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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第238页] |
作者:齐州三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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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陆老大正色说道:“老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这大半辈子拜了俩老师,一位是于三叔,一位是金头豹吴大发,于三叔是我的入门老师,吴大发是我的授业恩师,没有他俩,就没有我陆老大的今天!不瞒你说,在我心里,他俩比我爹妈都亲。可是二十年前,我一时冲动鲁莽擅闯金陵禁地,连累我老师吴大发葬送在那儿,甚至尸骨无存!我却苟活逃生,至今想起来心里就骂自个儿!没说的,全赖我,是我欠他老人家的。这些年,我福也享了,银子也赚了,每到祭日,给他老人家上香,我总觉难受,咱江湖人讲究个义字,又有个入土为安的老规矩,这两样我都没做好啊。” 郑介诚听他话音,悚然大惊:“老哥,您是想……” “不错!”陆老大一摆手:“我老师干这行一辈子,无儿无女,又没攒下什么奇珍异宝,临了还把这么奇异的宝物塞给我,虽然咱猜不透他老人家的真意,毕竟这玉鱼现世全亏他老人家,如今老弟你这番作为,让老哥我无地自容!今儿这事,老哥心里有数,你是个好人,对老哥我这个恶人,你本该藏着掖着,永远不提玉鱼秘密,甚至说玉鱼毁了、砸了、卖了,可你没有,还给我不争气的侄儿治伤,亲自把玉鱼送过来,原原本本说清楚,这就叫我更敬佩。想起我那死在十王坟的老师还尸骨分离,我愧得慌!所以,我想再去金陵十王坟,拼了这条性命,把我老师的尸骨找回来,入土为安。你看如何?” |
“这……”郑介诚犯了愁,忙劝道:“老哥这番话,我实在不敢当!您讲个义气,那是江湖豪杰说的,我是个买卖人,讲究个诚信。再说,我是真怕收了这玉鱼不拿出来,您真杀我全家呐!说不上什么敬佩。您有这心思,可见义薄云天。只是您说您门里的规矩忌讳有碍,再者那里十王坟诡异莫名,到现在还不知吴老师被什么所害,万一……” “所以我不跟别人商量,跟你说,我是怕万一有个三张两短回不来,一是门里人不知底细,骂我不自量力,伤了千金堂的名声,二是这玉鱼是件稀罕宝物,别人不晓得,我怕埋没了它。老弟你跟这玉鱼有缘,你先收着它,万一老哥我回不来,它就归你了!你若有心,到了年节,到我坟……” “老哥,你甭说了!”郑介诚大惊失色,拉着陆老大手万分推辞,想不到说来说去,竟惹动人家心事,挑起人家伤怀,说出这等“托孤”的话头,眼见旁边仨徒弟都脸色黯然,郑介诚哪敢答应。 |
二人推辞好半晌,陆老大竟是志如铁石,郑介诚急得满脸大汗,末了心念一动,拱手道:“老哥,既然您一定要如此,小弟我答应你,可我还有个条件!” “好!”陆老大一拍大腿:“你说!” “小弟不才,这些年虽做古董买卖,也颇读了些堪舆风水之书,您若真去金陵十王坟,小弟愿一同前去给吴老师收拾尸骨,给老哥捧场助威!即便有些什么,小弟跟老哥一同承担!您若答应,小弟就收下玉鱼,待咱们得胜回来,再原物奉还,如何?” “啊?这……你这……”甭说陆老大闻言懵了,连身边仨小徒弟也目瞪口呆。陆老大刚要说“蝎子门”忌讳外行人跟着去盗墓,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明摆着,郑介诚一介秀才商人,做事堂堂正正,心地光明磊落,是自己硬把玉鱼给人家收存,就跟刘玄德白帝城托孤差不多,如今人家非常局气提出要亲身涉险,这份心意情义,可非同小可。正犹豫呢,郑介诚笑道:“莫非老哥门里有忌讳?这我倒略有耳闻,说是下三门干活,绝不许外人窥探参与,只有本门的高手可以帮忙,还有一种,就是‘门里贵客’,如若老哥不嫌弃,我愿拜门!” 说着话郑介诚不待阻拦,直挺挺“噗通”跪在当地,这下连陆老大也没了办法,苦笑道:“得!老弟你还真够份儿,对本门的事儿不外行。既然如此,老哥就带你见识见识吧!” |
陆老大也不含糊,当即命人摆了香案,铺排香烛纸马,亲自做执事,带着郑介诚两跪六叩首,拜门如仪。原来这下三门的规矩仪式,大多是当年杨香武跟漕帮学来的,正格的规矩,分门里人,门外人两类,泾渭分明,门里的甭管认识不认识,一对江湖黑()()话切口,自然亲如一家,互相帮衬。但对门外人十分防范警惕,即便亲如父子兄弟,不能说的也绝不吐露半分。 可还有一种既不在门外,又不严格属于门里的人,叫“门里贵客”,据说当年是为了有体面身份地位和功名的豪杰准备的,他们共同拜门而入,但省去了很多复杂的仪式。简而言之,这些“贵客”入门,堂主不必大开堂,不请大执事,也没有引、保、带三师,只拜祖师爷,不拜本命、授业、执法、巡堂等十师;与堂主副堂主平辈,不与徒子徒孙论辈,受门中“客礼”相待;不受门规限制,不强制学本门切口暗号手势,不入本门的家谱,不喝血酒,神前祝祷仪也减去一大半。这些规矩,当年也是为广交五湖四海豪杰朋友所设。 |
如今郑介诚由陆老大亲自指示,拜门如仪,站起身又对陆老大拜了三拜,陆老大回拜如仪,拉起他对徒弟们说:“今儿郑掌柜不嫌咱下三门寒酸,拜门做了‘贵客’,就是我的亲兄弟!你们以后都记着,他就是你们的师叔,但按规矩只能叫郑大叔,甭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咱蝎子门千金堂的贵客,都给我恭敬着,哪一个胆敢惹了他,家法难容!” “是!弟子们拜见郑大叔!”仨徒弟恭恭敬敬磕下头去,郑介诚赶紧拉起来,又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过去说:“老哥,这是我的贽敬,按规矩可不能免。” “得,我也不跟兄弟你客气!来人,收下了。重摆酒宴,叫外头人进来参见老叔!”陆老大叫人收起银票,又重摆酒宴,外头人不知底细,听说此事,纷纷来拜见,陆狗儿苦咧咧跟几个门里大汉感叹:“还是人家郑掌柜会做人!瞧,半天不到,成了咱老叔啦!” 这顿酒一直吃到晚上八点多,众徒弟退下,陆老大颇兴奋,跟郑介诚细细商量了许久,带上去十王坟的应用之物和需要注意之处,两人才挥手分别。 |
郑介诚回到家,提心吊胆的秦氏终于放了心,急忙问起玉鱼一事,郑介诚怕他担心,只略略说了一遍,没把陆老大一番交往说出来,躺在床上,想到这几天因为玉鱼所引发的种种机缘巧合之事,激动而又感慨。 到了第三天下午,陆老大亲自派人送了帖子,郑介诚不敢怠慢,嘱咐了寻古轩大伙计照看铺子,借口自己要去保定看货,换了短衣打扮,跟随“蝎子门”的徒弟悄悄出了右安门,见装扮成远行客商的陆老大,领着俩徒弟在城外野茶摊上等候,俩人互相见了礼,落座叙谈。 |
陆老大换了身半截大褂,头戴瓜皮帽,戴一副铜丝眼镜,手里端着京八寸的烟袋,活像个油盐店掌柜的,身边的徒弟也都是小力巴打扮,面前一辆大车盖着雨布,陆老大笑道:“老弟,你可是第一回跟我们去干活,老哥我说话直来直去,到了地儿,一切全听我招呼,可千万不能乱走乱闯。” “自然全听老哥吩咐!我就是佩服您的义气,跟您一块去长长见识。” 陆老大摇摇头:“这可不是去游山玩水,长见识也得远远看,有我在,保管你没事。嗯这个你先拿着!”把玉鱼递了过来,小声嘱咐:“这物件你先带着。” “这……”郑介诚有些迟疑,陆老大低声说:“不瞒你,前天我亲自去拜望于三叔,把咱去金陵这事儿告诉了他老人家,虽说咱不是去盗墓,可毕竟犯忌,不提前言语一声,他老人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老知道我是好意,舍不得吴大发抛尸野外,对我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咱们悄没声的去一趟,他睁一眼闭一眼,可别让下三门其他兄弟们知道,翻腾出来,他也不好处置呢。我拍了胸脯子,说有会堪舆风水的高人指点,万无一失。甭管谁问,老弟你现在就是那高人,可千万兜住喽!纸里包不住火,我怕来回路上有门里人惦记咱们,下黑手,所以这玉鱼搁在你那保险。” |
郑介诚琢磨半晌,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看看天色,众人启程,陆老大拉着郑介诚坐上大车,俩徒弟赶车伺候。一路无话,转过天来,到了房山,郑介诚问:“老哥,就咱们四个,到了那儿怎么下手呢?” “哈哈哈老弟有所不知,干这活不能一窝蜂,人多叫人盯上也麻烦,徒弟们早去了,我是专候你老弟的。那不,前头来接咱们了!”,不远处几名彪形大汉早恭敬来接,众人休息一夜,第二天白天陆老大带徒弟们去勘察好了地形,下午回来饱餐一顿,众人又睡了一大觉,直到夕阳快落山,一行人才悄悄离了村落,进了大房山。 |
十六 郑介诚陪着若无其事的陆老大跟在众人后头,缓步而行,出了小村不远就是崎岖山道,一条条荒凉小径又细又长,绵延于旷野荒山之中,深入大山腹地。四周全是密匝匝野树乱草,荒丘孤坟,乱石堆砌,大片大片的藤萝野葛肆无忌惮盘结扭曲,入地潜行,犹如一盘盘灰绿色斑斓大蟒曲卧道旁,时刻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来人,令人触目惊心。 越往里走,郑介诚越发心悸。也不怪他胆小,大房山虽然密迩京师,就在天子辇下,可与西山、玉泉山、香山,甚至燕山、金山的景色完全不同,那几处山地闲暇时他都去过,无非是山明水润,茂林葱郁,泉水明洁。可此地的山,粗看山势高峻,巍峨险拔,细琢磨一番,果然大有肃穆雄壮之势,而略懂堪舆的郑介诚,不久就明白了金朝为何把皇家兆域陵寝选在此处的奥妙。 金乌西坠,远远望去,大房山主峰九龙山高耸入云,位于诸峰东北,左右分别为猫儿山、连泉山,九龙山远接太行北龙支脉,西来而北折,来龙甚长,与太行本支若伏若连,大顿小伏,盘盘曲曲,斑斑分明,地脉悠远,在猫儿山下舒缓平旷,回环绕出,与东边凤凰岭形成一块天造地设的平坦开阔山谷盆地。盆地两旁高山如屏,蜿蜒排列出谷口,两道清泉犹如玉带,顺屏而出,在谷口回环成泉,是为双龙交汇水口。正中一道天然而成的奇形石门,中有一口可以出入,这里就是龙门口了,龙门口外是一排青玉画屏似得万仞绝壁,平整光滑,正对口内九龙山主峰,是为“玉屏朝山”。 |
再望九龙山,果然奇异:云锁峰顶,雾绕山梁,灰色云团隐隐奔腾翻滚,似有怪龙翱翔,沿主峰而下左右均衡排列而下出九条蜿蜒如龙似的山脊,奔向山谷盆地,其势绵延悠长,头尾俱全,层层叠叠,起伏绵绵,不独不孤,无尖无刃,秀丽圆润,回环有情,气生五阳,如九龙入海,众山朝揖,微妙玄通。而九龙山左右天然土岭,如凤凰岭、豹头岭、狮子岭层层绵绵包裹左右,为龙虎互砂,四象俱全,内外贯通,藏风聚气。真是天造地化万中难见的灵宝之地。 到了九龙山下,天可就黑了,再看不清景色,只是到处荒无人烟,荆棘密布,众人不时能踩到散落在地的残垣断壁,碎砖烂瓦,陆老大打小就跟着吴大发用“蝎子门”秘法练就一双“夜视眼”,黑暗中如同白日,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幸亏他功夫高耐力好,拉着郑介诚如穿行平地,随手还指着一些倒塌的巨大石碑问询,借着幽暗灯火,郑介诚学问就派上了大用场,给众人解说。 原来九龙山以正中那条龙脊为主,其下是金()()泰(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睿陵和太()()宗完颜吴乞买的泰陵,左右两侧八龙呈雁翅形舒展而开,金朝诸帝陵寝各分“昭穆”在主龙脉下左右分建,回环卫戍,排列森严。当年此地埋葬的众多帝后亲王贵胄颇多,元、明两朝多有祭祀刻碑,各陵寝墓地的位置名号也很全,但大明天启年间一场大劫毁坏陵寝朝宫享殿,清代顺、康、乾三代所刻的碑文,已然闹不清除了睿陵、泰陵之外众多陵寝的名号位置。 |
大房山九龙山形势图,山岭上九龙山脊非常明显,下面开阔地就是金朝皇陵。 |
看了不少残碑断章,郑介诚跟陆老大说:“老哥,这些里头没有十王坟的记载呀!您找的那地儿,到底是何人的墓地呢?” 陆老大大笑道:“老弟,还是你们读书人学问深!这些稀奇古怪的字,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啊。你都闹不清,我更不不知道了。唉,糊涂着点好,咱们快去捡骨要紧。” 陆老大轻车熟路,一更时分,到了十王坟。郑介诚抬头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十王坟比陆老大说得还险恶:此地在最西头龙脊往西一里多地的一处小山沟里,这里地形低洼,已然到了陵区边缘,土石干涩,山势藕断丝连,说不上是什么好风水,可地上确实堆着十几块巨大的山石,都有房子大小,乱七八糟胡乱堆砌,既不整齐,也没经过什么打磨排列,前头无碑,后头无坟,左右无水脉,但眼尖的能看出,这里定是人工所为。 郑介诚觉得奇怪,金陵天造地设形胜之地,其中怎么会有这么个地方?围着转了两圈,仔细回忆看过的金朝史书中的典故,竟然没有一点线索,只得听陆老大吩咐,由小徒弟陪着坐在一旁看陆老大带人忙活。 陆老大先查看了大石旁荆棘之中的乱石沙土,片刻起身对徒弟们说:“你们六个拿好了家伙打外围,你们六个拿好了家伙,跟我在这儿挖!我指哪儿就挖哪儿!都给我加把劲,等找到你们师爷的尸骨,我有重赏!” “是!”众徒弟喏喏连声。郑介诚不解,问身旁小徒弟:“小兄弟,陆爷不是要挖什么拐脖地穴么,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小徒弟陪笑道:“老叔,您有所不知。咱门里的规矩,来盗墓是那么挖为的是尊门规,怕别人瞧见,如今咱们来的人多,又是为了给我师爷捡骨,您瞅这荒山野地,哪有人烟,所以不必讲究,直接来大揭顶,这样容易找尸骨,还不会让地下的凶邪之物随意伤人。” |
