯也不含糊, 他右手虽然还未全然恢复, 但左手那柄斧却抡得如风车一样滚圆, 不但护住了全身要害, 并且游刃有余, 伺机还向范逍遥的打狗棒剁去。
    范逍遥右手持棒尽力将李夯之斧向外圈逼去, 左手擒拿手早又向着李夯那下垂的右手抓到, 两招同时进击, 只要一招得手, 任你李夯力可通幽, 也无能为力了。
    李夯自出道以来, 虽“小湘子” 从未允他去江湖中历练,但为了生存,在这湘西古栈道上倒也从未遇到过对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一战不敌和珅,二战又不敌老丐儿,眼见得那母货又被田归农掳得沒了影儿,心中那个气呀已是无处发泄!于是只将身体向右稍稍偏过三寸,躲过了范逍遥的擒拿手,左手板斧又呼啸着向范逍遥劈去,所带起的劲风使身畔的落叶搅织成一团,翻滚着向范逍遥卷去。
    在江湖上,范逍遥虽然称不上顶尖高手,但至少也可跻身于一,二流之列,只因一人拼命,万夫莫敌,今天却在这三流脚色面前,一时还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当下,范逍遥丝毫不敢怠慢,打狗棒疾交左手,一招“飞龙在天” 猛然推出,降龙十八掌以刚御刚,登时空中已暴起漫天烟尘。
    李夯勇则勇矣,只可惜右边脚手皆已受伤,不大灵便,受那罡气一震,踉跄着向后退了三步,但手中板斧还厄自舞个不停。
    范逍遥一招得势,又岂可再给李夯喘息之机,趁他下盘失控,重心未稳之际,左手已如灵蛇出洞,打狗棒恰似毒蟒之舌向李继“神阙穴” 舔去。李夯只觉肚脐眼中微微一凉,四肢即时麻木,板斧也早已跌落尘埃。
    范逍遥一摆手中钢杖,诡秘地一笑道:“黑李逵,感谢你给我们请来了个美娇娘,日后请你喝喜酒,今天就恕不奉陪了,李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范逍遥逐渐远去。
    031:2
    且说苗人凤眼见娇娥坠下山崖, 自己终是救援不及,心情自是旡比的悲痛。于是坐在那云雾缠绕, 深不见底的秘谷边缘上久久不愿离开。 当他心情稍稍缓解过来,看到那满山的死尸, 不无沮丧的责备道:“陶兄啊!都说人有好生之德, 你怎么就如此狠下杀手呢?虽说那姑娘无辜葬于谷底, 可也并非出自这批人的本意, 只是略加惩戒也就够了, 何苦作得太绝!早知如此, 苗某人还真不该跟着你们来瞎搅合。”
    陶百岁却乐哈哈的道:“苗大哥啊!这世上不该死的人我陶某也不知道诛杀过多少,更何况他们逼死人命,天理难容,岂不是死有余辜吗?”
    “唉!”话不投机,苗人凤只剩下一声深深的叹息,哀怨的道,“刚才他们还在做着雄霸天下抱娇娘的迷梦,不想转眼却成了‘丰都城’ 里的客卿,真是世事难料啊!似此看来,人生苦短,又何必强求?”
    陶百岁劝慰道:“苗大哥又何必太悲观,也许明天的阳光明媚,比今天更好,说不定你就意外碰上了你的相知相爱和胡公子了呢!”
    苗人凤道:“面对死亡,谁能无动于衷?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想不到这幽幽深壑倒成了那姑娘的归宿。一叶落而知秋,也许他们的今天就照见了咱们明天的影子。”
    陶百岁道:“苗大哥你已经尽力了,只是天不假年,那姑娘还是去了,你就不必太过伤感。所幸陶某给姑娘送去了十二个侍从,黄泉路上,她也不会感到太孤寂。”
    苗人凤虽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可他剑下却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所以,胡一刀夫妇的死,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大的一块心病,。这十来年他无数次的从噩梦中惊醒,难以自拔,今天那姑娘的死,偏又加重了他心中那副无情的拁锁,不觉胸中一阵猛烈的抽痛,视线也随之模糊,仿佛那姑娘正在深谷中,凄厉地向着他呼救。那时苗人凤不再理会陶百岁如何开罪他人,忧伤地扫视了一眼身前鲜血已经凝固了的两具尸体,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将身一长,便向崖下扑去。
    陶百岁见苗人凤久坐崖边,心知有异,只是不好道破而已,所以早就留了个心眼。现果不出所料,也就在同一时间,一跃而至,探手抓住了苗人凤束腰的武生带,口中急急道:“天下芸芸众生当救,苗大哥你竞为了一个女人而自寻短见,何苦来哉!”
    苗人凤正待挣扎,耳畔又传来了田归农的声音:“苗大哥,你我兄弟一场,难道就这样不近人情,便欲先我们而去么?”
    陶百岁乃山中之王,又岂是病夫!苗人凤只一缓劲,早被陶百岁掷在了林木之间,苗人凤挺腰一立,田归农也早到了身前,这时二人环伺,他即使想再投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田归农近得身来,喜孜孜的道:“苗大哥,你看我给你把谁带来了!”
    苗人凤原本早已看见田归农身后之人,只是心灰意懒未加注意罢了,这下定睛一看,双眼简直直了,这世上有她在:贵妃显得胖了点,西施显得瘦了点;昭君娇了点,貂蝉媚了点。苗人凤简直怀疑这巧夺天工的娇娘,便是九天玄女,蟾宫嫦娥!不过她只是和珅之姐,被田归农救下来的兰衣女和兰。
    苗人凤眨巴着眼问道:“归农,她是……”
    田归农道:“小弟总算不辱使命,这姑娘倒是被我们救下来了,但不知二位大哥所救之人何在?”
    苗人凤闻言,不由黯然神伤,终是无言以对。陶百岁并不言语,只将眼睛向田归农瞟了瞟,又向崖下努了努嘴。
    和兰何等伶俐,她既观察到了那遍地的尸体,自然也破译了这旡声的密码,一个不祥的预感早已袭上心头,不由急迫地追问道:“二位大哥,我小妹呢?小妹!小妹……”接着已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叫,眼见已无人回答,也就是既成事实,眼泪也就早已如山洪一样倾泻了下来。
    苗人凤见状,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滚而下。这些年,为了胡一刀夫妇的枉死;为了寻找他二人的遗孤;今天又亲见那如花似玉的姑娘惨遭不测,他的心太压抑了!苗人凤不是冷血动物,情感也自有溃堤之时。
    和兰越哭越伤心,想着自己与妹妹历尽千辛万苦,才从塞北到了江南,不想却这样无声的走了,并且连个尸首都见不着。越想越哭,越哭越想,不免一时气岔,竟背过去了。只因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只吓得三个大男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范逍遥摆平了李夯也匆匆赶来了,丐儿可不拘礼,急忙一手掐住和兰“人中”, 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胸口。
    和兰终于悠悠醒转,却见范逍遥正在自己胸口上抚来摸去,并且四双眼睛还在齐齐盯视着她,不由心血上涌,粉脸胀成了猪肝,也就不假思索,抓过老范的手就是恨命的一口。范逍遥将手轻轻一抖,差点震落了和兰的两颗门牙,但见和兰惶恐的眼神,这才猛然醒悟自己已越了祖宗礼数,忙道:“事急无奈,情非得已,还请姑娘恕罪!”
    和兰回过神来,自也理解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可毕竞这事也非同小可,若传出去了,一个大姑娘家的,今后怎么做人?和兰心中虽然彷徨无措,但在大义面前也不含糊,幽怨的道:“生死攸关,小女子只有感激的份,又岂敢责怪各位大侠,刚才倒是小女子失礼了。”
    苗人凤道:“姑娘无须见外,侠义之举原只是份内之事,只是苗人凤惭愧得紧,未能将小妹救下,倒成了苗某人的终生遗憾。”
    苗人凤一是安抚,二是自责,可和兰一想到刚才还活生生的妹妹转瞬便沒了,又是一阵沉重的悲泣。苗人凤自知失言,不敢再作声,那陶百岁忍不住道:“姑娘你也不用太悲伤,小妹虽然去了,但陶某人也给她送上了一份大礼,想必她在那边也不会太寂寞,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将姑娘你送到和大人身边去, 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和兰抬起梨花带雨的粉脸儿,正好与田归农投来的目光相遇,不由不自主的浑身一震,敢忙又将头埋了下去,羞涩的道:“小女子沒能保护好小妹,自己苟且偷生已属不屑,那还有脸面去见母亲和弟弟,况且……”和兰欲言还止, 万千思绪尽在不言中.
    中原是个保守的,道德与礼教盛行的民族, 稍有逾越便为他人所不齿, 和兰为刚才范逍遥那不堪的一幕, 已在心中投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四人都不是小孩, 当然知道那“况且” 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四人中已有三人娶妻并生了儿女, 只有苗人凤早年为寻胡一刀以索还百年宿债; 近年又为偿还债中债而遍寻故人遗孤, 终是错过了“宿头”, 所以至今未娶。
    四人中唯范逍遥最耿直, 嘴巴更灵巧, 这难堪的局面既是他造成的, 也就只得由他来收拾。“况且” 那 田归农女儿都已经两三岁了, 可他的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姑娘的脸蛋不放呢!而和兰也不时地在偷望着多情的田大帮主, 范逍遥还真担心这对冤家会拢到一起去, 岂不又误了大哥的一桩好事!
    031:3
    范逍遥见状,只好委婉的道:“归农兄弟啊!既然和姑娘的事凑巧让咱们给碰上了,倒也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好事。不过,咱们必须得给人家的家人一个满意的交待,你说是不是呀?”
    田归农并未转脸回眸,余兴未了的道:“祸是你闯的,只要你能交待得了,你就看着办吧!小弟我倒是乐得自在。”
    范逍遥道:“交不交待得了,丐儿还得问人家姑娘同意不同意呢!但只要你不从中作梗,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田归农愕然道:“这事是你弄砸的,怎么又跟我扯上了关系?”
    “虽然跟你是沒多大关系。”范逍遥凑近田归农耳根悄声道,“但我惧怕你这风流倜傥的情场高手从中搅局,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田归农道:“什么事呀?这么神秘兮兮的,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了,你还信不过我!”但略一沉呤,已马上省悟了范逍遥的意图,又道,“人各有志,只怕人家未必会愿意接受你强拉的‘红线’ ?当然,在大哥面前,小弟又岂敢再存非份之想!”
    苗人凤并不知二人打的什么哑谜,敦促道:“看看天色已晚,你二人还有完沒完?”
    和兰眼见红日沉沦,也十分忧郁的自语道:“天地之大,何处是家?”
    范逍遥急忙解慰道:“既然姑娘自觉愧对娘亲,徒增忧伤,莫若听我丐儿一句,包你一生受用!如何?”
    和兰道:“范帮主请讲。”
    范逍遥道:“未知小姐可曾许字?如有夫家, 我丐儿倒愿不辞辛劳, 无论千山万水, 必当 送小姐去完婚。”
    和兰道:“我们家处漠北, 家境又甚为贫寒, 兄弟姐妹四人虽都已过弱冠束髻之年, 但还均未适得人家, 倒让范帮主见笑了。”
    范逍遥道:“既然如此, 丐儿厚着脸皮给姑娘你做个月老如何?”
    和兰又偷看了田归农一眼, 脉脉含情的道:“小女子现在已是无家可归, 范帮主所说倒也是个权宜之计, 但不知红线的另一端却是何人?”
    范逍遥笑笑道:“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和兰也抿嘴笑笑, 心中早已狂跳不已, 却并不开言, 毕竞她期待了许多年的心事, 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范逍遥:“小姐不言, 丐儿便当你默认了。”
    和兰只当范逍遥说的是她心仪的田归农, 所以只是羞涩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并未探究夫婿到底是谁?
    范逍遥这才道:“和小姐,我来介绍一下, 我丐儿虽是丐儿, 却与田老弟和陶老兄早已娶了妻生了子, 只这名扬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 的‘金面佛’ 苗大侠尚未婚配。你弟和珅是官府中人,你便是名附其实的小姐,但以我大哥的名头,却也不怎么辱沒了你的身份,美女配英雄嘛!”
    和兰见所说夫婿并非田归农,心中不免有点失落,但既已点头,又岂可反悔?再观那苗人凤,虽不及田归农潇洒英俊,却也威武雄壮,也就将错就错再无异议。
    范逍遥见事已和谐了,忙对苗人凤道:“大哥别作闷葫芦了,现在你也应该对大嫂有所表示,那谢媒酒就留着以后再喝吧!”苗人凤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掏出一枚祖传的凤头珠花白金钗,双手颤巍巍地给和兰戴上,只羞得和兰低首垂立,默然无语。

    再说和珅被‘小湘子’ 缠住,二人的功力虽然不完全相当,但和珅救姐心切,努力边打边退,向二姐遁去的方向而走;‘小湘子’ 则是边追边截,力求拖住和珅给李夯赢得时间,只要留住这个小舅子,便可做个现成新郎了。可万万沒想到的是,当他与和珅走走停停赶到时,再未能看到两位娇娘,而是师弟李夯被人点了穴道,如一段树桩般的僵硬地立在那里。
    “小湘子” 一见徒弟被制,娇娥又不知所踪,登时气冲斗牛,将笛一横嘴边,狂怒地吹奏起来,凄厉激扬的笛声如翻江倒海,破空而至,只振得听者五脏翻滚,头痛欲裂,不及闻得三. 五声,那木桩也似的李夯已颓然倒下,失去了知觉;和珅的内力较之李夯虽稍强一点,也自是抑制不住那声纳极大的冲击,任凭他如何强摄内力以抗,耳膜还是阵阵轰鸣作痛。
    韩含使的是八仙过海中 韩湘子的“金笛煮海功”, 这功力发展到极至,曾经使东海之上掀起万丈波涛,鱼鳖缺氧全然浮出水面,所幸韩含的功力不到五成,才不至有太大的杀伤。和珅曾受过名师指点,识得厉害,急忙钢扇一摇,立时金帛交织之声不绝于耳,两种声波相撞,渐渐中合,化为美妙的音乐,让人听了,大有心旷神怡之感。和珅所使的是汉钟离的“铁扇摇山功”, 这种功力练到顶级,能使风云变色,五岳移位,和珅只练得三成,今日初试牛刀,倒也不凡。
    “小湘子” 蛰居“悲情谷”, 甚少与外界交往,偶有慕名来访者,大多不配鉴赏“易伯牙” 的绝世“仙乐”; 间或有一. 二个逼他动了真章,也都成了“钟子期” 第二,再无有二次机会重返“悲情谷”, 原因是:他们永远失去了武功,成了废人一个。“小湘子” 此番“煮海” 无功,先自自馁了三分,有些后悔当初。照李夯的话说:师父已是修成半仙之体。可见兰桂而起欲念,却犯了修行之大忌,白白修行了几十年。
    再说和珅折扇连摇,渐渐感到呼吸困难,后继乏力。这“铁扇摇山” 最耗内家真力,真力不继,摇亦无功,所以只得冒着摧肝裂肺之险,渐渐缓下劲来,待调勻内息再行抵御。所幸“小湘子” 的攻势在那间不容发之际也缓了下来,只要他能再“煮” 上个一时半会,那和珅的心脉也就全废了,那么,乾隆王朝的历史将又是另一番模样。
    和珅一闻金笛之声嘎然而止,立时来了精神,即刻将折扇一收,迅猛地向着“小湘子” 的“期门穴” 点去。“小湘子” 金笛在胸前连划三道大弧,卸了和珅的攻势,可在他尽占先机之时,却不进反退,当胸抱笛道:“和大人请见谅!韩某人日前鬼使神差般动了俗念,原以为只是举手之劳,便可得偿心愿,不成想和大人文才超群,武功也絕世,倒令“小湘子” 我心悦诚服,甘拜下风,和大人如不弃鄙贱,请到秘谷一叙,交个朋友如何?”
    和珅伸手抹下满脸汗水,暗叹道:“侥幸!”

    却说和桂为了闪避“四大天王” 的魔爪,身不由己地连连后退,一脚踏空,只听“啊!”的一声,整个身形已向那云缠雾绕的无底深渊坠将下去,心中自是后悔不迭:“珅弟呀!人生苦短几十年,图什么享受,做什么官!到头来落得个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和桂刚跌下去时其势甚猛,她双手本能地乱舞乱抓,但无任何凭藉,只得无助地紧闭双眼,等待那死亡的瞬间。当下降到百十丈后,俨然感觉下降的速度缓了许多,虽然崖壁陡峭光滑,但双手偶尔触及到一些凸凹之处,只要稍稍用力,也能缓一缓下降的速度,鼻子间或还闻到了一丝丝幽香的芝兰之气。
    和桂晃晃悠悠终于落了地,虽然有一种强大的飘浮力承载着,但还是被跌撞得晕过去了。
    031:4
    “醒了,醒了,老天慈悲,终于醒了!”不知过了多久,和桂耳畔响起了声音,她无力地动了动四肢,觉得并无异样感觉,心道:“莫非这里就是人人惧往的‘丰都城’而自己却已成了一个落魄的孤魂 ?”
    “姑娘!姑娘!”和桂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耳畔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听得更真切,“‘无常’ 应该沒有这般温柔罢!”她心里想。虽然和桂不敢面对现实,但还是想看看“无常” 到底甚模样,当然,看不看这也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当她睁开眼,竞然发现面前当真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一个五. 六十岁模样,胸前飘着三咎长须,皮肤微呈紫铜色;另一个约二. 三十岁年纪,皮肤白晰,却满脸也挂着短须。二人都束发金冠,显然不是本朝人物,“难道这就是真的黑白‘无常’ ?”和桂见这两“鬼” 面貌虽不狰狞,心中却不免产生了阵阵恐慌。
    “姑娘不用怕,你是我们百年一遇的贵客,确使我寒寨增辉不少啊!”那老者道。
    “百年一遇?人活百岁,即使不死,也老迈不堪了,观此二人之形态,肯定非鬼即妖了,只怕今番是死定了。”和桂皱着眉头想。
    那长者早已看出了和桂的恐惧心理,连忙解释道:“姑娘不用怕,这里并非地狱,我俩亦非鬼怪,只是你刚下来,对这里还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
    “人鬼殊途, 能好得了吗?”和桂心想, 却不敢说。 但那人说得沒错, 无论是鬼是人都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就算这二人真是鬼怪, 在和桂眼中也沒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那中年人也安慰道:“人生天地间, 往往被命运所捉弄, 姑娘你既然落入我藏军洞, 则证明你我缘份不浅。所以, 既来之, 则安之, 急亦无益, 慢慢再徐图离开吧!”
    和桂倒也听话, 她环视了一圈那粗陋而朴实的房间, 问道:“你们住在地底, 这么神神秘秘到底是什么人?这里这么阴森可怖, 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中年人道:“这个吗?说来话长, 一时半会是说不清楚的, 你还是好好休养,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和桂又使开了性子道:“你就不能长话短说么!”同性相斥, 异性相吸是组成矛盾的自然规律, 即使是鬼, 和桂也选择那年轻洒脱一点的作为目标而从容作答。
    原来这里是武陵群山中的一片沃土, 七百多年前是北宋杨家将的屯军之所, 叫杨家寨. 。只是由于地壳运动, 历史变迁, 好好的一座军营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下沉。它虽然一天只下沉两三分, 无法感觉, 可日积月累数百年过去, 这里早已深陷成一座让世人惊骇而又无法探测的露天秘洞。
    一百多年前, 李自成不听忠言, 妄纳妖妓, 与他出生入死的侍卫总管杨祖雄这才看透:原来李自成只是个沒有远见, 只图眼前富贵的草莽英雄, 终究成不了大事,便在他定都北京后激流勇退, 毅然辞别了大顺皇帝李自成,和他手下胡苗范田四大侍卫, 带着他的儿子又回到了他祖宗所开创的, 得天独厚的藏军洞来怡养天年。
    一晃百多年过去了, 无论男女都从未有人涉猎这块禁区,而他父子以仁义为师,以修身为本,又岂能强人所难,去世外抓回一个压洞夫人来传宗接代!所以 二人至今还是孑然孤身。和桂的到来, 给这世外桃园增添了无限生气, 这岂不是上天送给他们一份珍贵的礼物?所以杨祖雄试探着道:“姑娘毋须焦虑, 再说你摔下山来也并不是我父子的错……”
    和桂警惕地注视着二人,甚为刻薄的打断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031:5
    杨祖雄道:“有这个必要吗姑娘?我父子二人在此生活了百多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天设个圈套骗了你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嫌麻烦不够啊!”
    和桂讶异地瞪着二人道:“一百多年?骗谁呢!”
    杨祖雄道:“姑娘你不用相信,我们也无须证明,等你在这里也过了一百年,便会知道我们所言非虚了。”
    和桂眉头一皱道:“你们想扣留我?这不是豪强行径是什么?还自命清高呢!”
    杨祖雄无言以对,只好哈腰道:“不敢!不敢!姑娘要走请自……”他本想说请自便,但这千丈深谷,能让姑娘自便吗?所以也就请不下去了。
    和桂道:“不用说得冠冕堂皇,你们若有诚意,就请将本姑娘送出去,我那老娘与姐弟也许正在望眼欲穿,盼我回去呢!”
    杨祖雄道:“想上去谈何容易!这里四面峭壁,即使我一人上去,都得耗费太多的内力,你叫我如何携人上壁?你如有心,专心致志地随我练功,起码也得三年才能稍见成效,你就看着办吧!”
    和桂听说,不免有点颓丧的道:“大叔啊!难道就再沒有可行的捷径?”
    杨祖雄耐心的道:“凭我如何说,你都不会相信,不如我带姑娘转上一圈,你才会相信我们并未说谎。”
    和桂挣扎着下床,拖着沉重的双腿出了木屋,屋外是万千果林,林中百花交相辉映,和桂不无奇怪的道:“大叔,我记得现在已是金秋十月,山上到处是霜叶绯红,百花萧杀,这里却为何还是满园春色?”
    杨祖雄道:“这可是我们杨家寨的一绝,就当年藏军洞还未如此低落时,这里也总是山花烂漫,四季如春,所以我的祖先便选定这里作为我杨家休养生息的地方,到近百年我父子入主此地以来,更是株株树上花果相连,不分季节了。”
    和桂难以置信的道:“此地竟有如此神奇?”
    杨祖雄道:“这是有目共睹之事,不信姑娘请看……”边说边向四周一指,目力所及之处:梅兰桂菊,桃李杏柑;香蕉荔枝,苹果葡萄;牡丹芍药,茉莉水仙;凡此种种,不是花枝招展,便是果实累累,全无吝啬之态。
    和桂见了这人间仙境,心中却高兴不起来,忧郁的自语道:“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头发都得等白呢!”
    和桂边走边问,转过一片杏林,透过树丛,正见絕壁下有几个岩洞,洞口点点滴滴落下许多水珠,天长日久,那滴水之处便悬挂着长短不一的钟乳石,洞内隐隐有一股暖气溢出,并伴有雾状的霞霭。和桂探手接了几滴水珠,顿觉温馨可人,全身舒畅无比。她不待杨家父子招呼,早已独自闯进洞去,待杨祖雄二人跟进,她已痴痴地望着洞内的幽深处道:“大叔可知道此洞是否还有出处?”
    杨祖雄并未在意,坦然的道:“姑娘有所不知,其实这谷非止这几个秘洞,据闻它们分别可贯通东海. 南岭. 西疆和北漠,但杨某自问沒有这个胆量去探究,因为万一探途不利,洞中千里之遥,探者何能幸免?姑娘千万不可造次!”
    和桂道:“这洞中未必就有大叔说的那么深远和恐怖吧?”
    杨祖雄道:“恐怖与否不可尽然,只是杨某活了百多年,并且还未活得不耐烦,所以还不想以身涉险,奉劝姑娘也须自重,言尽于此,无须多嘱!”

    未知和桂涉险否?且看下回!
    第三十二回

    困驿馆魚游浅水 判公堂猴逞高山

    话说和桂落下藏军洞后侥幸未死,但她又哪有能力爬上那千丈絕壁,尽管她心中一千个不愿意,可事到头来不由己,也只得无奈地栖身于此。在那漫漫无期的“拘押”中,虽然她与杨祖雄的儿子杨继宗都悬殊一百多岁,但人性本能的欲求并未被年龄的悬殊所阻隔,生理之花还是自然开放了。他们共同度过了三年时光,三年中,和桂生下了两个儿女,姐姐取名杨胜男,弟弟取名杨冠男,但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和珅和韩含,一个“煮海” ,一个“摇山”, 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和珅早已力不从心,败势已成定局。可韩含虽然略占先手,倒也惧怕和珅势穷拼命,闹个鱼死网破自也不是愿中之事,所以一见和珅钢扇势缓,也就渐渐止住了笛声。
    那“暴旋风” 李夯本已被韩寒的笛声将五脏六腑“煮” 得移了位,所幸被和珅的钢扇摇呀揺,仿佛婴儿睡在摇篮中,终于被慢慢揺醒。但他却浑然不知刚才他的灵魂已悠悠忽忽在“奈何桥” 上晃荡了个来回,却还在担心未完成师命,心中很不是滋味。
    此时的韩含也显得十分愧疚,只因一念之差,大家差点便阴阳两隔。只是不知何故,现在他的心中倒是十分清明,再沒有先前那种无端涌动的欲念,所以在和珅面前展示的又是另一种老成持重的面目。
    根据李夯的记忆,跟着田归农擄走和兰的方位,他们搜遍了远近十里,除了四大天王与八大金刚十几具尸体外,而和兰和桂二姐妹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确使和珅焦心不已。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待得红日西沉,只得硬着头皮来见老娘。
    瞎婆婆坐在车中正在默默祁祷,远远听见响声,知是儿子回了,可却未听见两个女儿银铃般的娇笑,只听见一个轻盈,一个粗重的脚步逐渐靠近,因而颇为凝重的责怪道:“珅儿你任何时侯都改变不了那铺张的习性!既然租了马车,何如还请轿夫?况一顶轿子抬着两个人,长期下去,那轿夫能吃得消吗?”
    敢情瞎婆婆眼瞎耳不聋, 错将韩含与李夯当成轿夫了,和珅也就只好将错就错道:“是, 额娘, 孩儿这就将他们遣回去。”
    只因打斗之时, 那两名车夫唯恐伤及己身, 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和珅虽生于草原, 骑马可以, 在这崎岖山路上驾车可不行, 再说即使行, 后面还有一辆呢!和珅正在犯难之际, 韩含忙歉疚地小声道:“和大人请上车, 让小老儿来牵马坠镫弥补自己的过错吧!”同时示意李夯去赶后面那辆载着行礼的车。
    马鞭响起,在落日的余辉中,车身又徐徐向前驶去。瞎婆婆问道:“珅儿,那俩强人被你摆平了?“
    和珅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只嗫嗫应道:“嗯!……摆平了。”
    外面韩含道:“天已将晚,和大人不妨和老太太一同到“悲情谷” 暂宿一宵,明天再行如何?”
    到了这步田地,和珅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露宿荒郊吧!只好道:“今天拜阁下所赐,如不从命,还能有别的办法么?”
    瞎婆婆听出此马夫已非彼马夫,疑惑的问道:“珅儿,这人是谁?之前那个马夫哪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和珅略一迟疑,不得不撒谎道:“能有什么意外啊!只是那个马夫顺道串亲戚去了,这个是他请来接替自己的,回来再交接。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因刚才的纠缠耽误了行程,正好去他家借宿一宵,免得在这露重霜沉的山凹中流鼻涕。”
    瞎婆婆道:“未雨绸缪乃人生根本,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临渴掘井,怎么能当好百姓的父母官?”
    和珅黯然道:“珅儿谨遵额娘教诲,下次……不!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和珅一瞬间失去了两位姐姐又不敢对老娘言说, 心绪压抑得何能平静下来, 所以说话便有些语无伦次。
    瞎婆婆道:“珅儿呀!你一向就是头大尾不掉, 为娘就是放心不下, 但又不得不时时迁就你。为了你, 为娘只得劝说 你的孪生弟弟和琳,重回苦寒的大草原去牧马放羊而成全你的志向, 你可千万得对得起姐弟, 对得起祖宗, 对得起这个家啊!”
    和珅道:“额娘请放心, 孩儿一定竭尽所能, 力求作得最好, 让所有天下人都羡慕, 嫉妒!”
    马车在曲折狭窄的山路上艰难地驶进了“悲情谷”,“悲情谷” 还真名如其地, 俨然沒有半分生机, 除了几个不僧不道的仆役还在活动外, 简直就是一座活“地獄” ,由此可见韩含经营人生是何等的失败。
    “小湘子” 怀着一丝愧疚与忏悔,将和珅母子引入了他的居处,草草弄了些晚点招待过二人,又给他们安排了床铺,总算是给自己的亏欠一点点弥补。次日,韩含便遣散了谷中所有人等,一把火烧了“悲情谷”;自己则扮成云遊方士,一路上成了和坤的保镳,轻车简从向道州进发。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一路上穿州过府,并无话说,看看已到零陵境内,为了不误到任日程,和珅便差韩含与李夯二人先行到衙应卯,然后再回头接应,自己则陪着老母缓缓而行。可是尽管和珅如何悉心照料,但由于和母年事已高,又从未出过远门,一听说任所快到了,这精神一松驰,加之累月的颠簸,竞就头晕眼花染上了风寒。
    这一日到了碧水舗,距道州也就那不到半日的路程,就一般信差而言,只是快马伸一伸腰便到了,可老太婆又是呕吐又是晕眩,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不得不得停下车驾进行调治。
    驿站本是朝廷在地方上设置的,专供信使传递和来往官员歇宿的特供所;它十二个时辰开放,快马差役时时等待,以传递特快专函,加急边报。驿馆睱时也如茶楼旅馆一样,提供商旅的歺饮和歇宿,只是未得府县公文,便得收取歺宿费用,作为帮垫驿站的周转资金。
    碧水舗驿站本是和珅上任的正轨,只因和珅一时疏忽,竞将行李银两以及公文回批都让韩寒给带走了。而他的相随人员又与上级通报的不附,这才导致驿丞烧错了香,给了和珅一个小小的难堪。
    032:1
    当和珅牵着马一步三摇踱到驿站门前,本以为馆中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殷勤以待,岂知事与愿违,冰火两重天,出来接待的只是驿馆中一个跑堂的小二。
    小二上前接过马缰道:“大爷一路辛苦, 想必大爷您是来用歺的, 这马儿就交给小人料理, 一定给它喂上好的草料。”
    和珅道:“我母子二人长途跋涉已然累了, 此来是既用歺又住宿, 麻烦你给开个上等的房间我们今天就不走了。”边说边将老娘搀下了马车。
    小二颇感讶异道:“大爷, 现下时辰尚早, 还未过午呢!现在是十月小阳春,秋高气爽, 大爷您何不打了尖再赶一程, 那道州府转瞬就到。”
    和珅并不理会, 冲着小二道:“小二哥不必多言, 请你驿丞说话。”
    小二无声, 已将马车拉往后院; 和珅也不再多言, 自顾自将老娘扶进馆内, 在一张桌旁坐下。不移时, 后堂出来一人, 和珅抬头一看, 直着眼倒是有些惊异异常, 只见那人: 狮子口,嘴唇上翻, 牙齿外露; 朝天鼻, 鼻梁高过鼻尖, 鼻尖又遮不住鼻孔; 阴阳眉, 一边眉上翘如飞剑, 一撇下滑似落缨; 那下巴简直与脖子连在一起, 根本分不清哪是脖子? 哪是下巴?只有当他说话时, 才能分辨出那上下牵动的是下巴, 不动的才是脖子。
    和珅并不计较那人什么模样,只道他是特意来接待自己的, 可眼睁睁的却看着那人向邻桌走去了。邻桌坐着一男三女, 男的年龄与和珅相仿; 三个女人, 一个总有六十上下, 另两位却在二十到三十之间。
    阴阳眉走近桌前, 卑躬的道:“老爷, 老太太, 二位小姐好!敝馆招待不周, 还请见谅, 如还需要些什么, 尽管吩咐, 卑职一定让老爷您满意。”
    那被唤作老爷的人也不谦恭, 从包袱中掏出一锭银子 足有十两, 粗豪的道:“承蒙馆主热忱相待, 这点小意思便赏你喝壶酒吧!今后馆主如有机会去舜陵一遊, 还请馆主务必到寒舍一叙, 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交换一下友情。”
    阴阳眉将桌上银子轻轻推开道:“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和珅听了倒是十分纳闷:“既不敢, 又好说, 这是什么话呀!”
    原来那阴阳眉所说的“不敢” 则是不敢收银子, 并且是太多的银子。一桌高档的酒宴也不过一,二两银子, 这一锭十两他敢受吗?再说他虽曲意逢迎, 却并未能确认道台的身份, 只是觉得他们与上任途中的道台的情形相仿罢了, 可他又不敢去验证。而“好说”则是他还真想去舜陵一遊呢!
    和珅见了驿丞那副模样, 是既好气又好笑, 他笑他有眼无珠拜错了“菩薩” !他气他全然不把馆中其他人放在眼里, 仿佛这客堂就只有那四人存在, 不由心中一恼, 一拍桌面大呌道:“喂!你还有完沒完?我这里等了半天, 你却全然不顾, 难道这朝廷的驿站是给他一个人开的吗?”
    瞎婆婆闻言,急忙阻止道:“珅儿怎么又来了!为娘曾告诫你多少次?以前的不良习气得改一改了。今后不但朝廷在看着你,你治下所有的百姓也都在看着你,你可得好自为之!”
    和珅小声回应道:“是!额娘。只是孩儿看不惯他那副德性罢了。”
    瞎婆婆道:“知道就好!今天你终于遇上了能照见你自己的一面铜镜,以他就能看见你自己以前的影子。”
    阴阳眉见和珅呼叫甚急,倒也不敢太怠慢,他望了那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极不情愿地冲着和珅道:“这位大爷叫得如此之急,是否是这瞎眼大娘有啥不适,倒想拿本官来开涮,你可睁大眼睛瞧好了,这里是朝廷驿站,不是民间旅店, 能随便由你呼来喝去的!”
    和珅一听这话心中便不是滋味,哪有把俩母子同时叫大爷大娘的,那敢情不就成俩老伴了!“驿站又怎么了……”和珅正欲拍案而起,但想起老娘刚才的话,又生生将心中想说的话给呑回去了,只是压着嗓门质问道:“你这是人话吗?”
    阴阳眉并不示弱,极具挑衅道:“人话只对人说,即使说了,你也听不懂!识相的你给我乖乖坐着,一会自有人来料理,本官恕不奉陪。”
    “你……”阴阳眉一时倒把和珅给气噎了。
    瞎婆婆却不愠不怒,和婉的道:“我儿就是这么个粗暴性子,这位大人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只是老身求您,在大人您方便时,也给咱们上点茶水来,我瞎眼老太婆可是渴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了!”
    阴阳眉口中道:“好吧!你且等着。”心中却在窃笑,“什么东西!瞎眼也能冒金星,真是闻所未闻?”
    当他再次出来时,已是单手托着一个大茶盘,盘中盛着两壶茶并六只茶盅。和珅满心欢喜,急忙迎了上去,可那阴阳眉却视之不见,竟径直投那四人桌上而去。只见他放下茶盘,将四只茶盅一一摆开,又一一斟上,而后恭敬的道:“老爷,老太太,二位小姐,这是正宗苏州太湖洞庭山上产的‘碧螺春’, 请四位慢慢品用。”只气得和珅鼻孔冒烟,可当着老娘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将怒火强压于心底。
    那边阴阳眉又深情的看了一眼那锭银子,可人家再不让他取拿,剩下的便只有那“好说!好说!”上门去作客的空头人情了。直到再无恭维的必要,阴阳眉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剩下的那壶茶,连同茶盘一齐放到了和珅桌上道:“本官公务在身,未能给大爷大娘二人斟茶,还请见谅!”说完掉头便走。
    “慢!”只听和珅一声轻喝,正想出示公文印绶以教训这目空一切的奴才,可一探袖中,已觉不妙。原来凡能证明身份的物事全让韩含给带走了,既然无法证明身份,驿站便不会提供免费食宿;更要命的是,就连银票也放在同一个包袱内,让韩含给带走了,现在他身边只有几钱散碎银子,至多只能唤来一顿便歺,那晚歺与住宿就不用说了。和珅这下如中了邪似的,只得收起那高昂的形态,委顿的道,“在下不敢劳动驿丞大人, 只叫小二哥随便上点酒菜聊慰饥腸便好, 另外还请小二哥好歹给安排个房间, 让老母稍事休息。”
    只因无钱心虚, 虽然老娘偶感风寒, 和珅也不敢烦人去请郎中给老娘看病开方, 一切只得等李夯到来再作处治。午歺也就只呌了一碟大蒜炒肉片, 胡乱吃了一点; 和母身体不适, 什么也不想吃, 所幸小二见老太太有病在身, 有点过意不去, 偷偷送来一小钵专为那四人配备的银耳猪肝汤, 老太太也只勉强喝了几小口也就作罢。
    032:2
    和珅以为韩含二人快马加鞭不过几个时辰必会赶来接应,可左等右等,等到日头傍落还未见他们的踪影,把个和珅是等得心急如焚,心中不由暗暗数落着韩含办事不力,面对阴阳眉的冷眼,他这脸今天算是丢到家了。
    原来韩含与李夯二人快马疾奔,紧赶慢赶,午时前后也便到了州衙,二人出示公文后,值日官便派遣了一乘四人绿呢大轿,外加两名衙役前去迎接老太太。衙役一路行来,只注意官道上的车马,那曾想老太太身体不适,还未过午便歇了驿站,却好在鼻子底下给错开了。
    未见主人面,谁也不敢回头,那顶轿子就一直这样迎下去,可快近临别之地,还未见到主人的影子,大家才怀疑也许失之交臂了,可是,此时夜幕已然拉开,要想回程已是来不及了。
    再说夜幕笼罩了山村,也笼罩了驿馆,那一男三女在驿馆呆着,享受着本不应该是他们享受的待遇,心中不知有多惬意,索性也和和珅母子一样,住下不走了。转眼晚宴又送上来了,菜肴是:螺丝炒鸡,糖醋鸭蹼;香菇青菜,清蒸甲魚;燕窝湘莲煲,外带魚头豆腐湯。只看得和珅清涎长咽,妒火难灭,只为身上无银,他竟连一碟普通的咸菜都不敢呌,以免自取其辱,只好坐在那间四面透风的土砖房中,眼巴巴地渴望着韩含的到来。当然,若无老母苦苦的劝止,那驿战里当又是另一番景像。
    所幸那店小二上下张罗完毕,又盛了半钵“燕窝湘莲煲” 偷偷端上楼来。不用敲门,隔着手指宽的门缝,和珅早已看得真切,连忙拉开那满是疙瘩的枣木门栓,将小二让了进来。
    小二进得房来,长喘着道:“老太太,小人身份低微,不敢有太大的举动,只悄悄盛了一点燕窝汤给老太太润润喉咙,您就赶快趁热喝了吧!”
    和母微一愣神,似有不屑地自语道:“燕锅汤么?老身倒是常用,谢谢小哥了!”但又不好太驳情面,毕敬人家怜贫敬老之心还是可嘉嘛!和母的神态倒让小二有点回不过神来,不由暗咒自己多事。可他哪里知道?老太太所谓的常用之汤,只不过是在炒菜之后的锅中再加点水,将锅中残余的油星烧开了,即为:炼锅汤!所以常用了。其实真的燕窝汤她不仅未尝过,连闻都未曾闻过。
    本来和母身染微恙,什么都不想吃,可是盛情难却,在和珅的劝说下,竟也将那半钵燕窝汤颤巍巍地送到了唇边,屏着呼吸喝了一小口。可她一咂嘴,感觉这味道确实不同于往常,霎时,只觉一身倒似轻松了不少,接下来便大口大口地将一小钵汤全喝光了,而后抹抹嘴道:“小二哥,这是莲子汤,怎么叫炼锅汤来着?你不要哄我老太婆了,我眼虽瞎,心明着呢!”
    小二慌忙解释道:“小人不敢欺骗老太太,其实这汤小人也从来都未喝过,只是听大厨说是什么‘燕窝湘莲煲’ 而已!如有不实,还请老太太见谅!”
    和珅闻言,忙从小二手中抢过钵盂,看看里面倒还有些残汤,一来和珅确实饿了,二来他也想证实一下小二的这份人情到底有多大!和珅虽然家境不裕,不敢企望能够喝上燕窝汤,但金榜题名后,在琼林宴上和王府中却也曾喝过两三次,所以能识真假。和珅一仰脖子,残汤一滴不剩,全进了嘴中,而后舔舔嘴唇道:“额娘,小二说的一点沒错,这是燕窝汤,珅儿惭愧,未能让额娘喝上真的燕窝汤,倒让小二哥做了个莫大的人情。”
    小二道:“大人您如此说就有些见外了,小人也是看老太太身体不适,才借花献佛,略尽绵力罢了!等会儿小人再熬罐苏杆汤给老太太发发汗,保管明天就好。”
    和珅以一种江湖口吻问道:“小二哥,你的这份热心倒是难得,不知尊驾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妻室儿女?”
    小二道:“小人姓刘名全,只因父母早亡,穷困潦倒,才流落在此,每天只在这‘近水楼台’ 驿馆中混口饭吃还得看驿丞的脸色,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呀!”
    和母道:“珅儿啊!小二哥时运不济,可心地却还善良,你看在为娘份上,无论如何也得提携提携人家。”
    刘全口中不说,心中却在叹息:“唉!同是天涯沦落人,连自身都难保的人还能给别人以帮助?这老太婆还真是异想天开!”但好像晃然又想起了什么,冲着和珅道:“大人您请等一等,小人去去就来。”
    和珅以为驿馆中还有其他客人需要他去照顾,也就无所谓去留地点了点头。刘全来去如飞,只片刻功夫,手中便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螺丝炒鸡” 和“糖醋鸭蹼” 垫底的大米饭递给和珅道:“这是小人直接从厨房盛来的,并非吃剩的,大人您尽管放心食用。”
    不论是偷盛的,还是吃剩的,和珅见了眼前都是一亮,因为他已饿得肚子贴着后脊背了。可和珅毕竞是和珅,新上任的道台岂可与丐帮帮主的待遇等同?但闻他喉头咕噜响了一下,十分矝持的道:“刘全,人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今天对我母子如此殷勤,是否早已知道了本官的真实身份?”
    刘全虽不是完全的势利眼,却未必沒有一点私心?这一是因为落泊人对落泊人有点同病相怜,将自己的那份晚歺让给了和珅;二是从和珅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他不一般的风度,才想结交这位朋友,当然说巴结也不过份!可当真从和珅口中道出了“本官” 二字,一时倒惊得他吐了吐舌头,急忙溜下楼去了。
    刘全走了,和珅再也顾不得绅士风度,风卷残云般将那一大碗饭吃了个干净。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刘全再沒上来,驿丞在上房与贵宾侃“山海经”, 哪里有心顾及下院?无人打水洗漱,和珅也不敢呼唤,免取其辱,只好借着昏黄的松明服侍着老娘躺下,和母咳了两声道:“时候不早了,珅儿你忙碌了一天,也早些睡吧!”
    和珅抚摸着老娘那还有些烫手的额头道:“额娘你睡吧!让珅儿再坐会儿,您放心,天亮后必然有差役赶来,那时再给您延医开方抓药,好好调治。”
    和母又干咳了两声道:“珅儿啊!为娘一生命贱,这身子骨倒是硬朗得很,小小风寒是击不垮的!再说刚才喝了点燕窝汤,心情已是好了许多,也许明天不需诊治便痊愈了,也省了抓药熬汤的那份麻烦。”
    正说着,那消失了很久的刘全又推门进来了, 手里还端着一碗正冒热气的滚汤, 远远冲着和母笑笑道:” 不好意思啊老太太, 小人并未征得您的同意便熬了这碗热汤给您驱驱风寒, 还请见谅!按我们的地方习俗, 一般的的伤风感寒, 费心劳神, 只需用陈年苏杆. 香薷. 生姜. 葱头混在一起熬一罐汤, 喝后再蒙头发发汗, 立即见效。老太太如不嫌小人多事, 不妨试试。”说完只顾着收拾碗钵, 不等和珅作答, 径直下楼去了, 又留下了一楼的空虚和冷漠。
    032:3
    望着上房的红灯白蜡, 看着眼前的赤松黑烟, 和珅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和母喝下了刘全熬制的姜汤, 幽幽的道:“珅儿应该看清楚了吧!这就是人情世故, 这就是世态炎凉, 人欲主宰命运, 命运有时侯也会捉弄人。”
    可霉运还沒结束, 那阴阳眉又饶有兴致, 醉熏熏地查房来了, 他摇摇晃晃一手扶着门框, 一手推开那两扇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散架的破门, 口齿不清的道:“客……客官, 赶……赶快睡……睡吧!松明也是……也是用钱买来的。”当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正欲离去, 却 发现了桌上的汤碗, 眼睛一亮又来了精神道,“嗬!看你一老一小俩穷酸, 不想还蛮有人缘的嘛!居然还有人送东西给你们吃?不……不过你记住了, 凡是动用了驿站的一汤一水, 都得记费, 明天结账, 本官可是会扣钱的, 明……明白吗?”
    和珅强忍着道:“驿丞大人, 这可是驿站,不是旅店,朝廷不是拨了许多钱粮用以恤贫扶弱的么?哪有你如此苛刻!”
    阴阳眉一瞪铜铃大的吊鸡眼, 怒道:“咦!穷酸还敢犟嘴?敢问官府中事,你能知道多少?本大爷今天能收留你就算不错了, 我从你们这些人身上收点水费灯油钱又怎么啦!寺庙的菩薩还指望着信徒们维持它的香火呢, 都和你一样, 我这驿站如……如何运转?”
    和珅斜眼望了望上房中那花天酒地东倒西歪的模样, 摇摇头道:“驿丞大人, 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了, 须知: 上房勻一角, 下房有汤喝!”
    阴阳眉道:“怎么?朝廷的拨款为过往的官员. 兵勇服务, 你也眼红?有本事你也捞个道台给我瞧瞧, 我一样大礼参拜!不然你就告到吏部亦或刑部也沒用, 谁叫你从小念书不……不用功来着。”
    和珅怒极心态反而平静了许多, 缓缓的道:“那也未必,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话说到这份上, 那驿丞却还沒一点收敛, 反而针尖对麦芒地道:“哼!口气还不小啊!但你可要明白, 本官今天能让你入住, 已是给足了你面子, 瞧你一脸的落魄相, 不但不知感恩, 还自以为是个人物。 想与头面人物平起平坐, 首先得称称自己有多重!”
    和珅道:“本人虽然沒有二百五, 但量你也提不动!”
    这话已激得阴阳眉怒极, 咆哮道:“来人!给我将这不自量力的匹夫赶出去, 我的馆舍宁可留乞丐, 也不给你住, 看你又能怎……怎么样?”
    刘全早已在楼下候着, 闻声如梭般窜上楼来, 扶着激动得满脸红光的驿丞压低嗓音道:“大人有大量, 别跟那人一般见识, 只因他老娘现在病中, 心中焦虑乱了方寸, 大人若真将他母子驱出去了, 这寒夜霜重, 万一闹出人命, 可不是好玩的。”
    阴阳眉身上一激零, 酒也醒了大半, 心道:“幸得刘全提醒, 万一闹出人命, 还真无法收拾。”也就装作醉糊塗了的模样悻悻的道:“刘全,这里就由你看着办吧!”
    032:4
    和珅立足矮檐,又在老娘的眼皮底下,经刘全的一番劝慰后,自是无复言语,只好苦苦等待天明后韩含的到来,一夜无话。
    在和珅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他凌辱身边的叔伯朋友,以及所有亲人的份,还从未遭过今天的这般冷遇。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和珅终其一生,也未忘了这笔因一时手头紧缺所引发的羞辱账,对于金钱的重要性,也就永远注入了他的灵魂。
    时间只过去了几个时辰,可在和珅心中恰如等待了几天甚或几年。和珅一夜未睡,终于等来了第二天的一抹灿烂阳光,他再也忍不住了,便早早出了驿站,以舒缓一下那压抑着的一心情。
    碧水铺位于河边,隔河是一座座青翠山岭,和珅信步来到河边渡口,只见渡口凉亭的石柱上镌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青山笼雨青山翠;
    下联是:碧水临风碧水忧!
    和珅展眼一望,发现晨曦映在河上,实可谓:

