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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第237页] |
作者:齐州三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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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幸亏如此,上年京城又是义()和()()拳又是洋鬼子闹得天翻地覆,宫廷王府都被骚扰抢掠,前门外顶红火的银号、金楼、当铺被毁了多少家,损失惨重,而他那不起眼的小院和寻古轩,却都安安稳稳渡过了大难,一是他早已趸了足够家人伙计们吃大半年的粮食,二是把铺子里大量的古董现银挖坑深埋,老话说“有钱有粮,心中不慌。”、“有时防无,盛时防衰”,靠着这些老掉牙“老话”,他的未雨绸缪十分成功,在大难来临时,他的家和铺子都没有“伤筋动骨”。 回家脱去大褂,郑介诚把那只脏兮兮的玉鱼随手扔在了外屋书桌上,欣赏了一番桌边大青花瓷水缸里吐着泡泡的几对金鱼在彩石水草中舒展游动,精神立马好了些,挥手叫来俩儿子:八岁的大宝和三岁的小宝,检查功课。俩儿子虎头虎脑都很聪明伶俐,大宝已经读到了《千家诗》和《论语》,小宝还在背《三字经》《百家姓》,爷仨在桌前说笑了半晌,妻子秦氏喊:“当家的,饭得了!来洗手吃饭吧。没见你这么爱跟孩子一处叽咕的。” 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黏糊糊的粥,郑介诚笑道:“孩子他妈,辛苦。我啊,这不是见天在铺子里跟那群人聊生意,头昏脑涨的,回家来瞅见咱们儿子,心里就亮堂多喽!” |
“是啊,”秦氏还不到三十,透着少妇特有的温柔爽利,递过饭碗笑道:“现在太平多了,街面上也有人来往了,你那铺子可不得忙活了?要老是像上年似得,没把咱们打死也得吓死!我听见胡同里的二大妈说,老佛爷和万岁爷在西安府也急着呢,等福王爷、李中堂跟洋人签好了合约,两宫就要回銮!” “两宫回銮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到时候免不了又是割地赔款!”郑介诚皱眉用筷子拨拉拨拉粥上的沙砾问。 “你成天介摆弄你那些老古董,一点儿也不关心市面!一听说这话,粮食铺、肉铺都蹭蹭降价呢,连油盐酱醋都降了,这还不是好事?”秦氏颇不以为然,继续说:“割地赔款?那是皇上家的事,跟咱没关系,可咱老百姓想的不就是油盐酱醋米面粮食?你们老爷们在外头赚嚼裹,说来说去还不是我们女人打理家务?” |
吃完饭,借着昏黄的油灯,郑介诚把白天的事儿说闲话一样讲给了秦氏,正哄小宝睡觉的秦氏一听就傻了:“多少?二百两!当家的,你不是疯魔了吧?” “喏,那不是在那呢。”郑介诚一指大宝把玩的玉鱼,秦氏随便看了看摇头:“我虽不懂什么劳什子古董,可跟了你这些年,光听也听会了。这么个脏兮兮的小玩意儿,二两银子我也不要。你啊,别是买错了吧。柜上那怎么交代?” “嗐,吃一堑长一智不是?”郑介诚倒不在意:“宋掌柜那我自然有话,从咱的份子钱里头扣,不能叫柜上吃亏。”,秦氏有些惋惜点点头,又摇头:“按你说那俩洋人不简单,怎么也瞅上这小破东西了?这里头别是有啥事吧。现今我一听见洋人心里就突突乱跳,当家的,咱是做买卖的平头老百姓,可别招惹上他们呀。” 夫妻俩说了几句闲话,大宝还攥着玉鱼问:“爹,这小鱼我也会做,赶明儿我照样拿石头刻一个。”,“哈哈哈,随你,不过你得下点功夫,不然做成这副模样,肯定出不了徒!擎等着师父骂!赶紧睡吧儿子。明儿还得早起背书呢。” 大宝喜滋滋又玩了一会儿去西间睡了,夫妻二人带着小宝在东里间睡。夜色沉沉,不知为啥,郑介诚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猛听正屋座钟“当当”敲了两下,他昏昏沉沉睁眼,院里漆黑一片,只听略微听见角落里小虫儿叽叽咕咕虫鸣。 |
“咦?”,透过东里间的门帘,正屋外若隐若现一片紫红光焰,光怪陆离闪烁不定。“走水了?!”他一激灵爬起来,没敢先叫秦氏,趿拉鞋挑帘一看,登时呆住了! 正屋里并没有失火,根本没有灯烛之光,可半个屋都笼罩在那种离奇的紫红光焰中。光芒是从青花大鱼缸里发出来的,他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不错,这会儿看清了:青花大鱼缸外,祥光迸现紫气腾腾,里面流光溢彩氤氤氲氲,一圈圈盈盈融融的五色光晕由内而外,缓缓升腾,斑斓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他不敢出声,蹑足潜踪伸脖子往里一瞧,六条三、四寸长的金鱼不见了往日活泼机灵,全都像怕什么似得被挤到一边,对着当中一条碧绿如翠,鲜艳似霞的小鱼战战兢兢瑟瑟发抖,那小鱼正围着水草撒欢儿似得摇头摆尾上下游动,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串晶亮的小水泡,半屋的祥光瑞彩紫气,正是从小鱼和他嘴里吐出的水泡上散发而出。 |
“怪了?”他暗暗吃惊:鱼缸里明明只有六条金鱼,怎么多出来一条?这是咋回事?呆立半晌,那条碧绿小鱼吐了越来越多的水泡,六条金鱼不知怎么了,排成一条线缓缓到了小鱼近前,竟然摇尾伸头,如臣子临朝参拜天子一般,对着小鱼俯首摆尾,毕恭毕敬! 郑介诚大气不敢喘,呆若木鸡瞅着鱼缸里的离奇场面,等座钟“当当当”三声,才惊醒了他,此刻紫红光焰渐渐黯淡,他伸手慢慢入缸,霎时祥光紫气销声匿迹,方才那条小鱼也不见了。六条金鱼这才恢复了正常。他顺着鱼缸慢慢摸索,却摸出不少绿豆粒大小白莹莹精光四射的东西,等他哆哆嗦嗦点燃了油灯,再瞧手心里的“绿豆粒”,登时吓得毛发直竖脸色苍白! 他看多了古物珍奇,一上眼就认了出来,手心里哪是什么“绿豆粒”,竟是一捧滚圆闪亮的珍珠!难道是做梦呢?郑介诚狠狠咬了咬舌头,生疼!倒吸口冷气,脑门上大汗淋漓,这神异一幕着实令他傻了眼。 面对大鱼缸里游动的金鱼,他不敢再伸手,生怕掏出什么更令人震惊的东西,抹了把热汗,郑介诚坐在书桌前,捧着手里的珍珠苶呆呆寻思,直到鸡叫三遍,秦氏起床洗漱,这才发觉丈夫端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神思恍惚。 |
“当家的,怎么了这是?你坐在这儿多久了?”秦氏赶紧过来摇了摇郑介诚,“嗯?哦,没什么。”郑介诚把珍珠塞进了抽屉,揉揉酸胀的眼眶挥手说:“你去预备早饭吧。” 见他神色古怪,秦氏先摸摸他额头,并不热,赶紧烧水泡好了一壶小叶茶用手巾垫着送了过来:“当家的,昨晚做噩梦了?还是身子不舒坦?” 喝了几口茶,郑介诚定住了神笑笑:“好着呢,啥也没有。就是昨晚走了困,有点头疼。”,一眼见大宝揉眼出了西里间,一怔,忙招手喊:“大宝,过来。” “爹,睡得好?娘,睡得好?”大宝蹦跳着过来问安。秦氏笑着抚慰一番,买早点去了。 郑介诚小声微笑:“爹问你,昨晚我带回来那条小鱼,你临睡觉前搁在哪儿了?”,大宝歪头看看父亲不像生气,便仰头笑道:“爹,你说的是桌上那条脏兮兮的小鱼?” 郑介诚点点头,大宝笑着说:“那条鱼太脏了,我玩了一会就扔进咱家大鱼缸里,想等白天洗干净了再玩。您现在要?我找找!”大宝三两下从鱼缸里摸出水淋淋的玉鱼递给他笑笑:“这不是?爹,您看,这鱼瞅着比昨儿干净了呢。” 郑介诚点点头,掏出手帕,双手接住玉鱼,小心翼翼捧了过来,挥手叫儿子洗漱吃饭,自己忙取出放大镜,对着玉鱼又是一通端详。帕子上的玉鱼没变样,还是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他不顾忌讳,用手帕仔细擦了擦,发觉除了“开窗”部分,其余之处并无变化。放下玉鱼,他又悄悄摸出几粒珍珠,对着朝阳细细鉴赏。 绿豆粒大的珍珠亮闪闪白光四射,既不是东珠,也不是南珠,更不是河珠,晶莹剔透圆润如脂,阳光下散发出一种极为柔和而美丽的光晕,放在桌上滚一滚,宝气蒸腾,十分耀眼。细数数,足有五六十粒,再从鱼缸里踅摸一番,又找出三十多粒,颗颗精美。 |
瞅瞅玉鱼再看看珍珠,郑介诚悚然震惊:如果自己没看错,这毫不起眼的玉鱼竟然能在水中夜半吐珠!这只有鼓词儿话本传说中的神奇景象,竟然真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太不可思议了。即便见多识广,阅历深厚,过手的珍奇古物成百上千,可如此万中难见稀世罕见的宝物,平生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然而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自拜师学艺,无论是耳闻目睹师父教授,还是阅读的历代古董古物鉴赏秘籍秘谱,从来没有记载过这种玉鱼。他虽敬神,却并不迷信,这鱼明明是劣质玉石所制,怎么会入水变活,还能吐出明珠?别说他不信,即使说出去,别人也会当成齐东野语稗官小说里的离奇笑谈! |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郑介诚百思不得其解,不敢信也不敢不信,半晌,听见媳妇叫他吃饭,才忙醒悟过来,在饭桌上胡乱吃了几口,想了想,把玉鱼、珍珠锁紧抽屉,跟媳妇说:“我先去铺子里,晚上早回来。” 溜溜达达一边走,一边瞎寻思,早晨的空气十分清爽,郑介诚走到寻古轩,身上已然微微发热,伙计们早已下板开了门,擦地的擦地,收拾的收拾,他进入内室,自己找出学习用的历代古董秘籍秘谱,由打八点来钟,一直翻阅查找了大半天,等到下午三点多,午饭都没吃,这才搁下书。 琳琅满目堆了一桌子的书里,一点线索也没有。他揉揉酸胀的眼,喝了几口热茶,缓步出了内室。铺子里生意并不忙,还是卖东西的多,买东西的少,心乱如麻的郑介诚轻车熟路做了几单,就叫过大伙计来:“今儿我有点头疼,先回去了。你看着铺子,到点下板就成。”说罢回了家。 妻子秦氏见他坐立不安,仿佛有心事,便端茶来劝慰,郑介诚没隐瞒,小声跟媳妇儿嘀咕了一番,秦氏大惊:“啥?那鱼会变活了吐珠?”吃惊张怪望着一本正经的丈夫,不像疯魔,也不像开玩笑,使劲摇头:“当家的,你不是说梦话吧!我倒记得《聊斋志异》有这种神神叨叨的故事,咋咱们还碰上了?” |
“不仅《聊斋志异》,”郑介诚笑道:“乾隆朝大学士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也记载了不少这种离奇传说,可那都是借事喻理的,并不当准啊。” “那谁知道呢!万一真有呢?”秦氏很以为然:“听街面上的人瞎嚷嚷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老佛爷和万岁爷西逃之前,带走了金镶的传国玉玺,大内的神佛仙物,都呼喇喇飞到半空云中随驾护卫,连钦安殿里供奉的关帝爷还骑马挎刀护佑圣驾呢!老话不是说‘圣天子百灵护佑’?” 郑介诚哭笑不得:“孩儿他妈,你这都打哪儿听来的故事?什么百灵护佑?那都是戏词儿!大内钦安殿供奉的不是关帝爷,是真武大帝。我说的是咱的玉鱼,你又扯到哪儿去啦?” “你说前门楼子,我说胯骨轴子!”秦氏笑着嗔怪:“我们妇道人家本来就爱听这些个。我琢磨你也甭多费心思,这天还早,咱们再试试不就得了?那小鱼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那珍珠拿来我瞅瞅,留着镶个戒指、耳环倒不错!”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郑介诚取出珍珠递给媳妇,果然妇人们都爱珠宝,搁在手里笑吟吟大喜过望。看看天色,他把玉鱼放进了大鱼缸,夫妻俩眼都不敢眨,盯住了水里的玉鱼。 |
故宫博物院钦安殿内景。 |
六 “妈!爹!你俩看什么呢?”大宝下了学,扔下布书包匆匆跑过来凑热闹。秦氏一看座钟:“哎呦!都六点多了,还没做饭呢!当家的,我是不信什么玉鱼吐珠了,这珍珠别是你买来逗我们娘几个的吧?得,我留下了这些做戒指用,你自己看着吧,我去做饭。”,说罢匆匆下厨去了。 怪事!郑介诚眼珠儿不错盯着水里的玉鱼,快一个钟头,还是原样,根本没变成什么翠绿的小鱼,令金鱼朝拜,更没吐什么珍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郑介诚匆匆吃了饭,上灯以后,赶紧先睡下,等半夜起来查看。 等到夜半三更,座钟敲了一下,郑介诚就起来了,看看正屋的鱼缸,没啥动静,秦氏睡得很香,发觉丈夫翻来覆去,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当家的,你还惦记那事呢?我看,不是你这程子忙叨迷了,就是看古书入了神,哪有那么玄乎的……”话音未落,门帘倏然透出隐隐紫红光焰,郑介诚一把拉住秦氏:“孩儿他妈,快看!” 秦氏吓了一大跳,跟着火急火燎的丈夫挑帘出了里屋,果然正屋祥光瑞彩盈盈一片,再看大鱼缸里,群鱼畏惧,瑟瑟发抖,那条小玉鱼摇头摆尾真的活生生游动自如,在那儿吐泡泡呢!秦氏唬得满脸惊恐差点一屁股瘫倒,被郑介诚搀住,夫妻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个多钟头,祥光瑞彩五色迷离才渐渐消失,玉鱼也沉了底,鱼缸里恢复平静。 不等丈夫说话,秦氏颤巍巍伸手在鱼缸里摸索一通,出水便宝光四射,一捧又圆又亮的珍珠,映着俩人呆傻惊诧的目光,熠熠生辉。 这下,夫妻俩都睡不着了,秦氏把玉鱼捧在手里摸了又摸,珍爱如眼珠一样,郑介诚托着烟杆,抽了七八锅,喝着浓茶想心思。老半天,秦氏乐道:“当家的,这回你还真没走眼,咱、咱这是发了,佛天菩萨保佑!祖上修来的阴德!赶紧回老家,买房子置地去!”,看看丈夫不说话,又羞涩笑了:“是我太迷糊,有了这宝贝,还买什么房子、地?单这些珠子也够咱们和孩子吃它两辈子!按你们行里的说法,这一粒珍珠,咋也得值个十两八两的吧?” “得看是什么珍珠,这种珍珠,虽比不得东珠南珠那么大,可成色绝好,送到珠宝市和廊房二条,十六七两银子有的是要的。不过,孩儿他妈,我心里老犯嘀咕呀。” |