“大揭顶?”郑介诚不明所以,小徒弟赶紧小声指点:“大揭顶是我们的行话,说得是仗着人多力大,干脆把所墓顶全给扒开,直接下去拿里头的宝贝。这种技法本门一般不叫用,除非是堂主和老师们下令才能这么干,怕得是老用这法子,徒弟们学不好真技艺,傻干蛮干,再一个怕墓室里的金银珍宝在揭顶时被毁坏。不过如今这地方瞅着怪异,师父说的大揭顶,只把他老人家二十年前挖的挂脖穴全挖开,见着师爷的尸骨就得。”小徒弟很机灵,也能说会道,唾沫星子横飞,说得津津有味,郑介诚听着心里可发毛。 |
不大会儿工夫,地下的大坑越来越深,等到三更多,一个徒弟叫道:“师父!挖通了!您老快来瞅瞅!”,挖坑众人呼啦都围了过来,陆老大有些激动,赶紧命打外围的徒弟在穴口前摆好了纸马香火,率领一众徒弟排好位置,跪地三叩首,取过线香点燃,闭目默默祈祷片刻。 “你们都起开,下面我亲自来!”陆老大很是肃然,叫徒弟们退下,自己下了深穴。郑介诚不放心,战战兢兢凑到跟前,跟一众徒弟们往下瞅。借着惨淡的月色和众人手里昏黄的小灯笼,面前大洞霍然,足有一丈多宽,却是个椭圆形,里头呼呼冒着淡淡夹杂腥臭的气味,陆老大晃了晃身形,本来矮小的身材又小了两圈,一猫腰顺着深穴就下去了。 小徒弟附耳说:“老叔,瞅见没?这是我们师父的绝技,叫如意缩骨法,江湖里又叫缩骨功,等闲之辈连见都没见过呢!”郑介诚俯身慢慢蹲了下来,慢慢往下张望。不知为什么,他老觉得今晚有些心障。 谁也没发现,十王坟四周渐渐起了层薄雾,本来死寂的荒山里,刮起了一阵冷飕飕的幽风。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深穴,生怕有点什么意外,一袋烟工夫,就听陆老大声音:“过来搭把手!”四个徒弟凑过来,展开一幅大红绫子,深穴里“噗!”一大块深褐色的物事扔到了上头,别人看了都觉正常,郑介诚瞪眼观瞧,登时吓得一缩脖子,胸腔里一阵恶心。原来面前是块尸骸,不,是腰以下的半块尸骸! 这尸骸令人头皮发麻,触目惊心: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两条腿骨,其他地方全是骨肉分离,干枯如老树皮,好似用什么利刃一点点剔去了皮肉,露出森森白骨,黑褐色仅剩的皮肉上,还有几处怪异的伤口。 |
陆老大身子一窜,出了深穴,赶紧命人用红绫把尸骨裹起来,摆在地上香供后头,这也是个老规矩,叫“捡骨不见光”,据传是隋唐朝以来的规矩,凡入葬、迁葬、捡骨甚至风水点穴、修筑墓室,绝不可随意见“日月星”三光,不然会有大祸临头。 众人奇怪为何只有下半身尸骸,陆老大却沉默不语,只带着徒弟们叩头如仪,郑介诚也忙不迭在后头跟随,他眼神也不差,暗夜里影影憧憧,他发觉正在磕头的陆老大,似乎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他使劲儿低头,歇着朝陆老大仔细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刹那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陆老大脸色阴沉,每次弯腰叩首,那双蛇眼都射出残忍恶毒的红光,嘴角丝丝抽动,仿佛在笑! “天爷!”郑介诚不可思议使劲儿揉揉眼,再看过去,却隐隐约约瞅见陆老大屁股后头垂下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 |
“不好!”魂不附体的郑介诚头皮一炸,大叫一声:“大家伙快散开!!这、这不是陆老大!” “蝎子门”众徒弟正恭肃行礼呢,他这一嗓子喊得众人炸了营,大家伙都纷纷回头有些恼怒瞪他。陆老大一摆手,磕完最后一个头,起身慢慢走了过来。郑介诚六神无主一面往后退,一面惊恐乱抖指着他:“你、你到底是谁?!我的陆老哥呢?” “老弟,你这是怎么了?”陆老大走到近前拍拍他肩膀,摇头苦笑:“要不说读书秀才胆小,干不得我们这活呢!难道是方才看见我师父的尸骸,吓着了?我正有事跟你说呢。” “你、你是陆老大?”郑介诚颤抖问,陆老大过来压低声问:“老弟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我……”郑介诚晃了晃脑袋看了他半晌,又摸了摸他后腰和胳膊,并无异状,这才长舒口气:“方才我看见老哥你身上出了异状,吓得我大声惊叫,是我不对,老哥你多包涵!” “不,”陆老大附耳说:“你没看错老弟,这下头有鬼!” |
“啊?!”此时郑介诚正如惊弓之鸟,一听这话更吓得后脖颈子冒凉气,脸色大变!陆老大一把握住他胳膊小声说:“别怕,老弟,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没下墓室地宫,是在拐脖穴深处找到了我师父的下半身尸骸,可我明明记得,当年我拽师父的上半身,墓室地宫里有东西拽他下半身的,可如今他的下半身尸骸在洞里,上半身尸骸竟不翼而飞了!你说是不是有鬼!” “怎、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啊,除非……”郑介诚只觉浑身发冷,头晕目眩,赶忙劝道:“老哥,我看此事大有蹊跷,此地凶险,不如等明天一早咱们再来。” 陆老大笑笑说:“捡骨不能见三光,哪能等到白天?我再下去一趟探探,你拿着这个,在上头沉住气,咱今儿都带着家伙呢,等我消息。”说着话递过一枚深褐色沾着红粉,三寸多长的铁钉。 “这玩意儿是我们门里专辟邪祟的家什,你带着防身,还有那只宝贝玉鱼呢!沉住气!”陆老大嘱咐一番,转身又给几个徒弟嘱咐几句,便下了深穴。哪知他这回下去,众人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毫无动静。 |
十八 四外的薄雾越发浓郁,山风渐渐停了,郑介诚和众徒弟围在深穴边紧盯着地穴,他心里越发忐忑,正要问小徒弟,地穴里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噜……咕噜噜”响动,众人面面相觑,郑介诚小声问领头的徒弟:“我老觉着不太对劲,你们几个有能耐,能否下去帮你们师父探查一番?” “老叔您有所不知,我们门儿里的规矩,凡来这种地界,有师父在,必得全听师父教诲指派,不许随意行动呢,我师父的能耐您还不知道,那在咱下三门里……”几个徒弟都手执灯笼,听大徒弟吹嘘,面前地穴猛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塌了! “不好!快、快救人!!”郑介诚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下,连连惨叫,几个徒弟大惊失色,冲上来就要往下跳,却见“嗖!”地一下从地穴里窜上一个矮小身影,犹如冲天之鹤足有两丈多高,在空中快如闪电一挥手“啪!啪!啪!”,三枚三寸长紫红色铁钉好似离弦之箭直对地穴爆射而出! |
“徒弟们,臭鱼翻身!风紧!空子客溜稳!招子放亮!亮片子!小黑驴、喷火子撒开喽!倒、烈、阳、漠边定着!搬金杠子预备吆!”半空中顺风传来几声尖利的喊叫,郑介诚脑袋都大了,楞一句没听懂,被身旁徒弟扔面袋子似得提溜着扔出两三丈远,再看众徒弟们虽然都吓得不轻,却抖擞精神,如同听见军令,打外围的六个彪形大汉“呼啦”撤开一丈多远,从东西南北四方围住地穴,各从腰间拽出土火枪和短柄洋()()枪,内中六个徒弟也各自拽出雪亮的匕首和短刀、短柄金刚铲,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噗通!”半空中喊话的陆老大摔在地上,来不及说话,一个就地十八滚卸了力,从 腰间抽出一把银丝三截软鞭,冲地穴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大叫一声:“都听我招呼!” 话音未落,“轰!”又一声巨响,从地穴深处冒出一股股黑蓝色腥臭无比的浓烟直飘而来,众人被熏得头晕目眩恶心无比,“哗啦!”一声,由打下头伸出两只巨大的爪子,正扒住穴边泥土,“嗖!”地冲了出来! 那东西“嗷!”一声怪叫,震地众人站立不住,纷纷倒地。随即起在半空,被黑烟红雾围绕一片,伸手乱招,四野登时阴风大起飞沙走石,阴云四合血腥逼人,小山沟里的乱石野草被巨大的阴风刮得铺天盖地到处弥漫,“亮火!”陆老大怒吼一声,众徒弟们手里的家什全对准那东西开了火! “砰!砰!砰!”一阵剧烈的射击,烟火弥漫硝烟肆虐,没头没脑的子()()弹、铁丸、飞镖、匕首如漫天飞旋的流星箭弩飞速射向了半空中身影,哪知却都如泥牛入海,射入黑烟红雾丝毫不见了!这下众人都吓怕了,内中六个挖坑的纷纷撤到陆老大身边,打外围的六个大汉还在苦苦支撑。 |
突如其来巨大危险早把郑介诚吓懵了,他滚在乱草丛里抱着头直叫唤,嗓子都快喊哑了才被一只手提溜起来,“老弟!这里危险,我派人赶紧送你走!”,郑介诚一睁眼,陆老大正满脸血葫芦似得站在面前,左臂皮开肉裂,血肉模糊,右脸上也不知是被咬的还是抓的,撕去一大片皮肉,露出白骨十分骇人。 “啊?老哥!这、这到底怎么了?”,“没工夫给你细说,赶紧走!晚了可真坏醋啦!来人,快送你们老叔走!”陆老大虽然身子矮小,力气异常大,顺手往外一扔他,俩小徒弟接住,左右架着他转身就跑。 四周黑漆马虎,身后传来阵阵凄厉的哭喊惨叫,阴风越来越狂,卷的大家伙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仔细听,那风里似乎夹杂着无尽的怒火、凄惨、暴虐、恶毒和阴邪,令人六神无主心慌意乱。跑了片刻郑介诚才回过神,瞪眼一瞅,妈呀!怎么又跑回来了? 他身边俩小徒弟吓得屁滚尿流,直打软腿,怔在当场。不远处地下全是受了重伤的徒弟滚来滚去,哭爹叫妈,惨叫连连,只有陆老大领着几个功夫好的徒弟,还在极力进攻,火枪子弹越打越少,飞镖匕首也用完,竟是个弹尽刀绝的光景!再看地穴裂开足有两间房子大的一块,黑气汹汹涌出。那东西站在其中一块巨大乱石上,四周黑烟红雾环绕腾腾。 |
“他娘的!今儿老子不信干不过你!快用火龙!”陆老大一招呼,几个徒弟从百宝囊里掏出几个一尺多高的竹筒,他也掏出俩,对准那东西狠狠一拉后头的铜环,“嘭!嘭!嘭!”,从竹筒前头射出无数荧光闪烁的圆球,正打在那东西身上和四周。 “轰!”那些圆球犹如火油,见风就化,随风就着,四周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把那东西包围在乱石上,这当儿陆老大才指挥徒弟们赶紧救人,郑介诚才喘着粗气,借着火光看清了大石上那东西的真容: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头血尸! |
那血尸很怪异,足有一丈多高,形体高壮虎背熊腰,身穿一领破烂不堪的乌金麒麟锁子连环长叶甲,肩上一条赤金连环鱼鳞披膊,两肩是鎏金恶虎吞肩兽,腰上系着混金嵌五色宝石吐鹘带,前胸是烂成一团的五色螭龙文锦袍肚,下穿鎏金花叶黑皮长靴,外罩一领烂兮兮腥臭难闻的盘金窄袖团龙黄罗戎服袍,两手如兽爪钢钩,足有半尺长的指甲里污血斑斑,乱抓乱晃。脖颈子上赫然空荡没有头颅,却从脖子后头垂下三条又粗又长的尾巴左右拂动! “妈呀!这、这他娘是什么玩意儿!师父!这莫不是臭鱼成了精?!”一个小徒弟吓得尿了一裤子带着哭腔问。 “谁他妈知道!”陆老大伤势也不轻,大口喘息喊:“快架着大家伙往这儿来!老弟,你怎么又回来啦?!” 郑介诚欲哭无泪方寸大乱说:“我、我哪儿知道啊!老哥,这东西就是古墓里的僵尸?怎么没了脑袋还有偌大神通?您瞅它脖子前头垂下来的尾巴,我想起来了!刚才您第一次下地穴,我看见您腰后垂下来的就是那样的!” “唉!这话说的!我琢磨今儿咱是捅了马蜂窝喽!僵尸在咱们行里叫‘臭鱼’,它就是当年杀害我师父吴大发的凶手!你是没瞅见地穴里,我师父上半截尸身就被它给摁住了,我正往外拽呢,没想到一下子激得它尸变!方才连洋枪和三颗朱砂棺材钉都没灭了他,如今这飞火筒只能抵挡一阵儿,恐怕今儿咱哥们都得死在这儿!兄弟,你能走就赶紧走啊!” 陆老大这一说,郑介诚才明白了些许,他胆子虽小,可心思极其灵动,略一思索猛然抬头说:“老哥,我明白了!这僵尸没尸变!” “啊?你说啥?”陆老大一面用布扎伤口一面抬头:“没尸变?” “是啊!老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僵尸看穿着打扮,在金朝非皇亲既勋贵,或许糟了什么大难被砍了头,却又碍着身份才葬入这皇陵禁地,但此地风水一般,墓地上下建筑根本就是瞎凑合,如此我才料定,这僵尸当年必是横死,既然没了脑袋,真灵不俱,魂魄早散,怎么会尸变?” |