    金霞映碧波,鳞鳞耀眼;

    而隔河的山野树木上披着一层层霜花,远看也是:

    银霜镶青翆,叶叶生辉。

    好一派晨光万里的自然景观。
    辰牌时分,和珅在一片焦虑中终于等来了那顶四抬绿呢大轿,两个衙役倒似成了钦差,和珅熬到这份上,心中还真不知是啥滋味。当他命人清查驿馆在职人员时,这才发现驿丞自知“有眼不识泰山”, 早已挂印潜逃了。和珅心有不甘,连忙吩咐二衙役道:“你二人快马回衙,叫韩含请知府具写海捕文书,赶紧缉拿在逃驿丞。哎!对了,那驿丞叫什么名字来着?”
    “吳费。”身旁一驿卒慌忙答道。
    和珅道:“难怪, 原来无心无肺, 这样的人不能再贻祸人间了!”
    和母虽然目盲, 但心里却明白得很, 知道儿子定有挟私报怨之嫌, 忙道:“珅儿啊!这为官之道, 一是正直, 二是清廉, 驿丞的为人虽不乍地, 未知可还兼有贪腐之状?”
    一衙役道:“启秉老太太,我等已经清查过了,那吴费虽然好酒贪杯,但账目倒还清楚,库银与账目并无出入。”
    和母道:“既如此说,此人虽然有点势利,所幸并无贪腐之心。珅儿啊!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如与律法不相悖的话,你就看在为娘面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此事就此作罢。”
    “是!额娘。”和珅难逆母命,那缉捕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和母又道:“自古道:‘诸恶莫作,凡善必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晚为娘如沒有刘全那碗苏杆汤,今天也许还起不来床,怎么就沒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呢珅儿?”
    和珅道:“这里的人都很古怪,一个负罪潜逃者却未乱政;一个舍己为人者又避人不见,孩儿真是看不懂啊!”
    和母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和珅道:“这好办,现成的职位,倒不用孩儿费心,就叫刘全暂代驿丞之职,待日后有机会再行调用如何?”
    和母道:“既如此说,那就依你罢!不过,日后可千万别忘了人家。”
    和珅转向驿站众驿卒叮嘱道:“请尔等转吿刘全,待本官到衙后再下委任公文给他。今后尔等都得忠于职守,不得稍有懈怠,勿负朝廷厚望。”
    众驿卒齐声道:“老爷请放心,我等一定辅助好刘全大哥,保准此驿道一定畅通阻,决不辜负老爷的提携之恩。"
    032:5
    却说和珅在道州上任的第一天,师爷便呈上了两封亟待处理的公函,只因前任病告还乡,其实病告只是藉口,真正原因便是两件棘手的公案。两封公函均是江华知县孙怀才呈发上来的:一封是民妇刘秀英状告今科状元喜新厌旧,抛弃糟糠而招为王府郡马,是堪称当代的“陈世美”; 另一封便是县中“白莲教” 在南风坳一带集聚,甚为猖獗,虽数次遣捕快征抚并施,却收效甚微,反有“水漫金山之势” 。迫不得已, 只得将案情上陈,是剿就得增兵,是抚乃得派员,一个小小县令当然不敢自专。
    和珅上任伊始,不想让他在金殿上丢尽颜面的老对手刘庸便撞在了他的枪口下,心中自是迅速地在想着许多鬼点子。和珅手握公函,一目十行,千思百转,一个“反客为主” 之计已在心中逐步形成。这两件令前任十分头痛的事,倒给他实施自己的计划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不由心中一阵窃喜,暗叫:“天助我也!”一边却吩咐衙役道:“这两封紧急公文本官已知悉,你去知会江华县令,令他遣人吿知“白莲教” 教主白莲花,就说本官奉皇上口谕前来招抚,不日即赴南风坳宣旨,并磋商如何招抚事宜;至于刘秀英状吿新科状元刘庸一事,本官也会具本以达天听,估计至少也得判他个欺君之罪,即使不能午门问斩,也得革职查办!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众衙役闻声,已知点卯已罢,都先后退出了衙门。
    韩含立于和珅身侧,他虽是一介草莽,但朝廷的律令也略知一二,他见诸人皆退,不无疑虑的道:“和大人,沒那么严重吧?听说刘庸已是王府郡马,那可是摄政亲王的东床快婿,只怕皇上也难裁定呢!”
    和珅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不是我朝的首创,况还有太后与八旗王公许多双眼睛在盯着皇上呢!他即使心中想偏袒,也未必可能?”
    韩含道:“和大人心中原来也很热衷于那男女之事啊!但那女人即使能吿倒郡马,可她又能得到些什么?依愚之见,倒不如就此驳回来得简单,日后给你那位同僚一点警言也就罢了,又何须労师动众呢?”
    和珅道:“你只知道情意缠绵,但你并不知道赌场失意是什么滋味!”
    韩含当然知道所谓缠绵的涵义,但他并不知道这跟赌场又有什么关联?他哪里知道, 和珅正在进行一场生死大抉择----赌命!“人生在世, 有得便有失, 只要放宽心态, 再大的煎熬也能挺过来。我也曾经听你说过, 金殿之上刘庸也并未否定自己有过婚史, 能坦承自己有儿女便是明证!”韩含道。
    和珅道:“ 可他讳莫如深, 不敢直陈, 显然早就包藏祸心, 作好了抛弃前妻的打算, 不是吗?”
    韩含道:“可依我邦的法度,奴告主人,便是犯上;若以‘三纲五常’ 而论,妻告夫也是以身犯险,不算大奸大恶,也是不守妇道!‘君辱臣死’, 丈夫流放,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和珅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我并不知道该女目前的处境,也许她宁愿选择死,做对鬼夫妻,也不愿活在痛苦中呢!”
    “小湘子”道:“照和大人这么说,人人都争取自由和解脱,这世上再也竖不起贞节牌坊了。”
    这时那满肚红毛的“暴旋风” 李夯听得不耐烦了,粗着脖子道:“师父别争了,管他情场赌场!我只认饭堂,只要一日三歺有酒喝,本人便知足了。”

    欲知状告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南风坳和珅宣旨 忠义堂韩含逞威

    话说和珅对这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李夯虽不怎么赏识,可独木难成林,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不得不降格以求,以壮声势。话又说回来,倘韩. 李都有极深的城府,他和珅又岂能驾驭得了,那不更是一件忧心的事?所以他并不理会李夯的粗鲁,只向着韩含道:“我们不要‘杞人优天’, 贞节牌坊也不是我和某能给刘氏竖得起来的,只要我奏明圣上,圣上自然会给刘氏一个满意的批复。因此,我们目前亟待处理的是另一项事务。”
    韩含道:“和大人肩上的重任,莫非是招安‘白莲教’ ?”
    和珅道:“是呀!这是圣上极为忧心之事,却成了郡王爷趁心之事,最终倒成了本官极其头痛的一件事!”
    韩含道:“既然大人的道州之行是皇上面授机宜,在下倒愿陪同您去南风坳会一会白大教主了。”
    和珅道:“‘君要臣死,不死非忠!’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岂可呌朋友以身涉险,万一招抚失宜,必然势难两全,和某于心何忍?”
    韩含道:“人生天地间而碌碌无为,所以生亦何欢?死亦何憾?况‘小湘子’ 还欠和大人两条人命无可偿还,您就让在下跟着您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吧!”
    李夯也急着道:“武陵山中之事由我而起,我‘暴旋风’ 其咎难辞!今和大人要去南岭‘单刀赴会’, 我李夯又岂能袖手旁观?”
    三人边走谈,不知不觉已到后衙,大厨见老爷退堂,急忙上菜,和珅也搀过老娘,共同进歺。每当这时,母子二人便都会想起和兰. 和桂,不由黯然神伤;而韩含和李夯这时也恰如一对做错了事的小孩,无所措手脚,虽然和母对二女的失踪还不知内情,可他二人终是不敢正视。
    “吃饭罢!”每次都是和母先端起碗打破沉默,和珅才给她夹菜盛汤。李夯是无酒不吃饭,有酒饭不吃,他端过桌上的“二锅头” 只顾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毫无谦辞。
    和母摸索着抿了一口苡米葡萄羹,而后极其谨慎地凑近和珅耳边,小声道:“珅儿,你身在官场,这几天可曾听到了些什么大事?”
    和珅惊疑的只以为母亲听到了有关他在朝廷中的信息,惊问道:“什么事啊额娘?这么神秘!”
    和母道:“这里的人暗地里全传开了:‘白莲教’ 教主白莲花乃太后纽祜禄氏的嫡系固伦公主,而皇上弘历则是汉人的儿子。”
    这个消息不啻于万里晴空中响起一声惊雷,只震得韩含瞠目结舌直盯着和珅不敢出声。可和珅却并无震惊之态,只平淡的笑着道:“哼!江湖传闻罢了,不足为怪。自我大清建国一百多年来,到处涌现出前明的所谓太子与公主主,现在觉得不新鲜了,又推出爱新觉罗氏的嫡系公主来,无非是为了‘还我河山’, 争夺权力的惯用伎俩,不信也罢!”
    韩含见和珅闻听这个惊人的信息却无惊讶之状,便知他早已成竹在胸,此次南国之行他也许便肩负着特殊使命不能与外人道罢了。韩含倒也老于世故: 这官场之上最忌锋芒必露, 凡事争先之人, 也就隐而不语; 李夯莽夫一个, 哪里懂得这许多奥秘, 抢着道:“原来这南国的一切动向全在和大人您的意料之中, 那南岭之行便必有禳解之法, 管她什么‘白莲花’ 与‘红荷花’ 咱们一网兜来便是, 也许皇上一高兴, 把您招为额驸也说不定呢!”
    和母道:“李夯你又在胡说些什么?那皇亲国戚也是随便能攀得的, 你居心不良, 就不怕砍头?”
    和珅道:“额娘也不要太过谨慎了, 这话家里说说又何妨?况且李兄说得也沒错, 虽然皇家的公主不愁嫁, 但毕竟不是家用货, 谁说不可觊觎!”
    韩含见和珅还真有了乘龙逮凤之心, 小声提醒道:“和大人你刚才不是说过, 那所谓的公主,只不过是那些为了争权夺势之人所使的障眼法而已!真格格又岂会啸聚山林, 与朝廷为敌?”
    李夯自以为得计地道:“真的假不了, 假的真不了,‘雪狮子’ 一见太阳, 便什么都清楚了。”
    和珅道:“李兄, 这话谁都会说, 只是有几人能道出个所以然来?李兄你来说说, 她们为何要以假乱真?为何又能以假乱真?”
    李夯这次可伶俐不起来了, 只得无言地摇摇头。和珅又转向‘小湘子’ 道:“韩兄, 你说呢?”
    韩含不防和珅有此一问,粗粗的将还未嚼好饭粒硬咽下去,匆忙道:“依愚之见,她们为什么要以假乱真,无非是想争得现在并未属于她们的利益和地位;至于为什么能以假乱真,在下确实还不能解其中奥理。”
    和珅用筷子敲敲桌边道:“这个道理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纵观华夏历史,每次豪强啸聚山林也好,穿州过府也罢,不外乎三种原因:一是外敌入侵,百姓为求自保,便自发集结,用以来抵御外来的掠夺和内在的征讨,所谓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南兵打北兵,联手榨百姓,要想活命,就必须自固;二是苛捐杂税,一个政权维持久了,无所事事的遗老遗少便成了朝廷摆脱不了的沉重负担,这根‘王妈妈的裹脚布’ 随着年代的延伸,越拉越长,越长就越臭,无法清洗。所以,便不得不加捐增税来维持各自的既得利益。一个最底层的穷百姓,今天只有三两杂粮果腹,饿得眼睛发花,梦中还在祁盼着明天能有五两也好;等到家中一粒不剩,则还在奄奄一息的祁盼着菩萨降福;三天沒饭吃了,一切希望破灭,这才会被逼无奈,考虑是否该上‘梁山’ 了?”
    033:1
    李夯喝完了坛中最后一滴酒,突然心中灵光一闪道:“和大人,若然以此类推,那第三种乃至第四种原因我夯货也知道了。”
    “师弟你腹中有几斤板肉我能不知道?别来出乖露丑了!“韩含阻止道。
    和珅忙道:“韩兄不要打岔,本官意在集思广益,让他说来听听。”
    李夯道:“那第三. 第四种可能,不外乎天灾人祸, 未知夯货可说对了?”
    和珅见李夯的脑袋还真开了窍,竟然说到了点子上,一时激动得站起身道:“李兄有长进!”
    韩含道:“什么长进?近硃者赤嘛,只不过沾了和大人的灵光而已!”
    李夯道:“沾什么灵光?夯儿本来就不笨嘛!”
    “啧啧!”韩含狠狠的给李夯踩了一脚道,“你看看,又喘起来了吧!”
    李夯一蹦老高,茫然地瞪着韩含,微顿,才稍稍领悟了一点师父的意思,只好忍着脚痛,不再言语。”
    和珅这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我们假设南岭山中的那个格格是真的,她要争回她的地位原也无可厚非,只是沒有‘芭蕉扇’, 不上‘火焰山’ !只怕她白莲花目前还沒这个能耐能争得回来。”
    韩含道:“在下虽在武陵山中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却也听闻:湘南赣西已是连续干了三年,而桂东粤北又在发生瘟疫,那白莲花四个条件已占其二,无怪乎那‘白莲教’ 与‘红花会’ 能遥相呼应,肆无忌惮!”
    和珅道:“饥荒与瘟疫虽可酿成灾变,但只要及时赈济与细心疏导,‘引流入海’ ,也可消于无形,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把握?”
    李夯忧形于色的道:“夯儿原来想得确实太简单了,难怪师父踩得我脚趾生痛。既然和大人皇命在身,那么我们当如何是好呢?”
    韩含凑向和珅耳语道:“和大人,既然情势十分棘手,莫若让在下潜于‘白莲教’ 总舵,将那个什么白莲花悄悄擒来献给皇上,管她是个真公主还是假格格,都算完成了大人您的使命。”
    和珅道:“治末不治本也于事无补,‘白莲教’ 中并非一个教主白莲花,它还有个副教主陈虓,其影响力在‘白莲教’ 中也不可小视;更有二位教主的师父兼总护法史复明,更是一个难缠的脚色,据说这‘白莲教’ 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只怕你今天即使能擒住白莲花,他那个‘太上皇’ 明天马上就复位了。”
    韩含道:“这么说来, 大人您是非得亲临其境, 与虎谋皮了?”
    和珅道:“‘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不过我们必须恩威并重, 方可收效一时, 若能使她们为我所用, 当是再好不过的事。”
    韩含道:“愿闻大人高见。”
    和珅道:“自古智者都以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此次南岭之行你我三人最好是以智慧慑服他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后再令江华县令, 调拨万担粮食去大瑶山里赈济灾民, 晓以恩惠, 瓦解士气, 必可大功告成, 我想二位絕不会令本官失望。”
    “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无不誓死效命!”韩含李夯二人异口同声道。
    和珅此次虽是奉旨宣慰, 暗中却兼负着弘宙不可吿人的目的, 所以也不敢太张扬。因为他对自己的命运走向并不乐观, 一切都在未知之数, 稍有不慎, 不仅再也回不了北京, 只怕还有性命之虞。所以凡刺眼的锦袍锻带. 粉底朝靴, 还有那既沉重又兜风的雕翎巴斗帽, 全都甩在衙里。他得入乡随俗, 营造出一种和谐的氛围, 才有可能达成: 既笼络白莲花, 又讨好弘宙, 并糊弄弘历的三重目的, 只可成功, 不能失败, 才可全身在激浪中翻滚。
    自从到任伊始, 连日来的北风是刮得一阵紧似一阵, 气温是一天寒似一天。和珅在马背上紧裹那件在北国穿了十几年, 已然泛黄的老羊皮袄, 并勒了勒头上那顶狐皮帽, 以免被那凜咧的北风刮飞了。 这些草原上普通的御寒之物, 虽然破旧了些, 但在南方却可称为上品, 可惜的是沒能将那双兔毛手套和长马靴带到南方来, 那样才算是全副“武装” 了。
    和珅一行三人, 在烈火旗下的一位香主引领下, 进入了南岭纵深, 极目望去, 到处是岗哨林立, 壁垒森严; 密林的灌木从中, 小路的茅草堆里隐隐可见巡查的教徒; 敏如灵猿的哨探早已延伸到了东田. 元寨, 乃至县城周边。他们不得不谨防朝廷以招安为名, 而突施偷袭, 因为他们传递信息的功能有独到的一面, 百十里之外只是瞬间之事, 这样才不至于遭到朝廷的重兵牵制或包围。
    033:2
    人马在密林中悄悄穿行,走在前面的烈火旗下的香主,不时将伸向小路中的树枝滕条分开或折断,好让后面的客人通行。他们首尾相接,谁也不说话,耳中只有呼呼的北风在吹奏,以及啸啸的杉林在和鸣。
    眼见前面又横陈着一根粗壮的滕条,若是步行,完全可以从底下穿越,可是众人都骑着马,这就有些阻碍了。但这次香主不仅沒能履行他的职责,却还童心未泯,起了恶作剧之念,也许他心中也想试试这些皇上钦命特使的应变能力,直不直得教主尊重。
    那时,只见他一紧缰绳,在马上将身一弓,早已从滕条下钻了过去,随即顺手将粗壮的滕条一带一松,那滕条恰如满弦之箭,猛地向着后面的韩含射了过来。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如被滕条扫中,韩含武功再好,即使不被弹下马来,脸部也得受伤。
    韩含与那香主首尾相接,距离也不过六尺之遥,纵你反应神速,眼见得也是必伤无疑,那香主正自扭头观察,偷偷窃笑。哪知韩含反应奇快,当他发现那香主伏鞍疾走,便知他必有企图,所以早已金笛在握,勒马注视着前方。滕条刚到,他也内力已催,金笛早在滕条上狠劲一挥,它便又如闪电般向着香主反击而去。
    那人笑口刚开,滕条正击在嘴上,登时击落两颗门牙,满嘴是血,所幸滕条的来势与马的行进是同一个方向,并未能将那香主击下马去,却也是受伤非轻。那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哎哟!哎哟!”只痛得他泪雨纷飞。韩含却若无其事的道:“小兄弟熟门熟路的,怎么如此不小心啊!你如此莽撞,让你教主如何放得下心?”那香主只痛得透心彻肺,囫囵得哪里还能言语,只得哑巴吃黄连,将这苦果无声吞下。
    和珅一行,一路上不知绕过了多少道山梁,淌过了多少条溪水,终于于黄昏时分到达了南岭纵深“白莲教” 的大本营----“云岭聚义厅”。 在山上山下无数的营帐簇拥中,一栋宏伟的木制结构大厅伫立其中,正门中间“忠义堂” 三个斗大金字在夜幕的余辉下还在放射着闪闪磷光;越门而进,但见正厅中间摆着三张楠木椅,正中坐着的便是现任“白莲教” 教主白莲花;右首为副教主陈虓;左首那张椅却空着。
    左边上首则列着左使“旋风刀” 南山,右边则是右使“幽冥剑” 北海;下面依次为:曜日旗. 盈月旗. 洪水旗. 烈火旗,以及飓风旗. 喷云旗. 奔雷旗和炽电旗白莲教的八旗旗主,每旗下辖八卦,共八八六十四位香主。“聚义厅” 中今天威威武武坐着七十六人,身后却燃着七十七支硕大的牛油红烛,把整座厅堂照耀得如同白昼,把那“聚义厅” 牌匾下“还我河山” 的四个大字更是照耀得闪闪放光。
    和珅再游目一看,竞见那二位教主身后龙飞凤舞的字迹还依稀可读,左面是南唐李煜的一首《乌夜啼》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右边一首《沁园春》,不知出自谁人手笔,特录制如左:

    南疆逶迤,
    千里石塘,
    万里礁灯。
    拥东西两广,
    港澳舞台;
    南北二京,
    海河江川;
    五指山秀,
    日月潭涓。
    敕令河山重装扮,
    须一统,
    绘烂漫山花,
    气象万千。

    苍茫大地孤烟,
    看浊浪潮涌已成渊。
    斥蚩尤寒浞,
    指染神器;
    黄巢李闯,
    志识短浅;
    不忠不义,
    反复吴周,
    冲天一怒为红颜。
    惊回首,
    揽关山古道,
    再续新篇。
    033:3
    借词达意原是文人墨客的惯用手法,却不想这纵横南岭南北的两位豪强也有此雅兴,只是引用李煜的《乌夜啼》未免有点落魄之嫌,倒是让人不敢恭维!和珅再品味了一下右面的那首《沁园春》,觉得还稍稍有些气魄,不禁微微颌首。
    和珅被引领着进得厅来,瑾慎的抱拳当胸道:“观二位教主平起平坐,不知到底由谁主持大局?倒让和某有些无所适从了!“
    副教主陈虓抢着道:“都一样,我二人不分彼此,有话就请直说。”
    和珅道:“二位教主素怀大志,暂伏山岗,观壁上言,和某又作壁上观:似乎觉得白教主有龙困浅水之感;而陈教主也有虎落平阳之慨?”
    陈虓惊疑的道:“你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实情,何敢如此断言?”
    和珅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陈副教主应该不会否认,你身后的那两首词,未必不代表你的心声?”
    “……”陈虓回望了白莲花一眼,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
    和珅道:“陈副教主请不要忌恨和某说话太直白,其实二位教主能平起平坐,应该都有气度,一定能够患难与共。不过,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大事俱就,东风可乘,这还回来了的“河山” 又到底由谁来掌管呢?”
    “……”陈虓与白莲花四目相对,还是沒说话,说实话,谁也沒那个肚量来谦让。
    和珅又道:“当然,这不过是和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人曰:势不两立为雄。可喜的是二位本就是‘异性相吸’, 当可和睦相处,共创大业耳!”
    这是身为教主的白莲花从来沒有考虑而今后又必须考虑的一个大问题,因为陈虓曾向她示爱多年,而白莲花又因种种原因未肯作答,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所以,在陈虓心中的意识早已有所分歧,和珅的话不能不说切中了陈虓的要害之处。
    陈虓之所以能与白莲花这个所谓的“固伦公主” 成为一丘之貉,并甘居其下,最大程度不是为了争权夺势,而是对白莲花情有独钟,因而多年来对白莲花始终是唯命是从。如今这男女“磁场” 沒了共振,陈虓的心态也不得不跟着发生了变化。
    在此需要作出抉择的时侯,白莲花用眼中的余光瞄了陈虓一眼,十分谨慎的道:“这事本教主倒还沒有考虑得那么深远,船到桥头自然直,顺乎自然好了!本教主与陈副教主从小到大,相处了几十年,想来他也不会在乎谁执牛耳!”
    和珅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这个钦差多事了!不过,和某倒得提醒二位一句,要想施展抱负随心所欲,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和某这次带来的圣谕,对二位来说还算赢得了蓄势以待的机会。”
    白莲花道:“那本教主当得谢谢和大人从中转圜了!”
    和珅道:“白教主言重了,和某自愧权微言轻,哪有逆天之能?倒是襄阳王弘宙在皇上面前力主宜抚不宜剿,因此,和某才能成了白大教主的座上宾。”
    白莲花道:“本教之势绵延千里,教众数十万,遍及湘. 桂. 粤.赣. 闽,不仅可以流动出击,还可联合湘东. 鄂北. 赣西的‘红花会’ 钳制朝廷兵力,未必便惧怕朝廷的征讨!不过,弘宙兄弟的那份情我爱新觉罗丽娜还是心领了,但不知和大人带来的又是怎样的一份‘圣谕’ ?”
    “奉皇上口谕!”和珅立刻神情严肃的道,并等待着厅内一干人等下跪接旨。
    可白莲花却好像若无其事的道:“和大人你有什么话就随便说说算了,这厅堂里所有人都是江湖豪侠,谁耐烦那些个烦文缛节,接那个鸠占鹊巢的屁王之旨,这仪式还是免了吧!”
    和珅无奈的道:“和某倒无所谓,只要教主你在这份意向书上签个字,也就算完成了和某的使命,其它礼数和某也全然不会计较!”
    百莲花略显激动的道:“说一千, 道一万,怪只怪额娘鬼迷心窍,私心太重, 竞把亲生女儿抛弃而养个‘螟蛉’,但这些与和大人你并无关联。本教主与弘历同庚,若不是命运捉弄人,说不定父皇也会招那个所谓的‘弘历’ 为额驸呢, 唉!往事不堪回首。”
    和珅道:“教主脂白唇红, 看起来年龄与和某倒不相上下, 原来却与皇上同龄,真是驻颜有术啊!你既是统领千军的一方教主, 又是迷倒万人的闺中媚娘, 和珅我如不是身份太低贱, 倒愿陪伴教主一生。”
    “放肆!”陈虓闻言早已双眼冒火,他一生郁郁不得志已是无处发泄,心上人又遭人轻薄更是奇耻大辱,本已压抑了半天的一腔怨气,此时正好借机怒放出来。但见他一声暴喝甫毕,腾地窜起身来,右手一掌早已向和珅当胸推去。
    和珅见状,倒也并不慌忙,口中戏谑的道:“陈兄身为教主,却这么沒有风度?白大小姐并非你夫人,让你白白陪了几十年又不能抓住机会,难不成你是个‘银样蜡枪头’, 却又不许别人染指?”
    和珅见陈虓来势甚猛,却不退反进;右腿跨前一步,左肩只稍稍一侧,让开八寸,陈虓的掌风刚好也到了,前冲的身躯正好与和珅平形;和珅右掌疾劲一伸,已在陈虓左后肩猛推了一把。陈虓肩头一震,心知有异,所幸自己推出的一掌只用了三成之力,怕重伤了钦差教主脸上不好看,所以和珅所借的力度并不强。
    但饶是如此,陈虓还是未能稳住前冲之势,急忙重力下坠,右腿前迈,迅速一个左旋,右手又已疾伸出去。陈虓领略了和珅的巧劲,已知他并非一只绣花枕头,是以拳头已贯注了九成真力,立意要挫一挫和珅的锐气。
    和珅身为两方特使,自是不想把事情搞砸,只是他一向风流成性一时说漏了嘴,那句半赞美半轻薄的话,不仅激怒了暗恋了白莲花二十年的陈虓,更搅动了白莲花心中的涟漪。和珅见陈虓如此不可理喻,轻轻出掌只是想对他略施惩戒,让他知难而退也就算了,哪曾想陈虓非但无可收敛,又挟风裹雷地挥拳击到了。这次和珅还是不闪不避,两人均想试试对手到底有多大能耐,他不等陈虓拳到,早已一个急转,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随即右掌一抖,已是运足了八成功力向着陈虓猛然推出。
    拳掌相交,和珅只感一阵胸闷,身子微微一震,急忙气运周天,以护五内,心中不由暗暗惊奇:这陈虓原来也受过名师指点,功力如此了得,不沉着应战,只怕很难胜出!
    那边陈虓与和珅一掌接实,谁也沒能用上巧劲,但见陈虓晃晃身形,终是沒能稳住,往后退了一步,胸中早已气血翻涌,口角已泌出了血水,俨然肺部已受了微创。
    033:4
    南山,北海左右二护法眼见副教主嘴角已沁出了血水,显见武功是稍逊和珅一筹了,所以二人不待召示,已是各挺刀剑攻了上来。
    韩含一见,也是金笛一挥,急纵身形挡在了和珅身前,接住了南山,北海的攻势。南山“旋风刀”一圈,快刀摄魂,一连九刀分向韩含肩头,小腹和双腿砍到;与此同时,北海的“幽冥剑” 也在韩含的身后疾速抖动,灵剑夺魄,一瞬八剑,分刺各大要穴。
    但见韩含闪展腾挪,身如飘絮般硬是在刀光剑影中穿来插去,刀剑往往只在他身畔分寸之处悄悄滑过,间或挥动金笛,不时点向南山的“阳关”, 不时又点向北海的“天宗”; 有时侧击南山的“关元”, 有时旁敲北海的“大杼”, 倒使得二人手忙脚乱,刀剑的进击旡疑已失去了准则。
    陈虓虽自知久战必不是和珅的对手,可他毕竟只有三人,而且还在自己的“聚义厅” 中,又怎能咽下这口气?但白莲花不下令,他又不好越俎代庖令八旗使用“八卦阵” 陷住三人, 那不正中了和珅的离间计!所以只好独自苦撑着,给教会挽回一点面子。
    白莲花自见了和珅之后,胸中不由心跳加速,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怪样滋味;还有一种欲与和珅近距离接触的莫名的冲动。她也看出陈虓并非和珅的对手,若不是和珅有心相让,他也许早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可此时她的心中十分矛盾:她不助陈虓并不因为和珅是个什么鸟钦差,只是一交上手,心中的那份感觉就必然会变了味;但她又不能不助师弟陈虓,同门之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要是师父兼总护法史复明在,这种情形是絕不会允许发生的。
    白莲花三思四思之后,还是毅然腾身跃离了教主的太师椅,早已飘然落在了和珅身后三尺之处,口中适时道:“师弟你下去吧!让我来领教一下和大人的高招。”同时轻舒粉臂,便向和珅右肩的“云门” 和“中府” 抓去。
    白莲花虽处和珅身后,并且已实施攻击,本来有联手偷袭之嫌,可她在出手之先,已招呼陈虓退出战圈,也就是告诉和珅:“我白莲花来了!”所以也就算不得偷袭,更谈不上联手了。
    和珅虽在与陈虓对恃,但群枭环伺,他能不耳听八方?可陡闻身后风响,要想闪避还是不及,百忙中只得左手反手一抓,在白莲花搭住他“云门”的同时,也扣住了白莲花的
    “內关” 。两人穴道同时被扣, 皆是全身一震, 这一震之余, 扣穴之手也就失去了力道, 二人反应何等迅速, 瞬间,各各都脱离了对方的掌控。
    白莲花倒跃三尺, 和珅也乘势转过身来, 眼见伊人在侧, 不由“嘻嘻” 一笑道:“难得白教主亲自下场赐教, 还望大教主对小生我手下留情啊!”
    白莲花不怎么光明的一招并未凑效, 心中对和珅已是稍有忌惮, 加之和珅这么一撩拨, 胸中那股涌动的热血, 已将双颊染得绯红, 不由娇滴滴地道:“本格格一介女流, 其武功又怎可与和大钦差相提并论?既然你我今天已经交上了手,和大人可得知道怜香惜玉哟!”白莲花在和珅面前,对自己的称谓已然改了, 不是本教主, 而是本格格, 不过只是个老格格罢了。
    和珅道:“巾帼不让须眉!沒有你, 和某怎得有幸瞻仰南岭山中的绝世风光?”
    一语双关的打情骂俏, 只气得陈虓三尸暴跳, 七窍生烟, 那时他早已顾不得什么文雅和忌讳, 对着两旁伫立的八旗旗主将头一扭,嘴一努, 这便是无声的命令,八人各执刀. 枪. 剑. 戟, 锤. 棍. 鞭. 锏, 纷纷涌了上来。这下可把一旁观战的李夯急坏了, 连忙挥动着一对板斧, 东奔西突, 南劈北砍地阻住了众人的攻势。
    日. 月. 水. 火, 风. 云. 雷. 电八旗主, 与六十四位香主,是经过史复明的特殊训练, 他们所演绎出来的“八卦阵”一经发动, 还真是势不可挡, 李夯在阵中冲突, 却始终找不到攻击的对象, 自己倒反而每每受制,不是他的斧法精良和应变奇快护着全身, 只怕早已斧落遭擒了, 但饶是如此, 被擒也只是早晚的事。
    再说韩含双斗南山, 北海两护法, 本也游刃有余, 只须稍待一时半刻, 定可收功。可是
    “八卦阵” 不仅困住了李夯, 并且也遏制了韩含灵狸似的身法, 扰乱了他指东打西的步骤, 终是功亏一篑, 给二护法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那边和珅伸拳踢腿, 擒拿勾挂; 白莲花也掌劈肘击, 飘忽迷离, 两人手触肩捱, 每每沾之即走; 如说二人是在对决比拚, 生死博斗, 倒不如说是在戏耍逗乐, 抒意调情。此时的白莲花陶醉在和珅那似真似幻的魔影中, 已进入忘我的境界, 身边所发生的事已是浑然不知。
    陈虓得白莲花接力, 早已调勻了呼吸, 可眼睁睁地看着和珅与白莲花眉来眼去的暧昧之情, 怎能不胸腔醋翻, 心头滴血?恨不得将那白脸穷酸碎尸万段!但因武功不济, 只能干瞪眼, 徒唤奈何。
    眼见得和珅还在悠然自得, 那韩含却早已焦急万分: 上山不能擒虎, 必遭虎噬!事急从权, 他也顾不得谁指挥谁了?心中一紧, 金笛早已凑到了唇边。笛声一响, 和珅已猛然醒悟, 如不及时制止, 后果必然无法收拾, 急忙高呼:“韩兄, 不可……”不可什么?即便和珅反应奇快, 但刚刚醒悟过来,也还沒找到很好的措辞。
    却说白莲花眼睛似睁非睁,一味地在与和珅尽情地“拼斗”, 哪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事?陡闻和珅一声惊喝,忙从眼眶中翻出了黑眼仁,“嗬!”她这才发现,一向训练有素的八旗主与六十四香主,并未得到自己的指令,已结成了一座无可逾越的“九宫八卦阵”, 竞连自己都给封锁住了,不由心中早已怒火上窜。可心念一转,其中内情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但箭已上弦,说亦无益,只听她凝聚真力也发出一声娇喝:“嗨!你们未得本教主指令,竞敢如此造次,难道反了不成?还不快点给我住手!”声音在厅堂回荡,只震得大家耳膜“嗡嗡” 作响。
    事分三项,笔只一支,其实和珅与白莲花的喝止几乎是同时响起,只是韩寒的笛声稍稍早得半拍。那韩含凄厉摄魄的金笛一经吹响,只吓得和珅制止不及,只得急忙摇扇以御;白莲花眼见和珅一副惶急忙乱的神态,早已心知有异,当韩含那激越的笛音灌入耳鼓,也就明白了和珅失态的原因,她来不及细想,强忍着追魂似的颤抖,手忙脚乱地掏出了九节湘妃竹洞箫。
    白莲花的洞箫吹响,沁人心脾,荡人肺腑,又勾人魂魄,悠扬的箫声正好与凄厉的笛音中和,仿如天籁之音般萦绕着大厅。众人仿如坠入五里云雾中,一个个摇头晃脑,踩着节拍,如入佳境,并随着箫声翩翩起舞。
    韩含未曾想一向百试不爽的魔笛,今天在白莲花的洞箫面前却失去了效应,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一曲既终,笛声嘎然而止,韩含横笛当胸,深深一揖道:“不曾想这世上什么物事都是阴盛阳衰,原来金笛也惧玉箫,倒让‘何仙姑’ 见笑了!”话音刚落,那南山,北海与李夯三人已是脚步蹒跚,摇摇欲倒,强摄心神后才勉强站稳。
    白莲花也暗暗喘了口粗气,笑道:“‘小湘子’ 宅心仁厚,小妹感激不尽,就此谢过韩大哥了。”须臾,耳内也如裂帛般“嗡嗡” 声不断。再看那八旗主,六十四香主,一个个摇摇晃晃再也支撑不住,早已匍伏于地。
    陈虓功力虽未臻一流,却早有准备,金笛刚刚响起,他就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大张着嘴,也就并未遭受伤害。笛声一止,陈虓舌尖抵着鼻孔,倒是暗暗叫了一声:“侥幸!”
    033:5
    白莲花内力一运,七窍早已贯通,她上去一一探了一下八旗主的脉搏,见皆无异样,想必并无大碍,也就转过身来道:“韩大侠内力高深,本教主是望尘莫及,本教众有所得罪,罪在白莲花一人身上,但请韩大侠施以援手,莫再为难众弟兄,小女子当愿听钦差和大人的驱使!”
    韩含道:“不妨事,其实有‘仙姑’ 的箫在,在下的笛又岂能伤得了他们?这些弟兄只是一时沉醉于‘仙姑’ 的箫声罢了,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会自然醒转,白教主你请不必忧心。”
    白莲花道:“如此甚好,总算不打不相识,我‘白莲教’ 又结识了几位莫逆之交。”随后又转向二位护法,“快去吿知厨房,马上排宴,等弟兄们醒来,便正式举行接风仪式。”说话间竟把陈虓冷落在了一旁。
    南山. 北海早也自运内力调勻了气息,应声出了聚义厅。过不多久,便有十几个亲兵,搬来了桌凳,碗筷,只见他们身上,以及桌凳上都显着白光,白莲花惊问:“莫非外面下雪了?”
    那亲兵道:“下雪了,好大的雪!飘飘扬扬已下了半个时辰,漫山遍野全白了。”原来外面的北风“呼呼” 的刮着,厅内的对抗又十分激烈,外面下起大雪,室内之人却是浑然不知。
    宴席排好,各旗主,香主也相继醒转,一个个爬起来后,都面面相觑,竞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爬在冰冷的地上睡着了?白莲花道:“不要愕然了,你们未奉本教主令旨,擅自行动,刚才若不是韩大侠宽以待人,你们的武功便全完了,只落得一堆废人,苟活于人世!”
    这话虽是说给八旗主听,又未必不是呌陈虓检点自己的言行,只听得陈虓一脸燥热,连忙道:“陈虓身为副教主沒能及时制止,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请教主责罚!”陈虓倒也乖巧,这事是他无声的指使,他不“剃头”, 又岂能服众?
    那时的和珅似乎并不是个敕令南岭的钦差,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物,这时不得不抢着道:“陈兄弟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只要我们立足现在,展望未来,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了,这就是和某此行奉旨的真实意图。”
    韩含道:“既然‘白莲教’ 中现在意见皆已统一,和大人您就可以宣旨了。”
    和珅这才郑重地道:“和某此行受朝廷重托,专任一方,皇上与郡王爷早知白敎主乃巾帼英雄,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凤毛麟角!所以特喻和某务必尊之敬之,只要教众不攻城略地,不滋事扰民;只作为民间团体,垦荒屯田,自食其力,朝廷不但不勒令解散,还会拨款赈济,善加引导。”
    “万岁!万岁!”顷刻间,聚义厅中已响起了一片欢腾。
    白莲花将脸一沉道:“大家不要高兴得太早,只怕事情并未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弘历,弘宙让我丽娜尊崇并理解他们,可谁又来理解并尊敬我这个落泊的格格?”
    陈虓却执着的道:“只要有我理解和支持你就够了,我们又何须接受他们什么劳什子的招安呢!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明天就去攻南京,取北京!李闯敢做的事,我陈虓一样敢作。"那白莲花不效武媚娘,这陈虓到俨然效法了吴三桂,为了取悦心中的红颜,什么国呀家的,全都可以不要。
    白莲花又深情地望了一眼和珅,若有所思的道:“陈帮主不可太莽撞,这义旗高举,可不是想干就能干的,首先得师出有名,咱们虽有数万弟兄,可还得从长计议。”有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可能是给陈虓的真实写照;可白莲花也不例外,在她心中,如果真能取悦和珅的话,什么教主呀格格,都可以通通不要:采菊东田下,犹然驻南岭,于愿足矣!
    和珅道:“白教主你你只要给和某签下这份临时协议,让和某交了差,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去计议。只要有你的只字片语便是‘五帝城’ 的圣旨,能决定和某的命运。和某如能在皇上面前走红,将来一定给你作个内应,岂不胜于盲目兴师,以及难测的命运?”
    兩人心有灵犀,一个秋波频传,一个寓意深远,不用磋商,各自心中已达成了默契,只要和珅有求,白莲花无有不应,凡事遵着和珅的意愿,这桩“买卖”也就做成了,自是让和珅捡了个大便利。席间之事不用细叙,酒足饭饱之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来,已届巳时,和珅起床一看,到处是白皑皑的一片,这是南岭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足有一尺多厚;加上连夜呼啸的北风,地上的积雪已然成冰;树上到处都挂着冰凌,在呼呼的北风中沙沙作响。
    和珅初次上任,署衙中许多积案亟待处理,预计第二天便可返程,只是人想留客天作美,白莲花便执意挽留和珅来观赏南岭雪景。和珅洗漱毕,用过早歺,白莲花自怕陈虓嫉妒,变生肘腋,倒不敢倡议一同去翻山赏雪,登峰观景;陈虓却提议大家一同去雪地狩猎,和珅不好作答,韩含与李夯在武陵山中狩猎惯了,倒觉得是一件趣事,便欣然同意共博雅兴。

    欲知后事,请继续跟踪!
    第三十四回

    猎野猪李夯遭险 追白兔和珅遇奇

    南岭东起粤赣,西止湘桂,绵亘千里,森林万顷;山中虎豹豺狼,獐麂兔鹿猎之不尽;樟槐株梓,桃梅李杏,取之不竭;奇峰险壑,怪石幽林,天育奇景;奇花异草,阴洞阳泉,地蕴魔方。并且有许多地方还是无法逾越的禁区,因此便只是鸟兽的天堂,人类无法涉足。
    一夜北风催霜雪,满山树木挂冰凌。和珅一行三人在白莲花百十名旗主以及香主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开出了总坛。此行对和珅来说,如说是游猎,倒只在于游,而非在乎猎,因为他手中仅有一把钢折扇,其余什么也沒有,怎么猎?为了不不扫副教主陈虓的雅兴,所以只好勉为其难而成行。
    在山上骑马,林木茂盛,道路崎岖,自然不可并辔而行,所以和珅便紧随白莲花之后,后面依次是副教主陈虓,“小湘子” 韩含,“暴旋风” 李夯,以及南山左使,北海右使和八旗旗主,再后面便是那位脱了两颗门牙,脸庞还略有点肿胀的香主小三子,以及大大小小的“白莲教” 诸头目了。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耳畔只有战马的嘶鸣声和踏雪的“喳喳” 声。
    行了三五里,白莲花勒住马头,和珅与陈虓立即趋前,与白莲花分左右并鞍而立,和珅道:“白教主,这就开始了么?”
    白莲花调侃道:“和大人既无弓箭,又无刀剑,未知怎么个开始法?不如本教主送你一张弓如何?”
    和珅心不在焉的道:“不用了,况且有弓沒箭,还是配不上套!”
    白莲花粉脸一红,嗲声道:“哎呀和大人!都说‘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谁说给你弓不给你箭啦?”
    这话只听得陈虓骨刺鲠喉,口腔两侧酸水直涌,忙道:“和大人狩猎不用刀剑,箭矢,自然有其独到的功夫!教主,咱们不妨静观其技好了。”
    和珅道:“狩猎也是陶冶性情的一种方式,未必便要争出个子午寅卯来!也许陈教主你劳而无功,而我和某人‘守株待兔’ 却能享受齐人之福亦未可知呢?”
    和珅一语双关,更是令陈虓耿耿入怀,因道:“和大人你也不用空逞口舌之便,你要知道这是在南岭,咱们走着瞧!”说罢怒冲冲地独自走了。
    白莲花见二人话不投机,自也不能左右于谁,只得将手一挥道:“‘白莲教’ 的勇士们,大家自己结伴行动吧!两个时辰后在此聚齐,看谁收获多,才是真英雄。”
    百十人在山坡上一哄而散,霎时便只剩下了和珅三人与白莲花和左右二护法了,白莲花又道:“南山北海与韩李二侠你四人也请自便吧!今天本教主与和大人相随,倒想看看到底谁的狩猎功夫更好?”
    二护法异口同声道:“保护教主,维护教义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无论怎么说,我二人也决不会离开教主半步!”
    白莲花道:“本教主跟和大人在一起,你们认为会有危险吗?”
    南山道:“教主不要曲解了卑职的意思,和大人虽然侠肝义胆,但山上虎豹不可不防,还请教主三思!”
    白莲花道:“这些你们不用担心,本教主与和大人一定还应付得来。”
    北海却还固执地道:“我们这是狩猎,和大人未必会时时陪在教主身边,如有万一,卑职可是百死莫赎!”北海说的是情真意切,白莲花又岂可强行责备与驱赶,只好望着和珅,心有不甘的依依作别道:“和大人,晚上……”但欲言还止,一片深情尽在不言中。然后勒马随左右护法朝右手山梁缓缓而去。
    第三十四回