秦氏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咋?这是天赐的宝贝,不是偷的抢的,你犯啥嘀咕呢?该着咱们辛苦这些年,老天爷看咱们不易,特特赐给咱的。难道还有什么忌讳?” “忌讳倒不至于,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跟做梦似得。”郑介诚按捺心中惊喜,沉稳说:“骤然之财不可不查,得之易时失之易也。老祖宗说的话总归有些道理。再者说,这宝贝虽是地摊上淘来的,可如此神异离奇的宝物,连半点说法都没有,甭说我,咱琉璃厂这条街上都不一定有人见过,到底是个啥来历根由呢?” “管那些呢!你啊,就是个书呆子脾气。人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公买公卖你情他愿来的,怕啥?” 郑介诚摆手:“你不懂,不是怕什么,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年头世道乱,咱们得的这宝贝是稀世奇珍,万一被那些心怀歹意的宵小凶徒惦记上,恐怕就得大祸临头呢!” 秦氏闻言吓得一哆嗦,换了惊恐:“有那么玄?” “你忘了,我早先跟你说过行里那些一夜暴富,一夜暴亡的事儿?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呢?就是上年庚子,被老佛爷下旨砍头的内务府杨豫甫大人,还不是四九城顶尖儿的豪门贵府,做着户部尚书兼内务府总管大臣,家里奇珍异宝堆积如山,还是我们古玩行的豪客,挥金如土豪奢无度,这就招了忌!跟澜公爷在妓院里斗富比宝,惹怒亲贵,到了被端王、澜公爷污蔑‘通()()洋()()卖()()()国’之罪密奏一本,老佛爷大怒,传旨在菜市口立即杀头正法!冤不冤?冤!可我们行里都知道,他也不冤,就是家里那么些金银财宝古董珍玩给他招的祸呀。” 一听这话,秦氏似乎真怕了,紧紧依偎在丈夫怀里,握着温热的玉鱼,不寒而栗。夫妻俩一夜失眠。 |
郑介诚有些后悔跟妻子说这些,直到第二天早晨,秦氏还胆战心惊怔忪不已,他劝慰了半晌,嘱咐她一定要对玉鱼之事守口如瓶,吃过早饭,心里还是不踏实,亲自揣好了玉鱼和珍珠,想找个知心老友或前辈耆老,变着法探探此物的来历,再做处置。 先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琉璃厂德高望重眼力见识最深的耆老,梁老爷子。他老人家少年出师,精通诗书文史,善于鉴赏,从光绪初年就在行内叫出了名头,不仅自己掌管琉璃厂四家古玩铺,涉及古玩行十二门里的八门,还桃李满天下,带出了琉璃厂无数晚生后辈,寻古轩的宋大掌柜就是他的师侄。 梁老爷子这四十多年来的品德、眼力、见识学识和人缘,上自王公亲贵,下至行里行外各大名家、文人学者,没有不心服口服的。想当年是恭亲王六爷、醇亲王七爷、李大总管的座上客,跟李师傅、翁师傅等翰林帝师和如今的潘学士、香中堂等顶尖的风流名士都是拉手亲热说话的好友,这份尊荣体面在大清国,不说督抚大臣,就是皇亲国戚也并无一个,行里都说:梁老爷子算是给咱古玩行拔了份儿喽。 |
到了梁老爷子私宅,门上回说老爷子不在家,上年京城大乱,去江南香中堂那儿躲难还没回来。郑介诚只好又去找次一席的耆老王清太家里,也不在。剩下的这些老少掌柜,有的只有生意来往,不便明说,有些眼力见识还不如他,还有些去外乡避难没回京。转念一想,隔行如隔山,古玩行既然没有可以请教的耆老,不如去廊房二条珠宝市和玉器行,找那里的耆老前辈打探一番。 由打琉璃厂东街出来,再往北走不多远,就到了原先赫赫有名,如今残垣断壁的前门,抬眼望去,那九丈九的前门楼子虽然毁于一旦,城墙各处满目疮痍,前门外的做生意的地界,在历经了上年那场大难之后,却像突遭烈火后突然大盛的草木一样,更加繁盛起来。 上年的硝烟尸体战火纷飞,似乎早已远去,早已被义和()()拳烧成平地的大栅栏一带,也挤满了熙熙攘攘重新建房、盖楼和开业买卖铺户,内联升、瑞蚨祥、同仁堂、马聚源、张一元、三庆园、广德楼……一排排毁于战乱火海的老字号又重新拔地而起,面带喜悦的老少爷们无论认识不认识,挤来挤去,互道吉祥,谦和的微笑,诚挚的礼仪,透着潇洒大方。瞅着这场面,郑介诚心也踏实,气也壮了,顺道进了廊房二条。 这里位于前门大街路西,东至前门,西至煤市街,路虽不长,卖的也不是布匹鞋帽、丸散膏丹和美食小吃,却在整个京城的名气,跟琉璃厂鼎足而立,号称玉器珠宝第一街。如果算年代,琉璃厂还是廊房二条的耷拉孙辈儿呢!这话倒也不虚,此地在大明永乐爷迁都之时,便是北京城第一繁华地界。永乐初年,便有头条、二条的商户,大都是从龙随驾,自南京城跟到北京城的江南巨富大商贾,嘉靖年间,修筑南城竣工,前门外一带商户更是大为繁盛,京城之精华热闹,尽皆汇集于此,平日里游人如织,市面繁华,古人说:珠玉曾销百万钱,指的便是此地。 |
入清之后,这里萧条了几年,便再次兴旺,康雍乾三朝国家鼎盛,乾隆爷又是特爱玉器珠宝的,此地自然是山珍海宝荟萃,名气犹在琉璃厂之上。且制作贩卖玉器珠宝的各类作坊、商户大都迁到此地,成了崇文门外花市之外,京城制作售卖玉器珠宝第一地。凡雕玉、碾玉、琢玉的作坊及成品的珍珠、玛瑙、各色宝石、珊瑚、猫眼、翡翠,此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玉器珠宝行的专属地,别看这条街长不足二里,光玉器珠宝店就有九十多家,玉器作坊三十多个,琢玉匠人好几百,每天来来往往贵人富豪便在“噌噌……沙沙……叮叮”的雕磨玉器声中,踏入一个个五光十色的铺户,选购相中的玉器珠宝。 虽说这里大都是前店后坊的模式,来往的客人也形形色色,跟古玩行不太一样,但两个行当,并非跟其他三百六十行一样,泾渭分明壁垒森严,反而像古玩行跟当铺行一样,互通有无渊源甚深。有人说这是由打大明朝时便立下的规矩,也有人说,当年这几个行当,有“大同行”与“小同行”之说:珠宝玉器行跟古玩行,便是“大同行”。 |
郑介诚学徒时便听宋大掌柜和老先生们指点过其中的规矩忌讳:琉璃厂古玩行各家铺子,可以售卖玉器珠宝,但一不准设专柜,二不能卖新货,三不准互呛行市,四不能互教徒弟,五不准互相带艺投师,六不准互相偷学技艺,七不准互相泄底……大概传下十几条规矩。反之,玉器珠宝行可以在店里售卖小件涉及“古玩”的珠宝玉器,但不准大量售卖古籍瓷器字画法帖尤其是金石碑帖,总体也得遵循这些规矩忌讳。 于是,古玩行和玉器珠宝行就像一家的堂兄弟,古玩行凡是在店里卖玉器珠宝,必得带个“古”或“老”才能出手,不设专柜,更不卖新货,鉴赏古董的眼力知识和做旧的手法技艺,自成一家;玉器珠宝行卖点古玉或老旧珠宝,也不准当成“古董”卖,更不能说“年头朝代”价,而是按品类质地工艺划分,虽然要的价钱并不比古董低,但说法迥然不同,那些做旧作伪仿制的手法技艺,也是另辟蹊径别出心裁。 然而一旦遇上能合作的生意,两行必然同力合作,互相推荐,互相牵线搭桥,互相串货甚至互相请教指点,从而达到互通有无,共同发财。按老辈子说法,这是“一半交情,一半同行”。至于这些说法规矩忌讳怎么来的,什么年代谁制定的,如今连两个行当的耆老前辈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数百年来,大家伙都凛尊不违,既是约定俗成,也是相沿成风,两个行当的行会,从来没有闹过什么过节儿,都是互通有无,和气生财。 |
郑介诚深通此中微妙之处,这些年做二掌柜,自己也算功成名就,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单说玉器珠宝行,现今就有两位德隆望尊的高人,一位是天宝斋的铁大爷,一位便是宝珍斋的马大爷。不料去天宝斋一看,铺子没开张,问了问间壁,说铁大爷回三河县老家避难,还没回来呢,又走了不远,终于在宝珍斋找到了马大爷。 |
七 马大爷刚过六十,人高马大,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唇下一副花白飘荡漂亮的大胡子,身着青细布半截大褂,裹着玄色绑腿带,白袜布鞋,干净矍铄。他是玉器行的老人了,祖籍扬州,从他祖爷爷开始便携家带口入京做玉器生意,半工半商,祖传琢玉手艺已然四辈,且为人谦逊厚道,诚朴德高,又精通扬州、京师两种琢玉手艺,见多识广,在玉器行“京作”口,是独一无二的老前辈。 “老前辈!您安好!”郑介诚深深一躬,被马大爷搀住,大笑道:“小郑,不,郑掌柜!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赶紧,进屋看茶!”,马大爷很爽直,接过郑介诚递上的点心匣子,拉着他一起进了内室。 等热气腾腾的香茶一摆上,马大爷开了口:“你啊,来就天天来,不来大半年不见人影!上年若不是听了你的,我这铺子作坊,也麻烦着呢!” 郑介诚微笑道:“那都是小事,天灾人祸,保不齐的。您生意还顺当?”,“比不得以往喽!”马大爷捋捋胡须摇头:“那一场大火,烧了多少老字号!多少人、货葬身火海!想起来还心惊呢!这年月有钱人都跑了,剩下的都是咱穷老百姓和手艺人,棒子面都吃不起,谁还有闲钱买玉器?凑合活着呗。你那还好说,几个伙计有口嚼裹就得,我这儿大小徒弟们都年轻,亏了啥也不能让人孩子饿肚子不是?”爷俩多日不见,寒暄叙谈半晌,马大爷高兴,非得领着郑介诚去后院作坊瞅瞅。 |
后院看似不大,其实有左右两个跨院,左边是库房,右边是作坊,没进门,就听见里头悄无人声,全是“沙沙……沙沙……叮叮……”的琢玉雕玉之声。小院里东西厢房都开着门,十几个少年全是短打扮,锃亮的脑门,灵巧的手指,聚精会神,俯身在一座座水凳上忙碌。 他们不能更不敢轻易说话走动,因为手里的玉件太贵重,看似一块块大的、小的、圆的、方的、扁的、长的或青、或白、或绿、或黄的玉石坯料,在他们的手里小心翼翼跟水滴和金刚砂细细融合一处,没有火星儿烟气更没有刻意的尺度,全凭心领神会和修长灵巧的双手,以及一颗已入沉静的心。不多久,一件件精美绝伦的玉器就在这种静谧安详的气息里,脱颖而出。 “琢玉,讲究的就是眼、手、心、意合一,这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的训导,甭说我这个师父来了,就是尚书、中堂来了,都得一个萝卜一个坑盯住喽,丁点不能慌乱!这一乱,整个玉件就毁了。别的咱不敢说,这些年就是咱这点心气儿还在!”马大爷声音响亮,仿佛是说给在场的徒弟,又仿佛是说给自己。郑介诚不错眼看着正中悬挂的一副魏碑大字“琢玉”,笔墨酣畅力透纸背,连连点头。 他的本领大多是眼力和肚里的学识见识,但对工艺很感兴趣,看看小徒弟们,果真一个没动,如入定老僧全神贯注。 |
水凳,是宋元以后玉器行里标准的工具,说是“水凳”,其实并不是平日家常用的凳子,而是做活用的手工磨床。这种磨床是长条形,四条腿支撑,表面一张“凳子面”,一头是转轴,带着磨玉用的砂轮形状的“水坨子”,一头是长条的浅浅沟槽,堆着磨玉用的金刚砂,沟槽头上开一个小口,下面是三棱的支架,托着一只圆形水盆。 做活的时候,小徒弟们坐在高凳上,双脚踏着水凳下面的木踏板,随着双脚慢慢踩动踏板,水凳面上的横轴就动了起来,那“水坨子”便开始缓缓转动。小徒弟们一手托着玉件,凑到“水坨子”锋利的砂轮边缘琢磨,一手不停蘸少许金刚砂,涂抹在“水坨子”和玉件之间,为了降低琢磨玉器的温度,不偏锋不迸火,伤到玉石的质地色泽形态,必须要不断加水,加水的水质、次数、多少,必须要根据所琢玉件的质地品类而转换,种类繁多工艺复杂却必须一丝不苟,错一点,就“伤活儿”“毁活儿”。一件或大或小的玉件,从粗琢到中磨再到细磨,更要不断变更转换各类大大小小不同的“水坨子”。逐渐递进,从粗到细,从细入精,玉件形态各异,大小不一,花纹图案千变万化,靠的全是手艺人历代口传心授的真功夫。 大小徒弟们无声操作着,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颗心连同全身的精、气、神、血,都提在心口,以至于连呼吸都极其缓慢均匀而轻微,“沙沙……沙沙……”的磨玉声阻挡了一切尘世的喧嚣浮华,喜怒哀乐惊思悲恐,令人进入了一个安静宁和的世界。老话说“水磨的功夫”,说的就是这种耐心毅力和专注精一。 |
琢玉水凳。 |
郑介诚看了半晌,思绪也静了下来,看马大爷笑吟吟招手,这才醒过味儿,爷俩回了前院的内室,他又打开柜子,指着一溜温润无暇的炉、瓶、鼎、壶、镯、链、碗、杯、盘,得意笑道:“看看,这是这大半年做的,有相中的没有?拿几件回家,我老想着谢谢你,没别的,这全是咱自己的手艺。” 郑介诚连连摆手:“我先谢谢您!马大爷,这可不成,您这一件,就顶我半年的份儿钱呢。虽说世道不好,我看等两宫回銮,咱这两行,还必得兴盛起来。” “我不跟你虚客气,你还跟我闹这个?这俩是用废料改的,不值什么,带回去给孩子玩!”马大爷取出俩幽光内蕴的碧玉八宝手环装在锦盒里,死说活说塞给了他。这是老北京富家小孩少时常用的,据说能保佑孩子长命百岁,郑介诚推让了一番,只好收下。 “你今儿来,不光是看看我吧?是生意上有啥难事,还是银子不凑手?有事就言语。”马大爷点上一锅烟,盯着他问。 “是有件小事,不敢劳动您老,不过我琢磨着这件事除了您,旁人还真说不明白!这里有件小东西,我看不准,想了好久,只能来麻烦您了。”顺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打开,搁在桌上,露出玉鱼,轻轻推了过去。 “啥?”马大爷轻轻吐出个烟圈笑道:“你们行里那么多大拿都服气你的眼力,还有你看不准的东西?”一眼瞥见桌上的玉鱼,马大爷一怔随即乐了:“就这条小鱼?” “是!请您老先给掌掌眼,我再给您说说。”郑介诚听出他话语中的一丝不屑,心里一紧,赶忙接过他手里的烟袋锅,帮他带上铜腿老花镜。马大爷随手取过玉鱼捻须嗤笑道:“你这是考我啊,还是跟我打哈哈?这不就是个……”话音未落,他猛然呆住,像不信自己双眼似得,把玉鱼拿到眼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浓眉紧皱两眼圆瞪,漂亮的胡子也一颤一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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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请您老先给掌掌眼,我再给您说说。”郑介诚听出他话语中的一丝不屑,心里一紧,赶忙接过他手里的烟袋锅,帮他带上铜腿老花镜。马大爷随手取过玉鱼捻须嗤笑道:“你这是考我啊,还是跟我打哈哈?这不就是个……”话音未落,他猛然呆住,像不信自己双眼似得,把玉鱼拿到眼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浓眉紧皱两眼圆瞪,漂亮的胡子也一颤一颤。 “嗯?”哼了一声,马大爷一挑眉,又伸出长臂,把玉鱼离远了端详,片刻又离近了,半晌没说话。郑介诚正要问,马大爷一摆手,把玉鱼搁在手心里握了良久,张开手心搁到鼻子近前,嗅了片刻,伸出舌尖轻轻一舔,也是大惊。 他倒吸了口凉气,眼神陡然放光,像是看着门外蓝天,又像是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好半天才缓缓收回,小心翼翼把玉鱼搁在手帕上,望着郑介诚:“这小鱼真有点意思!郑掌柜,这物件几人掌过眼过过手?” |