听郑介诚说的头头是道,陆老大将信将疑:“既然不是尸变,这臭鱼怎么会有如此神通呢?” “您看,他脖子上三条垂下来的尾巴!那才是真怪物!古人说深山古墓必有精怪,或是山精水怪,或是魑魅魍魉,或是珍禽异兽,都是些玄修真灵,往往潜入风水极佳的古墓深泽,吞吐吸取地脉山川的灵气精华,以滋养神魂,化育灵根,久而久之,有善念的便会丹成得道,参透玄机,飞升自化,有恶念的便会走火入魔,阴邪大盛,借助墓主尸骸,兴妖作怪伤害生灵,我看这僵尸并非尸变,它脖子后头定然有怪物附体,方才我看您身后垂下尾巴,或许就是精怪妖气冲克沾染。您快出手打它尸身后头,或许就能引出精怪真身!” |
注释:臭鱼翻身!风紧!空子客溜稳!招子放亮!亮片子!小黑驴、喷火子撒开喽!倒、烈、阳、漠边定着!搬金杠子预备吆! 下三门江湖黑话隐语,意思是:有僵尸出来,情况紧急,把不懂规矩的门里贵客照顾好,大家把眼睛放亮,注意情况,亮兵器,(片子指刀剑),小黑驴是洋枪,喷火子是土铳鸟枪。倒、烈、阳、漠指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边定着指严密守好四个方位。准备撒开腿撤退!(金杠子指腿。) 披膊,古代甲胄里肩部的甲胄。 长这样。 |
郑介诚话音刚落,就听阴风大作,众人被吹得七零八落,陆老大拽住他蹲在草丛里不敢在动,那边方才火势熊熊顿时灭了一半,张牙舞爪的高大僵尸猛然顿住了,从它脖腔子发出“啾啾……啾啾……”一阵尖利的嘶鸣,随即冒出一股白烟丝丝缕缕连绵不绝,白烟中“噌!”竟冒出个小脑袋! 那脑袋呈三角形,头上是俩三角形小耳朵竖着,两颗绿豆大的小眼儿血红一片,精光四射,白鼻子黑嘴唇,唇边半尺长的硬扎扎胡子,正冲众人龇牙咧嘴怪叫呢!怪异的场景令在场众人全呆若木鸡,郑介诚一屁股瘫在地下,大叫道:“那、那是只狐狸!” |
可不是只狐狸么!陆老大倒吸口凉气也惊得手脚冰凉,不远处那具一丈多高诡异恐怖的无头血尸竟然长出个狐狸脑袋,怪不得方才它脖子上晃荡着三条怪异的长尾巴呢! “坏喽!咱碰上硬茬子了!这是三尾妖狐,徒弟们,收拾家伙快撤!”来不及细说,陆老大拽起郑介诚,指挥众人就要撒丫子跑,哪知那妖狐僵尸仰头冲天“咯咯咯!”凄厉冷笑,笑声如刀似箭,一入耳中,登时令人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四肢无力神志不清,跟喝了一大碗蒙汗药似得倒地不起。 幸而陆老大功力深厚,一直把神昏目眩的郑介诚拖出几丈远才没了力气,他使劲儿撑起腰身,对郑介诚大喊:“老弟!快把我方才给你的棺材钉拿来!”,郑介诚双手乱抖,摸摸索索掏出个东西递了过来。 陆老大顺手接过来看也没看,紧扣牙关丹田一叫劲儿,运气提神,血气上涌,对准了僵尸的狐狸脑袋,大叫一声:“看钉!”,“嗖!”一道朔风流行闪电爆射而去! |
这钉子颇有讲究,乃是“蝎子门”秘用的家什之一,门里又叫“辟邪箭”,是“蝎子门”代代相传的驱邪降怪的宝贝。据说要找这种钉子,不能选福、富、贵、平、顺、安等风水古墓,专得找凶、暴、残、缺、毒、恶各类凶邪之地的古墓,墓主最好是横死、暴死、夭折或罪大恶极遭受天谴的凶暴歹徒、孕妇母子双亡,这些墓主大都被九练缠身,朱砂灌顶,符咒贴满,巨石硬木做棺,充满怨恨恶毒暴戾邪气,再加死绝险恶风水地脉冲养激化,练成大凶大恶之象。 “蝎子门”当年的元老们找到这些古墓,绝不惊动墓主,只把封棺用的大铁钉硬生生撬出带走,再以本门的秘法配制多日才出成品,平时佩戴在身,可防一般的孤魂厉鬼魑魅魍魉,如若潜入深山大泽凶险古墓,万一碰见厉害的精怪僵尸,只需用棺材钉钉入精怪僵尸的脑袋,就能以邪攻邪,以凶治凶,将其制服消灭。说起来这也是老年间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土办法,可数百年来相沿不替,每每灵验。 陆老大随身佩戴的这四枚棺材钉,都是当年吴大发和于三叔特意传给他的宝贝,价比黄金,如今那三枚打入僵尸,毫无作用,经郑介诚提醒,才知道并非僵尸尸变,乃是那三尾狐妖作祟,当年吴大发之死也必然是这狐妖所为,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再加上生死关头,就剩这一颗钉子,陆老大自然加了十二分功力。 |
众人眼瞅着那钉子射到狐妖脑袋,离着也就两三尺,不料妖狐双眼红光大盛,“咯咯咯咯……”仰头冷笑,缠在僵尸身上的三条尾巴晃了几晃,刹那妖风大作黑气弥漫,狐妖脑袋胀大了好几圈,变得眼似铜铃、耳如蒲扇,一张巨口獠牙往空一吸“呼!”地将钉子吸进肚子,咽了! “完喽!”陆老大气得捶胸跺脚,狠骂连连,只得拽出软鞭,要跟狐妖拼命,躺在地下的众徒弟们也攒足最后的力气,各自搀扶凑了过来。头昏脑涨的郑介诚后悔不迭,暗自神伤:今儿怕是要死在当场!可见众人拼死一搏,勇气倍增,也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当啷!”一声响,他顺手一摸,咦?正是方才陆老大给他防身用的棺材钉! “这……这钉子不是……”他苶呆呆傻在当场,随即勃然大惊,赶忙全身翻找一遍,坏喽!刚才大乱中递给陆老大的根本不是棺材钉,而是那只玉鱼! |
十九 “老哥!大事不好,刚才……”郑介诚带着哭腔刚要跟陆老大说明,就见他和众徒弟面露惊恐,陆老大拉着他顺手一指:“老弟你快看!” 那具诡异莫名的狐妖僵尸瞬间大变,全身金光四射的甲胄上仿佛冒起了一股浓烈透明的五色光焰,影影憧憧随风飘动,火苗子足有半尺多高,深重夜色中亮起数十道闪亮彩光环环团绕,僵尸像被箍住一样,呆立不动了!狐妖头颅在光焰中面露诧异惊恐,凶相已弱,“咯咯咯”凄厉尖叫,搭在僵尸肩头的三条长大的尾巴“扑棱棱”起在半空,犹如三根“护背旗”猛然涨大了数倍,在僵尸背后齐刷刷左右摇晃,刹那凶风大作,臭气扑鼻,当地“呼喇喇”起了几道猛烈的旋风,上冲斗牛,下彻四野,狐妖脑袋左右一晃“噗噗噗”三下,脖腔子里又冒出三颗狐狸脑袋! 四颗狐狸脑袋全是凶光四射,龇牙咧嘴,凄厉惨叫,好像在使劲儿挣脱什么,那三条尾巴也好似活了似得,在半空中随风涨大还显出白赤橙黄绿五色,轮番变色一通,四颗狐狸脑袋登时威势大涨,“呼”地各自吐出一颗紫红色核桃大的珠子,四颗珠子交辉璀璨,在半空中迸发出一股极为闪亮的极光,照得四野一片妖冶血红。众人正惊悚呢,“噼里啪啦”一阵细碎声,珠子全碎裂成了粉末!四颗狐狸头惨叫连连,正中的脑袋“嗷!”地惨叫,不由自主张大了嘴,一股手腕粗细的青气勃然而发,在五色光焰熊熊燃烧中轰然迸射而出,直上九霄! 此时罡风大起,四周凶风黑雾逐渐退散,九霄中乌云惨雾纷纷消散,皎洁柔和月华自九天直射而下,正中那股青气,“呼喇喇”光焰大盛,罩住了妖狐僵尸,眨眼工夫僵尸背后三条尾巴轰然自燃,随风化成了飞灰,仨狐狸脑袋也在光焰熊熊中如冰似腊融化无存,剩下那颗狐狸脑袋也渐渐缩小,两眼暴突,獠牙掉落,皮毛融化,随之消失不见了。那无头血尸一阵颤抖,轰然倒下,刹那化成了一滩臭烘烘的尸水。 |
月亮出来了,银辉温和挥洒,大地一片安谧。众人被这番奇异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连散落在尸水里金光耀眼的金甲玉带也没在意,都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使劲儿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心。 陆老大一激灵,最先警醒过来,大声吩咐徒弟点察众人伤亡情势,一手拉着郑介诚查看尸水。郑介诚还迷迷糊糊呢,刚走近便被浓重的恶臭熏醒,入眼更是触目惊心:地下黑漆漆污血中,全套的金甲、披膊、宝石带、袍肚、长靴、团龙袍赫然在目,隐约还夹杂几丝狐狸毛和半截长指甲,方才大施邪威的三尾妖狐、无头血尸灰飞烟灭。陆老大不可思议转头盯住郑介诚问:“老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
“万幸啊老哥!”郑介诚合掌祈祷躲过大难,蹲身喊道:“您看,今儿这番劫难,全靠了这宝贝!” “宝贝?”陆老大倒吸口冷气,果然见污血中那枚毫不起眼的小玉鱼散发着五彩光华。“你是说……是那狐妖僵尸吞了这玉鱼被打成飞灰脓血?” “正是。”郑介诚不嫌腌臜,小心翼翼用棺材钉把玉鱼挑出来,陆老大赶紧撕下一块衣襟托在手里,擦拭干净了细瞧。说来也怪,本来玉色的玉鱼,此刻却变得漆黑一片,仿佛沾染了一层浓墨,却遍体迸发五色毫光,熠熠生辉,瑞气腾腾,俩人看了半晌,郑介诚兴奋说:“看来这玉鱼定是件灵气充盈的神异之宝,老哥,不是我说狂话,这些年见得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可还是头一次见呢!” 陆老大还是半信半疑:“可这么个小玩意儿,哪来的那么大神通,竟比咱本门的驱邪的棺材钉还厉害?不对!若是它真有偌大神异,当时我师父在地宫找到这玉鱼,怎么会惨遭毒手,被妖狐血尸所害?” “这可就不知道了。”郑介诚正色说:“老哥说的也有理。不过我想,或许这玉鱼得在某种天定的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显出神异,而当年尊师吴大发他老人家在地宫找到玉鱼,应该看出了其来历或神异之处,却被突然出现的妖狐血尸所害,临终前来不及说明才交给老哥你,玉鱼才湮没这些年不为人知。” “哦?这话怎么讲?” 郑介诚思索道:“您想,咱们虽都不知道十王坟地宫里啥样,但吴师父当年下去,仗着一身好功夫,为什么啥都没拿,就带上来这块玉鱼?您瞅。”他一指污血里金翠交辉的金甲玉带:“虽然这十王坟上头瞅着粗制滥造毫不起眼,可单看无头血尸这身穿戴,老哥您不觉得怪异么?” |
陆老大点点头:“瞅着倒像个大将军模样!不过咱没学问,还真看不出是谁。” “着啊!老哥,就凭这身穿戴,这挂乌金麒麟甲,宝石腰带,价值何止万金!可见地宫里应该还有不少奇珍异宝陪葬,吴师父也是见多识广的,如果不是看出端倪,哪能拼着命带出这么块不起眼的玉鱼?” “哦,原来如此!成!老弟,你的心思真是精明。啥也别说了,今儿你也算跟着老哥我受了大惊,咱哥俩有福,也是我老师在天有灵保佑,不仅灭了当年害他的妖狐血尸,报了血海深仇,还能得了血尸身上这些宝贝穿戴,也算不虚此行!” 俩人正聊着,一旁徒弟们来报,众人虽都有些伤,万幸并无大碍,陆老大吩咐几个嫡系徒弟将血尸一身的金甲玉带收了,又把方才祭祀的吴大发半截尸骸收好,恰在此时,一个眼尖的小徒弟在“拐脖穴”土坑边发现了吴大发上半截尸骸,陆老大冲过去查看确是师父当年惨不忍睹的上半身,忍不住领着徒弟们伏地痛哭了一场,以慰吴大发在天之灵。 陆老大叫小徒弟们用红绫遮盖,亲自把吴大发尸骸从头到脚上下合一摆好,郑介诚略懂老礼儿,也在一边帮着拾掇,俩人正用红绫裹尸呢,陆老大惊奇“咦”了一声,发觉吴大发尸骸左手死死握什么东西。 “老弟,你来看。”他轻轻取出一柄黄铜鸭嘴铲,一边撬手指一边嘀咕道:“师父手里怎么还会有东西,这是……”话音未落,吴大发尸骸手里掉出个物件,郑介诚入眼也是一惊:是一件玉鱼! |
俩人面面相觑,郑介诚双手捧起玉鱼,陆老大也赶紧从怀里掏出另一件比对。这玉鱼跟那件一般无二,也是两寸长短,一寸多厚,脏兮兮灰蒙蒙,底子黝黑发灰,闪灰色不透,又干又粗,开窗微微泛青绿,鱼头带着龙变相,鱼身坑坑洼洼全是凹凸不平浅麻点。再不懂古玩玉器的人也能看出:两件玉鱼应是一块玉料雕琢出来的一对。只是可惜这玉鱼不知什么缘故,断成了两截。 陆老大鼓着腮帮子摇头疑惑:“怪了,这玉鱼咋会是一对呢?这块断成两半,那一块我师父临死拼着劲儿塞进我衣兜,他老人家到底知道些啥呢?” 郑介诚把玉鱼交给他,思索道:“或许吴师父当年就找到了两件玉鱼,一件塞进老哥你衣兜,那一件握在手里没来及,就遭了毒手,方才狐妖血尸闹了个天翻地覆,带出了吴师父上半身尸骸,碰撞在石头上就断了。不过也难说,咱得回去找个亮地再看。” |
陆老大看看天色,已然快到五更,东方微微腾起微光,赶紧揣起两件玉鱼,吩咐众徒弟收拾妥当,亲自护送吴大发尸骸,离开九龙山回京。 回到西便门外住处,陆老大先按礼节安葬了师父吴大发,又去禀报了于三叔,回来之后,在小院摆酒为众人庆功。按他的说法,总算不虚此行,除了师父尸骸找到,灭了狐妖血尸,还带回来整套的金甲玉带,陆老大挺局气,把那条混金宝石带上的五色宝石扣下来几颗变卖了,分赏众徒弟,大家自然皆大欢喜。 酒过三巡,陆老大请郑介诚进屋,品茶密谈。“老弟,这是你的一份。”陆老大推过那条混金腰带,又掏出两件玉鱼,指着那件完整的笑道:“这件也归你!” |