    猎野猪李夯遭险 追白兔和珅遇奇

    南岭东起粤赣,西止湘桂,绵亘千里,森林万顷;山中虎豹豺狼,獐麂兔鹿猎之不尽;樟槐株梓,桃梅李杏,取之不竭;奇峰险壑,怪石幽林,天育奇景;奇花异草,阴洞阳泉,地蕴魔方。并且有许多地方还是无法逾越的禁区,因此便只是鸟兽的天堂,人类无法涉足。
    一夜北风催霜雪,满山树木挂冰凌。和珅一行三人在白莲花百十名旗主以及香主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开出了总坛。此行对和珅来说,如说是游猎,倒只在于游,而非在乎猎,因为他手中仅有一把钢折扇,其余什么也沒有,怎么猎?为了不不扫副教主陈虓的雅兴,所以只好勉为其难而成行。
    在山上骑马,林木茂盛,道路崎岖,自然不可并辔而行,所以和珅便紧随白莲花之后,后面依次是副教主陈虓,“小湘子” 韩含,“暴旋风” 李夯,以及南山左使,北海右使和八旗旗主,再后面便是那位脱了两颗门牙,脸庞还略有点肿胀的香主小三子,以及大大小小的“白莲教” 诸头目了。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耳畔只有战马的嘶鸣声和踏雪的“喳喳” 声。
    行了三五里,白莲花勒住马头,和珅与陈虓立即趋前,与白莲花分左右并鞍而立,和珅道:“白教主,这就开始了么?”
    白莲花调侃道:“和大人既无弓箭,又无刀剑,未知怎么个开始法?不如本教主送你一张弓如何?”
    和珅心不在焉的道:“不用了,况且有弓沒箭,还是配不上套!”
    白莲花粉脸一红,嗲声道:“哎呀和大人!都说‘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谁说给你弓不给你箭啦?”
    这话只听得陈虓骨刺鲠喉,口腔两侧酸水直涌,忙道:“和大人狩猎不用刀剑,箭矢,自然有其独到的功夫!教主,咱们不妨静观其技好了。”
    和珅道:“狩猎也是陶冶性情的一种方式,未必便要争出个子午寅卯来!也许陈教主你劳而无功,而我和某人‘守株待兔’ 却能享受齐人之福亦未可知呢?”
    和珅一语双关,更是令陈虓耿耿入怀,因道:“和大人你也不用空逞口舌之便,你要知道这是在南岭,咱们走着瞧!”说罢怒冲冲地独自走了。
    白莲花见二人话不投机,自也不能左右于谁,只得将手一挥道:“‘白莲教’ 的勇士们,大家自己结伴行动吧!两个时辰后在此聚齐,看谁收获多,才是真英雄。”
    百十人在山坡上一哄而散,霎时便只剩下了和珅三人与白莲花和左右二护法了,白莲花又道:“南山北海与韩李二侠你四人也请自便吧!今天本教主与和大人相随,倒想看看到底谁的狩猎功夫更好?”
    二护法异口同声道:“保护教主,维护教义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无论怎么说,我二人也决不会离开教主半步!”
    白莲花道:“本教主跟和大人在一起,你们认为会有危险吗?”
    南山道:“教主不要曲解了卑职的意思,和大人虽然侠肝义胆,但山上虎豹不可不防,还请教主三思!”
    白莲花道:“这些你们不用担心,本教主与和大人一定还应付得来。”
    北海却还固执地道:“我们这是狩猎,和大人未必会时时陪在教主身边,如有万一,卑职可是百死莫赎!”北海说的是情真意切,白莲花又岂可强行责备与驱赶,只好望着和珅,心有不甘的依依作别道:“和大人,晚上……”但欲言还止,一片深情尽在不言中。然后勒马随左右护法朝右手山梁缓缓而去。
    034:1
    白莲花走了,和珅一时也有点怅然若失,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才道:“韩兄我们也走吧!今天多少都得给陈虓一点交待,千万不能让他小瞧了咱们,若真的‘守株待兔’ 未免让人家笑话!”
    “是!和大人。”李夯抢着道。
    和珅道:“‘白莲教’ 的人都往南边去了,他们都懂得地形地貌,一定知道那边的野兽出沒一定比这边多,那么,我们就不用去凑那个热闹了。咱们到北边去,无论山鸡野兔,只要能猎得一两只,敷衍过去就行了。”于是和珅三人一提马头,均往北面而去。
    他们顺着一条山沟,逆溪而上,溪流很小,一丈来宽,三. 五尺深。一穷溪尾,却并非臆想中之桃源,乃发源两山相连之夹缝中,足有三. 四车水之大。三人勒马上了山梁,和珅举目四顾,见左右都有一条小路向远方的大山深处延伸。
    这深山老林之中,定然沒有樵夫伐薪,但只要有路,就必然有人曾经踩过,不论是猎人亦或药农踩踏所至,还是“白莲教” 经常出沒的必经之地?和珅都无心去考证,只冲着身后的二人吩咐道:“韩兄你与李兄从右边这条路上去吧!如遇大型猛兽能避则避,不能避则赶快上树,并发警报,千万不能与之硬拼。要知道,我们现在都处在十分凶险之境地。”韩李二人皆唯唯喏喏,不敢稍有仵逆。
    和珅又从百宝囊中掏出了两枚冲天炮仗,交给二人一人一个并叮嘱道:“无论有无收获,我们都只是配合白莲花应应景而已,最多走个三五里便马上折回,在此齐聚,不得有误!”
    韩李二人往右手去了,和珅也兜转马头漫无目的地向左蹓去,他的心中只记挂着:“白莲花明天是否会给弘宙一个明确的答复?什么狩猎比赛?今天就是猎只华南虎,也比不上网住一个白莲花!只要有白莲花这张潜在的牌在,将来无论在弘历还是弘宙面前都可抬高无限的身价。”
    蹄声“得!得!”不时刨得地上雪花纷飞,不时震得树上冰棱乱舞,只溅得他一身冰沫。和珅信马由缰,任凭马儿自由逸去,心中哪里还有狩猎的兴致?陡然,但听身侧一声弦响,紧接而来便是利箭破空之声,和珅灵敏百倍,又岂是泥塑木雕之徒!只见他不假思索猛的将头稍偏,第一支箭已到眼前,于是一张嘴便将那去势未衰的利箭给咬住了,只震得他牙帮隐隐作痛;可是刻不容缓,那第二支箭紧跟着又到了,百忙中只好将身往右稍稍一让,疾伸左手又将利箭夹在了二指之中;可是那偷袭之人并非平庸之辈,和珅刚刚伸手抓住第二之箭,那第三支连环箭簇早又呼啸着奔他股部射到。和珅偏头咬住了上路的,闪身抓住了中路的,可坐在马上,这下路之箭可是再也无法闪避了。
    只凭偷袭之人的连环手法与那别出心裁的中的部位,便足见此人必定是个射术行家,他早已算定臀部这一箭,即使和珅技艺通玄也是躲不过去的。因为无论和珅上窜下跳,左腾右挪,即便蹬里藏身,也躲不过大腿遭受箭伤,只要能划破皮肉,也就算大功吿成。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利箭将到未到之际,和珅坐在马上早用一个“千斤坠,竟硬生生将那马腿压弯了一尺,那马腰一下沉,紧接着和珅将身往左一斜,一个蹬里藏身,那箭早已到了,于是又伸右手将箭截了下来。
    为防对手第四,第五,甚或第六支箭重复射来,和珅再也不敢翻身上马,只见他右腿在马肚上一用劲,左脚同时离蹬,身子便也像支离弦之箭,向着路旁灌木丛中射去了。趁那离鞍的一霎那,和珅顺目瞧,那十丈开外的一株小树后,一条人影在雪地里一闪,早已消失在林木中。
    和珅从灌木中站立起来,将三支箭并于左手,终于深深的吐了口气,这么惊险的场景,屈指算来,只怕还是第一次,不由后心一阵阵发凉。和珅上前牵转马头,更是无心再狩猎了,那马刚才受他一折腾,精神也自不振,只好牵着马缰向那山凹交汇处徐保徐行去。
    走了不到里许,路旁突然惊起一只兔子,那兔子棕灰色皮毛,肥头大耳,足有六. 七斤之重,这么肥大的兔子还确实少见。转眼那兔子已窜出五丈之遥,和珅正好“借花献佛”,连忙袖出一支箭来,内力一逼,利箭已甩手向那灰兔飞去,正中后腿。那灰兔虽然后腿带着箭伤,却猛地在原地连环纵跃,下下蹦得老高,但只窜了三下,便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不想那只兔子的临死蹦跳,却惊动了路旁的一只山鸡,山鸡只以为遇上了狸猫,急忙振趐,拖着长长的尾巴扑棱棱向另一座山凹飞去。可飞出不过三.五丈,和珅掷出的飞箭早已追到,那山鸡左趐中箭已失去了准则,却还想一个劲逃离,双趐只煽得两煽,因为左趐无力,一个盘旋,倒飞到了和珅面前,落地之后,那右趐还无力地振了一下便再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和珅颇感奇怪,心道:“箭伤趐膀,并非要害,应该不会马上便死,其中必有蹊跷!”和珅拾起地上山鸡,拔开趐上羽毛一看,发现鸡翅已然变黑,这下他明白了,原来箭头浸有剧毒。
    和珅拔出箭头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竞然发现箭尾上还刻有一朵小小的莲花,不注意倒是看不出来。和珅灵光一闪,又急忙奔近那只死兔再仔细一看,竞是一般无二。于是将两支箭照旧收于百宝囊中,又采了几根山滕,织了个网袋,将野兔,山鸡挂在了鞍上,尔后向着聚会地慢慢行去。
    马行无力,人亦惆怅,和珅思前想后,总是百思不得其解:说杀手是白莲花遣来的吧,岂不纯属多此一举!说不是她遣来的吧,这箭明明就是她的令符?和珅晕乎乎的边走边想,落寞而行。猛然听到身后又有异动:“莫非这左近还有杀手潜藏?她们到底遣了多少死士来对付我三人?”一霎间,一连串的问题都涌进了和珅那一团乱麻似的脑海中。
    和珅止住脚步,屏息凝神注意倾听,后面的响动也随之而止。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再加上那见血封喉的毒物!倘这里还埋伏着三,五人乱箭齐发,后果确实堪忧,饶是和珅艺有多高,胆有多大,那心也在频频发抖了。
    034:2
    却说和珅紧贴马身,身形疾动,意欲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后面的响声又紧跟着随之而动。他悄悄转头往后偷瞧,突然发现了目标虽然又是一惊,但这比之刚才心中的多种暇想却要容易对付多了。原来身后约十丈之遥,紧紧跟来的只是一头近百斤重的大灰狼,只见那狼瞪着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眼睛,蜷曲着身子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血红的长舌上馋涎点点滴滴地掉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冒着热雾的大嘴里露出两行森森白牙,仿佛马上便欲将和珅扑倒,以解难耐的饥饿。
    那时和珅当即悄悄丢了马缰,任由伤马自己行走,两只手已各各扣着一支利箭。其实要对付一头老狼,即便沒有手头毒箭,他自信也有十成把握,就是一头饿虎,他也能坦然面对。正当他双箭将发未发之际,突然双手一紧,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只得又黯然拉过马缰,悄然前行了。
    你走它也走,饿狼还是紧随其后,要想乘马疾驰,又因他的临危一惊,那马腰胯已遭重创,自行已属不易,哪还堪载重负?这倒确令和珅有些体虚了。慌乱中触到了那只野兔,倒使和珅眼前一亮:这肥兔也许能解燃眉之急!便迅速将那死兔掷于道旁,又牵了马急急而走。
    只道那野兔能让饿狼饱歺一顿,心中正暗自窃喜,可饿狼并不接受和珅的恩赐,只在那死兔身上嗅了嗅,不知是觉得兔肉沒有人肉好吃,还是知道死兔身上含有剧毒?只摇了摇那斗大的头,将那一嘴的涎水甩得满天飞舞,又拖着长长的舌头追上来了。只迫得和珅腿肚抽筋,几近迈不开步了。
    但这并不证明和珅太无能,面对一只恶狼便束手无策?换作一般稍具武功之人,早已将饿狼猎杀了。可和珅不敢贸然行动,他生长在北国草原,知道戾狼乃群居种族,往往只要惊了一只,它的声音甚或气息必然召来群狼攻击。所谓“鬼哭狼嗥” 便是獵狗与狼呼唤同类的紧急信号,它可以传至几里以及十几里之外。因此和珅手握毒箭而不敢发,便是惧怕这畜牲发出临死的召唤,群狼不惧虎,那和珅肯定便在劫难逃了。
    此时的和珅已到了“黔驴技穷” 之绝境,不得不掏出了从未使用过的焰火点燃,以向韩李二人求援。焰火立即划破灰蒙蒙的长空,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并放出一串蓝幽幽的强光。
    与此同时,韩寒与李夯也碰上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遭遇。原来他们驰出了十来里都无太大的收获,二人便用板斧削了十来支竹箭,并用这些甩手箭射了两只斑鸠,两只灰毛兔,一只花面狸,总算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了。
    二人正准备返程时,迎面来了一头大野猪,那猪翻着上唇,两柄如剑的大獠牙露出嘴外;背上鬃毛根根矗立,仿如一只大刺猬,正“哼!哼!”着旁若无人似的向着李夯身畔走来。李夯心头一喜:“如能剿杀这头足有三百来斤的大野猪,这可是和大人献给白莲花最好的礼物。”当下不假思索,双手一紧,两支竹箭早已“流星赶月” 般向着大野猪的双眼射去了。
    “不可……”韩含见状急忙制止,可是已来不急了。李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武陵山中他们就很少打猎,哪里知道这让老猎人都望而生畏的老公猪的厉害关系?在狩猎界盛传着这样一句话:“打虎必先练就一张胆,猎猪必先准备一副板----棺材!便足见猎猪的风险有多大。
    韩含沒能及时制止住李夯的鲁莽行动,那两支竹箭早已射进了大公猪的眼眶,李夯只以为那头野猪虽不能立时毙命,但沒了眼睛也必失去了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岂知那畜牲突遭袭击,视觉虽然沒了,可嗅觉与听觉却异常灵敏。李夯见野猪疼得在地上一纵一跃,正暗自高兴,不想它突然顺着来箭的方向,大张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李夯撞来了。李夯身后是棵合抱粗的大树,无法退却,百忙中急纵身形,向左闪出了两丈开外,脸上早已凭添恐怖之色。
    那畜牲疾冲而来,然目标早已逸去,它沒了眼睛自是不知,两颗獠牙已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树上,只震得那古树上的冰雪落了一地;强大的震动使野猪的伤口加剧,但听它狂嗥一声,一口便撕下了大片树皮,露出了白森森的树干;但它还并未就此罢休,紧随着李夯的落地声响,又疯狂的猛扑过去。
    李夯遭袭,已吃了一次哑巴亏,这次落地之际,已有了心理准备,双斧早已擎在手中,待得那畜牲旋风般袭到,已将身形轻盈地让开了三尺,右手斧已恨命地向着那龟背般的猪头斫了下去。由于野猪前冲之势巨大,板斧又深深地嵌在猪头上拔不出来,只迫得李夯向右一个趔趄,只得急忙撒手;同时左手一挥,顺手又砍下了那条铁棍也似的猪尾巴。
    野猪疾冲了两三丈远后,撞在一棵树上才倒地,四肢猛烈地登了许久,慢慢地已不再动弹,李夯这才记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不仅李夯如此,那十几丈之外的韩含见了刚才的场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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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刚好和珅所发的求援信号也在天空爆响了,二人不敢怠慢,手忙脚乱的将死猪弄上了马背,两人同乘着一匹马往回程急赶。可野猪太重,那马驮着十分吃力,行动极其不便,而他们又不知和珅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需要他们去解救?所以只好将野猪抛下,朝着迅号的方向急驰而来。
    再说和珅牵着马,颤颤惊惊不敢稍有过激的举动而引发老狼的嗥叫,和珅发射出焰火,吓得老狼向后窜了一丈,待一切平静后,它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眼见和珅并无反击,饿急了的老狼胆子也就越来越大,早已迫不及待的更加逼近了。
    和珅偷眼瞧着:十丈. 八丈. 五丈. 三丈,最后只剩一丈距离了,和珅心中在算计着,如何才能将恶狼一扇戮毙,而又不让它流出破损的液体气味来,更不能让它发出临死的惨叫;那恶狼似乎也在精确的算准距离,如何一跃既中,无声地咬断对手的喉咙。
    只剩八尺远了,只见恶狼前腿一匍伏后腰一弓,同时后腿奋力一蹬,已快如闪电般向着和珅扑到了。那时和珅虽然心虚腿抖,但练武之人处于生死关头,倒还算能沉得住气,他见饿狼这一扑,如果闪避不了,也就必死无疑;但如果闪避开了,又难保饿狼发狂嗥叫。可事实是:在那羊腸小道上,和珅的左首是受伤的战马加绝壁,右首则是密密层层无可逾越的灌木与荆棘,已是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和珅将那伤马硬生生往崖墙边挤进去了一尺,那饿狼正好扑到,巨大的惯性还把和珅右臂上的老羊皮袍子撕裂了一小片。电光石火间,和珅右手一抡,迅即由后往上,往前,又往下,悄无声息地死死扣住了狼脖颈,任凭那四爪向外猛烈地挣扎,是再也不敢松手,只怕稍有疏虞,它便会叫出声来。
    和珅左手牵着伤马,右手夹着饿狼,艰难地走了里许,前面才隐隐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不由眼睛一亮,知道救援来了,那已呈青紫的脸堂上又泛出了一丝红晕,终于会心地笑了。当韩含李夯相继赶到,和珅是再也挺不下去,当他无力地松开手,已是与饿狼一同摔在了地上,一时再也爬不起来,不想那恶狼也早已被和珅勒毙多时了。
    回程的路上,和珅骑着韩含的马,韩含与李夯则合乘一匹,后面跟着那受了伤的病马。此次狩猎,三人都经历了惊悚的一幕,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那野猪和恶狼,竟自踏雪冒风灰溜溜的往回赶。突然,眼前又有一只伶珑可爱的小白兔伏于道中,见了人马过来,也不躲藏,仿如家兔一般慢慢向前跳跃,你将马驱赶快点,它便跳跃得快点,你慢它也慢,你勒马不前,它也伫立不动。和珅在前颇感新奇:“莫非它想将咱们引向一个神秘的地方去?”
    李夯在后,见和珅走走停停,早已耐不住了,但见他掏出竹箭,竟自向那白兔甩去。和珅制止不及,那白兔已是受伤,所幸中的只是后肢,只见它拖着那只竹箭一瘸一拐地迅速沒在了从林中,任凭三人怎么搜寻,终是找不见了。和珅深深叹息一声道:“这白兔有些古怪,它的出现,必然暗示着一桩难解的秘闻!”
    李夯道:“一只小畜牲,它能知道些什么?只怕是和大人今天受了点惊吓,有点‘杯弓蛇影’ 了罢!”
    和珅道:“这绝非和某胆小而因惊吓所致,和某有一种不良的预感,一定在短期内必见分晓!”
    韩含道:“既然咱们此行吉凶难卜,即使再谨慎也沒用,不如明天就回去,也省得夜长梦多。”
    待得三人回到“白莲教” 总部,夜幕已然降临,白莲花已率众在“忠义堂” 门口等侯多时。见三人如斗败的公鸡,个个都萎靡不振,又并未获得什么猎物,是以极其关切的道:“和大人,我们南岭贫瘠,孕育不出太多的珍禽异兽,想必三人所获并不理想,但这只是陶冶性情的一次游玩而已,不必当真!”
    和珅仿佛提不起精神,有气无力的道:“白教主不必太谦恭,其实你南岭膏腴之地,富庶得很!我们既获得了‘凤毛’ ,‘ 麟角’, 还外带狼心猪肺!”
    白莲花脸上一阵红似一阵,不知如何是好,茫然的道:“和大人怎么这样说话?未知今天本教主在那些地方开罪了三位?”
    和珅牵过伤马,把缰绳与两支箭一并交给了白莲花道:“白教主,这难道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莲花愕然接过箭来,并未加辨认道:“这马怎么啦?这箭又怎么啦?”
    和珅又从网兜里取出了那只还带着箭的山鸡,一并递给了白莲花道:“白教主仔细看清楚了,这鸡是怎么回事?这箭又是怎么回事?”
    白莲花注目细瞧,这才发现那三支箭竟是她作为教主的专制箭,不知怎么却到了和珅手中?陈虓见白莲花十分迷惘,连忙从旁诱导道:“教主你昨晚是否喝醉酒后,将箭送给了和大人防身而忘记了此事呢?”
    百莲花极力搜寻昨晚的记忆,还是得不出答案。又听和珅道:“岂止送箭那么简单!白教主你再仔细看看那箭头,和那只鸡便知道答案了。”
    白莲花这才拔下箭来仔细一瞧,只见那鸡已然肿胀得全身淤紫,伤口中流出浓墨似的黑血已然凝固,不由惊叫出声:“箭头有毒!”紧跟着又急着问道,“你这箭到底从哪得来?“
    和珅只道杀手由白莲花主使,她却还在此惺惺作态,不由冷笑一声道:“教主你心中应该有数!“
    “你……“白莲花一时语塞。
    韩含劝道:“和大人也不要太过激动,也许人家教主根本就不知道実情,你可千万别错怪了好人。只是我与李夯在返程途中也见过一个人一闪即逝,那身影仿佛在哪见过,这南岭之中,全是‘白莲教’ 中之人,只要找到了这个人,一切事情不就全明了了吗?”
    李夯也一拍大腿晃然道:“我也记起来了,对!是他……”
    那时,一帐篷边角上有条人影,闻得李夯之言,恰如惊弓之鸟般拚命向远方逸去。白莲花正要下令擒拿,不想陈虓的手比白莲花的嘴还快,只见他手一扬,一柄冷月飞刀已向那人颈中飞去,那人早已应手倒下。众侍卫拉近来一看,原来那人便是被滕条击落了两颗门牙的联络香主,可惜已气絕身亡了。
    李夯见了道:“沒错,那行刺和大人的凶手便是他,我当时见他鬼鬼祟祟的便觉得有些可疑,只是不知道和大人差点被他暗算了。”
    韩寒道:“也许暗算的目标非止和大人一个,只是三支毒箭都用完了,我俩才得侥幸免难。”
    陈虓道:“沒想到这小三子人虽灵活又勤快,心地却如此阴毒可憎,只可惜本座下手重了点,未能让他招出幕后主使之人,以及谋害朝廷特使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白莲花道:“陈教主也不用自责,如果沒有你的快刀,也许他早已跑了;即使能够活捉,审迅又能怎么样?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也未必能开口招供。不过不用审迅,本教主也知道他们的大致目的:无外乎嫁祸于人而阻止本教与朝廷的来往而已!其他的事料想他羽翼未丰,还不敢为。”
    和珅道:“说来道去,还是和某的不是,只因和珅的无端造访,却引起了贵教中的矛盾重重。但是和某也是各为其主,还请白教主见谅,既然事情不谐,那和某明天便返程复命,白教主与合教上下该不会留难吧?”
    不想白莲花却断然道:“本教主本来还想坐山观望,以待师父归来再作决议,今天之事倒逼得本格格不得不痛下决心,这个联盟契约,今晚本格格便破例与和大人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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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珅立马赞许道:“白教主快人快语,决策果断,不愧为女中豪杰,実令和某人由衷的敬佩。”
    陈虓凑近白莲花小声道:“开弓沒有回头箭,这可关系到数万弟兄们的生死荣辱,教主千万要谨慎啊!”
    白莲花道:“本教主够谨慎的了,可数年来却只是尸居其位,无所作为,回首以往历程,每每如履薄冰,我可受够了。”
    陈虓劝道:“教主何苦太过悲观,咱们的使命还刚刚开始呢!”
    白莲花道:“这个‘游戏’ 我已玩得腻了,本格格原本就不是那块料,所以并不能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陈虓听了十分气愤地道:“什么你的我的,当初不是你哭天抢地地说,要夺回本该属于你的江山与子民么?现在倒好,本公子六亲不认,陪着你铤而走险,眼见已初具规模,只要联络好湘. 鄂. 浙. 赣的‘红花会’, 并将‘固伦公主’ 你的檄文往江湖一撒,便可直倒‘黄龙’, 了却你的心愿。不想你临阵退缩,却把我陈虓推上了不忠不孝. 不仁不义的境地,你让本公子情何以堪?”
    白莲花偷偷望着和珅,幽幽的道:“即使夺回了又怎么样?至尊如则天.吕后,心中也有无穷的烦恼,更何况这还是一件十分渺茫的事。”
    陈虓甚为焦急的道:“气可鼓,不可泄,教主你千万要坚持住,千万双眼睛都在叮着您呢!”陈虓心中十分清楚,若沒了白莲花这面大纛,以他与师父史复明的资质,这局面是旡论如何也撑不下去的。
    白莲花道:“得偷闲时且偷闲,沒有我白莲花,相信你陈教主会指挥得更好,刚才小三子那事,你不就处理得很漂亮吗?”
    陈虓追随白莲花首举义旗,自然有一种心痒难挠的目的,他与白莲花似乎有一种默契:一事成则百事顺,白莲花能做女皇,他就是不二人选的男妃;如果他夺了皇位却又沒了白莲花,那皇帝也就做得沒了意义。今天只因一着不慎,竟落得个满盘皆输,只恨得他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但又不得不装作悦色的道:“不管怎么说,这支人马既然是格格您拉起来的,您就得给万千兄弟一个合理的交待!”
    白莲花道:“这个也许不用陈教主你来考虑,我们这是被招安,不是被打散,朝廷必须得考虑双方的利益,和大人,你说是吗?”
    和珅道:“这个请陈教主放心,襄阳王已有训令:‘朝廷并不勒令解散‘白莲教’ 的人马,只是诣在垦荒屯田,不许攻城略地!’草莽英雄李自成进军的口号都曾经是‘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女如人我母!’,更何况格格乃皇亲贵胄,应该不至于滥杀无辜吧?当然有机会谁都想坐北京,但格格你现在还是钗在奁内待时飞,必须得潜伏爪牙忍受。!”
    白莲花道:“我‘白莲教’ 是有过进军北京的企图,可是现在想想也确実太难。试看枭雄如刘皇叔,文有神机军师诸葛亮的辅佐,武有关. 张. 赵. 马. 黄的攻略都未可定鼎中原;本教中既无安邦的宰辅,又旡定国的将帅,又哪敢与弘历争衡,而况连我自己都怀疑我这格格身份的真伪?何况别人乎!”
    陈虓道:“格格前天还命属下赶往衡阳与‘红花会’ 会主商讨联合传檄之事,今天怎么又变卦了,尽说些丧气话?”
    白莲花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每人的心态都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和珅道:“格格说得沒错,谁不能适应环境,就必然被环境所吞噬。二位教主倘真有化‘龙’ 之志,不妨给和某一个面子,从今往后,养精蓄锐,再趁时而动,但不是现在!”
    陈虓张嘴还想辨解什么,这时恰有一只信鸽落在了他的肩上,只好欲言又止。陈虓抓住信鸽,从它腿上取出了一纸信笺,粗粗了览了一下,便交给了白莲花,而后命令“烈火旗” 旗主道:“李凯,你带十个兄弟去北面哨所,记住多打火把,本座随后就到。”
    和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右手早已探进了百宝囊中,并瞪着一双迷惘的眼睛,紧盯着白莲花的一举一动。白莲花看了一下纸条,笑着道:“和大人不用风声鹤唳,这是北面哨所发来的信息,称他们在那方发现了一只被猎杀了的野猪,还有一条浑身并无伤痕的老狼,呌总舵及时派弟兄去将它们运回来。”
    和珅与韩含闻言,只相视一笑,并未作声。他二人有涵养,李夯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天落馒头狗造化,世上哪有这等好事?那一猪一狼正是我等送给教主的一份礼物。礼物虽轻,不成敬意,却差点搭上了我与和大人的两条小命……”
    “李夯,你的话好像太多了点吧!”李夯说起话来滔滔不絕,并不知轻重,韩含急忙打断了他的下半截。
    白莲花心道:“凭和珅的武功,要对付一条老狼,当不至于怎么吃力,怎能轻易便送了命?”但又不好直接探问其中原因,只得从旁侧问道:“那马便是遭了那狼的攻击才受的伤么?”
    韩含道:“那马可不是擒狼受的伤,而是为了避‘虎’才被和大人硬生生将它的腰胯给压垮了。”
    “避虎?”白莲花神情颇为惊疑,她以为和珅今天还真遇上了一只华南虎了呢。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因而含蓄地道,“那‘畜牲’ 既然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只是那指使之人,本教主也一定会逐步查清,给和大人一个交待,你们就不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了,好吗?”
    不等和珅与韩含开口,李夯又抢先道:“白大教主请放心,咱们和大人可是‘公侯头上堪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决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决不会跟你们‘白莲教’ 的人一般见识。”
    白莲花闻言,心中很不是滋味,暗道:“这呆鸟倒知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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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珅见白莲花脸色有变, 连忙斥责道:"李夯, 你是怎么说话的?真是沒规矩!别以为白教主给你三分颜色, 你就是个人物了, 还不快给教主陪罪!”
    那白莲花只要一看见和珅, 全身毛孔立即舒张; 只要一听见他说话,一颗芳心便开始“怦怦” 悸动, 因而一切不愉快便立时云散烟消, 忙道:“这位李兄弟快人快语, 虽有点不敬, 倒也并无恶意, 和大人也就不要小题大作了, 陪礼就免了吧!”
    李夯碍于和珅的面子, 谦卑的道:“谢谢白教主海涵!教主还真与我家和大人一般无二, 有着无比博大的胸怀。”听了李夯的恭维, 尤其是将她与和珅相提并论, 白莲花不由心花怒放, 竟有些飘飘然了。
    这边的的对话, 让躲在一边的陈虓听得清清楚楚, 心知再延捱也纯属多余, 只好骑着马落寞地往北哨所去了, 望着陈虓远去的身影, 白莲花也稍有失落地叹了一声, 恼海中闪过一幕幕深情而又渐渐模糊了的片断: 举事之前, 这对两小无猜的幼男少女, 因耳鬓厮磨也曾情根深植, 爱在时光的雨露中慢慢萌芽; 可举事之后, 由于身份的变异, 接触的人和事也逐渐增多. 扩大, 时过境迁, 那清纯少女的情怀, 随着时光的推移已慢慢有所改变。这两天, 由于和珅的无端出现, 与教中“神腿” 小三子的无由横死, 更增添了她心中的阴影, 从而加快了俩人情感决裂的步伐。白莲花心中虽然觉得这对陈虓有些不公平, 却又无法自控, 这感情的见异思迁确实太微妙了, 简直令人无法抗拒!
    陈虓无声的走了, 这便是他无声的抗议, 但抗议无效, 白莲花还是毅然将和珅请进了自己的居所。但总算感情的洪流还沒能冲破理智的闸门, 白莲花还沒忘了把南山. 北海也同时请了去, 因而所签的合约在“白莲教” 中也就合理合法, 不会遭到总护法史复明的异议。
    在白莲花的帐中, 以白莲花为基石, 和珅迈开了他成功命运的第一步----代弘宙而不是弘历签暑了一份攻守同盟, 而后又以出卖弘宙为筹码, 一生获得过四项决定命运的资本, 从而使弘历对他都无从下手, 那是后话, 暂且不表。
    第二天, 和珅便早早起来, 用过早膳后, 三人便迎着凜冽的北风, 踏着厚厚的冰雪与白莲花告别了。由于白莲花的痴情, 导致了陈虓的不友善, 和珅当然不想再呆在这不受欢迎的氛围中, 所以拒绝了白莲花的百般挽留 执意相辞。
    只是和珅来时的坐马因避箭受了伤而不能再骑, 白莲花便将自己那匹浑身雪白, 四蹄血红, 行走如飞的“火麒麟” 送给了他, 老姑娘白莲花浑然不睬陈虓那幽怨的目光, 恋恋不舍的道:“和大人, 本格格可是将十万弟兄们的前途与身家全押在了你身上, 你如果搏得了个一品当朝, 可千万别忘了本格格的一往深情啊!”
    和珅接过马缰, 翻身跃上马背, 双手一拱道:“白教主请放心, 如和某幸不辱命, 能持
    ‘五帝城’ 的‘诏旨’ 调任入朝, 必用八抬大轿到南岭来迎接白教主进京, 同享天伦之乐!”
    白莲花见和珅给了她一个承诺, 心中美滋滋的更是舍不得松缰, 陈虓已是再也看不下去, 冲着白莲花道:“教主, 这又不是生离死别, 何须这样悽悽切切的难舍难分, 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送行, 别耽误了和大人的公事。”
    白莲花闻言眼中噙着滚滚泪花道:“和大人一路保重, 可千万别忘了你许下的诺言。”
    韩含见了白莲花缠绵的姿容, 心里也是酥酥的, 可李夯却不理解生离死别为何物, 连连催促道:“快走吧和大人, 这深山老林有啥好玩的, 我李夯可是在武陵山中玩够了。”
    白莲花恼怒的瞟了一眼这不识趣的粗人, 极不情愿地松了手中马缰, 李夯急不可耐地马鞭一甩, 早已抽在了“火麒麟” 身上, 那马已箭一样窜了出去, 和珅来不皮回头, 只在马上传来了遥遥的歉意:“谢谢二位教主的成全, 咱们 后会有期了!”
    白莲花的心“格登” 一沉:“怎么!我一力撑下来的格局倒被那不识趣的冤家给曲解了, 岂不辜负了本格格的一片苦心?”心中早已遗恨连连。
    陈虓也在心中暗咒道:“谁想跟你再会了?我倒希望你死得越早越好, 拔了这根肉中之刺!”
    和珅的南岭之行虽然受了一点点挫折, 但终归是功德圆满, 心想事成, 心中自是无比的惬意。但想起白莲花那副痴情的模样, 心中不免暗暗发笑:“陈虓那么苦苦眷念着她, 她却不知好好的珍惜, 却对我和某人一往情深, 真是可叹!”和珅笑得十分轻佻, 他把白莲花的一片痴情是看得一文不值。白莲花又哪里知道?她心中的寄托只是一个永远的,虚幻的梦。
    山路结冰, 滑溜得很, 和珅所乘“火麒麟” 虽为良驹, 却也不敢催赶得太紧。三人在蜿蜒的山地小道上小心穿行, 每逢坡度太大, 还得下马勒紧马缰, 以防马匹不慎摔倒。行不过十来里, 突然林木中又窜出了一只小白兔, 竟与昨天所见的那只一般旡二。三人十分疑惑: 昨天打猎在北, 今天回府在西, 两地相距少说也有三. 五十里, 若是同一只兔子, 它跑到这里来干啥?
    和珅好奇心起, 双腿一夹马肚, 一抖手中銮头便追了上去。那兔也真怪, 你不追, 它慢悠悠地冲着你眨眼; 你一追, 它又使出了浑身解数与你赛跑, 只见它在林木中忽隐忽现向着东北方向跑去。
    追了一两里, 和珅有些犹豫了:“为了一只小畜牲, 重闯大森林, 值不值得?”可和珅驻足, 那白兔仿佛挑衅似的煽着两只大耳朵, 又坐在草丛里虎视着他。
    “火麒麟” 稍一小憩, 韩含. 李继又相继赶了上来, 和珅微一沉呤, 即道:“李夯, 借你板斧一用。”
    “做什么?”李夯虽未反应过来, 但手中板斧早已递了过去。和珅接过板斧, 并不解释, 却从身畔砍下了两棵斧柄粗细的小树, 将之截为四尺长短, 上端还各留了一节枝杈, 韩李二人皆不知何意?
    原来和珅生于北国, 深谙滑雪之术, 在这冰封的雪林中, 滑雪可比骑马灵巧多了, 虽然沒有滑雪工具, 但有两根木棍撑持, 自不必担心摔跤。一切办妥, 和珅便吩咐韩含道:“你二人引着“火麒麟” 到前面的山口等我, 申时后如还沒接到信号, 你们便去江华城中暂息, 本座自会前去与你们会合。”说完竞自双杆一撑, 箭一样向着白兎射去了。
    韩含在身后急问:“和大人, 你准备追到哪里去?可别为了好奇而误了大事啊!”
    “这只兔子透着古怪, 也许它身后便隐藏着一个大秘密!”和珅的声音已是越来越远, 早已伴随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了。

    欲知白兔会给和珅带来什么秘密, 且看下回便知!
    第三十五回

    先朝阁老话家常 后世中堂理国运

    话说和珅当日手撑槐木滑雪杆,被那只玲珑剔透的小白兔引领着,宛如一只飘忽不定的大蝴蝶,在挂满水晶般的林木中,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地向着大山深处驰去,很快就脱出了韩李二人的视线范围。
    南岭的冰沒有北国的坚,雪也沒有草原的厚,并且和珅所穿的又非滑雪具,只有在顺坡和坦途才可稍稍施展一下滑雪技艺,上坡则还得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上爬,偶尔还得用木杖刨几个脚印才能上去。
    可奇怪的是:每当和珅欲停止不前,打算回首时,那只小白兔也不走了,两耳一抖一抖的坐在雪地上静静地望着和珅,仿如一条赶山的猎犬,在等待着猎人的驱使。因而那只小白兔恰如一面“招魂幡”, 几惹得和珅浑浑然不知身在何处,飘飘忽忽的一直追了下去。
    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道梁,远远的但见那山的一隅升起了霭雾,如烧炭,似炊烟。和珅心中暗道:“这冰天雪地之下,深山老林之中,莫非还有‘白莲教’ 的另一个秘密据点?小白兔将我引来, 难道就是叫我来探测他们的布防情况么?”和珅这才又想起了那只小白兔, 可仔细搜索了所有可见之处, 再也沒了它的踪影, 也许它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早已凭空消失了。
    和珅向着烟霞升起的方向, 机警地搜索前进, 又转过了一道山梁, 上了千百级石阶, 突然眼前一亮, 一幅如画的奇景已映于眼帘: 那碧瓦红墙, 那玉柱翡窗; 那雕樑画栋, 那重楼飞檐; 那所有的一切, 无不显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价; 那袅袅烟霭如仙宫云霞正从后庭冉冉升起, 更凭添了石头堡垒中的几分神秘色彩。
    和珅几疑身入幻景, 进了人间天堂, 再 注目一观, 但见庄院背后那高耸的石壁上镌着“凌云峰” 三个大字。和珅定了定神, 凝视片刻, 然后借助树木的掩护, 以最快的速度靠近了那豪华的石头城堡, 只见那两丈余的门楼上也镌着“望乡台” 三个斗大的金字, 两边还镌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

    人生是一出戏, 密意柔情, 离合悲欢, 只闹得一塌糊塗;

    下联则是:

    世事如一局棋, 相士车马, 将帅兵卒,必斗得两败俱伤!

