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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铁舆天书》 皇极生象术传奇再现[第9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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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大爷爷回转身,陡见草丛中蹿起一个人影,口中嗬嗬作声,一记开山裂石的重拳劈面打来,招式甚为猛恶。大爷爷哪能容他打中,脚下禹步轻点,早已轻轻巧巧地闪开。冷眼观瞧此人见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生得虎背熊腰头大如斗,面孔黧黑如炭,两只黑眼珠不协调地凑在内眼角,形貌与常人多少有些差别。他看到大爷爷避开呆了一呆,喉咙里又发出一声虎吼,左掌化为鹰爪,右拳化为虎爪,风雷之势相激,俨然搏击猎物的虎豹,居高临下地向大爷爷抓来。大爷爷见他纠缠不休,微一凝神单掌击出,恰恰迎上了这怪人的招式。大爷爷这一招发出时气流汇聚,隐隐幻成太极圆晕,怪人指爪尚未探进圆晕之内陡觉身不由己。他倒也见机得快,借势向外一跃,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上。

    大爷爷若是此时发招便可将其拿下,但大爷爷只是摇头哂笑,并未继续追击。怪人也明白这一点,不觉脸上一红,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再来,再来!”大爷爷有要事在身,哪肯与他纠缠,抬步向泉水上游迈去。怪人从后追来,离大爷爷尚有三四尺时手臂一长,五指成爪抓向大爷爷肩头。大爷爷头身不动,恍如对此毫无觉察,怪人指爪及体刹那肩头陡然一沉,经络之上真元迸发,幻成中天诸星。垂列天象瞬间结成阵势,怪人仿佛陷身玄天星斗,刹那六识俱失,跟着全身酸软一头栽在地上。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身,大爷爷已远在五十步开外,高大的身形正没入葱茏如烟的树丛中。怪人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却不敢再行靠近。

    大爷爷明知这怪人就在身后却并不理睬,只顾埋头赶路。山泉的尽头是一汪水潭,清澈如同碧玉,岩隙间有三三两两的小鱼悠闲游弋,这些小鱼背脊青灰,瞧着毫不起眼,但游动之时姿态娴雅,大爷爷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正在此时天际传来一声鹰唳,抬眼却见一只苍鹰自云端俯冲而下,临近大爷爷时探出如沟鹰爪,竟然向大爷爷发起攻击。大爷爷手臂轻探,苍鹰羽翼一滞,两三片羽毛被罡风击落,飘飘荡荡地坠了下来。苍鹰禁不住发出一声悲鸣,旋即敛翼盘旋,似在侦测大爷爷行踪。片刻后它振翅高飞,转眼又消失在云端。大爷爷知道这只鹰是高人驯养,也没再去攻击它。
    (正文)

    大爷爷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山谷中现出了一片茅草屋,那只苍鹰高踞屋檐一角,颇有些顾盼自雄的意味。见到大爷爷后它击飞而起,边奋力扑打翅膀边高声示警。茅屋内的人听到声响,从里面把门打开,却是一个长髯及胸的年迈老道。这老道目光炯炯,见到大爷爷后拈须而笑:“吴兄,哪股仙风把您吹来了?”这道人正是紫芝道长,大爷爷拱手见礼:“道兄,因见落霞晚,为赋梅一枝,吴某不揣冒昧前来造访。”紫芝道长朗声笑道:“吴兄好机锋!贫道领教了,这边请。”