“啊?”郑介诚一惊,连忙推辞:“小弟跟老哥去龙门口可不是为了这些!老哥您这是何意?” “你别推辞,听我说嘛。”陆老大感慨道:“其一,这是咱本门的规矩,凡出去做活,只要得手,那是见者有份,甭管多少,是这么个意思。若不是老弟你那天不欺不骗,把玉鱼这事说明白,我哪知道其中玄妙?更拿不定主意去寻师父的尸身呢。” “其二,咱哥俩虽身份不同,干得买卖也天差地别,可老弟你爽快仗义,是个可交的朋友,咱哥俩能结识,全是这玉鱼带来的缘分。实话说,老哥我这半辈子见得奇珍异宝也不少,有些随手就花了,有些送了江湖上的哥们弟兄,我不太看重这些个。你呢,是专做这行的,这玉鱼搁在你手里比放在我这儿用处大。我老师吴大发既然临终前把这物件传给我,想必自有他的深意,如今送给你,老弟你多琢磨琢磨这物件的来历根由,等弄明白了告诉我,也是去了我一桩心事。” “其三,我留着这件断成两截的,算是吴师父留给我的念想。你呢,留着那件,是咱哥俩相交一场的念物。这是老哥我的心里话,你要再推辞,那就是打我的脸啦!” |
听陆老大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郑介诚实在抹不开面子,只得留下了玉鱼,又推辞半晌,把混金嵌宝石带留下了,他笑道:“这腰带太贵重忒扎眼,说不定也是件颇有来历的珍宝,小弟在琉璃厂做生意,这玉鱼都被洋人惦记上,可不敢再要这腰带了,老哥您就留着吧。” 陆老大见他意志坚决,只好作罢。二人喝着茶,陆老大说:“咱哥俩既然一个头磕在地下,老弟你今后有啥事只管开口,什么狗屁洋人牛人的,咱全不怕!到时候有老哥给你撑腰,在咱这地界,官面上不敢说,暗地里洋人还翻不出咱的手心!” “得!有您老哥这句话,我就踏实了!”郑介诚拱手作揖,为掩人耳目,又在此地住了几天,这才回家。 |
二十 秦氏早在家等得焦急,虽说往年郑介诚也常外出收货,可都提前说明白,这次神神秘秘出门,还让徒弟来传话,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着实令她忐忑不安。见丈夫安然无恙回家,秦氏喜不自胜,收拾了一桌饭菜,阖家欢聚。夜半时分,郑介诚才捡着能说的经历告诉了秦氏,就这还唬得她惊慌不已,一个劲儿念叨菩萨保佑。半晌秦氏忧虑道:“当家的,我心里老犯嘀咕,这玉鱼来历古怪,牵扯这么多邪乎事,还有江湖上的关联,如今又叫洋人惦记上了,实在不像吉祥的物件,不然你就出手或是卖给洋人得了,免得我和孩子天天跟着担惊受怕。” |
“胡说!”郑介诚轻拍了她一下,不以为然:“你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甭瞧这小玉鱼不起眼,确是件稀罕的旷世珍宝,如今朝廷被洋人凌夷,上年咱们老中国被抢去多少传世千百年的国宝奇珍,叫人痛心疾首。咱这玉鱼不仅是珍宝,还含着陆老哥一番情义。咱藏还不一定藏得住,你还想卖给洋人?!” 秦氏皱眉反问:“话虽如此,可咱这小门小户的老百姓,惹得起谁?即便不卖给洋人,他们就不会巧取豪夺?到时候连累一家子不安生,玉鱼也不一定保得住啊。” 这话可说到郑介诚心坎上了,他沉默良久,无声点点头,小声说:“你虑的也不错,此事须得严密小心,你记着嘴上一定要严,千万别露出风声。至于洋人那边,得未雨绸缪,先有一番提防!你先睡,我再琢磨琢磨。” 郑介诚披衣起身,取出玉鱼出了卧室,在书桌旁燃烛思索。手里的玉鱼依旧黑漆马虎丝毫不起眼,自打误打误撞被狐妖血尸吞下肚,莫名其妙灭了妖邪,玉鱼表面染了墨似得更加黝黑,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郑介诚心思一动,找了个青花大碗,在水缸里满满舀了一碗,把玉鱼轻轻搁进去,小心清洗。 |
按行里的规矩,这是犯忌的事,因为但凡古玉,无论老坑、新坑、干坑、水坑,带沁的还是素体的,绝不能随意“打理洗刷”,尤其是沾染水渍、油污、灰尘、酒液,怕的是千百年玩意儿,在土中、水里已然受了不知多少年的土水滋润浸染,日月精华的磨砺,天然形成的美轮美奂古朴温润的包浆、品性,其贵重之处除了古玉本身,就是这种自然而然形成的雅韵古朴,所以新玉古玉的价格才有天壤之别,这是任何人工也无法增添的宝贵。万一将层天然包浆古旧全部擦拭没了,不仅这玉身价大跌,连藏玉的人也会被老少爷们指着鼻子骂“棒槌”。 郑介诚自打入行当学徒就谨记这些忌讳,也不知怎么了,犹如鬼使神差,他就是瞅着黑墨似得玉鱼不顺眼,借烛光一面擦洗,一面欣赏,仿佛手里的玉鱼并不是一件古董,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
擦洗了半天,玉鱼还是那样黝黑,他灵机一动,泼了水,又从厨房找出一瓶烧刀子老酒,先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辣得他满口冒火,又满满斟了一碗,把玉鱼搁进去,一面擦洗,一面细看。 怪事,玉鱼身上黝黑还是没洗掉,他心事重重甩了甩手,望着烛火发呆:这鱼身上的怪异也忒多了!在水里吐珠变化一事已然惊世骇俗,又在龙门口金陵大显神威,除掉了狐妖血尸,然而当年陆老大的师父吴大发既然找到了两件玉鱼,当时玉鱼为何没有显威除掉血尸,却令吴大发惨遭毒手?再者,这玉鱼的来历根由和神异之处,连自己和玉器行的耆老前辈都一无所知,洋人史密斯怎么看出它的端倪?到底是他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深知底里?如果是前者,史密斯也做得太过,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三番五次来搅扰;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史密斯这个半瓶子醋的“中国通”莫非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通”? |
正胡思乱想之际,郑介诚忽听一阵“咕噜咕噜”细微冒泡声,定睛一瞧,咦?酒碗里烧刀子老酒开了锅一样打着滚儿冒起了水泡,本来清澈的酒液也逐渐变污。他一激灵,赶紧伸手捞玉鱼,哪知手刚伸进去,却发觉酒里的水泡正是玉鱼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酒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他撤出手,紧盯着酒碗,一袋烟工夫酒液成了黑墨色,又臭又腥。再把玉鱼捞出来一瞅,怪了!玉鱼又恢复了本色,在昏黄烛光下,冉冉散发五色光焰许久。 “宝贝!真……”郑介诚此刻激动地想不出用什么词,只颤抖着手捧着玉鱼,轻轻贴在脸上感受它的温润,他心思一动,隐隐约约明白了:玉鱼在那夜变黑,定然是被狐妖血尸吞下肚后吸了那狐妖血尸久修多年的妖邪恶煞之气,才逼得三尾狐妖显出原形,却斗不过玉鱼的神异灵气,才耗尽数百年修为灰飞烟灭,玉鱼也变成了墨黑色。酒液为五谷之精,辛辣之气逼出了妖邪恶煞之气,玉鱼又还原了本色,这太不可思议了…… |
得知玉鱼更加非凡之后,郑介诚似乎有点魔障了,白天去铺子里,也顾不上买卖,钻进内室翻阅典籍古书,查考典故奇闻,下午便去拜访各家老掌柜,绕着弯问询讨教,晚上回家点灯熬油,钻研不已,忙活了大半个月,古籍翻了半屋子,四九城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掌柜、藏家和玩家拜访无数,还是没有半点线索,虽然他口风严实,并没露出玉鱼,不少熟人还是看出了蹊跷,还有些古董玩家说起了风凉话:“嗬!郑掌柜不做买卖,改行做学问了!您这是要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啊,还是想着学成个大通家名扬四海呐?琉璃厂得积多少年的风水才出这么一位!” |
这一天晌午,他刚吃了饭,在内室边喝茶边翻阅董其昌的《骨董十三说》和曹昭的《格古要论》,大徒弟匆匆来报:“掌柜的!有贵客!” “哦?快请进来。”郑介诚一看座钟,中午一点多,这当儿正是达官贵人们午膳时分,咋会有贵客来?赶紧整衣服出迎,外头门帘一挑,进来个腆胸迭肚的胖子,身穿酱色绸缎大褂,深蓝缎坎肩,头戴瓜皮帽,两撇小黑胡,一双锃亮的小眼儿,手上明晃晃的大金戒指,扬着脸一副骄横之态。 “吆!是您来了!”郑介诚赶紧打千儿请安,起来双手接住,陪笑道:“伊大爷,您今儿闲在?”来者正是福王府的内宅总管伊尔图。 伊尔图挤出一丝微笑,上下打量了郑介诚几眼,笑道:“郑掌柜,这程子可好?生意兴隆呐!” “不敢!全托王爷和伊大爷的福!”郑介诚恭敬请他进了内室,刚要上茶,他一摆手:“茶就免了,郑掌柜的,今儿不是我闲着没事儿来逛琉璃厂,是我们王爷口谕派的差事,单请你跟我走一趟。” 郑介诚一怔:“王爷请我?”,“那没错啊!”伊尔图抹抹胡子:“我长几个脑袋敢假传我们王爷的口谕?您呐也甭忙活,麻溜儿的跟我去吧,横不能叫王爷等着不是?” “这……”郑介诚有些懵懂,他自出师做掌柜以来,跟四九城王公府邸、富商大贾这些大宅门混的挺熟,载公爷、乌公爷、善王爷、寿王爷、陆中堂都是常客,这些贵人们虽不便亲自逛琉璃厂,接长不短也会派人请他去府中鉴赏几件新得的古董玉器,或是告诉他要买些什么古籍善本和碑帖古董,郑介诚为人谦虚谨慎大方善谈,包管办得漂漂亮亮,无论是货的品质还是价格,都能让贵人们满意,因为跟他们也相与甚好。 |
可他跟福王府素无往来,倒不是他不想做福王的买卖,而是在福王府溜须拍马奉承的人忒多,内自六部九卿部院大臣,京畿有名的富豪大贾,外自督抚将军办事大臣,平时都能排出二里地去,到了年节庆典,更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自己根本排不上号。即便伊尔图伊大爷,也是在其他府邸三节两寿时认识的,如今乍一听福王有请,他当然心里犯嘀咕。 |
福王是什么人?如今是当朝最有权势最得老佛爷宠爱,红得发紫的人物。自打甲午年之后,福王不仅进爵亲王,掌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兼着御前大臣和军机大臣,上年庚子之变,荣中堂为国操劳一病不起,老佛爷选来选去,又派了他为钦命议和全权大臣,跟各国商议和谈事宜。论爵位地位,还在大名鼎鼎的中兴名臣李中堂之上。在现今的北京城里,那是跺跺脚四九城乱颤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据说他正在跟各国洋人为了合约之事忙活地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片刻不得闲工夫,怎么会忽然想见个古玩商人? 伊尔图不愧是福王的嫡系,笑眯眯仿佛看出了郑介诚的心思,安慰道:“你甭瞎琢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我们王爷新得了几件古董,请你去鉴赏鉴赏。咱们这就去吧?”,郑介诚抹不开面儿,只好满腹忐忑,换身衣服跟伊尔图出门上了大马车,疾驰而去。 |
二十一 进内城拐了几个弯,马车停在了定阜大街福王府门外,一眼望去,一色雕梁画栋气派非凡,这座府邸本就占了一整条胡同,后来福王做了大军机,管理总理衙门,进爵亲王,权势熏天,他老人家又是个爱财的行家,来送礼买官的门庭如市,细大不捐,头些年仗着钱多,又买了大半条胡同的房子,全拆平了重建,因此王府里亭台楼阁殿宇森森,多达六七百间,成了京城仅次于恭王府的一等豪宅。 琉璃影壁前下了车,郑介诚一瞧却老大失望,原来府门口不见一个中国人,木栅栏外站着一排排荷枪实弹高大的洋鬼子兵,挺胸撇嘴虎视眈眈,大门泥金匾额“敕建福亲王府”下,裹脚布似得插着五颜六色一杆杆各国旗帜随风飘荡,红黄蓝白黑色色俱全,别的他不认识,只认识大白布中间画个红点的日本膏药旗。他皱眉悄声问:“伊大爷,王府怎么这副模样?我记得……” |
“嘘,小点声!”伊尔图挥手叫马车退下,领着郑介诚直奔西角门,边走边小声嘀咕:“郑掌柜,你可悄悄的吧。看见这些各国国旗没?上年京师大乱,幸亏我们王爷见机得早,提前护送走了老佛爷和万岁爷,回来就叫家里下人挂了这些洋旗,王爷这些年跟各国公使大人没少打交道,关系处得好,人家怕联军进城玉石俱焚,叫人送来的保命旗。还甭说,洋人们还都给面子,你瞅瞅,四九城多少王公府邸亲贵大员叫洋人烧杀抢掠一扫而空,我们王府凭这些洋旗,竟是毫发无损。多悬呐!这都是我们王爷洪福齐天不是?” 郑介诚不敢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俩人进了西角门,转几个弯过了几处大院,老话说侯门深似海,这王府比侯门更胜几筹,处处殿阁巍峨,庭轩富丽,东绕西绕都不知有几重院落,半袋烟工夫,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一处所在。地下一水儿的大青砖铺地,四周朱漆游廊环绕,院里几座点缀的假山,显见出自名家之手。四周花木扶疏,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正面一座五间宽大的厅堂,全是黄花梨木本色廊柱,飞檐舒缓,粉墙灰瓦,四周一色大玻璃窗户晶莹明亮,透着富贵大气,门上一块黑漆金字匾额上三个俊逸的颜体大字“清德堂”,上头贴金印玺赫然是“慈禧皇太后御笔之宝”。 郑介诚并非初次来这种王府,可乍一见这贵气充盈富丽堂皇,也有些不安,赶忙打起精神,刚上了台阶,却见正门一开,由打屋里缓步走出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容长脸,大脑门高鼻梁,双目有神,面带微笑,唇下一副花白稀疏的胡须,身穿四开叉秋香色贡缎长袍,腰系赤金马尾纽带,两边拴着俩赤金环,拴着忠孝带和五彩缂丝小荷包、玉佩、珐琅鞘小刀,脚下粉底靴子,一瞅年轻时就是个俊品人物。这便是声名显赫的福王了。 |