    和珅虽不怎样精通历史, 但面对此情此景也稍有所悟:“这莫不就是舜帝爷当年被迫‘南巡’ 的所谓‘行宫’ ?”无论是与不是, 这深山老林的屋宇虽然豪华, 但它的主人肯定郁郁而不得志, 压抑的心情已跃然字里行间。
    这对联是重华的自嘲, 还是后人对他的评估已无法考证, 但从中却可看出 千百年来, 后来者所推崇和赞颂的圣明君主是怎样的遭际, 以及娥皇女英二夫人又历经了怎样难以言喻的辛酸!
    和珅提起上乘内力,施展绝顶轻功,悄悄靠近了那座宅子,里面隐隐传出一阵咳嗽,然后是几声粗重的喘息。于是他手指沾了点唾液,将窗纸溶了个窟窿,而后凑近窗棂一看:室内只一男一女,男的已是白发银须,女的也已两鬓如雪,估摸着都有六. 七十岁年纪了,二人正对坐在一个炭盆上,盆中蓝色的火苗,正一跃一跃跳得正欢。
    也许是刚才新添木炭所产生的气体,刺激了老翁的气管,已是咳得脸红脖子粗的喘不过气来,但老翁倦曲着身子,斜躺在虎皮椅上稍稍回过一口气来,便又感叹起来:“唉!老婆子呀!假如当年咱们不把那个真格格给弄丢了,今天就不必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大山峰顶苟延残喘了。”
    只听那老妪道:“是啊!怪只怪当年我鬼迷心窍,失了本性,才酿成了今天无可捥回的大错,这么多年来,终究成了贱妾的一块心病。”
    那老翁又咳了两声道:“老婆子这也不能全怪你,怪只怪那丧心病狂,弃女换子的钮钴禄氏!夫人陡失爱子,积恨难消,也是人之常情,若一味忍让下去,岂不闷疯了?”
    老妪道:“理虽如此,但大人犯罪,与孩子何干?所以,贱妾所为似乎还是太残忍了一点。”
    老翁道:“母债女还,对小格格来说是有点不公平,可钮钴禄氏‘狸猫换太子’, 换就换了呗!但亲人不能相见,天伦不可共叙,本来便是人生一大悲哀,可她还要迫我辞官还乡,永远不许再踏进京城半步,这不等于是充军发配么?”
    老妪道:“早知如此,咱们还真不该生下那个祸胎,什么‘‘紫微星’ 降世,国泰民安!’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安不了,还算什么星宿下凡?”
    老翁道:“老婆子也无须太过悲观,也许鸠儿现在连他的亲生父母是谁都还未弄清楚,你叫他去‘安’ 谁?”老翁说话异常吃力,说完又急促地喘了起来。
    老妪道:“只可惜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沒有了,又拿什么去取信鸠儿呢?”
    老翁道:“是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便是钮钴禄氏遣来保护格格的万公公,可万公公当年便不辞而别。现下咱们是既无格格,又无信物,不要说鸠儿,就是当今太后咱也不敢去求见啊!”
    老妪稍息片刻又道:“攀不攀这门亲都无所谓,只是当年不该弃了真的又捡假的。现在倒好,她竟跟咱那仵逆子臭味相投,不但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还口口声声要夺回什么属于她的身份和地位,处处与老大作对,把个南岭都闹翻了。”
    老翁伸着脖子,喘着粗气,艰难地道:“当初将那妮子弄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塘塞钮钴禄氏日后的追查,只怕她心血来潮要召见我们了也好有个交待。毕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血滴子’ 的追杀。只是老夫做梦也沒有想到,原来钮钴禄氏与胤禛的心腸比铁还硬,全然不把亲生女儿当一回事,这几十年了竞然让她自生自灭,随风而逝。”
    035:1
    老翁说完,又是一阵强似一阵的猛烈咳嗽。这时内房门轻轻地开了,竟悄悄溜进去了两只白兔,其中一只后腿一瘸一拐的还带着伤,和珅这才明白,原来这二老就是把他特意引到这儿来的白兔的主人。
    不知是白兔顶开了房门,带进了寒风,还是老翁见了白兔一时激动,突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一翻,全身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只急得老妪一声惊呼,忙着拍胸捶背掐人中,却哪里还有反应。
    和珅见状,急忙抽身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心中暗叹:“晦气,不想这倒霉的白兔,竟将本官引来给别人送终!”和珅转过身去还未跨出两步,不想一只金丝猴敏锐地跃上了他的左肩头,并且手舞足蹈地尖声怪叫。
    和珅稍一愣神,急忙将肩一抖,若是平常的猿猴,只这一抖,不仅可以将其震下肩去,而且摔在地上还未必能爬得起来。可今天和珅运足了五成劲力,却如同隔靴搔痒,对那灵猴并不构成威胁。
    连一只小小猿猴都对付不了,这是和珅自出道以来遇到的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和珅不假思索,疾探右手向着左肩抓去。你快灵猴更快,眨眼它又跳到了右肩,你伸左手它又跃上了左肩。但见和珅双手连环伸缩,金丝猴便在他肩上跳起了‘太极舞’。
    和珅一时无奈,只得双手齐出向那纤纤猴腿抓去,,急欲将其驱下肩去。但那小猴很通灵性,不待和珅双手抓到,后爪勾着他的羊皮袄,将身往后一仰,已藏到了和珅背后。和珅一抓未果,双手自然回落,那猴后腿一挺,又上了肩头。
    和珅连连出手,都无奈小猴,早已恼羞成怒,不得不掏出了钢骨铁扇来。虽然对付一只畜牲都得拿出看家本领而有失身份,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灵猴见状,已预感到和珅动了杀机,再也不敢作顽童戏,早从和珅肩头跃下,十分灵敏地掀开门边‘龙洞’, 一溜烟进屋去了。
    和珅正自纳闷:“今天见鬼了!先受白兎牵引,再遭灵猴戏弄,莫非此间有奇遇?”和珅正自无法解释,却见房中老妪已止住了悲声,冲着窗外道:“何方贵客造访?灵猴迎宾实为不恭!但因老头子哮喘突发,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恕老身无暇远迎,还请贵客见谅。贵客既然上了‘望乡台’, 相逢即是有缘,你如不嫌寒舍简陋,不妨请进房中一叙。”
    眼见此地并非“白莲教” 的另一处巢穴,自是并无机密可言,对于生老病死,那是人生的必然规律,当不是和珅此行所要破译的范围。他正想悄悄离去,不想却因灵猴的戏弄而露了行藏,警醒了那位老妪。
    人家既然相邀而不往,一来有失礼数,二来眼见那老翁已背过气去,生死难料。这深山高峰上,一个老婆婆,无医又无药更无帮手,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伴在死亡线上挣扎,岂不太残忍了。
    可那两扇石门紧闭,要想撼动,实非易事,要想进房,除非破窗而入。和珅正犹豫着是走是留,作何行动,却见那大门已“吱呀” 一声,轻轻开启了,只见那灵猴左爪扶在门页上,右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摇头晃恼的模样,幽默得令人发笑。
    和珅无心欣赏灵猴的精彩表演,急忙进了内房,在老妪的扶助下,将双掌抵在了老翁背上,内力早已源源地输入了老翁体内。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突然老翁全身振动了一下,喉间已呼出了一口浊气,跟着又猛咳了两声,随即恢复了平静,紫胀的老脸上又逐渐有了些许红润。
    老翁深深吸了一口气,抹去了额角的冷汗, 声音微弱的道:“感谢侠士援手, 救了老夫残躯, 但不知侠士怎样称呼?老夫虽然老迈, 难报侠士救命之大恩, 但可晨昏赞诵, 为侠士祈福。”
    和珅道:“些须微劳, 不足挂齿, 不说也罢!”
    老翁道:“这么说来, 侠士是瞧不起老夫的了?”
    和珅暗道:“这老头避入深山, 甘当隐士, 口中却一口一个老夫的说个不停, 来历必定不凡, 如能得到他的引荐, 那仕途上或许便有捷径可取。”因忙道,“岂敢!岂敢!老伯千万别折杀小侄了。小侄名叫和珅,乃道州新任道台, 今奉朝廷之命, 特来南岭招抚‘白莲教’, 不想却惊扰了二位前辈。但不知老伯是何方高人,为何却隐居在这世外仙境之中?”
    老翁干咳了一声道:“伤心往事本来已无法回首,但和大人既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又是朝廷命官,且更是专门为了‘白莲教’ 的事务而来,老夫就更不应该有所保留,也好给和大人掌握当今之世已无几人知晓的第一手资料,并更好去处理那些棘手的案件。”
    和珅道:“感谢老伯信得过小侄,小侄也一定不会使老伯失望!”
    老翁又干咳了两声,喘着粗气道:“老了,不中用了!今天能遇见和大人,也正好了却了老夫的一桩心愿,免得将……将这个秘密带……带进了棺……”话未说完,便又猛烈地咳起来了。
    和珅见他咳得脖子上青筋突暴,白发乱抖,已将手伸进了袖中,但马上又抽出来了,手中并无一物。可当听见老翁喉间的尖啸声一阵紧似一阵已无法自已,稍稍犹豫了一瞬,又将手探入了袖中,摸出了一只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羊脂玉净瓶来。和珅拧开瓶盖,极其小心地倒出了一颗比绿豆还小,呈暗红色的药丸来,并将掌中药丸递给老妪道:“伯母,这是小侄的师父精炼的‘七荤八素丸’, 据师父说,它由象牙. 犀牛. 角马. 翎羊. 糜鹿. 香獐. 雄麂;还有灵芝. 首乌. 人参. 雪莲. 天麻,杜仲,以及虫草和罂粟等上百种药材精炼而成,有许多药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要想配齐此方,除了要有恒心外,还要机缘巧合,不然终其一生,也配制不全。它可是有驱百病,祛百毒之功,并且还可以驻容养颜,延年益寿,您用温开水给老伯送服,这哮喘病便可立见好转。”
    035:3
    “那时,我与老头子浑浑噩噩地走了二十多天,早已进了扬州境界。有一天,老身的心情极其不佳,一想到这些天飘泊的日子全是因这个生得不是时侯的郡主而起,心中便恨得切齿。我恨郡主,更恨王爷与王妃,老身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不让我好过,老身便不让你们的女儿好过!我要让你们自以为高贵的皇家血统任人去践踏,让那些只会盯着良家少女的王爷也偿偿自己的女儿被他人糟踏是什么滋味!’
    “于是,老身便吩咐我那忠实的陪嫁丫头吴妈,将那本是郡主现在却什么也不是的小丫头放到‘万花楼’ 的门 前去,只要‘万花楼’ 的妈妈将她养大,她便是‘万花楼’ 中的一朵‘鲜花’! 谁还会尊她是个郡主?
    “可是,吴妈将郡主抱走还不到一刻,老身心头便产生了一种无端的失落,心房开始‘咚咚!’跳得异常厉害,终究还是后悔了,便叫马车停下来等待后面的官人。我必须叫我的官人与万公公将小郡主追回来,那妖婆该死,孩子倒是无辜,我不能让她去替代她娘去遭受那非人的磨难!
    “时间不久,官人的马车便跟上来了,可不想万公公却早已借故下了马车,老身这才意识到:原来万公公便是被王妃遣来保护郡主的秘密特使,他沒提着老身的头去见王妃,纯属侥幸!吴妈抱着郡主走了,再无音讠凡,万公公从此也在人海中消失。
    “那时,老身陪着官人找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名楼和望馆,希翼能找到吴妈和郡主,老身不相信跟随了我十几年,并且是陪嫁过来的吴妈会背叛我,老身总觉得她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惊喜。
    “可是我俩找了三天,又在馆舍中等了三天,一个礼拜很快便过去了,我们不仅沒能够找到郡主以及万公公,就连我的吴妈也真的弃我而去了,这就是世态炎凉!沒有婢仆的日子我们还可坚持,可手中沒了郡主,灾难便不知哪一天会降临?事已至此,官人也不好太过责备,因为他即使真的休了老身也于事无补,郡主终究还是找不回来。官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如何躲过大内的眼线,逃脱‘血滴子’ 的追杀。”
    “大内暗探是朝廷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逃到哪,也超不出他们的势力范围啊!”和珅不无担忧的插嘴道。
    陈李氏道:“事实上虽然如此,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罢!想想老身在先帝的淫威下能侥幸活到今天,也算一个奇迹了。”
    和珅道:“那倒也是,只有争取,才有希望,奇迹可不是谁都能创造出来的!”
    陈李氏道:“是呀!所幸官人不愧为内阁学士,也算得上学富五车,不仅对华夏历代宫廷的政治之争是耳熟能祥;尤其是历史与地理的演变更是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逃过这一劫。”
    和珅心中暗道:“丧家之犬,再有学问又有什么用!这是逃生,并非谋生,沒有世外桃源,谁能保得了你们?”但回首看到二人苍苍白发,终究还是逃过了那一劫,总算还是个大赢家,不由又心生敬意的道:“老伯四十年前便是朝廷栋樑,只是命运捉弄人,使老伯费尽了周折,但不知后来……”
    035:4
    陈李氏自恃跟随着陈书林也精研了许多华夏历史,抢着解释道:“凡武功卓絕之人必有死门, 所以异常庞大的朝代也有顾不周全的地方;神农与轩辕联手战败了蚩尤后,两雄不可并立,更兼神农老迈且又失去了女儿精卫的一支劲旅,便不敢再与轩辕抗衡,只好悄悄退过了长江;重华提携了文命,但养虎不比豢犬,得势便会咬人,重华在中原呆不下去了,也只得过了长江,退避三舍,可怜娥皇女英万里寻夫,滴泪成血,染红了斑竹,这‘望乡台’ 传说就是当年重华的避难之所;一代骚客屈原被流放江南,原也活得好好的,他如不心情沉重想得太多,‘牢骚’ 还是可以永远发下去的!”
    和珅道:“所以老伯才择得这江南作为韬光养晦的圣地,以静待时局的变迁?”
    陈李氏道:“江南自古就是失势者的天堂, 得天独厚,更兼自三藩叛乱后,这里早成了朝廷鞭长莫及的死角。”
    和珅道:“老伯深谋远虑,眼光独到,所以既避了祸乱,又成就了美名。”
    “和大人,老夫自丢失了郡主之后,这几十年终是诚惶诚恐,总有负罪之感,这美名之说又从何谈起?”这下可轮到陈书林惊愕了,不解地问道。
    和珅道:“老伯的德操堪称后世楷模,人间典范! 自神农. 虞舜. 以及屈子之后, 老伯难道不可称之为江南第四圣么? 若依晚生推论, 将来标榜青史,老伯必然与他们三人并驾齐驱! 您说是吗?”
    陈书林曾为内阁学士,岂不明了和珅话中之意,也许和珅早就认定了父以子贵的自己,终有父子相认的一日,他也好借机攀龙附凤了,因道:“和大人旡须夸张,令老夫汗颜,即便真有一天乾隆皇上能上‘凌云峰’, 我夫妇也将无法去面对,就使鸠儿肯认我这个沒有作为的老爸,我又拿什么去取信那些个文武大臣呢?那满汉之间的利害冲突和大人应该比我这个汉人老头更清楚!”
    和珅本以为取得了白莲花那道“金牌”, 便掌握了弘历和弘宙的命脉,不想那个固伦公主原来是假的,那么“金牌” 也就成了一块废铁。今天不意在这“凌云峰” 上又巧遇了弘历他的老爸与老娘,这固然比那固伦公主还要强胜百倍,可老家伙又是空口无凭,无法证明彼此的身份,忙乎了半天,还不是猫咬尿泡----一场空欢喜!
    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又岂甘放弃。从封疆大吏到京城中堂虽只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隔着万水千山,要想进京,首先得有政绩,但要取得“辉煌”政绩又谈何容易!朝廷是一张无形的大網,牵一线而动全綱,只有魚死,沒有網破,这和珅又岂有不知?那么便只有另辟蹊经,寻求第二乃至第三条可行之路了。
    也许冥冥中已有定数,正直和珅以弘宙为赌本,来钓南岭“白莲教” 教主白莲花时,却意外地由灵兔引见,在这不该见的时间,不可见的地方见到了可以经营“赌馆” 的太上皇----陈书林。只可惜漫长的四十多年过去,失去了许多历史的佐证,即使是父子,也已经失去了相互沟通的密码。
    这可应了那句古话:“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陈书林夫妇虽经过失子之痛,却早已麻木了,对于能否父子相认已无所谓。可和珅早已把这一宝押在了陈书林身上,因而一阵窃喜过后,无端地又涌上了一阵希望破灭后莫名的沮丧与惆怅。“攀枝无望,这不是命运对我和珅的嘲弄么?”他想。
    但毕竞和珅就是和珅,他不是弟弟和琳,也不是姐姐和兰和桂!他未出娘胎便力求事事争先,决不会逆来顺受,决不甘受制于人!他就是和珅!
    接下来斗室里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只有新木炭在燃烧时爆起一阵阵火星,给这无言的寂静增加了一点点生气。良久,和珅不甘就此辞别,鼓起勇气道:“老伯,自从郡主被吴妈抱走,便再沒了音讠凡,您与她们三人从此就再沒了联係么?”陈书林夫妇对望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和珅又道:“既然雍王府与贵府的两位知情人都不辞而别,这件事便只能成为一个永远的谜了。那么,现下南岭山中的白莲花格格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老伯您潜居南岭山中,对这事该不会不知道吧?莫非这个格格又姓朱?”
    “知道!白莲花既不是前明的公主,也不是胤禛的格格,当年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姑娘,与皇室一点瓜葛都没有。”这次陈书林说得分明,并未用点头或摇头的方式作答。
    和珅若有所思,突然眼前一亮道:“格格可以假冒,你个皇上的亲老子却束手无策,难道你们就不能相互合作?先皇已然驾崩多年,谁能再识真伪?”
    陈书林率直的道:“假的便是假的,伪装终究会被戮穿,这么多年了,朝中并未传出太后辞世的诏告,那才是真的‘验金石’ !”
    和珅道:“莫非老伯夫妇竟在与太后作生命的竞跑,看谁笑到最后?”
    “也许罢!”陈书林艰难地笑笑,但笑得十分勉强。
    和珅道:“这老伯可就想错了,现在知道皇上是陈家之子的就太后一人,倘太后仙逝,这便成了一个永远难破之谜!当然,倘另外三人出现,又另当别论。”
    “和大人是说吴妈与真郡主,还有万公公?”陈书林双唇半开半合着小声道。
    和珅道:“不是他们,还能有谁?真郡主是当年的当事人,应该是放不下那段恩怨情仇的一个。”
    “唉!”陈书林沉重的叹了一声道,“想来命运最凄惨的便是那个郡主了,刚落尘世便被娘亲遗弃;本应该是花一样的年华,却因那道满天霞光而变了味。一条弱小的生命哪能经得起那般无情的折腾,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035:5
    和珅道:“吉人自有天相,也许先帝的固伦公主现在活得还很悠然呢!我看老伯您不就也艰难地挺过来了吗?”
    陈书林道:“但愿如此,那么老夫也少一点良心上的遣责。”
    和珅安慰道:“您与郡主都是受害者,老伯就不要自招烦恼了,不如叙一叙您这几十年是怎样走过来的,怎么便寻到了舜帝爷当年的居所?”
    “说来话长呀!”陈书林边说边喝着茶,润着那原来已咳得有些疼痛的喉咙,慢慢道,“当年拙荆知道自己一时恼怒,已铸成大错,当幡然醒悟时,已然迟了。当年我夫妇二人在扬州城中足足找了一月,终无发现,再也不敢呆下去了,只好渡过了长江,又不敢回老家,只得缓缓向南行进。
    “我们的心中只知道离京城越远就越安全,于是便踏着三圣的脚印,一路上从汨罗到醴陵,从醴陵到九嶷,足迹遍布了湘. 资. 沅. 澧,四水三湘。然而佛渡有缘人,‘桃花源’ 并未因我二人的虔诚而开放。
    “这样颠沛流离了三年,终于来到了南岭脚下的韩竹寨,距寨不远处有个阳华岩。我们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又为了躲避‘血滴子’ 的追杀,只好隐姓埋名,棲身于内。阳华岩前有个白马庙,在我俩到来之前,庙里便有个专门烧纸点灯的庙祝,凭着几亩薄田,终年劳作,在那苦度光阴。
    “可自老夫潜居阳华岩后,老夫不敢说是否是因人杰地灵,那庙中的菩萨倒似乎特别灵验了,凡有求必应!所以香火便日益旺盛。所谓‘神灵庙主肥’ 还真一点不假,那庙祝再也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忙忙碌碌地为三餐奔命。因此,便把几亩薄田佃了出去,只在庙中坐享其成,倒成了个大财主,终日是酒醉熏熏,红光满面。
    “当他无所事事,无聊之际,便会踱到我阳华洞来,也许他也预感到了老夫便是白马庙的福星,来时总得带些酒菜过来与老夫对饮;老夫闲来无事,也便经常去回敬,并与之品诗论词,操琴对奕;一来二去,便成惯例,并经常与之舞文弄墨,谈经讲道了。”
    和珅道:“深山毕竟藏猛虎,不想一个只知晨钟暮鼓的庙祝也会呤诗填词,倒成了华夏历史上的美谈!”
    陈书林不顾和珅的嘲讽,继续道:“那庙祝确实沒什么值得记念的,不过两年后,白马庙中又来了一个游方和尚,那和尚不仅弓马娴熟,武功了得;而诗词歌赋,牢骚与韬略更是令老夫折服,久而久之我三人便成了莫逆之交。岁月无情, 转眼康熙皇上驾崩了,先帝胤禛也暴亡了, 新主乾隆已登上了皇帝宝座, 。每逢夜深人静, 老夫总是孤独地躺在石洞中默默地想:‘即使新皇不是我的鸠儿, 无论是谁即位, 那‘血滴子’ 的时代应该早已过去, 朝廷决不至于再调动大内高手,去追杀一个与政局毫不相干的人了, 我们终于捱过了最危难的时刻!’可尽管如此, 老夫的心情还是十分沉重。”
    和珅十分敏锐的道:“老伯所难以忘怀的心结, 还是那个音讠凡杳然的郡主?”
    “是呀!一条无辜的生命被老夫无情的摧残了, 那便是无法饶恕的罪孽, 这一生都无法偿清!”陈书林忧郁地道。
    陈书林能坦言己过,倒让和珅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起码他自己便沒这等勇气,因道:“老伯,事情已过去了许多年,自责也于事无补,倘小郡主泉下有知,她的灵魂也只会去追究始作俑者,与老伯何干?”和珅似乎忘记了:如果郡主倘健在,可当他妈!可谓小乎?而始作俑者又是谁?当今太后也!
    陈书林并未顾及和珅的失言,又习惯性的咳了两声,幽幽的道:“离了朝官位儿,跳出是非窝儿;‘采菊阳华顶,悠然骑白马!’老夫枉活了几十岁,本应抛开一切恩怨情仇,在阳华洞中终老残生,怎奈又一件事情改变了老夫的命运,竞将老夫送上了这凌云峰上的‘望乡台’ !”
    和珅小眼珠一亮道:“老伯本就不应该引咎自闭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要老伯有恒心,谁也网不住!”
    陈书林道:‘老夫并非为了精彩的世界想破‘茧’, 只是事出偶然而改变初衷罢了!”
    和珅道:“那些年又出了什么重大事故,能使老伯动容?”
    陈书林道:“和大人从江华来,必然知道:韩竹寨驻县城十来里,大多是沿河而下,中段有个叫‘火狮岩’ 的地方,有一股地下涡流,水势漩转着十分险恶,许多情感受挫者或对命运无望者便都选择在那里投河自尽,只要跳下去,必被涡流卷入阴河,连尸首也找不到!”
    “有这么玄乎,从无生还者?”和珅惊问道。
    陈书林道:“据我所知,也确实如此,老夫便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太可怕了!”和珅道,“老伯,那‘火狮岩’ 不成了谋杀者们毁尸灭迹的天然场所了么?”
    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和珅超人的智识却实令陈书林暗暗咋舌,因而勉力笑着道:“和大人见笑了,只是借老夫个胆,老夫也不敢!”
    和珅自知失言,讪笑道:“晚生信口开合,当不得真,老伯千别见怪,您还是讲讲那段‘火狮岩’ 前的经典吧!”
    从言谈中陈书林已意识到,这个新来的道台虽有时口无遮拦,但城府极深,本想就此结束话题送客,但碍于送药之情,只好再述原委:“就在老夫夫妇驻进阳华岩的第二年的腊月二十八,那一年沒三十,二十九便过年了,虽然流落异乡,但身边还有几个钱,好歹也得购点年货。老夫冒着萧箫寒风,顶着皑皑白雪,到县城去购买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品。当走到距‘火狮岩’ 不远,竞隐隐听到有人在暗暗饮泣,由于泣声不大,老夫又是缩着脖子赶路,所以竞未完全注意到。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位少妇正坐在岩边,那一袭碧绿的衣裳下还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着的婴儿。在那腊月年底,朔雪寒风中,老夫简直怀疑她便是蒲松龄笔下的女妖。老夫我不敢正视,正要抽身而过,不想那少妇却扭过脸来,但见她桃腮受寒风吹刮,已微带青紫;云鬓松散,梨花带雨,见之让人心碎。鉴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老夫沒能向前搀扶,也许有一半还是受了蒲松龄的影响。少妇年龄不大,充其量不过十八,她见老夫并无施救之意,艰难地站起身欲说什么,也许是寒风太烈,冻僵了双腿,只向老夫迈出了一步,便又蹲下身去,嘴中迸出了几个微弱的字眼:‘大叔,救救孩子!’”
    只听得和珅瞪大了眼睛,嘴巴也越张越宽,嗫嚅着道:“老伯,小孩可怜,姑娘更可怜!”

    未知阁老能否将雨打莲花救下来,且看下回便知!
    第三十六回

    凌云峰和珅伶云 翠红楼刘庸淬红

    话说当日陈书林听得和珅说道,“小孩可怜,姑娘更可怜!”, 猛然一拍大腿道:“那姑娘确实可怜,怪只怪老夫反应太迟钝,如有和大人十分之一的敏锐,当不至于又给老夫添了一块难解的心病。”
    不用说,和珅已知下文,连叹:“可惜,可惜呀!”
    陈书林道:“是怪可惜的,那姑娘也许是瞒着家人与人私通,女儿落地后却又无人认领;男人不要,娘家难留,姑娘已被逼于绝境。老夫见她行动不便,便壮着胆踱了过去,但终究越不过那道坎,竟不敢伸手去扶她起来。哪知那姑娘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只道老夫嫌她做出这等事来纯属轻浮,不值得怜悯。于是闭着泪眼模糊的美眸,双膝跪在雪地上;双手平伸,竟将婴儿送到了老夫面前泣不成声的道:‘贱婢只恨自己不争气,死……死不足惜!但孩子是无辜的,该不会污了大叔的声名吧?还请大叔援手保……保全……贱婢将感激不尽!’
    “老夫一边伸手接过婴孩,一边道:‘姑娘请起来吧!大叔可并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如果姑娘不方便回家的话,可随大叔我……’不知是姑娘又一次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老夫意欲图谋不轨,还是见女儿已有所托可以放心走了,不待老夫说完,竟然一改刚才的艰难之状,旋风般地向着‘火狮岩’ 下扑去了。
    “老夫见她返身,已知事态不妙,急忙将婴儿交于左手,腾出右手去抓她衣服,但哪里还抓得住,眼睁睁地看着她向岩下飘去而一筹莫展。姑娘去了,身后拖着一袭绿纱,朔风无情,鼓动着轻纱恰如一只风筝,飘飘荡荡向着潭中落下。不知何故,老夫竟把当年嫦娥升空的影像与之混为了一体,姑娘也许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虽死犹生,老夫曾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潭中旋转的激流所形成的漏斗,不时发出吞沒物体的怪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风筝’ 落于水中,姑娘的双手在水面上胡乱抓了几下,双袖抖开足有一丈方圆;只是随着漏斗的‘噬咬’, 早已收缩成了一片斗大的‘荷叶’; 最后只见一匹锦锻,一弯一扭的逐渐被暗流呑沒。姑娘去了,也许已去了她想去的‘天堂’, 也许她现在正如嫦娥一样,正瞪着眼睛看着她女儿在为自己抗争!”
    和珅听得入神,顿感眼角有如蚁爬,他无意识地擦了擦,感叹道:“一曲人间悲歌,未知那孩子的父亲知道了将作何感想?老伯您可曾访着了那多情种子无情郎?”
    陈书林道:“天下之大,海阔天空!姑娘并未留下寻访孩子父亲的遗言,婴儿身上又并未能找到半点可供寻访的线索,你叫老夫向哪里寻去?”
    036:1
    和珅一个激零,急忙俯下身去拨弄盆中已经黯然的木炭,只搅得房中火星四溅,他机械地拍去身上炭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小娘子为啥那么执着呢?”
    陈书林道:“当希望如破灭的泡影转瞬即逝而一时又确立不起新的目标来,悲剧也就随之发生了!”
    和珅道:“老伯, 恕晚生直言, 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 究其因由, 是那小娘子所遇非人?还是所托非人?”
    陈书林闻言, 略显忿怒的道:“和大人饱读诗书又身在衙门, 说话应该掌握分寸, 若依你这意思, 那小娘子难不成是老夫给害死的?”
    和珅赶忙陪笑道:“也许是和某误解了小娘子, 小娘子又误解了老伯, 老伯又误解了和某, 总之, 从古至今, 这世上便 全是一场大误会!”
    陈书林脸露不屑地冷冷道:“咬文嚼字, 不着边际,原来也不过是只绣花枕头!”
    那陈李氏人虽老, 耳不聋, 她见老伴的话有伤客人的尊严, 急忙用膝头狠狠顶了陈书林一下, 以戒他舌下留言。可那和珅又 岂有不知之理, 调侃道:“老夫人不用扭扭捏捏, 老伯说得没错, 俗话说得好:‘无盐缺米醋半坛, 绣花枕头草一包!’还真一点不假。想老伯当年, 一是拘泥于礼教, 二嘛!也就是怕那半坛酸醋喝不完才误了那小娘子的大好年华。若是碰上的是和某, 我才不会执着于礼教的重压, 那这世上必又多了一座‘七级浮屠’ !老伯夫妇又何至于躲在这高峰之上喝西北风?”
    陈李氏与老伴对望了一眼, 七十多岁已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居然还泛起了一丝红晕, 竟羞涩地低下了头。陈书林却赞道:“是儿敢于冲破世俗礼教的‘堤防’, 确实有胆识, 你以后的修为一定比老夫大得多。”
    和珅喜孜孜的道:“诚如吉言, 晚生一定促成老伯天伦共叙。”
    陈书林也乘兴双拳一抱道:“老夫如能在有生之年与鸠儿团聚, 必然是仗和大人的无量功德, 那老夫便先行谢过了。”
    和珅心道:“今年别说明年的话, 要实现你的愿望必先实现和某的志向, 不然什么也办不成!”口中却道:“这事小乃锅碗瓢盆, 大可抄家灭门, 捅天之罪!老伯可有什么物事可给晚生作为攀亲的凭证?”
    陈书林道:“和大人, 老夫先前早已跟你说过, 一切可供考证的人. 物以及证据都已隨风逝去; 更何况内人在进入雍和宫之前, 又岂可预知王妃早已包藏祸心?”
    和珅暗自沉呤道:“那倒也是, 谁也不能防患于未然, 恰如‘火狮岩’ 上那幸存的姑娘, 倘她老娘也大难不死, 母女自也无法相认了。”
    陈李氏闻言, 似受和珅启发, 不自觉地拍了拍老伴的左大腿, 和珅见了, 只道这老妪又开始春心萌动, 赶忙将头扭向了窗外, 但耳中却传来了陈李氏的低诉:“老头子呀!倒是和大人的一句话提醒了贱妾, 当年你抱回的那个女婴, 除了肚兜上绣着一朵白莲花, 其它能证明身份的都一无所有, 但她右脚的六只脚趾不也可以勉强证明她的身份么?毕竟被遗弃而又生有六个脚趾的人只怕万中难寻其一!”
    陈书林皱皱眉头莫名所以的道:“是有那么回事,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她白莲花又不能变成红莲花去, 还值得我们去追忆么?”
    陈李氏又拍了拍陈书林的右大腿道:“老头子啊!平时你的反应比贱妾快得多, 今天却为何充傻装愣了?”
    陈书林还是茫然不解, 倒让和珅看出了端倪, 问道:“老伯母, 您的意思是说, 您的儿子与那位郡主的大腿上都有古怪?”
    一语惊醒梦中人, 因为这几十年来, 他们既然把郡主给弄丢了, 开始只能东躲西藏, 哪还有探儿的虎胆?待得风平浪静, 又岂敢随便去冒犯龙威?是以早把一切意识全忘记了。甫经和珅提起, 陈书林脑海中才隐隐浮现出半边‘金印’ ,因道:“和大人有所不知, 老伴不提, 老夫竞把那事给忘怀了。是这么回事: 天降紫微星, 北京城竞同时降下一对男女, 他俩就是老夫的鸠儿与雍亲王的爱新觉罗丽娜。我的鸠儿老夫从未见过, 只听内人说, 他左大腿内侧有颗三寸长,呈半圆的硃砂痣; 那换过来的郡主老夫是见过的, 其右大腿內侧也有一颗半圆的硃砂痣, 未知这是巧合还是上苍的蓄意安排?”
    和珅道:“老伯, 若依晚生推论, 既然是天示祥瑞, 那个郡主便不会无端夭折, 而使天平倾斜, 她们总有合璧或相撞的一天, 老伯您就耐心等待吧!”
    陈书林道:“和大人虽然言之有理, 但老夫已偌大年纪, 已是见天的日子少, 见地的日子多, 以后还得仰仗和大人多多察访, 以了却老夫的心愿了!”
    和珅道:“如有可能, 晚生定当竭定心力, 着意访察, 只是那印记生得不是地方, 纵然是万岁选美, 只怕都难以如愿以窥, 更何况一碌碌旡为的小吏, 又岂可在大海中将‘针’ 捞起?”
    陈李氏闻言道:“老头子, 咱们的债, 咱们了, 大不了与钮钴禄氏去对簿公堂,咱们就不要将和大人卷进这是非中来。”
    和珅道:“老伯母这么说就有些见外了, 只是晚生有心无力, 辜负了二老的期望, 还真是甚感惭愧!”
    陈书林道:“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只要和大人有这份心, 老夫就感恩戴德了。”
    和珅又旧事重提道:“老伯, 晚生还想证实一下, 那龙. 凤珠砂印到底有几人见过?”
    陈书林搔搔头道:“除了王爷王妃与老朽夫妇, 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吴妈一人, 至于那个太监兼侍卫的万公公是否知道真相, 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和珅道:“若依时间推论, 吴妈与万公公至少也有六. 七十了, 从这条线上去追查的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想要皇上返祖归宗, 只怕是拿不出任何佐证, 只凭皇上本人的意识了,未知老伯以为如何?”
    陈书林叹道:“只凭鸠儿自己, 当真谈何容易!据江湖传言,在胤禛暴毙之前便曾留下遗旨 在钮钴禄氏处: 倘乾隆稍有异动, 便即行废止。由此可见, 鸠儿在太后与八旗王公的卵翼下还不是形同傀儡, 只有望权兴叹的份。”
    和珅道:“老伯不用心酸, 在今年的琼林宴上, 八旗议政王已正式处谛, 而剩下太后的那道坎, 只要晚生有机会参与朝政, 自然有办法将其消于无形。”
    陈书林慌忙道:“老夫已隐退四十多年, 当年的同僚非死即罢, 那京中政体之纷繁, 谁也莫可预料, 老夫可是帮不上和大人什么忙。”
    036:2
    和珅道:“老伯刚才不是说,四十年前您救的那个女婴,肚兜上有朵白莲花?”
    “沒错啊!难道和大人从中有了新发现?”陈书林道。
    “那朵白莲花就是如今南岭山中的白教主?”
    “和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老伯刚才说过白教主与副教主陈虓的关系,这之间也许便藏有晚生开启京门的钥匙。”和珅毫不掩饰的道。
    陈书林听了有点大喜过望,道:“只要能给和大人进京略尽绵薄之力,老夫是喜之不尽胜,不知和大人还有何吩咐?”
    和珅道:“如果晚生能真的不辱使命,待促成老伯与皇上一家团聚后,那才呌喜不自胜呢!但还请老伯把您心中藏了几十年的故事讲完。”
    陈书林被和珅哄得有些陶醉了,迷迷惘惘地又道起了往事:“那日老夫在‘火狮岩’ 前,眼睁睁地看着一朵娇嫩的鲜花被无情的涡流吞沒了,心中着实酸楚了大半天。伤痛之余,老夫已顾不上再买年货,便抱着那婴儿,郁郁地回到了阳华洞。到家后,夫人见我带回了一条新的生命,倒还热情,久违了的母爱瞬间又复苏了;孩子的声声啼哭,更给阴冷寂静的阳华洞涣发了一线生机。当夫人打开包裹后,老夫才知道抱回来的是个女婴,又因她肚兜上绣有一朵白莲花,便干脆以此给她命名,也省了老夫许多的推敲。和大人尙未婚配,也许还不知道养育孩子的艰难,尤其沒有奶水供养,也就是难上加难;在那寒冬腊月,半夜三更喂食,更是一件既劳神又费力的事,可夫人却从未轻言放弃;只是有时确实疏懶了,夜半便让婴孩吮吸她的空奶头,可一个月下来,不仅吸出了奶水,那沉寂了几年的肚腹竟然也有了反应。开始,老夫只以为夫人已届不惑之年,应该是进入了老年肥胖症的前奏,不想却是娃儿的嘴唇催生了夫人的激情,她竟然又怀孕了。”
    “生下来的便是现在‘白莲教’ 的副教主陈虓,是吗?”和珅道。
    陈书林道:“和大人聪慧过人,什么事都沒能超出你的预想。”
    和珅道:“能跟老伯的养女白教主在一起,并且又姓陈的人还能是外人吗!但不知他二人的武功又是谁人所授?”
    陈书林牙根一咬,恨恨的道:“和大人有所不知,事情坏就坏在了那一对畜牲身上!”
    和珅道:“怎么了?老伯壮年得子,更添凤姑,还不知足么?”
    陈书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的好,那阳华洞中的日子倒还惬意。”
    和珅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变故,老伯您竞甘愿迁到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凌云峰’ 上来?”
    陈书林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既然和大人已见过了那小畜牲,老朽也就无须再顾全什么脸面了。”
    和珅心中虽在诅咒陈虓的狠毒,却未形于色,反而替他开解道:“陈教主虽然有时激进了点,但与白教主配合得倒还十分默契,只要假以时日,或许可收全功亦未可知?”
    陈书林道:“和大人莫要取笑老朽,他那点德性,老朽能不知道?市侩泼皮而已!能成啥气候?”
    和珅道:“老伯您就不要门缝里瞧人,把自己的儿子给瞧扁了,若依晚生看来,陈教主还是有万军统帅之才能的。”和珅还故意把陈字加重了语气。
    陈书林听了,更加恼怒道:“和大人你不要拿老夫穷开心,逆子若能当统帅,老夫我也可称霸王了。他充其量只不过是狗头军师史复明马前的一条狗罢了,只是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装帅气。”
    和珅故作惊讶的道:“老伯,‘白莲教’ 中还有军师的么?昨天在天都峰上,晚生怎么便沒见到他呢?”
    “这也许是和大人你的坐化,昨天才侥幸达成了你的意向,倘使史复明在大本营,你的天都之行也许便要多费许多周折!”
    “能令老伯刮目相看的人,当世也许不多,那‘白莲教’ 的军师史复明难道就真的那么令人头疼?”
    “有机会你见见就知道了。”
    “老伯可知道他是哪里人氏?师承何门?”
    “哪里人氏老夫并未深究,只听他自称是史可法的五世孙,也就是祥符人吧?”
    “此人胸怀博学,何不朝中佐君王,偏要效仿诸葛,蛰伏山野,有何作为?”
    “史复明自负有王佐之才,四处奔走,目的只有一个:反清复明!为祖上报仇,为汉人维权。”
    “前明余孽已基本肃清,民心所向,海内一统,死灰是再难复燃的了。史复明竟还那么幼稚,岂不是徒具虚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算一种信仰吧!你又见过几个敬佛而升天了的人?”
    “……”和珅虽机敏过人,也一时语塞。
    陈书林也许是人老话多,并不在乎和珅怎么想,又自顾自地说开了:“四十年前,史复明继老夫之后,一身道士装束,也云游到了白马庙,那时庙中的菩萨已十分灵验,凡求子求福,有求必应;庙前又有一口天然泉水,喝了又可驱邪祛病,方圆百里内的善男信女无不趋之若鹜,以偿难圆之梦,所以庙中香火以达空前的鼎盛。为了应付如云的香客,和捐资的新老施主,老庙祝便请史复明留下来,以帮忙应酬庙内的各项事务。”
    和珅道:“僧道不同宗,怎可同寺?岂不乱了法度!”
    陈书林道:“刚才老夫已经说过----两年后白马庙来了个云游和尚, 他就是穿着道袍的光头史复明!等他驻进庙后, 便蓄起发来, 摇身一变, 成了个真道士。不过, 在我华夏的历史上, 穿了袈裟是和尙, 脱了袈裟娶老婆, 权宜之计耳 ,谁都见怪不怪!况白马庙正值用人之际, 僧道又都是修行之人, 倒也无人非议。”
    俗话说:“做官莫在前, 做客莫滞后!”有些事虽然有悖常理, 有违法度, 但没有原告, 官府也只能听之任之, 陈书林如是说, 和珅又怎好与之争辩, 只能黙然等待下文。
    陈书林接着道:“老夫原就是庙中的常客, 史复明来后, 更多了一个弈手, 来去庙中便更频繁, 还常常夜不归宿, 对弈到天亮, 所以还 引起过夫人多次的愠怒。”陈书林边说边偷瞟了夫人一眼, 引来了李氏的一番白眼。
    那时和珅并不想多插言,只听陈书林继续道“史复明暇时也经常来阳华岩回访老夫,夫人自然也是热情的款待。一来二去,史复明便慢慢得知白莲花并非老夫亲生,也就不容置疑地认定:这白莲花便是落魄明皇室,流亡朱姓的后裔。理由便是她的到来带来了白马庙的兴隆和福祉,这便是代表帝王的像征。老夫也曾与之辨论过多次,终究还是拗不过史复明的如簧巧舌,所以也就无所谓公主还是郡主,只要她管我叫爹就行。”
    和珅道:“老伯原来也有犯糊塗的时候,这种犯上作乱,乃至抄家灭门的事也是能迁就的吗?”
    陈书林嚅嚅的道:“谁能抵得住史复明的死缠烂打!老夫原只以为他也不过是求得心灵的慰藉,而作出的荒唐举动, 那时新朝入关也已六. 七十年了,老夫认为,以他一个小小的道士还能撼得动大清稳固的江山吗?”
    和珅道:“老伯不能止水于源, 倒成了为虎作伥的帮凶, 从而导致您一家三‘日’ 并升,变成了如今这被动的局面!”
    陈书林有些追悔莫及,极力辨解道:“老夫也未曾料到,起初史复明将白莲花接到白马庙中,也只是教她《三字经》,《百家姓》;教她《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却从未教过她《女儿经》。那时我家小畜牲也六岁了,他见姐姐不在,也不堪阳华洞的枯燥与寂寞,天天嚷着要去白马庙,倒成了白莲花的陪读。那小畜牲老夫的话他一句都听不进去,史复明的话倒成了金科玉律,从无抵触。老夫也曾暗暗高兴,只以为觅到了最好的私塾先生,小畜牲将来一定成名有望。转眼四. 五年过去,白莲花已十二岁了,史复明便不厌其烦地教她骑马打猎,并且刀枪剑戟,太极八卦,十八般武艺一一授全。他想把白莲花调教成天下奇才,他更希望将白莲花变成中原的武曌第二,只因为他再也找不到朱氏的男性替补。”
    和珅道:“朱氏子孙无能,史可法如此强势都沒能够扶起福王;而千年前故弄玄虚并僭居了帝位的史思明又如何?还不是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想他史复明,又岂能扶持起一个假格格白莲花?”
    陈书林道:“世事如白云苍狗,瞬息万变,一切不可能的事有时瞬间便被人认可;有些不合理的事,因为合情也就变成了合法。几年前,这南岭周边发生了百年未遇的大旱灾,并且一旱就连续三年……”
    “那又怎么样?雷电风雨,洪涝旱魃乃自然天象,朝廷自有赈济,又何须忧心!”和珅抢着道,因为他此行便是因赈济而来。
    陈书林道:“三年灾荒,朝廷能赈济得多少?更兼各官员又从中中饱私囊,朝廷更是有心无力!那时盗贼横行,人自相食,江湖上便流言:天干三年,万仙转劫,其间必有真命天子出现!史复明便乘机打出了先皇‘固伦公主’ 白莲花 的旗号以蛊惑人心,沒想到他这振臂一呼,还真响者云集,倒是红火得很。不数月,以南岭为中心,湘,赣. 粤. 桂几十个县中,十室九空的灾民便纷纷打起了‘白莲教’ 的旗号,瞬间便集聚了十数万人,口号是:‘争自由,求生存,还我今天!’我那小畜牲,只因迷恋白莲花,倒成了史复明手中的一杆枪,被任命了个副教主。”
    036:3
    和珅道:“弟革兄命,宫庭斗智,历史上也不乏先例,只是老伯您被夹在其中,将如何自处?”
    陈书林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道:“老夫还能怎么样?只好被史复明和那小畜牲将我俩‘请’ 到这里来与狼为伴了。”
    和珅道:“老伯被供高峰,史复明倒也用心良苦,这样既照顾了老伯的生活起居,又防患官府以老伯为人质而要挟‘白莲教’, 可谓由赡养的合理变成了拘禁的合法,由此可以推断出史复明确实有过人的双面手段。”
    陈书林道:“史复明虽然眼光独到,但依老夫观之,他可能还不及和大人之万一,灵兔能两番将和大人引至‘望乡台’, 并知道了那即逝的历史真相,这其中虽有天意的成份,但又何可排除和大人过人的天赋与灵感!”
    和珅惊问道:“史复明与老伯相处了几十年,难道他都还未能洞悉这个秘密么?”
    陈书林冲着老伴“嗨嗨” 笑了两声道:“这个天大的秘密是能够轻泄的么?和大人你如果不是由于灵兔的引领,偶然听到了老夫夫妇对话的内容,并且还治好了老夫的顽疾哮喘病,无论怎么说,老夫是宁可将这个秘密装进棺材,也绝不会向外透露的。”
    和珅有点受宠若惊地道:“既然老伯对晚生以诚相待,晚生也将在有生之年尽力促成您们父子相见,也好给将来的历史一个交待。”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佣推门进来道:“午膳已然备好,老爷是否可以用膳了?”
    陈书林吩咐道:“吴妈,今天老夫破天荒来了位客人,你去呌厨师加个菜。”
    吴妈应声出去了,和珅好奇的问道:“老伯您不是说吴妈失踪了,只是什么时侯她又回归了呢?”
    陈书林道:“此吴妈非彼吴妈也!想必那个吴妈想回也找不着主人了。这‘望乡台’ 上,除了这个吴妈外,另外还有两人在侍侯并监视老夫的行动,他们就是厨师兼警卫的陆方;还有一个叫戚园的喽啰专门采办粮食与菜蔬。”
    “原来如此,晚生还只当这峰上只二老在此‘清修’呢!”和珅稍顿又极其担心的道,“这吴妈刚才在外, 不会窃听了咱们的对话, 再去向史复明泄密吧?”
    陈书林道:“放心, 这吴妈耳朵不太好使, 隔着门她是听不清房中对话的, 不然老夫也不会那么大意的。”
    “哦!这么说倒是晚生多虑了。”和珅道。
    用过午膳,和珅便与陈书林依依惜别,此次南岭之行他是获益颇多,他便一心想着得利用陈家和“白莲教” 之中的三方矛盾,去开创他新的人生轨迹。
    再说陈书林多年的顽疾竞侥幸让和珅给治好了,自觉受人之恩无以为报,甚是过意不去。临行,便将那只灵猴召了来,陈书林一招手,灵猴一跃便上了肩头,他抬手拍拍灵猴的红屁股,语重声长的道:“和大人,老夫倦缩高峰数十年并未作成《离骚》,却只驯得一些略通人性的禽兽,这山中有老夫的驯鹿.敏兔,灵猴与信鸽,老夫今天便将这只灵猴送给你,以略尽老朽的一片心意。这猴子的灵动你是见过的,只希望它日后能对你有一点点助益!”
    那灵猴闻言,一蹦一跳,便又上了和珅的肩头,并且双爪在和珅颈后搔了搔,以示友好。和珅刚才见识过灵猴的表演,一般二.三流的武林豪客在它爪下肯定沾不了什么便宜,所以喜不自禁地道:“恭谢老伯恩赐晚生如此珍贵的礼物!”边说边取出袖中瓷瓶,又倾出了一颗“八宝丹”, 双手递给陈书林道,“这一颗送给老伯母服用,但愿二老青春永驻,静侯和某佳音!”
    一想起那从未谋面的儿子陈鸠,陈书林便老泪纵横,完全寄希望于和珅道:“便是活过一百岁,老朽夫妇也得硬挺过来,等待着和大人给我们带来亲人重逢的喜讠凡。”陈书林能否与乾隆重逢, 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刘庸不仅中了状元, 又招了郡马, 可谓: 一朝首登龙虎榜, 十年升到凤凰墀,几十年寒窑苦度, 总算沒有白熬。
    虽然刘庸与郡主恰如玄德与尚香,是一对老夫少妻, 却也如鱼得水, 恩爱异常。良宵苦短, 转眼婚期已过, 这一天刘庸起了个大早, 梳洗毕, 穿上孔雀袍, 戴上蓝宝石, 正准备去顺天府走马上任。不想侍女水仙嬉笑着道:“七月七, 鹊桥会; 八月八, 进洞房; 九月九, 上公堂!姑爷还蛮勤奋的嘛!”
    刘庸正了正衣冠, 极其严肃的道:“大姐有所不知, 本官这一生庸庸碌碌不知耽搁了多少大好时光, 现在既承万岁垂青, 正好为百姓效命!”
    水仙又是“嘻嘻” 一笑道:“听说人家庞士元百日不视事, 一日理百事, 姑爷难道一月不上堂, 政事就理不清么?”
    刘庸道:“庞士元恃才傲物,只怕所托非人,他既要证明给刘玄德看,他并非百里之才,还要看看刘玄德的肚量。其实那一日理百事纯属掩人耳目,那一百日他与他的门客又何曾闲过?倘使刘玄德不能虚怀若谷,他庞士元定会丢下耒阳那副烂摊子远遁他处的,这就是谋略!”
    水仙颇为惊讶的道:“哦!原来官场上竟如此玄乎?”
    刘庸道:庞士元自视清高,他不会不懂一日事一日了,得过且过乃为人之大忌!身为父母官,就必须时刻为百姓排忧解难。”
    这时丹桂陪着郡主来到了前厅,听了刘庸的话甚为欣慰的道:“相公有此忧国忧民之心,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福也!”
    刘庸道:“郡主过奖了,刘某幸承皇恩浩荡得以金榜题名,又赐婚郡主为妻,实乃三生有幸,夫复何求?”
    “夫君真知卓见,政绩定然不同凡响,贱妾当恭侯你的佳音。来,喝杯参汤赶紧去应卯,千万莫误了公务!”银娥接过百合端上来的乌鸡参汤替给了刘庸,一边道。
    刘庸赶紧双手接过来道:“谢郡主!”
    036:4
    北京顺天府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的府堂设在鼓楼东大街路北,为蒙元所建;共领五州十四县,与总督巡抚一样,同用银印,他的职权范围也许跟北宋的开封府不相上下。
    弘历如此看重刘庸,未必不是把他当作了包龙图对待,也许他心中正在酝釀着:“爱新觉罗氏入主中原已百多年,这马背上的江山必须下马治之;得民心者得天下,唯有汉满共治,才不至于重蹈蒙元的覆辙。”所以他破例授权给刘庸,便是一种最好的偿试。今天刘庸以满族的郡马,汉族的大员入主顺天府,也许是老天爷在考察他的智慧,上任第一天便碰上了一件棘手的连环迷案。
    却说刘庸进了顺天府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正准备升堂视事,不想前厅不知是谁却早巳撞响了“鸣冤鼓”。 鼓声便是军令,无论是半夜三更,也无论是数九隆冬,它都代表着皇家的诏令,民声的呼唤。
    刘庸无暇细想,急忙整装升堂,一阵“威武” 声与水火棍声交炽过后,鸣冤者被带上堂来。但见刘庸手中“惊堂木” 高高举起,在空中一扬,而后却只轻轻落下,问道:“下跪何人?”刘庸第一次审案却未显礻出一点威严,声音很是轻微。
    “草民温何氏!”鸣冤之妇也小声应道。
    刘庸倒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道:“这何事鸣冤应该本官问你才对,怎么你倒问起本官‘早晨问何事?’了?”
    众衙役闻之皆窃笑出声, 师爷急忙凑前悄声解释道:“老爷您听差了, 这妇人姓何, 夫家姓温, 所以自称温何氏, 并非老爷所说的‘问何事’ 。”
    刘庸自知有些失仪, 急忙敲动“惊堂木” 止之众衙役道:“在公堂之上哄笑, 公然藐视本府, 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但本府今天念你们是初犯, 暂不追究, 可是响鼓不用重锤,下不为例!”
    众衙役十分肃穆地异口同声道:“是!谨遵令喻, 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庸这才又转上下跪之人道:“温何氏你有何冤情? 所告何人?快快从实讲来!”
    温何氏止住抽泣, 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渍道:“昨晚, 我家贱婢慧心, 下毒害死了民妇的女儿, 还请青天大老爷给民妇作主!”
    刘庸道:“你家住哪里?作何营生?”
    温何氏道:“托老爷的福, 民妇在南城开了家‘翠红楼’。”
    刘庸紫脸一红道:“何妈妈,你怎么便能断定慧心便是毒死你女儿的真凶呢?”
    温何氏道:“昨晚就她一人陪着我女儿在楼上,睡前还好好的,一觉醒来,人便沒了,难道是外人作案,她会不知道?”
    刘庸道“人命关天,本府岂能听信你一面之辞,你且先回‘翠红楼’ 保护好案发现场,本府即携仵作人等隨后便到,待勘验现场后,本府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温何氏见刘庸并未立即下达拘传令,又抹了一把花花绿绿的脸,极不情愿的退出了公堂,径自回去了。
    刘庸初涉官场,对一切都还陌生,这一进顺天府,更是人生地不熟,只好低声问道:“谁是捕头?谁是仵作?”
    “卑职在!”“卑职在!”展捕头与宋仵作同时应声而出。
    刘庸道:“本府现在沒时间跟你们寒喧,你们马上跟本府去‘翠红楼’ 走一趟,待回来后再重新认识不迟。”
    展捕头问道:“老爷您是坐轿还是骑马?”
    刘庸道:“骑马,越快越好!”
    “翆红楼” 虽不是京城中最大最红的烟花场所,可也是屈指可数的几家之列。在往日,这三进三层,三方环绕的“翠红楼” 本应是一个热闹喧嚣的地方,官僚世子们虽不肯失了身份,光明正大地来此“跑马游猎”, 可偶尔借机在这灯红酒绿中插科打诨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它也就并非那些个商贾贩夫与纨绔子弟们集聚一堂的专利,如果少了仕宦们的光罩,那它这楼就别想永久开下去!“翠红楼” 能长期红下去,其中就未必沒有这层关係?只是无人去深究罢了!
    036:5
    可今天“翠红楼” 的前门却虚掩着,门前竟无一个行人,远远可见三三两两的人在指指点点,却不敢靠近也许他们就曾光顾过的豪华门楼;庭院里一个龟奴正有气无力的左一下,右一下扫着地上飘零着的落叶;几位娇娘只穿着睡衣斜倚在栏杆上晒太阳,却懒得去梳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华;一座往日的人间仙境,只因为出了命案,一夜之间便全然失去了往日辉宏的气势,竟变得如此萧条和落落。
    刘庸和展捕头,宋仵作快马加鞭,竟抢在温何氏之前,率先到了“翆红楼”。 眼见来了官老爷,龟奴恭敬地将刘庸一行引到了后院死者的住所,那里已隐隐传来了悽惶的哭泣。龟奴转身走后,二楼的一个老妈子悄悄凑近刘庸,小声道:“大老爷,妈妈说了,这妮子便是害死小姐的真凶,大老爷千万别把她弄丢了!”
    刘庸随便“嗯” 了一声,便带着展. 宋二人上了二楼。那是一个连环套房,进门的这间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柜台两张椅,一个侍女坐在椅上,伏于桌边,正自伤情地抽搐。听见有人进来,才抬起了泪眼模糊篷松着的头,待见得刘庸三人,知道是衙门中人,立刻趋前跪伏,磕头如捣蒜,口中喋喋不休地道:“青天大老爷呀!小姐无缘无故就走了,丢下贱婢好命苦呀!可妈妈却硬说贱婢是谋害小姐的凶手,大老爷您可得替贱婢作主呀!”
    那侍女边哭边诉边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其状甚为凄惨。刘庸见了心中虽觉有冤情,但一时又无从证实,只好先将其扶起道:“小姑娘你先起来吧!至于你冤与不冤,必得等本府勘验查证后让事実说话,方可下定论,你的话与妈妈的话都是当不得真的。”
    侍女止住抽泣道:“谢谢大老爷!”然后又磕了一个响头,才爬起身来。
    刘庸掀开内房帘看了看,接着道:“小姑娘你先出去吧!倘有可疑之处,本府再唤你来佐证。”
    “是!”侍女应了一声退下楼来,那老妈子也如影随形般地跟了下来,敢情她是接到了妈妈的死命令,还真怕这丫头悄悄溜走了。与此同时,前院传来了幽幽的哭泣,那是“翠红楼” 的妈妈温何氏回来了。
    只因刘庸一行人骑马,比诸温何氏坐轿便要快了许多,所以虽然温何氏先走,却一路呜咽着落在了后面。待得何妈妈匆匆赶到后院,便张罗着请刘庸等人上客厅喝茶。刘庸一摆手道:“不必了,何妈妈,本府从来就沒有喝茶的习惯,今天第一次办案,就更得免了。”
    温何氏身处京城较有名气的“翠红楼” 中几十年,品茶喝酒,猜拳行令,什么样的官员沒见过?这新任的府尹不会品茶,倒还是闻所未闻。但转念一想:“这世上从来就沒有不偷腥的猫,沒准这位刘府台嫌茶太清淡,沒有刺激呢!”因急忙婉转地道:“既然府台大人不喜喝茶,那便请下楼喝杯‘杏花村’ 吧!只是我们青楼之中怕喝酒闹事,所以一向并不倡仪。今天老身倒忘了府台大人是个读书人,李太白喝了酒才能才思泉涌,诗兴大发;若府台大人喝酒后,必然灵感倍增,恰好替小女雪冤!”
    刘庸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将手轻轻一挥道:“何妈妈不必费心,本府平时都是滴酒不沾,更何况公务在身,勘验命案之际便更不可喝酒了。”
    温何氏心中一沉,暗道:“不品茶,不喝酒,那是要喝人血了!”只好将心一横,顺手从桌上拿过一只茶盅,斟了一杯白开水,而后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放在茶盘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杯开水压在了银票的一角上。温何氏双手端着茶盘,蹒跚地踱到刘庸跟前小声道:“府台大人既不喝酒,又不品茶,那就喝杯净水,也算略表老身的一片心意,小女的冤情就全拜托老爷作主了。”
    这是刘庸上任的第一宗案,便是人命关天的大案,他哪还有悠闲之心去醉酒品茗?可又不好拂了事主的一番盛情,从而落下一个酷吏的恶名,心道:“想来一杯白开水,再怎么着也与案情的公正与否扯不上关係罢!”于是,刘庸顺手便把茶盅抄在了手中,可不经意间竞发现茶杯底下还压着一张纸片,他定睛一看,赫然竟是一张千两的银票。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日若在“麻拐岩”, 刘庸就是拚上一辈子,也是赚不来这些钱的。
    “女儿无故夭折,这心情可以理解,可就为了判一个侍女的罪而花这大的代价,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罢!即使那侍女真有罪,她与本府又无任何瓜葛,还怕本府偏袒不成?”刘庸略一愣神,便觉得这开水也不能喝了,他将茶盅重新压住银票,也压低声调道:“何妈妈请不要强人所难,这银票你收好了,本府一定会做好自己该作的事。”
    温何氏心中有点慌乱,忙道:“刘大人,这只是民妇的一点点心意罢了,破案之后,当还另有重酬。”
    刘庸心中暗道:“一千两才只是一点小小意思?原来这做官竞有那么大的利润,难怪人人都舍生忘死地往这个圈子里钻哩!唉!炎黄子孙们为何就不能脚踏实地,严于律己;却每每心照不宣地去走捷径!这五千年的弊病何时才能够根除呀!可是,再怎么说,起码我刘庸就必须从自己做起,千万别违背了自己心中济世救人的初衷,而受铜臭气所左右,成了草菅人命的帮凶。”想到此,刘庸精神为之一振道:“是非曲直在本府面前决不会因金钱的多寡而改变,何妈妈你就毋须太过虑了。”他又指了指内房“这大概就是小姐的绣房了吧?本府将马上勘验。”
    “是,刘大人请进!”温何氏神情极不自然地应道。只因刘庸对她的一千两银票并未正眼相看,心中自是忐忑不安。温何氏掀开了门帘,刘庸紧跟着推开了里间虚掩着的房门,里间的布置比外间的陈设自然要豪华得多,青一色的楠木家什与梳妆台上的金银首饰,更映衬出它主人的尊贵与富有,而此时它的主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无法享用了。
    宋仵作上前撩开了丝质帐纬,但见温小姐安祥地躺在锦被中,眼角虽稍稍留下蹙容,但也未呈现太大的痛苦之状,显然非毒物或暴力所伤。刘庸这才转向温何氏道:“何妈妈,对于小姐的死因,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现场沒有任何证据证明侍女便是作案真凶,那么官府就必须解剖小姐的腹腔,只有查明死因,才好追查真凶,这也是破案的必然手法,还请何妈妈见谅。”