“除我之外,第一个就是您。”郑介诚递上烟袋陪笑道:“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您是玉器行的高人。实话说,这东西我看不明白,特意来请教的。”,马大爷闻言缓缓点头,心中舒坦,可却并不卖老,淡淡说:“你们行里,梁老爷子、王老掌柜都有眼力,该请他们瞧瞧。” 郑介诚说了实话,马大爷轻叹道:“咱爷们认识多年,我的口风你自然放心。只是今儿,嘿!我也得说句丢人的话,这玉鱼,我还真看不准!” “啊?您、您老还能看不准?”郑介诚惊诧。 “那是的呀,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再能耐,也是个人,哪能什么都懂呢?这东西,粗看就是个扔货,可着实太怪了。”马大爷缓缓点燃烟袋深吸一口,自失一笑:“今儿算是现了,不过你别急,我还真得按我们行里的说法,给你念叨几句,或许有点用!这玉鱼……” 马大爷打小就在玉器堆里长大,耳濡目染,见过的玉器成千上万,新琢的玉器不必说,单讲家藏和见识过的古玉珍品,说出来就是一套大书,他指出,这玉鱼粗看,绝对是劣质的玩意儿:料子是西域玉石山料里最粗劣的一种,大致出自西昆仑密尔岱山一带,这种玉既不是山料里的碧玉、绿玉、青白玉、青玉,更不是极品羊脂玉,至多是当地玉矿里的劣石,说是玉,有点勉强,说不是玉,其中还有点玉的质地。这种料子甭说是精通琢玉的匠人玉工,就算当地老百姓也看不上眼。勉勉强强,算是拐着十八道弯的“碧玉”。 |
再说工艺,玉鱼的工艺,用玉器行琢玉雕刻技艺行话说,属于“糙活儿”,而且不是一般的“糙”,是太糙了些,哪怕最低级刚入门的小徒弟,学个三天两日,也做不出这么“糙”的活!粗粗看去,甚至像小孩子闹着玩信手涂鸦出来的玩意儿,甭说行里,属于扔大街上没人捡,玉器行的徒弟谁做出这么“糙”的活儿,准得叫师父赶出门庭。 如果说玉鱼料子低劣、工艺太糙实在属于“扔货”,可怪异的是,它器型和纹饰,却大有玄机。细端详琢磨,这鱼随形就势,质朴天然,古韵盎然,朴拙之中透着大气,鱼头龙变相苍劲幻化,鱼鳞鱼尾藏巧于拙,虚实相映,逸态横生。整体形态逸趣天真,一画一刻,全是心随意动,意由天生,寥寥几处琢、刻,便勾画出鱼儿的轻灵动感,舒卷遨游。所谓天然佳妙,宛如天成。 鱼身上的麟甲纹饰,既非宋元,也非明清,更非魏晋隋唐,要说像,还真有点像前汉年间的“汉八刀”,但是前汉年间所制玉器,已然大为精美,虽简约却工艺精湛,多为雄浑豪放之风,这种简约到极致且工料如此粗劣的玉鱼,在汉代就属于“扔货”,不会有人故意流传至今…… |
汉八刀:玉器行及考古行里对于秦汉玉器的一种形容。其实并不是只有八刀。而是指秦汉玉器豪放大气,简约古朴,粗犷有力的琢玉刻玉的风格。最典型就是秦汉,尤其是汉朝的玉蝉,多为帝王贵胄殡天后口中所含的“含殓”之物。 当时还没有金刚砂,玉质又比较硬,所以当年的玉工多用刀、琢两种工艺制作此类玉器,并无商周时期繁荣的线条和复杂的图案,显得格外豪放简约,古朴典雅。 |
马大爷挺实在,手指口说,评点了一番,半晌把玉鱼搁在桌上,取过烟袋锅点燃,思索道:“这就是我们玉器行的看法,郑掌柜,说句卖老的话,你这玉鱼,忒怪!我这双眼,过眼的玉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三代秦汉魏晋隋唐的物件,咱也见识过,历代玉器,各有各的风采 ,各有各的纹饰、布局、形态、讲究,就说‘粗大明’‘细大清’,这两句说起来就得半拉月,你这物件,粗看是扔货,细琢磨却颇有讲究,非秦非汉非魏晋隋唐, 更非宋元明清,恕我眼拙,真看不准!” “这……”郑介诚本想来讨教一番,没想到玉器行耆老、顶尖的玉器高手马大爷也被这小鱼给难住了!咋办?他赶忙又帮马大爷装了一锅烟,小声笑问:“马大爷,今儿我已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喽。不是您,我还糊涂着呢!您想,连您都不晓得此物来历,我这点本事,更瞧不出来喽。实话说,原本我瞧不出技艺手法,还以为是秦朝或者三代的物件呢。” 马大爷笑着摆手:“不是这话,郑掌柜,甭虚奉承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这玉鱼,不是秦朝前后的,为啥?看模样,这物件是‘熟坑’,不是刚出土的‘生坑’,你想啊,秦代立国在咸阳,中原六国用玉,无非是南阳玉和岫玉,当年西域流入中原的和田玉,少之又少,即便入中原,享用的也是六国王室亲贵,怎么会单单玩这么一条劣质的鱼?而秦国本身,使用的多是咸阳附近的蓝田玉,既运输便宜又是本国至宝,那是硬玉,像西昆仑那种玉,也得是汉朝之后才开始大量使用,咱本门的见识典故,这个错不了。” |
他想了想指着郑介诚笑说:“说三代这话,是你们古玩本门传承的说法,这些年我也略知一二,‘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其制器亦然也……’。”,郑介诚闻言立马接下去:“商代之器,质素无文。周代之器,雕琢细密,遍体纹饰,独夏器不然……”背完这段《格古要论》上的话,郑介诚有些疑惑:“马大爷,这话在我们本门是鉴赏青铜器所用的说法,用来鉴赏玉器或许有些粗率吧?” “不、不!”马大爷正色说:“这夏商周三代器物‘尚忠、尚质、尚文’的说法,不是自今儿才来的,也不仅仅是咱们玉器、古玩行,这是孔圣人和太史公的原话,记载于《礼记》《史记》《汉书》,你横竖都读过,说明当时人必然见识过三代器物,才统而言之,当日所说的‘器’,并非单指铜器,也包含金银器、玉器、漆器,譬如说道商朝的玉,凡入过我眼的,没有一件不是质素无文,琢磨细腻精美,但纹饰非常简略。周朝的玉,无论璧、圭、璋、琮、璜、琥,都有特讲究的规格制度和纹饰。要说,只有夏朝的玉,虽然我见得少,可也都有规制,只因当年华夏文明初始,玉器是参通阴阳造化的灵宝,所以祖先们用其制作供器、法器,祭祀天地阴阳神祗,规制至高,并没有佩饰物、玩器和日用器,怎么会用玉来琢成一条小鱼?再者说,三代器物既然有规制讲究,再往上追溯,就是三代之前的炎黄始祖了,可那时候的玉,据你所知,有这种器型和料子么?” |
郑介诚摇头笑道:“马大爷这是考我,据古籍记载,早在炎黄始祖之前,我华夏便有玉器,大圣轩辕黄帝还亲自厘定过玉器法物的制度,命人制作‘大刀赤璧’宝符法物,只是当日制度未备,用具不全,所作玉器均不精良,工艺很粗,样式也粗劣,只有尺寸很大,花纹简约,且当年没有‘水坨’,全靠手工琢磨,因而有些看起来质地粗劣,做工太糙的,很可能是那个年代的物件,不过这玉鱼还是不像三代之前的,如此说来,竟真是个古里古怪喽!” |
八 爷俩聊了半天,换了两壶茶,也没搞清楚这玉鱼的朝代出处,郑介诚索性不谈了,取出几粒珍珠小心递过来:“马大爷,先不谈这鱼,您瞅瞅这个。” 马大爷兴味盎然说:“你今儿到底是来干啥的,怎么还有珠子?”,“不瞒您说,您给瞅瞅,成色和质地如何?” 马大爷接过来又摸又看又掂量,末了又舔了一下,望着手里圆润晶莹,宝光闪烁的珠子,不仅疑窦丛生还有些莫名其妙:“郑掌柜,你这是发了财啦,还是上哪儿淘换的?这珠子……” “您怎么看?”郑介诚忙问。 “怪了!这珠子不是海珠,也不是河珠,不是南珠,更不是东珠!”马大爷眯眼仔细想了想,突然一笑:“说实话,我还真叫你难住了。虽说我不做珠宝这行,在这条街上也待了几十年,看也看会了。按现今的行市,珍珠多产于两广,海珠以广西合浦、海南所产最为出色,尤其是南海珍珠,是海珠中的极品,光圆润大,老佛爷过六十大寿,两广总督就进贡了一千颗,个个跟桂圆似得,价值何止万金,我还见识过一枚呢。河珠没这么圆润,形状也差,东珠是御用珍宝,咱没见识过。你这些珠子,到底什么来历?莫非是从外洋淘换来的?” “哪儿啊马大爷。喏,这珠子就是它肚子里的!”郑介诚冲桌上的玉鱼一努嘴,把马大爷看了个呆,片刻大惊问:“啥?你说啥?!” |
郑介诚起身看看四外无人,忙关了内室的门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把事情起始缘由说了个明白,起初马大爷还坐着听,越听眼神越惊恐不安,眼珠儿也越瞪越大,末了如锋芒在背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移步,最后长舒口气,盯着郑介诚,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郑介诚被看得尴尬,忙陪笑道:“您老别这么瞅着我呀,我说的是真话!真真的。”,马大爷素日知道他的人品本性,不是个爱夸口胡沁的,再看看桌上的珍珠和玉鱼,用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郑掌柜,咱爷俩可是小二十年的交情!你、你不是听书听迷了,看故事看疯了,上我这儿来打嚓的?” “我哪儿敢!您想,您是什么辈分?我是什么人?敢来拿您老打哈哈?我若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的混混,还能做到如今的二掌柜?” 马大爷还是一直摇头,咂嘴不信,嘀咕道:“郑掌柜,我叫你声小郑,你说的这事儿除了说书唱曲儿的传奇故事里有,我还真不信。可你也不是胡思乱想的人呐。我想想……”他一手捏起珍珠,一手拿起玉鱼,比对比对,又对着光线死盯了鱼肚好半天,搁下之后,沉思道:“咄咄怪事!原先,我只听我爹说过祖上传下来的一些古玉的传说,什么驱邪避凶、化险为夷、护身保命、招财聚福的,多如牛毛,咱玉器行里,哪个老师傅老掌柜不装了一肚子传说典故?可这些年真没听过,还有玉鱼吐珠!这也太邪乎了,事出反常即为妖啊。小郑,你真没疯魔?” 郑介诚噗一笑:“马大爷!我若疯魔了,在这老半天您老的慧眼还瞧不出?我真是来请教的。” |
“今儿你可算拜错了庙门哈哈哈,”马大爷摆手也笑了:“这物件、这怪事,甭说我,估摸老铁在这儿,更得骂你个胡言乱语!等过段日子太平了,梁老爷子他们回来,你亲自上门去请教请教,才更稳妥。不过这小鱼我瞅着真不简单,得,郑掌柜,你若不介意,我想描个小样,留下再琢磨琢磨。” “成啊!东西都留您这儿,您随便看。这几颗珠子就当孝敬您了!”,“别、别!咱一码归一码,描个样儿就成,赶明儿真闹明白了这物件的来历渊源,备不住有用处呢。珠子我不要,我是爱玉不爱珠宝。”马大爷也不矫情,立马取来炭笔纸张,照着玉鱼仔仔细细画了几张详图。 看看天色已然晌午,郑介诚请他去月盛斋吃了顿烧羊肉,就此分别。一面往回走,郑介诚并不气馁,想起行里高手耆老还不少,大不了慢慢打听呗。刚走到铺子门口,就听里头有人生硬的话语:“你们中国人不诚实!郑老板明明在,我一定要见到他!不然后果你们自负!” 这话音有点耳熟,偌大口气又不像熟人,他挑帘进了门,不亢不卑问:“是哪位爷来了?你们也不好好伺候!叫客人们发火!”,一抬头,嗯?面前站着的,正是前几天在隆福寺地摊见过的史密斯和他儿子艾伯特,还有个低头耷拉脑袋的年轻翻译站在那儿。 史密斯还是那副打扮,灰蓝的眼珠儿透着冷森森的桀骜光芒,艾伯特挺胸叠肚抱着双臂像跟谁要打架似得,气势汹汹冲着伙计吼叫。郑介诚这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 大小伙计忙不迭跑来刚要诉说,郑介诚微微一摆手,假意冲他们斥责:“我平日怎么交代你们的?来者皆是客!来了人不知道让座奉茶?大呼小叫的,成什么规矩!”,伙计们臊眉耷眼不敢抬头。史密斯和艾伯特没听懂,那翻译却听明白了:郑掌柜这是拿话臊他们呢,忙附耳跟史密斯嘀咕几句。 |
史密斯冷笑一下,转身点头:“中国人虚伪的礼貌和小诡计,真令人目不暇接!郑掌柜,我们是老朋友了呵呵,别来无恙?” “吆,是史密斯先生。”郑介诚略微拱手笑道:“托福托福,您今儿闲在?不好意思,我这‘虚伪的礼貌’和小诡计,在您这英吉利绅士老爷面前还真拿不出手,来人,看座,上茶!” 几人都是绝顶聪明人,史密斯隐约听出他话里有话,并不在意,拉着儿子坐了,装模作样品了几口小叶香茶,刚要开口,郑介诚沉静问:“两位来鄙店,有什么需要?我可先说下,我们店里的物件,去年损失了不少,留的这些又贵又不好,您若是想买古董,我给您推荐几家。” 翻译陪笑:“郑掌柜,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啊,史密斯先生,是来跟您交朋友的!” “哦?朋友?”郑介诚突然摇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真是闻所未闻,海外奇谈!黄鼠狼上鸡窝里,跟鸡交朋友?或者说,您这英吉利绅士学者和外交官,还惦记我们这小老百姓?恐怕这话您自个儿也不信吧?” |
“不不不!”史密斯制止了一脸怒气就要发作的儿子,很又得意扬脸笑了笑:“翻译的话有误,我确实是来交朋友的,您的名气我早已听说了,是青年俊才,按我国的说法,是位不可多得的艺术品鉴赏家。按中国老话,我们也算不打不成交哦。今天我来,第一,想跟郑掌柜做生意;第二,交朋友;第三,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郑介诚目不转睛盯着史密斯:“这话不敢当啊,我就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做买卖是我的本行,交朋友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人,值不值得交。至于合作,您是英国府的大人,我是小老百姓,我实在不明白,我们怎么合作?” 史密斯狡黠眨眨眼:“看来,郑先生还是为上次的事不满,请不要放在心上嘛。我确实很有诚意的。请看!”他一挥手,艾伯特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几个小盒搁在桌上。 “这是一些小玩意儿,我最新的收藏,请郑先生帮忙鉴赏鉴赏,后面的谈话才更容易进行呵呵。”他随手掀开几个楠木小盒盖子,郑介诚只瞥了一眼登时怔住了。 |