伊尔图见了他猛然站住,垂手打千在地说:“王爷,郑掌柜的请来了!”,郑介诚不敢怠慢,赶紧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仨响头,起身又是一个请安礼,叫道:“恭请王爷万福金安!小人郑介诚奉命前来伺候!”,福王微笑坦然受礼。这可不是福王拿大,原来按大清礼制,亲王地位尊贵仅次于至尊皇帝,跟汉唐宰相一样,有“礼绝百僚”的威风,因此文武百官,督抚将军,见了无不恭迎如仪,何况郑介诚一介草民呢? “起来!”福王一脸和蔼,慈祥拉着郑介诚进了屋,在正中楠木座椅上落座,指着一旁的紫檀圆凳笑道:“坐下说,本王今儿请你来,没什么大事,听闻你虽年轻,鉴赏古董的名声在外,咱们随便叙谈叙谈。” 郑介诚坐下,心里更加小心:如今福王和李中堂正忙着跟洋人们议和,怎么有工夫“随便叙谈”?这些贵人们口是心非,讲究“仪态从容”,其中必有隐情,断然不能掉以轻心。 喝了半杯茶,福王似乎在一直打量他,郑介诚也装出一副从容不迫又礼貌周到的模样,闲谈了几句市井,福王一摆手:“来啊,把那几件瓷器取出来,请郑掌柜看看!”,身边立即闪出一个十几岁的俊秀丫鬟,捧出一个红漆托盘,慢慢搁在大理石桌面上。 |
一入眼,郑介诚心里一动:盘中是一对湖蓝釉色大碗,一对玉色晶莹三寸高的香炉,造型优雅,工艺精湛,风格清逸超群,十分罕见。福王捋须笑道:“你看看,这几件怎么样?”郑介诚点点头,从桌上拿起大碗,借着明亮的阳光仔细欣赏:釉色纯净如冰,汁水莹润,色泽鲜亮,底胎又细又薄,湖蓝发色极为鲜艳,正而不腻,艳而不俗,通体均匀如清粼粼湖水一般。 他看了看底款,心中有数,便搁下大碗,又托起一只香炉,掂了掂,不是玉器,也是瓷器,怪事,这瓷器釉色跟上好的碧玉一模一样,摸起来厚重温润,釉水明洁,光芒内蕴,色泽醇正清雅,再看看底款就明白了。 “如何?”福王笑问。郑介诚恭敬答道:“回禀王爷,这两套瓷器,乃是大清雍正年间,世宗皇帝特命江西御窑厂特意烧制的贡品,市面古玩行常说的万中难见的‘年窑’。” “何以见得呢?” |
“如何?”福王笑问。郑介诚恭敬答道:“回禀王爷,这两套瓷器,乃是大清雍正年间,世宗皇帝特命江西御窑厂特意烧制的贡品,市面古玩行常说的万中难见的‘年窑’。” “何以见得呢?” 郑介诚恭敬回答:“按御窑瓷器,世人皆以高宗乾隆年间出产的最贵重,其实不然。御用瓷器,再早虽以康熙年间的‘郎窑’出名,但真正大放异彩是在雍正年间,世宗诗书精湛,品味高雅,除了将前代的珐琅彩发扬光大,又指派了当时内务府总管年希尧,前去江西督造御窑。年希尧为年羹尧之兄,功业虽不及他弟弟,可诗文绘画及品味远超,因此在当地亲自指导,烧造出极为精细的瓷胎,而又历经艰辛,发明出以前所没有的釉色,如湖蓝釉、厂官釉、鳝鱼黄、秋葵绿、鹦哥绿、孔雀蓝和仿古玉釉,蔚为大观,超越前代,为世宗雍正爷特别喜爱,储存宫中,常把玩欣赏。乾隆初年,年希尧被罢官之后,高宗虽也派官监督烧造,但后来之人没有那么大学问、见识和功力,于是逐渐不如往昔,且雍正朝御用的瓷器瓷胎,是本朝最纯洁细腻的,乾隆二十年之后连这种瓷胎也做不出了。这两套瓷器,底款都是大清雍正年制,且釉色、造型、工艺都对路,所以小人瞎看,这两套瓷器是‘年窑’精品,一为湖蓝釉,一为仿古玉釉,请王爷指正。” |
“哈哈哈哈……”福王高兴大笑道:“郑掌柜果然不同凡响,能有如此眼力、见识,跟那些算计刻薄的古董商不是一路。市井中人,常俗眼无知,以为乾隆御窑是本朝精品,康熙、雍正两朝都排在后头,其实在我们看来却不同啊。今儿幸会,来,换茶!” 仆人撤了郑介诚面前的茶叶,换了一只乾隆青花盖碗,福王笑道:“这是湖南巡抚送来的君山银针,你尝尝。”,俩人谈论半晌,福王指着两套瓷器说:“郑掌柜,以你的眼力,这两套瓷器,价值几何?” “这……不知王爷是想出手,还是只问价呢?”郑介诚陪笑道:“若是出手,您卖不卖给我无所谓,小人跟您说个实在价。若是只问价,小人再给您说个价。” “嗯?这还有什么不同?”福王疑惑道。“这是本行的规矩,您若出手,无论卖给谁,小人能伺候王爷就是有福,给您说个实价。若您只问价,留着自己赏玩,那小人只能说个市价。” 福王眨眨眼:“哦,原来如此,本王想出手呢?”,“王爷想出手,还不能按对卖,您这一对湖蓝釉大碗,实价六百两,若是单个的卖,可以卖到四百两一只,那对仿古玉釉香炉,也得这个价才算公道。” “嗯,你是个老实人。”福王上下打量郑介诚一番,微微笑了,说:“这样说,这两对瓷器,实价就在一千六百两上下?” “正是。”郑介诚心思转念,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福王府再缺钱,也不缺这一千多两银子呀,他这是…… |
“啊?!”郑介诚一下呆住了,自己跟福王平日毫无交情,再者常听人说,福王虽细大不捐,广收贿赂,却是个“许进不许出”的王爷,如今送这么大的礼,必有所求,还是先推辞为上,他起身陪笑道:“王爷厚爱,本不敢推辞。古人说,长者赐不敢辞。又说无功不受禄。如今王爷赏下如此宝物,小人又没有尺寸之功,只在此欣赏一二,便算大开眼界,心满意足,哪敢领赏呢?” “哈哈哈,郑掌柜腹有诗书,说话还一套一套的!”福王毫不在意,自顾自说:“你这话我爱听,不过你可不是无功不受禄,而是受禄必有功啊。本王也不瞒你,如今咱们京城里的情势,你必然知晓。” 郑介诚略一思索,却不接话:“小人只是个商人,不敢与闻国家大事,反正小民百姓都说:有王爷在京城守护,万无一失。” |
“这就不对了,我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大能耐?没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福王起身,握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似乎在想如何开口,片刻无奈笑道:“郑掌柜,你是个厚道而又聪明的人,响鼓不用重锤,实话说吧,如今我和李中堂跟洋人议和,艰难险阻难以尽述!唉,为了九庙社稷、大清百姓和咱们京城黎民,我也算是鞠躬尽瘁,洋人们难缠啊!” 郑介诚一句话不敢应答,且听他继续言道:“老佛爷和皇上,远在陕西长安已然快一年了,久久不能回銮,江南各省又袖手旁观,离心离德,只顾自己合适,虽说我担了个钦命全权议和大臣的名儿,大事都是李中堂拿主意,如今李中堂又年老体弱重病在身,万一洋人们占住咱们京城不走,这祸事还不定哪天才消停呢。” 绕来绕去,福王还是不直接说,除了贵人们特有的心性体统,仿佛他也在议和中受尽了委屈,像是闲聊又如诉苦,说了半晌,才言道:“上年庚子()之()变,德国死了个公使,如今咄咄逼人,凶狠暴戾,日本人兵力最强,阴险狠辣,其他几国不去说他,只有英国人和美国人,还算是老朋友,没有逼迫太甚。英国使馆有个叫史密斯的文化参赞,对咱们老中国的文化和古董十分喜欢,也是我的相知,听说前阵子,在你那看上一件古董,你把人家给撅回去了?” |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郑介诚千算万算,早已隐约猜到了这点,果真不差。他沉住气,把跟史密斯为了玉鱼相争之事,简单说明,隐去了玉鱼离奇宝贵之处,末了才说:“王爷您想,这玉鱼本来就是我先得的,众人都可以作证。他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又威逼利诱,小人不服气,天下做买卖的,也没有这个道理呀!请王爷明断!” “算了吧……”福王也不看他,背着手面对窗外明丽的天空和院中的花木,长叹一声:“唉!如今什么年头?还跟人家争这些东西?郑掌柜,你也久在京城,如今的情势还看不懂?甲午之战,咱们跟小日本打仗打败了,赔点银子割点地,那不过是癣疾之患,如今洋人们数万大军陈兵京城,不依不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久读史册,这城下之盟,难道还有咱们挺腰子说道理的资格?” “这……难道连个说理的资格都没有了?” “洋人只认实力,若说认道理,哪还有上年庚子之祸?郑掌柜,如今国家大难,咱们要跟洋人折冲樽俎,史密斯虽说官不大,在英吉利也算德高望重,有点名望,我想借你那件古董,交一交他,毕竟他跟我说了呀。欧罗巴洲嘛,也就英法两国厉害,由英法出面,跟其他几国商谈妥当,赶紧定约,他们撤走,咱们京师地面恢复安宁,恭请两宫回銮,才是正理。本王也不会让你吃亏,不就是件小玉鱼嘛,我拿那两套年窑瓷器赔给你,一来你算为国效力,等日后两宫回銮,我保奏你一本,或是赐金或是授官,全凭你心意,二来你也并不吃亏,玉器一路的古董,我也略知一二,战国秦汉带沁的古玉,至多也不过五六百银子一件,你看如何呢?” |
注释:年希尧,清代著名艺术鉴赏家、数学研究家、中医研究家、画家、工艺美术专家,汉军厢白旗人,是一等公、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和敦肃皇贵妃年氏的亲哥哥,算雍正皇帝的大舅子哥之一,历任内务府总管、工部侍郎和江西御窑厂监督官。 雍正登基后,因为年羹尧和敦肃皇贵妃的关系,年希尧受到雍正皇帝重用,历任广东巡抚,但不久年妃病逝、年羹尧获罪之后,年氏满门获罪,年希尧也受到了牵连,但离奇的是,一个月之后年希尧便被雍正释放,再次担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和工部侍郎,一直历任高级官僚直到乾隆初年。据研究,除了敦肃皇贵妃的裙带关系和雍正用人所长的特别恩典,年希尧对于雍正朝时宫廷御用瓷器的制作、研究、创新和高超精绝的审美品位与雍正皇帝非常接近,也是他能长宠不衰的关键原因。 雍正在密折里对他的评价非常有趣,多次朱笔御批道:年希尧此人大有傻公子的秉性……年希尧其人乃是个呆公子……最容易让人瞒哄之傻公子云云。可以看出雍正对这个大舅子哥的另一面认识。 惟其如此,刻薄寡恩却有精明睿智的雍正对这个“傻大公子”一样的大舅哥一直荣宠不衰,令其平安富贵渡过雍正朝,也算当时的一段奇闻。而年希尧本人的诗书画工艺美术方面的专才,看来也是其受到重用的直接原因之一。 尤其是在清代瓷器领域,年希尧的贡献非常巨大,与乾隆朝的唐英一样做出了卓越的开发创新工作,至今令人纪念。而现代瓷器研究中,雍正和乾隆朝审美、鉴赏和工艺制作的差距,除了两代帝王水平不同,也有当时年希尧这种高级美术和艺术鉴赏家的影响,他监督制作的仿古釉,可以与北宋汝窑一模一样,几乎乱真,而同时期创新出产的国产珐琅彩和当时欧洲最新的胭脂水釉、孔雀蓝釉,堪称当年最高水平的工艺品。 甚至在清代本朝,他制作的瓷器就被赞为“珍品”,号称“年窑”。 仿古玉釉 右侧为胭脂水釉,左侧的就不说了,从乾隆皇帝的审美来看,他的艺术dna好像并没有继承他爹。 |
听福王这番还算掏心沥肝的话,郑介诚沉默了,为国献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任谁也接不住啊。甭说别人,上年庚子大乱,义和拳到处闹腾,也是瞅人不顺眼,扣上顶“han奸_mai国zei”的大帽子,满街杀人放火戕害百姓,连福王和李中堂不都被扣了大帽子么?可就这么把那件稀世奇珍玉鱼给了史密斯,他绝不甘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正胡思乱想呢,福王慢慢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一股巨大的威压,让郑介诚顿时有点喘不过气,只盯着福王的靴子,不敢抬头。“怎么样,郑掌柜?本王的面子外加两套御窑瓷,还不够?或者让史密斯再出点?那也是我一句话嘛。” |
“这……王爷,小人有下情回禀。” 福王眉毛一挑,沉了脸:“你说吧。” “可否让小人再琢磨琢磨。那玉鱼虽成色一般,确是件罕见的物件,历经千百年悠悠岁月,一旦流落外洋,小人真有些痛心。” “不就是一件玉器嘛!”福王变了语气:“跟咱们大清江山社稷比,哪头重哪头轻?好吧,本王也不难为你,五天!五天以后,你把玉鱼交到我这儿,这两套年窑你带回去。若是还一意孤行,你可仔细着!” 福王不再言语,郑介诚立时感到危险就在眼前,赶紧跪下磕头,匆匆退去。半晌,伊尔图悄悄进来,打千道:“送走了,奴才以为跟他还费这些口舌?不如直接叫亲兵把他的铺子围了,把玉鱼拿回来就得了!” “胡闹!”福王摆弄着桌上两套年窑,不阴不阳笑道:“你是猪脑子!现在洋人那么多兵马在京城驻扎,步军统领衙门都废了,兵马司也不中用了,抓人也得洋人的巡捕衙门。你当还是老佛爷在的时候想抓就抓,想杀就杀?你去,派几个嫡系人给我盯紧喽!他若聪明,五天之后乖乖把东西送来,若是不识抬举,哼!”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伊尔图刚要走,又被叫住:“你去,拿我的帖子去请史密斯先生,就说我下午要宴请他。” “嗻!奴才请王爷示下,”伊尔图凑近福王低声问:“万一郑介诚这小子给脸不要脸,是不是把他……” “他敢!”福王阴狠一瞪眼,冷冷道:“本王治不了洋人,还治不了他?!” “嗻!” |