    未知刘庸能否破出生平第一宗案件,以彰显他的智能,请且看下回便知。
    第三十七回

    翠红楼兄妹乱伦 顺天府夫妻释案

    却说温何氏见刘庸说要解剖女儿温碧霞的尸体,沉呤了良久竟下不了狠心,口中喃喃地道:“人都死了,还不得安宁,一个黄花大闺女,既要赤身裸露,还要开膛破肚,岂不丢人现眼!我温何氏前世作了什么孽呀?”
    宋仵作见状,急忙禀道:“刘大人,既然温太太有苦衷,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温太太撤回诉状,这尸不验也罢!”
    刘庸略有踌伫的道:“这只怕有些不合适吧?万一温小姐之死真有冤情的话,那真凶岂不逍遥法外了?”
    宋仵作道:“这沒有真凶的疑案,本就是事主吿诉才立案,现在温太太又下不了验尸的决心,您就有心继续查下去,可是连死因都不明,何来沉冤昭雪?”
    刘庸正在犯难,却见温何氏已毅然决然的道:“话说到了这份上,民妇还能有啥顾忌,倘出尔反尔自己撤诉,又还有何诚信可言?既然各位大人都认为有必要剖腹验尸,那么要验就验吧,这事确难两全!”
    宋仵作见温何氏已然首肯,又不无顾虑地道:“温太太,虽说小姐是你的女儿,但为了你的身体状况,还是请你回避一下为好,这解剖见红,是需要一定胆识的,还请温太太理解。”
    温何氏倒也十分配合,悽惶地道:“这个民妇知道。”说完竟自退出房去。
    刘庸这才吩咐道:“宋仵作,你带着你的助手检验尸体,本府与展捕头检验房间里外,看看能否有所发现。这个案子蹊跷,也许是何妈妈‘杯弓蛇影’ 也说不定?”
    宋仵作道:“卑职一定尽力而为,务求有所发现,透析迷雾,也算不辜负温太太的一片护犊之情。”
    刘庸道:“那好吧,本府也希望尽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跡,别一上任就让人给瞧扁了。”接下来,刘庸与展捕头在这不大的房间中开始细细的察勘:房中并无打斗的痕迹,凶杀自然不成立;沒有绳索,不可勒毙;人生三大意外死亡率,剩下的就只有喝药中毒,那就得看解剖的结果了。
    最后,刘庸顺手提起了床头茶几上的一把铜茶壶来仔细察看,然而壶中无茶,壶底也别无它物,只是壶下的几上却还微微留下一圈水渍,但经验证,水渍无毒。刘庸的手又无意识地扫过几边,手上竟也扫着了几滴残留的水珠;几下是一只痰盂,盂中有半盂浑浊的污水;床的另一头的地上放着一个瓷盘,盘中残留着一线灰白的香灰。但这些都不能证明温小姐的死因,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刘庸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至此他还真有点相信暴疾而亡一说的了。
    刘庸的勘验沒有结果,只好寄希望于宋仵作的腹内报告了,可结果却令刘庸难以置信。宋仵作道:“启秉大人,虽然温小姐身上沒有发现任何伤痕,也无扼颈中毒之嫌,她背上虽有纹身,可是陈迹,也不能说明问题;但从她下体却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这就足以证明,温小姐在死前还与男人发生了那种关係。据温太太所言,至今她似乎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可我们从她女儿的腹内,竞发现她怀孕已近四.五个月了。”
    刘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地问道:“不想原来竞发生了这等事,宋仵作你沒搞错吧?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怀了五个月身孕竟还瞒着她的母亲,本府倒是十分佩服她的胆识。只可惜胆子太大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已将地狱之门捅破了,所以掉了进去,也许那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致死的真正因果。”
    刘庸负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了数步,猛然醒悟道:“温小姐能瞒着她老娘做出了这等有辱闺门的事,但绝瞒不过与她形影不离的侍女,展捕头,快传那自称冤枉的侍女上来,本府有话要问。”
    原来那侍女正坐在楼下的台阶上抹眼泪,一个老妈子在一旁紧紧相随,闻得展捕头的紧急传唤,只吓得她两腿筛糠般地上得楼来,当即跪于府台面前,不待迅问先就哭了道:“奴婢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呀大老爷!昨天晚上温公子临走时,小姐出门相送还笑逐颜开,并无任何征兆,可怎么转眼就歿了呢?这叫奴婢如何说得清楚!”
    刘庸闻言眼睛一亮,马上趋前一步,俯身问道:“起来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说昨晩谁来见过温小姐?”
    侍女见这个人人为之敬畏的衙门中的大老爷,也并不怎么严酷,甚或还有三分亲切,也就不怎么惧怕了,爬起身来,小心答道:“秉老爷,奴婢叫秋月,是小姐的贴身侍婢。”
    037:1
    刘庸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温公子是谁?他与你家小姐什么关係?“
    秋月眨巴着眼珠道:“原来老爷你还不知道呀?温公子就是未来的姑爷,也许姑爷还不知小姐出事了呢?假如公子知道了,还不知会有多伤心呢!"
    刘庸惊奇的问:“秋月大姐, 你家小姐找了姑爷怎么连你家主母都不知道, 这怎么说得过去?”
    秋月道:“妈妈知不知道那是她娘俩的事, 奴婢不得而知, 只是温公子与小姐两情正浓却是事实, 小姐每天都在对公子翘首以盼呢!”
    “‘相见时难别亦难?’这不附合常理呀!”刘庸小声嘀咕着。
    展捕头见老爷都无法理解, 便从旁提示道:“也许他们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也许温小姐从小就娇纵惯了, 温太太又放任自流?也许……”
    “别也许了。”宋仵作打断了展捕头沒完沒了的也许道,“你现在所要作的不是有多少个也许, 而是马上去调查那个所谓的温公子是什么来历?”
    刘庸见宋仵作说得有理, 因问道:“秋月大姐, 你可知道那温公子是哪里人?”
    可秋月却道:“奴婢只知侍侯小姐, 至于姑爷身份的事,奴婢是从不过问, 也不敢过问。再说那是小姐找姑爷, 不是奴婢找夫婿, 奴婢又岂敢乱了尊卑!”
    刘庸心中暗道:“好一张伶牙利嘴, 难怪何妈妈会认定你是真凶。”因又问道:“大姐所说的温公子可与你们家小姐沾亲带故?”
    “不知道!”这次秋月更加简单明了, 她似乎猜透了刘庸的心思, 也就不敢再啰嗦。
    刘庸道:“他们既非亲戚, 又非邻居, 想必温公子一定是十分富有的了?”
    “风流倜傥若是赞辞的话, 奴婢倒是认同, 至于富有不富有, 奴婢实在难以证实。”秋月毫无掩饰地道。
    “大胆贱婢, 说话竞然如此无礼, 府台大人尚对你谦恭有礼, 你的调却越定越高, 看来还想唱正旦了!”展捕头见秋月一问三不知且音调又高, 有点看不过去, 大声斥责道。
    秋月见展捕头一声虎吼, 只吓得双腿一软, 又匍伏了下去道:“奴婢不敢!因见府台大人平易近人, 懵胧中便把大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奴婢原不该这样大胆失礼, 还请大老爷恕罪。”
    刘庸见了不但不加怪罪, 倒还觉得这姑娘更加可怜且可爱, 急忙探手扶起秋月道:“其实本府心中并无怪罪姑娘之意, 你就别跟展捕头一般见识了。”
    秋月双手一揖道:“老爷有如此博大的胸怀, 与人为善,前途一定无可限量!”
    “谢姑娘吉言!”刘庸的话脱口而出, 府台谢疑犯倒成了天下奇闻, 只听得展. 宋二人面面相觑。
    展捕头略带揶揄的道:“老虎不发威, 人家还以为您是只病猫, 老爷您今后千万得掌握好分寸啊!”
    刘庸讪讪一笑道:“下不为例!”但展捕头哪里知道, 一个从未发过威的人, 这一下子又哪能发得起威来?这就是秉性!再说,不怒自威不更好么?
    一旁的宋仵作垂手问道:“现在咱们是否该回府了府台大人?”
    “等等!”刘庸将手一扬, 止之道。
    宋仵作道:“大人还有事吗?”
    刘庸并不作答, 转问秋月道:“姑娘, 你家小姐与温公子交往有多久了?”
    秋月道:“有半年多了。”
    “你能确定你家小姐只有温公子一个知己吗?”
    “在奴婢的记忆中, 应该沒有第二个。”
    “在你的映像中, 你认为温公子有沒有谋杀你家小姐的可能?”
    “奴婢以为不会!因为每次温公子来去时, 小姐都会笑脸迎送,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温公子应该知足了。”
    “那她二人肯定是一对痴情的鸳鸯了?”
    秋月双手相负, 仿佛刘庸所说的便是她自己, 娇羞的道:“这个奴婢可说不准?”
    “昨晚温公子走后, 你家小姐就沒有丝毫的异常表现?”
    “沒有啊!莫非府台大人怀疑温公子真是凶手?”
    展捕头不等刘庸回答, 抢着道:“不是他, 难道是你呀!除此之外, 从昨晚到今早, 谁能有机会在你的眼皮底下作案?”
    “……”秋月闻言, 也只能默然。
    刘庸道:“在真相未白之前, 展捕头也不要太武断。好吧, 既然现在理不出头绪来, 咱们就暂时回衙吧!”
    一行人下了楼, 温何氏见展捕头并无意押走那伶牙利齿的侍女秋月, 心中是老大的不高兴, 她挥帕抹掉脸上的泪水, 哀哀的道:“大老爷可得替民妇作主, 替小女伸冤啊!”
    展捕头有点鄙夷的道:“大老爷不单要替你的女儿伸冤, 还得替你那未出世的外孙叫屈呢!”
    温何氏一听展捕头的话走了味, 开始还不知所以然, 但稍一愣神, 也就有了预感, 当着那么多的人, 她又不好质问展捕头的因果, 只好用手帕捂着鼻子“呜呜咽咽” 的上楼去了。留下刘庸一行十几人无趣地走了。
    037:2
    刘庸一路上冥思苦想,竟然得不到要领,想不到仕宦这条路还真难走,刚上任便碰上了个“癞痢头” !他沮丧的一路思考着回走了约莫一箭之地,展捕头见府台大人心绪不宁,勒马凑了上来道:“府台大人,现在唯一的疑犯就是那个温公子,是不是马上拘捕?以防他畏罪潜逃!”
    刘庸回头瞪了一眼展捕头,言辞甚为激烈地道:“拘捕?证据呢?办案需要的是证据!我们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拿什么定罪?总不能定之‘莫须有’ 吧!那可不是本官的风格,本官在入仕之前便已深受其害,知道并且偿过无端受辱的滋味。况且以一般罪犯的心理推论,只有在穷图末路,铁的事实面前才会俯首认罪,可现今死者生前唯一一个见证人,并未出面指证温公子便是此案凶犯而为自己开脱,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拘禁人家?再说,天子脚下,也容不得咱们胡来!”
    展捕头道:“大人您虽然言之有理,但温公子毕竞是本案唯一一个直得怀疑的对象,既是疑犯,拘传也就沒错,这也是咱们做捕快的惯用手法,有时只这一抓,罪犯畏惧刑罚便从容招供了,便省了侦察上的许多麻烦。”
    “不战而屈人之兵?”刘庸有些不屑的道,“简直是异想天开,试问:有几个杀人凶犯,不作垂死挣扎?不与官家斗智斗技?”
    展捕头还是执拗地道:“但官府所设刑具从来也不吃素!”
    刘庸厉声止之道:“那是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岂不辜负了万岁对本府的期望?”
    展捕头闻言心有不甘的道:“这么说来,卑职已无话可说,只是此案现在是茫无头绪,接下来将如何结案,还请大人示下。”说毕一夹马肚,已懒洋洋的越众而前。
    刘庸并未顾及展捕头的感受,还在自顾自的道:“看来还只有从秋月与何妈妈身上着手了,不过,本府倒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突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声音陡转急促,惊叫一声道,“啊!不知何妈妈知道了女儿的秘事后,会把秋月怎么样?”
    但马上又莫名地兴奋起来,大叫道:“有门,赶快回马!”众人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原来他正紧盯着展捕头马背后的蓄水皮囊。不知那皮囊是太陈旧了,还是陈年累月的摩擦给磕破了,正在点点滴滴地往地下渗水。众人不解其意,皆觉得这漏水的皮囊有啥好看的,回去换一只不就得了,可正是这看似毫不起眼的滴漏,给了刘庸以无限的启发。
    仵作宋翔不解其意,更不知回马将去何方?因谨慎地问道:“不知府台大人还要去哪里勘察案情?”
    刘庸因为对滴漏之事心中并沒有底,也就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只好支吾其辞的道:“秋月……秋月有可能会遭到何妈妈的胁迫,所以我们得马上回去制止,不要在本府介入此案后,又闹出第二条人命,那可便是本府的渎职了。”只因刘庸看到了马鞍上的破水囊,从而联想到那茶壶和几边上的一溜水渍,脑中便突然闪过了一丝灵光,但因还未能得到证实,所以就只能借说秋月有险而返回“翠红楼” 了。
    气势恢宏的“翠红楼”, 刘庸一进一出已经过两次,只是心有所係并未来得及细观,如今旧地重游,他这才发现“翠红楼” 原来竞是个回味无穷的风流场所。一丈八高的门楼正中,那龙飞凤舞般不知出自哪位名流之手的斗大的“翠红楼” 三字由真金镶就,那杉木疙瘩加桐油石膏铸成的匾额,可经得住千年风霜的剥蚀;正门宽一丈二有余,即使乘座三十六人大轿,过之也绰绰有余,两边对联乃凹底凸字汉白玉凿成,上联是:

    驼峰高不可攀,只见鹰爪扬尘;

    下联乃:洞庭秘亦难测,但看鰲头搅浪!

    光看这对联,便足以让那些个风流倜傥的王孙公子们想入非非,心痒难熬了。刘庸虽然学富五车,也觉得这作赋之人偏才可赞。
    进得正门,自有龟奴又将马匹牵过了前院,刘庸一行又径直进了中院。果不其然,远远只听见何妈妈正在呼天抢地,大声的怒吼:“你这死妮子好大的胆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长达半年之久,竟从未见你向老娘透露过半个字,真是气死我了!”
    秋月跪在楼板上低声泣道:“妈妈怎能全怪奴婢?小姐想做的事,奴婢能干涉吗?”
    037:3
    温何氏听得秋月的抗辨,更加暴跳如雷,她拿过皮鞭便是一顿猛抽,边打边斥道:“你就不会悄悄把实情告诉我?倘使老娘知道了,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发生,我今天就打死你这死妮子给我女儿殉葬!”
    温何氏只打得秋月在楼面上边滚边呌:“妈妈你始终是看着奴婢不顺眼,现在沒了小姐的屁佑,奴婢更是无法再活下去,死了追随小姐倒也干净。”
    眼见这凄凄之景,展捕头再也忍不住了,早已飞身上了二楼,夺下了温何氏手中的鞭子,还反手给了她一下,然后将皮鞭狠狠摔在楼板上,斥责道:“老贱婆,打死了她,你自忖自己还活得成吗?”
    温何氏遭击,往后一个趔趄才强力稳住身形,怒骂道:“我打我家的奴婢,你这狗仗人势的奴才管得着吗?”
    展捕头几曾受过这窝囊气,早将手中马鞭又高高举了起来,可终究还是迟疑着未敢挥下去。温何氏见了心中发怵,闭着眼浑身一阵颤抖,可久久未见马鞭落下来,便又来了精神,竞指着展捕头的鼻尖尖叫着:“打呀!打呀!你这只会听从主人使唤的走狗!”
    只听“叭!”的一声,温何氏的手早已无声的垂了下来,手腕上已呈现出一条粗粗的血印。展捕头已是忍无可忍,马鞭往后一抡,第二下又将连贯而出。“展捕头不得无礼!”但展捕头的马鞭已然抡圆,猛听得刘庸一声断喝,只得中途刹车,那鞭梢划了一个圆弧,竟硬生生在自己的手臂上也划出了一道血痕。
    温何氏得势,立马撒骄般地跪倒在刘庸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哀哀的道:“大老爷你都看到了,这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可咋过呀!今天有老爷您亲在,他们都敢如此放肆,往后的日子民妇还真不敢想象?老爷您可得为我们作主啊!”
    温何氏一气道来, 心不跳, 气不喘, 实实堪称江湖上的“老油条”, 令刘庸听了心头很不是滋味。但那表面文章必须做, 又得顾及展捕头的感受, 因而淡淡的道:“何妈妈起来吧!展捕头的举止虽然有些过激, 但你的话也未免太伤人了!所以你必须得搞清楚: 第一,展捕头他不是本府的走狗, 他是在替朝廷办事, 也在替你办事, 不然, 咱们就不会来此受辱; 第二, 就凭你刚才虐婢和辱骂朝廷命官, 本府便可将你抓进大牢,让你蹲几天监狱偿偿滋味, 但本府念你既不懂法, 又是初犯, 今天就估且免了罢!”
    温何氏也知斗官穷, 斗君死, 斗丈夫遭打一辈子, 所以不敢再强辩, 低声道:“感谢大老爷法外施仁, 民妇将感激莫名!”
    刘庸道:“以后若再敢借故虐待他人, 两罪并罚, 你可听明白了?”
    温何氏道:“民妇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完爬起身向刘庸鞠了一躬, 便悄悄下楼去了。
    刘庸这才吩咐秋月道:“姑娘, 你去给本府倒杯水来”
    秋月以为府台大人往返劳顿, 已然口渴, 因问道:“老爷, 要不要加茶叶?”
    刘庸道:“不用加茶叶, 冷水就行, 这水本府不是喝的。”
    接下来他又吩咐展捕头:“你去将那瓷盘中的粉末收集起来, 小心点, 不要弄丢了, 注意: 这现场的每一样东西, 也许都是该案的有效证据。”而自己则从柜上拿过鸡毛掸子, 将其倒过来轻轻插进了痰盂中, 而后稍一用力, 那竹子尾部便搅起了一团好似污泥一样的灰色东西, 刘庸一见, 脸上已微露喜色, 心想自己的预测已初步得到了证实。
    这时秋月已端了一盅水进来, 刘庸顺手接了过来, 而后揭开壶盖, 将其倒入了茶壶中。然后, 双手端起铜壶一看, 果见壶底已慢慢渗出水来, 他又将铜壶放回原来位置, 那水便在刘庸的预想中, 顺着那稍有倾仄的茶几, 点点滴滴地落于了那装有半坛灰泥的痰盂中。这样, 刘庸便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终于松了口气道:“好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过, 展捕头你得派出八名得力捕快, 每两人一组, 在温小姐的丧葬期间, 不分昼夜地严密注视“翠红楼” 的人员出入动向, 尤其是进出过小姐房间的人, 以及与秋月和何妈妈有过接触的人, 一律跟踪到底, 力求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是!卑职一定安排得力人手混在吊客中, 务求探寻到可靠的线索。”展捕头的回答异常响亮, 他心中也知道府台大人已发现了突破口, 虽然自己不称职, 但跟对了一个有作为的上司, 心中也很兴奋。
    刘庸又道:“你也一定要给本府查出那所谓的温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他竞然有那么大的能耐, 半年来竞然瞒过了‘老母狼’的一双眼睛, 力求在破案之前, 一定要掌握到他的全部行踪。”
    “是!卑职一定办到。”
    “宋仵作。”
    “卑职在!”
    “你也要尽快给本府验明,那两种灰色东西到底所含什么成份?”
    “是!卑职尊命。"
    037:4
    “翠红楼” 的丧事办得并不怎么隆重,因为死者还只是个清纯少女,堪称夭亡。虽然温何氏有的是钱,但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人心中都有一层阴影,所以捧场的也就寥寥无几;另一层原因则是:这风花之地虽不是完全的事非之地,但人人只想来此逗乐,有几人愿意“羊肉未吃惹身臊" 来此败兴?所以真正到此凭吊的除了与“翠红楼” 有亲戚亦或债务关系者外, 其余的就屈指可数了。
    但死者温碧霞的昔日相好温朝阳并不避嫌, 却毅然给亡灵吊唁来了, 这是秋月沒想到的, 也是温河氏想不到的:人在情意在, 人死两丢开, 难得温公子还心藏这份珍贵的感情,温何氏总算放下了满腔怨怒,觉得女儿的在天之灵也可释怀了。毕竟她们曾经有过一段恩爱的缠绵,尽管他们始终刻意瞒着自己,但又何须永远介怀呢!
    温朝阳不仅来了,并且不在乎知情人的鄙视,还刻意留下来要替昔日情人守灵,看来他还真是个痴情种子。温朝阳不但在灵堂凭吊,而且还执意要去温碧霞的闺房默哀,大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之慨。望着那熟悉的牙床锦帐,望着那熟悉的绫镜绣屏;熟悉的珠钗玉佩,还有那更为熟悉的铜壶瓷盘;除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其她一应倶在,温朝阳面对这所有的熟悉,黯然地默祷了一会,然后悄然离去。
    回到灵堂,温朝阳又给温碧霞燃了三丁纸,点了三炷香,对着灵柩虔诚地又默默叨念了一会,但谁也听不清他到底祝祷了些什么?然后在一阵鞭炮与乐奏声中他又悄悄的离去了,但这一切自然逃不出展捕头所布暗探的视线。
    温朝阳出了灵堂,从中院又悄悄潜到了前院。这“翠红楼” 分前中后三院,前院乃三. 五十个挂牌或当红的名妓的居所;中院是一般姑娘和当年曾经走红,而现在已人老色衰的各款女人的卖艺之地,何妈妈的女儿温碧霞虽已成年,但她却不想女承母业,曾以死相胁,拒绝接客,只因母女情深,何妈妈也不好相强,并允诺让她自己今后择婿而嫁,所以也就暂住在中院;那后院设的却是马房库房,厨房和杂房,也就是厨师和杂役们的栖身之所。
    温朝阳去中院可说是凭吊,去后院必是为充饥,那么去前院就必然是为“解渴” 的了,那是风雅之士饱暖之余所必须调节的内容,观此倒不让人不怀疑温朝阳此行的真正动机。
    温朝阳在攀上温碧霞之前,便已是“翠红楼’ 的常客, 如今“翠红楼” 的头牌“赛圆圆” 还恨声不絕, 私下里咒他薄情呢!只因出了命案,“翠红楼” 不得不歇业十天, 可那“赛圆圆” 一天不做生意便全身紧绷得难受, 而况十天乎!这几日她是如吞了二十五几老鼠, 百爪挠心般疯狂地在门楼上踱来踱去。
    她正踱得意乱神迷, 突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了,“死妮子, 别闹了, 跟你玩, 沒意思, 越玩心里越痒痒的难受!”感情她把抱腰之人当成了隔靴搔痒的“小母鸡” 了。
    “嘘!”不用看, 只听嘘声, 再闻气息,“赛圆圆” 已知来者是谁?不由气息变粗, 心跳加快, 再借着那昏黄的灯光返头一看, 果真不假, 正是那思之若渴, 久违了的财神爷----温大公子温朝阳。
    “赛圆圆” 不无调侃地拎着温朝阳的高鼻子小声道:“温大公子,温小姐的灵柩还未出殡, 你就迫不及待地来腥猫偷食, 你对亡灵也太不尊重了, 你就不怕那母老虎过来擒你?”
    温朝阳不屑地道:“我与碧霞无名又无份, 只算公平交易, 今天来祭奠她也算略尽了小生的一点心意, 她母老虎凭什么来干涉本公子的自由?”
    “赛圆圆” 道:“凭什么?凭你给她女儿播下了你的种子!”
    温朝阳闻言一顿足道:“什么!霞霞她真的怀孕了吗?我见她身体日渐变粗, 还 只当她借春发福了呢!原来竞是这样?”
    “赛圆圆” 见温朝阳有些失态, 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只好劝慰道:“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悔亦无益, 走, 不要因为这事而破坏了咱俩的兴致。”
    温朝阳似有所思, 机械地随着“赛圆圆” 进了房, 他木然地坐在床上, 恰似一个初进考场的童生, 慌乱地竟然支不起“笔” 来。“赛圆圆” 帮着他宽衣解带, 然后自己也迅速丢盔卸甲, 。面对“赛圆圆”那诱人的眮体, 温朝阳又把那扰人的烦恼抛诸脑后, 转眼又来了精神, 接下来是轻车熟路, 也就旡须言表。
    却说那温朝阳自一脚踏进“翠红楼” 之后,时时便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的行踪,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现在他赤裸着正做好事,隔壁的一双眼睛正透过秘密机关,严密地注视着他。
    这座“翠红楼” 是温何氏开设的,不愁她看不到她想看到的,虽然房中灯光异常昏暗,她还是一目了然,看清了温朝阳膀上的小龙形,不由大惊失色:“难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巧合,连形状与方位都一模一样的纹身?这事必须得查证清楚!”躲在猫眼洞中的温何氏黯然的想,于是她不声不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迅速换上夜行衣,躲过了众多吊唁之人的眼睛,悄悄向内城潜去。

    工部侍郎的府第前挂着两盏昏黄的大灯笼,灯笼上各各标着一个斗大的“温” 字,微弱的灯光照着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那狮子足有八尺高下,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正龇牙咧嘴虎视着天下,仿彿要看透每个人匆忙的脚步,是否给这个浑浊的世界留下了可成追忆的幻影。
    突然,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两扇嵌着铁皮铜钉的大门,伸手正待叩响那口中衔着银环的铜狻猊,但伸出的手在空中僵直了一瞬又放下了,然后迈着迟疑而又滞重的脚步,缓缓的踱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地向着黒暗逝去。
    但走了不到百十步,刚刚脱出灯笼照射的范围突然又驻足不前,但见他犹豫了片刻又返了回来,却并未朝着那贴着门神的大门走去,而是游移着靠近了大门右侧的那八尺高墙,莫非他是一只畏惧门神的幽灵?
    转瞬,却见那幽灵将身一长,右手已搭住了围墙的顶端,而后将身一扭,右腿也跟着迈上了墙头,紧接着全身一用劲,早已翻落到了围墙里。
    幽灵穿过一个草坪,绕过一口魚塘,越过一座凉亭,驰进了一片花园,园里的桂菊香气正浓,透过花园,前面已隐隐见着了灯光,幽灵迅即向着灯光透亮处潜去。
    灯光亮处正是侍郎府的书房,灯光下坐着一个人,正在专注地翻看着《史记》,那人就是工部侍郎温和温和。敢于趋光的幽灵倘真是幽灵,肯定不是一般的幽灵,那有血有肉的人一旦碰上必然死亡,不知他----工部侍郎温和今天是否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幽灵来到窗前将手一扬,这一扬,是人所施的就一定是暗器,是幽灵所摆弄的就必然是“招魂幡” 了。但事实上什么也不是, 幽灵扬手只在窗子上轻轻敲了三下。
    “谁?”房中的人一阵紧张, 慌忙将书合上了, 惊惶的问。因为他的夫人从不上书房, 奴婢们不经传唤也不敢随意扰了他的清静, 即使递茶送水, 也必须得先行通报, 从不敢如此失礼。
    “温老二,是我!”声音有如莺啼, 敢情她不是幽灵竟是个女人。
    “你是谁?我怎么就沒听出来?”温和轻声问道, 却不敢去开门, 但脑中却电闪般掠过一个倩影。
    “冤家,竟然连老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凄婉, 后来竟然开始慢慢的抽泣。
    温和连忙将门打开, 还真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你是三娘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女人一阵风似的扑进了温和怀中, 呜咽道:“二哥, 我们的女儿沒了!”
    温和惊得瞪大了眼珠, 双手托着那女人的香腮抚慰道:“怎么回事?三娘你慢慢说来!”
    “前天晩上, 我们的女儿不知死因, 竟无故歿了。”来者正是何三娘, 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竟然嚎啕起来。
    温和急忙捂住她的嘴, 对着她的耳朵悄声道:“侍郎府可不是‘翠红楼’,你想惊天动地呀?”
    何三娘何等样人, 自然能掂量出事情的轻重, 立时止住悲声道:“二哥……”但欲言又止, 竟又摇了摇头。
    “三娘可是今晚心情不好, 又想缠着你二哥发泄来了?”温和似乎并不注重女儿的生死, 竟然转移了话题。
    何三娘道:“女儿夭亡, 你道我今夜还能有那心情吗?老娘今晚之所以冒昧来闯你侍郎府府, 只是想证实一下咱们的儿子是否还在山东老家攻书?”
    “怎么, 又想儿子了?我们不是有约在先, 在他未取得功名之前, 你们母子不得相认么!”温和顾左右而言他。
    何三娘道:“你别打岔, 一年前,你上任之初不是说朝阳并未随你一同进京, 这是真的吗?”
    温和道:“是啊!对你三娘我温和何时撒过谎?一年前他确实沒来, 但现在已来半年多了。假如你真想见他也未偿不可, 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个相见的机会, 但为了他的前途, 你们现在绝对不可相认!”
    何三娘闻言, 恨恨的道:“不许相认!你温二郎确实高雅, 但不知你这高雅人教出的儿子是路什么货色?一对猪狗不如的东西!”何三娘气极, 已是口不择言。
    “三娘, 你今天晚上怎么啦?”温和茫然的望着何三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三娘对着这曾经的相好是又爱又恨更切齿, 点着温和的额头道:“怎么啦!朝阳与碧霞连孩子都有了, 并且还把碧霞无端的害死了, 她可是你的亲女儿, 朝阳的亲妹子啊!你这一对见了女人,便似嗜血如命的牛虻一样不成人格的东西, 你叫我说你们什么好?”
    温和闻言, 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嘴巴张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可是这话却让那刚从“赛圆圆” 身上爬下来的温朝阳听了个一清二楚。因为温朝阳在“赛圆圆” 身上尽兴后, 更是无所事事, 索然无味的回了家, 正赶上何三娘又哭又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便连忙过来看看, 才听到了让谁都难以接受的事实。
    037:5
    再说刘庸将一切部署周祥后,忧心忡忡的回到了郡马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天他总算懂得了:要想替百姓办点事,身上的压力有多重。
    郡马府经过郡主的精心布置,自是:红纱映绿影,春光无限;少妻傍老夫,依恋无穷!在这温馨的氛围中,早已三更临近,可刘庸虽一脸的疲态,却还在研究案情,似乎还沒有就寢的意思。银娥紧挨着刘庸而坐,小鸟依人般顺势躺在了他怀中,娇滴滴的道:“相公忙碌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来日方长,又岂急在这一时!”
    刘庸倦意非常地打了个哈欠道:“开始行船碰石头,本府上任之初,便碰上了个茫无头绪的命案,可见为夫的仕途并不怎样通畅啊!”
    银娥双手环住刘庸的脖颈道:“有什么疑案能难住舌战群儒的新科狀元?本郡主选择了你,就必然相信你的洞察力,所以在你脚下,也就沒有过不去的坎!”
    刘庸心情颇为沉重的道:“夫人可不要对刘某人抱以过高的期望,我若真有技压群芳之能,也不至于潦倒半生,一事无成了。”
    银娥道:“夫子缺粮在陈蔡,太公独守钓鱼台,只因上天苦其心志,时乖命蹙而已!我想郎君也一样。”
    刘庸感触良多的道:“知我者,唯郡主也!要是人人都能理解,唉......”
    瞧他欲言又止之状,银娥知他心中还有未尽之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心中都有部理不清的账。对于刘庸的上半辈子,银娥并未能尽知,但只要能掌握住未来的命运,又何须去管他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
    银娥猜得沒错,刘庸心中所谓的‘人人’, 便是已弃他而去的前妻刘秀英,虽然他现在已贵为郡马,但想起与刘秀英的曾经有过,心头便在沥沥滴血。银娥见刘庸神情十分沮丧,善解人意的劝慰道:“相公,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时间是抚平伤痛的一剂良药,本郡主愿做你的一味药引,随时给你难以平复的心态以更好的调剂。”
    刘庸深受郡主如此大度的感染,眼中早已泛起了深情的泪光,嗫嗫的道:“谢谢郡主的理解,与郡主相较,刘庸倒成了皓月下的阴影,太渺小了。”
    银娥道:“相公啊!夫妻的感情非一朝一夕之事,它需要用一辈子来维护,只有互诚互信才可保持它永不变味,贱妾的胸怀永远为你敞开着!”
    在郡主面前,今天的刘庸倒似乎成了个三岁小儿,木讷得很,全然沒了金殿上的雄风。这是因为刘庸对于之前的感情孽债,始终都处在逆来顺受中,今天只不过是又恢复了他怯弱的本来面目罢了。因而机械的道:“刘庸诚信了一辈子,可时运不济,总是遭人鄙视,终是枉然!”
    银娥道:“两心碰撞,才能激出火花,只是相公之前所遇非人,其失落之情,贱妾能够理解。”为了唤起刘庸的自尊,银娥竟把本郡主变成了贱妾,缩小了身份的差距,以示对等。
    刘庸在银安殿相亲十分傲慢,那是他原本就未抱任何希望,只当它是一场儿戏,可呌他真的披挂上阵又有点怯懦不堪了。今天郡主的屈尊降贵,能不让他感激涕零?也就一扫往日的萎琐,激动得抱着银娥的前额吻了一下道:“刘庸这一生穷于应付,对生活失落的太多 ,终年总是戚戚切切,唯独夫人把刘庸当作个人物,倒让刘庸找回了自信。”
    银娥高兴道:“只要找回了自信,人生便有希望。”
    刘庸也喃喃的重复道:“有希望!有希望!希望才是动力。”
    银娥这才道:“相公现在是否可以向贱妾谈谈案情了,看看贱妾能否帮得上忙?”
    刘庸深深嘘了口气道:“验尸结果是既无伤痕,又无中毒表征,似乎并无谋害迹像,可温何氏却一口咬定侍女秋月便是凶手。”
    银娥道:“温何氏既然沒有证据,岂可胡乱攀援!须知诬告是要反坐的,她就不怕以身试法?”
    “失女之痛,可以理解,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这其中也许还有侍女侍宠生娇的成分在里面,所以得慢慢厘清。”
    “温何氏既然宠秋月,又怎可能再诬她呢?”
    “按推断:也许秋月便是仗着小姐,即死者温碧霞的庇佑,才得以免去前院接客之厄,你想:‘翠红楼’ 是做皮肉生意的,何妈妈不可強迫自己的女儿接客,她却怎能放过秋月,断了这条财路?也许秋月与小姐一同长大有了情感,百般维护才保得秋月一时清白,现在温碧霞无故夭亡,何妈妈的一腔怨怒无处发泄,便一古脑儿撒到了秋月身上也说不定?”
    “既然现场勘殓与尸检都未发现任何谋杀的迹像,又岂能单凭温何氏的一面之辞而扰乱法度,那不驳回去算了!”
    “毕竟人命关天,找不到答案本府又岂可草率结案!”
    “不结案又怎样?难道你也想巧设阴阳法堂,等待奇迹出现?”
    “那倒不是,因为本府在现场发现了值得继续追查的证物。”
    “你刚才不是还说勘验一无所获么?”
    “这只不过是怀疑而已,要等仵作作出比较后才能重新作出判断。”
    “是什么东西那么神奇!竟不能一眼辩出真伪来?”
    “本府在现场发现了两种可疑物品:一种是一点点灰白色粉末,本府怀疑它是江湖人惯用的‘迷魂香’; 另一种是从痰盂中发现状如灰泥的东西,本府也怀疑那是一种类似‘迷魂香’ 一样,并能溶解和散发出剧毒气体的物事。”
    “你说来绕去,最大的嫌疑还是秋月,她二人同处一室,一个死了,一个却无妨,任谁都难解释清楚。”
    “但她们并未相处一室,中间有门隔开了。”
    “虽然不可确认她,但温何氏说的沒错,倘真是谋杀,她的嫌疑应该最大,因为倘有第三者,她即使不死,也应该及时发现才对。”
    “秋月沒能发现,本府倒是如临其境,只是证据不足,还不足以定案。”
    “那是谁啊?你既然知道了,还不赶快拘捕!”
    “捉虎容易放虎难,沒有十成把握,本府不想造成尴尬的局面。”
    “你在等待罪犯投案自首吗?”银娥略带讥刺地激道。
    刘庸自嘲的道:“在沒拿住确凿证据之前,罪犯会来投案自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本府还沒有天真到那个地步。”
    “相公故弄玄虚,倒叫贱妾越听越糊涂了,你就不能爽快点?”银娥急道
    “夫人不用着急,只要解开了粉,泥之谜,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刘庸好似乎已成竹在胸。