    大爷爷抬步正要进屋,那只苍鹰倏尔俯冲而下,拦在他面前不肯让他前行。紫芝道长挥手驱赶:“小墨,不要胡闹,这是贵客。”苍鹰停在门旁的磨盘上,偏转脑袋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大爷爷,似乎有些怀疑,但没再出来拦阻。紫芝道长说道:“这只苍鹰是道友送与贫道的,跟从贫道往来已有三年,是一只通晓人性的鸟儿。”大爷爷赞叹几句,两人进屋分宾主坐定。大爷爷正想开口说明原委,门外忽然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师、师父!”紫芝道长微一皱眉,高声道:“进来!”那人如一头棕熊般闯进屋里,正是那个半路偷袭大爷爷的怪人。他看到大爷爷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师父,就是他擅闯大青山!他、他还打败了我,不是好人。”紫芝面上一板,训斥道:“什么他、他的,这位是贵客,还不赔礼道歉!”怪人倒也听话,立刻跪地磕头,他也不会说别的,只是反复念叨:“我错了,我错了。”

    大爷爷不愿为难他,双掌向上一托怪人便磕不下去,他倒也见机得快,借势一用力人已站起,却又不知该做什么,愣愣地站在紫芝旁边。紫芝挥手:“金顶,你下去吧!”怪人应声:“是。”忙不迭地出去了。大爷爷问了一句:“他叫金顶?”紫芝叹气:“是啊。二十多年前贫道在这一带云游,一天早上忽然在寄住的道观前看见一个用花被包裹的婴孩,哭得脸色青紫,贫道瞧着于心不忍,就把这婴孩抱了起来,当时就看见他双目内凹神识不清,顶心又缺了一大片头发,想必他父母见孩子有天生缺陷就连夜抛弃,幸亏被我捡到。包孩子的花被中既无姓名又无出生年月,贫道就根据他的特点管他叫金顶,待他年龄稍长又传授他术法。可惜他智数有限,学了五年才勉强记住五行生克,能够使用一套二十四路狸猫手,至此以后再无进境,看来是天意如此再难进步。贫道唯恐他有些闪失,只让他陪伴左右不敢稍有轻忽。好在他还算听话,只在深山之中少与人接触,就算贫道有事下山留他在这里三五日也无虞。”大爷爷称赞道:“道兄宅心仁厚,收留金顶这样的人也是大功德一件。不知道兄还有其他高足吗?”
    (正文)

    紫芝意识到大爷爷步入正题,回答道:“贫道另收了三位弟子,其中排行二三的两位乃是孪生,贫道为他们取名清平、清泰。两人比较起来,清平悟性更高一些,能传贫道衣钵的大概就是他。清泰脾气暴躁,这是玄门修习的大忌,好在他用功还算勤勉,大约可以成长为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最末这位弟子道号清领,说起来就有些一言难尽了。”大爷爷不动声色:“这人什么来历?”紫芝苦笑道:“不怕吴兄见笑,贫道收此人也是迫不得已。大前年镇里时疫发作,贫道上山采了一些草药,配成药膏免费发给百姓。不料有公门之人到来,非要说贫道所制之药未经检视存在隐患,要把所有药膏没收充公。贫道据理力争无果,又不能与这些愚顽之辈动武,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转寰。后来经人指点贫道找到了一名斗筲小吏,小吏答应解决此事,但却有个条件,要贫道接受他那顽劣公子入门。贫道无可奈何只得应承。这人到我门下三日便将司辰日晷打坏,又伤了看门黄犬,贫道实在看不过眼,就打发清平清泰监管他到别处居住。吴兄此行可是因为他?”大爷爷点头:“正是如此。他在序庠之中与一班无行少年为伍,深夜潜入公库偷窃财物,失手之后又请出清平清泰二人欺压良善,我念在与道兄情分非常,不便出手惩戒,祈请道兄将他带回宝山严加约束。”