盒子里全是古玉,从盒子他就看出,这些东西绝不是平常人家所有:楠木本色小盒十分精致,镀金铜包角,精巧的黄铜锁钥,盒子里是随形就势扣出来的凹槽,里头垫着明黄织金锦,一枚枚或方或圆,大大小小的古玉,一入眼全是珍品! “这是战国时期的玉璜,瞧,上面的凤鸟纹多精致,细腻而典雅,伴随这透雕云龙,卷曲的羽毛和变体的螭龙,在云中翱翔,美轮美奂!这么大的玉璜,想必郑先生也少见吧?呵呵。” “再看这枚玉璋,贵国的《说文解字》记载:半圭为璋。也就是说,它的形状是玉圭的一半,这是罕见的黄玉琢成,黄褐色的土沁入骨,但边缘和底部非常广润,说明它在入土千年后,被发掘出来,又佩戴在人身上数百年,上面还有一行填金小诗,哦,就是那位贵国伟大的乾隆皇帝的诗句。” “这是一枚玉佩,方形,温润如脂,图案是松鹤延年,背面雕刻的也是一首乾隆皇帝的小诗。很明显,它是极品羊脂白玉琢成,抚摸上去如少女肌肤一样润泽而滑腻,而且它的光泽很符合中国人的品性:内涵幽深,不在外表的光芒。这正跟我们西方人相反。从它上面的明黄挂绳和下面垂着的珊瑚珍珠穗子来看,这应该是当年乾隆皇帝非常喜欢的随身佩戴玉佩之一。” …… 史密斯满脸矜持的微笑,竟然当着郑介诚的面,手指嘴说,滔滔不绝,把桌上盒子里的玉器精彩点评了一番,听得众人惊诧不已,连寻古轩几个大伙计也愣在当场! |
郑介诚一颗心提了起来,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听他说完,才淡淡问:“史密斯先生,这我就不明白了,这些都是我国皇室珍藏的宝物,你这位英国府的大人,怎么得来的?” 史密斯摸了摸短须,扬脸笑笑:“不要像看贼一样盯着我,郑先生,这是正路来的。放心,它们不是来自于紫禁城,而是紫禁城后面的那座小山里的一座宫殿。” “景山……寿皇殿?!”郑介诚先是惊恐,随即火冒三丈:“史密斯先生!尽管你算得上一位中国通,甚至艺术品鉴赏家,但你抢了我们的宝贝,还跑到我们这儿来显摆?这就是你们英吉利的绅士所作所为?” |
玉璜:历史非常悠久的古玉礼器之一,为祭祀祝祷大地的专用礼器。 玉璋:历史悠久的古玉礼器之一,为祭祀祝祷南方的专用礼器。 寿皇殿:在故宫博物院后面的景山公园,重檐庑殿顶,等级很高,原为清朝皇室停灵及祭祀家庙,供奉历代帝后的画像及大量帝后生前御用的珍宝和印玺、佩饰,八国联军侵华时被法军大量劫掠,流落海外。 |
“不,不!郑先生,请听我说完嘛。”史密斯做了个无辜状:“寿皇殿,是的,那是你们皇室供奉历代祖先的地方,有画卷和各种各样的纪念品,每一位皇帝、皇后都有非常珍贵的纪念品,存放在很高的紫檀木大箱子里。可是,去年是法国人司令部驻扎在那里,不是我们英国人,在接到参观邀请之后,我去参观了几次,司令官告诉我,可以随便拿一些小纪念品。但是绅士的品德告诉我,不能那么干,所以……” “所以你付钱了?”郑介诚冷笑道。 “当然!”史密斯一本正经微笑:“这是我花了十几英镑,从法国军官手里买来的纪念品呵呵呵。大英帝国的绅士们具有崇高的道德素养和优秀的品德,不像那些法国佬一样凶残无耻,参与非法抢劫和盗窃对于我们来说是丢人的。” “呵呵呵呵……真是大开眼界!今天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厚颜无耻,无耻之尤!”郑介诚沉了脸起身:“那么四十年前,火烧圆明园恐怕不止法国佬吧?如果您没别的事,请您和您儿子出去。我不想在我的店里接待你们。” 史密斯摇头笑了:“郑先生,稍安勿躁嘛。我们还没有说到主题。”,“我不想听你在这大放厥词!” “我想你会愿意听。”史密斯眨眨眼,让翻译退下,连艾伯特也退到外面抽烟去了,寻古轩的伙计只好也退下。史密斯这才说:“郑先生,你已经看到了,这些宝物幸亏落在我这个艺术品收藏家和研究者手里,如果落到那些法国佬、美国佬手里,早已经不知流落何方!但是,我也才开始研究中国文化和古物,有些非常珍贵的东西我还拿不准,或许郑先生可以出马,帮我,不!我们一起做这项生意。” “哦?”冷静下来的郑介诚冷漠问:“您是叫我一起盗卖国宝?”“不,不是盗卖国宝!这是合法的生意。听说郑先生以前也做过‘洋庄’生意,跟我们也很熟悉嘛。” “对不住!那是战争之前的事儿。” |
史密斯摆手:“战争?战争已经结束,我们总还要恢复友谊和生活,不是吗?我的计划是:联军在解决这次事件时,从北京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古物珍宝,除了运回国的,还有相当数量流落在军中,军人们毕竟粗野,不懂它们的价值,我想通过我的努力,把联军军兵手里的古董古物收集来。当然,郑先生也可以在你们民间收集,经过您的鉴赏认定之后,我会通过特殊手段,把它们运到伦敦,一部分送到拍卖行,一部分用来开一个大规模的古玩店,真正的东方艺术品宝库!让整个西方为之震惊的古董公司!还有一些,可以卖给大英帝国实力雄厚的博物馆,让更多的人们领略东方艺术品的风采,一举三得好事,郑先生何乐不为?我们可以利润分成,今后您在北京城和伦敦城,都会成为闻名遐迩举世瞩目的东方艺术品鉴赏大师。”他似乎陶醉于自己的雄才大略和“伟大计划”之中,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唾沫星子横飞,听得郑介诚直犯恶心,脸色更加不悦。 口干舌燥的史密斯说了半天,见郑介诚无动于衷,只好闭嘴,耐着性子说:“也许这件事太超出郑先生的想象,不过有我在,它很可能会实现。名利双收,希望你好好考虑,不要抱着你们那些陈旧老套的古老道德说辞。” “史密斯先生,说完了么?”郑介诚冷若冰霜,要端茶送客,“没有,还有一件小事呵呵。”史密斯眼珠儿飞速转了几转,脱口而出:“这项庞大计划,自然要一步步来,我们的第一步,应该立刻开始。” “什么第一步?” “那条鱼,在寺庙地摊上的那条玉鱼。”灰蓝色眼珠露出几丝贪婪的史密斯,比比划划:“我想,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
九 “玉鱼?”郑介诚大起戒心,忙道:“当然记得,那条鱼我看了,不值什么。” “是吗?”史密斯哼了一声,幽幽说:“既然它不值钱,郑先生请问能否让给我?我出高价!算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步。” 郑介诚心念一动,眨眨眼缓和了语气:“呵呵,我实在想不通,史密斯先生也是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为什么偏偏看重那条鱼?喏,我铺子里的古玉也不少,似乎都没入您的法眼?” “不,您不明白。”史密斯正色道:“那条鱼虽然在您的眼里不值钱,可在我看来,它很有历史意义和研究价值,我买它不是为了发财,而是要进行科学的历史的深入研究。研究您懂吗?用我们的科学手段,发表一系列的引起轰动的论文,再进入皇家研究院,成为著名的学者。” 郑介诚不敢大意,莫名其妙摇摇头:“您说的这些我不懂。”。 “研究,是学者那样的学术研究,实话实说,我是牛津大学毕业的,既是一位古文化研究爱好者,也是一位外交官,更想做一位富有而且闻名于世的学者,我们的合作可以算是为了财富和名誉更大的提升,不过对于我来说,要在我国的学术界出名,必须要通过更多的努力,我要通过特殊学术研究,成为帝国皇家研究院的高级院士,甚至得到国王陛下授予的头衔!” “史密斯先生,你把我说糊涂了。也就是说,你既是一个文化爱好研究者,又是一位外交官,还想做一个有钱的古董商,更想做一个学者?您这青云之志可真不小!名、利、财、学,您都想占有?不累得慌么?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累?不,郑先生,与人性一样,人生是异常复杂曲折的,我们不应该禁锢自己的志向和能力。爱好者、外交官、古董商、学者,这四个身份才是完整的我,相互融合。” “融合?呵呵,是相互掩盖吧?”郑介诚嗤笑道:“不过,那条小鱼跟你的什么劳什子学术研究有什么关系?” 史密斯沉吟片刻,缓缓说:“说多了郑先生也不懂,那条玉鱼,是一件古老的玉器,尽管它可能在你的眼里一文不值。从学术的角度看,它很有价值。我出两百英镑,可以兑换你们一千四百两银子,我已经打听过了,你们这儿带血沁、土沁和水银沁的汉玉,贵的不过两三百两银子,这个价格已经非常公道了吧?” 郑介诚笑了笑:“史密斯先生对我们的行情很了解,确实很公道。但我不想卖。” |
“为什么?商人应该追求利润!这价格您一点也不吃亏!”史密斯志在必得,有些咄咄逼人:“莫非你还不满意?那么两百五十……不,三百英镑!郑先生,我们公平交易,这已经是天价了。像桌上这些古玉和贵国乾隆皇帝把玩过的羊脂玉,三百英镑可以买好几块。我想你不会拒绝。” “您想错了,三千英镑我也不卖。”郑介诚正色道:“您请便,我还要做生意,就恕不远送了。” “为什么?!”史密斯沉了脸:“用你们的话说,这叫不识抬举!” “很简单!您胡天绕地在这儿扯了一通闲篇,一句实话也没有,我不喜欢跟你这种人做生意。收拾好你的‘纪念品’,请!伙计们,送客!” 公牛似得艾伯特气呼呼要动手,被史密斯拦住,临走,他很有风度地冲郑介诚点点头:“郑先生,你会为今天的鲁莽和愚蠢付出代价!我肯定!” “送客!”随着一声嘹亮声响,小伙计们似乎也有了勇气,挺胸肃立挑帘,送走了这俩不速之客。 “学术研究?骗鬼去吧!”郑介诚进了内室,心里异常烦闷,他总觉这个史密斯并不简单,这次他来,表面上种种说辞的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他已经知道了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玉鱼其中的玄机,但细一琢磨,自己作为古董行家都不晓得玉鱼的隐秘甚至来历,他一个初涉中国古玩古物的洋人,难道真有博古通今通天彻地能耐,看出了玉鱼秘密和出处根由? |
2021年就要过去,迎来崭新的一年,在此祝愿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健康,连年有余! |
思绪乱麻一样七拐八扭,他眼睁睁瞅着手里的玉鱼,愈发不得其解。古玩行的事就是如此,老话说“一赶三不买,一赶三不卖。”,无论中外皆是如此。且行里还有个说法,叫“货卖识家”,按这规矩,卖给他并不算失误。不过这老头城府很深,老谋深算,野心勃勃,更不可小觑。如果他真的单凭眼力或见识就能看出玉鱼的玄妙,那也太可怕了,对于老中国的古物珍宝,绝不是一件好事! 半晌,他打定了主意,虽然玉鱼并没在秘谱秘本著录过,可它真是一件世所罕见的奇异珍宝,绝不能卖给史密斯。上年一番大乱,京城损失巨大,上至皇室御苑,亲贵府邸,下至豪门巨富,普通百姓,无不受难,无数国宝奇珍流失海外,令众多藏家和老少爷们痛心不已,绝不能再让玉鱼流失外洋!打定这主意,一直与世无争安心做生意的郑介诚,双肩上似乎立马增添万斤重担,一种巨大的沉重伴随莫名其妙的自豪与兴奋油然而生。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抚摸着玉鱼,郑介诚自言自语:“玉鱼,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有多少秘密呢?” |
“掌柜的,掌柜的?”大伙计匆匆进来小声道:“有人求见。”,“嗯?”抬头看看,都下午五点多了,街面上客人稀少,店里也没客人,他忙问:“什么人?有客人请进来就是,怎么还说求见呢?” 伙计脸色有些尴尬,小声说:“瞅着不像客人,领头的是那天跟您来的那老头。” “谁?老张?”郑介诚立即收起玉鱼,莫名诧异,挥手说:“快请!”。领头的果然是老张,还是那天那副穿戴,丝毫没有喜悦模样,反而一脸愁容,惊惶不安。后头跟着个鼻青脸肿二十出头,吊着一条胳膊的小伙子。 “郑掌柜,我、我这儿求您来啦!”一见面,老张二话不说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郑介诚来不及搀扶,后头面黄肌瘦的小伙子也噗通跪在他面前,“砰砰”直磕响头! “唉?!这、这怎么话儿说得!使不得,使不得!来人,快!快搀扶起来!”郑介诚大吃一惊,抱着老张,死死把他拽了起来,后头的小伙子好像伤势挺重,俩伙计一左一右铆足劲才把他架起来。 “张老哥!咱是过得着啊,有什么为难的事您只管开口,怎么能行如此大礼?这不是折我的寿嘛!快,里面请!伙计们,上热茶!”,郑介诚好说歹说把二人让进内室,立即吩咐伙计们关门上板,关闭门户。直到喝了两杯热茶,老张胆怯地看看更加小心翼翼的小伙子,才期期艾艾开了口:“郑掌柜!是、是我不懂人事,我糊涂!可这事儿逼到这儿来啦,我实在没法子,这不,人家孩子找我来了,流年不利,倒了大霉!碰上这档子麻烦!您老大人大量,就高抬贵手,唉!您救了他,也算救了我一家子!”说着泪流满面,哭着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二百两银票轻轻搁在桌上,又要下跪。 |
那小伙也站起身直作揖。郑介诚心中一紧,立刻明白他是为玉鱼而来,赶忙拉住他,安抚道:“坐!还有那位,坐下说。张老哥,您有啥话就明说,咱都是在四九城里混饭的外场人!只要能帮忙,我绝不站干岸瞧热闹,必定尽心尽力!” “这话说出来,我这老脸都没处搁!说出来丢人呀!生意生意,您买我卖,一言为定,咱虽是个穷人,可也在街面上混了这些年,一口唾沫一个钉!从没干过出尔反尔,找后账要找补的事!今儿我来,是为了上回卖您那条小鱼,你还托我寻一寻是谁家卖的呢,还没等找,人家找上门来了,可您瞅瞅,唉!”老张愁容满面一指那小伙。 那小伙瞅着眉目憨厚,身子骨挺壮实,人倒敏捷,闻言立马跪倒在地,粗声粗气喊道:“郑掌柜,早听过您的大名!您老行行好!我这儿给您磕头!”“砰砰砰!”就是仨响头,郑介诚哪儿敢接?侧身拉起他,打量了一番,并不认识,赶忙说:“这位兄弟,想必也是江湖上行走的吧?好说好说!只是您二位如此,倒让我懵了,张老哥,小兄弟,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么?” 老张捧过他递过来的热茶咕咚咕咚又喝了半碗,这才说了原委:原来他那天得了银票,回家跟老妻一说,夫妻俩欣喜不已,直跪地念佛,二百两银子虽然不够豪门大户几天的酒席钱,可着实能让老夫妻俩下半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没过两天,老张正盘算用这银子,在城郊买几亩地再打一口井,自耕自种呢,哪知道这小伙儿就找来了。 老张久在京城内外行走,见过的人虽成千过万,可他的记性颇好,一下想起来了:这小伙叫陆狗儿,二十出头,是京畿下三门的一个小徒弟,人比较憨厚,俩人早先有过几面之缘,突然来访,必然有事。哪知一问之下,才晓得惹了滔天大祸! |