    未知此案如何破解,请看下回便知!
    第三十八回

    一波未平一波起 三生有愧三生赎

    话说刘庸为了侦破温碧霞一案,正在与郡主探究案情,他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的道:“首先,要想破译迷香与毒泥之谜,便得证实那两样东西到底是由谁放进去的?”
    银娥道:“话虽如此说,贱妾也知道这是破案的关键,但要想证实又谈何容易!未知相公是否已有所发现?”
    刘庸道:“还沒有,但据本府推断,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碧霞送客之前就已经安放好了,以后才慢慢弥漫开来,逐渐麻醉,中毒。这种可能就只有温朝阳与秋月可为,所以,他二人的嫌疑最大!”
    “凡事都是有关联的,敢问相公,那第二种亦或第三种可能又是怎样进行的,你能否祥加说明?
    “另一种可能则是用迷香迷昏了秋月和碧霞后,再将毒物放进温碧霞房中,这涉及面便相当广泛了,凡与‘翠红楼’ 能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嫌疑,但又较之龟公的嫌疑最大!当然,也不排除嫖客或妓女们的蓄意报复。”
    “相公如此漫无目标的推测,岂不是有点‘草木皆兵’ 了?”
    “凡人或物都是目标,草木也一样,有时目标正好会从那些不显眼的物事中暴露出来,所以,为夫正在等待真凶投案。”
    “相公不是拿贱妾寻开心罢!在铁的事实面前凶犯都会极力狡辨,力求自保,谁肯来自投罗网,束手就缚?”
    刘庸傲慢的一笑道:“夫人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正说着,一侍女来到后堂,隔帘秉道:“老爷,外面马捕快求见。”
    刘庸与郡主相视一笑道:“夫人怎么样?这不就来了吗!”随之又向帘外道,“呌马捕快进来吧!”
    侍女答应一声出去了, 须臾, 一个头戴武士巾, 腰悬长剑的捕快闯了进来, 但见府台与郡主同在书房, 又惊恐地退了出去。刘庸乃曾经落魄的民间仕子, 一向懒散惯了, 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以为然的道:“在本府眼里, 内堂与公堂一样, 不必拘礼, 马捕快, 进来吧!”
    那捕快不无怯惧的重进内堂, 可眼睛却不敢斜视, 只小声禀道:“卑职马飞参见府台大人!”
    刘庸道:“马捕快, 在本府面前不用太拘谨, 随便一点便好。”
    马飞闻言, 立刻放松了许多, 禀道:“奉老爷之命监视‘翠红楼’……”
    “有啥发现?案犯是否上钩了?”刘庸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马飞的话头。
    马飞道:“禀老爷, 是否案犯卑职不敢妄断, 只是在监视中发现: 一更刚过, 温朝阳以故地重温, 睹物思人为由, 大摇大摆地进了温碧霞的闺房, 在房中呆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 却不知做了些什么, 卑职只在暗处观望, 自是不得而知?”
    “温朝阳可是由秋月姑娘相陪 进的温碧霞的房间?”
    “温朝阳只征得何妈妈同意, 独自一人去的温碧霞房间, 而秋月姑娘在中院陪灵, 并不知道。”
    “温朝阳走后, 你们可曾发现了什么?”
    “温朝阳出了温碧霞的房间又去了前院, 并偷偷溜进了‘赛圆圆’ 的房间。卑职正想进房检视,不想暗地里又一条黑影潜进了温碧霞房间......”
    “哪会是谁?”刘庸又是迫不及待地问。
    马飞道:“待他出来时,卑职悄悄靠近,才认出原来是‘翠红楼’ 的龟公钱大钧。”
    刘庸暗自嘀咕道:“一个龟公跑到一个已死小姐的房中能有什么事?莫非这龟奴才是真凶?这倒有点出于本府的意料之外!”
    马飞并未听清刘庸说了些什么,等他话落,又继续道:“钱大钧进房后,卑职也悄悄靠近,可钱大钧好似并不怕被人发现,只听他状似忏悔地一阵喃喃自语后,又悲情地哭泣起来。”
    刘庸道:“马捕快可曾听出他叨念了些什么?”
    马飞道:“卑职隐隐听得:什么二十年来不敢相认呀!什么良心有愧啊!什么安息啦!总之,都是认为温碧霞死得不值,死得冤枉。”
    刘庸道:“这就有点蹊跷了,若依此言推断,钱大钧不但不是凶犯,也许他与温碧霞还有极深的渊源。”
    银娥闻言及时辩证道:“要证明此事倒也不难,只要核实一下何三娘与龟奴的关係不就清楚了。只要钱大钧在‘翠红楼’ 中呆了二十年以上,即使他再无能,也难以排除温碧霞与他的关係。”
    刘庸见马飞还呆在一旁,便挥挥手道:“难得马捕 快忠于职守,你还是赶快回‘翠红楼’ 去吧!”
    “且慢!”银娥及时止之道,“能否证明钱大钧与温碧霞的关係并不是破案的关键,相公之所以派重兵监视温碧霞的房间,目的也并不完全在于此吧?”
    “对!对!本府舍本求末,还真差点忘了正事。马捕快,钱大钧离去后,你在温碧霞房中可发现有啥异样?”刘庸急切地追问道。
    038:1
    马飞本已退出了内堂,闻声又返身入内,恭谨的道:“禀老爷,温公子与钱大钧先后退出闺阁,卑职等了约摸盞茶的功夫,见再无人潜入才进了房,发现房中一切都未改变,只是那痰盂中的‘污泥’ 已不知去向,换上了半盂清水。”
    “这就对了!”刘庸自言自语道。
    银娥见刘庸心不在焉,冲着马飞温言道:“马捕快,以后除了在堂上应卯,对老爷就不必这样卑躬屈体,都是为皇上效命,何分尊卑?好了,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刘庸这才略有醒悟的道:“本府出身卑微,却不能体恤下情,这个时弊让夫人给纠正了,倒让刘庸不知说什么好!”马飞闻言,脸上泛起了难以觉察的的笑容,悄悄出了内堂。
    马飞走后,银娥又恢复了郡主的娇憨,勾着刘庸的脖子柔柔的道:“相公刚才所说的‘这就对了’, 难道是案犯已坠入了你的彀中?能否给贱妾一个惊喜!”
    刘庸笑道:“ 只能说从中发现了一点点迹像, 那敢说有十成把握!”
    银娥连推带揉道:“不嘛!不嘛!相公在贱妾面前也要卖贵米?”
    刘庸道:“现在证据还不充分, 刘庸又怎敢妄言?倘有不实, 让人贻笑大方!”
    银娥还是不依不饶的道:“这里不是顺天府正堂, 更不是当庭宣判, 说错了也无妨, 相公又何必如此较真?”
    刘庸这才慢条斯理的道:“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上推断:钱大钧与温朝阳二者必有一人是凶犯,其中较之钱大钧作案的几率又更大些。但是现在还未能确认出他们作案的动机,所以,还待进一步搜集可靠的依据才能定案。”
    银娥道:“既然相公已认定钱大钧与温碧霞有关,那么何三娘与钱大钧就更有千丝万缕的联係。现在已有碧霞的前车之鉴,在案子未破之前,相公对‘翠红楼’ 是否还要增派人手,以防不测!”
    “这。。。。。。”“老爷,外面牛捕快求见!”刘庸正要说:“这个请夫人放心。”却被侍女的禀报打断了,只好道,“叫牛翔进来吧!本府正在等他呢!”
    牛翔也是展捕头安排在“翠红楼” 执行监控的几个捕快之中的一个,他的到来,继马飞之后必然有新的突破,果然,牛翔还真给刘庸带来了新的信息。
    牛翔跟马飞一样被侍女带进后堂,见了郡主也十分尴尬,他压低嗓音道:“内堂不好谈公事,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老爷?”
    马飞的拘谨,刘庸不以为然,而牛翔见了内眷也力求回避,刘庸这才意识到礼教束缚的根深蒂固,不是由一人便能随意改变的,即便刘庸无所顾忌,只怕牛翔也难畅所欲言,所以刘庸只好笑向银娥道:“夫人还是早些歇息去吧,本府还有要事要办。”王府的礼教自然不比民间,郡主对“笑不露齿”,“ 坐不露趾”; “行不盈尺”, “话不高声” 等女儿经自然知之甚祥,不待刘庸多叮嘱,早已款款离去。
    牛翔见郡主走了,这才松了口气道:“启禀老爷,卑职奉命监视何三娘,不想却发现何三娘也在暗中跟踪温朝阳。”
    刘庸赞道:“原来那老鸨也不简单,竟也懂得一些侦探意识,不知你们都共同发现了些什么?”
    “何三娘发现……不!” 牛翔道,“卑职发现温朝阳祭奠,也可以说愐怀温小姐并不虔诚。
    “何以见得?”
    “按礼法, 女人丧夫, 至少得守孝百天, 这是最不讲儒家礼节的庄子吿诫后人的典故所提及的; 温朝阳与温碧霞虽无夫妻之名, 却有夫妻之实, 不说守身三月, 至少也得耐住三天寂寞; 可对他抱有极大期望的温碧霞的灵柩还未出灵堂, 他就跑到‘赛圆圆’ 房中去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这个本府已经知道了。”
    “卑职赘言!”
    “那后来呢?”
    “后来温朝阳进了‘赛圆圆’ 房中, 卑职对‘翠红楼’ 地形不熟, 只好潜在暗处观望。但他在房中到底做了些什么, 卑职就一概不知了。可何三娘乃‘翠红楼’ 的主人, 能有什么她不能去的地方?卑职见何妈妈进了‘赛圆圆’ 隔壁的房间, 不用说也是监测温朝阳的举止了。可不到盏茶光景, 也许温朝阳还未‘下马’ ……”却见牛翔偷着望了刘庸一眼, 见他正在凝神倾听, 并无反应, 不觉脖颈动了一下, 仿佛是咽了一口唾液继续道,“卑职见何三娘满脸怒容, 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不移时, 又见她换上了一袭黑色夜行衣, 避开了众多的吊唁之人, 悄悄地向着内城驰去。”
    “何三娘也许从温朝阳亦或‘赛圆圆’ 身上发现了以前他们曾经隐藏着的秘密?”
    “这个只有何三娘心中清楚, 卑职自是不得而知?”
    刘庸有点沉不住气, 不耐烦的道:“你堂堂一个捕快什么都不知道, 却让何三娘发现了其中秘密, 看来朝廷只是养着一帮专门吃干饭的人!”
    牛翔诚惶诚恐的道:“卑职无能,请老爷责罚!”
    “罚你有又什么用?破不了此案,大家都准备着回家喝西北风去!”
    “卑职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只是那种地方,不但无法靠近,我们也不方便介入,毕竟人家都是在官府挂过牌的正当行业。”
    刘庸知道光责备也于事无补,便换了个话题道:“何三娘离了‘翠红楼’ 去了哪里?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牛翔道:“何三娘换了夜行服便直奔了工部侍郎温和的府邸,她好像想去温府证明一件事。”
    刘庸眼睛一亮,心道:“终于理出了个头绪!”紧接着道:“探明了吗?”
    牛翔道:“侍郎府也是戒备森严,卑职还是难以近身,只得悄悄上房以观动态。却听得何三娘又哭又闹的,仿彿说温碧霞就是侍郎的女儿似的,但毕竟相距太远,总是听不太清。”
    刘庸沉暗自沉呤道:“温和----温何氏----温碧霞?看来二十年前何三娘必定是现在这位侍郎大人的红颜知己了!只是时过境迁,这位连女儿都生了的准夫人,却怎么沦落到了烟花场中,倒是让人感慨万千。”
    眼见府台不作声, 牛翔又接着道:“禀大人, 卑职在侍郎府还发现了温朝阳的行踪, 他似乎也是反跟踪何三娘到的侍郎府。”
    刘庸道:“那温朝阳可曾发现了你的行迹?”
    牛翔道:“只因卑职先到移时, 又隐蔽在暗处, 他人倒是很难发现的。”
    刘庸道:“温朝阳之见‘赛圆圆’, 也许是他怀疑何三娘就是谋害女儿的元凶, 所以故意放荡形骇, 引何三娘上勾也不一定?”
    牛翔也附和着道:“这也有可能, 只因何三娘对女儿的期望值过高, 一旦发现她与温朝阳的不明不白, 并且已有身孕, 一时气忿失了理智也说不定!”
    刘庸道:“那温朝阳潜进侍郎府, 自然也听到了何三娘的吵闹, 他就沒一点反应吗?”
    牛翔道:“沒有,他一直呆若木鸡般地一动未动,若不是卑职先行潜伏着看见他的到来,即使武功再高之人也都得将他视之为一段木偶。”
    “后来呢?你就来禀报本府了?”
    “哪能呢!卑职悄然地伏着,一动不敢动,只卧得四肢酸麻僵硬,直待何三娘抽泣着走了,不久,温朝阳也跟着走了,卑职这才得以活动了一下筋骨,尾随温朝阳又回到了‘翠红楼’。”
    “温朝阳他还去‘翠红楼’ 干啥?难道他还余兴未尽?亦或还有他图?”
    牛翔道:“这个卑职不可预知,卑职见何三娘进了自己房间,而温朝阳又去了灵堂,自忖再无要务,便告知了展捕头,并给大人禀报来了。”
    刘庸客客气气的道:“好了,现在牛捕快你可以回去交班了!”
    038:3
    何三娘的房间在前院的二楼正中,她是“翠红楼” 的鸨母,房间自然是又大又宽,陈设也就又多又好;作为妈妈,为了应酬官佐商贾,黑白两道,就必须有超凡的机智,更得有“黄白” 的铺垫,那排场自然是少不了的。在“翠红楼” 何三娘的房中,除了皇宫内苑之外,北京城的富豪有的,她的房中也基本不缺。
    却说刘庸一行匆匆赶到“翠红楼” 还不到辰牌时分,进得妈妈房来,刘庸对于那些高挡陈设并未多作关注,他的目标只是何三娘。在一阵紧张的勘验过后,他发现死者除了颈部略显斜形向上的勒痕外,并未发现其他能致命的伤痕,这就证明死者并未受外力所伤,不构成他杀的可能。但从那不甘闭上的惊恐的眼形判断,好像何三娘在临死前见过可怖的物事,或者值得惊恐的场景。从她那瞪着的恐怖的大眼睛中,虽未能发现一丝丝带有眼病的迹像,可她那两“太阳穴” 上却偏偏贴着两帖专治眼病的黑膏药。刘庸令宋仵作小心将何三娘太阳上的膏药撕去,竟发现她的左太阳上有些微的青紫,不经意倒也很难分辨;此外,从何三娘那虽老却还洁白如玉般的躯体上,再未发现任何创伤。
    验完尸后,刘庸抬头不经意间发现了大床的里壁竟还挂着一幅梅花图,之前他只专注于何三娘身上的所有部位,对之外的事便全无关注,可现在看起来却格外醒目。那梅花图足有六尺有余,恰与床长相等,是明末王子朱耷的佳作,再稍一注目,发现画上还有题字。他只以为是朱耷画了再题,以隐喻自己的抱负,从而提高此画的名气与身价,不然何三娘也不会将其贴在床头了。
    可再定睛一看,画上题的不是朱耷内心的啼笑皆非,欲哭无泪,却是陆游的《咏梅》。只因刘庸在夺魁之前,很是敬仰陆游的品格:这一是因为各怀异才,惺惺相惜;另外便是一种天妒英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今见陆翁的词竟题在了朱耷的画上,不由眼睛一亮,早已哼哼出声:“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乱如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那陆游将梅花看作是自己的化身, 以舒自己的情怀, 而刘庸又何偿不是!不过, 刘庸还看出: 这画是画为词画, 并非词为画题, 从中也就能理解落魄王孙心中的无奈感受了。
    话说刘庸当日对着朱、陆二人的佳作动了感情,但须臾也便恢复了常态,他拉过床单遮住了那曾在京城红极一时的何三娘的裙摆,幽幽叹道:“一代风流将盖棺论定,现在你们可以给她妆殓了。”
    刘庸交待完毕,又踱到了何三娘悬梁的地方,他将倒在地上五条腿的圆凳扶起来,发现凳面的边沿上有一圈红色的东西,几疑是血迹,便从妆台上拿过一柄剪刀,小心地刮下了一点,用手一摸,觉得沾性很强,也就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捕快牛翔的裤管,而后与牛翔附耳低语了几句,牛翔便奉命出去了。
    接下来刘庸又爬上凳面,由于他个子不高, 那垂下来的白绢,刘庸要伸直了手才能够得着;从凳子上下来,刘庸又仔细勘察了那两边皆用木板隔开的“鼓皮” ,但 均未发现有何异像;刘庸正要结束勘验,猛然发现床头“鼓皮” 与画的连接处也有指头大一抹红印,凭直觉,刘庸认定那絕不会是画上原有的水彩,也不会是画工留下的印章。
    刘庸不动声色地在红色水彩上摸了摸,感觉还有点沾手,便可认定这肯定并非血迹,这印迹若非凶手无意中留在现场的证据,便是何三娘临死前留给官府破案的钥匙。接着刘庸又在那六尺多长的画上和画下的“鼓皮” 摸索了许久,他心中认定:这两房的间隔中定有古怪!
    的确,只要稍加注意,从刘庸那眉宇间极其复杂的表情中,便可洞悉他已发现了“翠红楼” 鸨母房中的所有秘密。原来何三娘聪明反被聪明误,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栽了跟斗。
    刘庸虽然对自己的勘察已成竹在胸,足可证明何三娘死于谋杀,但谁是真凶却还未可判定,因此,过早地透露他的发现,无疑会打草惊蛇,给案犯有足够的时间去毀灭证据。刘庸略略思索便刻,只见他眉结一松,就又若无其事地踱到了窗前,后窗还保持着案发前的状态,紧紧关着;他拉开窗闩,推开窗门,窗外两大庭院已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刘庸随后又仔细察看了窗台和外壁,均未发现有过攀爬的痕迹,这也就排除了来自后院的外来作案者。
    直到刘庸自认为现场再沒有可侦查的了,才小声唤过春花来问道:“春花姑娘,你可知道你妈妈昨晚到过些什么地方?”
    春花看了秋月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答案,见秋月摇了摇头,她也似乎很无奈地摇着头道:“不知道!妈妈的行动小婢是从来不敢过问!”
    刘庸又问道:“那你妈妈什么时侯回来的,你总该知道吧?”
    春花道:“将近四更,小婢在小姐的灵堂中见到妈妈神情沮丧,眼中满噙着晶莹的泪光,木然地在小姐灵前呆了片刻,而后并未叫小婢便悄然离去,小婢因是妈妈的贴身侍女,不待招呼,也就跟着去了。可是妈妈进了房,却一反常态,并未有要小婢服侍的意思,便将房门反闩了。妈妈以前从不这样的,也许是因小姐无故夭亡而乱了方寸,才将小婢排斥在外。”
    038:4
    刘庸问道:“后来呢?你就再沒有把门叫开过?”
    春花道:“小婢从小服侍妈妈,知道叫亦无益,所以也就再未叫过,谁叫咱们这些侍女生来就低人一等啊!”
    “你是她的婢女,所以你的心情本府可以理解,那么这一个晩上你就一直在房外呆着么?”
    “哪能啊!贱婢眼见房门紧闭,要想进房已不可能,只以为妈妈突遭家变,心情自然沉重,待她冷静下来也就好了,所以贱婢便又回到灵堂去了。”
    “这么说来,你与秋月姑娘都同在灵堂,那么妈妈上吊归西后,你们又是怎样发现了的呢?”
    “因为和尚在天亮前要封棺,毕竟这场法事,妈妈才是死者唯一的亲人,所以主事便命贱婢去请她。贱婢好似心中有预感,很是害怕,更怕一人请不动妈妈,所以便叫了秋月一同去前院。可是左呼右唤,房中竟然毫无反应,我二人不免着了慌,便急忙从后院请来了钱大叔。”
    “那个钱大叔又是谁?”
    “钱大叔是妈妈身边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凡“翠红楼” 的杂役、使女,和未当红的姑娘,都得听从钱大叔的调配。”
    “你说的可是龟公钱大钧?”
    “沒错,但贱婢身份低微,可不敢这么呌。”
    “钱大钧来后,发现了什么?”
    “钱大叔来后也呼叫了许久,房中还是无人答应,他一时性急,便破门而入了,我们随之而进,只见地上圆凳翻倒,妈妈直挺挺地挂在了那里。我们急忙七手八脚,帮着钱大叔将妈妈卸下绢套,放到床上,这才发现妈妈早已四肢僵硬,再沒救了。那时,钱大叔伏在妈妈身上,呼天抢地的哭得很伤心,贱婢与秋月妹妹虽然都是自小由妈妈抚养长大,也只是敷衍地哭了几声,倒未有动了钱大叔的那般真情。”
    “这么说来,钱大钧便是第一个进入凶案现场的人,他既沒能去报案,又沒能保护好现场,本府到来还未见过他的踪影,难道他早已潜逃了不成?”
    “当时钱大叔哭得异常悽切,贱婢见“翠红楼” 几天里就连出了两宗命案,心想无论死因何在,总得请官府来作个见证。况且这“翆红楼” 中已再无人可以主持大局了,所以,贱婢便约同了秋月妹妹,摸黑赶到了顺天府。至于钱大叔后来的去向,贱婢实是不知,还请大老爷详察。“
    “马飞!牛翔!”刘庸闻言,已知二婢再难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因而直呼两捕快前来听命。
    “卑职在!”马飞牛翔异口同声应着进来了。
    刘庸道:“你二人由春花姑娘引领着去往后院,看看钱大钧可否还在“翠红楼” 中,探明了速速回报,不可迟误!”
    “是!”二人应声而去,不移时已拘押着蓬头垢面,满脸泪痕的钱大钧前来复命。
    马飞押着精神萎靡的钱大钧,大大咧咧地来到前院复命:“启禀府台大人,原来钱大钧并未负罪潜逃,卑职现已奉命押到,未知大人您是就地突审?还是押回府衙暂拘?”
    刘庸颇为惊疑地望着马飞道:“马捕快,本府几曾说过钱大钧就是罪犯了?”
    马飞闻言,早吓得慌了神,急忙跪伏着道:“卑职该死!卑职曲解了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责罚。”
    刘庸谆谆训导道:“破案的大忌就在于无根无据过早的下结论,其后果便是草菅人命,今后一定慎之戒之,还不给钱大叔陪个不是去!”
    马飞只好给钱大钧作了几揖,以求得他的谅解,并道:“卑职当谨记大人的教诲,今后一定恪尽职守,谨慎行事。”
    刘庸不再理会马飞,转向钱大钧道:“钱大叔,你身为“翠红楼” 的管事,妈妈瘁死,你既不报案,又不维护现场,更不料理后事,刚才跑到哪去了?”
    钱大钧一生懦弱,何妈妈突亡,心中早沒了主见,再加上刚才又受了惊吓,一时茫然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马飞急忙上前解释道:“刚才卑职寻见他时,他还正倦在床头哭泣呢!”
    刘庸并不满足马飞的注解,又向钱大钧道:“本府已略略的知道,你钱大叔在“翠红楼” 多年,对“翠红楼”, 对何三娘以及温碧霞都已结下了难以分割的情谊,这一时间三者都将同时逝去,任谁一时都无法接受。但“翠红楼” 遭此大难,在丧事过后,前院姑娘决计都将作鸟兽散,都不会在乎今天所发的到底是东西,还是南北风;而春花、秋月二姑娘虽是何妈妈抚养长大,但十几岁人又怎懂得江湖险恶?这剩下的就只有你了,从何妈妈的日常处事中可以看出,你勉强也算得上“翠红楼” 中的半个主人,本府现在问你:凭你的直觉,你认为何三娘母女到底是不是死于谋杀?如果是,又以谁的嫌疑为最大?还请大叔你替本府来个拨云见日。”
    钱大钧佝偻着身子,呆呆地还是坚持着无声的沉默,马飞不敢再插嘴,免得在新府台面前自找沒趣。“奇探” 展捕头展雄飞出道十几年,在前几任府台帐下,大大小小也曾破过几十件大案,那“奇探” 二字并不是浪得虚名,今天只是还未适应新任府台的不同侦察手法罢了。也许是慑于新任府台的威严不能正常发挥的缘故罢!在以往任何案件的侦破中,展雄飞从来都沒有这样茫无头绪过,他也曾相信何三娘母女死于自杀,但却找不到动机;他也曾怀疑这对可怜的母女死于谋杀,但又苦于找不到证据。
    展雄飞现在与刘庸是同乘一条船,要么名躁京城,要么声名狼藉。展雄飞当然不希望那“奇探” 的光环在这“翠红楼” 连环的自杀案中失去了昔日绚丽的色彩;只想借助新府台的灵光来环护他十年不坏的“真身”!
    展雄飞眼见府台大人动之以情,晓之以义的讯问并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当然他也自忖讯不出个所以然来。可钱大钧死活不开口,这个僵局便无法打破,下面的一台戏就无法开锣。他真想悄悄给钱大钧几下子,让他尝尝沉默无语的后果,但看到刘庸气定神闲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住了。于是,心头不由由衷的敬佩府台的圆滑,更深信他的能力,他心中自然知道,府台刚才虽然不是在刑讯,却是在诱供,只要钱大钧开口,便能从他的口吻中探究出常人难以理解,甚或视而不见的蛛丝马迹,并将那张被浊浪淹沒了的网一下抖出水面,使之目目可观。
    对于这个瘦小到连马都还不会骑的郡马爷,可他的震慑力却让展雄飞有一种自感形秽的压抑,展雄飞自觉有如一名一丝不挂的顽童,赤裸裸地站在刘庸面前,却又不能洞悉刘庸胸中到底装有多少玄机?这叫名贯江湖的“奇探” 展雄飞,又 如何能抹下得了这个脸?要想争回一点面子,就得在这个连环案中有所建树,不然这“奇探” 从此就只得认栽。
    刘庸对钱大钧的讯问从未高声呵斥过,所谓主骄奴悍,在憨态可掬的刘庸帐下,展雄飞又岂能高昂得起来?只能继刘庸之后谦恭地道:“钱大叔啊!对你“翠红楼” 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本捕头是深表遗憾,展某以前对“翠红楼” 虽无太多的了解,但大叔与何妈妈的感情纠葛展某却也略有耳闻,还望大叔节哀顺变!鉴于何妈妈与温小姐的死因,其中是迷雾重重,或许只有大叔您才能提供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如果能够顺利破了此案,当不至于让死者蒙冤,也算大叔您对何妈妈尽到了最后一片心意!”
    038:5
    人曰:哀莫大于心死!
    却说钱大钧虽是“翠红楼” 中的龟公,可他把何三娘却视为自己的倾心知己。曾几何时,他已把温碧霞视为己出,只是何三娘为何将她叫作温碧霞而不叫钱碧霞,而使他一度迷惘过,可时间久了,也就释然,“管她姓钱还是姓温,只要三娘认可我钱大钧就行!”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便一如既往地唯何三娘之命是从。近日温碧霞无故暴亡,何三娘又莫名地上吊自杀,钱大钧的心也崩溃到了死亡的边缘,再沒了生的欲望,刘庸的话在钱大钧听来,只当是叽叽喳喳的麻雀闹林,响在遥远的天际,对他那已经空白的大脑已毫无效应。可展雄飞连着的几句大叔,便唤起了他的心灵对三娘和碧霞的追忆,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暇时也需要亲情的滋润;毕竞展雄飞在他的记忆中,还能搜索出几丝往日关爱的身影。所以,瞬间他那已几近枯竭的心田又泛起了一丝希望之光,使他那仿彿已失去了知觉的感官又开始慢慢复苏。但见钱大钧睁开了无神的双眼,以微弱的声音问道:“展捕头,你说三娘她们真的都是死于谋杀的么?”
    展雄飞道:“据现场勘察,‘翠红楼’ 中的无名案,可以认定十之八九是谋杀,但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倘大叔能给我们提供出一些线索,早点破了这个连环案,也算是你对何妈妈母女一种最好的回报,更是对你自己一种最好的解脱。”
    钱大钧满脸泪痕,悲喜交集的道:“展捕头,您与刘大人都尊我为大叔,我一个龟公,一生一无是处,佝偻着腰夹着尾巴做人,今天总算还有官府中人把我当人看,也算钱某人这一生莫大的欣慰了。”
    展雄飞道:“钱大叔不用自悲,这‘翠红楼’ 虽然是给纨绔子弟达官贵人作为消遣的地方, 却也算不得骯脏, 我们华夏民族几千年历史, 本身就一直活在矛盾中:己所不欲, 必强施于人; 己之所欲,又必禁之于人;人人都注重女人的贞洁, 却往往抱着老婆又瞄着小姨子, 甚或连大侄女也不放过, 这就是我华夏民族的雄狮秉性!所以以此道来, 这‘翠红楼’ 还算干净的地方了。
    钱大钧激动的道:“展大人今天终于说出了小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展雄飞道:“展某职责所在, 只能言尽于此, 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钱大钧道:“展大人想知道些什么只管问, 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有人说,温碧霞是你的女儿, 这可是真的?”展雄飞这才问道。
    “唉!”钱大钧长长地嘘了口气道:“这可是个难答的问题? 虽然小人有那种无法言喻的亲情感, 但真假与否现在已无法证实, 所以, 小人只要尽到自己的一片心,也就心满意足了。”
    展雄飞道:“难得大叔你还一往情深, 因此‘翆红楼’ 今后的事, 也就只有你来主持大局了,但不知大叔可否知道,何三娘是否还有亲人?”
    钱大钧道:“小人尾追三娘二十余年,从未听说她有兄弟姐妹,便连姑表亲戚都未听说过。”
    展雄飞道:“孤身一人能在京城扎住萍根,倒也难得,犹其是女人!”
    钱大钧略一沉思,猛拍了一下脑袋,似有晃然道:“只是小人初至‘翠红楼’ 时,曾听三娘提起过她还有位娘亲,但从来都未到过‘翠红楼’, 后来也就慢慢淡忘了。”
    再说刘庸在一旁见展捕头钓得钱大钧开了口,心头自是一阵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在一旁仔细倾听,生怕漏了每一个细节,这时已急不可耐地抢着道:“请你慢慢回忆一下,何妈妈是否说过,她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她们从无联系,是否母女为了财产,意见相佐?”
    刘庸一连串的提问,钱大钧是一个也答不上来,他极力从记忆的海洋中搜索着当年的点滴片断,眼前终于透出了一丝信息:“三娘当年好像说过:她老娘当初做过一件遭受良心遣责的事,后来又遭三娘她爹抛弃,因此看破了红尘。”
    刘庸道:“这么说来,三娘她娘是出家作了尼姑的了,你可曾听三娘说过她去了哪家寺院?”刘庸不激动时文质彬彬,一上劲倒是个急性子,怪不得平时连郡主都得对他礼让三分,就更不要说他的前妻了。
    “听说是……”钱大钧还在极力搜索那些残余的记忆.
    展雄飞深怕府台急着追问, 反而增大了钱大钧的压力, 急忙道:“钱大叔别急, 喝杯茶润润喉咙, 容后再 慢慢想来!”
    钱大钧飞快地眨着眼想了片刻, 突然灵光一闪道:“对了, 小人终于记起来了, 是五台山! 好像法号呌静心?”

    欲知刘庸能否找到静心师太, 且看下回便知!
    第三十九回

    府台履职上五台 静心懊悔话私心

    深秋的北国已被萧瑟的秋风所包围,到处飘零着各种树上落下来的凌乱树叶;路边上枯黄的小草与金黄的秋菊在凜咧的北风中迎宾似的频频地向着路人点头;马蹄与车轮搅起的尘土,撒落在路边的常青灌木上越积越多,使其全然透不出一丝生命的生机;只要马车稍一停顿,立即便会被搅起来的烟尘所笼罩,车内的乘客虽有车帘遮挡,也阻不住呛进来的迷漫尘雾,止不住也得喘着粗气咳嗽两三声。
    京师中何三娘的自杀案原本有些迷雾重重,现在从龟公钱大钧口中扯出了个师太何美香来,也可以说有点柳暗花明了,只要能从何美香口中得到何三娘母女的身世之谜,也就可能找到了破案的关键。本来刘庸只要坐镇京城,只遣派展雄飞以及马飞牛翔一干捕快前往五台山核实一下就行了,毋须府台亲自出马的。可刘庸初涉仕途,一来想事必躬亲,毕竞使口不如自走,往往有时会碰上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二来也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力,看看那个神秘的师太到底是何许人也!可昨天刘庸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只累得他肠胃翻滚,头昏脑胀,要想抵达五台山,此次旅程还不知要跌撞多少天?不免心中有些后悔当时为何执意不听府丞的劝谏,而让从未有过败绩的展雄飞去独挡一面!可是开弓沒有回头箭,既已上弦,后悔也来不及了。
    日近晌午,马车摇摇晃晃才出了京师的地面,刘庸在马车上迷迷糊糊又支撑了三二十里,实在是再也耐不住了,只好央求道:“展捕头,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如何?本府确实有点吃不消了!”
    展雄飞一扬手中鞭,“叭!”的一声,只震得那匹高大的蒙古马一阵小跑,而后冲着帘內诡秘地一笑道:“出门探案本是咱武职之人的职责所在,大人您一个文职府台不镇坐衙中,却硬要陪着卑职来受这般洋罪,岂不自讨苦吃!”
    刘庸强振精神道:“本府一生历过多少艰苦, 并非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今天跟着你展捕头随便历练一下不行么?”
    展雄飞笑道:“母鸡下蛋, 公鸡司晨, 各司其职, 天经地义! 可是大人您侵占了卑职的权利, 卑职虽然位卑, 但还是会提出抗议的!”
    刘庸勉强笑笑, 只因晕车,却笑得十分难看的道:“这么说来倒是本府越权, 下次不敢了,还请展捕头见谅!”
    “驴!” 只听展雄飞一声娇喝, 而后猛一勒手中马缰, 那马“咴咴!” 地叫了两声, 早已嘎然止步。
    刘庸感慨地道:“想不到‘奇探’ 展雄飞的耳中也只听得进恭维话, 本府如不‘伏状’, 只怕你手中马鞭到天黑都还不会歇下来吧!”
    展雄飞道:“岂敢! 岂敢! 大人如此说, 卑职可就旡地自容了。”
    刘庸道:“除此难道你还有更好的解释?”
    展雄飞道:“在大人您面前, 卑职又岂敢强横到如此地步?”接着又皱皱眉道,“府台大人,也许今天我们又遇上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刘庸强抑翻腾着的胃液,笑道:“难道连江湖上声名显赫的顺天府展捕头,也有人敢找碴不成?”
    展雄飞悄声道:“大人您可曾听说过‘男不斗妇,俗不沾僧。’这句话?”
    刘庸听得展雄飞话外有音,倒也有些吃惊,不由撩开车帘一看,却见驿道正中立着两个尼姑打扮的女孩,因而正色道:“二位仙姑无故挡道,未知有何见教?”
    其中一女道:“二位大人,可是北京顺天府衙门中人?”
    刘庸道:“本府与仙姑素昧平生各居东西,你与顺天府也从无瓜葛,纵有冤情也不当本府受理,你还是去找你河北的当地府县吧!”
    另一女道:“弟子奉师尊之命在此恭侯已两三天了,等的就是你们顺天府的人,找他人何用?”
    刘庸见女尼如此说,似乎并未找错对像,也好像并无恶意,也就下了车颇为好奇的道:“不知令师如何称呼?本府可从未有过出家的朋友。”
    女尼答非所问的道:“二位大人此行可是去上五台山?”
    刘庸讶异的道:“你们怎么知道?”
    女尼并不理会,只顾问道:“二位大人可是上五台山去找一位唤作静心的师太?”
    刘庸心中更奇,暗道:“这二女的出现真是神来之笔,此行本府与展捕头暗访静心师太,除顺天府内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外,对外是从未声言,她们却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而试探着问道:“看来令师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本府不解:京城上五台山的路径非止一条,你们又怎知本府必定走这条道呢?”
    女尼轻笑道:“为保证不误大人您的行程,师尊派出了五路人马。”
    “哦!原来如此,令师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不知所为何事?”刘庸茫然的问道。
    女尼道:“这个嘛!不当知道的不能问,能让我们知道的不用问,这是师门规矩。”
    刘庸当然清楚,这个规矩,更是衙门中不成文的规则,谁都无法抗拒。他自知犯了忌讳,只得改问道:“尊师令你们将本府将带往何处去,这个你们总该知道吧?总不会是五台山吧,本府不相信尊师的礼仪有那么隆重!”
    “小五台。”女尼的回答简单明了。
    039:1
    刘庸看似有点心不在焉的道:“什么小五台,大五台,本府可从来就未听说有几个五台,只要到了山西,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还用得着你们来证实吗?再说本府无事闲得慌,上你们小五台干什么去?”
    那女尼道:“那原来沒有的不等于它永远沒有,这小五台原本就是家师定居后才命名的,叫它小五台只不过与山西的老五台以示区别罢了,刘大人又何必如此较真?”
    刘庸听闻女尼之言,才状似晃然道:“原来历史进展竟如此复杂,今天在仙姑面前倒显得本府有点孤陋寡闻的了。”
    女尼却道:“弟子定力不够,言辞有点过激,还请刘大人海量包容。”
    刘庸道:“仙姑既然能道出本派的居处,想必尊师的法号也一定可以见告,只是僧俗素无瓜葛,不知尊师所召何事?”
    这下倒使那女尼显现出了一脸的讶异之色:“大人车旅劳顿,一心要上五台,原来山上有谁你都不知道,想来二位大人要见的并不是敝师了?”
    “。。。。。。”
    刘庸还沒反应过来,展雄飞已抢着道:“难不成尊师就是静心师太?这怎么可能!那钱大钧说她在五台山静修,这不与原话大相径庭了么,难道钱大钧又在蓄意哄骗本捕头不成?”
    女尼扁扁嘴道:“山不在高,有‘仙’ 才成名,又管它什么大小!既然你们不相信我们的话,那就请二位大人去大五台试试吧!”说完二人竞径自走了。
    刘庸急忙抽身拦住二尼道:“二位小仙姑请留步,就凭尊师能预知我等的到来,即使她不是本府想见之人,本府也得冒眛亲访,还请二位引见。”
    小五台自然沒有老五台那般恢宏的气势,以及如云的游旅与香客,但奇峰幽谷,蝶舞莺歌倒也美不胜收;它虽无三山的高峻,也无二岭的广博,却也奇花一朵,独树一帜,谁能相中它,也算匠心独具。
    静心师太会见刘庸是在他离开京城后的第三天正午,因为其余八名弟子分成四拨,到各路口恭迎刘庸去了,这小五台山上,一座不大的观音堂倒显得十分的清冷与肃穆。
    庵门口一副对联虽不精辟,却还工整,上联为:

    期期为虐,醉生梦死不觉死,无常催其身,丰都城里莫怨我;

    下联是:

    涓涓向善,成佛不足能知足,观音佑其行,瑶池会上也念她!

    观音堂中,已七十又八岁的的静心师太见刘庸与展捕头到来,并未见她起立恭迎,只稍稍欠了欠身,双掌合十打了个揖手,算是尽了佛门礼数,而后指了指身前早已摆好的蒲团,示意他们坐下叙谈。
    蒲团之间放着一张小桌,算作茶几,不待刘庸坐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尼早已奉上两盅茶来。
    由于上山前刘庸一行刚吃过饭,加之上山速度又过快,刘庸的喉头早已渴得冒烟。那时,但见刘庸双手端起小五台独制的“云雾毛尖”,来不及细品,一口便喝光了,那贪婪之态实令练武之人的展雄飞都不敢恭维。
    刘庸喝净杯中凉茶,却仍然握着空盅紧盯着中年女尼久久不肯放下,俨然有着未尽之意。展雄飞见状,客边之人也不好说啥,只将手中还未沾唇的茶盅悄悄递了过去。
    静心之为静心,确能静心,只见她静静坐着,不言不动也未睁眼,这刘庸与展雄飞的些须动态早已尽收她的感应中。她不待刘庸再现窘迫之态,缓缓道:“展施主您也不必太过顾全老尼的面子,小五台虽然摆不上佳肴,隆重款待皇命使臣,几杯霜露淡茶也还供奉得起,您就别为老尼遮羞了。”
    简言自明,原来这茶并非普通山泉冲制,而是用秘制仙丸,调控阴阳的“承露盘”中的无根水泡制而成, 所以定可调温降火, 又岂能多喝? 无怪乎中年女尼视而不见, 无动于衷! 但刘庸即使沒能遭到静心的制止, 他也不会喝了展捕头那杯凉茶, 这是做人的起码道义, 更何况他现在已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贱民, 而是天下第一府的府台了!
    一阵短暂的尴尬伴随着须臾的沉默后, 刘庸的喉间便涌上了一股甘凉, 刚才的渴意早已全消,身心早已感觉到了“云雾毛尖” 的奇妙,这才知道那看似不起眼的一杯凉茶竞有如此功效。
    进入观音堂的时间虽不算短, 刘庸这时才来得及静下心来, 正眼瞧了一下他专程造访的主人-----静心师太。 只见那“送子观音” 佛像前坐着的青衣人,如不是刚才说话时嘴唇在微微牵动,那木然得毫无生气的神情,简直有如一尊做工精巧的菩薩。此时刘庸对这位师太心中早已是肃然起敬,哪还敢心存半点轻慢之意,因而小声询道:“师太莫不就是刘庸欲求相见的何美香老太太?”
    “老尼静心!”师太并未睁眼,只淡淡地回应。
    刘庸道:“据闻师太令庵中弟子倾巢而出,务必将刘庸召上山来,莫非便是叫刘庸来看师太您的脸色?”
    “刘大人不想看,现在就可以回去,只是老尼请刘大人,沒有刘大人找老尼来得自然,引来非议也是在所难免的。”师太还是冷冷的道。
    刘庸还是耐着性子道:“师太您未履江湖,又怎知刘庸要找师太呢?”
    “凭直觉。”
    “直觉?”
    “说白了只不过是梦罢了!”
    “梦能有如此灵验?”
    “梦就是人的第六感官的复苏,它能超越时空,并能预知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师太您能预知刘庸寻访您的目的吗?”
    “寻访只是手段, 破案才是目的, 为了破案,老尼还知道刘大人一颗初出茅庐的激情之心在澎湃!”
    “师太您不切实际地顾左右而言他, 到底想说什么?”
    “老尼要说的, 便是您刘大人想听的。”
    “那也未必?”
    “民不可强官,老尼刚才说过, 不想听您可以走, 只可惜我那女儿, 与外孙女儿就死得冤了点.”
    “佛门乃清静之地, 是容不得半点狡诈的, 师太您却为何故弄玄虚戏弄刘庸呢?”
    “佛门虽是清静无为之地, 但刘大人也不要将其看得太高尚, 它有时往往也是不屑子弟的避难所, 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师太身处佛门中, 却为何将其贬得一文不值?”
    “凡过去佛, 现在佛, 与未来佛, 他们的寓意都是拯救万民, 使之个个奔向极乐世界, 这老尼不可否定. 可真心向佛的这世上又有几人? 往往都是居心不良, 别有所图, 老尼虽遁入空门, 却也感同身受, 这个中因果更是比常人看得更清楚!”
    “师太您的言传身教就不怕吓着后来的向佛人?”
    “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 仅凭老尼的无稽之谈, 又岂能阻住那些真心向佛之人的脚步, 佛门始终都为有缘人开着, 那毕竞是个修心养性, 净化心灵的地方!”
    039:3
    刘庸问道:“当年的王妃钮祜禄氏就是现在的太后,只是阁老夫人攀上了王妃,并互通有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无可指摘。”
    静心忍不住脸显怒容道:“王府与相府互通有无本是无可厚非,但互换儿女,蓄意改变人生轨迹又将作何解释?”
    刘庸佯装不解的道:“这华夏的历史,本府也勉强略知一二,只听闻狸猫换太子, 闹得满朝风云;只是这龙种换麟儿自贬身价,倒还闻所未闻!”
    静心道:“新科状元你不必装糊涂,这个中因果你若真的不懂! 却不知你此行欲找老尼何事?”
    刘庸以守为攻道:“如此说来,那传说的岭南白莲花公主看来还真不是冒牌货了,难不成她还真是先帝的固伦公主?”
    静心道:“状元公说得沒错,那时王妃的话虽还算不得懿旨,倒与金科玉律也差不离,谁敢违拗?王妃不许检视,老身也只能作罢!哪想回到府中后才发现,原来抱出去的公子一转眼却成了小姐,夫人一气一急,早已背过气去,待得众人一阵忙乱过后将其救醒,已是第二天了。夫人一经醒转,便欲返回王府讨个说法,这时,早已闻讯从木兰围场赶回来的陈阁老一反平时的懦弱之态,一拍桌子狂呼道:‘你想去找死呀?你今天不去找她,她明天也会来找你,谁叫你不知天高地厚,贸然将儿子带进王府,今后可是有你受的!’果然,第三天阁老府中便来了一位不明身份的人,并送来了十万两银票和王妃的暗示:限陈阁老三天之内在京城自然消失,否则‘血滴子’ 为之代劳!”
    “丢了儿子还得丢位子,这也确乎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刘庸感叹道。
    静心道:“是啊!有理你向谁说去?倒是陈阁老想得开,劝慰夫人要好好哺大这金枝玉叶,有朝一日或许还得靠她来争回这口气。”
    刘庸赞道:“阁老之言有道理,别说郡主是先帝的亲骨肉,就是普通江湖人也得投鼠忌器,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静心道:“若都有新状元的见识就好了,可我那阁老夫人偏生头发长,见识短,典型的一只母老虎,她骂阁老是个软骨头,窝囊废,全无阁老的气魄不能替她作主,只咒得老爷唉声叹气,再不敢回言。”
    “孩子是她带进宫的,弄丢了是她自己的责任,她倒好意思去责怪老爷,这是哪门子道理?”刘庸是个男人,自然为男人辨护。
    静心自觉有些失言,同是女人,物伤其类嘛!于是稍作停顿才又缓缓的道:“当年陈阁老不敢太过招摇,又岂敢显摆荣归故里的气派,所以只租了两辆马车,竟把老身当作了夫人的随嫁丫头,只带着郡主悄悄南行了,目的地便是江南海宁,一路上,老爷还在做着----不能大隐于朝,只好中隐于市的迷梦。”
    刘庸深表赞同地道:“此公能随遇而安,见地倒也不落俗套,倘本府异地而处,未必便能从容应对?”
    静心道:“可天意弄人,往往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终又破坏了老爷甘作寓公的美梦。”
    刘庸惊问道:“怎么!母老虎又发威了?”
    “这回不是母老虎发威,而是小母虎发难。”
    “未足月的婴儿难道也能左右阁老的行程?”
    “刘大人估算得沒错,那未满百日的郡主,不但改写了老爷一家的命运,也扭曲了老尼的人生。”
    “有那么严重?”
    “车到扬州境界,不想那小郡主一改往日温顺的娇容,竞终日啼哭不止,强将乳头塞进她嘴里也再不吸吮,确使老身焦心万分。”
    只听得刘庸的眼泪早已扑簌簌地掉下来了,急道:“人命关天,为何不停车延医诊治?夫人失了儿子,何至于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静心道:“刘大人说得沒错,当时老尼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时郡主哭得撕心裂肺,早已哭乱了夫人的心志,竞然视若无睹;但亦或有其他原因,老尼就不得而知了。”
    刘庸愤愤的道:“陈阁老知法犯法,这简直成了谋杀!”
    静心道:“车进扬州城,郡主已是哭得奄奄一息,夫人这才叫停车歇店。”
    刘庸揩掉眼中泪花,欣喜道:“总算她良心发现,终未铸成大错。”
    静心道:“刘大人菩萨心肠,倒远胜老尼多多。”
    刘庸莞尔一笑道:“师太休要取笑, 只因本府的人生际遇也颇为辛酸, 由此联想, 是以垂怜。”
    039:4
    只听静心道:“只是事情的发展并未朝着刘大人预想的思路上去,反而造成了老尼终生的遗恨,这也是为啥老尼始终达不到佛学最高境界的终极缘由。”
    刘庸疑惑的道:“莫非当年小郡主终未逃过劫数?”
    静心道:“马车刚一停下,夫人立即便递给了老身一万两银票,并吩咐老身将小郡主送进‘万花楼’,她再不想见到那令她伤情的小冤家。”
    刘庸暗道:“一万两并不是个小数目,它将小郡主哺养长大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陈阁老夫妇从中却净赚了九万两。”
    静心并不理会刘庸怎么想,继续道:“老身下得车来,却分不清东西南北,加之又近黄昏,老身一个普通女人,又从未出过远门能有啥见识,就只管顺着人多而又明亮的地儿走。只是有一点奇怪,自从老身双脚落地的瞬间,小郡主便止住了哭声,老身心念一动,只以为她……但慌乱中忙探鼻息,原来只不过是昏睡过去了。”
    刘庸喃喃自语道:“无故暴吵,必有内蕴,只是天机一时难以参透罢了!”
    静心道:“刘大人说得一点沒错,当你能够参透时,一切已然迟了。当日老身怀抱郡主只顾默默地走,万两银票揣在怀中自是沉重万分,那可是老身一生中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现下却鬼使神差般地莫名拥有了,不由心头一热……”
    刘庸道:“人非圣贤, 酒色财气四堵墙, 谁都难以逾越, 难得师太有如此坐怀不乱的定力, 实为可颂.”
    刘庸这本是句恭维话, 不想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师太闻言, 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微微一红道:“刘大人说错了, 当年的吳妈如有那般高尚, 也就沒有今天的静心和昨天的吴妈何美香了!”
    刘庸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倒是人之常情, 沒想到连心地静如止水的静心师太,也沒能逃过当年欲无止境的漩涡, 倒让本府始料未及。”
    静心道:“说来惭愧, 当年老身抱着已昏睡了的小郡主, 转了几条街,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繁华的所在, 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悬挂着许多灯笼, 每个灯笼上都写着‘万花楼’ 三个大字.那时的吴妈虽然阅历不多, 但只要一看门前那阵势, 也便知道‘万花楼’ 是做什么营生的了!心想: 这肯定是夫人所说要送的所在了。‘万花楼’ 所处乃扬州第一繁华的地段, 尤以黄昏为最盛, 门前迎来送往的艳女,嫖客更是络绎不绝, 要想在前门不露声色地实施弃人计划, 非得等到子时之后, 可到那时老身人地生疏, 一个孤身女人要想再找旅店可就难了。”
    听到这里, 刘庸的心早已凉了, 他闭上眼睛再不出声, 以示对这位不良师太无声的抗议, 只因静心自知时日无多, 不得不对她的所为有所交待, 也算是对自己良心上的一点弥补, 因而偷瞟了刘庸一眼, 继续道:“当晩老身抱着郡主悄悄地绕到了‘万花楼’ 的后门, 掏出了十几两随身的私藏银子, 将郡主连同包裹一起放在了后门边上, 然后便悄悄走了。”那边的刘庸似乎已响起了鼾声, 只是看那微动的睫毛, 便知他装得不怎么逼真。
    “老身左弯右拐远离了‘万花楼’, 正不知是回去找夫人, 还是远走他乡, 不经意间却捂着了胸口的银票, 不由全身一阵痉挛-----这可是一条生命, 万一‘万花楼’ 的后门今晚无人进出, 小郡主被野狗叼吃了可怎么办? 只这么一想, 老身我背脊上便早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当老身惊魂未定地返回‘万花楼’的后门时, 那小郡主连同包袱却全都不翼而飞了。”
    那边刘庸还是毫无反应, 显然他是对这位佛门师太的举动以为不屑, 但听展雄飞冷冷的道:“一条小生命就这样白白的丧在你的手中, 师太你未免醒悟得也太迟了一点罢!”
    静心幽幽的道:“当晚, 老身失魂落魄的围着‘万花楼’前前后后 不知道转了多少遍, 总希望能从某个角落传出郡主那还算熟悉的哭声, 她虽不是老身身上掉下来的肉, 但也曾用自己的乳汁维系过她的生命, 这份情也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这几十年过去,老尼无时不在暗暗诅咒自己, 也诅咒着令老尼失去理智的陈夫人,可血腥的后果已然铸成, 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展雄飞不无挖苦的道:“早知今日, 何必当时! 师太也许就是为了赎罪, 以后就遁入空门了吧?”
    静心道:“展捕头不用冷言相激, 江湖上的善男信女们未必都能把握住人生的大航船, 俗语云‘常在河边走, 难免不湿鞋!’ 包括你展捕头也许也不例外!”
    展雄飞的脸霎时白了, 尴尬地道:“难道师太这一生还经历了更大的变故?”
    静心道:“老尼的身世倘只有那么简单的话, 二位大人今天又还有什么事值得求老尼去验证呢?
    展雄飞心道:“对呀!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展某人就沒想到呢?假如当年吴妈就上了五台山,那个案件也就划上了句号,再无知情人上佛门去清算,又何来今天何美香的三代疑案来困扰我们?”因道:“原本从地獄到天堂只有一步之遥,但展某自问还沒能参透其中跨越的妙谛,所以永远也成不了佛祖,只配在尘世中奔波。”
    靜心道:“要想看破红塵,并非想像的那么简单,那是要通过心灵激烈的搏杀才能作出的决定,真正的佛门弟子是火山暴发后所遗下的岩浆;是高温炼出的真金,心中是容不下半点杂质的,除此而外,全是假的!”
    展雄飞问道:“师太您是何时上的这五台山并"炼"成‘真金’ 的?”
    静心道:“展捕头有所不知,这山原本不叫五台山,叫西灵山,只是当年老尼心灰意冷时的暂时栖息之地。只因自问莹火不可与皓月争辉,便暗自将西灵山唤作了小五台,不想一来二去二十几年过去,周围的村民也便随着寺上的名字呌习惯了,昨天的习惯也就成了今天的自然。”
    “请问师太今年高寿?”展雄飞之所以能挂上"奇探"的称号,乃是他极善于抓住言谈中的点点滴滴加以透析,今天他又从静心的话语中又挤出了间隙。
    静心道:“老尼今年已痴活七十又八了。”
    “展某刚才好像听说, 师太在阁老府作乳娘时才不过三十几岁, 正直青春年华, 适逢扬州弃儿后, 这期间还有二十来年师太又是在哪捱过来的?” 展雄飞问。
    静心长叹一声道:“旧事重提确实令人伤感!” 说着已掏出一方绢帕, 揩了揩那潮红而又昏花的双眼。
    展雄飞还欲发问, 那中年尼姑重又进了方丈秉道:“师父, 后厨斋饭已备好, 不知何时用斋? 还请师父明示, 弟子好作安排。”
    静心将绢帕揣好, 不待刘, 展二人开口, 便 挥着干枯的手, 有气无力的道:“慧仪啊! 为师早跟你说过, 时间不等人,你就将斋饭端上来让二位大人将就着用点不就得了!我想他们是来小五台办案的, 又不是来西灵山观光的, 想必绝不会怪罪咱们的招待不周!”
    慧仪应声进去了, 不移时便命人将斋饭端了上来.刘庸与展雄飞不吃吧, 这以后的时光还真有点难捱, 而且在山上是再也找不着充饥止渴的地方, 也就不再推辞, 勉强用了点,而静心却趁此坐在蒲团上调息运功, 补充元气, 刘庸见状, 悄声问慧仪道:“令师为何不一同用斋?”
    慧仪悄吿道:“师父已两年未沾五谷了, 平时只喝点茶水, 偶尔才吃点水果, 一年前她便说过: 今年的秋天是她生命的极限, 所以几天前便将所有师妹全派下了山, 专候二位大人的到来, 以吐出她胸中的郁闷与悔恨, 只想清清白白的来, 清清白白的走, 二位大人难道看不出, 师傅已在吸纳最后的归元气了, 这是作最后一搏之前的征兆。"
    039:5
    刘庸道:“师姑该不是危言耸听吧! 好好的作什么最后一搏? 假如本府再迟来几天, 甚或不来, 她还怎么搏?”
    慧仪道:“人的躯壳全凭一腔气, 也就是所谓的意志支撑着, 气散了, 一个人也就寿终正寢了。 师傅今天若是见不着二位大人, 她的心也就一直悬着, 那股气支撑着她再活个一月两月也说不定!”
    刘庸道:“这么说倒是本府加速了师太的死亡时间, 本府岂不成了间接的罪人了?”
    “刘大人无须自责, 其实老尼的凡心早已死了, 又岂在乎肉体的独存!现在老尼的女儿与 外孙女儿都相继去了, 老尼又哪还有再活下去的勇气?” 刘庸与慧仪虽近耳语, 可远隔三丈开外的静心还是听到了, 因道。
    展雄飞疑惑的道:“这些才发生不过几天的事, 师太是怎么知道的?”
    静心道:“老尼好像说过, 梦境可以穿越时空, 所以验证只是早晚的事。”
    展雄飞道:“有这份功力的人, 展某好像从来都未听说过, 未知师太是怎样练就的?”
    静心道:“梦境是一种潜在意识, 人人都有, 无须练, 只是要想破译并很好地发挥就比较难了! 这二十几年来, 老尼对第六感官所体现的梦境颇有研究, 就当是周公解梦吧! 心中总算有一点点收获。”
    刘庸道:“有收获却不能济世, 有也等于无!”
    “老尼虽不可效文王济世, 但也可敲响后世之警钟。”
    “敢问师太, 今天能否赐本府几句警世良言?”
    “刘大人前半生虽然庸碌多艰, 但你是棵老当益壮的金桂, 黄花虽然开得晚点, 但香气能透九重,今后 倒是一位不倒翁!”
    谁不爱听奉承话谁就是个呆子,刘庸听了静心的吉祥之言, 只乐得手舞足蹈, 喜形于色道:“谢谢师太金言!”
    展雄飞见老爷有点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忙道:“饭已吃过, 现在咱们又该言归正传了。”
    静心一皱眉,轻咳一声道:“展捕头不用急,就现在来说,时间对老尼已弥足珍贵,你们耽得起,我还耽不起呢!只因老尼作孽太大,受伤太深,能活到今天已属奇迹了。”
    众人皆已伤感,不再出声,佛堂中已呈一片寂静,眼见再无人发话,静心才又闷闷的道:“当年老身在扬州找了三天,既沒找到小郡主,就连那万山的影子也都未寻着,老身因良心有愧,也不敢再回去见阁老。在扬州盘桓了几天,估摸着阁老夫妇受王爷所迫,如今更丢了郡主,当不敢再回京领罪,所以便怀揣那一万两银票,并租了条船,隐姓埋明,重返了北京。那时‘万花楼’ 那地方只是个交通要道, 并无多少人居住, 老身身上有钱, 气也就粗了, 便将那块地买下来建了个小酒店. 由于地处交通要道,来往行旅多, 生意便越作越红火, 不出半年, 一个人早已忙不过来; 第二年, 老身便招了个小二, 这小二二十几岁, 一人吃饱, 全家不饿, 自是无牵无挂; 并且他做事又很勤快, 待人又很热情, 来往的新老顾客都交口称赞, 我也就乐得放手, 由他一人去操持。
    “ 由于年龄悬殊过大, 老身自忖人老珠黄并不敢动那份儿女私情, 倒是那二十几岁的年轻伙计对老身大献殷勤。 有人说女人对闺中之事是: 三十如狼, 四十如虎! 那还真的一点不假, 那时老身久旱逢甘霖, 还真的春水蕩漾, 以为青春永驻, 对那个小伙计是千娇百媚, 情依浓浓, 大有难舍难分之势, 当年我们就移篙近舵, 便正式通过了婚庆仪式。”