    紫芝道长听罢面现愠怒:“这小子竟然如此狂悖!待贫道将其逐出门户,任其自生自灭。清平清泰未遵师命即行下山,也要一并严惩。”大爷爷说:“据我观察清平清泰多半是受到挑唆,二人本性不坏,需当有所甄别。”紫芝道长说:“放心,贫道理会得。贫道有几句话吩咐金顶,然后便与吴兄一道下山。”说罢当着大爷爷的面叫过金顶,耐心地嘱咐他:“金顶,为师要出门几天,你在家中好生看守,不要贪玩。”金顶连连摇头,扯住紫芝道袍不肯撒手。紫芝握住他的手慢声细语地和他商量:“师父不是要丢下你,过几天就回来了,还给你买山楂糕吃,好不好?”金顶眼泪汪汪,但终究还是放开手,紫芝站起身来:“吴兄,咱们这就走吧。”

    大爷爷当先走出茅屋,紫芝道长紧随其后,跟着又关上了门。两人并肩而行,没走多远门被打开,却是金顶恋恋不舍地追了出来。紫芝冲他摆手,示意他回去。金顶却不肯,一直倚门而望,直到大爷爷他们沿着山路转了两个弯,看不见茅屋为止。紫芝道长于路和大爷爷谈论平生所学,他学识渊博,尤精道家典籍,对《景震剑序》、《周易参同契》等名篇均有独到见解,大爷爷也忍不住击节称赞。两个人聊得十分投缘,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两人却还没出群山。大爷爷见过了宿头,就问紫芝道长哪儿可以休息。紫芝道长略一沉吟:“前面有个石洞,名字叫青崖,里面倒还干净,吴兄不妨随我过去。”
    (正文)

    大爷爷点头允可,两人于是来到石洞前。只见这石洞乃是人工开凿,长阔各有一丈,洞前垒了一堆碎石权作阻拦野兽之用。大爷爷在附近走了走,对这里的环境很是满意,问紫芝道长石洞是谁开凿的。紫芝道长说二十年前有几个镇上的青工闲极无聊,在这儿用铁钎凿子干了半个月凿出这个石洞,当时看样子是准备做些什么。后来不知何故他们再没来过,石洞也就弃在这里。紫芝道长一次采药偶然发现石洞,就把洞内收拾一番,并移来几块大石供行人休憩,据观察石洞的利用率很高,不时有人在山洞中避雨。大爷爷称赞这里别有洞天,是个清修的福地。两人在洞内放下行囊,把随身携带的蜡烛放在洞内点燃,对坐盘膝打坐。

    大爷爷吐纳经行一个大周天,但觉神清气爽,正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忽听外面脚步凌乱,有人向洞口奔了过来。大爷爷不及招呼紫芝,疾步转到洞口,黑暗中就见一个壮健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奔向青崖洞。大爷爷在星光下瞧得清楚,此人正是金顶。金顶也认出了大爷爷,在离洞口五米开外站定,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师父在这里吗?”大爷爷点头:“在,你过来吧。”金顶迈过洞口石堆,闯进石洞看见紫芝道长的第一句话便是:“师父,不好了,小墨被人杀了!”紫芝道长长眉一轩,霍然从地上站起:“你说小墨被杀了?”金顶生恐紫芝道长不信,从背后取过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赫然便是一只死鹰,它羽毛凌乱脖颈软垂,身上还有斑斑血痕,连金顶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迹。紫芝道长极为痛心:“小墨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是怎么发现的?”金顶被问住了,他翻动眼珠努力回想:“太阳快落山时我看到小墨趴在地上,走过去看到它死了。”紫芝又问:“你没看见人?不是让你好好看家吗?”金顶摇摇头,委屈地说道:“我一直在家,小墨平常也到处飞的,它去了哪里又不和我说。”

