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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第239页]

作者:齐州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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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陆老大和陆狗儿仿佛听天书似的丁点不明白,可马大爷、铁大爷尤其是郑介诚,虽不是饱学硕儒,也都见多识广读过些史书,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郑介诚疑惑问道:“学士公,我虽在古玩行多年,这些历代有名的古董珍宝礼器法物,不过多查阅本门的秘谱如北宋以来的《集古录》、《金石录》、《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及《格古要论》、《宣德鼎彝谱》、《云烟过眼录》、《西清古鉴》、《墨缘汇观》等钦定、名士手定的鉴赏书籍,从未听闻过还要从历代史书中查阅,再者正史中难道也有本门的记载?”

    郑学士点头微笑:“贤弟啊,这话问得好。你虽在古玩行执业多年,再说句冲撞马、铁两位老兄的话,玉器行的秘谱鉴赏书籍,两位平日研读多是《玉说》、《玉缘汇刻》等明清古籍。但是,古董古物,西洋叫‘艺术品’,其实在我华夏文明初显之际,便已有明载,泱泱中华,数千年之文明艺术,历朝史书皆有记录,典章之大备,礼仪之繁盛,道德之兴隆,尽在其中。只是诸位在商言商,限于本身行业,虽精识,却不能通识。非但如此,即便是我这个穷翰林,也不过只能在蛛丝马迹中层层寻觅,才能窥得一二玄妙。这也是我国历史之悠久,文化博大而精深如浩瀚星河的证明。”




    郑学士一番玄之又玄的话,令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郑介诚深知他的学识,忙点头称是,听他言道:“譬如玉器,《周礼》、《礼记》、《说文》、《尔雅》都有记载,只是我们后人多注重‘工艺’本身,并不精研各类史册,所以才将上古器物渊源逐渐失传。《三坟五典》不必说它,譬如游仙枕、避尘珠,若不是《唐国史补》、《开元天宝杂录》所载,后人如何 得知当日还有如此奇珍传世?这件玉鱼也正是如此,来历怪异,流传离奇,今天幸而得见真品,穷翰林不才,当为诸位解此谜题。陆老兄?”
    “嗯?”一直懵懂迷糊的陆老大一惊,忙叫道:“学士公,您说您的,我虽然听不懂您的话,可脑瓜子一直没闲着呢。”


    郑学士笑问:“您是江湖高士,我说的这些,您就当是听故事。我请问您,您这两件玉鱼,确定都是从九龙山金陵里出来的?”

    “那没错啊!”陆老大一拍大腿叫道:“我师父为了这条玉鱼,已然糟了那血尸毒手,这件碎了的,还是我跟郑老弟一起去九龙山灭了血尸找到的,祖师爷在上,绝不敢说瞎话!”

    “这就对了!”郑学士目光炯炯,成竹在胸说:“从混金吐鹘带和方才您二位说的当夜恐怖情景来看,那被妖狐占据尸身的血尸并非旁人,正是史书中鼎鼎有名而神秘暴死失踪的大金国枭雄之主,完颜亮!”


    “啊?!”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只有陆老大根本不知道完颜亮是何许人也,苶呆呆问:“完颜亮?不对啊,我记得当年在九龙山外遇到的老者说,九龙山旁十王坟底下,埋的是《岳飞传》里跟岳爷爷大战的金兀术,怎么到了您嘴里,成了啥完颜亮啦?!”

    郑学士点点头,缓缓说出了一段史册中的隐秘……


    完颜亮,本名完颜迪古乃,字元功,本为金朝太()(泰)()祖()()()皇帝之庶孙,太师、辽王完颜宗干之次子,幼有大志,天资英发,深沉雄伟,精明强悍,未到而立之年,便弑杀金熙宗,篡位自立,登基之后,一面整顿吏治,厉行革新,大力汉化,迁都燕京,一面弑杀无度,荒淫残暴,是位非常复杂的金朝皇帝。

    正隆六年,文韬武略胸怀大志的完颜亮征发六十余万大军,大举进攻南宋,要立马吴山,统一寰宇,南宋朝廷闻讯大惊,亏得名臣虞允文率领壮士亲军,利用水军优势在采石矶大败完颜亮,杀得金兵尸横遍野大败而逃,死死顶住了金兵主力,他还号召南宋江淮诸将,分路抵抗金兵南侵,南宋诸将奋力拼杀,才将完颜亮逼退。



    完颜亮正准备整军再战,不料他的堂弟完颜雍趁北方和中原空虚,纠集亲信,于辽阳登基称帝,改元大定,是为金世宗,世宗下诏废黜完颜亮,命南侵大军班师回朝。完颜亮南侵大军由此内外交困,军心大乱,左右亲信劝他班师回朝,先剿灭完颜雍,再图江南。哪知刚愎自用的完颜亮盛怒不听,下令领兵诸将,三天内必须打败虞允文的南宋水军,渡过长江,直取临安,违令者尽行处死!此诏令一发,登时引起全军震动,第二天拂晓,领兵诸将与亲军统领发动兵()()变,冲入瓜洲渡御驾行营,将完颜亮缢杀,全军回师燕京。




    金兵撤军时,带走了完颜亮尸身,回到燕京后,金世宗完颜雍下诏,将完颜亮降为海陵王,原尸以郡王礼仪草草葬于房山龙门口九龙山金陵兆域之内,十九年后,因金世宗恢复金熙宗帝号,供入金朝太庙,完颜亮更被认定为十恶不赦大逆犯上的乱臣贼子,被金世宗下诏削去一切爵位谥号,废为庶人,毁掉陵寝地宫,尸首迁出金陵兆域,改葬荒野,所以到了后世,连其坟墓尸首都消失无存了……

    这段史书中的秘闻,听得众人惊心动魄,默默无语。马大爷捻须疑惑问道:“学士公真渊博!只是,您如何得知,陆老大和郑掌柜的在九龙山发现的那具血尸是完颜亮的呢?按您所言,金世宗不是下诏将完颜亮尸首迁出九龙山了吗?”

    陆老大听得懵懂,却也津津有味,皱眉问:“是啊,郑学士,这完颜亮既然不是金兀术,又被迁葬扔出了皇陵,您咋知道那血尸是他?再者他跟着玉鱼有啥关联啊?!”
    郑学士不紧不慢笑道:“诸位别急,且听我说。”正这当口,门外有人小声问话,郑介诚开门一瞧,是松云书房的大伙计满头热汗,送来了一包古籍,郑介诚赶忙叫柱子带他下去喝茶,亲自打开包袱皮,先取出《金史》,翻看完颜亮那段给马大爷、铁大爷浏览,众人阅读之下,果然与郑学士说得一般无二,不由心服。

    郑学士随手翻了翻《辽史纪事本末拾补》就搁下了,小心取过元抄本《旧闻记事》翻了一会儿,满意微笑也搁在桌上,这才说:“原来有句老话,叫尽信书不如无书,可见古人深有体会。我这穷翰林,今儿可算破了个大谜题。为何说陆老兄和郑贤弟在九龙山废弃陵寝见得那具被三尾妖狐附体的血尸,就是完颜亮呢?就是郑贤弟说的那里残破简陋的陵地风水和无头血尸的尸身身量、这条混金嵌宝石吐鹘带,还有无头血尸那身穿戴!”



    “这……”郑介诚一怔,急忙回想那个恐怖之夜,浑身打了个哆嗦,郑学士肃然说:“《金史》所载,完颜亮下葬之地,本就在龙门口内九龙山西南不远之处,且以被缢杀废黜的郡王身份入葬,那陵寝风水和建筑规制,早已被朝廷办理入葬之人,胡乱降低了不知多少规格,俗话说人走茶凉,新君在位,谁顾得上这么个被废被杀的君主?十九年后,又被毁掉坟墓地宫,其墓地地宫当然鄙陋不堪。再者,那血尸虽然无头颅,却异常怪异,据郑贤弟所言,他‘身高过丈,虎背熊腰,穿一领乌金麒麟锁子连环长叶甲,肩上环绕赤金连环鱼鳞披膊,腰上系着混金嵌五色宝石吐鹘带,前胸是五色螭龙文锦袍肚,外罩盘金窄袖团龙黄罗战袍’,这身量打扮,正是史书中记载,完颜亮体态和被缢杀之前在瓜洲渡御驾行营里穿的大金皇帝戎服甲胄!”

    “据我推测,当年完颜亮被乱兵缢杀之后,尸首带回燕京,金世宗根本就没有将他重殓,便下令把他尸身胡乱塞入棺椁,葬入金陵,其地宫陵寝当然也是草草将就而成,所以他尸身上的冠服,还是临死之前穿戴的金朝帝王戎服甲胄,十九年后,金世宗下诏毁掉其地宫坟墓,将其尸首迁葬出金陵,葬于荒野。但承办诏令之人,或许是嫌太费周章,便将其尸首从棺椁中掏出随意仍在地宫里,只是将殉葬之物和地宫捣毁,将墓地墓碑铲平,匆匆上报也就罢了。金世宗也不可能为了个被废为庶人的完颜亮费什么心思。于是《金史》等史册虽然记载完颜亮被迁葬出金陵葬于荒野,后来消失无存,其实他的尸首一直隐藏于荒废的地宫之内,并没有被迁走。”



    “年深日久,其墓地风水本就残破不吉,又加之完颜亮一代帝王,身遭横死,怨念深重,阴阳地力之气汇集于一处,这就引来了妖狐精怪为了修炼成魔,吞了他的头颅,潜入其体内,盗取他尸身上的凶煞恶毒之气,汲取残存地脉的阴煞之力,久而久之,修成三尾妖狐,成精作怪。那年正巧碰上陆老兄年轻气盛,不知深浅,盗挖地宫,吴大发师傅便被其所害!”

    众人闻言心念转动,都觉得郑学士所说合情合理,只有陆老大回首往事一阵心酸,鼻子一热,已是热泪盈眶,抹了把热泪起身拱手作揖道:“学士公,我算服了您啦!正格说您虽然没在现场,可把千年以前之事和头几十年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入情入理,也解开了我多年的心结,我、我替我冤死的师父多谢您!”

    “不敢!”郑学士起身拱手回礼:“令师虽身遭横死,却慷慨仗义,临死之际救了陆老兄你一命,郑某也感佩于心!方才初见时,你老兄就问,令师何以临死前忍受剧痛,将玉鱼塞入你的衣兜,还有,这稀世之宝的玉鱼为何出现在完颜亮墓中,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呢?咱们继续谈。”

    二十六


    据郑学士所言,这稀世之宝的吐珠玉鱼,也并非是偶然出现在完颜亮残破墓中,而是按当时古制,佩戴于他的混金嵌宝石带上的一对饰物,又叫“玉鱼符”。

    按“鱼符”一物,由来已久,考之史册,大概于隋朝开皇年间由文帝杨坚创设,作为辨明官员等级,辨别法令真伪的符契。到了大唐王朝武德初年,高祖李渊又命重臣制定新朝官制品级章服礼仪,重臣便继承隋朝“鱼符”制度,将其作为“章服符契”,自亲王贵胄及文武勋官、散官、执事官,皆用“鱼符”分等级、辨身份、定贵贱、明法令勘验。

    据史书所载,这种鱼符,取“李、鲤”同音的瑞象,以鲤鱼为形,中间剖开,左右各半,左符存于朝廷,右符由官员自身佩戴珍藏,凡地方官吏任免交割印信、法令颁布真伪勘验;征发调动地方军队;在朝官员进宫参加大朝、庆典、觐见;外藩使节入京朝贺朝贡,必须用所佩戴的一半鱼符,跟朝廷所藏鱼符二体合一,勘验真伪后才能行动,否则便会被弹劾治罪。

    鱼符质地多样,典制规定:皇太子用玉鱼符,亲王用黄金鱼符,文武百官各按品级,用铜鱼符,各爵、品官员佩戴鱼符,绝不许僭越,即便盛装鱼符的“鱼袋”,也只有五品职官以上才能奉旨佩戴。

    后武则天篡唐建立大周,妄想长生又厌恶“鲤鱼”,便下诏将“鱼符”改为“龟符”,以应改革天命之谶。唐睿宗以后,贵胄、官员群体愈加庞大,鱼符、鱼袋质地及装饰越发豪华奢侈,宗室亲贵有用七宝琉璃装饰,文武百官鱼符加之涂金、錾金,花样翻新精美无比,延续至唐末,风气依然兴盛。

    说到这儿,郑介诚奉上香茶,问道:“学士公,请喝茶慢慢说。既然如此,我知道了,这玉鱼定然是完颜亮从北宋宫廷秘府得来的珍宝!”



    


    玉鱼符


    “何以见得呢?”郑学士喝了半杯茶反问。

    “显而易见呐!”郑介诚思索说:“您诸位想,按咱们老祖宗说法,唐末以后,接着就是五代十国,中原大乱,礼崩乐坏,到了北宋初年,经过艺祖赵匡胤、太()()宗赵匡义才统一寰宇,北宋继承大唐礼乐制度,接收五代十国奇珍异宝,归入内府秘藏,到了徽宗年间,徽宗好古成风,喜爱书画玉器宝物,才整理出《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及《内府秘记》,可惜不几年发生靖康之变,内府收藏的金玉珍宝被入侵的金兵抢掠搜刮一空,运往上京,金太宗大赏灭宋众臣,这对玉鱼才到了完颜亮手里。”

    马大爷、铁大爷闻言,都点头不已,陆老大笑呵呵夸赞:“老弟真不赖!虽然你说的我听不太懂,可细琢磨,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哈哈哈,郑贤弟想得很清楚,不过,事实却正相反。”郑学士笃定言道。


    “哈哈哈,郑贤弟想得很清楚,不过,事实却正相反。”郑学士笃定言道。

    “啊?”众人都是一愣,郑介诚很诚恳抱拳笑道:“我只是顺着学士公的思绪妄说一气,既然说的不对,您就当听笑话了,还请指教。”

    郑学士微笑道:“按咱们普通人想法,郑贤弟说的确乎如此,起初我也这么想呢。可这里有几件事说不通,一者,灭宋之时,完颜亮只有三岁多,根本不可能随军出征,哪里有机会得到此宝?二者,其父完颜宗干被金太宗所忌惮,靖康之变时也没在军中,太宗大赏,只是赐予了完颜宗干几名宋廷美女,根本没有如此异宝,三者,从几部史册笔记里才能看出,这玉鱼根本就不是北宋宫廷的宝物,而是来自于辽国内府。”

    “辽国内府?”郑介诚有些迷惑,不可思议瞅了瞅众人,摇头道:“这、这怎么可能?莫非辽国人当时也用中华章服衣冠鱼符?可这又是辽国哪位帝王亲贵的佩饰?”