    欲知后事, 且看下回!
    第四十回

    和珅异志埋伏笔 吴妈伤情遁空门

    话说静心越说越显得意之色,仿佛自己正沐浴在当年的春光中,继续道:“小伙计入主酒店后,老身便将原有的酒店扩建,兼营旅馆,并更名为‘悦宾楼’。 由于生意一度红火,便又聘用了许多厨工,杂役,老身便做起了甩手掌柜,一应帐目便全由那位当家伙计掌管。其实那时再称伙计已不合适,因为我们对外已公开结合,他也可算‘悦宾楼’ 的半个主人了。第二年,我那女儿三娘便‘呱呱’ 坠地,给我那饱受折磨的心带来了丝丝抚慰,可是好景不长……”静心说着说着不由又黯然神伤。
    “你那时已根基稳扎,妇唱夫随,其乐融融,却还在为那生死未卜的小郡主伤感么?”展捕头见状,不解的问。
    “唉!”静心长叹一声道,“展捕头有所不知,这男人有钱就学坏,原是秉性使然,自从伙计掌管了‘悦宾楼’ 的主权后,他对老身的态度便开始逐渐改变,那往日时常摇着的‘大尾巴’ 也慢慢变得僵硬,并不时对老身母女有意无意地造成伤害。老身自愧沒了少女的魅力,为了平静的生活,也为了这个家,只好对他低眉顺眼,曲意逢迎,从不敢干涉他对外的交往。可老身的忍让更加剧了他的厌恶,毕竟老身大他十八岁,可当他的老娘,这年龄悬殊的鸿沟又岂是老身的屈就所能填平的?”
    展雄飞感慨的道:“在我华夏的历史上,女人的苦难,源起于男权至上的偏见,是非一朝一代所能逆转的,师太能委曲求全,倒也真的是难为你了!”
    刘庸眯缝着双眼,嘴角无意识地牵动了一下,对二人的谈话并未置可否,可虽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何反应,但内心却在作着激烈的抗争,并且反复地咀嚼着自己心中那本难念的经。
    静心不管不顾的又道:“老身的忍让与迁就还是沒能留住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不眠夜,他终于席卷了老身的所有财产不辞而别了,丢下了我,我的三娘和一个空壳的‘悦宾楼’。”
    展雄飞身为捕头,职业使然,闻言深知不可为也情不自禁的道:“这是强盗行径,师太可曾报官缉捕?”
    靜心静静的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等事又何独老身一家!再说这官府中能像你展大人公正廉明的又有几人?报案者得到的往往是推诿搪塞,无果而终,狸未打着却丟了一条狗,倒是得不偿失。再说,老身除非转卖‘悦宾楼’ ,是再也拿不出剩余银两去填衙门那个无底洞。老身苦心孤诣经营起来的家,就这样瞬间沒了,却也无可奈何,此事只好打落门牙肚里呑,不了了之!”
    刘庸听了,只是眉宇跳动了一下再无反应,不过师太的话也刻在了他的心中,对他以后的廉政仕途倒是一个很好的警醒。只听展雄飞又善解人意的道:“沒了家,所以出家便成了师太唯一的选择?”
    却闻静心道:“那时老身万念俱灰间只想到了死, 心中还沒有一个出家的概念。”
    展雄飞不无赞赏的道:“在希望瞬间破灭后, 师太你终于还能带着女儿顽强地活下去, 确实需要巨大的勇气。”
    静心却不以为然地道:“老身之所以沒死成, 只是巧合罢了! 那日当我踏上凳子, 并把绳套投上房梁, 却发现绳套太短, 头根本伸不进去。” 一旁好似熟睡了的刘庸看似眉宇又动了动。“也就是说,要想踏上死亡之路,要么将绳套加长,要么将凳子垫高,那时三娘的一声啼哭,恰好惊醒了老身失神的意识,‘孩子何罪之有,我死后她也必定我与我同赴黄泉之路,这对一个小小的生命来说,也确实太不公平了’!”
    “语云:母性伟大,此之谓也!”展雄飞道。
    “恋生不恋死才是人之本性,自戕只是失去目标后郁闷填膺的短暂冲动,只要能唤起一丝丝对生的眷念即可缓解,三娘的突然啼叫救了我,也救了她自己。老身当时抱起三娘,泪流满面的发誓:我要重新振作,我要证明,在沒有男人的日子里,我会活得更好!此后二十来年过去,老身不再对男人抱有任何非份之想,‘悦宾楼’ 从此只招落魄而又无家可归的女工,却不再招收男工,此后倒也把"悦宾楼"打理得井井有条,令同道中人不敢轻视。”此时的静心,又显得异常健谈起来。
    展雄飞赞道:“师太胆识,不让须眉,有气魄!”
    “可是天生万物,阴阳相调那是自然规律,要想违背那是千难万难。当年老身从三十多岁苦苦熬到五十多岁,却也是以非常人的毅力艰难地抑制着,可已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三娘,又怎能陪伴着老身,终生忍受着那难熬的清苦呢!”静心抑郁地道。
    展雄飞打趣地道:“是啊!‘悦宾楼’ 并非尼姑庵,不能因师太你受过挫伤便不解禁,倘全都因噎而废食,这世上的男人不全都得抑郁而死!”
    静心道:“展捕头虽然说得在理,老身又何偿不知,只是厄运始终伴随着我挥之不去,倒也莫可奈何?”
    040:1
    “唉!”看来展雄飞面对静心的不幸遭际也无话可说,只迫出一声忧伤的叹息,算是回应。
    只是静心并不祁求刘庸的支持和理解,只自顾自说下去:“那一年,‘悦宾楼’ 住进了一位姓温的大客商,年龄却只有二十几岁,生得是眉青目秀,唇红齿白;伶珑剔透,举止适度。自称是辽东人士,来京经营山货,他带来的有长白山的人参,有兴安岭的貂皮;鹿茸麝香,虫草灵芝不一而足。他白天进城谈生意,下晌回来便宿于本店,一连三天,终究引起了小女三娘的关注。正如展捕头所说,老身不能因噎而废食,眼见小女对那既富且贵又风流倜傥的温公子已然钟情,并且如胶似膝后,也就不得听之任之,违心地促成了其约。小白脸临别海誓山盟,答应年内一定来京迎娶,岂知一去又是杳如黄鹤,音信全无,老身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再次吃了个哑巴亏。
    “原想时光可以冲淡记忆:人家不娶,你一心苦守也毫无意义,事过境迁也就算了!哪曾想,两月过后老身竞意外发现小女已经怀孕了,你就不等也得等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不想三娘竟然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为了发泄心中的纠结,三天后,三娘竟然固执地在男孩背上纹上了一只奔驰的豹子;女孩背上也纹上了一只开屏的孔雀。光阴似箭,转瞬两年过去,孩子已呱呱学语,三娘望穿秋水,终于等来了温郎的信函……”
    “敢问师太,卑职在尸检时发现,温碧霞的后脊梁上纹着一只鹇靜的小鸟,由此推及,你那外孙身上就肯定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猎豹了。”展雄飞本已默然无语,听到此已略有所思,因而冒昧地打断了静心的叙述。
    静心睁开了那看似很难睁开的双眼,翻着白眼道:“沒错,但这似乎与谋杀案并无多大关系吧?”
    展雄飞碰壁, 讪讪地解释道:“师太你无须怪责, 卑职也只是例行公事, 随便问问而已!”
    静心这才接着道:“当日三娘接到来信真是喜出望外, 只以为情郎履约, 不日便将来迎接她母子仨了。 哪知拆开一看, 却是一封不成文的‘休书’, 信中声言: 他虽极力抗争过, 但终究还是抝不过双亲, 沒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他那显赫的家族决计容不下抛头露面, 不守妇道的媳妇, 并嘱三娘好自为之, 不要再等待, 其话语中虽也情意绵绵, 却终是好梦难圆了。”
    “口密腹剑, 若依卑职论, 那姓温的小子自始至终都沒对令嬡动过真感情, 只怕他把‘悦宾楼’ 当作了‘万花楼’,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展雄飞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鄙夷地道。
    “也许吧? 可三娘对那姓温的却是痴情一片, 终是难以割舍。 当年三娘见了‘休书’ 不吃不喝, 不眠不动整三天, 仿如一具木头人, 只饿得朝阳, 碧霞‘嗷嗷’ 乱叫, 老身是又要劝慰大的, 还得熬米汤照顾小的, 只忙得焦头烂额团团转。” 静心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人魄挂魂牵!’可是卑职从未感受过的境界,今天从师太对令嫒的阐述中领悟了人生的痴情,还真让人心生些许的酸楚。”展雄飞道。
    “痴情又如何?你爱我不爱,这情感转移就有那么怪,曾经的死去活来,转瞬便变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 的事实是谁也无法改变的,这人世间感情的天平倾斜又何止你的女儿何三娘一人!”刘庸看似瞌睡连连,已涉南柯,冷不丁却爆出了这么几句。
    靜心讶异道:“看来‘文曲星’ 也是过来人,对情感债权倒也看得开?”
    刘庸睁开犀利的双目,盯着静心道:“债务人不愿履行义务,空有债权有何用?除非鱼死網破挟死以争,舍此你又如之奈何?”
    展雄飞却不肯相信,质之道:“府台大人,卑职以为何三娘要抗争,二十年前就实施了,还能等到二十年后才来自杀,岂不是无的放矢了吗?”
    刘庸摆摆手道:“展捕头且听师太的解谜,等会自见分晓!假如你我什么都知道了,还上‘西灵山’ 来干什么?”
    静心师太坐在蒲团上,艰难地伸直了麻木的腿继续道:“三天过去了,三娘在老身的百般劝慰下,也在一双儿女哭声的感召中,终于还是挺下来了,但擦干眼泪后的第一句话还是痴情未改:‘娘, 孩儿想去趟辽东, 我倒要看看, 他自以为显赫的温家人到底比我三娘多长了几根肋巴骨!’ 老身只得不厌其烦地劝她:‘孩子啊!你今天也是做娘亲的人了就不要太任性,别说辽东距京城山高路远茫无头绪,就是真的找到了那冤家,并答应娶你作二房,可那嗟来之食,你能觉得甘味吗?’三娘见老身说得在理,也就不再固执,可终究还是拗不过,最后鸿雁传书,说明给他们温家生下了一双儿女。”
    一旁的刘庸打着呼噜,又好似睡着了,静心见之,不以为然的自语道:“‘文曲星’ 艰难跋涉,造访老尼,难道只是慕名来我五台山疗养的不成?”
    刘庸依然故我,全然沒有反应,展雄飞只得代为解释道:“府台大人乃文人出身,自是难耐车马劳顿之苦,本来这刑侦结案就是卑职的本份,本就不该府台大人操劳,师太你就不必苛求大人事事躬亲了。”
    静心的声音已越来越细微,但还是强提精神道:“展捕头之言虽然不无道理,但‘文曲星’ 未必如你所言,只怕是恃才傲物,全然未把老尼的话放在心上。”
    其实在办案中刘庸又哪能瞌睡,闻言鼻翼间不自主地又牵动了一下,展雄飞闻得师太之言,也想究察府台的反应,只见他脸部动了动,心道:“府台之心,果然难测!”展雄飞电目一扫,却发现府台大人脸上有两个对称的黑点,他左脸上的黑痣展雄飞是知道的,可右脸上何时又长出了一朵‘姊妹花’ 了?可再一细看,原来深秋的佛堂上竞然飞进来一只蚊子,爬在刘庸那清瘦的脸上,正得意地挥舞着灰黒相间的长腿,肚腹虽已胀得像粒红高粱,却还在狠命地吮吸着。展雄飞见了是既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那只蚊子太贪婪;笑的是这位府台竞浑然不知。展雄飞心念一动,只见他大掌一挥,一股罡气早已向着刘庸脸上拂到,只迫得那蚊子展趐飞起,但由于吃得太饱,双趐已是不堪重负,再加上展捕头所袭罡气的劲道,早已“嘭咚” 掉在地上,只摔得肚破肠流,再也飞不起来。
    “阿弥陀佛!”刘庸大梦谁先觉般长宣了一声佛号道,“寺院杀生乃佛门大忌, 展捕头难道你不知道么?”
    040:2
    “卑职只是将其赶跑,并未有意伤它性命,哪知它贪心不足,吸得太多,竟把自己给胀爆了,它的死好像与卑职并无多大关联!”展雄飞谨慎地辩解着。
    刘庸望着那六只脚并双趐还在抖动着的小蚊子道:“这世上的是非曲直,恩怨情仇有时是说不清的,为了一只自爆了的蚊子,展捕头又何须这般认真地辩解?”
    静心师太已经喘息微微,艰难的道:“以老尼揣测,后来的事无须我再烦絮,想必刘大人早已了然于胸了。”
    刘庸道:“案情的结果只怕如这只蚊子-样,不能令师太心安!”
    “说吧!老尼倒想见识见识一下‘文曲星’ 超凡的想象力。”
    “师太言重了,‘文曲星’ 刘庸可不敢当,但有妄测,还望师太休要取笑。”
    “嗯!”
    “二十年前,令嫒致函温和,终是泥牛入海,杳无消息。一晃三年过去,你们祖孙四人终于等来了日思夜想的温公子,可他来的目的并不是来重修旧好,只是接走他的儿子温朝阳,竞把个陪本的温碧霞留给了你娘俩。”
    “嗯!”
    “只是温和在山东的所有妻妾中,竟沒一人能生下一个男丁,所以便对温朝阳寄予了无限希望,所以便更是宠爱骄养。这里需要更正一下的是:温和并非辽东人,实是山东人,所谓的家乡辽东,只不过是他当年进货的源头罢了。”
    “嗯!”
    “十年前,温和通过他的姑爷,户部侍郎乌日泰,捐了个七品知县;后来又通过姑爷的姑爷-----朝中亲王-----的周旋,竟一步步做到了现今的工部侍郎了。”
    刘庸顿了顿,却并未听见“嗯” 声了,可也并未在意,继续道:“去年,温和为了让朝阳多长点见识,便把全家接进了京城,并请了名师授学,他不想儿子走他捐官的老路,因为只有科班及第才是显赫门庭的正道;温和也曾想去见见昔日的相好,但又怕朝阳知道了身世有所不便,终于还是忍住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往日‘悦宾楼’ 的少老板,今日却成了‘翠红楼’ 的鸨母。”
    刘庸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静心,见她并未搭腔,又接着道:“再说师太你,在你的嫡亲外孙被温和接走后,你就好像失魂落魄般六神无主了,终于于次年看破红尘,作出了谁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师太你本打算上五台山出家,不想路途遥远,你又脚小难行,一路歺风宿露,走到了‘西灵山’ 実在是走不动了,不由灵机一动,就在‘西灵山’ 修行,并将其改名为小五台,也算到了‘小西天’ 了,总算沒有违背你欲上五台的初衷。在你走后不到一年,你的女儿何三娘便辞退了所有老女人,并买进了一批‘媚娘’, 便把‘悦宾楼’ 变成了‘翠红楼’。”
    刘庸阐述至此,又扭头看了师太一眼,只見她虽还端坐着未动,头却无力地垂了下去,颇觉奇怪的道:“展捕头你去看看师太怎么啦? 我们此行的目的还未达到, 师太便忒腻烦了吗?”
    展雄飞近前一探鼻息, 原来师太早已圆寂了,一位饱经风霜看破红尘的老人, 在得知女儿以及外孙女儿皆先她而去, 对这世上已再无眷念, 终于走完了她人生最后的旅程, 在‘文曲星’ 刘庸的悼念中黯然长逝了。
    当整理师太遗体时, 展雄飞竟意外的发现师太掌中还紧捏着一块绢, 无论怎样都扳不开, 刘庸只得默然上前, 冲着师太深深地鞠了一躬, 并小声祷念着:“本府知道师太你还有未竞的心愿沒能完成, 刘庸不才, 当尽力替你去完成, 你就放心的去吧!” 祷毕,师太那紧捏着的手竟已微微地张开了。
    刘庸轻取在手略一了览:原来白绢上的遗书,竞是师太亲眼见证郡主换贝勒的全部经历,并记叙着本来的陈鸠,现在的弘历,和爱新觉罗丽娜二人的左右大腿上,都各各长有一颗硃砂痣这一事实。这个鲜为人知的秘密,现在除了陈鸠的父母,以及丽娜的额娘,外加一个王府派遣过来的小侍从万山知道外,剩下的就只有他刘庸了。刘庸不敢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他只能潜心地去暗访,去求证。

    再说和珅自“望乡台” 别了陈书林夫妇,瞬即展开轻身功夫,一路上是顺坡滑雪,上坡飞跃,挥洒自如;那灵猴也不甘示弱,不即不离,紧随其后。可终因相距太远,没能在天黑前赶到江华县城,所幸时值月中,云后的微光映照着雪地还依稀可行。只是那灵猴一到晚上却更加敏锐十分,竟由白天的尾追变成了雪夜的引领而走到和珅前面去了,这雪夜赶路,有了灵猴在前,倒也不怕迷失方向。到得酉末戌初,灵猴引着和珅终于进了江华县衙。
    县衙上下见道台驾临,急忙热酒上菜,曲意款待,并如实秉报了刘秀英状吿新科状元“抛弃糟糠,瞒天过海” 的不仁之举,恳请道台以达天听,替弱女刘秀英讨回个公道。和珅口中虽然应诺连连,却全然未把这宗案子放在心上,毕竞他心头还有要事等着自己去办。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和珅便急着唤醒了“小湘子” 与“暴旋风”。新来的县令姚晃也是一夜无眠,顶头上司造访,他能睡得着么?所以也早早起来,赶到了客房,并强留和珅吃了早点再走,盛情难却,三人只好将就着用了点,也免得在途中再作逗留。
    回到任所,恰好“神偷” “惯盗” 也相继赶到了道州,和珅当即便想起了陈书林所说:“先帝胤禛曾留有遗诏在纽祜禄氏处,随时都可通过八旗议政王废止弘历!”的话。心想:只要拿到了太后手上的那份遗诏,便完全掌握了陈鸠的命脉,比拥有十万兵马还管用,这个大好机会对和珅来说,可是极具诱惑的。
    老朋友见面,自有一番畅述,三杯洒下肚,和珅再次举杯过头,冲着“神偷”“ 惯盗” 道:“东方,西门二兄请满饮此杯,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万里举杯一饮而尽,抢前道:“无论和兄您有何吩咐,小弟一定尽力而为,无不从命!但不知所商何事?”
    一人却谦恭地道:“只要不违背江湖的侠义道,与小弟的做人原则,今后的一切行动倒愿受和大人差遣。”一人心中当然明白,作为“神偷”, 人家想求你就必是这条道上的事了,所以才有此言在先,免遭被动。
    和珅道:“不知东方兄有哪些不可破例的原则?”
    一人答道:“清贫者不偷!”
    “那是当然,贫困者本就无物可偷,又何须禁忌!但不知兄台还有哪些?”
    “忠良正直者不偷!”
    “那也不错!”
    “寺院道观不偷!官府公文不偷!”一人所说,包罗万象,力图阻止和珅的妄求。
    和珅道:“这么说来,小弟与东方兄还真是无法合作的了。”
    一人故作心态扭曲地道:“和大人难道想命偷儿去少林‘藏经阁’ 窃秘藉?”
    “非也!”和珅与一人话不投机,便转向万里道:“不知西门兄可有啥禁忌?难不成咱们三人都不能合作?”
    万里道:“除了杀人越货需要斟酌外,小弟是啥禁忌都沒有,对于那些自命清高的清贫者,小弟有时也会顺手牵羊。盗窃本就是一门职业,水泊时迁在梁山上还排过坐次呢!只是小弟自叹咱‘秦琼’ 无幸能与‘关公’ 较量一番!”
    和珅顺毛一捋道:“西门兄说得沒错, 鼓上蚤时迁不但排了坐次, 并且还沒排在最后,想来西门兄也一定前途无量!”
    “和大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吧!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的就一定办到!” 这时万里也意识到了和珅在将他往深处引领, 也就不想再受蛊惑, 直截了当的道。
    和珅道:“和某近日在岭南听闻: 据说当今太后钮祜禄氏处有封先帝的遗诏, 这便使小弟有些好奇: 既然当年先帝屈死在吕四娘的胯下, 他又怎么能预先便立下遗诏了呢! 即使有, 那遗诏内容的真假不值得怀疑么? 所以小弟想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040:3
    万里自恃艺高,不无得意的道:“就凭和大人心中一片解谜的热忱,‘惯盗’ 我也自当去紫禁城中走上一遭,以了却和大人的一片心愿。”
    但闻和珅欲擒故纵的激道:“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和某虽然好奇,却又难以启齿,万一你西门大人真的有个马失前蹄,你叫小弟如何对得起朋友?还是算了吧!”
    只见一人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浅笑,心道:“激将之法,只可激将,何可激相,只可惜万里却必定坠入此人彀中。”
    一人思之未了,果见万里慨然道:“大内皇宫又怎么样?只要小弟高兴,弘历的龙椅我也只把它当作平常凳子来坐,皇后的牙床我也可陪她睡上一睡,就更别说那撂在一旁的‘慈宁宫’ 了!”
    和珅毕竟也算是八旗之中的斯文人,闻言脸上早已一红一绿变了两次颜色,少顷才道:“西门兄如能了却小弟心愿,日后必当重谢!”
    万里道:“那倒不必,和大人的所谓重谢,未必能及得上皇宫中的奇珍异宝?”
    和珅讪笑着:“那倒也是,这么说来,西门兄若能使和某如愿,咱岂不是要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万里却不以为意的道:“朋友之间,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就只当‘惯盗’ 去大内串了趟亲戚就成了,但小弟可不敢保证是否能够拿到那子虚乌有的所谓‘遗诏’!”
    和珅笑笑道:“谋事在人......”
    和珅话未完,一人抢着道:“成事在天!”不过他口中的这个天,也许便意味着和珅觊觎的野心已在他的洞察中。
    “在天,在天......”三人各有所感,皆异口同声,仰天笑了起来。
    笑声未毕,州丞已呈上了江华县刘秀英的状子要求道台批示,和珅在江华县衙已知内情,此状连看都未看,便连连挥手道:“刘庸现为京官,又是郡马,不在本官的审理范围,你即刻用本官的快递专呈,以六百里加急上报刑部,此案需由刑部和大理寺以及宗人府三司会审,再由皇上定夺,本官也只能在此望案兴叹呢!”
    “是!”州丞只好躬身而退。
    和珅接着又转向一人道:“东方兄,小弟知道你一向洁身自好,空空妙手只为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所以小弟也不想强人所难。现西门兄既已答应去北京皇宫走一遭,而东方兄是否愿意陪小弟往襄阳王府走一趟呢?”
    一人道:“既然不才未能为和大人去宫中效命,这襄阳之行若是再推辞,岂不是有点不过去?”
    却说万里与和珅等人在客厅畅谈了半天,见他竟把山村夜宿的话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心中自是很不是滋味,现见所有商谈皆已达成,这才迟疑着道:“若和大人今后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可别忘了对我们兄弟的承诺。”
    “西门兄说哪里话,你看和某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吗?”可话音刚落,和珅已猛然醒悟了万里话中的所谓承诺是什么意思了,也意识到西门之来道州的目的必然是来提亲的。可伊人已去,佳丽无存,他又如何兑现自己的诺言?和珅沉呤了片刻才尴尬地接着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小弟又岂会失信于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 家门不幸……”
    万里一怔道:“和大人怎么啦? 难道伯母她……”
    和珅道:“家母倒是健在, 只是两位大姐却在武陵山中失踪了。”
    万里睁着腥红的双眼, 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惊疑的问:“这怎么可能? 和大人这玩笑开得也忒大了点吧!”
    想到二姐的失踪, 和珅的心也颇为沉重, 不知不觉眼中已沁出了泪光, 忧伤地道:“并非小弟有意搪塞, 这人命关天的岂可胡言, 这本就是千真万确的事, 不信你问这二位兄台。” 说完指了指一旁的韩含和李夯。
    韩含站起身, 怪难为情地道:“兰.桂二小姐在武陵山中确实不见了, 其罪魁便是我‘小湘子’, 还请西门兄多多见谅!”
    万里乘兴而来, 只以为美眷得谐, 冷不丁陡闻噩耗, 真可谓当头棒击, 难以承受,良久才自我解嘲的道:“好端端的两位佳人怎么就失踪了呢? 这理由编得很沒说服力啊!咱'
    "神偷"与‘惯盗’ 虽然名声不够动听, 但却也不是占山为王的霸主来抢压寨夫人的, 值得和大人这样回避吗? ”
    一人看着和珅欲哭无泪的伤感之态, 好似并无做作, 因而上前斥责道:“ 和大人失了亲姊妹, 心中已是痛苦不堪, 你这人却全无心肝, 不仅不加宽慰, 还往人家伤口撒盐, 这是君子之所为吗?”
    万里为兰,桂所困, 已听不进任何劝解, 忿忿的道:“东方兄你不用说了, 这是非因果我万里还能分辩得清, 这件事必是受老太太指使来考验你我的诚意, 放心, 我会证明给她看的。” 说完起身竞倔犟地走了, 任凭大家如何劝解都无济于事。
    一人见状, 无奈的道:“和大人, 西门老弟赌气走了, 难保他不会做出啥出格的事来, 我们兄弟一场, 看能否从中缓解一下他内心急躁的情绪, 那襄阳之行不才就免了吧! 一人也就此告辞.” 说完也匆匆地走了.
    和珅眼见东方西门相继离去, 心想出道之初便留不住人,不免涌动着一股落寞之感, 所幸此去襄阳也是轻车简从, 多一人少一人自也无关紧要, 有韩含与李夯相伴原也足够了,于是 三人便快马加鞭, 不几日也就到了襄阳。

    再说襄阳王弘宙, 自与和珅别后, 每每 想到自己艰难的历程与渺茫的前途, 心情总是抑郁得很, 不由暗暗落泪: 父王一生谨小慎微, 不仅不敢越雷池半步, 往往还‘杯弓蛇影’, 负疚良多; 王兄弘宇, 偏安衡阳, 一向懦弱无能, 与世无争,不奉诏从不想,也不敢进京, 若指望他挥师北上,与弘历分庭抗礼, 那简直就是镜中赏花, 自欺欺人的臆想。所以, 他不得不把唯一的指望放在了铁杆兄弟和珅身上。
    所幸的是在武当的武林大会上旗开得胜, 已假手牛心岚掌握了江湖武林, 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下一步就看和珅能否将岭南的‘白莲教’ 收为己用了。和珅的突然造访, 燃起了他心中无限的希望, 他已预感到, 和珅必定带来成功收编‘白莲教’ 的佳音。 可他沒能想到的是: 一个小小的仕子, 在夹缝中竞敢与王爷同床异梦, 各有所图, 并把他送进了囚笼, 这是后话, 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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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和珅来到了襄阳,会客厅中分宾主坐定后,弘宙面对韩含与李夯,眼露疑云地紧盯着和珅,和珅会意,站起身来介绍道:“郡王爷有所不知,这位就是隐居于武陵山中的韩含,只因吹得一手好笛,故江湖上人称‘小湘子’; 这位是韩含的师弟兼徒弟李夯,因他姓李性子急,胸脯上又长满了红毛,所以江湖上送他个外号呌‘暴旋风’,二位皆是奴才的结义弟兄,这次岭南之行,倒是全仗他二人相助才得以成功呢!”只是因为两位姐姐遗落的缘故,和珅只好将他们如何结识的因果关係给抹去了。
    弘宙急欲延揽人才,就必礼贤下士,闻言急忙站起身恭谨的道:“久仰!久仰!小王有幸能得二位壮士前来辅助,实使王府增色不少。”
    韩含也赶紧站起身道:“王爷如此豁达谦和,倒让我这山野闲人无所措手足了。”而一旁的李夯则只是坐在椅上,“嘿嘿!”地傻笑了两声,算是回答。
    弘宙道:“和大人有两位仁兄相助,可谓是如虎添翼,本王定可坐享其成了,未知和大人的岭南之行有多大收获?”
    和珅道:“托王爷的福总算不辱使命,教主白莲花力排众议与奴才,不不!与王爷您达成了共识,只要王爷您给她一纸承诺,那岭南的‘白莲教’ 便全由您指挥了。”其实和珅并未说出全部真相,那便是“白莲教” 中的首脑陈虓他都没能搞定,就更不要说军师史复明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那个史复明他是从陈书林口中才得知:原来“白莲教” 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弘宙却还沾沾自喜的道:“有劳和大人了,从此你就是本王帐下的功臣,只要本王能展平生之愿,你就是本王的首席辅臣。”
    和珅当仁不让,早以功臣自居地掏出了白莲花曾经署了名的一式两份的信涵递了过来,弘宙伸手接过了这梦寐以求的“虎符”, 对着这通上“天堂” 的路,今天,他却迟迟地不敢贸然地押上这一宝。因为只要硃笔落纸,他就公然背上了谋反的罪名,再无回头路可走了!和珅眼见弘宙平时慷慨激昂,临阵却畏首畏尾,不得不激道:“王爷倘有难处之事,这趟岭南就算奴才白跑了也无所谓,本来白教主还看不上咱们这完全沒有实力的一方诸侯,倒是真心想跟颇有实力的人合作呢!”
    弘宙急忙问道:“和大人你可知道:‘白莲教’ 中这位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白教主到底什么来头?”
    和珅道:“这个奴才可说不准,有人说她是前明公主,有人说她是本朝格格,但谁是谁非谁也说不清,不过,听她的口气倒还是挺大的。”
    “她说什么来着?”弘宙急问。
    和珅道:“她说看奴才千里往返,诚意可嘉;又说看在老王爷是她亲叔份上,朝中又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然......”
    “不然怎么样?”弘宙慌了神,急着追问道。
    和珅故意调人胃口道:“白教主,不!也许她便是真格挌说:不然的话,她便打算派使者去跟湘东以及江浙的‘红花会’ 结盟,她还说:以粤桂湘赣的‘白莲教’ 和江浙湘鄂的‘红花会’ 联手,共同挥师北上,可对朝廷形成瓦解之势,到那时,逐鹿中原当指日可待!”
    弘宙道:“白莲花的战略不无道理,和大人为本王争取到了这股力量,也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若如果还能策动‘红花会’ 为本王所用的话,想弘历那小子就再无多少蹦达的时日了。”
    和珅更加激进的道:“是呀!这种有着严密结构的组织力量,比诸江湖上那些涣散的草莽英雄不知要強上个千百倍呢!”话已至此, 弘宙再谨慎自也不甘放弃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提着那千钧羊毫, 终于还是暑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言而喻, 在弘宙签约的同时, 和珅既控制了“白莲教”的势力, 同时又掌握了弘宙的命脉, 因为招安之约本就是和珅代表朝廷与白莲花签的, 现在的王府之约却完全走了调, 倒成了和珅手中制约弘宙的一张王牌, 有了这张护身符, 无论弘历与弘宙之间掀起多大风浪, 他和珅便终能扬帆其间了!和珅接过协约, 如释重负的道:“恭喜王爷达成心愿,终于成功在即了!”
    和珅一行三人, 在王府中歇息三日, 那自在逍遥自不必说.可娘家虽好, 终非久驻之地, 他的任所在道州, 在弘历未召, 弘宙未任之前, 那里才是他的正经栖身之地。临行, 他写了 , 命韩含快马加鞭送到南岭, 并嘱他将信函秘密呈上史复明, 不得让白, 陈二人知晓。
    虽曰信函, 但通篇却只有“内外同谋” 四个字, 这韩含当然不知道, 他只知道史复明拆信之后的表情极不自然, 并且轻蔑地自语道:“什么东西?他凭一张小白脸迷惑住教主倒也罢了! 区区一个州官, 便想跟本师爷称兄道弟, 也不称称自己有多少份量, 什么‘内外合谋’, 他有合谋的本钱吗?倒妄想本师爷作他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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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静心师太何美香,她一生活得虽然悲惨,死得却也宁静,终于身静心闲,了无牵挂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若以静心的观点而论,她虽然也是佛门中藏污纳垢的一分子,但刘庸既然赶上了这个已然净化了的分子的脫胎,他就不得不帮这三代苦难的灵魂以超度,平心静气地将她们送上转劫之路,使得来生不再受磨难,好好的做个明白人。
    刘庸刚刚回到顺天府,众捕快早已齐聚内衙,等着秉报各自的发现,刘庸刚刚坐下,马飞便急着道:“卑职奉命查证温朝阳的身世和背景,发现温朝阳原来正是工部侍郎温和的儿子,年前才被接来北京。由于温家家境富有,温公子便经常出沒于红楼酒馆,胭脂堆中,慢慢的也就腻了,终日无所事事。半年前他在‘翠红楼’ 又 发现了鸨母何三娘还未出阁的女儿何碧霞,自又惊为天人,凭他家雄厚的财势,以及英俊的气质,终于赢得了温碧霞的芳心。虽然他们也曾一度坠入爱河,在外徜徉着流连忘返,这些可都是偷偷瞒着双方家长,谁也不知晓。可一月前,温和见儿子如此放荡,不求上进,便给温朝阳说了一门亲,也好给他有个约束。”
    “这温家说的是哪家的姑娘?”刘庸急着问道。
    马飞道:“原来他们是中表亲戚,姑爷乌日泰的女儿乌杏红。”
    刘庸道:“乌日泰不就是户部侍郎么?与工部侍郎家结亲,还真算是门当户对!”
    马飞道:“沒错!人家乌家也很乐意,说这是亲上加亲。”
    刘庸这时已反应过来道:“什么亲上加亲? 古人云, 三代随姑走, 五代不返堂! 姑爷的女儿嫁给舅舅的儿子叫返堂, 有悖伦理, 这姻不联也罢!”
    马飞道:“是呀! 听说开初温朝阳是死活不肯, 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 并且此后两人还缠绵得很呢!”
    刘庸道:“人的思想有时受利弊得失,和习惯势力制约也是会有所转变的, 这并不奇怪,后来呢?”
    “后来? 沒有后来了。 哦! 据说两家现在正筹备着给二人完婚呢!” 马飞道。
    “牛捕快可有新的发现?” 刘庸见马飞再无所报, 只得转问牛翔。
    牛翔急忙道:“根据大人的提示, 发现卑职鞋上所沾之油漆, 果真来自于温侍郎家那新刷的屏风上,它 正跟何三娘上吊凳子上所沾的颜料相吻合。 另外, 卑职已暗中取得温朝阳沾了油漆的鞋子与裤子在此,还 请府台大人验证!”
    刘庸接过两物件, 这个案件的前因后果便早已串成一线了, 于是果断的命令道:“传本府令, 马上拘捕温朝阳, 不得有误!”
    所有捕快响亮的齐声应道:“遵命!” 只震得内衙一阵嗡嗡作响。