    紫芝道长不再理他,转过头和大爷爷说:“此人来者不善,贫道须得回去一趟,吴兄若是着急天明后先行启程,贫道处理完这面的事便去寻你。”大爷爷想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如跟他一同去看看情况,于是三人熄了青崖洞中的烛火沿着原路返回。这里的山路本就崎岖难行,再加上黑夜赶路,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好在这三人都是修道之人,气力悠长胜于常人,跋涉多时也不见疲惫。东方透出鱼肚白时他们已遥遥望见树丛中的茅屋了。金顶雀跃欢腾,拔步就往茅草屋跑,大爷爷眉头一蹙伸手将他拉住:“这儿好像有生人来过,别乱跑!”金顶有些不乐意,嘴里不住咕哝:“这儿我每天要走二十趟,哪有什么生人。”他话音刚落,茅草屋旁的草丛中突然闪出三点寒芒,直直射向他的胸口。大爷爷踏上半步,袖口一卷那三点寒芒尽数消失,张手却是三枚蛇形镖。大爷爷反手将蛇形镖甩了出去,但听草丛中刷拉一声轻响,似乎击中了什么东西,但从回声来看不像打中了人。
    (正文)

    紫芝道长面色一变,掣出尘麈追了过去,他将尘麈横在胸前,尘麈气息涌动,生出七彩光华,护住心口要害。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草丛,左脚忽然一松,似乎踩中了陷阱,他倒也见机得快,右脚用力在地面一踏,奋力向后跃出。然而他还在半空之中草丛之上突然腾起一团烟雾,紫芝道长猝不及防登时吸入少许,落地之时已有一些摇晃。就在此时大爷爷看见草屋后人影晃动,他想也不想取出竹笛,律吕和声骤然发出。这音声杀伐果决,百步之内伤人无形,那人脚步一顿,却仍是发足逃遁。大爷爷追赶片刻失了那人踪迹,他又惦记紫芝伤势,只得回转来。但见金顶扶紫芝在屋前大石上坐下,紫芝手按额头面现痛苦。大爷爷问紫芝状况如何,紫芝说:“那烟雾有毒,多半是用硝石硫磺混合毒物所发,贫道如今头晕目眩坐卧不宁,经脉流转也有些许不畅,说不上是哪里不对。金顶,你去里屋把淮山祛毒丸拿来。”

    金顶也知道师父受了伤,赶忙跑回屋里,片刻后却两手空空地出来了。紫芝见状一怔,问道:“药呢?”金顶目光有些呆滞:“屋里的药不见了。”紫芝听罢全身一震,脸色灰败如死,也不用金顶扶持,跌跌撞撞地进了屋,果然见到草屋中盛放成药的几个格子俱都空空如也,显然这些药都被人偷走了。紫芝长叹一声:“贫道的十年心血啊!”说罢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倒在地上。跟着进来的大爷爷赶快拿出银针,先拨开道冠点刺紫芝的四神聪,他知道紫芝中毒在先,后又怒火攻心,所以点刺深度倍于平时。不仅如此,在拔针出来的时候他还用上了秘传的关窍,银针重插轻提,大幅度捻转而出,针尖离体时都牵着一根粘稠的线状物。金顶完全看傻了,站在旁边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大爷爷也不客气,直接吩咐他:“金顶,打盆清水,再取一条干净的毛巾来。”金顶哦了一声,刚刚要走却又立住了脚,显得很是踌躇不决。大爷爷见状问他:“你怎么不去?”金顶满怀忧虑:“我要是去打水你害我师父怎么办?”大爷爷温言道:“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怎么会害你师父呢?”金顶搔搔后脑勺,似乎仍有些不放心,但还是飞快地跑到外面,打了一盆清水,又再次跑出去拿来一条毛巾。大爷爷见那毛巾已有几分敝旧,叫金顶去换一条。金顶摇头,示意找不到新的了。大爷爷无可奈何,只得先把毛巾浸到水中打湿,先敷在紫芝头顶并在针孔附近着重用力,片刻后就见毛巾上现出黑色印迹,且慢慢向外扩张。待到印迹形状稳定之后,大爷爷取下毛巾,重新用银针点刺紫芝十宣穴。又过了片刻,紫芝道长悠悠醒转,他看见大爷爷嘶哑着嗓子说道:“多谢吴兄为贫道耗费精神。”
    (正文)