老张久在京城内外行走,见过的人虽成千过万,可他的记性颇好,一下想起来了:这小伙叫陆狗儿,二十出头,是京畿下三门的一个小徒弟,人比较憨厚,俩人早先有过几面之缘,突然来访,必然有事。哪知一问之下,才晓得惹了滔天大祸! 原来陆狗儿瞅着普普通通,却颇有来历,他亲叔叔乃是京畿下三门的元老、下三门总门长南霸天于三叔的入室弟子、“蝎子门”的三大堂主之一,千金堂的老大,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钻山虎”陆老大。 听到这儿,郑介诚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倒吸口凉气,脸色大变,忙问:“张老哥,小陆兄弟,莫非这玉鱼,跟你们下三门……不,跟你叔叔还大有关联?” 陆狗儿抹了把眼泪,蝎蝎螫螫小声说:“郑掌柜,不敢瞒您,我就是为那块玉鱼来的。唉!您也是咱京城的老人,见多识广,横是知道咱们京城四霸天和下三门的来历。” “这我略有所闻。下三门是、是一偷门、二盗门、三坟……”郑介诚是读过书的商人,不好意思当着人家面揭短儿,陆狗儿麻溜接话:“您甭客气,三就是‘坟蝎子’,门里忌讳‘坟墓’,都俗称‘蝎子门’。我们是保定陆家庄人氏,我叔打小就不爱种庄稼,天天练拳踢腿,十四岁自个儿闯荡来京城,拜在了于三叔门下,几十年来也算小有名气。做到下三门的元老,‘蝎子门’千金堂老大。我呢,头几年直隶大灾,在老家活不下去了,跟着乡亲到京城寻亲,找着了叔叔陆老大,虽然不成器,一直跟在他老人家身边伺候差事。哪知一年前,因为耍钱欠债,偷了叔叔东西换钱,才惹了大祸。其中的隐情,说起来话长……” |
十 原来下三门总门长于三叔身怀绝技,行踪诡秘且心狠手辣,老奸巨猾,专吃南城一带的地盘,等闲门人徒弟根本见不着他老人家的面,只有身边的几大嫡系弟子,俗称“八大金刚”的,才晓得他老人家的行踪住处,陆老大就是其中之一。 偷门和盗门的徒弟们,还算能在江湖上行走有名有号,唯独这“蝎子门”不然,只有非常少数的嫡系人马才知道其中内幕,甚至其他两门都不熟悉同门“蝎子门”到底有什么“生意”和机密,而于三叔也从来不对其他两门说起“蝎子门”的徒子徒孙姓氏名谁和来往买卖。 这也是城府颇深的于三叔为了掌控下三门使用的权术和秘诀,“偷门”“盗门”可以来往合作,甚至互相谈生意拉买卖,“蝎子门”不仅不能跟其他两门随便发生关联,甚至自己门里来往都有严格限制。“蝎子门”门户严规矩大,严禁随意跟“偷门”“盗门”同门师兄弟叙谈门里的规矩忌讳和各种生意,不许私下来往拉拢串联,违者严惩不贷。只有于三叔作为下三门总门长,可以指挥掌控一切。这也让“蝎子门”显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格外诡秘。 “蝎子门”是干嘛的?全是一帮身怀异术的盗墓贼!北京城是数千年古城,又是元明清三朝的六百年帝都,城郊附近全是王公亲贵、富商大贾和文武百官的墓地,陪葬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升平盛世自不必说,到了晚近,朝纲不振国事不宁,大大小小没饭吃的穷汉盗贼蜂拥而起,应运而生。他们不会手艺更不愿卖傻力气,便投靠下三门打家劫舍偷盗钱财,更有那些的胆大妄为身怀异术的,就入了“蝎子门”,专靠挖坟盗墓为生。 “蝎子门”并没有掌门人,下分千金堂,万宝堂和聚珍堂三大堂口,分别有堂主管理,直接听从于三叔的掌控指挥,每个堂口都有自己的绝活和负责盗掘坟墓的地域、规格,条分缕析,非常清晰。不是下三门嫡系弟子,单听名字根本不知道其中奥秘。 |
外人以为陆狗儿跟着他叔叔,千金堂堂主陆老大混事儿,是顶好的差事,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陆狗儿在千金堂见的全是江湖人,言语行动自然也沾染了不少江湖习气,可惜他天资蠢笨,身子骨粗壮不适合干这行,一旦有买卖生意,老是“打外围”,时间一长,不仅本门的师兄弟们都瞧不上他,拿他开涮打哈哈,连他亲叔叔陆老大也对他大失所望。因而这些年他银子没攒下多少,却学了一身吃喝嫖赌的毛病,还落了一身埋怨。 |
大概一年多前,陆狗儿在宛平县跟人家耍钱赌bo,输了不少,回去跟叔叔陆老大要钱花,心硬手狠的陆老大瞅着不争气的陆狗儿火冒三丈,狠狠打了他一顿,镚子儿没给,有些师兄弟看不下去,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瞒上不瞒下凑了些银子给他还债,陆狗儿年轻气盛,拿了钱要走,又觉得叔叔实在太不讲情面,气愤难平,便趁陆老大有事外出,偷偷摸进他的卧室,在柜子里翻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原来陆老大为人深得于三叔器重,为人狡诈多智,心硬手狠,从不在家存放什么金银财宝,甚至徒弟们上贡盗掘来的随葬珍奇宝物,也都各分几份秘藏于不为人知的所在,他也不敢成家,吃喝都在外头,所以家里看上去很是清贫。陆狗儿找了半天,啥也没有,心灰意冷,想了想,又觉得叔叔做千金堂堂主这么多年,手里必然得有点好东西,又在厢房翻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牌位后头,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木盒,盒里就是这枚脏兮兮黑乎乎的玉鱼。 据陆狗儿所知,厢房的牌位供了多年,陆老大每逢年节必然亲自来恭恭敬敬上香,可本堂的师兄弟们谁也不知道陆老大供的是哪位尊神,也从没听他说起过。既然这玉鱼搁在牌位后头,陆狗儿以为得了宝贝,就揣起玉鱼扬长而去。溜到宛平县还了赌账,就剩了玉鱼,他本想找个当铺、古玩铺卖了换些银子,回乡讨生活,哪知无论当铺还是古玩铺,都不认这玉鱼,一个子儿也换不来,连最小的“小押店”也不要。 陆狗儿无法只得揣着玉鱼到处乞讨,他没钱回乡,更不敢回京城找陆老大,游荡了半个来月,正好碰上四里八乡收东西的老张,老张虽是穷哥们却心善,就给了他半吊钱,收了玉鱼,只当是行善积德。陆狗儿这才拿钱回了老家,一直在家给人种地,半饥半饱穷困潦倒。叔叔陆老大也从没找过他。 不料头些日子,几个师兄弟忽然来到保定乡下找他,说陆老大有要事召见,陆狗儿没多想,还天真的以为叔叔有什么好事交代,便跟着师兄弟回了京城,哪知刚进城,叔侄一见面,陆老大顿时翻了脸,问他要那块玉鱼! |
情急之下,陆狗儿吓破了胆,哪敢说实话?就被打得遍体鳞伤,陆老大一怒之下,当场砍下了他的左手,叫他从实招来,陆狗儿疼晕了好几次,这才想起上年偷盗玉鱼卖给老张之事,一五一十说了,陆老大下令叫陆狗儿找到老张,无论如何要回玉鱼,不然就要宰了他,还派了几个徒弟跟着他,以防逃跑。 陆狗儿连死的心都有了!他不明白为了块毫不起眼的玉鱼,亲叔叔竟然下如此毒手,找来找去,幸亏下三门在京城各路消息多,便寻到老张门上,一问玉鱼下落,早已吓得胆战心惊的老张说了实话,玉鱼卖给了郑介诚。陆狗儿无法,只得软硬兼施,逼着老张带自己来寻古轩,找郑介诚赎回玉鱼,救他一命。 鼻青脸肿的陆狗儿挂着十成可怜相,详详细细把过往一说,末了抹着眼泪祈求:“郑掌柜,这回您可得救救我,还有张老哥!我叔那人可不是善茬儿!您高高手,把玉鱼还我们,我们念您的好儿,给您供奉长生牌位!不介,我叔一怒之下,我们俩可都得玩完!说不定,您也得跟着吃瓜落儿!不信您瞅瞅我这胳膊……”陆狗儿涕泪交流,忍着痛打开吊着的左臂,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冲了出来,郑介诚闪目观瞧:他的左臂从手腕处被齐刷刷斩断,露出血肉模糊的烂肉和白森森的骨头,上面已然有些化脓,流出黄乎乎的脓水! 老张唬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指了指陆狗儿,又看看郑介诚,吓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郑介诚惊骇之余这才判定,小伙这番说辞和断手,断然不是假装的。赶紧帮着陆狗儿包扎了伤口,忍着恶心拍着他肩膀说:“小兄弟,我都明白了!这事儿不难,咱先治伤要紧!不然,你这条胳膊就废了。张老哥,你也先别回家,咱们一起商量办法。” |
“得,我都听您的!”老张唉声叹气连连作揖。陆狗儿闻言却变了脸色:“掌柜的,耽误不得啊!咱现在跑都跑不了!您瞧瞧往外瞅瞅,您这外头早让我叔的人暗中盯上了!若稍有风吹草动,他、他们就要动手啦!” 郑介诚安抚道:“小陆兄弟,你先别慌,我自有主张。你瞅,我这寻古轩也是琉璃厂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甭说你一条玉鱼,就是这些钟鼎礼器、金石字画、瓷器古玉,哪一件不值个千八百的?我上哪儿跑?老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陆狗儿连连点头:“那我这条命,全在您手里了!”,“那就好,伙计!”,郑介诚稳住心神,叫来小伙计:“咱这儿没有红伤药,你立马拿我的帖子,跑一趟大栅栏同仁堂,请王大夫来一趟!” “是!”小伙计匆匆而去。 “你来,去我家跟你师娘说一声,店里有生意,这几天我不回去了!再跑一趟杨梅竹斜街的二荤铺,多叫几个硬菜,今儿我请大家伙吃犒劳!” “啊?是!”另一个小伙计喜滋滋从柜上支了钱小跑而去。 |
寻古轩剩下的几个小伙计和老张、陆狗儿异常惊诧,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明白,事到如今,郑介诚还能如此临危不惧稳重如山,这番安排到底是给自己壮胆儿呢,还是给外人看的。郑介诚若无其事,亲自给老张、陆狗儿斟满茶,也不提玉鱼,也不说怎么办,轻轻松松说闲话。 不到半个时辰,同仁堂的王大夫坐着马车,跟着背药箱的随从来了,两人略微寒暄,郑介诚指着陆狗儿说:“王大夫,赶紧给这位小兄弟瞅瞅,他这伤可重!”,年过六十的王大夫摸了摸花白胡须笑道:“我知道,一准儿是您又行好积德!得嘞,我瞅瞅!” 王大夫看伤、诊脉,用特制的药酒洗伤口,上药、开药、包扎,忙活了半晌,正色道:“万幸万幸!这小兄弟年轻身子骨硬实。这伤原先上过药,只是伤口的断茬儿没洗干净,才有点发了,我这儿给你用的上好的金创药和止血散,这里是煎服的药,内服外敷,保管半个月之内长出新肉芽来!小兄弟切记,不可饮酒吃大荤辛辣,郑掌柜,这药都给您留下了,告辞。” 郑介诚取了十两银子奉上,王大夫坐车离去。不一会儿,另一个小伙计跑回来,后头跟着二荤铺的小伙计,挑着食盒担子,郑介诚笑着亲自指示伙计们布菜摆酒,末了,请老张和陆狗儿坐了,众伙计们也坐了。按规矩,古玩铺的伙计,哪怕做到大伙计,也不许跟掌柜的同桌并坐,且一年里只有冬至、中秋两节可以吃犒劳,见点鱼肉油星儿,今儿乍一见鱼肉满桌,还有不少美酒,都兴高采烈,十分腼腆。 “都坐下!”郑介诚站在窗边往外瞧,果然见仨彪形大汉在斜对过鬼鬼祟祟往这边张望,他小声问陆狗儿:“是这仨人么?”,陆狗儿胆怯点头:“没错,就是他们仨,我叔的徒弟,都是千金堂里的打手。” 郑介诚淡然一笑:“你现在过去,把他们仨请进来,我有话说。”,“啊?!您、您这是要……”陆狗儿一哆嗦嘀咕:“您可甭惹他们呐!” |
“放心吧,没事!”郑介诚冷冷看着,陆狗儿满脸疑惑,磨磨蹭蹭走出寻古轩,跟外头仨人悄声说了些什么,那仨人仿佛很诧异,都有不悦之色,片刻半押半跟着陆狗儿,挑帘进了门。 一进门,仨大汉都有些抹不丢儿尴尬,带点忸怩。倒不是他们胆小儿,而是出娘胎第一回大摇大摆进了这么文雅的店铺,好似三头壮牛闯进了大户人家的书房,满眼都是陌生的钟鼎礼器、文房书画、金石法帖和古玉瓷瓶,看得几人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搁。 没等仨人说话,郑介诚诚挚一抱拳:“三位兄弟!咱都是四九城混饭的外场人,山不亲水亲,水不亲路亲,江湖上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今儿的事,小陆兄弟和张老哥,已然跟我说明白了,您三位既然是陆老大派来的,小店不能失了礼数,让您三位在外连口热水都没有!今儿我们铺子吃犒劳,请您三位进来一起坐坐,您三位都瞅见了,菜是从杨梅竹斜街二荤铺买来的,酒是老酒,您三位既然要盯着我们,不如坐下一起吃喝,您方便我们也方便。这事儿是陆老大和我的事,真要他问起来,有我顶着,跟您三位没丁点儿关系,如何?” 郑介诚这番不亢不卑滴水不露的话,把仨大汉说傻了。想要拒绝,面对这么一大桌鱼肉酒菜,有些舍不得;想坐下吃喝,又怕回去陆老大惩罚,咋办呢?为首的大汉犹豫片刻,一抱拳:“郑掌柜的大名早有耳闻,今儿我们兄弟仨奉命而来,您也甭多心,既然您爽快,我们也爽快!兄弟们,先谢过郑掌柜!”仨大汉拱手为礼,也不客气,坐了下首,众人开始吃喝。 |
十一 俗话说:话是开心锁,酒是交友宝,要交友,常喝酒。几杯老酒下肚,铺子里的气氛立马热络起来,除了陆狗儿不能喝,其他人连老张在内,都开始推杯换盏,说起了闲话。那仨汉子不含糊,先敬了郑介诚一杯,为首的扬脸冲他一伸大拇指:“郑掌柜,承蒙您瞧得起我们!咱哥们平日虽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在江湖行走多年,不敢比您的见识本领,可也都是外场人,您能如此相待我们哥仨,咱不能不接您的面子!多谢!” 郑介诚一摆手笑道:“这话说的外道,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虽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可也佩服咱们京畿一带江湖上的豪杰,别客气,请!今后诸位兄弟看起得起我,路过小店,进来喝杯茶歇歇脚。至于这回的事,都是误会,我自然会跟陆老大有个交代,绝不让兄弟们为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伙计们撤了残席,郑介诚请众人内室喝茶,聊起了千金堂和陆老大,仨大汉也不客套,简略把事儿诉说一遍,跟陆狗儿和老张说的一般无二,郑介诚便放了心。若无其事问道:“三位兄弟,三百六十行,隔行如隔山,你们门里的规矩机密我不敢打听,只是想请教请教,陆老大平时有些什么喜好,听小陆兄弟说,这鱼是在他家厢房供的一个牌位后头找到的,那牌位供的是什么人?莫不是门里的元老前辈?” 为首的汉子瞅瞅陆狗儿,沉吟片刻转脸说:“不瞒郑掌柜,我师父这人还真没什么别的嗜好,跟咱四九城的爷们一样,平日里吃点、喝点、听个戏,去清华池泡个澡,冬天养蝈蝈,夏天养金鱼,生意上的事不能多说,其余的也就这些。当然,不爱见外人是真的,毕竟干我们这行的忌讳多。他厢房里供奉的牌位,我们都不晓得是谁。由打我们入门起,拜的祖师爷是三国的曹孟德,三节祭日,都有师父领着行礼,下三门其他两门,拜的是始祖盗跖和二祖康熙年间最有名的侠盗杨香武,这些四九城老少爷们都知道。” |