    “是啊,确实来自辽国内府,只是这还不是玉鱼本来渊源来历。简而言之……”郑学士一面回忆一面说出了令众人大吃一惊的内情。



    原来跟常人所知常论不同,真正继承唐朝章服礼仪的,并非北宋,而是辽国。辽国立国很早,早在唐末天佑四年,辽()(泰)()()祖耶律阿保机便趁唐朝衰微,中原内乱,登基为可汗,大唐灭亡之后,中原纷乱,耶律阿保机经过十余年东征西讨,统一辽东各部,势力强大,于后梁贞明二年,建国号契丹,改元神册,是为辽()(泰)()()祖。

    继位之后,耶律阿保机重用汉人名士韩延徽、韩知古、卢文进等人为佐命元勋,大力引入大唐典章礼乐兵农制度,当年唐朝刚刚灭亡,礼乐典章尚在,中原兵乱,不少士子学士便去辽国谋生,带去了中原先进文化,所以辽国国力越发强盛,竟成南北东西幅员万里的北方强国。

    而北宋立国远在四十五年之后,继承的乃是五代典章礼乐制度,繁芜庞杂,被辽人小看,久而久之,辽国俨然自为“中华”,蔑称北宋为“南朝”,其缘故就在此。

    辽国肇建之后,不多年中原的节度使石敬瑭贪图大位,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代价,拜辽太宗耶律德光为“义父”,获得辽国支持,建立后晋王朝,石敬瑭不几年便一命呜呼,其孙石重贵登基称帝,石重贵志气颇大,不愿向异族称臣,逐渐对辽强硬,耶律德光大怒,亲率大军长驱直入,攻下汴京,灭亡后晋……



    郑学士随手拿起《辽史纪事本末拾补》,翻开一页指点道:“这里写的就是当年的史实。”,郑介诚赶紧捧过来浏览一遍,小声念道:“……大同元年春正月丁亥朔,备法驾入汴,御崇元殿受百官贺。二月丁巳朔,改国号大辽,大赦,改元大同。三月壬寅,诏晋诸司僚吏、嫔御、宦寺、方技、百工、图籍、历象、石经、铜人、明堂刻漏、太常乐谱、内宫库藏珍宝、大驾卤簿、法物及铠仗,悉送上京。自此之役,唐末以来历朝宫府所藏典章文物法器珍宝,一扫而空,皆没入契丹……”

    马大爷捻须惊讶道:“着啊!学士公,如此说,这玉鱼还是大唐的宝贝,由后晋继承得来,大同元年,辽太宗侵入中原,在后晋内府库藏里得到,再传十数代,才被金人得到,转入完颜亮之手!离奇,太离奇了!”

    铁大爷咧嘴笑道:“难得难得!这恐怕不是做梦吧?”

    “当然不是。”郑学士肃然道:“大家都知道靖康之变,中原兵火连天黎民涂炭的惨剧,其实早在五代之际,辽国便演绎过这么一出大戏呢!然而此处所写并不详明,乃是后人修史时,参考历代史册笔记、公私文书编写入内,自然不可能一一写明,到底哪些唐末以来的国宝奇珍被辽人所得,但蛛丝马迹却在后世流传出来,因为有人在当年见过玉鱼,更知道它的来历渊源!”


    陆老大擦了把热汗苦笑道:“娘呀!学士公,老几位,这一会儿辽金、一会儿大唐,一会后晋,我听您诸位说的脑袋都大了,就是在茶馆听评书,也没这么长篇大论的,好歹我也听不大明白,您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这玉鱼是啥宝贝吧!您瞅憋得我这身热汗!”
    众人大笑,郑介诚递烟笑道:“老兄稍安勿躁,您想,这么件千年难见的宝贝,还不得闹明白其中的隐秘渊源?学士公,您接着说。”



    郑学士笑道:“不怪陆老兄着急,我们这些穷翰林,别的本领没有,就是会点考据历史词章,真碰上有意思的典故学问,不考究明白了,自己搁在心里也能当个事儿呢。既然说到这儿,我先给诸位讲个故事。”

    众人懵懂,不明白郑学士何意,却听他话锋一转,像评书先生一样,说起了后晋灭亡时的一段故事……

    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攻入中原,灭了后晋,真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率侍卫亲军入驻后晋皇宫,赫赫扬扬在崇元殿受文武百官朝贺之际,下诏将后晋小皇帝石重贵及太后、太妃一众俘虏带上大殿,严词训斥,百般侮辱。

    原本还志气远大的石重贵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后晋的文武百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太后太妃们也唬得魂不附体,磕头不已,万般无奈之下,石重贵失声痛哭,承认了自己年轻气盛,冲撞耶律德光的“罪过”,转过身叫内侍宦官,捧出大唐秘府流传下来的两件国宝献给耶律德光,请求饶命。

    宝座上的耶律德光欣然点头,他早有耳闻,大唐被后梁朱全忠所灭之后,唐昭宗从长安宝库中带到洛阳的国宝奇珍,全被后梁接收,历经后唐,又被后晋全部接收,其中珍异宝贝很多,便兴致勃勃欣赏起来。

    呈上来的两件宝物,第一件是一条流光溢彩的七宝腰带,除了镶嵌有帝王标志的蟠龙形和田美玉,还嵌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五色宝石和大珍珠,阳光照耀下宝光四射瑞气腾腾,令人不可逼视。

    耶律德光眼珠瞪得老大,撇嘴问道:“此带乃何宝物?谁人所用?”,石重贵颤巍巍说:“回禀大皇帝,此物乃大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御用腰带,世称太宗七宝带。”

    “哦?!竟然是大唐太宗皇帝御用之物?”耶律德光大喜过望,赶紧取过来捧在手里细细打量,据石重贵所言,这条太宗七宝带是贞观年间新罗国的贡品,用赤金抽成细丝,加入金银线编织而成,软如锦缎却坚如金铁,带上用金钉连接了二十四块和田羊脂玉精雕而成的蟠龙方銙,带銙内镶嵌赤金底板,镶嵌波斯、天竺而来的五色宝石及大珍珠,在大唐时,这种装饰又叫“金筐宝钿珍珠装”,奢华名贵,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御用之物。



    


    大唐金筐宝钿珍珠装玉带,陕西省博物馆藏,出土于陕西,是现存唐代此类玉带保存最完好者,弥足珍贵,堪称国宝。李世民的七宝带比此更为奢华。

    李世民得到此物非常高兴,日常御用,十分珍爱,等到他殡天之后,唐高宗本欲以此带殉葬昭陵,被长孙无忌劝阻留下,供奉在太庙里,作为太宗的御物法器,受后人香火。流传到大唐开元年间,唐明皇李隆基也喜爱此带,叫人收入内库,取名“太宗七宝带”,时常取出把玩欣赏,安史之乱由唐明皇带往西川,此后一直作为大唐皇室祖传的国宝,收藏于内宫秘府,秘不示人,唐昭宗被朱全忠逼迫迁都洛阳才带了出来,后梁篡唐,归入宝库,直到如今。

    这条七宝带上镶嵌的五色宝石和大珍珠,都出自异域,阳光下能发七色光芒,加之本来是李世民的御用腰带,名贵加上名气,就成了唐朝国宝之一。
    耶律德光亲自换了太宗七宝带,得意洋洋之余,仿佛李世民神武加身一般,再看另一件宝物,不由“咦?”了一声。
    二十七


    耶律德光看了第二件宝物,却皱眉“咦?”了一声,在宝座上俯身向下观望,众文武大臣不知何故,都跟着打量。

    原来后晋宦官捧上来的第二件大唐国宝,是一件不大起眼的碧玉石盆。这件石盆玉质倒不差,乃是上等碧玉,只是雕工太粗,外头一圈凌乱的卷云虬龙纹,面阔三尺多,高有一尺多,玉色苍劲斑驳,隐隐泛着幽幽的青玉光泽,既不像天子大驾仪仗法器中的盥洗金玉盆,也不像日常御用的洗手洗脸盆,更不像尚膳司使用的揉面盆,倒像是哪个琢玉的工匠随便雕出来的的残次品。

    辽国文武大臣亲王贵胄面露诧异愤怒之色:这种东西也敢叫国宝?莫不是石重贵这个孙子皇帝把洗脚盆拿来糊弄事,拿大辽君臣开玩笑!

    耶律德光看到这儿,脸色顿时一沉,冷笑道:“大胆!石重贵你个小东西,拿这种货色谎称国宝欺骗朕,莫非是嘲弄朕孤陋寡闻,没见过什么宝物么?左右武士给我拿下!”话音刚落,御前几名高大亲兵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吓得后晋君臣魂不附体,石重贵惨叫道:“大皇帝饶命!饶命啊!且听我一言。”

    耶律德光冷冷盯着他半晌,挥手斥退亲兵,不耐烦说:“我看你有何话说!”,跪在地上汗流浃背的石重贵稳稳心神,哀哀泣诉道:“启禀大皇帝,此物虽不起眼,可确实是大唐皇室流传下来的奇宝,小人绝不敢欺蒙陛下,如若不信,可当场一试。”

    “哦?”耶律德光打量许久,到底也没看出来玉盆有什么奇异之处,思索着点点头,招手说:“你亲自来试,朕倒要看看这破东西有何奇异。”,石重贵如释重负,亲自捧过玉盆搁在御案上,小心翼翼嘱咐宦官,用金盆盛满清水端过来,他陪笑道:“陛下请往玉盆中看。”

    耶律德光凝神细看,玉盆中并无异状,石重贵颤巍巍伸手指点盆底:“请往这儿看。”,耶律德光目光一闪,发现玉盆底部玉色莹润,幽幽半透明玉石里,仿佛雕刻了细微的水草石花,水草里隐隐有两条两寸长短的小鱼潜藏其中,半晌,耶律德光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石重贵点点头,叫宦官往玉盆里倒水,等清水注满,石重贵恭恭敬敬侍立一旁,恭敬道:“请陛下稍等,一看便知了。”,耶律德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掐腰低头观看,片刻工夫,玉盆底部的水草石花随着水面轻轻荡开一个个圆环,竟然也似乎轻轻摇动起来!

    “嘶……”他不敢相信似得使劲儿揉揉眼,眼珠不错死盯着玉盆,此刻玉盆中景象大变: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一圈圈均匀的水纹,盆底咕噜噜开始往上冒泡,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小水泡争先恐后涌了上来,盆底的水草石花竟是活了一般左右摇摆,荡漾开来!一层层五色毫光氤氤氲氲透水而出,在盆面上形成一层奇异的五色薄雾,水里咕噜噜声音越来越大,随着水纹摇晃,水里突然多了两条活生生上下游动翻腾的小鱼!

    “啊?!”耶律德光惊得大叫一声,猛然抬头喊:“这鱼竟然活了!”,丹陛周围的侍卫亲军见他大惊失色,也都凑过来观赏,果然不差,方才还光秃秃的玉盆里,不仅水草石花片片开放,摇曳生姿,那两条凭空出现的小鱼竟真是活生生的在盆里游动,嘴里还不断咕噜噜吐着小水泡!



    “妙啊,好宝贝!真是好宝贝!”耶律德光对着石重贵咧嘴大笑,大喜之余有些得意忘形,惊叹道:“中原乃上邦大国,果然有如此神妙无比的宝物流传,我邦不及!你赶紧说说,这叫什么宝物?”

    石重贵不慌不忙伸手从水里捞了一把小鱼吐出的水泡捧给众人观瞧,陪笑道:“陛下再请看。”,围观几人伸头伸脑,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些水泡一出水,蒸腾瑞气一闪,哪里还是水泡,竟然成了亮晶晶剔透圆润的珍珠!

    “天物!此乃天物!是上天赐给我等的天物宝贝!”一把接过珍珠的耶律德光哈哈大笑,龙颜大悦,叫人给石重贵赐座,喜悦问道:“真是旷世奇珍,万年难见的稀世之宝!是朕眼拙喽!这个宝贝玉盆到底叫什么,你快说来。”

    “是。”石重贵见他大喜,对自己态度也缓和许多,便陪笑道:“宝物配圣主,陛下就是圣明之主,这件宝物叫鱼龙变化盆,乃是……”

    鱼龙变化盆,又叫双鱼吐珠碧玉盆,乃是大唐太宗贞观年间,西域番邦进贡给大唐天子李世民的一件异宝。当年李世民青年继位,天纵英睿,文武双全,重用贤臣,修齐内政,开疆扩土,可谓九州一统,河清海晏,号称“贞观之治”,引得四方番邦属国岁岁来朝,李世民也被番邦尊为“天可汗”。



    据故老相传,贞观初年,西域昆仑山番邦部落里的牧羊人放牧之时,发觉境内玉山一侧夜晚常有霞光迸射,瑞气蒸腾,特觉离奇,便向领主禀报,领主不解其故,命人前去勘察,众人白天前去勘察良久,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勘察之人中有位见多识广的老玉工,心里有数,知道此地玉山多产美玉,而特别珍异的宝玉,集天地灵气,常有异象,便领着众人日夜蹲守。果然发现了牧羊人说的霞光。

    老玉工一双慧眼,在乱石野草中找到了一条特别细微的玉脉,指挥众人发掘许久,却只挖出一块不大的上等碧玉,大家伙都很沮丧,老玉工却惊喜交加,带着玉石回了部落,上呈领主。

    领主几代生活在产玉之地,一瞧这块碧玉,质地尚好,可体量不大,形状也不好,便想随便叫人拿去卖掉,老玉工激动言道:“主上,千万不可!此乃天赐之宝,恐怕一千年也难得一见呢。”



    领主莫名其妙,打量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珍贵之处,老玉工忙命人点燃所有灯火,叫人捧起碧玉,指点道:“主上请看!”,领主聚精会神看了片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块不大的玉石散发幽光,其中斑斑点点,仿佛一丛丛水草石花,隐约藏着两条小鱼!他惊问道:“这是什么玉?竟有如此质地?”

    “启禀主上,我一辈子挖玉琢玉,还从未见过如此质地的宝贝呢!据牧羊人所言,玉山一侧夜晚常常霞光万道,瑞气蒸腾,必然是世间罕见的至宝所发的灵光,可找来找去,只挖出这块玉石,可见光芒就是此玉散发,而玉中又有水草石花和小鱼,可见乃是天赐的宝物呢!”

    领主闻言大喜,便认定此玉为罕见的宝贝,就叫老玉工亲自雕琢成一件玉器珍藏。可老玉工犯了难:这块玉石质地虽好,但体量小,形状怪,既得雕琢成器,还得尊领主命令,完全保留其中的水草石花及小鱼,如之奈何?