    大爷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紫芝疲惫地合上眼睛,大爷爷叫金顶扶他到蒲团上静养,而后自己踱出门来。走出没有两步,背后金顶跟了出来,大爷爷扭头他憨笑着解释:“我在屋里没意思,跟你出来看看。”大爷爷也不拦阻,随他跟在自己身后。他们先来到了紫芝刚才遇险的草丛,大爷爷俯身仔细查看,在一丛鸡肠草中发现了一个带木柄的黑色圆球。大爷爷把它捡了起来,注意到木柄靠近内侧有一个凸起,用力按下时圆球前端便会张开。顺着开口向内望去,可以看到里面的弹簧齿轮与机括。大爷爷试了两下便已明白,这是一个能施放暗器的机括,刚才毒烟就是用它弹射出去的,只是手持机括的人被大爷爷发现后仓惶逃走,机括就丢在原地。大爷爷见机括设置了独特的储藏弹丸的空间,且每次使用后只需再次按下凸起弹丸便会再次蓄势待发,构思极为精巧,不由想到了曾与我们互有嫌隙的傀儡门。牟方中等人善于制造各类机关,要造出这样一件机关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而且那人如鬼似魅的身法与傀儡门也有几分相像,大爷爷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就是傀儡门人。金顶见大爷爷半晌没有动作,忍不住凑上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大爷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我在想事情,所以没开口说话。”金顶拍手说:“你和师父一样,也爱思考问题。师傅还经常叫我离他远一些,说不要妨碍他。”大爷爷不禁莞尔:“你倒是很诚实。”金顶附和着点头:“是呀,我师父也这样说。”

    大爷爷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找不到更多线索,只得回转屋内。紫芝道长已酣然入梦,梦中依然紧锁眉头,不知是否仍在为成药丢失的事操心。大爷爷叹了口气,默默给紫芝掖好被角自去旁边调息打坐。等到紫芝再次醒来已是午后,大爷爷早已做好饭菜,他看见大爷爷立刻忆及前事,歉责地说道:“吴兄,真是太麻烦你了,一会吃完饭咱们就一同下山,贫道把那几个不肖门徒喊回来。”大爷爷细观紫芝面相,劝说他莫要着急:“道兄身体欠安,就算要走也得等到明天,不忙在这一时半刻。”紫芝还要坚持:“贫道自幼修习玄功,精神一向强健,区区毒烟奈何贫道不得。”大爷爷说道:“道兄年事已高,还是小心为要。”紫芝道长说道:“贫道今年不过八九,比吴兄还差着数岁,在吴兄面前贫道岂敢自称老迈?”一旁金顶忽然说道:“明天走,明天走!”大爷爷说:“你看金顶也这样说,道兄还是等到明日吧。”紫芝道长看了金顶一眼:“贫道这个傻徒弟什么也不懂,就会多嘴多舌。”金顶撅起了嘴:“我才不傻呢。”紫芝赶快宽慰他:“好好,你不傻。”
    (正文)

    大爷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紫芝疲惫地合上眼睛,大爷爷叫金顶扶他到蒲团上静养,而后自己踱出门来。走出没有两步,背后金顶跟了出来,大爷爷扭头他憨笑着解释:“我在屋里没意思,跟你出来看看。”大爷爷也不拦阻,随他跟在自己身后。他们先来到了紫芝刚才遇险的草丛,大爷爷俯身仔细查看,在一丛鸡肠草中发现了一个带木柄的黑色圆球。大爷爷把它捡了起来,注意到木柄靠近内侧有一个凸起,用力按下时圆球前端便会张开。顺着开口向内望去,可以看到里面的弹簧齿轮与机括。大爷爷试了两下便已明白,这是一个能施放暗器的机括,刚才毒烟就是用它弹射出去的,只是手持机括的人被大爷爷发现后仓惶逃走,机括就丢在原地。大爷爷见机括设置了独特的储藏弹丸的空间,且每次使用后只需再次按下凸起弹丸便会再次蓄势待发,构思极为精巧,不由想到了曾与我们互有嫌隙的傀儡门。牟方中等人善于制造各类机关,要造出这样一件机关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而且那人如鬼似魅的身法与傀儡门也有几分相像,大爷爷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就是傀儡门人。金顶见大爷爷半晌没有动作,忍不住凑上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大爷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我在想事情,所以没开口说话。”金顶拍手说:“你和师父一样,也爱思考问题。师傅还经常叫我离他远一些,说不要妨碍他。”大爷爷不禁莞尔:“你倒是很诚实。”金顶附和着点头:“是呀,我师父也这样说。”