“是不是陆家祖先呢?” 陆狗儿伤势好些,心里也安稳了,帮着想主意:“不是!这个我知道,我爷爷那辈都是穷苦的乡民,牌位都在老家保定府,若是我们陆家本族的祖先,我叔不会瞒着我。” “陆狗儿这话没错。”为首汉子回忆道:“我们几个算是师父身边的,平日并不掺和生意,只跟着他老各处行走,从没记得他说起过给家里老人上香祭拜。历来的规矩,师父每逢祭拜上香,都是一个人进去,不叫我们跟着,也从来不提拜的是谁,我们本门的规矩,绝不能随便打听门里的机密,师父教多少就是多少。” “小陆兄弟,牌位上是什么字?写的是啥,你总看见了吧?” |
陆狗儿脸一红,讪讪陪笑:“郑掌柜,不怕您笑话我,我是大字不识几个,不光我,在座的几位兄弟,都是好功夫,可在文字上头一窍不通。再说那回拿那条鱼,心里慌张,那屋里又黑又暗,我还真没瞧清楚。” “这也怪了。”郑介诚疑惑道:“不是祖师爷,不是长辈父母,那么是不是给于三叔他老人家立的长生牌位?” 为首汉子断然说:“这绝不可能!于三叔是我们下三门总门长,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我都从没见过他老人家,只听我师父说过,干我们这行损阴坏德,不是善人,也不像江湖那些正路门派一样做什么善事,根本不必鼓捣什么长生禄位那一套。我知道其他两门,从来没有给于三叔供长生牌位的,您想,我们‘蝎子门’成天土里来土里去,算半个阴间人,哪敢给他老人家立长生牌位?他老人家知道了,还不嫌晦气?也是大忌讳呐。” |
老张也见识不少,点头说:“这位兄弟说的在理,我也听人说过,凡是做这活的,可不能随便给人家立啥长生禄位,本家知道了都不答应呢。” 郑介诚慢慢喝了半杯茶,心里已然有了数,起身拱手道:“这样吧,今儿诸位在这儿委屈一晚,明儿烦请三位兄弟引路,我郑介诚不揣冒昧,要亲自拜访他老人家!” “啊?!”几人勃然大惊,陆狗儿吓得脸色大变叫道:“郑、郑掌柜,您、您不是说笑话吧?” 郑介诚肃然道:“我像说笑话么?”,为首的汉子也起身抱拳:“郑掌柜的,不是我们怕事不报信,只是师父命我们来拿玉鱼,您把玉鱼给我们,我们二话没有,麻溜儿走人。您这是要干什么?今儿咱哥们初会,我知道您的为人了,可我们师父……他老人家脾气不太好,您去了,万一……,我们兄弟们可不敢劝呐。” “诸位兄弟,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呵呵,”郑介诚微笑道:“我是把玉鱼亲自送过去,也想见见陆老大的风采,万一出啥事我自己一个人顶着!还是那句话,不能叫你们为难。” |
说是不为难,来监视陆狗儿、老张和郑介诚的仨大汉,还真犯了难,郑介诚的热诚招待,他们自然感谢,可陆老大是什么人?十四岁就在江湖行走,又是于三叔的入室弟子,千金堂的堂主,像极了于三叔的脾气:喜怒无常,阴鸷狠辣,一句话不合,说翻脸就翻脸。面前的郑介诚洵洵儒雅好似个酸秀才,万一见了面被他瞧不上,或打或杀,今晚刚吃了人家一顿酒菜,还真不好意思下手。 |
说是不为难,来监视陆狗儿、老张和郑介诚的仨大汉,还真犯了难,郑介诚的热诚招待,他们自然感谢,可陆老大是什么人?十四岁就在江湖行走,又是于三叔的入室弟子,千金堂的堂主,像极了于三叔的脾气:喜怒无常,阴鸷狠辣,一句话不合,说翻脸就翻脸。面前的郑介诚洵洵儒雅好似个酸秀才,万一见了面被他瞧不上,或打或杀,今晚刚吃了人家一顿酒菜,还真不好意思下手。 见他仨有些踌躇,郑介诚也不再谈论这事,取过那张二百两的银票塞给他:“张老哥,这里头没您的事,这钱您回去,跟老嫂子好好过日子吧,得空我还要去拜访您呢。” “这、这使不得!郑掌柜,您是善心人,您这一去……”老张泪水涟涟拒绝,被郑介诚劝慰一番,总算带着银票,依依不舍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吃完早点,郑介诚收拾了一番,换了身灰布大褂,打扮地通身简素,找出个小木盒装了玉鱼和珍珠,又取了几张银票带好,吩咐大小伙计看店,自己跟着仨大汉和陆狗儿去拜会陆老大。 一面走,陆狗儿满脸苦相,在后头嘀咕:“郑掌柜,您去了可千万别乱说话,别招他生气,送上玉鱼赶紧走,我叔那人您不知道,心黑手狠,说句难听的话,杀人不眨眼!” |
郑介诚并不在意,几人从琉璃厂出来,雇了辆大车,一路过了西便门就算出了城,衰草连天一地荒凉,越走越无人烟,快到驴市街,才渐渐有了人家,拐过几条脏兮兮的胡同,来到一处所在。 从外表上看,这里也就是普通京郊老百姓的住家户,一人多高东倒西歪的院墙,灰砖小门楼上荒草萋萋,十分破败,两扇木门虚掩,附近都是差不多的小宅院,到处都是野草土堆,残垣断壁,几颗白杨树孤零零矗立,零零星星有几处野茶摊、小吃摊和卖菜的小摊,还有瘦弱的骡马散养在四处,“哼哼唧唧”低头在草丛里找吃的。面黄肌瘦光腚的孩童们皮猴子一样到处疯跑,四处呼啸着旷野的风。 见郑介诚诧异,为首的大汉低声道:“这是我师父最常待的住处,甭看地方又脏又小,为的是安全保险,怕官场上和其他门派的人算计,您瞅,那几处小摊就是我们自己门里人,一会儿您先稍等,我进去通报。”说罢进了门,剩下俩人在外照看。 “有劳。”郑介诚下了车,随手给了车夫几个钱,跟陆狗儿在门外肃立,眼神一瞥,果然见那几个小摊摊主不停打量他们。工夫不大,汉子开门出来,一脸紧张:“郑掌柜,我师父正发火呢,您一会儿进去可千万当心!” 一听这话,陆狗儿小腿儿不住哆嗦,郑介诚点点头,昂首挺胸抬脚进了小院。小院不大,地下半根草棍儿也没有,异常干净。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格局很普通。小院四周摆着些奇形怪状的石碌碡、木辘轳、粗细不一的木棍,木头架子上吊着牛皮绳,墙边还竖着不少怪异的铲子、钩子、铁锨和铁锹,正屋前头有三个大砂缸,一个大鱼缸,旁边是青石的桌凳。此刻院里悄无声息,除了陪着进来的仨大汉,还有四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般肃立两旁,都是短打扮,恶狠狠盯住郑介诚。 |
还有仨又矮又瘦脸色苍白的小伙子,恭恭敬敬各端着茶杯、水烟和鱼食盒目不斜视,站在鱼缸左右。鱼缸前站定一人,四十多岁年纪,穿一身玄色绸裤褂,脚上千层底布鞋,身高四尺,又黑又矮,满脸阴晦之气,倒八字眉,老鼠眼,浓黑的小胡子,一双蛇眼精光四射,不像生气模样,正闲闲俯身欣赏游鱼,这就是“蝎子门”千金堂堂主陆老大了。 “师父,人来了!”为首汉子打千儿行礼,起身冲郑介诚使劲儿努嘴。郑介诚刚要说话,郑狗儿一哆嗦,“噗通”跪在地下,哭咧咧说:“叔,我、我回来了。” 陆老大连眼皮都没抬,似乎根本没听见俩人的声音,沉醉于几尾金鱼活泼游动嬉戏,好半晌才开了口,可声音一出口,吓了郑介诚一大跳。这声儿听起来嘶哑阴冷,仿佛从地底闷罐子里挤出来的一样,还带着令人起栗的邪气。 “东西送来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不长进的东西,给我扔出去!”陆老大也不抬头,回身捏了点鱼食。几个彪形大汉闻言过来就提溜起陆狗儿,往外就走。郑介诚一挑眉,抱拳拱手说:“且慢!请问尊驾可是千金堂的堂主陆老大陆爷?小人琉璃厂寻古轩二掌柜郑介诚,特来拜访!” 陆老大冷哼了一声,眨眨眼一撇嘴:“怎么?你们耳朵都聋了!”,大汉们不敢怠慢,拽着哭爹叫妈的陆狗儿出了门。他又说:“琉璃厂寻古轩?我没记得认识你们呐,把东西留下,赶紧走吧。” |
“是么?”郑介诚淡然一笑,伸手取出小盒递了过去:“这是您的玉鱼,还有点别的东西,也许您知道,也许您不知道,这玉鱼可不简单呢。”,话音未落,“嗖!”一道寒光破空而来,郑介诚眼一闭心里一紧,完喽! 只见一道寒光擦着他耳边飞射而过,“噗!”一下扎进院墙里突突直抖,原来是一把一尺长又尖又细寒光四射的匕首!“我不喜欢多言多语的人,尤其是你们这些爱吊文的酸文假醋!” “哈哈哈哈……”郑介诚猛然大笑不已,仿佛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别说院里的汉子和小伙,就连陆老大也神色诧异,叫道:“你他妈别在这儿给我装疯卖傻!有话说有屁放!笑话谁呢?” 郑介诚不亢不卑:“我哪儿敢笑话您?我是说,您瞅瞅这玉鱼,是不是您原来那块?”,陆老大翻来覆去端详了片刻,傲然说:“当然是,我的东西,能不认识?” “哼,恐怕您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玉鱼的玄妙,除了那个人,连赫赫有名的下三门元老,‘蝎子门’千金堂堂主陆老大都有眼无珠,不识珍宝!” 这话一说,院里众人无不唬得骇然变色,昨儿在寻古轩吃饭的仨汉子心说:完喽,郑掌柜太莽撞了,师父今儿非得大开杀戒,活埋了他不可! 哪知陆老大闻言脸色突变,两眼眸子一缩一涨,变得又灰又绿,恶狠狠死盯了郑介诚半晌,怪叫道:“谁?你说是谁知道玉鱼玄妙?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来历?敢来探老子的机密!快说,不然,老子现在就宰了你!”说罢身形转动“嗖!”一下窜过来,袖子一抖,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郑介诚的咽喉! |
十二 瞬息之间,事情僵住了。陆老大疯了一样浑身颤抖狰狞可怖,雪亮匕首眼看就要刺进郑介诚的咽喉。奇怪,郑介诚如老僧入定,把眼一闭一句话不说了。 众人大气不敢喘,都以为血溅当场,郑介诚死于非命之时,好半晌,却见陆老大像被抽了筋一样,神色颓然,缓缓撤回匕首,长叹一声喊道:“来人!给郑掌柜看座,上茶!” “啊?!”院里所有的徒弟全懵了,左右对视面面相觑,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陆老大身边的仨小伙一激灵,怔了片刻,立马收拾桌凳,斟茶倒水,陆老大似乎变成了普通人,一把拉住郑介诚:“郑掌柜,刚才多有得罪之处,是我莽撞!江湖人脾气粗直,还望不要见怪!” “不敢。”郑介诚拱手道:“方才的话,也是我脱口而出,如若得罪,陆爷多包涵!小陆兄弟伤势未好,我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治疗配药,年轻人一时糊涂,如今这鱼找来了,还请陆爷看在叔侄情分,放他一马。” “唉,这兔崽子不长进,还劳您费心给他治伤了,今儿我看在您的面子上,饶了他。来呀,把陆狗儿放回来。”。几个大汉又把陆狗儿提溜回来,他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进门抬眼一看,登时傻了:平日心黑手狠阴鸷毒辣的叔叔,正和颜悦色给郑介诚对火点烟,俩人老友一般说话呢。揉揉眼,做梦一样的陆狗儿“噗通”跪在陆老大面前,抹泪说:“叔,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敢了!” 陆老大吐出个烟圈,瞪眼骂道:“你小子甭以为我是故意拿捏你!你看看这些年你做的事?正经本事没学会,吃喝嫖赌样样精!当着你这些师兄弟们的面,我不护犊子!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管,单凭你偷了这鱼,也得要你的小命,以肃本门的规矩!” “是!多谢叔叔饶命!” “别谢我,要谢冲郑掌柜磕头,今儿不是他给你说情,我非把你赶出门户!”,陆老大压着陆狗儿给郑介诚磕头道谢。院里的气氛也松快了不少,陆老大看看天色,吩咐:“今儿我在家请郑掌柜吃饭,你们去东兴楼、同和居把那儿的硬菜全弄来,再弄几坛子老酒。速去速回!” “是!” “陆狗儿和你们仨,在这儿伺候茶水点心!”,陆老大转脸道:“郑掌柜,江湖人不讲那么多礼数,也不会虚客套。你也甭推辞,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咱哥俩认识算是缘分,我拿个大,叫你一声老弟,你叫我声老哥,我还有件难为的事,要请你给念叨念叨!” |
郑介诚爽快答应,俩人先寒暄几句,陆老大抽完两袋烟,沉思片刻,挥手叫“打外围”的徒弟们散去,剩下仨嫡系,缓缓说:“方才老弟送回玉鱼,说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其中玄妙,但有个人知道,而且这玉还是件珍宝。这话怎么讲?您是怎么知道这鱼的来历呢?” “陆老哥,不瞒您说,我是猜的。”郑介诚先简单说了隆福寺地摊跟洋人争执,二百两银子收了玉鱼,夜晚玉鱼吐珠,洋人来店里逼迫买鱼一事,陆狗儿也插了几句。陆老大边听边点头,听到玉鱼吐珠也不禁大吃一惊,末了倒八字眉挑了几挑,倒吸着冷气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郑介诚并不答话,顺着自己思绪说:“小陆兄弟说是在您家厢房牌位后头小盒里找到的玉鱼,之后碰见老张,半吊钱卖了,这才惹得老哥您发了大火,斩手责打。我是这么想的:其一,老哥必然不知道玉鱼吐珠玄妙,也不知它是一件罕见的珍宝,不然早已秘藏深埋,不会公然搁在明处。其二,玉鱼既然供奉在牌位后头,或许他以前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推想之下,必然是您那位故去的友人留下的遗物。您虽不知道其中玄妙,是念着多年情谊才供奉到如今,且此人跟您的交情非同一般,或许是过命的生死之交。其三,这件玉鱼,连我和玉器行里的耆老都瞧不出来历根由和吐珠的秘密,您方才更是把珍珠不当回事,可见对玉鱼一无所知,那么只有当年那个人知道这玉鱼真正的秘密。陆老哥,我是不揣冒昧随意瞎猜,对不对,还得您来揭宝。” 陆老大闻言并没答话,眉头紧锁双目远望,沉思中带了些惆怅,似乎在回忆着些非常久远的东西。身边人都不敢凑趣儿,一时间院里非常安静。 |
不大会儿,众徒弟们送来酒菜,铺排酒宴,陆老大挥手叫徒弟们外头去吃,自己只跟郑介诚对饮,陆狗儿在旁伺候。酒过三巡,陆老大摸摸小胡子格格笑道:“老弟,甭看你文绉绉的,还真他妈是个人物!说得丝丝入扣一点不假。若说这件玉鱼的来历,满北京城连带下三门所有的高手,除了我,还真没人知道其中内情,如今咱们兄弟算认识了,我也不瞒你,说句文词:陈年往事不堪回首啊……” |