    欲知刘庸如何解谜, 且看下回便知!
    第四十一回

    灭人性宠儿弑亲 正典刑干吏执法

    话说北京顺天府的呼喝之声,一阵阵地从中堂之内沉闷传出,令人避之唯恐不及,这可是刘庸上任后的第一次正式升堂审案,衙役们深沉的呐喊更是给大堂内凭添了几分庄严与压抑,那种萧杀的氛围,不仅能给真正的罪犯心理上一种无形的威慑与震撼,连那些不是罪犯的人都会感觉到腿软。
    一连串的呼喝过后,刘庸"叭!"的一声,突然将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只震得两旁排列的衙役与捕快们都为之一凛,个别心不在焉者竟还为之一哆嗦。"带人犯!"刘庸话音刚落,马飞与牛翔早已一左一右将温朝阳押上堂来。
    温朝阳刚一跨进门,便冲着堂上咆哮起来:"刘罗锅你这个狗官,你无辜拘押百姓,本公子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牛马二捕快见状,猛的将温朝阳的头往下一按,使其俯下身去,可他却顽固地一挺腰,不肯俯就;牛马二人只得同时对准他的膝弯狠狠踹了一脚,温朝阳这才身不由己地跪伏于地,不敢再有大的反抗。
    但见刘庸又将木板一拍,厉声问道:"下跪者何人?"
    可马牛二人刚一松手,温朝阳又固执地爬起了身,竞然指着刘庸破口骂道:"刘罗锅你诬良为贼,其心可诛!家父乃皇上重臣,本公子又从无犯罪,只要你放了我,这事还有得商量,不然家父一定跟你沒完!"
    马飞见状火了,抢过一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嗨!"的一声,在温朝阳膝弯狠命一点,口中道:"有罪无罪,审过才知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花花公子在此撒泼!"
    "马飞不得无礼!"刘庸要想制止,已是不及,只好放了一响"马后炮"。
    温朝阳虽然重新跪到了地上,却还十分刚硬的道:"刘庸你有种!你假公济私,滥捕无辜,本公子出去后,一定到刑部去吿你,刑部若吿不倒你,本公子就去告御状。"
    刘庸竞然视若无闻,一如既往的问:"下跪者何人?"
    温朝阳还想挣扎着发作,只见马飞眼睛一瞪,又作势举棍欲打,只好罢了念头,极不情愿地小声道:"草民温朝阳,在此恭候罗锅老爷的大驾!"
    刘庸又是一拍木板道:"温朝阳你可知罪!"
    温朝阳戏谑的道:"草民不知身犯何罪,还请老牛,老马明训!"
    刘庸道:"你死到临头,却不思悔改,竟还敢无端戏弄朝廷命官。"
    温朝阳不屑地道:"我爹爹也是朝廷命官,并且比你官也不小,可你又尊重过他吗?"
    "放肆!"马飞将手中水火棍在地上重重一顿,鼻孔中猛哼一声道,"看来不用大刑,你小子是决计不会招供的了。"
    刘庸道:"用刑审案,这位花花公子定然会仗着他老子一党的权势,污本府屈打成招,那倒不是我老刘想要的结果,今天老牛我就不信邪,你温朝阳在铁的事实面前竟还能坚持着不肯俯首认罪?"
    "哼哼!"温朝阳冷笑一声道,"老牛你倒不用自视甚高,本公子可不吃你那一套,等家父明天奏明圣上后,看你老牛敢不放人!"
    刘庸也不示弱,冷眼逼视着温朝阳道:"不用再等明天,你若可证明己身无罪,本府不但马上放人,并立即挂冠而去,永不进京;但本府如能证明你杀了人,即便你爹亲自陪审,也免不了你的罪责!"
    温朝阳盯住刘庸威严的眼神,早已虎头蛇尾,矮了半截,因为他并不知道刘庸是否是虚张声势,亦或是掌握了过硬的证据,所以也就沒了刚才的张狂。这第一回合温朝阳是输了,只好喃喃自语道:"难道你老牛还敢抗旨不成?"
    刘庸道:"为了一个铁定的杀人案,倘若你爹能请得动赦免的圣旨,那我这顺天府也沒法坐了。"
    温朝阳还是色厉内荏的道:"那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看是你顺天府厉害,还是工部,户部,加王爷府厉害!"
    刘庸道:"无论你什么王爷什么部,在沒有请得圣旨之前,你终究还是我顺天府里的囚犯,你就不怕今天死在我老牛手中?"
    温朝阳心中虽已气馁,但表面却不甘示弱的道:"本公子若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可你顺天府并不是开封府,沒有龙虎铡,你老牛又岂奈我何?当你宣判后,本公子还有的是翻身的机会!"
    这话只气得刘庸的两眼冒火,胡须也随之乱抖,虽然他不想刑讯逼供,但事到这一步,也不得不压一压温朝阳那全然不把顺天府放在眼里的嚣张气焰。于是迫不得已,只得暗暗向牛翔努了努嘴,牛翔会意,早已一脚将温朝阳踹翻,接下来水火棍便雨点般击在了他屁股上,口中不停的道:"老牛我今天便将你杖毙于堂上,也只不过是用刑过当,大不了老牛我今后不干这个破差事了,看你还怎么去翻案?"
    只打得温朝阳满地打滚,杀诸般地嗥叫着:"这就是你刘罗锅子独特的审案风格?本公子今天总算是领教过了。哎哟哟!这可真是自诩审案不用刑具的典范啊!"
    只见刘庸又将惊堂朩猛烈地一击道:"温朝阳你可得放明白一点,我大清律法可并无不许用刑一说,只是本府还未觉得到那非用不可的时侯,只要你从实招来,自己做的事敢于去承当,本府又何须对你劳筋动骨呢?"
    温朝阳咬着牙道:"本公子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你们就是把所有刑具用遍,也休想知道!"
    041:1
    刘庸道:“那好,你就拣你想说的和能说的先说吧!本府问你,上月十五晚上你可去过‘翠红楼’?”
    温朝阳毫无掩饰的道:“本公子是‘翠红楼’的常客,又岂在乎什么初一十五的,莫非是刘大人在到任之初,这初一十五的便想搞宵禁不成?”
    刘庸道:“你别来混淆视听,说确切点,是去了还是沒去?”
    “去过!”
    “可去过温碧霞的闺房?”
    “去过。”
    “温碧霞是鸨母温三娘的女儿,她可不是‘翠红楼’ 里的挂牌姑娘,是不可能任谁都可以点的,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
    “温三娘并无心叫女儿接客,可你竟瞒着她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就算是吧!我与碧霞,男未婚,女未嫁,就算越轨,沒有原告,也还不至于请刘大人来审理这家丑之事吧!”
    “据说碧霞已经怀孕,那孩子的父亲也一定就是你了?”
    “碧霞怀不怀孕,似乎与她的死并无关联,这也值得刘大人你来追查吗?”
    “你只要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剩下的并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那就算本公子知道好了,只是后来如不发生意外,本公子还想其乐融融地把她娶进家门做个夫人呢!”因为温碧霞已死,温朝阳索性说得个天花乱坠,也无人要他承担责任了。
    “温公子大气凛然,看来倒是条汉子,只是你的这片真情如能早些证明给温小姐看,她在九泉之下也当可开颜一笑了。”
    “有话直说,本公子从来不吃这一套!”
    “那好,本府就不再绕弯子。”刘庸见温朝阳有问必答,讯问出奇的顺利,倒也出乎意料之外,紧接着道,“你再仔细想想,十五晚上,你是几时离开‘翠红楼’的?”
    “大概子时时分,本公子走时,碧霞还依依不舍地将本公子送下楼来,这个秋月姑娘应该可以为本公子作证。”温朝阳不假思索地道。
    刘庸道:“秋月姑娘说她可以见证门外之事,可房中之事她就一无所知了。”
    温朝阳故意淫笑着道:“我的刘大老爷也是过来人,你说那房中之事,本公子能让秋月去见证么?”
    刘庸闻言,极不自然地讪笑着却语带双关的道:“温公子那 既温柔又甜密,排山倒海似的房中‘戏’是必然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的。”
    温朝阳却撩揄道:“未必有老牛吃嫩草那般的甜蜜与舒坦?”
    刘庸道:“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能轻易上手的便可轻易抛弃,温公子与温碧霞悄悄地苟合了半年之久,也许已觉得腻味了再无甜蜜可言,是吗?”
    温朝阳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刘大人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也曾经经常出没于红楼楚馆?”
    牛翔眼见温朝阳如此刁猾,又已按捺不住,只把水火棍一顿,作势欲扑,刘庸急止道:“牛翔别再浪费力气,这种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去将他作案的证物拿过来吧!”
    牛翔闻言,转身从内室提出了一把温碧霞曾经用过的铜壶和一只痰盂,温朝阳见之,脸上稍稍变了一下颜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自嘲地道:“一把普通的盛水茶壶,也算物证?不知它又能证明什么?”
    刘庸道:“你能知道这壶是盛水用的,证明你的意识还很正常,但你再仔细看看,它现在与其它茶壶又有什么不同?"
    温朝阳接过铜壶,装模做样地将茶壶转了几个圈,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壶底,尔后递了回去道:“本公子看着这壶也没什么特别,难不成刘大人要审茶壶,耍那些骗人的把戏给本公子看?”
    “自己亲手做过的事,却没胆量承认,还在本府面前装糊涂。”刘庸边说边又转向牛翔道,“你去打壶水来,然后把碧霞姑娘房中的事再演一遍给温公子看,恢复一下他已失去了的记忆。”
    不移时水已打来,刘庸便命牛翔将公案垫起一角,使其微微倾仄,然后将盛满水的茶壶置于案上,那被钻了一个并不怎么显眼的小孔的破茶壶中渗出来的水,便沿着桌案之一角,一点一滴缓缓地落于了痰盂中。温朝阳见了,略显惊惶地掩饰道:“铜壶漏水,是为底部有沙眼,那是铜匠的疏忽;再说这痰盂本来就是装水吐痰的,其中积了水又有什么稀奇?”
    刘庸道:“壶底渗水若是铜匠的疏忽,那它便既不会留下光亮的人为痕迹,而温姑娘也不会将它留在房中使用了;再说痰盂是装水用的这不假,但是先在盂中放进铝粉,再用那铜匠疏忽了的铜壶盛水,恰巧这水又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了那装有毒铝粉的痰盂中使其氧化,正好那氧化了的气体又将熟睡了的温碧霞给毒杀了,这其中的因果,不知温公子又将作何解释?”
    “大白天的刘大人怎么就说梦话了?你的梦呓又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温朝阳索性装痴卖傻,一味否定。
    牛翔双眼猛一瞪,叱道: “甫经展大人勘验,又经刘大人推断,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又岂容得你一味抵赖。”
    温朝阳还是盛气不减,高声抗道:“好个事实俱在,即使碧霞真的死于谋杀,你们凭什么便断定本公子就是凶手?”
    041:2
    刘庸道:“问得好,不愧为‘将门虎子’!”
    “过奖!”温朝阳却甚为得意。
    刘庸又问:“本府刚才好像听温公子说过,什么户部.工部都会有人替你说话,你那个爹乃工部侍郎就不用说了,但不知户部衙门里你又还有谁?”
    温朝阳只以为刘庸终于惧怕了他身后的权势,颇为自得的道:“户部侍郎乌日泰乃本公子的姑父,不过我还告诉你刘大人,庄亲王的公子还是本公子姑父的姑爷呢!”
    “哦!难怪温公子行事竟是如此有恃无恐。”刘庸好似刚刚恍然道。
    温朝阳道:“不过你现在知道也还不算晚!”
    刘庸问: “未知乌侍郎他有几个女儿?”
    温朝阳嘲笑道:“亏你刘大人上任已月余,竟连这些个事都未能打听明白,瞧你这官当的……”
    刘庸并不理会温朝阳的讥刺只顾问:“本府上任之初,你姑父是否将你另一个表妹许字给你了?”
    温朝阳略一迟疑还是道:“有这么回事。”
    “好像在此之前,温公子你就与‘翠红楼’中的碧霞小姐已扯上了瓜葛?”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本公子的行踪都必须天天由顺天府记录在案不成!”
    “但是,你进‘翠红楼’只是逢场作戏,所以对待温碧霞你也不例外,京城内数十家名楼妓馆,名妓俏丽数以百计,你又何在乎一个毫不妖艳的温碧霞!可温碧霞却迷惘在了你的舌吐‘莲花’中,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跳出这是非之地。”
    “嘿嘿!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刘大人你继续说下去,本公子愿听。”
    “这么说,你是默认了?”
    “只要刘大人自己认为合适,随便怎么说都行,本公子无所谓!”
    “当你得知温碧霞已珠胎暗结才沉不住气了,因为只要孩子生下来,就意味着你得陪伴她终老一生;你曾频频质问她为何麝香没能起到作用,你也曾试图让她放弃腹中胎儿,可她就是执意不肯……”
    “本公子几时说过叫碧霞放弃孩儿?可是秋月给你提供的不实证据?”
    “此事已死无对证,而秋月姑娘到现在为止,还没能看透你虚伪的本质,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证据可是你自己提供给本府的!”
    “本公子即使作了案,也不会笨到自己先把坟墓掘好, 自己钻进去吧?” 值此, 温朝阳说出来的话,早已没了原来的高亢。
    “正因为温公子你太聪明,所以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刘庸不冷不热地道,一面却在仔细观察着温朝阳的内心反应。
    温朝阳不知自己的哪个地方露出了破绽,惊疑的道:“不知本公子哪些地方做错了,竟引起了顺天府的怀疑?”
    刘庸道:“温公子所设计的一切天衣无缝,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杀人了人还要去善后, 并将那半盂‘淤泥’ 给处理掉了, 不然本府还真的有些找不着北了。”
    温朝阳故作镇定的道: “本公子不知刘大人所说啥意思? 难道我与碧霞相识一场, 她死了, 本公子去她居所吊唁一下也犯了官家大忌不成?”
    刘庸道: “古人云: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所谓‘ 危墙’,人人避之都唯恐不及, 偏你温公子却自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竟要徜徉其中; 这还罢了,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 你前脚刚刚跨出温碧霞这是非之地, 后脚又踏进了前院‘赛圆圆’ 的香阁中。”
    “难道刘大人怀疑‘赛圆圆’与本公子是同谋?”
    “‘赛圆圆’是不是你的同谋你心里最清楚!但本府可以告诉你,判定你是真凶,‘赛圆圆’可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可能!‘赛圆圆’即使想出卖本公子她也拿不出证据。”这时的温朝阳再也难于镇定,只顾着喃喃自语。
    刘庸出其不意,猛又把惊堂木一拍,只吓得温朝阳浑身一抖,连那些漫不经心地打着瞌睡的衙役又是通通一激零,全都拄着水火棍贯足了精神。“温朝阳,本府来问你,你脊梁上可是纹着一只花斑豹?”刘庸又开始厉声的讯问。
    “嗯!”温朝阳已预感到眼下的自己,已由碧霞的案子又卷进另一个案件中去了,只好言不由衷地漫应了一声。
    “你可知道, 温碧霞的脊背上也纹着一只展翅的孔雀?”
    “……”温朝阳精神几近崩溃, 哪还有心思作答。
    “你二人缠绵了数月之久, 这个秘密应该瞒不过你温公子的眼睛?”
    温朝阳沉呤良久, 才幽幽的道: “依刘大人的意思, 难道以为‘豹子’ 就一定会伤害‘孔雀’?既如此说,本公子也无话可说,谁叫碧霞死得如此巧合呢!”
    刘庸道:“事实诸在,这可不是巧合,温公子你倒会避重就轻。”
    温朝阳恼羞成怒,愤愤然道:“你老牛到底掌握了本公子多少所谓的罪案,不妨一一道出来,本公子细细听着就是了!”
    刘庸幽默的道:“那好,本府就在温公子面前献丑了,如有不尽人意之处,还请公子指正!”
    温朝阳只在心中暗咒:“死罗锅,即使你掌握了全部事实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敢亲手诛杀本公子不成!”因此再也不加辩解。
    041:3
    刘庸不再理会,只按照自己的思路道:“十六晚上,你公然闯进温碧霞遇害的房间,并悄悄处理了铝毒氧化后的残渣,你自以为得计,便又去了前院‘赛圆圆’的房中,你虽然精明,却不知暗中已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你。只是你背上的那只花斑豹,在天下任何人面前都毋须避讳,却唯独不能让温三娘知道,因为那只豹子是她亲手给你纹上去的。
    “温三娘在‘赛圆圆’的隔壁,看见了她近二十年来不该看见的东西, 先是一怔,继而便赶到了温府,找你爹去印证,还真不出所料,你就是温三娘那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
    “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秘密又被尽兴后潜归侍郎府的你给发现了,原来你与之缠绵了半年之久并又设计谋害了的温碧霞,竞是你的孪生妹妹,你既懊悔不已,又羞愧难当,但事已至此,悔亦无益,只有设法补救。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温三娘不再开口, 那样既可免你原形毕露,又可保全你爹爹的面子。
    “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你马上追踪温三娘的背影,又返回了‘翠红楼’,从而悄悄地潜进了温三娘房中。温三娘正神情呆滞地靠在床上暗自叹息自己凄凉的命运,不想你竞还敢堂而皇之地进了她的房间;她见你是‘翠红楼’往日的常客,又知你是她今日的儿子,不由一阵爱恨交炽,无可名状。
    “一阵无可言喻的死寂过后,温三娘歇斯底里地正要暴发,冷不防你拿起了床上枕巾,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狠狠地压在了床上,不敢稍有松动,同时还给了她‘太阳’上一拳。半炷香过去,温三娘再也不动了,那时你血红着双眼,什么也顾不得了,从房中找出了几条丝巾,便将三娘挂上了房梁。”
    宋仵作做了半辈子刑案尸检,对温三娘的死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可这个新上任的府台却说得头头是道,未免不解的问:“卑职失职,尸检时并未发现不实之处,不知大人您是怎样判定死者是死后挂上去的?”
    刘庸道: “你当时可曾注意到,温三娘上吊的绳套,本府站在凳子上要伸直了手才能够得着,温三娘个头与本府差不离,又怎能自己将头伸进去呢?另外,本府还发现:温三娘颈上虽有稍呈向上的淤紫色,但唇鼻之间的淤紫程度比颈上更甚,这是其二;再就是三娘‘太阳’上那个莫名的膏药,经秋月证实,三娘并未患眼疾,那么她贴膏药干什么?要贴也得成双,怎么只贴一只? 因此, 本府从那贴膏药下的伤势上, 当时便断定她不是自杀!”
    那边牛翔已忍不住道:“府台大人的洞察力确实超人,三娘上吊的绳套确实太短,我们却都视而不见,这就是智不如人的本质区别!但还有一事卑职未明?”
    刘庸道:“本府知道你想问什么!”
    牛翔道:“卑职在顺天府当值也有十几年了,府台任期长长短短也换了四.五个,有如大人您这未卜先知的智识还是第一次见过,也就只好冒昧请教了!”
    刘庸道:“老牛别给本府戴高帽,本府知道你怀疑:温三娘之死既非自杀,那么门窗皆已完好,都是由里上闩的,而凶手又是由何方遁去的呢?”
    宋仵作紧跟着道:“不瞒大人说,卑职忍不住,也正想请教这个问题。”
    刘庸道:“既然认定是他杀,这便是第一个需要破解的谜团。”公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就连温朝阳都伸直了脖颈等待着,因为这是他能否逃脱罪责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要看一看刘庸到底怎样去破解?刘庸威严地逼视着温朝阳接着道,“不知道温公子能否代本府来解说解说?”
    温朝阳将头扭向一旁,躲过刘庸那能洞穿肺腑的目光,嗫嚅的道:“本公子从不会编故事,况且说出来大家也未必爱听,还是由老牛你自己去自圆其说吧,本公子懒得掺合!”
    刘庸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温公子你还是如此‘谦虚’啊!本府给了你一次自首的机会你却不好好把握,那就别怪本府不给侍郎大人留情面了。”
    温朝阳怒道:“脱了裤子放屁,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若依老牛你之所说,本公子在此案中已负有三条人命,无论本公子自首与否,你又能给我爹一个多大的人情?”
    刘庸神色黯然的道:“起码本府可以不给你判个斩立决,等到明年秋后问斩,你就还有大半年好活;说不定明年便碰上个朝中大赦,你就还有生的希望。”
    “不稀罕!”这次回答温朝阳更是十分的强硬,“今天本公子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该承担什么罪责,而是担心老牛你如果误判了,那朝中律法可是会反噬的,你可得自己想清楚!”听起来温朝阳的语气中已饱含着太多威胁的成份。
    041:4
    刘庸遭此一激,只气得头发根根倒竖,想不到温朝阳竞然如此顽固不化,钢刀已架在了脖颈上还不知悔改,不由怒道:“本府清楚得很,倘朝中律令真能反噬本府,只怕你温朝阳也看不到了!”
    刘庸话一出口,这下可还真把温朝阳给镇住了,立现一脸的萎琐道:“怎么?难道老牛你想先斩后奏!”温朝阳自忖:凭他家在朝中的各类关系,他爹说句话,连金銮殿都得有所牵动,只是今天碰上了这个不知厚薄的老牛,还真让他傻了眼。
    “怎么样?温公子你以为本府不敢么!”刘庸直逼温朝阳极度回避的双眼道,“待本府宣判你杀人的罪状后便立即施行,即使你爹运动六部九卿再判本府一个草菅人命之罪,本府找了个垫背的,也乐得陪你这后生伢子同往‘黄泉路’上走上一遭。”
    利剑当前,谁不畏死!只吓得温朝阳低头缩颈,再没了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只悄声道:“只怕你也罗列不出本公子杀人的证据。”
    众衙役却将水火棍在地上铿锵地顿着,以助声势,并齐声道:“除了这个毒瘤,为民除害,以振纲纪。”
    牛翔也催促道:“大人您就快些判吧,也好让卑职等泄泄这胸中闷气。”
    刘庸无奈地摇着头道:“尔等一再催促本府斩立决,不过那全是气话而已!当不得真。牛翔,本府来问你,你在勘察何三娘的房间时可有所发现?”
    牛翔道:“卑职只知奉命监控和拘捕嫌犯,这侦察虽是卑职的职责范围,但从来便只知道跟着展捕头前后转转,哪能有什么发现!”
    “那展捕头呢?”刘庸又转问正在极力思索而在堂上又从未开口的展雄飞。
    经刘庸一问,展雄飞才缓过神来道:“卑职还在记忆中追索,并未能理出个头绪来。”
    刘庸道:“展捕头可曾注意到温三娘的床头有啥特别?”
    展雄飞想了想道:“那张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卑职也曾试图从中找到答案,可却发现床下的楼板钉得很实,并不可活动,要想从床下逃遁,实不可能。”
    刘庸道:“展捕头的侦查倒也细致,但不知可还发现有啥值得怀疑的地方?”
    展雄飞摇着头道:“前后门窗皆已由内紧闭,两厢板壁也毫无松动;再说板壁上皆有名画装饰,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画不就烂了,更何况隔壁还住着人呢!”
    刘庸道:“展捕头有所不知,其实问题就出在那些画上,那些画后便藏有机关。”
    展雄飞惊讶的道:“这怎么可能?卑职怎么就没能发现其中奥秘!”
    刘庸道:“开始本府也并未发现那画中藏有蹊跷,可那靠内床沿画边上的一朵梅花却引起了本府的注意。以本府的观察,那个红点并非画上原有的印迹,可能是新进才涂抹上去的。本府试探着仰躺于床上将两腿一缩,尔后一个侧翻,那个渺渺茫茫映于脑中的猜想还真的就应验了。”
    展雄飞突然脑中也灵光一闪,急道:“依大人您的意思,那画中红点并不是朵落梅,而是一只沾了血的鞋印?”
    “展大人反应还算敏锐!”刘庸道,“没错,那确实是枚鞋印,不过沾的不是血,而是油漆。”
    展雄飞道:“大人您怎么这样肯定?”
    刘庸道:“因为我们在何三娘房中并未发现血迹和任何带红色的液体,假使是鞋子从外面带进来的血迹不早就干涸了,又怎能沾到画上去?”
    展雄飞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牛翔也插进来道:“道理虽然简单,可我们却视若无睹!”
    刘庸解释道:“智慧与灵感有时也是逼出来的,因为当时本府心中已否决了温三娘属于自杀的可能,那么便必须找出不是自杀的佐证来。所以,本府便认定这房中必然留下了案犯作案中和作案后的印迹,于是本府便较之诸位侦查得仔细一点罢了。”
    展雄飞道:“那画上不明因果的红点谁都看到了,却没一人觉得与本案有关,卑职作为名躁京城的‘奇探’,真是徒具虚名,实感惭愧。”
    刘庸道:“只因本府之前在温三娘上吊的凳子边缘上也发现了红点,在没有发现梅花图上那朵无故落下来的硕大‘梅花’之前,本府也并未觉得凳上的红点有什么特别,可两朵‘梅花’一串联,这就不是个偶然现象了,因而便多了一层思考。”
    “老牛!你这样翻来覆去的炫耀,不嫌自己太罗嗦了吗?”刘庸与属下的辩论,让温朝阳听来十分刺耳,又因他也急着想听结果,看看这个自以为天才的刘罗锅,到底掌握了多少可靠的证据,所以一时又恢复了元气,嘲讽道。
    刘庸冷笑一声道:“真是‘无常’不急,亡魂急,温公子你这样急着要下地狱,本府也就毋须太罗嗦,不再让你受那临刑前的煎熬了。”
    “利器”当头,温朝阳虽然不敢再言语,心中却在想:“算你老牛是本公子的克星,只是本公子一味死不认账,你即使有权也压不下来,到时只要老爹能从皇上手中请到赦免令,看你老牛还能把本公子怎么样?”于是又装傻充愣,再不作声。
    温朝阳心中所想绝不能告诉刘庸,可刘庸胸中所见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温朝阳:“只因你娘死前并不能确认你温公子便是谋害亲妹的真凶,所以也就无从指证你的罪案;但话又说回来,她即便真的知道了,也不会出庭作证,母子情深,又岂会为了那个而同时又失去这个呢!
    “当你又一次出现在‘翠红楼’时,何三娘心中还抱着一个良好的愿望,只以为你是为了求得她的谅解,是去向她忏悔的;殊不料你温朝阳为了保全你温家的名誉和地位,竟在你娘毫无防范的意识下,丧心病狂的又将你娘杀害了。
    “杀人是要偿命的,这是华夏历史上千古不变的定理,这生在官家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冷静下来的你就必须伪造现场以逃避罪责,才能躲过这双重劫难。那时你站在凳子上以你自己的身高结好了绳扣,并将你娘送进了圈套;只因你一时的疏忽,至使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你所结的绳扣,何三娘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钻不进去的,所以才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你梳理好一切后,自以为得计地长长嘘了口气,然后出了房门。”
    “哼!”温朝阳闻之,不由冷哼出声,但一声冷哼过后,却并无质疑的下文。
    “大人,据春花与钱大钧交待,好像何三娘死后,所有门窗都是由里反闩着的,所以您的推断似有不实之处,难以让温公子信服。"温朝阳之不屑就连牛翔都看出来了,因而提醒道。
    却见刘庸呵呵笑道:“温朝阳你毋须冷笑得太早,其实本府还未说完呢!待本府说完后,你若还能哼得出声,本府才佩服你不畏刀剑的胆识。”
    下边的牛翔错愕的瞪大眼睛道:“原来大人并未叙述完毕,恕卑职太鲁莽无知了!”
    刘庸接着道:“温公子你出门后偷着又往‘赛圆圆’和‘小师师’房中看了一眼,见她们均不在房中,也许去了后面灵堂;你见四下无人,正欲扬长而去,但一个不祥的预感袭上心来,总觉得案件终究会败露,但又理不清到底是哪个环节搞错了,便又返回了房中。
    “当你悻悻地坐在床上反复思考着如何逃脱官府的追查,不想无意识地往后一仰,‘咚!”后脑正好撞在那装饰着梅花图的板壁上,当即便触发了你的灵感。因为本府从钱大钧口中得知:青楼中的名妓有时是忙不过来的,但妈妈又不能扫了嫖客们的兴,唯一能应付的办法便是‘偷梁换柱’用个掉包计!你温公子是‘翠红楼’中的常客,对何妈妈的伎俩也许并不陌生吧?”
    这话正切中了温朝阳的要害之处,使他再也哼不起来,公堂之上立现一片难得的寂静,眼见温朝阳久久不再反驳,还是牛翔打破这难得的沉默:“大人毋须保守,您若能再说详尽点,人家温公子也许马上就伏罪了呢!”
    马飞马上止之道:“罢了!罢了!难道老弟你也想窥探‘翠红楼’中的‘雌黄之术’不成?真是不为人子!”
    但听牛翔驳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假如府台大人不从钱大叔那印证了你那所谓的‘雌黄之术’,也就破不了今天的大案,所以有些禁而不止的事却正是人心所向的一大主流,正因为马大哥你不敢正视,不正显得你心中有些藏私了?”
    “你……”马飞一时语塞,原本坦荡的心胸碰上了这个难答的话题,还真在心中打了个难解的结。
    “二人不必争了!”刘庸止道,“这世间天地万物皆由阴阳组成,所以凡有智识之人都超不出男女之间这千古不变的话题,只是许多人都被理智压抑着不肯显露罢了,今天你二人又何需争得这脸红脖子粗的?”
    展雄飞闻言也道:“府台大人敢于突破这世俗尘封已久的观念,确实令卑职佩服得紧,还请大人继续训示!”
    刘庸道:“本府一向虽不附庸风雅,但要详细阐述青楼中那些风尘之事,倒是有伤大雅,不如请钱大钧来给大家作个解释吧!也好让温公子心服口服。”
    于是众衙役一声虎喝:“传证人钱大钧!”
    钱大钧佝偻着腰,神情萎顿的步入公堂,尔后匍伏于地道:“贱民钱大钧参见青天大老爷!”数月过去,钱大钧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大不如前,温碧霞与何三娘相继被害,给他的心理打击太大了,看来他虽是“翠红楼”的龟公,却还是个多情种子。
    刘庸道:“起来罢钱大钧!今天公堂之上,你把那天跟本府说过的话,再给这位温大公子说一遍,也好让他清醒清醒,并且知道自己离那‘丰都城’到底还有多远?”
    钱大钧环顾了一眼公堂上所有的人,然后眼神落在了刘庸身前的公案上,他当然知道,那才是权力的像征,于是干咳了一声道:“不知府台大人需要贱民从何说起?”
    刘庸道:“简单明了些,你就先将‘翠红楼’何三娘房中与‘赛圆圆’和‘小师师’所居之间的结构说明一下吧!”
    041:5
    钱大钧眨巴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道:“何三娘的母亲何美香经营了‘悦宾楼’二十多年,尔后何三娘又经营了‘翠红楼’十几年,小人是见证过这‘翠红楼’风雨变迁唯一的一个人。起初这‘翠红楼’并不景气,小人也是进驻‘翠红楼’的第一个男人,人人都叫小人作龟公,龟公虽是所有青楼中的一份职业,但在朝野上下却都遭人鄙视。”
    展雄飞听了眉头一皱道:“钱大钧,今天的顺天府并不是在给你作家谱,请你说话简明扼要,不要扯得太远。”
    钱大钧连连颌首道:“是!展大人。小人虽然屡遭王孙公子们的鄙视和辱骂,但所幸三娘对小人还留有一点点温情,所以才没不辞而别,离了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两年后‘翠红楼’便开始了大型改建,小人便充当了这次改建的半个指挥。在‘翠红楼’中两年,小人从中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有时小人还经常乔装到城内有名的各妓馆实地考察,并了解到一些当红姑娘对付嫖客的应急方法。”
    展雄飞道:“看来你老钱对‘翠红楼’何三娘母女的贡献,还真是功不可没啊!”
    钱大钧道:“展大人不用取笑,小人只是在其位而谋其职而已!”
    展雄飞斥道:“好个在其位而谋其职!原来那些个诓人的机关全是由你设计出来的?”
    钱大钧慌忙辩解道:“其实‘翠红楼’的机关并不复杂,只是为当红姑娘自保设计的,它决没有前明宁王为掠夺少女,在寺院中暗设机关那样毫无人道!大人您请试想一下:一位当红姑娘一天要面对十数个,甚或数十个男人的摆弄,能承受得了吗?”
    展雄飞道:“与其说来,看来官府还得大力推崇你的‘仁慈’发明了!”
    钱大钧道:“仁善虽有一点点,但发明可谈不上,这些个雕虫小技,原不过是别人的翻版而已!”
    牛翔见钱大钧说了半天,并未听出个所以然来,一脸茫然地问马飞:“大哥,钱大钧到底说了些啥?小弟怎么一点都没听明白!”只问得马飞直瞪眼,似乎也有同感。
    钱大钧深怕牛翔急了,悄悄给他一水火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急忙简单明了的道:“二位官爷勘验过现场,应该知道三娘的卧室,一边是‘赛圆圆’的,一边是‘小师师’的,两边都只有一层‘鼓皮’相隔,这妙处就在于我们在‘鼓皮’上装有机关,只要一掀按钮,两边房中之人便可以随意往返。‘赛圆圆’与‘小师师’在‘翠红楼’中红极一时,就是在整个北京城,她二人的名气也是较为响亮的,所以慕名而至的商贾大亨,与风流公子便多得数不胜数,每每都应付不过来。因此对于那些经历不足,囊中又不怎样充实而包不起夜的风流公子,那机关就得派上用场,以保住二位姑娘不受那太多的折磨。”
    钱大钧稍顿一顿,见并无人发问,又接着道:“一般当红姑娘在与‘雇主’见面后,会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什么喝酒行令啦!品茶冲凉啦! 极尽各种花样将你耍得团团转,总之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她都得先你上床,然后按动机关,滚到了何三娘房中,何三娘床上则有个预备姑娘同时调换过来,当你兴致勃勃即欲上床,‘预备役’又用机关将烛火自行熄灭了。完事后你自然得去点灯穿衣,趁此机会,她们又各各恢复了本来面目,然后脉脉含情地将你送出门外,并嘱你下次再来。望着美人的骄躯,你已心满意足,其实你连她的‘边边’都没摸着,只是得到了一点点精神上的满足罢了!”
    展雄飞作色道:“都说无商不奸,看来你‘翠红楼’与奸商也差不离,你要知道,你们以这种手段诈取钱财也是一种犯罪!”
    此话一出,只吓得钱大钧马上跪在地上猛嗑响头:“小人知道行骗该死,但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小人曾听评书中的侠士们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怜何三娘主持一个‘翠红楼’也属不易,此之所为也不过是保护姑娘们的一种另类方法而已!更何况那些个风流公子也并未因此而感到有什么不适,也算各得其便吧了!还请府台大人体谅三娘与小人的一片苦心。”
    众人只以为刘庸又会猛拍手中木板,厉声呵斥钱大钧,可意外地发现他脸上却全没了威严,只小声道:“起来吧钱大钧,此事并非本案要追究的范围,本府就暂时对你免于责罚。”
    钱大钧又磕了个头道:“谢谢大老爷法外施仁, 不追各究小人的弄虚作假之罪。”
    刘庸并不理会钱大钧, 一拍惊堂木猛喝道:“温朝阳, 你现在还需要本府给你提供作案的证据吗? 你皆不会否定你并不知道那‘翠红楼’何妈妈房中的‘梅花图’ 后藏有机关吧!”
    温朝阳还是死鸭子嘴硬, 一味抵赖着:“知道那机关的又并非本公子一人, 钱大钧与何三娘也有利害冲突, 而你却将他排除在外, 而独独咬定本公子是凶犯, 这说得过去吗?”
    刘庸却漫不经意的道:“钱大钧跟你一样,知道通往‘赛圆圆’房中的秘密,本府就应该同时怀疑钱大钧;而牛翔与你一样,在你温家的屏风上沾上了红漆,本府是否也得怀疑牛捕快也与谋杀案有关?”刘庸还故意将牛捕快三字加重了语气。
    温朝阳闻言失声道:“你们怎么知道……”但马上又故作镇静的道,“他牛翔沾了红漆与本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刘庸道:“展捕头,你去将牛翔沾了漆的鞋子与温公子的鞋子对应一下给他看,看看其中是否一致,另外将温公子那左裤腿上因鞋尖的摩擦而染上去的红漆,让他自己检验一下,看他又将作何解释?”
    这下温朝阳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换下来沾了漆的鞋裤, 怎么却进了顺天府衙门,难道那浆洗衣裳的女佣竟然出卖了自己?
    刘庸眼见温朝阳不再言语,接着解谜: “牛翔跟踪何三娘,不小心在你家屏风上沾了刚刚刷上去的红漆,倒成了顺滕摸瓜的证据;你偷听你爹你娘的对话,不小心鞋上也沾上了红漆,那漆不仅染到了裤上,并且还沾到了你娘那所谓‘上吊’的凳上,以及你娘那幅精巧的‘梅花图’上。现在事实诸已摆在面前,再无侥幸可言,难道你就非得等本府用刑,你才肯认罪伏法不成?”
    “唉!’温朝阳长叹一声道,“并不是本公子惧怕刑具,倒是本公子确实佩服你老牛逻辑思维的侦破能力,所以一切抵赖也就失去了意义,反而让人产生了一种敢作不敢当的错觉,因而今天本公子不得不服了你罗锅子了。”
    展雄飞却在一旁嘲讽道:“看来你温朝阳小小年纪倒还自认是条汉子,可展某却认为你这样的汉子在这世上是越少越好,不然这世上不仅没了亲情,也难以太平!”这话只说得温朝阳掩面而泣,只可惜他良心发现得太迟了点。
    温朝阳抹干满脸泪花,伤情的道:“罢了!罢了!既然大错已然铸成,说啥都于事无补,此案将如何决判?老牛你就看着办罢!”
    刘庸见状,也触景生情,喉头哽咽的道 :“温朝阳啊!按你的罪状,此一案三条半人命,并且都是你的至亲,按律当凌迟示众,但念你终于良心发现,已有忏悔之意,可律法无情,杀人者偿命这是千百年来的定理,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不过今天本府就免了你的刀头之苦,改判绞刑,给你留个全尸。对不起了小哥哥,本府今天也正好借用你的一腔冷血,第一个染红了我的红顶子!”
    温朝阳也心有不甘的道:“老哥哥你也不用得意的太早,我看你虽有一腔正气,但仕途却未必能一帆风顺?愿你好自为之!”
    刘庸道:“承教了,只是黄泉路上无老少, 你妹. 你娘. 你婆婆.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儿子都在路上等着你,本府也无可奈何!”随又转脸朝着后衙呼道,“拿酒来,送温公子上路!”
    后衙酒还未至,府衙前却传来了高叫:“圣旨到!顺天府尹刘庸接旨!”随后孙公公领着手捧黄绢的温和已徐徐进了顺天府。
    刘庸双手一拍马啼袖伏于堂前,心中暗叹:“唉!人算不如天算,圣旨终于还是先本府一步赶到了。”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这道圣旨并非工部侍郎温和为其儿子免罪请来的,而是刘庸的事被其前妻刘秀英告发了。

    不知此番所到圣旨究为何事,对新府尹刘庸又有何差遣,且看下回便知!
    第四十二回

    少妇救夫行千里 老儒追星话千年

    话说顺天府中刘庸正欲给温朝阳施刑,忽闻圣旨到了,只好诚惶诚恐的伏地恭迎,只听温和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刘庸一贯纸上谈兵,书生意气;恃才傲物,不守法度;停妻再娶,瞒骗郡主;玩忽职守,欺君罔上!着刑部.大理寺与宗人府三司会审,核实查处,以儆效尤,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庸口中重复着这千遍一律即使判了死罪也不得例外的公式。
    刘庸接旨后,那孙公公即刻上前道:“刘郡马,这人情大不过圣旨,老奴即便有心袒护你也没这个能力,这顺天府的事稍后自会有人接掌,就辛苦你跟老奴走一趟了。”言未毕,两名侍卫早已不容分说地把刘庸带走了。

    刘庸被关进了天牢,这可急坏了郡主:倘使刘庸判了死罪,她这一辈子不就独守空房了?二十八岁的大姑娘,招了个郡马才不过百天就得生离死别,她能不急吗?她这一急,竟连老王爷都未告知就直闯了乾清宫,她得问问那位多情的皇兄:这媒是怎么保的?
    春上的刘庸于‘龙门’轻轻一跃,早已是满身霞光,锦袍玉带尽裹于身;金屋娇娘尽拥于怀。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伴君如伴虎,天心难测的忌讳事,却如何如此快的就应验了?这得来的荣耀原只是昙花一现,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还身陷囹圄,无以解脱,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刘庸的欺君之罪,在特定条件下已然形成,只是刘庸倒是默默无声,并不提供有力的反证去开脱罪责,因此无论银娥在弘历面前如何苦苦哀求,甚或死乞白赖都无济于事。毕竞律法不是儿戏,弱旅敌不过强兵,无论郡主怎么说,都挡不住满朝文武的声罪致讨,他们有谁不想扫清自己仕途上的障碍,兼报金殿对策的一箭之仇。
    与皇兄商而无果,只气得银娥娇颜失色,猛的蹦出了一句:“皇兄你枉为九五之尊,内受太后掣肘,外受文武左右,你不觉得有失我爱新觉罗氏的颜面么?”
    江湖中本就盛传弘历并非先帝雍正的嫡子,郡主无心的言语正触动了弘历的隐痛,使得他那饱经磨砺的紫脸,悠忽一红一白阴晴不定。弘历抑制了许久,终于没有发作,只缓缓的道:“小皇妹你应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才冠于众,人必谤之!金殿对策之时,很多人对状元公恨得是牙痒痒,是朕力排众议,你才得挑了个如意郎君。可就是这个在金殿上巧舌如簧的状元公,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失魂落魄的对他的往昔并不作任何辨解,好似全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因此,与他对立之人见有机可乘,个个落井下石,朕即便有心袒护也找不到借口,除非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一个能堵住百僚之口的理由,朕才能够赦免了刘庸。”
    银娥甚为惶恐的道:“皇兄,事情真的就有那么严重么?难道朝中就没有一个肯替郡马说话的人?”
    弘历道:“那倒未必!只是偌大一个朝廷,除了朱奎与晓岚,其他人即使心中有想说的话也藏在肚子里,全都在等待风向。”
    银娥道:“事不关己强出头,乃取死之道,本郡主又岂可强求人家甘冒大不讳来力保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只是未知朱.纪二位大人又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弘历道:“朱奎曾提示朕:不能偏信一面之辞,虽然刘庸觉得对自己的过去不屑辩解,但也不排除有他故乡官员栽脏陷害的故意,最好得派员去江华深入排查。”
    “敢问皇兄,不知那纪大人又怎样说?”未等弘历话落,银娥又急着追问。
    弘历深情地望着银娥,半开玩笑的道:“朕还没来得及审讯刘庸,皇妹你倒先来审讯朕了,这不公平!”
    银娥辛酸一笑道:“皇兄言重了,小妹只是想从各位大人的意见倾向中找到解决此案的办法罢了,还请皇兄恕罪!”
    弘历道:“朕知道你十分刁钻,不然朕的外甥也应该十多岁了,哪还轮得到刘庸来作今天的郡马?”
    银娥嗲声道:“皇兄正事不谈,偏偏又来取笑小妹!”
    弘历这才道:“朕告诉你吧,纪昀的奏案与朱奎大同小异,他提示朕‘应该用人不疑,来自江华的诉状也有太多的不实之处。因为刘庸在金殿传胪之时,便曾经请求保留一己之私,虽未明说家有妻室,但承认有儿女却是不争的事实,为什么他能承认有儿女,却不承认有妻室,这其中必有端倪,还需三思?’这个道理朕也不是没想过,但却成不了刘庸赦罪的理由。”
    042:1
    可银娥却不以为意的道:“有妻室又怎么样?大不了将她们母子接进京来,本郡主有肚量与她姐妹相称得了,免得让那些吃饱了撑着的大臣们去空嚼口舌。”
    弘历道:“事情并没有皇妹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各位朝臣全都咬着那:‘欺君便是死罪’的法则不放,而不是你想谅解便能谅解得了的问题。再者依现在的景况看来,并非朕是否能够赦免刘庸,倒好像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扭乾转坤,朕也曾对刘庸寄予过厚望,才御赐了你俩的良缘。可江华递来的诉状,殊不料有那么大的魔力,一个无情挥棒,一个却默然承受,朕还真的想不出一个解脱的办法来。”
    银娥见弘历说到了正点上,若有所悟道:“‘哀莫大于心死’,看来我们必须探究出:为啥相公他能慷慨面对死亡,而将皇兄的重托与本郡主的眷念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真正原因?”
    弘历道:“看来要想调理好郡马那已失控的心智,便非得有人往岭南一行,看看是否能从中找到疏导的缺口?
    银娥毅然道:“使口不如自走,以免皇兄派出的所谓钦差们,从中又搞出什么新的花样,更给相公增添许多必死的罪状来!”
    弘历道:“那好吧!朕给你往返三个月的时间,三月内你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交待。”
    “遵旨!”银娥只稍稍一躬身,早已退出了乾清宫。

    爱的失意,对于一个不甘堕落者而言,它却可以激昂斗志,磨砺情操,使之转化为驰向成功彼岸的动力;可对那些不求进取的懦夫而言,它即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使之意志消沉,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爱之深,恨之切!一旦失意,必然极尽报复摧残之能事,以释刻骨铭心之恨;有人说:爱之深,恨不得。宁以己身为所爱铺平道路,只作奉献,不求索取。两者或许只介于一念之间,但存乎于心的奉献与索取的真谛也就在各自的灵魂中现出了本相。
    田园似锦,江山如画,秀美的山色更加点缀着秀丽的江南,但风景再美,也不能给忧心忡忡的郡主带来些许愉悦,心中反而凭添了许多骚动与忧丝。此次的南国之行,郡主旨在澄清一件事实:她要知道刘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只因她并不能预测她与刘庸和刘秀英三方之间的命运在这次事件中到底会发生怎样的转折?所以,她虽身为郡主,对并不能掌控和驾驭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悲哀!
    为了行动方便,所以郡主对外所展示的并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她女扮男装却肩负着极大的使命:一方面她要探清楚刘庸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好给皇兄量才录用,给朝廷量罪施刑;另一方面,弘历还叫她暗中访察:那和珅除了秘密呈上江华县令代人控告刘庸的诉状,而对“白莲教”的动止,他到底还做了些什么?
    瑶乡来了个生面孔,英俊潇洒,儒雅而又有风度,自然就吸引了许多钦羡而又好奇的目光。刘秀英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豪门阔太,普通一村妇耳,自然也就超不出三姑六婆们猎奇的诱惑。可刘秀英的出现,倒让银娥眼前突然一亮,竟然惊叹这小小瑶山中倒生出了这等尤物,但见她:
    粉脸如玉芙蓉色,朱唇似丹透暗香,
    峰峦突起蜂腰紧,青莲两颗映酥胸;
    丹凤眼似一对招魂窗,秋波流转,
    樱桃口如一扇慑魄门,幽情荡漾。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她那身染成粉红的假缎旗袍,却与她那秀美的身材倒是极不相称, 还有那镶着黄丝边的旗袍下摆,却遮不住那双鸳鸯戏水的橙色绣花鞋,那双与身段更不相称的七寸来长的大脚更让郡主不敢恭维了。
    这尤物莲步轻移,双峰巍巍而动,只看得银娥郡主都有些心旌神摇,难以自已,真想掀开那层薄纱,一睹其间神韵。银娥在刘秀英身上搜索了许久,从上到下,从里及表,都找不出一丝遭人遗弃,并曾经饱受磨难而略显憔悴的迹像。
    “既然生活得如此滋润,那她却为何还要状告刘庸呢?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本郡主不妨试她一试!”想到此,银娥不由剑眉耸动,趋前一步道:“敢问夫人,今科状元刘大哥刘庸可是住在此寨?”
    刘秀英见了个翩翩公子,芳心早又酥了一半,娇滴滴的道:“公子你乃何处人氏,找我家相公有何贵干?”
    042:2
    银娥郡主嗤之以鼻,在心中恨恨地哼了一声,暗道:“既然狠心将夫君告进了衙门,他的一只脚就已经进了鬼门关,还我家相公呢!”只是恨也好,哼也罢,皆不可形诸于色,表面却和悦地应对着:“小弟乃东田人氏,是与刘大哥一同进京赴试的举子,只是小弟一向对<<四书>>不精,对<<五经>>不明,所以屡试不第,总是与黄榜无缘,说来真是惭愧!”
    刘秀英秋波暗传,甚为体贴的道:“公子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钻研经史,你若愁坏了身子,那可就再没机会登翰林了,今天不如上你大嫂家中喝杯茶,解解乏如何?”说着便将那葱管似的纤纤玉手伸了过来,竞要亲身搀邀了。那保护郡主的侍卫正要上前阻止,银娥以目示意他不得轻举妄动,他才没有付诸实施,不然刘秀英的那只手只怕得挂上绷带过上好几天。
    再说银娥疾快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刘秀英蓄意的一挽,灵机一动道:“小弟今后能不能登翰林都无所谓,只是此番特意绕道而来,倒是受刘大哥所托,给嫂夫人带个信来,他嘱嫂夫人作好准备,谐同儿女们,一同进京共享天伦之乐。”
    刘秀英陡闻此言,眼角早已不自主地沁出了泪花,悲感交集地自语道:“唉!难得这罗锅对我还是赤诚一片!只是我已离开他八年之久,并且对一双儿女也从未过问,还不知道他们流落在何方呢?现在罗锅他终于挺过来了,可我却又将他那子虚乌有的罪名递进了衙门。即使他罗锅能死里逃生,保得了性命,我刘秀英又还有何脸面去与状元公再做一对并蒂莲花 ?”
    银娥眼见刘秀英自语着似有愧疚之意,看来她的心地也还不是十分狠辣;又也许刘庸还真有对不住前妻的地方,可现在也不好当面质询,只能等三堂会审时再见分晓了。因而劝慰道:“嫂夫人心中如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言相告,小弟我一定不辞辛劳,再往京城走上一遭,替你们曲为转圜,我想刘大哥一定能够体谅的。”
    刘秀英与银娥四目相示,良久,刘秀英才微带凄楚的道:“谢谢公子千里传书,只怕今生贱妾再难消受状元公的一片真情了!”
    银娥心中虽对刘秀英过去和现在的所为甚为不齿,但同是女人,‘兔死狐悲’也不免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心道:“无论谁是谁非,能互为保全便是幸事一桩,只要这婆娘良心发现而愿意撤诉,量刘庸便必无性命之虞,以后的事慢慢再协调总还不迟。”所以银娥心中是作好了屈尊降贵的打算,因道:“嫂夫人何出此言?刘大哥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刘秀英幽幽的道:“公子有所不知,很多事是不能由自己的心意就随便可以改变的,这些年贱妾已越陷越深,再也无法回头了。”
    银娥对此事虽已看出了苗头,却故装糊涂的道:“嫂夫人不用灰心,我想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刘大哥他都会跟你重修旧好的。”
    刘秀英又深情地望了银娥一眼,极不自然的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有些事一时是说不清楚的,说了你也未必能够理解?还是不说的好!”
    这时许多看热闹的乡民,眼见刘秀英又缠上了一位陌生的白脸书生,嘴角皆露出了不屑之色,却又不甘散去,各各都竖着耳朵,看她又要上演一出什么戏?只因书生身旁还立着一个书僮模样的人,大家倒不必担心那刘秀英会在当街做出一些大煞风景的事情来。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而刘秀英却始终还没有辞离的意思,这时有个人称“快嘴黄莺”的大嫂再也忍不住了,高声叫道:“喂!你那位相公,带信就带信,带到了就快走,那哪么罗嗦?人家胆大敢把天给捅个窟窿,竞把自己的老公给告了御状,说不定皇上一高兴,便把她召见并宠幸了,只怕这事你再也管不了了!”
    这话虽从“快嘴黄莺”口中说出,可此情此景银娥也早已猜着了内情的八九分,但银娥明白的,“快嘴黄莺”却永远也明白不了。因为此时的郡主还真担心:倘刘秀英奉旨进京与刘庸质对,万一皇兄一高兴,竞把“快嘴黄莺”说的话变成了事实,真把刘秀英暗暗纳为了妃嫔,那自己与刘庸这一生就再无宁静可言了,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绝代尤物进京面圣!又也许是同性相斥的缘故,银娥是越想越感到后怕,立时便将之前对刘秀英的那一点点怜悯化作了一丝怨怼,脸上便全没了温柔之色而降下了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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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快嘴黄莺”哪能知道郡主此时的内心感受, 眼见他竟然还赖着不走,只以为他真被刘秀英那张俏脸给迷住了,更加急了,高声催促道:“喂!你那位相公身为举子, 便应该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俗语云:朋友妻,不可欺!你今天怎么好像却爱不释手了?”
    银娥闻言反唇相讥道:“据这位大婶之言而依此类推,敢莫是你与今科状元公曾经有染而醋意正浓乎?”
    “快嘴黄莺”一时语塞,憋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呆会若那泼皮来了,叫你‘羊肉未吃沾身骚!’叫你爹你娘拿钱来给你净身。”
    快嘴音量虽小,可一字一句银娥都听得真切,不觉青霜脸上又泛起了一片红云。要知道,此净身虽非彼“净身”,但让一个身处深宫大院的郡主乍然听来,还是颇感羞涩的。再说银娥虽然并不知道所谓的泼皮为何许人物,却可以肯定,此案已初露端倪,因而故意激道:“敢问大婶,那泼皮到底是何等样人,竞有那么可怕么? 更何况本公子今天也并未做出什么有逾礼仪之事,王法都无奈我何!量他一个波皮又能将本公子怎么样?”
    常人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这“快嘴黄莺”却天生的一副热心肠,自家门前雪不扫,却专替别人操碎了心,一时急了,也不管来人爱听不爱听,只管道:“这里天高皇帝远,你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由不得你一个外来人说了算!你可知道,今科状元就是那泼皮扬言要杀害他的一双儿女,才被迫得无家可归,竞然躲在‘麻拐岩’那个山洞里凄苦度日。我劝你,识相的听大婶我的一句忠告: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正理。”
    可银娥却固不领情,执拗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说县城距这里也不过几步之遥,快马一鞭而已!本公子倒想见识见识这个称霸一方的‘土诸侯’。”
    远远团聚着瞧热闹的邻里,见这个不识趣的小白脸也许有些来头,这太岁头上他也敢去动土,均不敢再招惹是非,便都悄悄的散去了。刘秀英早已是虱多不痒,她见快嘴兜了自己的老底,深怕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彭华听到了,又会生出更大的变故来,所以急忙连推带搡地催促道:“公子你还是快些走吧!很多事一时半会是说不清的,你就别淌这趟浑水了。”
    银娥故意板着脸道:“叫我走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叫本公子走得心安,也算对得起刘大哥对本公子的嘱托。”
    刘秀英又是近乎自语道:“八年前贱妾错了第一次,之后便是错了无数次,今天可说是一错再错已成骑虎之势,让人牵着鼻子已无可挽回了!”
    银娥只想从她口中找到答案,看看今天的刘秀英欲将刘庸逼向何种境地去,所以紧追不放道:“嫂夫人可否多透露一点详情,看小弟可否能帮上什么忙?”
    刘秀英却毅然回绝:“不必了,贱妾自酿的苦酒,只有自己去品偿,此番状告若然惹得朝堂震怒,贱妾的恩怨得失只怕得让世人永远去嚼舌根了!”说完再不作辞,头也不回地走了,将银娥和那位侍从孤零零的丢在了街心。
    再说银娥既然知道了刘庸还真有个前妻,并且还健在,论起来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受害者,可无论人家怎样蜚短流长,她就是恨不起来,因为,毕竞刘庸是她选了十年才选中的人才;可是朝中大臣却个个咬牙切齿,责他欺君,更咒他无情,好像刘庸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人人都必欲除之而后快,这解救他的责任今天便全落在了银娥一个人身上了。
    江华县位于湘江上游的支流边,下游称潇水,上游称沱水,所以又叫沱江。城东南半里之遥的沱江边上有座山,人称豸山,这豸山不大,却高千仞,临江边更是斧劈刀削般的陡立;这豸山既高且险,登山远眺,风景如画,千里南岭蜿蜒如蛇,尽收眼底。但这陡峭的千仞绝壁却在每日以分毫的速度下沉,千百年来的历史演变,它已在不知不觉中沉于了水中千百丈。
    在临水的崖边有个大岩洞,足有十数丈宽,三两丈高,其洞深不可测,从没有人敢到内洞深处一探究竟;数十年前,这个岩洞距水面还有十数丈高,可目下距水面却只有三.二丈上下了,所幸,无论沱江的降潮落差有多大,它的水位总是漫不过洞口去。
    八年前,一个身材瘦弱,脊梁微躬的人带着两个小孩住了进去,他就是今年的状元刘庸;半年后,又一个身材魁伟,满脸麻点,看上去约有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也跟着住了进去,虽然共处一洞,却谁也不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所幸岩洞比较宽敞,各人自守一方天地,互不相干,也算和谐;可一年后又来了一人,自称姓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又何必曾相识呢!何况这天然屏障也是老天的无私赐与,谁也不可据为己有,所以大家自也能和睦相处。
    只因这三个大人虽然相貌与性格都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即每人小时侯也许都生过天花,脸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标志,久而久之,城中之人便将那个岩洞呼之为“麻拐岩”;一年,两年,一传十,十传百,“麻拐岩”这个名字在远近百十里地也就不胫而走,反而把原来的“麻姑洞”给遗忘了。
    今天,千里之外的郡主,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刘庸曾经的栖身之所,因为这里现在还住着他的两个嫡亲儿女;银娥通过多方察访,并归纳了众人所提供的议案,均认为:只有刘庸一双儿女的证词,才能推翻他母亲所投的诉状,那欺君之罪才可不攻自破。
    “麻拐岩”面东背西,洞前便是诡谲波涌的万丈“麻拐潭”;洞的北端用水砖一排起了五尺高墙,墙上烟迹斑斑,里面还似有袅袅炊烟飘出,想来必是“烽火台”无疑;沿“烽火台”往南,也是一溜数丈长由水砖筑成锯齿似的“长城”,“长城”的尽头是由钢錾在石壁上开凿的,不到一尺宽的附壁小道,小道一直延伸到渡口;渡口上的岩隙中建有“豸山寺”;拾级而上,“观音阁”又是另一番洞天;而右侧临江的石壁间还建有“吕祖阁”和“文昌阁”,三阁与阁下的“麻拐岩”竞相争辉。银娥手扶岩壁,沿着那只半尺宽,仅能容下一只脚的小道,亦步亦趋踱过了天堑,终于进了“麻拐岩”。
    “郡主啊,你终于来了!”银娥刚刚透出一口气,正用手绢在擦背脊上的冷汗,洞内突然传来了粗豪的声音。由于银娥咬着牙,狠着心才越过这段天险,所以还惊魂未定,再加上洞中光线幽暗,眼睛一时还未能适应,所以并未发现原来洞中早已有人在等着她。
    “阁下是谁?似乎等待本郡主已很多时日了!”银娥略一迟疑,终于反应过来,惊疑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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