    算计了许久,老玉工才决定把玉石雕琢成一个不大的碧玉石盆,又因此玉坚硬,老玉工年迈体弱,不能精雕细琢,所以才显得技艺粗疏。玉盆雕成之后,老玉工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领主得了玉盆,虽不甚精美,也常常取出来赏玩,哪知一天夜里正巧跟众人夜宴,侍从不小心洒入清水,盆底迸发彩光,出现异象,水草石花竟然活生生随水纹摇动,两条小鱼也上下翻腾,吐出水泡,众人惊诧不已,领主伸手要抓小鱼,不料竟摸出一把珍珠。自此,碧玉石盆成了闻名西域番邦各部的稀世之宝。

    后来不久,李世民派大将军李靖远征西域,收服各部,天威远镇,所向披靡,各邦藩属纷纷臣服畏惧,领主各带奇珍异宝赶赴长安称臣纳贡,这件玉盆便贡入皇宫。




    李世民在长安太极殿召见各番邦领主,一见此盆也啧啧称奇,龙颜大悦,欣然收纳,带回内宫,藏于寝殿,时时玩赏,还常在大宴群臣时取出来夸饰天威神物,内宫嫔妃也以得到玉鱼吐出的珍珠镶嵌首饰为荣耀。玩赏之余,李世民发觉玉盆中的两条小鱼隐约生有双角,带有龙变相,便赐名“鱼龙变化盆”,他殡天之后,玉盆传给高宗李治,李治也甚喜爱,又赐名“双鱼吐珠碧玉盆”。由此,这件碧玉盆就成了大唐皇室历代传承的国宝,一直收藏于长安大内。唐末之际,唐昭宗被逼迁都洛阳,便命人将太宗七宝带和鱼龙变化盆一起带出来,历经后梁、后唐,流传至今。

    石重贵说得头头是道,耶律德光惊喜不已,大笑道:“你们南朝有句话叫天命所归,既然你把这两件旷世之宝进献给朕,朕就收下,以往你的罪过可以一笔勾销,今后朕做天子,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或许是石重贵进献的这两件国宝真入了耶律德光的法眼,或许是有其他心思,自此之后,石重贵和后晋皇室果然得到优待,日子一天天好过了。

    耶律德光统领大军在汴京乐不思蜀,又得了太宗七宝带和鱼龙变花盆这等天赐奇宝,愈加狂妄,加之左右嫡系亲信劝进,他便做起了一统寰宇,君临天下的白日梦,成天跟大臣们商议,迁都汴京,一统四海。




    哪知这白日梦做了没多久,辽国军兵在中原一带抢掠烧杀,引起各地百姓愤慨,纷纷起义,后晋各镇节度使也以“夷狄不可入主中原”为由,纷纷起兵挥师杀来,一时间战火再起,群情汹汹,耶律德光见犯了众怒,也知道自己这几十万大军招架不住,便赶紧下诏,命众臣携带抢掠来的奇珍异宝子女玉帛和后晋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一股脑退出汴京,罢兵北还,班师回朝。

    这一天大军正走到河北栾城,耶律德光忽觉心中不安,身体沉重,忙问随行的辽国大巫,是不是有什么凶兆,大巫装模作样祈祷一番说道:“启禀我主,此地利汉不利胡,请主上立即起驾赶赴燕京,可保万全无恙。”

    耶律德光预想下诏拔营起寨,可手下禀报,天子行营早已预备齐全,后续大军还未到来,运送珍宝玉帛和俘虏的车队也才刚来,再者四处还有后晋节度使控制的城池,不便轻举妄动。

    耶律德光无法,只得下旨在此驻跸,又指派侍卫亲军严加戒备,叫人召来随军的文武百官、各军统领、亲王贵胄,在御营里摆下夜宴,一起欢聚,一者排遣烦闷,二者也有“压胜”祈求吉祥的意思。

    夜半时分,御营大帐里羊羔美酒,载歌载舞,十分欢闹,宝座上的耶律德光心里畅快了许多,酒至半醺,为了助兴,他命两名侍卫,去抬鱼龙变化玉盆,要亲自注水给众亲王贵胄将军人等欣赏。



    腰里系着太宗七宝带,酒醉熏熏的耶律德光将清水注入玉盆,片刻五色毫光迸发,果然出现异象,在场众人谁敢不跟着凑趣儿?纷纷惊讶万分,交口颂圣,喜得他大笑不已,传旨道:“将宝盆抬下去,给众臣遍览!三品以上者,可抓一把水中珍珠,算朕的赏赐!”

    这下皆大欢喜,众臣山呼万岁不已,俩侍卫小心翼翼抬着玉盆开始“绕席”,先是亲王贵胄,接着是宰辅大臣领兵大将,众人一人抓了一小把玉鱼吐出的珍珠,都喜笑颜开啧啧称奇,正高兴着呢,哪知抬玉盆的一名侍卫一个不小心失了手,就听“啪!”一声震耳脆响,这件千年难见的稀世之宝掉落在地,当场摔了个粉碎!

    众人来不及惊呼大叫,只见玉盆崩碎,瑞光消逝,水草石花倏然不见,只有两条小鱼随着清水落在地上,活蹦乱跳了几下,金光一闪,化作了两寸长短的玉鱼……

    今天是元宵佳节,祝所有的朋友们元宵节快乐幸福,平安如意!!
    二十八


    御营大帐里一片死寂,文武大臣亲王贵胄呆若木鸡一样,根本没反应过来,抬玉盆的侍卫吓得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宝座上的耶律德光目露凶光,随即震怒,拍案咆哮:“大胆的狗东西!敢毁朕国宝!来人啊,给我拉出去剁碎了喂狗!”一声声怒吼听得众臣胆战心惊,侍卫亲兵早一拥而上,把失手的侍卫拉出去乱刀砍了,另一个没失手侍卫的也糟了株连,一起被杀。

    方才还欢闹喜悦的御营大帐气氛可怖,有善逢迎的嫡系亲信小臣见状,赶忙拾起了地上的玉鱼,小心翼翼捧给余怒未消的耶律德光,陪笑劝说,半晌,耶律德光脸色晦暗,沮丧着抚摸玉鱼说:“看来朕不配得此至宝啊!这宝盆乃天赐神物,搁在大唐皇宫好端端二百多年都完好无损,连中原这几个小皇帝还玩赏无损,到了朕手里竟然毁了!可叹可气!”

    亲信小臣陪笑道:“我主陛下且不必烦恼,一件玉盆而已,哪里就说到气运了呢?陛下神武英明,此次率军平定中原,所向披靡,俘获南朝皇帝群臣,功业已然可比日月同辉,据微臣看来,此盆或许有些灵气,但钟灵之精粹,在于盆中之鱼,方才所见,玉盆虽毁,盆中灵鱼化为玉鱼,完好无损,也是陛下洪福,玉鱼在手,何不收存起来呢?”

    耶律德光手握玉鱼,心中平复不少,皱眉道:“这么丁点玉鱼,如何收存?再者盆鱼合一才是至宝,单剩下玉鱼,如何夸饰?”



    “这也不难。”亲信笑道:“陛下知道,我等朝服仿照大唐,亲王贵胄品官腰带上皆悬鱼符,虽无帝王配鱼符的礼制,陛下九五至尊,言出法随,有何不可?陛下可命文思院金玉工匠将这对玉鱼配饰于陛下御用的唐太宗七宝带上,作为御用之宝,既美观又合体。再者可在所得南朝宫廷的宝贝里挑选一块上等美玉,雕琢成玉盆,陛下想欣赏玉鱼吐珠,可从七宝带上解下放入盆中便是。”
    、
    “话虽如此,可这玉鱼还能再显异象么?”

    亲信慨然说:“既然鱼龙变化盆之灵气全在玉鱼,有何不能?臣愿监工,为陛下解忧!”,耶律德光闻言这才平息了怒火,叫亲信立即去办,挥手命群臣退下,自己怏怏不乐,回内室休息去了。

    夜宴不欢而散,惴惴不安的辽国文武大臣退出御营,心里还在忐忑:一则皇帝今晚看起来面色不善,气恼中神态也有些怪异,二则那亲信小臣,一向只会溜须拍马八面玲珑,虽然劝好了皇帝,万一办不好这事,皇帝再次大怒可怎么办?

    却说这亲信小臣,早已从大巫口中得知耶律德光心烦的内情,又加上侍卫失手毁了玉盆,更令他心中不安。小臣倒是有主意,夜宴一散,立即去耶律德光寝室请出太宗七宝带,跑到后营找到管宝库的将军,选出一块硕大的上等青玉,又去俘虏营中找了几个后晋宫中的金玉工匠,把意思说明。




    工匠们都是后晋皇宫文思院伺候帝后的高手,也见识过宫中的众多宝物,如今被俘背井离乡远赴辽东,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哪个敢不听命?于是连夜设计动手,雕的雕、琢的琢、改的改、拆的拆,一连用了两天两夜工夫,果然做完了活计:在太宗七宝带上一左一右用金钉钉了两个金连环缂丝五彩金鱼袋,能挂能卸,专门装玉鱼。又将那块硕大的青玉,雕琢成一件比原本的碧玉盆更古朴大方的玉盆。亲信小臣见了很满意,叫人抬着来御营大帐,给耶律德光献宝。

    哪知一进大帐,才发觉御营里气氛森严,不少亲王贵胄在内惶恐不安,侍卫亲军刀剑林立,他找了个熟悉的御前宦官一问才知道,前两天还好端端的耶律德光,竟然一病不起了!

    原来耶律德光那天夜宴之前就身体不适,听了大巫的话,心里越发惊惧,本想借着欢宴高兴高兴,又被侍卫打碎了玉盆惹得勃然大怒,当天夜里睡在床上便噩梦连连,寒热交加,下半夜更梦见了被他下令乱刀砍死的俩侍卫,浑身血肉模糊前来索命,吓得他惨叫连连,第二天就高热不退,大病不起。

    病是病了,可耶律德光还惦记着两件宝物呢,听说亲信小臣已然完工,便传旨召见,亲信小臣命人将太宗七宝带和新制的大玉盆呈上,病榻上的耶律德光强打精神,赏玩了许久,连身边一直给他做法祈福的大巫也看得津津有味。


    半晌,耶律德光颤巍巍说:“朕虽一时身染急病,可见了这两件宝贝,精神就好多了。你的功劳不小啊,忠心可嘉!传朕旨意,官升三级,重赏千金!”

    “微臣哪敢居功?”亲信小臣陪笑道:“全是陛下威德神武之力,才能如此迅速完工。陛下身体虽有小疾,却来日方长,圣寿万年可期。微臣当时说了,一定能恢复玉鱼灵气,给陛下纳福!”小臣这几句话令耶律德光喝了蜜一样,心里甜滋滋的,便挥手叫他试一试。

    亲信小臣立即命人抬来清水注入玉盆,又亲自从太宗七宝带的鱼袋中取出玉鱼,轻轻放入水中,不料玉鱼入水多时,并不见什么彩光迸射,玉鱼吐珠,这可把亲信小臣吓了个半死,瑟瑟发抖跪在御榻前叩头不已。



    耶律德光喝了几碗药,耳朵里听着大巫嘶哑凄厉的祈祷声,更加心惊神衰,连连摆手,却不知道说的什么,御前宦官和随行的太医们急得热锅蚂蚁似得乱做一团,时当午夜,神志不清的耶律德光忽然清醒了不少,眼眸里也有了精神,指着一直没动静的新玉盆叫道:“看、快看!玉鱼活了,又活了!”

    四野天高云阔,不知名的小虫野物叽叽咕咕鸣叫之声传进内室,众臣见他突然如此,都吓得不知所措,亲信小臣摸着耶律德光的手带着哭声问:“陛下?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唬臣等啊!”

    “光、光!”耶律德光打摆子似得指着玉盆大喊,众人望着他惊惧莫名,内室忽然彩光一闪,瑞气腾腾,果然一直没变化的新玉盆里,水花翻涌,霞光迸射,两条玉鱼伸展遨游,活了过来!

    亲信小臣长舒了几口气,惊喜着冲过来趴在盆边细看了一番,又伸手轻轻捞出水泡,赫然又化作珍珠,他跑回来将珍珠塞进耶律德光手里大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赐神物,仍然有灵!”

    “朕、朕的!全是朕的!”神志有些失常的耶律德光眼中放出光芒,一把死死攥住珍珠,一把拉过神色凄惨的大巫,阴森森狞笑道:“你、你前几日说,此地利汉不利胡,到底为何?”


    大巫吓得登时心中大乱,嗫喏道:“陛下,千万保重,等圣体康复……”

    “说!朕叫你现在就说!”耶律德光眼神逐渐疯狂,大巫小声说:“此、此地名为‘杀胡林’,又名‘剐龙窝’,所以对我军和陛下大有不利。”

    “啊?!”耶律德光闻言陡然一阵心惊,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竟是昏死过去……

    不知是不是应了“天谶”,第二天,神武英姿正当壮年的耶律德光高热不退,暴死于栾城“杀胡林”御营大帐,终年四十六岁。临终之际,传遗诏命皇长子寿安郡王继位,将太宗七宝带和新作鱼龙变化盆一起陪葬皇陵中。

    可等他一闭眼,众亲王贵胄文武大臣齐集一堂,提出寿安郡王年少,应立长君,于是一起拥戴(泰)()祖耶律阿保机长孙永康郡王登基称帝,是为辽世宗,寿安郡王不服,在皇太后支持下,从辽东起兵南下,争夺皇位。

    那位在辽太宗耶律德光驾前逢迎的亲信小臣见主子一死,早已起了异心,便趁众大臣忙于皇位和战事,将唐太宗七宝带、新制鱼龙变化盆偷藏起来,等辽世宗稳住皇位,他取出两件国宝,献给了辽世宗。世宗皇帝早在跟随太宗耶律德光南下灭后晋便见识过这两件宝物,见宝物还在,龙颜大悦,不仅重赏了这个见风使舵的小臣,还将太宗七宝带自己御用,把新作的鱼龙变化盆收入内廷宝库,大宴群臣时取出来赏玩。

    由此,这两件辽国从后晋得到的大唐国宝,便成了辽国代代相传的传国至宝,北宋立国后,派遣使臣来辽国觐见,后代皇帝也常取出来给宋朝使节欣赏,用以夸饰炫耀……



    郑学士一席长谈,直说了足大半个时辰,悠长的历史及离奇的传说听得众人心惊神眩,好半晌,只见他取过那本北宋范镇的《旧闻记事》指点道:“诸位,我可不是瞎说八道,方才所讲的故事,乃是范镇老先生当年作为北宋朝廷特使,出使辽国时亲眼所见呢!”

    郑介诚赶紧捧过书,小声念道:“……顷出使辽国,虏主赐宴于紫云殿,甚欢,命铺排内府酒器珍宝助兴,水晶案上五色晶莹,彩光迸射,光怪陆离。凡金壶玉杯玉鼎银炉琉璃犀角玛瑙酒盏杯盘色色古雅精丽,非世间所有,目睹之如入仙境……中供一玉盆甚古朴,不知来历,因频频注目,虏主大笑指点曰:‘此乃大唐传国之宝,名鱼龙变化盆,我朝太宗南下灭晋时得之,于今百年矣!神妙无比,堪称国宝,可当面为卿一试。’少顷,虏主解腰中七宝带上鱼袋,出玉鱼一对入盆,注满清水。三刻后,盆中忽发霞光瑞彩,犹如水开,围而观之,玉鱼竟化为活鱼,游荡甚欢,所吐水泡出水皆化为珍珠,满座虏臣山呼称颂,余惊骇莫名,此物诚绝代之珍,天生灵宝也,特记之。”

    郑学士笑道:“就是北宋范镇老先生这段珍闻笔记,记载了鱼龙变化盆和这对玉鱼的来历渊源,令国宝传承有史册可查。我方才说的那段故事,并非捏造,也是范镇老先生后文所记,当年范老先生见玉盆和玉鱼神异,特请教了深知内情的辽国皇室贵胄,才原原本本弄清楚了玉盆玉鱼的真相,回汴京后记载在私人笔记中,一直珍藏在家。他的笔记并非刻录印发的市卖书,也并非著名的学术之作,后人并不注意。只有那些喜欢历代珍闻笔记的学者文人,闲暇时爱翻阅一二,偏巧我多年前看过此书,隐约记住了其中些许典故,所以才根据这条腰带和枝蔓凌乱蛛丝马迹,稍加推敲才算是解开了玉鱼之谜。”



    “学士公大才!我等心服口服!”马大爷、铁大爷异口同声赞叹,铁大爷拱手道:“到底是翰林院学士,顶尖的读书人!我这双眼见识过多少奇珍异宝,也算京城小有名气,可跟学士公比,还差远喽!”

    郑介诚忙问道:“学士公,这么说,这条混金吐鹘带,莫非就是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从后晋得到的唐太宗七宝带?!”