二十多年前,那当儿陆老大刚拜在于三叔门下不久,因其狡黠多智,伶俐聪慧又心狠手硬,颇得于三叔喜爱,做了入室弟子。于三叔久在江湖行走,见陆老大实在是个“人才”,除了教授给他一身过硬的本领,琢磨了很久,便留了个心眼,不让他去“偷”“盗”两门,只因那两门虽然同属下三门,可鱼龙混杂,混日子的多,真正有“本领”的少,再者这两门干得全是明面上生意,一旦犯案,朝廷很容易捉拿,京城毕竟是首善之区,一旦落网,不好收拾,也可惜了陆老大,于是于三叔便让他入了“蝎子门”,在千金堂堂主金头豹吴大发身边伺候,专做盗墓生意。 这金头豹吴大发可不得了,乃是下三门的元老,入行的年纪甚至比于三叔都早,只是为人散淡,好酒无度,单干活没啥毛病,可管理那么大的堂口,实在力不从心,且这人比较吝啬,千金堂属下众人,也多有烦言。陆老大来了以后,却很得吴大发喜爱,视如亲儿,见他身材能耐都适合下墓,便将自己一身盗墓的本事传授给他,还亲自领着他去直隶京畿一带的元明古墓,很是锻炼了一番。 吴大发不太在乎门里众人的议论,可陆老大早有耳闻,他年纪轻轻如此得堂主看重,众师兄弟风言风语可不少,老话说舌头底下压死人,血气方刚的陆老大听了十分气恼,便想不靠吴大发,自己亲自下一次古墓,盗出点稀罕宝货,一是给师父长长脸,二是给自己正正名,提提气,三来也让师兄弟们服气。可选来选去,京畿一带皇室宗亲、文武大臣墓地看守很严,自然不敢乱闯乱盗,小不溜的没意思,更没啥值钱的宝贝,这事也就耽搁下来。 |
也是巧了,那年三月他跟吴大发去给于三叔上寿,酒酣耳热之间,听下三门的耆老们谈起,京城附近房山龙门口一带有不少数百年前的陵寝古墓,种种离奇恐怖传说不少,里头必然有些奇珍异宝,大家凑趣儿,说得津津有味。 其他人都当笑话听呢,可侍立在侧的陆老大深深记在了脑海里,他回去琢磨了好久,打定主意,瞒着师父于三叔和吴大发,独身一人,前去龙门口盗墓。四月中旬的一天,他故意给吴大发请了个假,说是有朋友有要事相托,去天津卫一趟,吴大发也没在意,陆老大就上了路。 |
下三门里的人,大多练得是轻功,脚程特快,其中尤以于三叔为尊,剩下一些二三代的徒弟里,就数陆老大厉害。他收拾利落,不显山不露水,当天就到了房山龙门口外围,找了个小荒村就住下了,以货郎的身份,用“蝎子门”一探、二审、三查、四明的老规矩,寻访故老,查明古墓来历根由儿。 这一探不要紧,起初还信心满满的陆老大,听村子里七老八十的老人们一说,登时如凉水浇头,把那热火一样的心浇灭了一大半。 |
原来这房山龙门口墓地,早在宋金之际,便是金朝的皇家禁地,帝后陵寝。按史书记载,当年金()()(太)(tai)()()祖完颜阿骨打在辽东起事,建都会宁府,崩于辽东,葬于关外。金()()()太()()()宗灭辽、灭北宋,也崩于关外,葬于上京会宁府。直到海陵王完颜亮弑杀金熙宗,篡位自立,便废上京城阙宫殿,迁都燕京,大兴土木修筑城池,改称中都大兴府。又派了司天监高人术士,在附近相度地势,选中龙门口风水宝地,将(tai)()()祖太()()()宗等皇陵、王陵,迁徙到此,以为万世不拔的王朝兆域。 后来完颜亮南征时被杀,金世宗登基称帝,便正式将此定为皇家陵寝,圈地数十里,修筑皇陵,此后金朝历代皇帝后妃、亲王宗室,都埋葬于此,绵延近百年,形成了一处占地广阔,规模浩大,宫殿巍峨,金碧辉煌的皇陵禁区。金朝末年虽经金元交战,被蒙古人毁坏了一些,到元朝立国,定都大都,元世祖下诏优待前朝,金陵依旧是禁地,年节祭祀照旧。 大明立国,优遇前朝,此地也没受过什么损毁,年节祭祀不绝,享殿依旧。可到了明末天启年间,国势不振,女真兴起于辽东,建立后金,常犯边叩关,戕害军民,天启皇帝大为忧虑,又听了方士之说,此地为金人祖陵所在,王气蒸腾,必得破了王气,才能剿灭辽东女真之患,于是皇帝下诏,命停了金陵祭祀,派禁军将龙门口金陵地上享殿朝房全部拆毁,又掘开历代金帝陵寝地宫,把陪葬的奇珍异宝全部劫掠,焚烧一空,填埋镇压之物,以灭王气。由此,历经数百年的金陵毁于一旦。 清军入关后,因跟金朝有“宗属”关联,顺治康熙年间就开始修复金陵,乾隆年间,更是大兴土木修筑金陵。然而据故老相传,乾隆爷修墓是假,盗墓是真,虽然地上享殿朝房被明朝烧毁,可地宫之中的珍宝依然有不少,乾隆名为修墓,实则派人打开历代地宫,着实弄走了不少稀罕珍宝。至于到底是真是假,老百姓们自然说不清喽。 |
清军入关后,因跟金朝有“宗属”关联,顺治康熙年间就开始修复金陵,乾隆年间,更是大兴土木修筑金陵。然而据故老相传,乾隆爷修墓是假,盗墓是真,虽然地上享殿朝房被明朝烧毁,可地宫之中的珍宝依然有不少,乾隆名为修墓,实则派人打开历代地宫,着实弄走了不少稀罕珍宝。至于到底是真是假,老百姓们自然说不清喽。 只是年深日久,清末以来皇室的陵寝都自顾不暇,哪有闲钱闲工夫去管前朝陵寝?因而房山龙门口一带的金陵,不仅地面上享殿朝房早已坍塌不存,荒草凄迷藤蔓连天,连石碑轩堂栏杆也早已被附近乡民拆卖一空,至于墓道地宫,更是不知所踪,有人说里头早已空荡荡一无所有;有人说,里面成了野物的巢穴,阴森可怖,还有人说,夜半时分,常能瞭望道金陵一带奇异彩光,丝丝缕缕直上云霄,或许是山精水怪魑魅魍魉之类,久修得道,成了神通,在人迹罕至的地宫里做法。 陆老大在当地听了一肚子传说,不禁发了愁:欲待回去,又觉得第一次自己干活就出师不利,太丧气;留下呢?面对那么一处群山野地,空荡荡的皇陵,又觉得太没劲,万一真的进去空手而归,一点宝物也没挖着,日后让门里的兄弟们知道了,更落下了笑话。咋办? 这一天,心里郁闷的陆老大正在小村外探查,碰上个放羊的瘦干巴老头,俩人对火抽烟,陆老大借机问询,老头满脸皱纹说了几句,笑道:“其实金陵并未被盗空,连乾隆爷在内,都不晓得其中隐情罢了!” |
陆老大闻言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赶紧殷勤伺候,故意装作傻兮兮模样问:“大叔!按您老说法,莫非这金陵里还有没被他们发现的陵地?这不对啊,听咱村的老乡亲说,明朝以来盗了多次,乾隆爷更是大兴土木,把宝贝全弄走了!” “他们?哼哼,他们懂个屁!”瘦老头嘿嘿干笑几声:“小伙子,你有所不知,金陵里埋得,不光是金朝皇上和皇后,还有诸位亲王宗室呢。《岳飞传》听过没?” 陆老大一怔,忙道:“这谁没听过呀?说得是岳王爷打金兵的故事。”,瘦老头笑了:“故事里有个金兵大头目,叫金兀术,被岳爷爷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这人大号完颜兀术,也是皇室宗亲,跟他几个哥们弟兄受封为亲王,病死以后,就埋在辽东,后来迁葬在此。他的墓就在九龙山西头一个不起眼的地界,你啊,站在咱们村南头的土岗上往西南看,山连山岭连岭,山岭相连犹如莲花环抱中,有九道山坡,号称九龙山,龙脉集于此处,风水最佳,最西头那道龙脉山坡再往西走一里多地,有几块房子一样的巨石,金兀术和他几个哥们弟兄的坟,就在下头呢!可惜多年以来无人知晓,我也是听祖爷爷说过,那叫十王坟,下头埋了无数金银财宝,没有大能耐的人,且挖不出来呢!” 陆老大听了这信儿来了精神,请老头喝了顿酒,细细问询了半天,套了不少话,又去十王坟转了几圈,发现那里地脉确实不寻常,虽然不一定是“王坟”,地下必然有东西,就决定拿十王坟下手。 |
十三 陆老大侃侃而谈,别看他没读过什么书,却记性颇好口才不错,听得众人津津有味。半晌,郑介诚给他点烟,趁机问:“陆老哥,这么说来,这玉鱼是十王坟里发现的喽?大房山金陵我早听说过,只知道那里野兽精怪颇多,人烟罕至,不料老哥原来亲自在那挖过宝贝!” “唉!老弟别夸奖我啦!还挖宝贝?那次我差点死在那!你往下听……” 陆老大相看好了地形,发现十王坟地形怪异,十几块巨石有规有矩堆垒在一起,说房子不像房子,说享殿不像享殿,说废墟也不像废墟,到底是个啥,连见识过不少古墓的他都说不清,但是经过探查,地下确实有东西,于是找了个月黑之夜,悄悄来到十王坟。 按以往的见识,他不按南北正相,只用金刚连环铲从十王坟巨石西南角往下挖,挖的并非直穴,而是弯穴,又叫拐脖穴。拐脖穴,顾名思义,是勘定好地宫位置后,预测出金刚墙和地宫墙壁位置,在地面上挖一个略微倾斜的穴洞,一直深过地宫墙壁地基,直绕过墙壁,再往上挖,形如拐脖故名。 京畿“蝎子门”跟中原、山陕、江南一带的盗墓门派秘法技艺截然不同。因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历代古墓陵寝形制,也大有不同,京畿一带古墓,少有唐宋建造,大多数明清两代所造,无论地上还是地下建筑,都有一定的格局规制,墓葬结构、内置和机关墓道到了明清两代,已然比汉唐宋元大为简化,甚至皇陵都如此,清朝东西二陵,就是大体仿照大明天寿山十三陵的建筑规模格局,略微有些变化,地下宫殿也是如此。 因而“蝎子门”练得就是更是“简而又简”却十分保险的技艺,并不像中原、山陕那样,常碰到隋唐、魏晋甚至秦汉时代久远的古墓陵寝,其中暗道机关诡异离奇,什么伏火、坠石、流沙、箭弩、翻板、暗沟、毒烟、噬魂偶人、迷魂路径遍布其中,防卫严密,一个不小心便死无葬身之地。 明清两代地宫,无非是封路石、金刚墙、自来石、西瓜石、暗渠水沟外带陷阱,陆老大早已背的滚瓜乱熟,对付这些,最简单的方法不是硬碰硬,而是挖拐脖穴直接绕过去,直入地宫,这些简略机关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也伤不了人。 |
明清两代地宫,无非是封路石、金刚墙、自来石、西瓜石、暗渠水沟外带陷阱,陆老大早已背的滚瓜乱熟,对付这些,最简单的方法不是硬碰硬,而是挖拐脖穴直接绕过去,直入地宫,这些简略机关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也伤不了人。 可他是第一次来金陵禁地,师父吴大发虽然带他下过几处宋元古墓,大都是规格简陋的小墓,也没啥机关,这金朝陵墓的规格不仅闻所未闻,其中的机关、墓道、忌讳,老师也没教过,自己更从未见识过,算是两眼一抹黑。陆老大仗着自己年轻气盛,艺高人胆大,也不在乎,按寻常之法挥动金刚连环铲,足挖了一个半时辰,挖出个一丈五六尺的拐脖穴,却毫无发现,出来看看天色,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呼啸而过令人毛发森然的山风吹过。 歇了片刻,他又下了坑继续向下挖。等挖到快两丈深了,陆老大觉得差不多,用金刚钎朝地宫位置狠插了几下,并没有发现墙壁,还是黑乎乎的土,怪事!莫非这金陵地宫埋的如此之深?一般宋元古墓,挖到两丈早已见了墓室,心算片刻,此刻已然在十王坟巨石之下,怎么还不见地宫呢? 陆老大不敢放松,又挖了四尺多,地下四周依旧是土层,并无砖石,这下可把他气坏了,想必是瘦老头胡说八道,把听来的传闻当成了真事!这里明明什么都不是,白叫自己辛苦一场!这个老棺材瓤子,真不是东西。想到这儿,陆老大就要回地面,正收拾家伙什呢,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响动…… |
这响声细细碎碎,从土层深处传来,起初好像是老鼠啃噬木头桩子,随后又有铁链子在地下拖动“哗啦哗啦”声,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片刻,只见土层深处慢慢往上鼓起一片,越来越大,越来越鼓,由钉子头变成了馒头大小,土层由黑变紫,由紫变绿,由绿变红……陆老大心里一紧,手执金刚钎紧紧盯住鼓起来的地方,屏气凝神不敢呼吸。 就在这紧急时刻,他就觉得背后“啪!”一只爪子轻轻拍在肩头,一个阴森冰冷的声音从洞口上方:“小子,赶紧给我上来吧!”,就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吓得陆老大魂飞魄散!身子往前一哆嗦,却被后头的爪子死死扣住肩膀,身不由己往上一窜,出了地穴。 眼前一花,刚跪倒在地,面前之人挥手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俩大嘴巴,抽得他眼冒金星鼻口冒血,耳朵嗡嗡直响,陆老大扔了家伙什磕头不已,叫道:“师、师父!您、您老咋来了?” |
原来自大清康熙年间,轻功绝顶,广交英雄豪杰的杨香wu创立下三门,统领京畿、直隶、山东等地的“偷”“盗”“坟蝎子”,便立下了颇多的规矩,“偷”“盗”二门不必细说,只说“蝎子门”的jin忌,凡盗掘京畿直隶山东等处古墓,有几处地方绝不能下手: |
一为昌平县大明天寿山十三陵,二为山东章丘县盗跖墓,三为京西瓮山古墓,四为天津府武清县曹家坟,五为山东汶上、阳谷两处蚩尤陵,六为山东临淄县鼎足山姜太公墓,七便是京城大房山龙门口九龙山下的十王坟。 |
说起来挺怪,下三门里忌讳的这些古墓,有的是前朝帝王陵寝,有的是下三门的始祖、老祖之墓,有的是杨香武师尊、故友之墓,这还都在情理之中,最令后代徒子徒孙不明白的,则是瓮山古墓、姜太公古墓和十王坟古墓,既不是下三门的先祖先宗,也非亲朋故友,更不是令人敬仰的前朝帝王陵寝,为啥动不得? |
当年首任下三门总门长杨香武并没有细说,后来年深日久,下三门鱼龙混杂,“偷”“盗”两门还遵命唯唯,唯有这“蝎子门”里有几位高手不忿,偏偏要做点扬名立万,威震江湖的大事业,便搭帮结伙,前去盗挖这三处禁地。康雍乾三代之际,国势鼎盛,豪杰高手辈出,技艺高超,本以为几大高手联袂下手,什么陵寝古墓不在话下,哪知去山东的这一队,去了一月有余,竟是有去无回,音讯全无! 等到门里众人前去寻找,才在鼎足山姜太公古墓旁发现一个盗洞,黑漆漆深不见底,一旁还有零落的家伙什,有俩胆大的下了墓道,发现其中横七竖八全是半腐烂的无头尸体,只在墓道角落发现一个尚有呼吸的高手,救出来一看,这高手竟然成了疯子,几天后就疯癫而死。至于当日墓中真相如何,也成了“蝎子门”里二百年来的未解之谜。 不久之后,有玄门中人得知此事,大为愤恨,气势汹汹找上门来要为祖师爷报仇雪恨,下三门众元老才晓得,姜太公不仅是玄门始祖,他的墓乃是这位精通阴阳八卦的老祖宗生前特意建造的一座“四象九曲迷踪连环墓”,甭说几个“蝎子门”高手,就是九州之内的盗墓高人集于一处,也根本摸不着它的门路。 |
鼎足山,在山东临淄古城外,周围有紫金山、吕山和牛首山环绕,地脉悠长,山峦俊秀,是齐国始祖到末代国王的陵墓所在,传说中的姜太公有两处陵墓,一在陕西丰镐西周都城外,周王陵附近。二所谓的真墓,既在他的封地齐国鼎足山最高处,传说此地的真墓为姜太公亲自选定并派人修建,其中玄妙甚多。 |
而去瓮山盗挖前朝古墓的几位高手,也是损失惨重,去了五个回来俩,那仨永远消失在古墓之中,回来这俩高手犹如惊弓之鸟,不仅闭口不提当日下墓之事,从此之后金盆洗手,回乡养老,销声匿迹。门里师兄弟大惑不解,直到多年后乾隆爷大修清漪园,才揭开了这个秘密。 乾隆十五年,乾隆爷下旨修建清漪园,改瓮山为万寿山,瓮山泊为昆明湖,要在山上为皇太后修筑大报恩延寿寺,为此要铲除瓮山古墓,仿照南京报恩寺万寿琉璃塔,修筑一座更为高大的琉璃塔。可工匠们都不敢下手,那塔基也自然也立不起来。 官员们奏报上去,乾隆爷一听龙颜大怒,亲自大驾来到万寿山,对着瓮山古墓骂道:“朕乃真龙天子,万乘之尊,你这具朽木枯骨竟敢阻挡朕意,岂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来人,给我挖出来挫骨扬灰!”,众亲军侍卫代替工匠们一拥而上,锄头铁锹一顿乱铲,片刻挖到墓门,几个侍卫亲军刚要撞开石门,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倒在地下,乾隆也吓了一跳,紧握宝刀走近一瞧,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后脖颈子直发凉!原来石门上刻着八个大字:“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