二十二 郑介诚在前门大街上漫无目的踉踉跄跄走着,心头突突直跳,无论身边的摊贩叫卖、老少爷们吵吵嚷嚷、大大咧咧七嘴八舌闲话,全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一颗心揪上来,愁肠百结万般难受。好半天,终于找了个茶摊,几杯又苦又涩的浓茶灌下肚,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怎么办?史密斯这个老家伙看来贼心不死,本想着他为了玉鱼不肯善罢甘休,绝没料到,竟然找了福王亲自来做说客!福王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硬抗硬顶,不啻于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可就这么把玉鱼顺顺当当交出去,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思索良久,他定住了心,整整衣衫回身随意瞅了瞅,没人跟着,便快步直奔了廊坊二条来寻玉器耆老马大爷。进了宝珍斋,精神矍铄的马大爷快步迎了出来,见一向干净利索的郑介诚仿佛被吓着了,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忙叫徒弟端来一碗热茶叫他赶紧喝了,又拉他到椅子上坐下,良久,郑介诚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老前辈,大叔!我、我今儿是特特来求您来了!”说着一撩起大衫噗通就跪下了,吓得马大爷吃了一惊,伸手死死搀住他叫道:“爷们!这是怎么话说的?快起来!咱爷们不能这样,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嘛!有什么过不去的,给大叔我念叨念叨,咱有人出人,有钱出钱!” |
郑介诚抹了一把酸泪,一长一短把上回离别后遇上的怪事和福王逼迫交出玉鱼之事说了。马大爷听得很仔细,细长的寿眉时而颤抖,眼神也若明若暗,听完,他喝了口热茶,叹气道:“唉,介诚啊,咱爷们认识这些年,我可实话说,你甭不爱听。你啊,就是做事太认真了些。如今是什么世道?还用咱爷们细说么?你饱读古籍,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福王爷是咱惹得起的?也别说咱,就是军机大臣、内阁首辅都得看他五分面子,何况咱一个小老百姓!” 郑介诚点点头,马大爷一面思索一面说:“这次是他们联起手来逼着你交玉鱼。你方才说陆老大去房山金陵,你想想,陆老大这种下三门的堂主再恶毒,能有洋人、福王这些人无耻?光天化日就要逼死人命!不过,也不是咱瞧不起他们,他们不是要玉鱼么?” “是啊,老前辈,晚辈万般无奈,这才赶紧来想求您问计!金银财宝我不在乎,可这玉鱼是万中难见的宝贝,就这么让他们抢了去,流落异邦,我死也不甘心!” 马大爷微微一笑轻松说道:“他们既然要,给他们就是了。” |
“啊?!”郑介诚勃然大惊,好似大白天看见厉鬼一样瞠目结舌盯着马大爷,但见他似笑非笑眯着眼捻须,并不像说疯话。马大爷给他续了茶说:“不仅给,还得跟他们要个大价钱!”,说罢回身从大木柜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随手递过来,略带神秘笑笑:“你看看这个。” 郑介诚莫名其妙双手捧过来掀开盖一看,顿时惊呆,原来盒子里赫然是自己那只玉鱼!电光火石一闪,他立即恍然大悟,霍然喜道:“这、这简直一模一样。”说罢取出来细细欣赏。 马大爷也不看他,打火抽烟,略略得意:“祖传五六代人的手艺,甭说这个,就是乾隆爷宫中藏得大禹治水玉山,我都能再雕一座!那里头有我祖爷爷的心血呢!”,郑介诚此时心悦诚服,手里的玉鱼既形似又神似,连鱼头化龙和鱼尾鱼肚上随意刻画的麟甲纹路都向天然长出来的,玉质也跟自己的那枚几乎完全一致,他陡然想起上回离别之际马大爷要了真品玉鱼画小样,立即明白了:马大爷深谋远虑,未雨绸缪! “老前辈,我可真口服心服了!您、您怎么能想到做这个呢?”郑介诚由衷感叹,马大爷摇头笑道:“你别奉承我,我并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法术。前些日子见了你那玉鱼,我就觉得蹊跷奇怪,留了个小样做模子,照旧仿了一块。这玉石不难找,难得是得把玉鱼身上的纹路、刻工仿的出来,实话说,我琢玉雕玉大半辈子,就这块玉耗费心思。一是纹路不能太实,还得有大写意的风格,二是随形就势,太刻意了失之虚假,太随意了,就一点不像,难就难在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料子虽不值钱,这工夫可不小呢!” |
郑介诚连连点头称赞,细细品味,陡然打了个激灵,忙问:“大叔,这物件像是像,不过我怕史密斯万一知道玉鱼吐珠的内情,一旦当场要试,岂不露底?” “哈哈哈哈,这有何难?”马大爷毫不在乎,神情爽朗笑道:“我也虑到这一层了,你今儿先看看这个,今天晚上我再给它来个锦上添花!你想,那福王不是等闲之辈,洋人史密斯既然非要这玉鱼,必是知晓了它的宝贵之处,咱们仿古不泥古,不怕他们懂,越懂,吃的亏越大!” “您老真是神技!难道玉鱼吐珠也能做出来?” |
值此新春佳节之际,祝愿所有支持我和捧场的新老朋友们新年快乐,虎年大吉,如意吉祥,阖家幸福安康!! |
“啊?!”郑介诚勃然大惊,好似大白天看见厉鬼一样瞠目结舌盯着马大爷,但见他似笑非笑眯着眼捻须,并不像说疯话。马大爷给他续了茶说:“不仅给,还得跟他们要个大价钱!”,说罢回身从大木柜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随手递过来,略带神秘笑笑:“你看看这个。” 郑介诚莫名其妙双手捧过来掀开盖一看,顿时惊呆,原来盒子里赫然是自己那只玉鱼!电光火石一闪,他立即恍然大悟,霍然喜道:“这、这简直一模一样。”说罢取出来细细欣赏。 马大爷也不看他,打火抽烟,略略得意:“祖传五六代人的手艺,甭说这个,就是乾隆爷宫中藏得大禹治水玉山,我都能再雕一座!那里头有我祖爷爷的心血呢!”,郑介诚此时心悦诚服,手里的玉鱼既形似又神似,连鱼头化龙和鱼尾鱼肚上随意刻画的麟甲纹路都向天然长出来的,玉质也跟自己的那枚几乎完全一致,他陡然想起上回离别之际马大爷要了真品玉鱼画小样,立即明白了:马大爷深谋远虑,未雨绸缪! |
“老前辈,我可真口服心服了!您、您怎么能想到做这个呢?”郑介诚由衷感叹,马大爷摇头笑道:“你别奉承我,我并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法术。前些日子见了你那玉鱼,我就觉得蹊跷奇怪,留了个小样做模子,照旧仿了一块。这玉石不难找,难得是得把玉鱼身上的纹路、刻工仿的出来,实话说,我琢玉雕玉大半辈子,就这块玉耗费心思。一是纹路不能太实,还得有大写意的风格,二是随形就势,太刻意了失之虚假,太随意了,就一点不像,难就难在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料子虽不值钱,这工夫可不小呢!” 郑介诚连连点头称赞,细细品味,陡然打了个激灵,忙问:“大叔,这物件像是像,不过我怕史密斯万一知道玉鱼吐珠的内情,一旦当场要试,岂不露底?” “哈哈哈哈,这有何难?”马大爷毫不在乎,神情爽朗笑道:“我也虑到这一层了,你今儿先看看这个,今天晚上我再给它来个锦上添花!你想,那福王不是等闲之辈,洋人史密斯既然非要这玉鱼,必是知晓了它的宝贵之处,咱们仿古不泥古,不怕他们懂,越懂,吃的亏越大!” “您老真是神技!难道玉鱼吐珠也能做出来?” 马大爷见他诧异,笑道:“玉工这行你虽知道大概,却并不深入,我们中华玉器,自汉代直到隋唐宋元兴盛,到了本朝,不仅精益求精,更集历代之大成。为了仿这玉鱼,连金刚砂都不能用!金刚砂乃是本朝乾隆年间之后才在玉器行流行,因质地坚硬,琢玉时异常便利,所以流行于世,自嘉庆年间以后的玉器,几乎全为金刚砂琢出来的,别说玉器行,就是你们古玩行一眼就能看出来。” |
郑介诚骇然不已,忙问:“这是实情,也是您玉器行的不传之秘,不过您做的这件……” 马大爷得意笑道:“我做的这件,用的是祖爷爷传下来的解玉夏水黑砂,有邢砂的硬度却更细,不伤玉身,有云砂的质地却更凉,琢玉时更稳妥,不崩不裂,色如紫黑墨玉,晶莹脆亮。是当年我祖爷爷从他师父那儿传下来的,搁在家里久不动用,如今为了你这玉鱼,我才取出来试用,果然能琢出古韵古色,非金刚砂琢出来的那种品色。莫说是你,即便琉璃厂整个古玩行,也绝瞧不出是仿的!” |
“至于说玉鱼吐珠嘿嘿,介诚,你就擎好吧!这是我们玉器行不能外传的机密,也就是你,我略说几句。这条鱼虽小,可大有用工的地方。从鱼嘴里细细打一条眼,直入肚腹,米珠一小撮,蜜蜡汁熬化,再用水银……”马大爷随口说了几句,听得郑介诚目瞪口呆,别说古玩行里的传说,就是翻阅历代典籍也从未记载过他口中这些秘术。 马大爷信心十足:“还别说他们看,还是试,怎么试咱都不怕呵呵。不过你记着,千万守口如瓶,也一定跟他们要个高价!” 郑介诚拍胸脯道:“这您放心,我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儿,此事就咱们知道。只是要高价……” 马大爷语重心长解说:“介诚啊,你虽在古玩行多年历练,还是未勘破世态人情,福王不傻,洋人更不傻!这玉鱼本来你死活抱着不出手,此刻若白送给人家,岂不令人大为起疑?要高价,价越高,你装得越难受,他们才越相信这鱼就是真品。明白了么?” 郑介诚深深作揖道:“大叔,大恩不言谢!我都不知该怎么谢您了!等这事儿办好了,我一文钱不要,全给您送来。” “别!”马大爷换了肃然:“这钱我一文也不要!” “那不能让您白帮忙!” 马大爷微微仰起头:“不是白帮忙,介诚啊,咱都是中国人,我虽只是个工匠,可绝不能叫洋人小瞧了咱的手艺!我拼着这半辈子的名声和手艺,也得叫他们瞧瞧,咱们老中国人不全是孬种!那洋人不是英吉利国的么,这回就叫他在英吉利丢个大丑,也给咱四九城的老少爷们提提气,拔拔份儿!” 郑介诚听得血脉喷张,拱手说道:“老前辈,万一……”,马大爷淡然一笑:“没什么万一,我的手艺我知道。福王老谋深算,或许已经派人盯住你,你不便再来,等后天我派人去铺子里送货,你可一定沉住气!” |
十天之后,东交民巷的英国公使馆——京师老百姓俗称的英国府,召开了一场庚子之变后最盛大的晚宴,在史密斯提议、窦公使竭力支持下,各国驻华使节、驻军军官、夫人几乎全部到场助兴,连清廷议和全权大臣福王也亲自莅临,只有李中堂称病没来。车水马龙群贤毕至,整个场面热闹到极点,文质彬彬的绅士、道貌岸然的外交官、英武豪迈的军官、靓丽优雅的女士和翎顶辉煌的清朝大员们,高朋满座欢聚一堂。 |
大厅里的各色水晶琉璃灯盏照耀如白昼,五光十色的金银餐具和器皿琳琅满目,遍体珠宝绫罗的各国女士们,香肩微露大声言笑,跟男人们互相敬酒,各个角落摆满了紫檀、花梨各种桌案和条案、琴桌,上头一堆堆的钟鼎礼器、古玩书画和各色珍宝,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连一旁乐队的乐手们也被这么多异国宝贝震惊地搞错了不少音符,惹得窦公使直皱眉。 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穿着一身晚礼服,硬扎扎的小胡子抹了不少油,跟弹簧似得一颤一颤,可惜他的身材太矮气质太差,即便戴了顶高筒礼帽,竭力挺胸抬头想装出一副威严模样,站在西洋人面前还是像个马戏团的猴子一般滑稽。不少身高体壮的洋女人拍着他的脑袋俯身笑谈,在一众白花花的胳膊里,小村公使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
小村寿太郎,庚子之变时任驻清公使。 |
众人在灯红酒绿里沉醉了很久,消瘦高大的西班牙公使葛罗伯爵打着官腔跟窦公使说:“上帝,现在我们好像回到了战乱之前!真得感谢你们的盛情招待,不然去年那场战乱得让我做半辈子噩梦。” “对于这里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惩戒行动,阁下。”窦公使有点玩味瞥了他一眼,笑道:“惩戒是必须的,对于清国这种半开化国家,并不能用文明世界的手段去教化,他们跟主动开化的日本人是不一样的,尽管你看不出他们两国人有什么区别。不过,你们也不亏啊,一个兵没派来,却要求清国政府赔款。多合算的无本买卖呵呵……” “哦,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受到了损失嘛呵呵。美国人说的对,利益均沾,有了好处大家要一起分享,这是老欧洲的惯例。” “惯例?”奥匈帝国公使齐干男爵冲他俩努努嘴,略带妒忌:“瓦德西元帅可不是这么认为的,我们的朋友克林德男爵死的悲惨,所以最大的一份得是他们德国人的。” |