    “这就说不清了。”郑学士认真说:“这条腰带看起来珍贵奢华,却全然是金朝规制风格,也没有镶嵌蟠龙方玉带銙,来历已然不明,或许是完颜亮叫人把太宗七宝带改做成这样也未可知。不过它确有悬挂玉鱼的金钉和鱼袋,喏,在这儿!”顺着他的手指,众人在腰带两侧果然发现了几枚小金钉,他继续说:“可见玉鱼当年是挂在这儿的,只是年深日久,鱼袋腐烂无存,金钉尚在。至于说金朝如何从辽国得到的,这件事史册也有点滴记载……”



    原来当年辽末帝狂妄自大,荒淫无度,闹得辽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几次统率大军与金人作战,都被打得丢盔卸甲惨败连连,金(泰)()祖早已跟宋徽宗定下“海上之盟”,宋金两国联合灭辽,几经大战,辽末帝众叛亲离,只得带着内宫后妃和数百亲兵,东奔西跑四处逃窜,最终被金兵俘虏。


    据野史杂录记载,辽末帝逃亡时除了带有不少金银珠玉,还随身携带了四件辽国的传国重宝:一件通天神香木,一件聚母宝珠,一件唐太宗七宝带,一件就是鱼龙变化盆。然而等金兵抓获辽末帝时,只搜出了已然破裂的鱼龙变化盆和唐太宗七宝带,玉鱼应该就在七宝带鱼袋里,堪称万幸,而通天神香木与聚母宝珠不翼而飞,金兵将辽末帝和俘获的宝物献给金太宗,金太宗却不喜金玉珍宝,便将唐太宗七宝带供奉于太庙中,鱼龙变化盆摒弃不用,年久失踪。

    后来好大喜功的完颜亮篡位登基,得知秘闻,便从太庙中取出七宝带自己使用,或当时便将七宝带改成金朝规制,而玉鱼则完好无损。他用这两件宝物,也是意欲获得上天神助,夸饰四海,不料因残忍好杀,穷兵黩武,被弑于江南战场行营。后来尸首运回燕京,金世宗没有进行重殓,就将其葬入金陵兆域地宫,其尸身上的龙袍金甲全然没动,却因地脉和凶尸,引得妖狐入体,数百年后遇上吴大发带着陆老大盗掘古墓,这才引发惨剧,吴大发临死绝望慌乱中将一条玉鱼塞入陆老大衣兜,由此玉鱼再次现世,而另一条玉鱼或许在地宫千百年地脉变动中,早已破碎……



    窗外闹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热闹繁华,在座众人都深深沉静于这段悠远离奇的千年秘闻里,抚今追昔,遥思金戈铁马,王朝兴废,感慨万千。郑介诚激动地捧起锦盒,盒中玉鱼愈显玉色晶莹,古朴不凡,似乎应和了古老神秘的历史秘闻,昭示了自身神异钟灵的品性,众人接连欣赏一番,啧啧称奇,感叹中华历史之悠久,文明之鼎盛,物华天宝,山川钟秀,才孕育出如此天生珍异宝物。

    至于洋人史密斯如何从浩如烟海的中华史册里寻踪追迹,能在杂乱无章的隆福寺地摊上慧眼识宝,一眼认出这件流传千年的宝贝玉鱼,时至今日,依旧是个未解之谜。或许,那是另外一个异国故事喽。

    自知道玉鱼的来历渊源后,郑介诚便将其收藏于在家,秘不示人。郑学士、马大爷、铁大爷、陆老大守口如瓶,一直保守着秘密。琉璃厂的老少爷们,虽然都知道郑二掌柜得了一件稀罕的宝贝,却无缘一见,都隐隐约约传说那是一件旷世难见的东西。
    日月轮转,世事沧桑,多年后,郑介诚年老辞任,带着妻儿回乡养老,据知情人说,他半生在古玩行辛苦打拼,临走却什么古玩珍宝也没拿,只带走了一条看起来毫不起眼,来历离奇神异的玉鱼……




    正是: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玉鱼记全文完。休息两天,新故事《珠鞋记》继续!感谢所有支持和捧场的朋友!

    第十二个故事:珠鞋记




    



    




    




    



    引子:


    清末政纲大坏,内廷任意宣索,奢靡之风日盛。孝钦太后衣饰鞋袜之需,园林花鸟之费,十倍于历代,一日之用,何止万金。各省入贡无常,佞臣贵幸,额外常进金玉珠宝西洋玩物固宠,官以财进,政以贿成,以至国倾……

    —— 梁溪坐观老人 《清代野记》


    本报讯:……据闻两宫殡天,内廷人心惶惶,乱如散沙,有失窃情事,新晋皇太后懿旨严命内殿王总管、尹总管查点内廷各库御用物品,登记册簿以防意外。又闻大行皇帝殡天后,奉新晋皇太后懿旨将内监王祥、崔玉贵拿交法部,严密审问。其事隐秘诡谲,扑朔迷离,宫内消息灵通之司员皆三缄其口噤若寒蝉,或曰其中有重大隐情云云……

    —— 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 《申报》



    本报讯:昨日海河边民人再次发现诡异尸块,乃一左臂、一右腿,一金莲足,血肉模糊,现场凌乱可怖,围观百姓甚众,谣传甚多,或云情杀,或云财杀,或云凶杀,或云鬼杀,舆论汹汹,各知名人士及女界英杰纷纷质询市府及警厅,提请警方速即破案,拿获真凶,以平民怨,息谣言,慰亡者云云……

    —— 民国九年五月《益世报》



    一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钟,紫禁城及西苑三海阴霾诡秘,一片愁云惨淡。皇城里的老少爷们突然发觉,十几天前还为老佛爷庆祝万寿由内务府在各处搭起的五颜六色的彩棚、牌坊和白塔山上打扮地花枝招展裹满树木的彩缎彩绸,全都不翼而飞。

    大队大队的护军、内务府三旗亲军和大内侍卫们,面色紧张肃然,荷枪实弹剑拔弩张,严密守卫着西华门、西苑门等处检查出入,进进出出的内务府司官笔帖式们在晦暗寒冷中全都热锅蚂蚁似得忙得焦头烂额,难掩惊惧慌张。连御前大臣、军机大臣们停放在西苑门外的车马轿夫们都没了往日吃烧饼嗑瓜子聊闲天的闲情逸致,一股脑紧缩在本主的车马前惴惴不安,瞪大了眼珠子望着眼前莫名其妙的恐慌场景。


    透过西苑三海,内廷隐隐传来了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哭泣声,还夹杂着不男不女太监们的尖利的哭嚎,听得人身上一阵阵起栗。街面上见多识广的老人们窃窃私语道:“坏喽,这恐怕是内廷出了‘大事’啦!”

    老少爷们闻言大吃一惊,惊恐万分:“大事”在老北京的“官话”里,是个严重到极点却躲开了所有忌讳的词儿,它指的是帝后驾崩了。


    市面上的气氛越发沉闷,风言风语一传开,不少人赶紧各自回家,关门闭户。有些爱扯闲篇的则语气诡秘相互探问着:“不能吧,十来天前,老佛爷七十四万寿还办得热热闹闹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尽然,怕不是老佛爷,莫非是万岁爷?!”

    “您这话说的!万岁爷才多大年纪?满打满算还不到四十,老佛爷都七十四了,老话说的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

    “嘘!你小子不要脑袋啦!”年纪大的老者赶紧左右打量了许久,才转回头跟几个好事的说:“这年头都把嘴管严实喽!不定哪天祸从口出!”,周围几位鸡啄米似得点点头,有个声音疑惑道:“这可怪了,老佛爷虽然年纪大,可听说一直身子骨倍棒,不介头些日子又是过大寿,又是接见布达拉宫大喇嘛,又是传戏班子,万岁爷虽然身子骨弱,可没听说有什么大病啊,到底是那边出了‘大事’呢?”

    “是啊,到底那边出了‘大事’呢?”一股彻骨寒凉随着冬日刺骨的寒风激得众人瑟瑟发抖,抬头远望,呼喇喇的朔风吹来了大片大片更加灰暗的乌云,严严实实笼罩在皇城上空……





    西苑仪鸾殿东配殿里,碧玉香鼎冉冉飘出上等宫香,鎏金掐丝珐琅象足大火盆里燃着银霜炭,室内温暖如春,热得人身上有些发燥。一身孝服刚刚才晋升为皇太后的隆裕皇后目光呆滞,死气沉沉,坐在紫檀嵌五彩螺钿宝座上发着愣。

    她长得一点也不美:一张又黄又瘦窝瓜脸拉得老长,原本被厚厚宫粉掩饰得严严实实的皱纹随着泪痕显露出来,紧紧抿着的嘴唇上一抹朱红也被她早已擦干净,有些驼背佝偻的身姿似乎完全担不住大清 后皇太后这一神圣至尊的万斤重担。身旁的宫女太监们个个满脸哀荣,大气不敢喘,以为她在想什么国家大事或者两宫大丧之事。其实,她此刻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光绪十四年进了宫,奉姑妈慈禧太后的旨意嫁给小自己两岁多的表弟光绪皇帝,她几乎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自己忠厚老实,胆小怯懦,嘴笨心软,长得不美,家里爹妈又是一个大烟鬼外加一个颟顸糊涂虫,别说外人,就是嫡亲的姑妈都满眼瞧不上她,更甭提俊秀潇洒,满腹诗书的丈夫光绪皇帝了。


    二十多年来,皇帝几乎从未招幸过她,即便是俏丽娇媚机灵活泼的珍妃在庚子之变被慈禧太后扔进宁寿宫那口深井之后,皇帝也根本没拿正眼再瞧过她,忍受着“孤家寡人”的寂寞凄凉。之前的戊戌变法,轻率冲动的皇帝就跟老辣凶狠的慈禧太后闹翻了,母子之间简直成了不共戴天的陌路仇敌。为此皇帝连她也恨上了,既疏离又排斥,每次看见她都像防贼似得防备着。而慈禧太后也瞧不上她的懦弱顺从,老实无用,除了晨昏定省,这位会吃会玩会享乐会操纵天下、玩弄群臣于股掌的姑妈婆婆,从来不跟她说话,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陪侍女官”。


    一头是表弟丈夫,一头是姑妈婆婆,她夹在中间好似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挨堵,哪一头都不受待见,这其中种种委屈无奈窝囊,想起来就欲哭无泪伤心不已。深宫寂寞,玉殿凄凉,年华似水,容颜易老,如今刚四十岁的年纪,丈夫和婆婆仅隔一天双双驾崩,失去了伴侣失去了依靠,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带着个三岁的外人的孩子,苦巴巴煎熬岁月,到哪天才是个头呢?



    她抽泣了几声,发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叠白纸折子,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重大军国政务,她记得婆婆慈禧太后遗诰里写的清清楚楚:摄政王有重大事件必须请皇太后懿旨者,由摄政王随时面请施行。

    这几乎是多年来慈禧太后给予她的一份难得而仅有的权力。她揉揉眼细看,随即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上头几份是太医院这两天的脉案,她捏在手里已然很久。第一折写着: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太医全顺、忠勋请得皇上六脉已绝,于酉正二刻三分驾崩。第二折写着: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太医张仲元、戴家瑜请得太皇太后(慈禧)六脉已绝,于未正三刻升遐。

    下面一堆折子全是治丧大臣和内务府、敬事房、奏事处为办理大丧备办钱财物料、处理细务请旨事项和应行礼仪礼节清单,那些工整小楷此刻一入眼便成了一堆堆乱蓬蓬杂乱无章的小字,看得她眼花缭乱脑筋砰砰直跳,心里也像塞了团湿棉花一样又胀又难受,她总也不明白,姑妈慈禧太后为何有那么大精神头和见识,处置这么些折子和军国大政乐此不疲,还有工夫吃喝玩乐游湖赏景照相作画。

    “唉!”莫名长叹一声,优柔寡断的隆裕太后脸色更加蜡黄,这么些折子该怎么处置,她一点主意也没有,如果姑妈慈禧太后还活着,这堆杂乱无章的大事小情在她手里三下五除二,片刻就料理地清清楚楚,自己偏就一脑袋糊涂糨子弄不明白!是不是一会儿请大公主来帮着看看呢?她有些迷惘,拿不定主意——她有些怕那个看起来跟婆婆长相非常相似,端庄而威严的大姑子,烦恼地把手帕盖在折子上头,示意宫女取过斑竹镶翠玉的烟杆,先抽几口醒醒神儿。

    老实厚道的她再愚钝,也从丈夫和婆婆只相隔一天就接连驾崩的不幸中,看出些许不对劲儿,可到底哪儿不对劲儿呢?平日里几乎从不动脑子想事的她,又说不出来,根本理不出一丁点头绪。她记得九月里,众人正欢天喜地兴致勃勃预备给慈禧太后庆寿,大总管李连英不知在哪儿打听来的,说是皇上和老佛爷不易接见布达拉宫大喇嘛,说本朝典故:活佛见真龙,必有一伤!


    慈禧太后嘉奖了李总管的忠言,然而接见大喇嘛事关国家大政,她老人家自有权衡,也不可能随便更改,再者说,她认为自己是“佛爷”,活佛见“佛爷”,寓意“佛见佛喜”,哪有什么凶兆?即便是有冲克,也冲克那个半死不活的皇帝,跟她有什么相干?

    隆裕太后当时听婆婆当笑话说了这事,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她也听宫中老人说过,顺治爷入关没几年,在南苑行宫接见过布达拉宫大喇嘛,可没多久顺治爷便出天花暴崩。乾隆爷七十万寿那次,扎什伦布寺大活佛从藏地来避暑山庄朝贺庆祝,乾隆爷龙颜大悦,宾主极为欢喜,可应邀跟随乾隆爷回京的大活佛没多久便染了天花,病逝在京城,闹得一场大庆典不欢而散。

    据说,这还是乾隆爷天赐的福寿绵长,真龙神运护体,大清国运昌隆,才挡住了冲克,却把个大活佛给克死了。种种诞不经的说法,被宫里不识字的太监宫女添油加醋描绘的越发诡异离奇,令人不寒而栗。



    皇帝身子弱她早知道,可要说皇帝有什么不得了的大病重病,那决然是编造出来的假话。自打戊戌变法以后,原先只是身子弱的皇帝被软禁在瀛台,突然“增添”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病症,别说太医院的御医治不了,即便上谕广招天下名医入京伺候诊脉,也说的五花八门莫衷一是,这自然是慈禧太后故意所为,不然她哪来的名义再次垂帘训政呢?

    那些太医和名医们心里都门儿清,皇帝根本就没什么大病!且皇帝最厌恶说他“肾虚”,慈禧太后却最厌恶医生们说皇帝“肝郁”,有个初入宫廷当差的医生不长眼,只说了一句皇帝“肝气不舒”,慈禧太后当即沉了脸,阴阳怪气问:“怎么着哇!谁叫皇帝的肝不舒了?气儿又怎么不顺了?!”吓得那医生瑟瑟发抖,磕头求饶了很久才作罢。



    打那以后,太医、名医们,只好把皇帝的“病”挪到脾胃和肺上去治,既不得罪皇帝,更不敢得罪慈禧太后。于是治了这么多年,珍稀药材吃了足有好几百斤,皇帝依然半死不活的“病着”,据皇帝宫中的御前太监们说,其实医生们开的药,皇帝几乎不怎么吃,还见天读书写字,批折子遛弯儿,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年迈的慈禧太后“靠日子”……

    “初十,十五,十六。”默算着慈禧太后万寿节前后的日子,隆裕皇太后眉头紧锁,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几天跟皇帝见面,虽然没说上话,可他除了脸色像往常一样晦暗沉默,行动举止并没有显出一点病入膏肓的意思,连给婆婆慈禧太后行礼都轻松如常,怎么才五六天工夫就突然驾崩了呢?