乾隆爷当即倒吸口冷气,脸色大变,以为这古墓中埋着神异高人,早知道今日之事才留下这八个大字,他越寻思越胆颤,怕万一冲撞了墓中的凶神恶煞,自己也得倒霉,于是立即下旨,命工匠掩埋古墓,在上头建了一座高大的佛香阁,一面为皇太后礼佛祈福,一面镇住下头的古墓。 后来下三门众人才对祖师爷杨香武神机妙算深不可测心服口服,所以历经二百多年,再也没人敢动这几处禁地,尤其是这处金陵十王坟有什么秘密,甭说吴大发不知道,就连下三门总门长于三叔,甚至于三叔的师父都根本不知道。 说到这儿,吴大发长叹一声:“这都是本门历代以来不外传的家法禁ji,年深日久,有些话也没跟你们细说,如今知道了这些忌讳,你小子也甭惦记在这儿下家伙啦!记住,不仅你不能挖这儿,赶明儿你做了堂主,一定严禁本门弟子来这儿!” 陆老大这才明白底细,跪在地下叩头道:“是!弟子谨记!不过,师父,这山东姜太公墓、瓮山古墓都有说法,为啥唯独这十王坟连咱本门的师祖们都没留下话?莫非真有偌大玄机?” |
吴大发沉吟半晌,一直摇头,却禁不住爱徒的祈求,两袋烟的工夫,他被说动了。其实吴大发自打做了“蝎子门”千金堂堂主,也对这些禁地好奇,其他禁地是祖师爷、始祖的墓地,姜太公古墓、瓮山古墓也都有说法,只有这金陵十王坟还真没人谈起过,说心里不痒痒,那是假话。若真能下去探探玄机,日后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养望林下,跟诸位哥们弟兄谈起来,也是一番佳话。再说自己一身盗墓绝技,身经百战从没失过手,加上身边这位高徒地下功夫在门里也数一数二,于是吴大发便答应,带陆老大下十王坟见识见识。 |
颐和园佛香阁,修建此阁的传说甚多,但大都与底下的古墓有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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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陆老大见师父被说动了心思,凑过来笑道:“下墓的由头徒弟我都想好啦,于三叔不久之前还说呢,咱下三门最讲究贼不走空!到时候见了他老人家,我也这么说,咱下去就见识见识,掏摸点东西做个凭证就上来。” “能得你!”吴大发嗔怒道:“一会儿下去,全看我眼色行事!不许擅作主张!”,“是喽,师父!”,陆老大早已跃跃欲试,打开百宝囊,把应用之物给吴大发瞅了瞅,他点点头,磕磕烟袋锅,背着手走到陆老大挖的拐脖穴,打量片刻,从腰间自己的百宝囊里取出火折子猛地一吹“噗!”,显出一点蓝森森绿豆大小的光,朝下查看片刻,点点头:“这穴挖的还凑合,按老规矩吧,不过今晚要挂梯子。” “挂梯子?有这么玄乎?”陆老大不敢怠慢,掏出一条号称“百爪蜈蚣梯”的软绵绵又粗又长形如蟒蛇的大绳,在附近找了棵参天大树,左三右二捆了几圈,用铁扣“咔吧”一下锁上了。 吴大发肃然道:“咱爷俩虽然功夫不差,可不能太拿大,谁知道这近千年的地下到底有啥?保险点好!”他拽了拽夹马尾、铁丝拧成的麻绳,顺到地穴口塞了进去,轻轻一抖搂麻绳上绑着的两根粗线“秃噜”一下散开,左右显出两排密密扎扎如同阶梯的铁棍,蜿蜒直下。 |
师徒二人收拾利落,吴大发在前,陆老大在后,慢慢下了地穴,到了方才听见动静的鼓包之处,吴大发点燃半截蜡烛,细细打量。果然,拐脖穴挖通了,斜下方是个黑森森幽深大洞。可他随即眉头紧皱:按说拐脖穴碰见地宫墙壁或金刚墙封门,都是顺延往下,再平挖数尺,再往上挖才能直入墓室,如今斜着挖开地穴,底下既不见巨石砖瓦,又不见铁石墓门,更不见砖石券顶,难道直接打进了墓室?怎么会有这种没有券顶、墓墙的墓室呢? 陆老大也觉得稀奇,他更没见过这种既无砖石券顶、又无墓墙的地宫,只见吴大发小心翼翼用火折子伸手在黑洞里晃了晃,并无异常,便将百爪蜈蚣梯慢慢往下续,不大会儿,梯子到底,吴大发扭头说:“我先下,你小子在这儿等着,听我招呼!不叫你,千万别下来!” 陆老大知道师父谨慎,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只得点头答应,眼睁睁看着吴大发施展轻功,悄无声息下了大洞,“啪嗒……啪嗒……”下头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陆老大等了一袋烟工夫,吴大发没动静,他有些着急,往黑黝黝洞里小声叫道:“师父,师父!底下到底啥样?该我下了吧!” 隔了片刻,才听见吴大发闷闷的回声:“你小子急个屁!等着!我瞅瞅,这地界瞅着咋这么怪呢,没有券顶、没有墓墙,横七竖八烂乎乎全是石条,连棺椁都没有,咦,这是啥?”话音未落,底下猛然响起一阵“哗啦啦”刺耳的铁链响动,吴大发“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好!小子,快、快跑啊!”那声音犹如地狱厉鬼,震得陆老大耳膜嗡嗡直响,顿时令他寒毛直竖慌了神! “师父,师父!你到底怎么啦!快抓住蜈蚣梯,我拽你上来!”脸色大变的陆老大心知不好,赶紧往上拽蜈蚣梯,“噗!”由打洞口窜出一股恶臭的黑烟,熏得他胸口翻江倒海,哇一口吐了一地,顾不得擦拭,他大叫:“师父!快抓住蜈蚣梯啊!”他知道师父有绝顶轻功,又会如意缩身法,只要抓住梯子,凭他的劲头往上拉拽,片刻就能出来。 陆老大没命的往上拽,起初觉得空荡荡的,心里一凉,赶忙吹着火折子,趴在洞口往下瞧,幽深地洞下无边黑暗,阴森森吞噬了一切光亮,火折子这点光芒,根本瞅不清底下的状况,他想跳下去救人,又担心自己也不是对手,反而连累师父,一时间心如刀绞好似热锅上蚂蚁,又叫又喊,下头吴大发不知怎么了并没回声,四周一片渗人的死寂。 |
陆老大觉得左手梯子倏然抖了抖,好像被什么抓住了,他心中大喜,赶忙往上拽,一面拽一面叫:“师父!您老抓住啦!”努着劲儿一节节把梯子拽了上来,瞬间又觉得不对劲,梯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不仅他的力气被消耗了一大半,反而被一点点往下拉。 怪了,师父吴大发轻功有名的好,在下三门仅次于于三叔,即便受了伤,也不会如此沉重,再者干“蝎子门”的,从没有大个胖子,全是矮、小、瘦的人才,吴大发至多不过百十斤挂零,怎么突然如此沉重? 眼瞅着梯子“咯嘣嘣”拉成一股直线,露出铁丝马尾的粗厚麻绳一圈圈快要挣断,陆老大脑门可见了冷汗,六神无主心中大骇!莫非下头不是师父吴大发,而是……正在犹豫,梯子突然一顿,洞里猛然伸出只爪子,一下扣在他胳膊上! |
“师、师父?!”他往前一凑,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再睁眼细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面前哪里是吴大发,是个血淋淋被掀了大半个头皮的人,脑袋一半沾满血肉,一半是白骨,一片片脑浆血肉流淌到处都是,身上皮肉翻烂,白森森的爪子正扣住他,血红的眼珠儿绝望恶毒,大半截舌头从烂乎乎嘴里伸出来,竭力靠近他,发出嘶哑尖利的叫喊:“快、快、快跑!”,话音刚落,梯子下一股大力拉拽,陆老大被拉得一个趔趄,正撞在血葫芦似得人身上。此刻他才知道,面前正是遭了毒手的师父。 “师父!!”陆老大怒吼一声,死命往上一拽,“啪!”梯子断了,洞里一片血雾!他猛然撞了个趔趄,背后剧痛,再看眼前的吴大发竟然成了两截,腰间血肉一片,露出一大截腰骨,下半身不翼而飞,半截身子趴在地下,还在不断抖动! 吴大发面目狰狞,直吐血沫子,嘴巴一开一合,两只没了皮肉的爪子不断挠动,声音微弱:“跑……跑!”,“师父!”陆老大筛糠一样浑身乱颤,刚要往前扑,哪知底下的黑洞里“嗖!”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利爪,一把抓住吴大发后脖颈子,“刺啦!”活生生扒下了他的皮! |
“啊!”陆老大不敢再看,回身手忙脚乱往洞口爬去,隐隐听见后头传来阵阵尖利凄厉的咯咯笑声,片刻便没了动静…… 天清云淡,小院里一时寂静无声,陆老大双手抖成一团捂着脸微微饮泣,身边仨徒弟听得惊心动魄脸无人色,郑介诚没敢插话,只一个劲儿喘粗气。好半晌,陆老大抹了把热泪,长叹不已,哽咽道:“要不怎么说年少无知呢!老子第一回单独下墓,本想显摆显摆,哪知连带我师父也送了命!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蝎子门’千金堂堂主金头豹吴大发,就此身死魂消,尸骨无存……唉!怪只怪我当年年轻气盛,莽撞无知,瞅着平日里功夫练得棒,谁知遇上真章儿,全他妈用不上!后来我连滚带爬上了地面,跪在穴口大哭一场,连百爪蜈蚣梯和百宝囊也丢了,只好赶紧回京找于三叔报信。” |
“回城的路上,我一摸外衣兜,不料竟有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玉鱼!回想半天,才明白这是我师父吴大发临死前忍着剧痛塞到我兜里的物件。我们干活穿的夜行衣,内外全是小兜,搁着百宝囊里装不下的应用之物,也方便下墓之后装陪葬宝物,没想到末了我师父还惦记,给我塞了这么块鱼,人死了,还要这东西干啥啊!回来之后,于三叔把我大骂一通,又用了门规家法,严厉惩处,可千金堂当时群龙无首,又没主事之人,他老人家只好饶我一命,让我统管千金堂。” “有了这次教训,我可小心多了,多做少说,轻易不敢再犯禁,门里堂里的弟兄们慢慢也都服了气。可我窝心的是师父吴大发连尸首也没找回来,于三叔下了严令,任何人不许再去金陵十王坟,谁去砍谁的脑袋!这些年我只好在厢房给师父立了牌位,把这块不起眼的玉鱼供奉在后头,只当是师父的遗物。说它稀罕,我还真没瞧上,我见过的奇珍异宝多了去喽!若说它不值什么?这可是我师父拿命换来的!二十多年过去,如今不是陆狗儿这小兔崽子闹出这码子事,这些陈年往事,我就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去啦!郑老弟,这就是玉鱼的来历根由儿,咱兄弟哪说哪了,你若传出去,我可不认!”陆老大恢复了平静,装了一锅烟,眼风一扫仨徒弟:“还有你们!谁要嫌自己活得长,就只管把我今儿的话往外说!” |
“弟子们不敢!”仨徒弟悚然拱手作揖。郑介诚指着玉鱼劝慰说:“老哥,多虑了,我是个买卖人,只想安安稳稳做生意,绝不会胡说乱道,节外生枝。再有,您也甭太难过,老话说初出茅庐,哪有个不马失前蹄的?我琢磨着,当年吴师父遇难之际必然认出了这件玉鱼,或者他老人家想用这鱼告诉您点什么,所以临死之前才把玉鱼塞进您兜里。只是多年来您没参透他老人家的心思,这鱼的玄机也一直没现世。” “是么?”陆老大撇嘴疑惑道:“这也奇了,据我所知,我师父从来没下过金朝古墓,见的宝贝虽多,没听他说起过什么玉鱼呀。当日回来我也思量过,若说他想告诉我点什么,就凭这么一条灰不溜秋不起眼的鱼,能指点出什么呢?难道他想说明被谁害死的?还是那十王坟底下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跟这条鱼有啥关系?” |
郑介诚摇头道:“这小弟也没想明白,只是瞎琢磨。陆老哥既然是千金堂堂主,下三门元老,您没问问门里的其他元老高手吗?” “怎么没问过?”陆老大有些小得意:“甭看咱下三门在江湖上名声不好,说起来门里大有能人。就说看古董珍玩奇珍异宝,宫里的不算,在外来说,头一个就得是你们古玩行的。” “这没错。”郑介诚点头。 “二一个,就得是当铺的朝奉大伙计,那群小子们眼忒毒,虽然比不上你们古玩行有学问,可眼力厉害,错一次,他们就甭想在行里干了,对不?” “老哥您门儿清。” “三一个,那得说我们下三门,尤其是我们‘蝎子门’的众位哥们弟兄啦。”他晃了晃脑袋:“我们更没学问,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可甭管什么金银铜铁锡、珍珠碧玉玛瑙珊瑚,只要是土里出来的,手里一掂量,鼻子一闻,舌头一舔,哪朝哪代真的假的,哪位皇上娘娘,几品王爷大臣用的,管保说得八九不离十。尽自你们古玩行、当铺行在明面上风光,说起看古董宝贝,哼,只怕还比不上我们呢。唉,只是后来我也找了不少门里的元老高手,连于三叔也请教了,谁知大家伙都说,这玉鱼就是个瞎活儿,一文不值!若不是老弟你今儿实诚,把玉鱼送回来还明说了其中的稀罕珍奇,我还懵着呢。” |
陆老大和郑介诚,一贼一商,越聊越热乎,眼看日影西斜,郑介诚搁下酒杯,小徒弟们送上香茶,两人喝了半杯,郑介诚又斟酌着把洋人史密斯看上玉鱼的事儿说了,陆老大闻言沉了脸,怒道:“他娘的,这帮子洋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上年京师大乱,八国联军在咱老北京烧杀抢掠,干了多少恶事!连我们下三门不少弟兄也横死街头!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他们是算!” “老哥,稍安勿躁。我想这玉鱼已经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只要您把这鱼收藏好,咱们都守口如瓶,想必洋人也绝不能得手。您说是吧?” 陆老大蛇眼眯着,不以为然:“老弟,你太实诚。这洋人大多阴险狡诈,你就没想过,他们是如何认出玉鱼的玄机?其中必有内幕。他们现在是强龙压着咱地头蛇,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先不去谈这个,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不怕他们!你今儿送了玉鱼来,我突然想起个事。” 郑介诚点点头:“老哥请说,我洗耳恭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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