提起粗鲁蛮干的克林德男爵,众人心里五味杂陈,窦公使冷笑道:“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清国要负全部责任,至于我们谁该多拿,谁该少拿,也并不一定看死了什么外交官,更不应该以派兵的数量为准。不然……哼!日本人该欣喜若狂手舞足蹈了。” 众人漠然,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八国联军,其他国家出兵不过三千五千,意大利和奥匈帝国才分别派了五十来个人充数,可日本人一口气就派了上万兵马,后续部队还有一万多,等打下北京城,德国人的两万大军还没到呢。如今在京城的占领军,日本人占了一半多,若是真按出兵比例要赔款,日本人还不得乐趴下! “先生们,今天不是谈判场合,大家是来散心娱乐的,说点高兴的话题吧。”史密斯得意洋洋举杯向众人问好:“太沉重的话题总让人提不起精神,请看看四周摆设的古董,这都是公使大人和我收藏的珍品,能在这么古老的国家收集到如此多的古董,这趟中国之行让我永世难忘。” |
“史密斯先生,您的战利品真令人震惊,不过您可不能因为这些古董,就对清国政府网开一面心慈手软哦。作为文化专家,您的收获应该去伦敦展览,而不是在这儿摆摊。”葛罗伯爵的揶揄,史密斯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他眨眨眼笑了:“当然!这些古董肯定会送回伦敦,也只有大英帝国才有实力和资格收藏它们,连小村公使也说,这些古董适合在伦敦开一个更加盛大的古董展览会,让大家一起欣赏嘛。而且,我还给新登基的国王陛下准备了一件绝无仅有的稀世之宝哈哈。” “稀世之宝?”除了窦公使,大家都莫名其妙,连小村公使也凑了过来忙问:“去年大家都在这儿得到了不少奇珍异宝,不知史密斯先生说的是什么?金银?玉器?宝石还是青铜、书画?” 史密斯扬着脸傲然说:“不、不!都不是!先生们,这件宝贝不是去年流散出来的,也不是慈禧太后的宫廷珍宝,它是我偶然间发现的,而且我保证,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底细和来历呢!看看几点了?” |
他问的奇怪,大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纷纷回身看大厅角落里的大自鸣钟,晚上十一点多,“还没到时候,我先去准备一下,大家不要客气,午夜十二点以后再开始。”史密斯说完,去找福王聊天。几位公使都耸耸肩,满心狐疑。葛罗伯爵嗤笑说:“这位老学究先生,还要准确的午夜时间?难道要为我们演出一幕童话《水晶鞋》?” “稍安勿躁,先生们。”窦公使趾高气昂举起了杯。 |
二十三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史密斯叫人搬来一只盛满清水的康熙青花大瓷缸,一手拉着福王,一手拉着窦公使站到了大厅室内楼梯上,神气十足冲众人笑道:“女士们!先生们!诸位安静!”,大厅了顿时平静下来,众人都定睛瞅着他。 福王冲下头正在对洋人们奉承赔笑脸的大员们摆摆手,这群官顿时哑巴了一样,纷纷列队站在他身边。 史密斯拿出一个小锦盒,对众人说:“今天,是我们经历了去年战乱恢复和平以来的第一次相聚,为此,我要感谢窦公使和诸位的光临,更要感谢上帝保佑我们都安然幸福的活着。想必大家在去年战乱时,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北京的小玩意儿和纪念品哈哈,无论是青铜、金银、书画还是刺绣,这些艺术品都显示出中国的文化有着独特而优秀之处,他有着悠久而辉煌的过去,虽然现今他有待于各国协助提高,不过我们不能否认这一点。这些艺术品、纪念品,将随我们回到自己的国家,传播这种文化,也许各国重新审视中国和中国的进步开化,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比如这件小东西,别看不起眼,可是中国的稀世之宝!”他打开了小锦盒,众人忙拥过来观瞧。 |
可一看之下,众人不禁有些大失所望,原来里面是一只脏兮兮灰扑扑的小玉鱼。史密斯笑着摆摆手:“诸位不要被它本身不起眼外形所迷惑,这是我在中国得到的最珍贵的宝物,我准备把他献给我们的国王陛下,它看起来最不起眼,却是你们所获得所有艺术品和纪念品价值的总合!” 众人闻言,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嘘声。史密斯装腔作势提高了声音:“稍安勿躁,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件连中国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失传已久的宝物,只有我作为资深文化专家,学识渊博见解高超,才能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史册中发现它的身影,并在偶然的奇遇时找到它!啊,上帝保佑,福气自来!当然,中间有些小小的曲折,多亏了我的好朋友,福王殿下的大力协助和斡旋,才能让我最终拥有它。我要对殿下表示感谢,同时这件事也证明,福王殿下所代表的清国与我们各国议和的诚意和友善,希望借此机会,让我们各国早已恢复跟清国政府的真诚友谊。” 福王听得很认真,稀疏的寿眉一颤一颤,微笑着晃动身子大力鼓掌,下面清廷官员们也龇牙咧嘴做出一副欣喜模样,众多的洋人漫不经心稀稀拉拉拍巴掌,都觉得史密斯为了毫不起眼的条小玉鱼大惊小怪,别说在场的各位绅士军人,就是普通士兵和传教士、教民,去年大乱中在北京城抢劫地奇珍异宝也绝对比史密斯手里这条鱼值钱。 |
见众人表情各异并不认同他的话,史密斯冲窦公使点点头,冲侍从们喊道:“灭灯!”,众人莫名其妙,大厅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留下几盏昏黄的壁灯,史密斯下了楼梯走到青花大缸前,万分小心取出玉鱼,“噗通”一下丢了进去,像个老巫师一样眼冒凶光,死死盯着水里的玉鱼,嘴里不知道在念叨啥。 窦公使噗嗤一笑,看看翎顶辉煌一脸懵懂的福王,冲众人笑道:“女士们、先生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请大家认真欣赏!” 众位洋男洋女纷纷拥到瓷缸处,伸脖垫脚往里观瞧,连福王也掏出老花镜戴上,伸着脖子往里瞅。在众人注视下,玉鱼毫无动静,半袋烟工夫,军官有些急躁,都皱眉摇头,女士们也纷纷掏出象牙小扇呼哧呼哧扇着,香气四溢。 |
一刻钟、两刻钟……正在一众洋人或摇头或皱眉或厌恶不悦,渐渐不耐烦之际,突然,水缸里那件脏兮兮的小玉鱼慢慢散发出一阵幽暗神秘的五色瑞光,盈盈融融,令人目眩,玉鱼随着水流仿佛活了一样,“咕嘟、咕嘟”从狭小的鱼嘴里吐出一颗颗晶莹透亮的圆润珠子! “啊,上帝!快看!快来看啊!鱼活了!”随着几个洋女人捂着胸口大声惊叫,这群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各国洋人伸着脖子全挤了过来,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老大,深深沉静入这场旷古未见的稀罕剧里,迷离幽暗的彩光映照得众人脸色红绿交加,诡异莫名,好似一堆地狱里的贪婪狰狞恶鬼。一时间连莫名其妙的福王也大吃一惊,花白胡子颤抖不已,片刻心中愤恨:郑介诚这个刁民无赖!竟跟老子憋了这么大一个宝!唉,可惜可惜…… |
不知什么时候,彩光渐渐隐去,异常兴奋的史密斯小心翼翼伸手从缸里取出玉鱼锁紧木盒,又捞出那些圆润的小珍珠,一一分发给在场的女士们,高声笑道:“女士们,先生们!可以相信我这个文化专家的重大发现了吧哈哈哈,现在请大家举杯,为我们联军的胜利,为我们各位的国家,为我们各位在去年战火纷飞中的深厚友谊和这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干杯!” “干杯!” |
事情的转机来得似乎特别突然,那段日子,老少爷们都传说:经过史密斯穿针引线的“斡旋”,英法两国首先松了口,加之神通广大的赛二爷赛金花“协助”,德国瓦德西元帅和德国新任公使也松了口,各国逐渐加速了对大清的“和解”。深知底里的人并不这样看,各地督抚将军们得到的信息,乃是远在西安府的朝廷,全面听从了联军索要的各种苛刻之极的条件,最终迫使老佛爷下旨,承办祸首,赔偿巨额白银,对各国赔礼道歉“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又经过几番折冲樽俎,朝廷终于在京师跟各国签订了《辛丑条约》,两宫确定尽快回銮。 |
消息一传出来,无论西安府还是京城,无不普天同庆,大松了一口气,至于史密斯在其中的到底起到了多大作用,他得的那条会吐珍珠的玉鱼是何方宝物,甚至各国联军在六朝古都的北京城抢掠了多少古物国宝,就成了根本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不久也就全忘了。 半年多后,联军撤出北京城,各自回国,无数老中国的奇珍异宝漂洋过海流落异邦,两宫回銮,北京城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安宁。获得了巨额利益的东西洋各国,都为了抢夺更大的利益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谁也没再提起这场在东交民巷英国使馆发生的玉鱼吐珠奇异事件,只是有几位文学素养不错的女士们,多年后的垂暮之际,把这件小故事当成平生罕见的奇闻轶事写进了自己的回忆录里。 |
在大不列颠却并非如此,有心人发现,在爱德华七世登基整一年之际,《不列颠时报》不起眼的位置登载了一条异常简短的消息:远东文化专家,汉学家和卸任外交官史密斯先生,因突发疾病死于伦敦,他的儿子艾伯特被不列颠博物馆以诈骗罪、非法持有珍贵古物罪告上法庭,被判处有期徒刑云云。这条简短的消息,引发了伦敦学术界小小的轰动。 然而在伦敦上流社会,却流传出一条跟新闻截然相反的小道消息:带着大量奇珍异宝回国的史密斯,当时便成为王室贵胄和各大博物馆眼里的“宠儿”和文物专家,不仅王公贵胄对这位携带了各色精美文物珍宝的卸任外交官大加赞颂,意图“分润”,连博物馆和学术机构,也纷纷向起发出邀请函吹捧,想获得一些“研究资料”,随着各色头衔铺天盖地降落到他头上,一时间史密斯风光无限,得意洋洋。 |
出尽了风头的史密斯为了表达忠心,特意献给刚登基的爱德华七世几件罕见的中国珍宝,其中有一件玉鱼还需要他亲自在御前操作,才能显示宝物的珍贵之处。做了数十年皇太子的爱德华国王,自从老妈维多利亚女王去世后便更加奢侈放荡,又喜热闹爱享乐,闻言大喜,立即邀请史密斯进宫“表演”,还召集了大批皇亲国戚王公贵胄一起欣赏“奇妙的异国珍宝”。 哪知众亲王贵胄傻子似得在王宫坐了大半夜,史密斯急得热锅蚂蚁似得一头冷汗,那条本就不起眼脏兮兮的小玉鱼毫无异样,当即惹得粗暴狂放的国王陛下勃然大怒,以为自己初登大宝便被轻视侮辱,盛怒之下破口大骂,命令宫廷侍卫将史密斯赶出王宫,并示意有关大臣,不能让这种“愚蠢至极和胆大妄为的狂徒和骗子再招摇撞骗!”,一夜之间,文物界学术界颇有名望的史密斯成了过街老鼠。不少原先奉承过他的人,又转脸一变,对其痛斥嘲讽不已,又羞又愧的史密斯恼怒之余,一病而亡,他的儿子艾伯特把他弄来的古董珍宝贩卖给不列颠博物馆时,又受到了极大质疑,因此不少同行纷纷落井下石,口诛笔伐,这才使得艾伯特被告上法庭,身陷囹圄。 |
那条不起眼的小玉鱼甚至史密斯带回来的那些古董珍宝,被视为不吉的东西无人问津,一直到死,史密斯到底也没搞明白这玉鱼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随着艾伯特锒铛入狱,那些漂洋过海流落英国的古董珍宝,也被几个大型博物馆和学术机构用极低的价格收购瓜分,成了它们的藏品。 而这些或真或假的消息很快就烟消云散,并没有引起万里之外的老北京任何关注,四九城的老少爷们依旧过着不紧不慢家长里短的日子,直到十来年后,大清灭亡。 |