    烟袋锅子里最后一丝香烟熄灭了,心事重重的隆裕太后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宫女,接过一块新手帕,愁眉苦脸起身在殿内转悠,手指颤巍巍摸向桌上首饰匣子里昨天还戴着的那顶金丝点翠三凤镶宝钿子,此时望去,流光溢彩的各色珠宝灰蒙蒙的,正中少了一颗镶嵌的桂圆大东珠,她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滚落而下。


    昨天下午,听说皇帝驾崩,瀛台乱做一团,她鼓起勇气赶紧前去见他最后一面。只见皇帝冰凉尸身刚换好初丧服饰,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板上,黑黝黝一张瘦脸,满是委屈不甘的眼睛半闭半开,嘴巴半张着似乎要说什么,屋里黝黑鄙陋不堪,连点像样的家具陈设都没有,一旁忙碌的御前太监们都是慈禧太后派来的亲信,似乎都不怎么悲痛,只提线木偶一样忙活着。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扑在皇帝床前放声大哭,尽管几乎没享受过一天君恩亲恩,可毕竟是二十来年的结发夫妻,如今一朝离别,天人永诀,往日辛酸悲苦气恼哀怨委屈涌上心头,全化成一腔哀泣倾泻而出,听得近侍宫女都忍不住陪泪不止。她轻轻合上了皇帝死不瞑目的双眼,见皇帝这边的内殿总管尹义忠一脸哀荣跪在地下,手捧个托盘小声说:“启禀皇后主子,这是从内库取来的珍珠,给大行皇帝含殓用。”她点点头,发现盘子里都是些玉米粒大小的珠子,便有些不解,忙问:“个头这么小?怎么不用大的呢?”

    尹义忠哽咽道:“回皇后主子,万岁爷这边库房里没有大珠,内务府原先送上来的就这么大。奴才们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些大点的。”,她一听就明白了:内务府这群狗奴才最会溜须拍马趋红踩黑,皇帝没权没势被软禁瀛台这么久,算是“黑”透了,吃饭喝茶糊窗户这点小事都得慈禧太后做主,年年节节呈送给皇帝的贡品,不过是应个景儿,好东西能到这边来?

    她忍不住有些气愤,想了想挥挥手,毅然把头上金丝点翠钿子中间镶嵌的那颗桂圆大东珠薅了下来,回身轻轻塞进皇帝半张的嘴里,精光四射的珠子压在皇帝焦黑的舌头上,仿佛她的气息也随之而入,陡然一阵心酸目眩,她不忍再看,转头放声嚎啕……

    二



    泪水已然浸湿了手帕,隆裕太后坐回宝座。想起昨儿下午皇帝刚刚驾崩,她在瀛台忙活了许久,上灯时分才刚回仪鸾殿,婆婆慈禧太后这头还安谧如常,心机精明老辣的慈禧太后听说皇帝驾崩了,没事儿人一样召见亲王贵胄、军机大臣,接连下了几道懿旨:安排皇帝后事、立溥仪为嗣皇帝、册封摄政王、还要继续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训政。忙到九点多钟才传夜膳,对于皇帝的死,慈禧太后更是一句好话都没有,边吃饭边冷笑道:“这个忘恩负义没良心的逆子!早该遭天报死了!白养了这些年,竟养出这么一条白眼狼!哼!他毕竟还是死在我头里了!”

    瘦成骷髅模样的慈禧太后咬牙切齿斥骂连连的话,吓得仪鸾殿内的侍从宫女太监们毛骨悚然,连李连英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骂了一通,精神不错的慈禧太后批了几件最重要的奏折,稳稳睡了一觉,今儿上午还召见摄政王与军机大臣呢,午膳时分突然昏厥,下午一点多就不成了,靠在明黄彩绣被褥上,传达了最后一道懿旨,审阅了张中堂亲自拟写的太皇太后遗诰,又嘱咐了几句死后殉葬物品的话,这才撒手人寰。

    慈禧太后一闭眼,不等吩咐,早有大总管李连英领着御前大首领和一众近侍宫女伺候办理一切:众人摘缨子换白孝布衣帽、撤换家具陈设、移尸盥洗、预备小殓和大殓用的各种穿戴首饰鞋袜衣服、织金陀罗尼经被及殉葬的奇珍异宝、开内库取出铺棺陪葬用的各色绫罗绸缎珍珠宝石等等。

    这下隆裕太后才看清楚,慈禧太后私人内库的珍藏比内务府库房里的宝贝还多还好,那三千多箱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和两千多箱的衣服鞋帽,大概得有一多半装入慈禧太后巨大的梓宫里,陪伴她长眠地下。躺在堆积如山奇珍异宝之中的太后老佛爷,如此也能安然合眼,进入极乐世界。仪鸾殿这边虽然忙碌,却一丝不乱井井有条,外头有摄政王领着治丧大臣处理大事,里头归隆裕太后做主,其实她一点主意也没有,任由大总管李连英安排一切。昨日皇帝那简陋草率的临终场景跟老佛爷这边一对比,何啻天壤之别。





    


    织金梵文汉文佛经宝塔陀罗尼经被,慈禧太后下葬时覆盖尸体所用,长290厘米,宽275厘米,全用捻金、织金工艺,编织出佛经文字2万5千多字,镶嵌大珍珠860多颗(现已无存),当时造价达16万两白银。其用料之精,幅面之大,工艺之善,图文之美堪称宝物。




    西洋镀金自鸣钟接连打了四下,厚重的锦缎门帘一开,由打外头匆匆进来一人,见隆裕太后正发呆,殿内悄无声息,不敢打扰晌,轻轻过来请了个安就垂手侍立在侧,片刻才小声问:“主子?主子?”

    “嗯,啊?”正发呆的隆裕太后一怔,这才看清面前的人,脸色不由得柔和了许多。这人是个青年小伙,仪表堂堂身材高挑,剑眉星目鼻梁高耸,脸颊红润齿白唇红,不仅长得非常漂亮,一双俊眼还透着机灵狡黠,乖巧体贴,他便是刚升为太后宫总管太监的洪泰洪总管。

    “怎么了?”

    “启禀主子,老佛爷小殓的物件,李总管领着人预备的差不多了,钦天监选的时辰还有两刻多钟,李总管叫奴才来请主子示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隆裕太后点点头,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半晌才道:“你去告诉李谙达,就说我的话:凡是老佛爷生前喜欢的、爱见的、相中的,无论什么,都预备着给她老人家带进梓宫里去,辛苦了这么些年,绝不能让她老人家受丁点委屈。”

    “嗻!”洪泰退后几步刚要转身,却听隆裕太后突然叫道:“洪泰!”,他赶紧回身打千:“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宝座上的隆裕太后思索片刻,冲左右侍从宫女太监挥挥手,众人会意,连忙退出殿外,洪泰很机灵,立马明白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起身凑到了宝座旁。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隆裕太后一会儿瞅瞅殿外,一会儿看看眼前帅气的洪泰,并不开口,外头隐约传来喇嘛们转咒念经的嗡嗡声听得人心里烦躁,洪泰知道,眼前这位主子是个优柔寡断从没拿过大主意的,但并不糊涂,所以只竖着耳朵静听。

    “这几天乱糟糟的,我跟做梦似得云里雾里还糊涂着呢。唉,洪泰,你是个机灵人,眼明心亮,听见宫里有什么闲话没有?”隆裕太后终于开了口。



    洪泰一怔,别的话都不要紧,只“闲话”二字入耳便惊心动魄,眨眨眼陪笑道:“主子您圣明,咱们这大内,宫深似海,讲究铁打的江山万年的规矩,虽然这两日万岁爷和老佛爷先后殡天,可早有敬事房总管和各宫总管严密盯着,谁敢有什么闲话呢?”
    沉默片刻,隆裕太后一眼盯住他:“宫规是宫规,谁不知道你们太监私下里常传大大小小的闲话,此刻没有外人,你这几天听见什么了就照直说,我不怪你。要是以后真有什么谣传查出来,只怕谁也吃罪不起!”

    对于一向平和懦弱的隆裕太后,这已经是极其严厉的警告话头,洪泰再也不敢抖机灵,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小声问:“奴才这颗忠心永远向着主子,绝不敢丝毫隐瞒。奴才们私下里,倒是有些风言风语,不知您问的是老佛爷这边,还是……”

    “万岁爷那边,头几天不是还好好地么?”隆裕太后低声问。


    “这……”洪泰吓得一哆嗦,抬头看看神情紧张的隆裕太后,又左右扫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殿,咽了口唾沫嗫喏道:“太医和外省的名医们,都说是暴病,可奴才听在瀛台伺候差事的小太监们说……”

    据在瀛台伺候差事的小太监们说,十月初十老佛爷万寿大典,光绪皇帝心情还不错,此后受了点风寒,两天就好了。到十六那天,还在勤政殿和老佛爷接见大臣,虽然身子骨弱,脸色有些晦暗,瞅着也不像病入膏肓模样,十七那天外省名医们上午诊脉,下半晌皇帝还沿着瀛台水滨遛弯,晚膳前批了好几份折子,精神也挺好,哪知到了下午六点多刚吃了晚膳,突然得了急症,打这以后就一病不起了。

    “急症?”隆裕太后诧异问:“什么急症?”

    “听、听说是肚子疼,疼得满炕乱滚,还吐了不少饭食。”

    隆裕太后惊得后脖颈子发凉,猛然起身问:“有这事?!怎么当时没传太医和外省名医救治呢?”

    “回主子,这、这奴才也不知道,”洪泰歪头想了想,压低了声说:“十七那天老佛爷正不舒坦,下半晌到半夜,连招了三次太医诊脉,宫里人心惶惶,听奏事处的奏事太监私下说,当晚万岁爷确实传了口谕,紧急招医进宫,可、可被老佛爷懿旨挡回去了,连西苑门都没进来……”

    “有这回事?!”越发惊悚的隆裕太后赶忙扶住明黄靠枕又坐下了,浑身颤抖死死盯住洪泰。洪泰小心翼翼站过来,贴近她的耳朵,声音诡秘说道:“主子,奴才听说,那天夜里还有更奇怪的事:万岁爷刚开始肚子疼,奏事处太监就奉老佛爷懿旨,去传来了四位内务府总管大臣,叫立刻预、预备万岁爷的万年吉祥板停放在乾清宫正殿!”



    “啊?!”隆裕太后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般几个炸雷在她头上炸响,吓得她心惊胆战魂飞天外,一阵心悸头晕目眩,被手疾眼快的洪泰扶住,叫道:“主子?主子?!您、您可千万保重!”

    隆裕太后抓住洪泰手臂哽咽问道:“十七那天,万岁爷晚膳吃的什么?莫非侍膳的太监们没验么?”

    “验当然都验过了,只、只是”洪泰结结巴巴不敢明说,末了看看隆裕太后欲哭无泪凄惶的面容,一咬牙说:“主子知道,每次万岁爷进膳,老佛爷都赐些吃的,由老佛爷这边的人送过来,这些饭菜谁敢验?十七那天,老佛爷身子骨不舒坦,斜靠在床上喝了半碗粳米粥,听说是指派崔副总管把剩下的半碗粥送过来,眼瞅着叫万岁爷喝了……奴才还听底下人瞎传,说老佛爷早就有话,绝不死在万岁爷前头……”

    “别说了!”魂不守舍彻骨寒冷的隆裕太后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一把推开洪泰,用手帕紧紧捂住了脸,说不上是伤心欲绝还是恐惧惊悸,瑟瑟发抖了半晌,才揉着通红的眼换了神情:“洪泰,这话到我就打住了,不管是谁,今后绝不能再提!谁再敢说这些闲话,活活打死!”

    “嗻!奴才明白!”已是冷汗湿衣的洪泰刚抬头偷瞧,隆裕太后按捺心中巨大不安,慢吞吞吩咐:“时辰还早,传轿,去皇极殿看看老佛爷的万年吉祥板收拾的怎么样了。”

    “传轿!”洪泰出了配殿高喊一声,尚乘轿的八名太监立马抬来一乘楠木鎏金肩舆,重新上妆修饰的隆裕太后扶着他的手臂稳稳上了轿,面无表情挥挥手,前呼后拥的队伍出了仪鸾殿宝光门,直奔大内而去。



    万年吉祥板:清代宫廷帝后所用的金丝楠木棺椁的俗称和讳称。由此可见慈禧毒杀光绪的整个阴谋。
    三


    按大清祖制家法,凡皇太后大丧葬礼、停灵等一应事务,全在慈宁宫办理,然而到了大权在握临朝听政四十多年的慈禧太后这儿,全变了样。

    她临终之前,对着跪在面前的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大学士张之洞、袁世凯等人交待完遗诰,忽然问道:“怎么着,我的大事在哪儿办呀?也弄到慈宁宫去不成?”
    载沣年轻,对这些朝章典故一脑袋糨糊,只好讷讷无言,张之洞、袁世凯都是汉人,虽然绝顶聪明,可关系到这种大事,也不敢乱插话,只有庆王奕劻是慈禧太后多年的嫡系宠臣,老奸巨猾颇有城府,一听慈禧太后话风不对,赶紧答话:“老佛爷为大清数十年来夙夜忧劳,辛苦半世,自然是要请到宁寿宫皇极殿去。”

    病榻上的慈禧太后闻言,这才微微点头不语算是默认,可这事让内务府、礼部众人犯了难:历代以来,谁也没在宁寿宫皇极殿办过大丧。

    原来按清宫祖制,帝后驾崩,都讲究个“寿终正寝”,所谓正寝,不在外朝,而在内廷。内廷正中的乾清宫正殿是历代皇帝的“正寝”,也是驾崩后停灵所在。无论是死在宫中的顺治、乾隆,还是死在宫外的康熙、雍正、嘉庆、道光诸位皇帝,梓宫停灵,大丧大典,都要在乾清宫正殿举办。

    


    慈宁宫从顺治年间以来便是皇太后的“正寝”,皇太后的殡天丧仪便一直在那办理,绵延已久载入会典,从未更改过。然而到了好大喜功标新立异的乾隆爷又闹出些花样。

    宁寿宫这一区域,乃是乾隆爷为自己退位后休闲养老,用了五年多时间花费三百多万两白银改建的太上皇宫殿区,号称“东朝”。此地宫阙巍峨壮丽奢华精巧,为内廷宫殿之冠,其临朝受贺的正殿皇极殿,不仅名字取自大明朝太和殿的旧名,连建筑规格内檐装修,也完全是天子正衙太和殿与内廷正殿乾清宫两处殿宇的合体模样,为的是表示太上皇帝的权威超越皇帝,至高无上。可是钱花了无数,到了乾隆六十年乾隆爷退位,除了在皇极殿办过两次“千叟宴”,他竟从没在此临朝受贺,也从没在此住过半天。

    据说,当年老迈年高的乾隆爷给儿子嘉庆皇帝和军机大臣们聊闲话,说自己在养心殿住了六十来年,那里才吉祥安康,即便退位也不能搬家,逼得嘉庆皇帝只好继续委委屈屈住在做皇储时的毓庆宫。有聪明的人私下里嘀咕:太上皇这哪里是不愿意搬家啊,明摆着是不想交出至尊大权,还想赖在养心殿发号施令,处理军国大政呢。

    等到乾隆爷临终之际,下了一道旨意:宁寿宫皇极殿一区宫殿,为太上皇退休养老专用宫殿,今后大清有权威大过朕,福寿比朕大的才可以入住宁寿宫,后世子孙务必遵守无违。

    乾隆爷这点心思倒是不错,盼望后代更比前代强,其实呢,大清国势从他晚年开始就暴盛而衰,此后便江河日下一落千丈。后代皇帝们不仅再也没有他的权威,福气寿命更是无从提起,可乾隆爷的圣旨作为祖训家法,一代代传了下来,没福气再住此地的皇帝们只好把宁寿宫严密封锁,任凭红墙落色,黄瓦碎裂,栋梁虫蛀,宫苑寂寞。



    到了光绪年间,临朝听政几十年的慈禧老佛爷对号称“西朝寡妇院”的慈宁宫一带深恶痛绝,绝不愿搬到那里跟先皇的老寡妇们住在一起受罪,又觉得自己权威赫赫、福寿绵长跟老祖宗乾隆爷差不多,就下旨打开宁寿宫,大肆装修改建,作为她晚年养老的重要之处。临终之前还念兹在兹,知道在皇极殿停灵办理大丧是大违祖制不合情理,可仗着自己四十多年的权柄威严和调教出来的这群心有灵犀奉命唯唯的臣子,她还是故意借庆王之口,点出了自己心中的意思。

    虽然摄政王载沣、庆王奕劻对此毫无疑义,然而礼部、内务府的大臣都有些疑虑,学问高深的大学士张之洞对此也很有些意见,跟载沣和奕劻又是说典故,又是讲礼制,无奈两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宗亲皇族,根本不在意这点子小事,加之两宫接连殡天,四处忙得焦头烂额,提建议的庆王又是首席军机大臣,办的又是老佛爷的后事,谁也不敢乱说话,于是载沣请示了隆裕太后,叔嫂俩人联合决定,就在宁寿宫皇极殿给慈禧太后办理大丧。

    如此这般,生前威势赫赫的慈禧太后虽没像大唐武则天一样正儿八经做个女皇帝,死后到底过了一把“太上皇”的瘾。




    


    皇极殿正殿,内檐装修仿照太和殿内景,可见乾隆当年的心态。


    内务府的奴才们很能干,皇极殿外已然搭起了三座两丈多高巍峨壮观的巨大白绫绢牌楼门,遍体缠绕着素白的绸缎绢花,顶上安着逼真的五脊六兽。殿门外正中赫然是座两丈多高两卷勾连搭硬山卷棚顶大殿模样的起脊大棚,专为轮流上祭的皇室宗亲、王公贵胄、文武大臣所用,只有左右为诵经的喇嘛、和尚、道士、尼姑念经用的经棚经台还在搭建。

    皇极殿内早已撤去了用不着的宝座炉瓶陈设等物,用白色绫罗绸缎绢花幔帐布置地白花花雪白一片,各色灯笼香炉香鼎五供也全换成了丧仪专用之物,原先的坐北朝南的丹墀前头设了软白团金幔帐和软金帘,掀开幔帐帘栊往里,原先宝座位置上停着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外椁,里头还停着一口大红朱漆满填赤金梵文经咒的香楠木内棺,这便是俗称万年吉祥板的慈禧太后御用梓宫了。


    殿内外忙乱的众人早已退到殿外丹陛上黑压压跪了一大片,鸦雀无声。隆裕太后扶着洪泰在大殿里查看了片刻,望着面前巨大的梓宫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问:“乱糟糟的,叫他们小心香烟火烛。”


    殿内外忙乱的众人早已退到殿外丹陛上黑压压跪了一大片,鸦雀无声。隆裕太后扶着洪泰在大殿里查看了片刻,望着面前巨大的梓宫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问:“乱糟糟的,叫他们小心香烟火烛。”

    “嗻!”洪泰小心掀开幔帐帘栊,露出梓宫,隆裕太后上前细看,只见金丝楠木外椁高有九尺、宽也有六尺多,平头齐尾,两侧笔直,棺盖向上略微倾斜,最前端有一个跟棺盖厚度一样的大葫芦,且是与棺盖一块整板雕刻出来,民间俗称“满洲大葫芦材”,整座梓宫遍体金光闪烁熠熠生辉,像座赤金铸造出来的小屋子。

    “这上头的漆没事吧?这个天气,别冻裂了。”隆裕太后疑问道,洪泰哈腰陪笑:“主子放心,这都是内务府工匠们的绝活儿,无冬历夏绝出不了一点错。您瞅这材料,是从云南深山老林里采伐出的极品金丝楠,老佛爷的佛体装在里头,保管万年不坏!光运费就用了十几万两银子。再说,万年吉祥板做好后,先用一百匹高丽布缠裹衬垫,再上七七四十九道大漆,哪能轻易就冻裂呢?”



    隆裕太后点点头问:“七七四十九道?有那么玄乎?”,“这可不是奴才夸口。内务府当班的谁在?皇太后传!”洪泰回头一吆喝,早有个五十多岁的小个子急匆匆小跑进来,打千请安跪在地上回话:“奴才在。”

    洪泰大喇喇说:“皇太后问,老佛爷这万年吉祥板上的四十九道大漆有什么讲究?你可明白回话。”

    “奴才遵旨!”小个子司官是内务府的老官油吏,觐见天颜丝毫不惧,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念叨说:“回皇太后的话,老佛爷的万年吉祥板,每一道油漆都有内府工匠按祖传的工艺如法制作,万不敢稍有懈怠差错。这第一道叫‘钻生漆’,第二道叫‘通漆灰’,第三、五、七、九、十一道,叫‘漆满糊布’,第四、六、八、十、十二道,叫‘压布漆灰’,第三道之后,在万年吉祥板上反复轮流用‘漆满糊布’和‘压布漆灰’两种工艺。”

    “第四十一道开始改了工艺,叫‘中漆灰’,四十二道叫‘细漆灰’,四十三道叫‘浆漆灰’,四十四道叫‘大糙漆’,四十五道叫‘垫光漆’,四十六道叫‘退光漆’,四十七道叫‘笼罩漆’,四十八道叫‘金胶漆’,最后四十九道叫‘满扫金’。单上这四十九道漆,至少要两年工夫,讲究个平、干、匀、润、严,丁点缝隙灰尘不沾染,摸上去跟千年羊脂玉一样油乎乎温润,瞅着金光闪闪瑞气腾腾,其实坚如金铁。皇太后请看,万年吉祥板做到这一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好比那金棺玉椁……”

    “行了行了!”隆裕太后被他碎碎叨叨说得抿嘴一笑,赶紧收敛了,摆出一副肃然模样说:“油嘴滑舌的,谁问你那么多?你们记着,老佛爷一辈子辛苦,临了的大事可不能有丝毫马虎!好生当差,大事过去,上头自然知道你们的辛苦,要是出了一点差错,我可不依。”




    “嗻!”小个子内务府司官叫驴一样喊道:“奴才们世受国恩,在老佛爷鞍前马后伺候数十年,绝不敢忘恩负义,如今咱大清国海清河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全是老佛爷生前治理得好,奴才们要是在她老人家后世上疏漏一点,那还叫个人么?!皇太后……”

    话音未落,就听殿外有人焦急地叫道:“洪总管?洪总管?!”,一个人影伸脖子探头探脑,洪泰眼尖,一眼瞅见是个在仪鸾殿当差的御前小太监,赶紧掏出个核桃大的金壳怀表看了看又揣起来,快走几步冲过来冲他甩手就是个大嘴巴,瞪眼大骂:“打你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你眼瞎啦!没瞅见皇太后大驾在这儿呢?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洪泰,别打他。问问他有什么事?是不是老佛爷那边该小殓了?”隆裕太后缓缓走了过来。被一巴掌打懵的小太监一脸委屈,又不敢反驳,捂着脸哽咽道:“回禀主子,李总管有紧急要事跟主子说,叫奴才先给洪总管禀报一声。”

    “李总管?”隆裕太后一怔,回头瞪了一眼洪泰,忙问小太监:“李总管不是在仪鸾殿预备老佛爷小殓用的东西么?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会子说?”

    四


    小太监说:“奴才也不知道,您看,李总管过来了。”他顺手一指,殿内众人这才看清,从宁寿门直通皇极殿的甬道上,急匆匆来了几个身穿白孝袍子的太监,为首的是个被俩年轻太监左右搀扶六十开外神情焦急的老头,脚步踉踉跄跄,一张黑黝黝的驴脸皱纹堆积,咧着鲶鱼嘴神色凄然,哭肿了的眼泡耷拉着更显丑陋,灰苍苍的发辫在寒风里凌乱飘舞,刚到了殿外丹陛上,老头推开搀扶的俩太监,噗通跪倒在地,悲切哽咽道:“奴才李连英,恭请主子万福金安!”

    隆裕太后忙伸手虚扶了一把,温和道:“李谙达快起来吧,有年纪的人了,地上冰凉。洪泰,赶紧去把李谙达搀起来!”年轻力壮的洪泰伸手要搀,却被李连英一把推开,到底磕了头才哆哆嗦嗦起身,弯腰驼背垂手肃立。

    隆裕太后盯着这位伺候了慈禧老佛爷半辈子的嫡系奴才,心中惊诧。慈禧太后刚殡天不到半天,位极人臣权势熏天的李连英仿佛霜打的茄子似得老了二十岁!本就佝偻的身姿更加瘦小,也更加驼背,那副悲痛欲绝的神情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更显老诚忠厚。


    “李谙达,这大冷天的,有什么事派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你老天拔地的还往这儿跑什么?仪鸾殿那边预备的怎么样了?”隆裕太后见他如此忠诚,语气更加温和。



    


    慈禧太后金丝楠木棺椁现状




    


    晚年李连英



    李连英喘息了半晌才小声说:“回主子的话,奴才不敢当主子如此优遇!这都是奴才应当应分的差事,奴才受老佛爷恩宠多年,此刻再不用心,就是死了也不敢在地下见老佛爷啊!”说罢热泪滚滚而下,听得隆裕太后也心酸不已,抹泪说:“李谙达,我新管事,什么也不懂,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多帮着我点。你伺候了三代主子,尽职尽责有功劳更有苦劳,你下半晌说的要在宁寿宫皇极殿为老佛爷守孝四十九天的事,我准了。等老佛爷明儿大殓入梓宫,你也搬过来吧,要用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内务府去办就是了,这会子急匆匆过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洪泰冷眼瞅着惺惺作态的李连英,心中冷笑不已。他是崔副总管带出来的嫡系徒弟,而崔副总管这些年,没少跟李连英明争暗斗,俩人尽自见面脸上笑嘻嘻,肚子里都咬碎了钢牙,跟乌眼鸡似得恨不得我吃了你,你吃了我。这也是慈禧老佛爷生前惯用的左右制衡的招数,却屡试不爽,李连英老奸巨猾,乖巧体贴,崔玉贵争强好胜,忠心耿耿,有这么俩哼哈二将左右护持,慈禧老佛爷才能在大清内廷数十年风风雨雨里无往而不胜。

    洪泰心里有数:李连英如今急匆匆赶来做出这副可怜凄惨模样,很可能是为了埋藏在宁寿宫中的巨额财宝。他早听人说过,庚子之前李连英卖官鬻爵收受的贿赂不算,单庚子之后,他藏在宁寿宫的私房钱至少还有三百万两呢!



    老迈的李连英却并不提什么银子的事,神色有些委屈惊慌,扫视了一下周围的臣子、太监,给隆裕太后递了个眼色。洪泰心明眼亮,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赶紧递话:“主子,外头天冷寒气大,咱们还是进殿去说吧。”隆裕太后会意,摆摆手叫着李连英进了皇极殿。

    “奴才有罪!奴才万死!”一进空荡荡的大殿,李连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这一哭把个本就懦弱胆小的隆裕太后吓得六神无主慌了神,扎煞着手急问:“怎么了?李谙达,到底怎么了?别老是哭啊,你这一哭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出了什么大事还是你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李连英期期艾艾磕头不已,半晌才抹着眼泪道:“奴才哪有什么委屈,是老佛爷的事!”一听这话隆裕太后更着急:“老佛爷的事?是不是小殓的时辰不对,还是东西没预备齐全?”

    “回主子话,是、是预备给老佛爷小殓穿的那双万年莲花如意珠鞋不见了!”

    “啊?!”隆裕太后惊叫一声,看了眼同样惊惧不安的洪泰,苶呆呆傻在当场。



    原来慈禧太后生前早已指示嫡系奴才为自己预备好了极为奢侈华丽的入殓冠服:

    嵌满大东珠的珍珠冠一顶,顶珠镶嵌了一颗大如鸡蛋重达四两的巨大宝珠,单这颗珠子估价就超过一千万两;

    金丝串珠缂丝彩绣吉服一套,金线绣花串珠褂一件。袍褂绣价白银八千两,袍褂上镶嵌大珍珠四百二十颗,中珍珠一千颗,小珍珠四千五百颗,各色宝石一千一百三十五块,价值二百二十万两;

    由三千五百颗大如雀卵的大珍珠和金丝串成的珍珠披肩一件,价值一百六十万两;

    袍褂上佩戴的香囊金环玉佩和十八子珠镜,共用珍珠八百颗,各色宝石三十五块,价值五十九万两;

    朝珠三挂,其中两挂东珠朝珠,一挂红宝石朝珠,价值二百四十五万两;

    万年莲花如意珠鞋一双……

    这些金银焕彩珠光宝气的袍褂服饰,全是慈禧老佛爷生前亲自一件件从私房宝库中挑选出来的奇珍异宝,她要穿戴打扮地无比奢华富丽,再去西方极乐世界成仙成佛享受无极福寿和永恒快乐。为此临终前严词叮嘱了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不知多少回,一定要把这些袍褂服饰全穿戴上,哪知刚一闭眼,那双价值巨万的万年莲花如意珠鞋就不翼而飞!老话说脚下没鞋穷半截,这要是光着两脚去西方极乐世界见了佛祖,还不得被当成个叫花子?!



    更严重的是,大内宫深似海,守卫森严,两宫刚刚殡天,各处人心惶惶惊恐不安,为防止意外,隆裕太后就以皇太后的名义立刻颁布了第一道懿旨:命专管慈禧太后私房宝库的王总管、专管光绪皇帝私房宝库的尹总管,查点内廷各库御用物品,将各宫御用宝物登记在册。这会子懿旨刚传下去不久,仪鸾殿和瀛台都在紧急办理,怎么会忽然爆出如此重大的失窃事件呢?

    沉默许久的隆裕太后面色愠怒,嘴唇抽搐,眉眼剧烈跳动,又气又急却说不出话,一旁的洪泰忍不住张口叫道:“李总管,这是大逆啊,老佛爷才闭眼就出了这事,当值的奴才们都是吃干饭的?!这事要严查严办!老佛爷殡天之前,咱们可都在仪鸾殿那头伺候。当时是谁在看守老佛爷的内殿宝库?还有,老佛爷闭眼以后盥洗、换丧服,都是谁伺候的?后来搬动首饰箱、衣服箱,开库取宝贝,预备小殓的东西,也都有人在,要把这群手贱心黑的奴婢全抓起来,交慎刑司、不,交刑部严刑审讯!”



    洪泰气呼呼怒形于色,大呼小叫了一通,急得隆裕太后一头冷汗连连摆手叫道:“都抓起来严刑审讯?不好不好!老佛爷刚闭眼,咱们为了双鞋就把她老人家的近身奴婢严办了,还要交给刑部闹腾地满世界都知道,叫她老人家脸上无光,死不瞑目,半辈子的声名受玷污,那咱们才是罪人!唉!越忙越出乱子!”擦了擦汗,她才发觉李连英一直佝偻身子没言语,更没搭理洪泰,便小声问:“李谙达,你说我的话有理没理?”

    “主子圣明!”李连英翻翻白眼冷冷瞥了洪泰一眼,嘴里却说:“主子得赶紧拿主意啊,老佛爷小殓的时辰快到了,摄政王和庆王他们都在仪鸾殿候着呢。”

    洪泰听出隆裕太后懦弱老实,一开口就是息事宁人,刚要插话,只见她更加焦急:“李谙达,这事你给摄政王说了么?他有什么主意?”



    “回主子,摄政王说他只管外头的大事,宫里的事全由主子做主。”

    “我?我哪有什么主意啊!”隆裕太后急得跺脚,长叹不已道:“李谙达,洪泰那个法子不成,你是宫里的老人,见多识广,赶紧替我想想有什么法子先把这事平息了,老佛爷的脸面名声要紧!”

    “嗻!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伺候。”思索片刻,李连英稳重说:“主子圣明,奴才虽然没遇见过这种事,可也知道,事贵从权。这个事,奴才以为不易大张旗鼓的声张开来,一则是为了老佛爷的体面尊荣要紧,她老人家一辈子辛苦要强,最爱个体面名声,临了要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外头不知底细的人风言风语谣传开来,还不得伤了她老人家一世英名?”