二十四 京城的秋天永远是老少爷们最舒坦最得意的季节,因为这儿春天太干燥,一出门四处暴土扬尘,走一路一头一脸的灰土;夏天太炎热,炽热的阳光能把所有的大街小巷王府宅门晒成干菜窖,连大内的红墙黄瓦也被热气熏蒸如同蒸锅,怪不得从康熙爷之后的历代天子,都跑到西郊大肆修筑园林避暑;冬天又太冷,北风肆虐滴水成冰,家家户户只好关门闭户,守着炭炉子过活。 只有秋天,舒爽的风不凉不热,空气湿润还略带些甘甜清爽,近处有城内的几处海子和陶然亭的凉爽清新之气,远郊有西山红叶泉水野趣可寻,中秋前后,海内九州和四里八乡的各类鲜果一船船一车车云集入京,应时当令的香水梨、红樱桃、冰菠萝、翠莲藕配上山里红、落地酥、红苹果和紫葡萄,五颜六色水灵灵瞅着就叫人垂涎心怡,无论穷富贵贱,在老少爷们看来,北京城的秋天是最舒坦惬意的。 民国三年中秋前的一天,前门外丰泰大茶馆匾额高挂,宾客如云,一如往昔般热闹。这里斜对过是大栅栏,北边是廊坊二条,由打米市街出来一拐弯就是,除了庚子那两年略微萧条些,这座号称京城八大茶馆之首的买卖,足足在此繁荣了二百余年,连大清国改民国那年都风采依旧,端的是老少爷们一日不可少来的地界。 跟往年略有不同的是,没了铁杆庄稼的旗人,尽自还仗着倒卖家里的“硬货”倒驴不倒架常来喝茶吹牛聊闲篇,可毕竟改天换日,没了往日的排面气势,说话声音都低了不少,以往少见的南城买卖人和汉人们倒是越来越多。 掌柜的一边拿捏着分寸,满脸堆笑冲老照顾主们点头问好,一边注意着各位爷们要的五花八门的茶叶和点心,一边还得指挥灶头烧火的小工,注意泡茶的水温和水质,时不常还得指点训斥几句傻里吧唧的小伙计几句,什么叫鱼眼水,什么叫蟹眼水,哪个该用银霜炭,哪个该用松枝火,忙得满头大汗不可开交,丁点不敢出错,不然叫这群最能讲究此道的大爷们挑出点毛病,甩出几句不好听的闲话,百年老店的面子可就栽大喽。 |
满脸流汗的小伙计们察言观色,发觉老掌柜的今儿神情有点奇怪,神色紧张里带了些兴奋与得意,老是往楼上雅间眺望,还不断嘱咐人往上送烟茶点心果品,那股子殷勤劲儿有些像刚出嫁的小媳妇初次伺候公婆。 “柱子,你甭在下头忙了,上楼上东边雅间外伺候着!耳朵机灵点!里头要水要茶赶紧伺候,别臊眉耷眼一脖子臭汗傻不唧唧挺着,我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掌柜的指着柱子一顿排揎,吓得柱子忙擦干满头热汗,脸上挂笑小跑着上楼伺候。 柱子在此学徒几年,见过的八旗大爷和各路爷们实在不少,可今儿掌柜的做派,实在叫人想不通,难道楼上雅间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站在门外透过缝隙往里偷瞧,发现里头坐的几人,既不是穿着打扮洋派的北洋大衙门的大人老爷,更不是一身长袍马褂腰里挂着不少文玩零碎的八旗子弟,而是几位打扮地普普通通的人。 |
正座上陌生的中年人穿一身清布大褂,舒眉朗目三绺长须,十分儒雅,一脸从容淡定微笑,手里挥着一柄小纸扇正在笑谈。上首两位他认识:留着半尺长花白胡须的是廊房二条玉器行的耆老,宝珍斋的马大爷,另一位全身土布裤褂,看似呆头呆脑乡下土老帽一样,满脸和气的中年人是廊房二条天宝斋的大掌柜铁大爷,这二位是玉器行的大拿,也是丰泰茶馆的常客。 下首坐的两位,中等身材那位好像是琉璃厂寻古轩的二掌柜郑介诚,一向不常来前门,坐在他身边那位,却是见所未见,穿着打扮显得十分“匪气”,跟满座人物根本不是一路。这人四十来岁年纪,穿一身玄色绸裤褂,脚踝绑着扎带,大马金刀气定神闲,手里握着一对碧玉球转得唰唰作响,倒八字眉老鼠眼,浓黑的小胡子,一双蛇眼精光四射,嘴角挂着冷笑,他身后站着个瘦小伙小心翼翼,似乎是个跟班,除了这二位,剩下几位似乎对正座上的中年人十分恭敬。 |
红木八仙桌上,摆满了茶水点心干鲜果品,当中摆着两只精致的小锦盒,还有个红木小箱子,柱子刚伸脖子要偷看,就听“嗖!啪!”一声脆响,额头登时剧痛,里头传出叫骂声:“什么王八羔子在那儿做贼呢?!还不快滚!” 柱子疼得龇牙咧嘴,浑身颤抖着摸摸额头上的大包,赶紧回话:“各位爷!是、是我,我们掌柜的叫我在这儿伺候诸位爷!”他这才看清,原来是下首那位打扮“匪气”的爷,不知用的什么功夫,抖手甩出一颗花生仁正砸在他额头上。 “这里不用你伺候!贼头贼脑的,什么规矩!赶紧下去,有事儿我们自会招呼你!” “匪气”大爷身后的精瘦小伙大步流星过来推了一把柱子,把门关严实了。柱子满心狐疑匆匆而去,剩下屋里几人都笑了。 郑介诚摇头笑道:“陆大哥,您可甭轻易出手,再吓坏了这里的伙计,小孩子家没见识过您的江湖功夫。咱们还是听听郑学士给咱们念叨念叨这玉鱼的典故。”,陆老大尴尬一笑,起身冲正座上的郑学士抱拳拱手:“学士公!您是星宿下凡,顶尖的名士,方才我莽撞了,请多包涵!”说罢一挥手,陆狗儿恭恭敬敬站回原位。 “无妨。”郑学士左右看看,淡然笑道:“今儿这席茶会来的齐全,凑起来也十分有趣。你们看,马、铁二位老哥,都是玉器行的耆老,郑掌柜是琉璃厂的青年俊才,陆兄是江湖上的名人,在下却是前清的穷翰林!哈哈哈哈,也怨不得茶馆掌柜的起疑呢。” |
今儿郑介诚很兴奋,一面给诸位前辈斟茶递烟,一面感慨不已。原来自打那年用马大爷做旧的玉鱼骗过了福王爷和史密斯,这以假换真的真相,他是丁点不敢吐露,怕一旦走漏风声,招来大祸,一直闷在心里十来年。十来年的光景,他的买卖越做越大,越发历练的老成练达,可玉鱼的来历渊源,却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三年前大清灭亡,福王和众多八旗亲贵避居天津卫租界,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过日子,才敢在行里稍稍提起玉鱼之事,众多耆老名家和大掌柜,也慕名而来,都要见识见识这只古怪的玉鱼,只是鉴赏之余,却谁也看不出玉鱼来历,更说不清楚其中的玄妙之处,后来经过梁老爷子的指点,他结识了博学多才大名鼎鼎的前清遗老郑学士,经过几番交往,这才恭请几位前辈和陆老大前来丰泰大茶馆聚会,请郑学士指点迷津。 |
郑学士年纪不大,科名也晚,却是除了末代状元公之外,最得四九城的老少爷们钦慕尊敬的一位名士。他跟末代状元是同科,也是好友,殿试第四的传胪,早先没中进士,便仗着一笔端庄秀美的书法闻名京畿,连老佛爷都下旨命他专门进宫抄写佛经,加之其人琴棋书画诗书内典无所不通又潇洒大气,风度从容,热心正直,上到王公贵胄,下到三教九流,都愿意跟他交往,虽然没过几年大清就亡了,郑学士也非大富大贵之人,可着实是清末翰林清贵中顶尖的大名士,所以在京城一提起郑学士,没有不竖大拇指称赞的。 郑学士平日一副名士派头,却并不拿大矫情,先听郑介诚和陆老大细细说了玉鱼内情,思索半晌,缓缓言道:“这玉鱼好生古怪!若是传世的奇珍异宝,无论正史野史稗官小说,古人大多会有记载,如游仙枕、避尘珠;若是出土的东西,也必然有个来历渊源,如散氏盘、毛公鼎。我中华上下五千载,并没有来历不明凭空出现的宝贝呢。” |
马大爷点头称是:“学士公这话不假,凭空出现是断然没有的,三代以来的古玉我也见识过一些,但也从未有过如此神妙之物。”,一直没说话的铁大爷点着京八寸烟袋锅子抽了一口,憨憨笑道:“也不尽然,马老哥,你没听说过那些天生的神奇宝物?和氏璧就不去说它了,随侯珠算是一件吧?” “那不过是传说而已。”马大爷轻轻打开两个小锦盒,指点道:“即便随侯珠是真品,可又有谁见过呢?没有实物,难叫人相信。介诚和陆老大这两件玉鱼可是实打实的真物件啊!” 铁大爷却认真道:“传说可不一定是假的,比如咱们四九城流传的老话:乾隆爷在圆明园福海岸边,用火()()枪()()崩了金蟾得了一枚‘曦光珠’,早先我以为也是传闻,可后来听宫中古董房的首领太监说确有此物,那枚珠子一直镶在历代万岁登基戴的顶珠冠上,种种离奇神异,那就不是假的。只是这玉鱼连个传说都没留下,说天生的神物,又有人工雕琢模样,说人工制造,却又如此粗劣,这就叫人难以琢磨喽。” |
注释:郑学士,见拙作《古玩笔记》第一册、《古玩笔记之龙鞭蟠桃记》。 游仙枕,古代著名的神异宝物。大唐年间龟兹国进贡给唐明皇的贡品,枕在上面睡觉,一夕之间可游遍十洲三岛五湖四海,唐明皇试验后大喜,赐名“游仙枕”。见五代 王仁裕之《开元天宝遗事》。 避尘珠,古代著名的神异宝物,记载于《新唐书》武则天一章,据闻于1957年出土于陕西韩城建筑工地,后离奇失踪。 随侯珠,传说中著名的神异宝物,又称灵蛇珠,记载于《搜神记》、《淮南子》,春秋时代跟和氏璧并称的顶级国宝,秦朝统一后失传。 毛公鼎、散氏盘,著名国宝青铜器。 曦光珠:清宫著名传世珍宝,乾隆皇帝偶然于离宫河泊中所得,神奇之处颇多,被其镶嵌于皇冠上作为顶珠,历代传承,后来被末代皇帝溥仪盗出皇宫,带往东北,1945年抗战胜利,伪满覆灭,溥仪被俘,曦光珠在战乱中离奇失踪。可参见笔者日后拙作《日珠传奇》。 |
几人各抒己见,滔滔不绝,郑介诚不敢插话,陆老大是根本插不上话,好半天工夫,郑学士忽然问:“介诚贤弟,当日那个非要得到玉鱼的英国佬史密斯,留下什么话没有?” “嗯?什么话?”郑介诚一愣,想了想说:“没什么重要的话呀。他是个洋人,我以为他再精通咱们的古董玩意儿,也不过是一知半解隔靴搔痒,哪能就比咱们还懂这个?” “不,这话就不对了。”郑学士正色道:“古人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虽然对咱们老中国的古董珍宝一知半解,也许在玉鱼这件事上,确有他的鉴宝之术呢。你再仔细想想。”说罢,郑学士打开那只红木小箱,顿时金光四射,里面原来是九龙山血尸身上的混金镶宝石吐鹘腰带。 |
陆老大嘿嘿笑道:“这上头的宝石我抠下来卖了些银子,腰带我没舍得卖。郑学士,您瞅瞅,有啥用处没有?” 郑学士见了腰带脸色陡然大变,万般小心抄在手里,借着秋日的阳光,起身在窗台细细鉴赏,郑介诚知道他看出些许端倪,低声说:“我听一个在英国府打杂的说过,当日史密斯得了假玉鱼,在东交民巷英国府开晚宴招摇,倒是说过一番话,大意是:‘这玉鱼是一件中国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失传已久的宝物,只有我学识渊博,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史册中发现了玉鱼的真相’,对,大概就是这么说的。” 郑学士见了腰带脸色陡然大变,万般小心抄在手里,借着秋日的阳光,起身在窗台细细鉴赏,郑介诚知道他看出些许端倪,低声说:“我听一个在英国府打杂的说过,当日史密斯得了假玉鱼,在东交民巷英国府开晚宴招摇,倒是说过一番话,大意是:‘这玉鱼是一件中国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失传已久的宝物,只有我学识渊博,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史册中发现了玉鱼的真相’,对,大概就是这么说的。” 郑学士一直没言语,似乎根本没听见郑介诚的话,只死死盯住混金腰带,嘴里念念有词,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会儿面露惊诧,片刻又换了狐疑,脸上也渐渐出了汗。众人都不知他怎么了,不敢打扰。好半晌,郑学士嘴里念叨地越来越快,明亮的眼眸大放精光,狠狠一跺脚,长出了一口气叫道:“原来如此!” |
二十五 众人不明所以,都紧盯着郑学士,只见他回身搁下混金吐鹘带,缓缓坐了,扫视一圈众人叹息道:“惭愧惭愧!咱们都看不透的宝贝,却被洋人学者看出了底细,这个史密斯不简单啊!” “嗯?”众人莫名其妙,郑介诚刚要开口问,郑学士一摆手止住他,思索说道:“郑贤弟,你赶紧派人去琉璃厂松云书房,借三部书,立即送到这儿。” “好!您说哪三部?我立即派人去借。”郑介诚刚起身,马大爷笑道:“不必忙,丰泰大茶馆刚添了‘德律风’,你们铺子也正好有,打个‘德律风’叫伙计们速办,又快又便宜。” 郑学士点头笑道:“‘德律风’?哈哈哈哈,说起来这电话也是洋人的东西,如今咱们也用上了。郑贤弟,你记着借一部《辽史纪事本末拾补》,一部《金史》,一部北宋范镇的《旧闻记事》,前两部松云书房柜台上就有,第三部乃是元抄本,他们掌柜的非常爱惜,你就说我要借,用完了立即奉还。” |
“规矩我懂,您诸位稍候。”郑介诚匆匆下楼,片刻就笑着回来了,说:“我叫伙计们跟老吴掌柜说了,他那个人您还不知道,一听您想用,还不得巴巴儿亲自送了来?可是,咱们这件玉鱼,跟《辽史》《金史》有何关联?范镇?莫非是与苏东坡苏学士交好的那位耿直名臣?莫非这玉鱼跟宋、辽、 朝史书有什么渊源?” “稍安勿躁嘛。”郑学士气定神闲饮了半杯茶,笑道:“别说宋、辽、 朝史书,如果我预料不错,敢怕是把《旧唐书》、《唐史杂记》和《旧五代史》全搬了来,才差不多呢!” 这些话,陆老大和陆狗儿仿佛听天书似的丁点不明白,可马大爷、铁大爷尤其是郑介诚,虽不是饱学硕儒,也都见多识广读过些史书,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郑介诚疑惑问道:“学士公,我虽在古玩行多年,这些历代有名的古董珍宝礼器法物,不过多查阅本门的秘谱如北宋以来的《集古录》、《金石录》、《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及《格古要论》、《宣德鼎彝谱》、《云烟过眼录》、《西清古鉴》、《墨缘汇观》等钦定、名士手定的鉴赏书籍,从未听闻过还要从历代史书中查阅,再者正史中难道也有本门的记载?” |
两天没更新,补上前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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