    隆裕太后点点头:“说的对!”

    “二则关系到宫里的体统和主子您的脸面。您想,宫深似海法度森严,出了这么大的事,里里外外多少人都得装进去,两宫殡天,内外不知多少宵小之徒就盯着皇城大内呢,万一这事闹大了,大杀大抓,闹得宫廷不安鸡犬不宁,朝廷和宫里的颜面荡然无存,岂不是叫小民百姓更瞧不起皇家了么?就是主子您刚接手主管大内,里外上下多少人都瞧着呢,闹出这么大的事,也有伤您的圣德。”

    李连英的巧舌如簧深深打动了隆裕太后,她欣慰道:“还是李谙达老诚忠厚,那你看该如何处置?”



    李连英看看跃跃欲试的洪泰,越发和声细语说:“这事虽不宜张扬,可断然不能息事宁人,饶了那个贼!奴才的意思是一步棋分两步走,先赶紧把老佛爷小殓的鞋再预备一双,吉时到了,立即小殓。然后主子派人暗中内外戒备着,不许仪鸾殿那边伺候的人随便出宫,等明儿老佛爷大殓之后,再命敬事房会同慎刑司把这几日老佛爷身边的人都细细查问一番,连住处也要严加搜寻,不怕找不出那个贼,等水落石出之时,再请主子懿旨发落。您意下如何?”

    洪泰鼓着腮帮子冷眼瞅着一脸忠厚的李连英,这老小子果然厉害,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既遂了隆裕太后不愿折腾的心思,又保住了慈禧太后身边那帮子老人,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几十年大总管还真没白当!



    “好吧,这事儿就按李谙达的意思办,洪泰。”

    “奴才在!”

    “内外戒备的事,我就交给你了。你找几个心腹人,暗中监查着仪鸾殿内外伺候的奴才们,有丁点嫌疑,立即报我。”

    “嗻!”洪泰抖擞精神,隆裕太后扶着他的手,叫过李连英:“李谙达,明儿老佛爷大殓之后,敬事房和慎刑司那边你就多操心,多找几个精干的,暗中查访明白,一定要把老佛爷的珠鞋找回来!”

    “奴才遵旨!不过奴才老了,老佛爷这一去,奴才也心魂惊惧,七颠八倒怕办不好这事,有负主子旨意。奴才想,敬事房和慎刑司那头,也请主子恩典让洪总管跟奴才一起办理,洪总管年轻有为,才能胜奴才十分,一定能不负重任。”

    “都好,你们都好。洪泰,李谙达举荐你,你可得谢谢他,也得多用心!”,“奴才遵旨,奴才一定跟李总管同心协力,查出内贼!”洪泰抬头看向李连英,不想他也正眯眼看向洪泰,俩人目光一碰又各自闪开,洪泰心想: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到底把我稍带上了!不过听他的口气,已然认怂服软了,莫非他这么快就要急流勇退了?



    出了皇极殿,隆裕太后忙不迭传轿回西苑仪鸾殿伺候慈禧老佛爷小殓,李连英和洪泰一左一右给她扶轿杆,她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李谙达,崔玉贵去哪儿了?这几天怎么没见他?我记得老佛爷的私房宝库原先不是他派人看守么?”

    “主子圣明,”李连英不紧不慢迈着宫中特有的鸭行步子,慢条斯理小声说:“崔副总管一直负责仪鸾殿那边的守卫,不光是老佛爷的私房宝库,还有老佛爷的绸缎库、首饰库和衣帽库,寿膳房的金银器皿库的守卫都归他管。听说大行皇帝暴病那几天,他也病了,跟老佛爷请了假去太医院看病,今儿还没见人呢。”

    “哼!”沉默片刻,隆裕太后冷笑道:“他病的倒是时候!洪泰,等崔玉贵回来,叫他立刻来见我!”


    “嗻。”从未见过隆裕太后这副表情的洪泰一惊,知道李连英这是故意给师父崔玉贵上眼药下绊子呢,可如今李连英虎死威风在,自己这斤两还扳不倒他,只得先忍下这口气。
    五


    慈禧太后的小殓仪式准时在仪鸾殿后的福昌殿里进行,一片肃穆阴森略带嘈杂的喇嘛诵经声中,殿内各处檀麝浓香喷涌。心里五味杂陈的隆裕太后亲自接过李连英捧来的一只赤金匣,从中取出一枚桂圆大小,通体幽光四射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恭恭敬敬塞进了慈禧太后嘴里。

    当价值亿万的宝珠刚塞进去,恍惚中慈禧太后的嘴巴微微动了一下,吓得隆裕太后心里咯噔一声,忙闭目念佛不止,扫视一眼周围死气沉沉神色凄然的宫女太监,没来由有点惊怒交加。

    莫非是冥冥中老佛爷魂灵不远,对小殓没给她穿上那双亲自挑选的珠鞋计较起来了?笃信神佛的隆裕太后越想越觉得确实如此,可事情紧急,内外这么多大事忙成一团,急切间也不能就地抓人审案啊。善解人意的李连英赶紧过来,小声说:“主子,含殓已毕,剩下的让奴才们动手,您在一旁瞅着就行。”

    “李谙达,老佛爷的鞋你预备好了吗?”隆裕太后故意轻声问。“回主子话,早预备好了,是老佛爷最爱的一双。”李连英会意说道,一挥手,十六名俏丽的宫女立即捧上十六个朱漆红盘,里头珠光宝气精光耀眼。隆裕太后会意点点头,吩咐宫女和几个老嬷嬷给慈禧穿衣。



    除了贴身的软绸内衣,慈禧太后尸身上先套了一件绿绉绸平金绣福字女夹衣,下穿同料的裤子,上头用平金绣的工艺,绣满了三百六十个金光闪闪的“福”字,每个“福”字中间镶着一颗莲子大的晶莹珍珠;又套上一件雪青缎平金缂丝彩绣的团寿夹袍,上头用盘金绣的工艺,绣出三百六十个金灿灿的团“寿”字,每个“寿”字中间也镶了一颗莲子大的东珠;再套上一件黄江绸平金缂丝绣五彩五福十二章九龙佛字金龙袍,龙纹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珊瑚米珠,龙眼上镶着莲子大的东珠,盘金线绣出的三十一个硕大“佛”字金光四射,每字上面镶着一枚晶莹圆润葡萄大的正珠,再外层则是满镶宝石的金丝串珠吉服绣花袍褂和金丝珍珠披肩……

    李连英颤巍巍亲自给她双脚穿上一双堆绫彩绣捻金万字纹红缨穗莲花嵌珠鞋,挂上三串珠宝晶莹的朝珠,又给她戴上那顶价值巨万的珍珠顶珠冠。幽暗的内殿里,尸身上五色斑斓的绫罗绸缎和流光溢彩的珍珠宝石,散发出一层层五色迷离金翠交辉的七彩光焰,晃得众人心醉神迷敬畏不已,慈禧太后静静沉睡于这片五彩霞光瑞霭中,仿佛真成了“仙佛之体”,去向冥冥中的极乐世界,

    小殓已毕,哭声再起,隆裕太后仔细检查了半晌,这回真是丁点错失也没有,终于深深松了口气,她感念李连英的老诚周到,着实夸赞他一番。回过头来又听摄政王、庆王等军机大臣奏报了好一阵子两宫大丧事务,忙乱得焦头烂额烦恼不已,洪泰劝说了很久,她才回仪鸾殿东配殿迷迷糊糊休息了一宿。




    第二天上午宁寿宫皇极殿的大殓仪式更是无比繁冗奢华,无数宫中的奇珍异宝被一件件一箱箱放入慈禧太后的巨大梓宫,封棺加盖。接着便是小祭礼、大祭礼、小丢纸、大丢纸,等种种繁琐礼仪,内廷众人和朝廷大臣们个个累得心力交瘁精疲力尽,等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这场旷日持久的两宫大丧才总算完成一半。


    然而隆裕太后并没闲着,一面天天祭祀行礼,一面命李连英、洪泰二人在宫中严密督查搜寻珠鞋,内务府慎刑司的番役和敬事房管事的太监们抽足了福寿膏一样精神百倍,奉命明察暗访四处搜索。老迈的李连英像只退了毛的千年老狐狸,以“为慈禧老佛爷守灵”躲在宁寿宫里,除了像慈禧生前一样天天伺候“她”洗脸梳头喝茶进膳遛弯听曲儿,竟是任事儿不管,把烂摊子全扔给了洪泰。

    年轻精明争强好胜的洪泰这才知道上了李连英的大当,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可县官不如现管,他是正管,丝毫脱不了干系,忙得热锅蚂蚁似得还得天天领着人查访。赶上他年轻脾气大,又受宠,爱耍个“彪劲儿”,这一番查访,把原本机密的事儿,嚷嚷得宫里上上下下无所不知,折腾了一个来月,宫廷内外果然风言风语谣言四起:慈禧老佛爷入殡时价值连城的珠鞋叫人给偷了!

    本来想瞒着的事一点也没瞒住,连老实懦弱的隆裕太后也让皇室近枝亲贵明里暗里褒贬了一通儿。老话说众人的嘴大河水,里外里这番谣传议论,渐渐传出宫外,轰动京城,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急得隆裕太后直掉眼泪,可折腾了这么久毫无线索。洪泰又请懿旨,这事儿非得由暗转明,大搜宫禁,严刑拷问,被摄政王制止。

    无奈之余,隆裕太后和摄政王叔嫂二人只得找俩替罪羔羊扔出去平息舆论。别人还罢了,身份低的没偷珠鞋的机会,有机会的没这个胆子,有胆子的没那么方便,找来找去,只有慈禧老佛爷身边的副总管崔玉贵有身份地位,功夫高胆子大,还管着私房宝库的守卫,跑不了就是他!



    加之隆裕太后听了洪泰和李连英先入之言,认为光绪皇帝暴死之事,崔玉贵肯定参与其中干了大逆之事,虽然碍着慈禧老佛爷的颜面不能公开处置他,然而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下了道严厉的懿旨,将崔玉贵和光绪皇帝的贴身总管太监王祥,以“莠言乱政、事涉诡秘”含糊不清的罪名,立即锁拿交法部严加审讯。

    两人都是宫里的老人,哪见过这阵势?在法部大堂上吓得魂飞魄散神志失常,胡攀乱咬起来,闹得法部尚书也不敢再问。此时崔玉贵的干爹,慈禧太后的亲弟弟桂公爷又舍了老脸,亲自来找女儿隆裕太后说情,闹腾了又有一个来月,直到宣统元年初春,这件泼天大案才葫芦提的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稀里糊涂的结了案。

    直到大清灭亡,慈禧老佛爷那双稀世罕见价值巨万的万年莲花如意珠鞋依然不知去向,就如光绪皇帝离奇暴死、李连英李大总管到底在宁寿宫藏了多少财宝一样,成了末代清宫里又一桩扑朔迷离的未解之谜……



    


    慈禧小殓时枕的堆绫彩绣荷花枕套——修复后



    


    慈禧小殓时穿的堆绫彩绣串珠荷花鞋——修复后




    

    慈禧小殓时穿的绿绉绸平金绣福字女夹衣,上面的珍珠被全部盗走。



    

    慈禧小殓时穿的雪青缎平金绣团寿夹袍,上面的珍珠被盗走。





    


    慈禧小殓穿的黄江绸平金缂丝绣五彩五福十二章九龙佛字金龙袍——修复后。大珍珠都被盗走。



    

    龙袍正中的五爪正龙。



    


    龙袍上绣的佛字,镶嵌珍珠的线头清晰可见。
    六


    民国九年五月,天津。

    五月的天津卫十分繁华,风景宜人,老城里中国式的炊烟袅袅家长里短和界限森严华丽雄伟的各国租界,被环城电车道一圈圈阻隔开来。一边是平房瓦舍熙熙攘攘,一旁是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七扭八拐的小巷与各国样式的花园洋房汇集于一域,显得十分和谐又异常别扭。无数大大小小的衙门、银行、商号、金店、市场、公司、企业星罗棋布,更有“三不管”地界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如同人脑袋顶上的疤瘌一样穿插其中,热闹闹乱哄哄别开生面。

    满口鸟语的东洋人、西洋人和西装革履的华人买办、穿袍褂留辫子的遗老遗少欢聚一堂,大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丝毫看不见四里八乡的饿殍遍野饥寒交迫。此地先进与落后共存,奢华与贫穷齐在,用老北京略带酸味儿的话说:天津卫嘛,那是个不中不西不土不洋跟上海滩并驾齐驱,风光无两的“大码头”呢!


    六


    民国九年五月,天津。

    五月的天津卫十分繁华,风景宜人,老城里中国式的炊烟袅袅家长里短和界限森严华丽雄伟的各国租界,被环城电车道一圈圈阻隔开来。一边是平房瓦舍熙熙攘攘,一旁是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七扭八拐的小巷与各国样式的花园洋房汇集于一域,显得十分和谐又异常别扭。无数大大小小的衙门、银行、商号、金店、市场、公司、企业星罗棋布,更有“三不管”地界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如同人脑袋顶上的疤瘌一样穿插其中,热闹闹乱哄哄别开生面。

    满口鸟语的东洋人、西洋人和西装革履的华人买办、穿袍褂留辫子的遗老遗少欢聚一堂,大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丝毫看不见四里八乡的饿殍遍野。此地先进与落后共存,奢华与贫穷齐在,用老北京略带酸味儿的话说:天津卫嘛,那是个不中不西不土不洋跟上海滩并驾齐驱,风光无两的“大码头”呢!




    虽然津门远没有上海滩那么“摩登”,可欧战之后,损失惨重的西洋鬼子们的声势气焰毕竟不同往日,不仅老实了许多,连原本侵占的不少治安、法务权都“交还”给了民国,由此,金汤桥头的天津警察厅总算从憋屈小媳妇摇身一变,成了神仙一把抓的津门最具实权的大衙门。

    这座巴洛克建筑非常雄伟,上下三层外带前后左右跨院,是一位法国工程师的杰作,灰褐色大理石的梁柱配上角落里华丽的铜灯罩,一水儿的西洋大玻璃窗,青砖矮墙内外抹上厚厚的洋灰,连黑铁雕花大门里的喷水池子都显得异常华美,只是设计图里水池中的人物雕像不穿衣服,显得太“摩登”有伤风化,被改成了青石藤蔓,在上头大人们看来,这才符合老中国的体统和礼仪。如此中西融合,天津警察厅便成了海河边的一景。


    晚上九点多钟,早已下班的警察厅大楼里很是安静,除了一楼值班的警卫和东西跨院的机动警力,只有大门外几名岗哨警察懒洋洋挎着洋刀,打着哈欠走来走去。三楼的厅长办公室却亮如白昼,轻舞飞扬的窗帘里,不时传出几声舒畅的曲儿声,几名岗哨警察都是年轻小伙,听着曲儿声,无不挤眉弄眼互相嬉笑:厅长大人又在高乐呢!




    此刻,宽敞华丽的厅长办公室里温香冉冉春色旖旎,一身素白软绸裤褂的杨厅长,正斜躺在硕大的紫檀雕花云榻上,举着一枝翡翠烟嘴的象牙大烟枪,对着镀金五彩玻璃烟灯一口口吞云吐雾,舒舒服服如入仙境。面前伺候他的是南市春香楼的头牌姑娘小金翠,十七八岁模样,满头珠翠,身段妖娆,一身雪青金花闪缎裤褂,腕似雪藕唇点朱红,脸如银盆眼似杏核,她红唇轻启,唱的是新近流行起来的一出“蹦蹦戏”,那歌词写得雅俗共赏,十分动听:“尊厅长休要怒气发,容我三娥把话答,说什么中华民国七八载,年年战乱把人杀。这本是国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却知杀人偿命千古一理是王法。

    “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可怜她无故的被人杀!民女我舍死忘生我把官司打,您怎知,杀人的凶犯出在富豪人家!村也不敢管哪,县也不敢拿,他们手眼通天财势大,买通了赃官把我欺压!

    “我头堂的状纸被摔下,二堂把我的哥哥押,三一堂怀揣剪刀拼一死,赃官才把那传票发。四一堂,高家父子全到案,他逼我了案来画押。我万般处在了无计奈,到天津专程拜见您老人家!我见您,耳不聋、眼不花,威名高权势大,为什么拿着人命当笑话?!

    “您若是,沉冤雪,状准下,人家夸您,惩贪官,除恶霸,辨是非,正国法。不愧是,公正廉明铁面无私,胜似那包公三口铡!民女说的是实话,望求我的厅长细追查!”

    “哈哈哈哈哈!”四十多岁的杨厅长一把拉过唱曲儿的姑娘,眉飞色舞仰头大笑道:“不赖!真不赖!金翠啊,快叫老子亲一口!”说罢噘着大嘴在金翠姑娘腮边吻了一口,只是那一嘴的酒肉烟臭和毛葱葱胡须,惹得金翠一脸厌恶,掩面嗔笑道:“您快歇歇吧!把我的妆都弄乱了,我给您剥个蜜桔润润嗓子。”

    “咋?嫌我脏啊?哈哈哈,你那妆容不就是为老子画的嘛!今儿晚上老子就让你在被窝里好好舒坦舒坦……”满眼色眯眯的杨厅长大笑着用嘴接过金翠送过来的蜜桔咀嚼,一只手玩弄着她的三寸金莲,得意洋洋道:“还是小脚好啊!俺十五岁独身出来闯江湖,就爱个小脚娘们,又香又软又白嫩,跟他妈那个鲜莲藕似得!洋人说裹脚不文明,他奶奶个腿!这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国粹!洋人懂个屁呐。金翠啊,你这段唱功真不赖!你给咱说实话,头年我办的那件案子,真有这么轰动?连你们班子里都传开啦?”



    金翠娇嗔陪笑道:“厅长,您还问我?如今咱们天津卫谁不知道,杨青天智破奇案,惩奸恶万民称颂呢!甭说别人,就是我们班子里的姐妹们,没一个不敬服您的!”
    “杨青天?杨青天是谁呐?”杨厅长莫名其妙睁眼问。金翠不慌不忙给他烧烟泡,片刻把一枚松、香、软的烟泡塞进烟嘴,抿嘴嬉笑:“杨青天是您呐!”

    “嘛玩意?我?!你听谁说的?”

    “怎么厅长还不知道?”金翠看他一脑袋懵,故作惊诧说:“外边老少爷们都嚷嚷动了!杨青天是您,您就是杨青天啊!”

    “哎呀介可真哏儿!我是杨青天?!”杨厅长乐得手舞足蹈喜上眉梢,随手擦了一把脸大笑道:“嘛杨青天啊,甭听他们瞎扯!那案子也就是个平常的人命案子,老子我顺手牵羊,快刀砍萝卜,干净麻利脆顺手一办!好嘛,这就叫外头人编成了戏,还传到你们班子里去啦?乖乖!看来那事还真没白忙活,这当官还真得给老百姓干点实事!”杨厅长举着烟枪感慨。


    “那敢情。”金翠递上香茶认真说:“我们小老百姓哪敢随便打官司啊,老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人家一个如花年纪的妹子为了给姐姐报仇雪恨,不惜抛头露面,亲自赶到天津上告,幸亏碰见了您老给她姐昭雪沉冤,不介就下头那些赃官贼吏瞎糊弄事儿,早冤沉大海啦!”

    “哈哈哈,你也甭说她,那个乡下小黄毛丫头不是凡人呢。你跟她一样,小嘴说出话来条条有理,叭叭叭叭叭叭像那个机关枪似得哈哈哈!金翠,你怕嘛?你不还有我嘛,街面上谁敢欺负你,告诉老子,看老子不把他突突啦!”杨厅长抱过金翠亲了一口笑道。


    “您就糊弄我吧呵呵。”金翠依偎在他怀里娇羞,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忙问:“厅长,您一说案子,我想起最近市面上谣传,说是海河里鬼怪作祟,生吃人肉呢!”窗外倏然吹过几丝阴风,吹得窗户噼噼作响,金翠心里一紧,脸色大变。

    “嘛玩意?鬼怪作祟生吃人肉?”杨厅长闻言登时一怔,搂紧了金翠缓缓说:“别听外头人瞎扯,哪有什么鬼怪,都是胡说八道!我给你说实话……”


    注释:1 蹦蹦戏——评剧的原始俗称。清末民初评剧在北方肇始时,文艺界和评论界并不看好,且并不能与京剧并称,民间俗称“蹦蹦戏”,带有轻蔑的意思。后来经过老艺人们不断的发展和民众们的喜爱与接受,被改称“评剧”,在戏剧界正式有了一席之地。


    2 小金翠唱的唱腔唱词,是当年最有名的评剧之一《杨三姐告状》,是一幕发生于民国初年的真实奇案故事改编而成,轰动世人,如今仍然是评剧经典剧目之一。


    


    补上前两天的故事!



    “嘛玩意?鬼怪作祟生吃人肉?”杨厅长闻言登时一怔,搂紧了金翠缓缓说:“别听外头人瞎扯,哪有什么鬼怪,都是胡说八道!我给你说实话……”

    “报告!”门外传来贴身警卫杨小宝的叫声,正在云榻上腻腻咕咕的俩人顿时停了手,大为扫兴的杨厅长大怒问:“嘛事?!成天介报告报告的,没一天叫老子舒心!”

    “报告厅长,刑侦处陈处长紧急求见!”,杨厅长颇不耐烦,一边起身任由金翠给他整理衣裳,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介他妈孙子,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叫他等着!”,好半晌,杨厅长漱口洗脸又喝了几口香茶,金翠也赶紧整了整乱了的云鬓,规规矩矩烧好了烟泡塞进了杨厅长烟斗里,他打了个大哈欠,抽着大烟懒洋洋吩咐:“叫他进来吧!”

    “报、报告!”陈处长一脸晦气,一瘸一拐进了屋。用天津话说,陈处长长得实在“哏儿”:身高五尺,胖得好似大皮球,猪头脸,抹子眉,蛤蟆鼻子鲤鱼嘴,两撇小胡子扎煞着,一脑门子油汗,一条腿有点跛,宽大的警服裹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肥猪成了精!



    “好你个陈二瘸子!”杨厅长躺着笑骂道:“这么晚了有嘛事不能明儿再说?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得,还非得麻烦我!你以为还是当年在军营呢?有话说,有屁放!”

    陈处长可怜巴巴肥嘟嘟脸上陪着笑,规规矩矩跟个小学生似得,一点不敢放肆,更不敢反驳。他是杨厅长的警卫队长出身,打小跟在屁股后头伺候差事,也算在战场上历练过,早被骂皮实了,因此丝毫不在意,陪笑道:“厅长恕罪!没有天大的事,属下怎么敢打搅您老高乐呢嘿嘿。”

    “别说废话。”杨厅长挠挠光头嗔怪道:“你小子现在也给我来这虚套子?咱荣任直隶警务督办兼天津警察厅厅长,那是当年袁大总统栽培!我拉扯着你们这群孙子都人五人六威风起来了,就得给老子独当一面!说吧,到底咋了?”



    一直立正的陈处长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金翠,张张嘴又闭上了,杨厅长笑骂道:“金翠不是外人,你就说嘛!”。金翠很知趣儿,冲二人道了万福笑说:“既然大人们有公事要谈,奴家先告退。”

    “哎!你个陈二瘸子,真他妈会扫兴!”杨厅长气呼呼喊道:“杨小宝,用我的车把金翠姑娘送回南市,封五十大洋给她带上!”说罢狠狠亲了她一口,亲自给她披上了一件翠绿锦缎的昭君套,目送她离去。

    “你小子真会打哑谜呐!”杨厅长一把拉过陈处长:“坐下,有嘛事还得避人?”。陈处长面露惊恐,脸上热汗直流,左右打量了一番四周,侧过头小声说:“厅长,坏了醋啦!今儿晚上,海河又发现碎尸!”

    “啊?!”
    七



    深夜的警察厅里十分肃静,只有不远处海河哗哗的水声夹杂着微风轻柔传入,一楼楼道里急促的皮鞋声却非常刺耳,换了皮靴警裤的杨厅长跟着陈处长来到了刑侦处检验室。

    检验室不大,刺鼻的酒精味儿和腐臭、石灰种种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闻起来令人有些莫名心悸。

    “人呢?都去哪儿啦!”杨厅长喊了一嗓子。陈处长哈腰说:“都、都下班回家了,我已经派人去叫了。”

    “妈的!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快,都去叫来!”昏黄的灯光下,杨厅长高大身影在粉墙上显得扭曲不定,脸一半明一半暗,暗的一面掩盖在浓重的黑暗里。战战兢兢的陈处长望着老上司,一句不敢多嘴,他心里有数:自己这个刑侦处的主管就是个棒槌,完全靠着杨厅长的提拔才有今天,日常的小案子推给下头,大案子一点主意没有,天大的案子没地方推,只有推给老上司喽。可如今这案子太大,连市府和租界都惊动了,他这点道行别人不知道,老上司可门儿清!

    杨厅长高大身形在屋里直晃荡,别看他满嘴的匪话,其实外表粗犷,内里着实精明。他四十七八岁年纪,虎背熊腰,身量足有八尺多高,四方大脸,浓眉大眼高鼻梁,大嘴上一抹一字黑胡显得格外威严,二目炯炯放光,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狂放不羁,可真到了褃节儿上,绝对是胸有成竹老谋深算的角色,加之机警过人狡黠多智,胆大心细又心狠手辣,敢作敢为,早在前清袁宫保小站练兵时便投靠于麾下,专一为袁宫保负责秘密差事,算得上北洋派的专才和老人。

    等民国肇始,北洋得了天下,他更是深得袁大总统厚爱和北洋大佬们的倚重,不几年便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被钦点为直隶全省警务督办兼天津警察厅厅长,接的又是北洋元老赵大人的班,这些年尽自北京城里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可在天津卫这一亩三分地上,杨厅长可是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和坐地老虎呢。



    “你别他妈耷拉个脑袋跟死了老子娘一样!”杨厅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抽出根烟卷骂道:“不就是个碎尸案嘛!当年在战场上见得死人堆成山,也没见你吓成这模样!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

    杨厅长这种北洋派的老人,都跟袁大总统学的习惯,再往上则是继承的李中堂“家法”,越是自己嫡系人,越是不假颜色,骂得狗血淋头,越是外人越是礼貌周全,客客气气。惊慌失措的陈处长今晚挨了这些骂,心里却异样的舒坦,也打起点精神,先给杨厅长点着火,接着立正站好,结结巴巴说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天津卫地处河海之滨,北靠燕山山脉,西南接壤京畿,东边就是渤海,水路特别发达,除了原有的潮白河、大清河、子牙河等五条河道水流自东、北而来,环绕流淌直奔渤海,尚有市内东西南北四条运河接连四处,沟通往来,河流既多,用水方便,每年失足落水或于水中发生的种种事故自然不少。

    据清末以来地面上和警察厅的统计,这些河道,每年至少会淹死百十人之多,主要是夏天避暑老百姓下水游泳不幸溺亡,少数是轻生投水自尽,还有些来历不明的“河漂子”浮尸,则是黑道、青红帮为了争地盘互相斗殴杀戮,或是凶犯杀人之后,扔进河里毁尸灭迹的遇害者。



    津门的老少爷们都对这些河里的尸首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因此除了有本家认领或是报案寻觅的少许情况需要警察厅过问,其余大多数尸首被捞上来就送到南城外的义庄,也用不着警察厅出面,市面上早有各家铺户和热心的爷们捐资成立的埋尸义会负责一切,届时雇些苦力,用芦席一卷,埋进城外的义地就算完。

    然而,民国八年年底,津门南城外南运河一带,发生了一件离奇之事——住在南运河河边的有个靠河吃饭的汉子贺老八,光棍一个,家里有只小渔船,靠着在河边运送货物、人力过活,闲了便常在河边打鱼捞虾,贴补日用,日子虽说不上富裕,却也过得去。

    进了腊月,河水冰冻没有活,贺老八也不闲着,四五更天,常提溜着水桶、钓竿去河边冬钓,那当儿喜欢冬钓的南市穷哥们不少,大家伙喜欢扎堆,你揣个贴饼子,他揣个窝头,我来块咸菜疙瘩外加半瓶烧酒,到了地界砸开冰面,预备好的钓竿往下一放,找个背风的地方,吃喝两口垫垫肚子,看着满天星宿,吹着凌冽东风,钓上几条不大不小的鱼,拿回家一家子熬汤煎炸,甭提多美。

    更有豪气或手气壮的,钓上来大鱼,立马得意洋洋吆五喝六叫上附近钓鱼的哥们弟兄,趁着黎明晨曦紧走慢走赶到南市的小饭馆里,大声吆喝着来一顿“自摸刀”,小伙计必得乐乐呵呵接过活蹦乱跳的鲜鱼,穷哥们弟兄个个凑上几大枚的小菜老酒,大家欢聚一席,这也算一桌九九消寒的小欢宴呢。

    贺老八也喜欢这气氛,只是他脾气有些犟,说话也冲,穷哥们不太敢招惹他,于是他就常自己个儿钓鱼,并不跟其他人兜搭。



    那天贺老八起了个大早,看看天色,也就刚到四更天,开门一瞧,外头乌云密布,灰惨惨的月牙有气无力耷拉在九霄之上,呼喇喇的冷风小刀子一样割得脸上生疼。迷迷糊糊揉了揉眼,贺老八裹上厚厚的棉袄提溜着水桶出了门。要是别人瞅着这天色,也不愿意离开暖被窝,他是个光棍,一点不在乎,还想着多钓几条鱼回来做一顿贴饼子熬小鱼呢。

    从他家到河边,不到二里地,一边走,贺老八一边打量四周,奇怪!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各条胡同里静悄悄的毫无人声,黑暗中一片死寂。不对啊,原先这个钟点,不少穷哥们都提溜水桶出门了,今儿怎么一个没有?

    冷风夹了些残枝败叶扑面而来,越往前走他身上越冷,惨淡月光下的道路也有些模糊不清,影影绰绰好像潜伏着什么东西。他一激灵,使劲儿咳了咳嗓子,借着胸口揣的尚有余温的贴饼子,他掏出了自己的小烟袋锅子,刚叼在嘴上取出火镰打火,“嚓、嚓!”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咋回事,火绒上的火星子见风就灭,好半天也没点上烟。

    “他娘的!天冷你也给我逗闷子!”话音未落,“噌”一声,火绒着了,他刚要按上烟锅上,就觉得后脖颈子上“噗”一口阴风,把火吹灭了!

    “嗯?!”奇了怪了,贺老八心里一紧,再打火镰燃着火绒,“噗”一口阴风又把火绒吹灭!连续三次,他脸上可见了冷汗,心里突突直跳。

    他听不少哥们弟兄胡扯过,这块离城远,不少来历不明的河漂子都是在这儿捞出来的,这些人死的冤枉,又被抛尸河中,不能入土,自然阴气深重,甚至有些冤魂晚上还在此地四处游荡,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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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6:22:55  更:2022-03-15 23: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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