    大爷爷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找不到更多线索,只得回转屋内。紫芝道长已酣然入梦,梦中依然紧锁眉头,不知是否仍在为成药丢失的事操心。大爷爷叹了口气,默默给紫芝掖好被角自去旁边调息打坐。等到紫芝再次醒来已是午后,大爷爷早已做好饭菜,他看见大爷爷立刻忆及前事,歉责地说道:“吴兄,真是太麻烦你了,一会吃完饭咱们就一同下山,贫道把那几个不肖门徒喊回来。”大爷爷细观紫芝面相,劝说他莫要着急:“道兄身体欠安,就算要走也得等到明天,不忙在这一时半刻。”紫芝还要坚持:“贫道自幼修习玄功,精神一向强健,区区毒烟奈何贫道不得。”大爷爷说道:“道兄年事已高,还是小心为要。”紫芝道长说道:“贫道今年不过八九,比吴兄还差着数岁,在吴兄面前贫道岂敢自称老迈?”一旁金顶忽然说道:“明天走,明天走!”大爷爷说:“你看金顶也这样说,道兄还是等到明日吧。”紫芝道长看了金顶一眼:“贫道这个傻徒弟什么也不懂,就会多嘴多舌。”金顶撅起了嘴:“我才不傻呢。”紫芝赶快宽慰他:“好好,你不傻。”
    (正文)

    金顶这么一劝说紫芝打消了下山的念头,当晚一宿无话。第二天紫芝动身之前和大爷爷商量:“吴兄,贫道觉得把金顶留在这里不大妥当,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吧。”大爷爷无可无不可,自然同意了。金顶听说要带他下山,兴奋得上蹿下跳和小马驹相似。一路上他在紫芝身旁跑来跑去,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太阳快要挪到天心时,三人赶到了青崖洞,就在洞口坐着歇息。大爷爷忽然有了发现:“道兄,你看对面那株桦树,树皮上有一道白痕,像是用铁钩划出来的。”紫芝道长也注意到了:“这白痕离地面约有一丈上下,看来此人是想借机观察什么。”大爷爷猜测此人也许与在茅屋外布下机关的为同一人,只是苦无证据,不好把这猜测说出口。他们离开青崖洞时,金顶欢快地跑在最前。忽然间他脚下一个踉跄,跟着大声惨叫起来。紫芝和大爷爷赶上来一看,金顶脚底踩中一枚三角钉。这种三角钉有四个尖角,扔在地上必有一个尖角朝上,用来阻挡敌人最为管用,没想到金顶居然踩中了。大爷爷俯身在草丛中又捡起两枚三角钉,跟着查验金顶伤口,对他说道:“放心吧,没有毒。”紫芝道长把三角钉拿在手里反复观察:“不知谁这般阴损,居然在路上扔下这东西。”大爷爷说:“这等暗器只能是对付人的,对付野兽却是无用。”金顶忍着痛从紫芝道长手中拿过三角钉,嘴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师父,我好像在哪见过。”紫芝道长只当他说疯话,没有放在心上。

    金顶的意外受伤迟滞了三人的行进速度,金顶本性痴憨,紫芝道长不能留他在青崖洞,而他身材高大,比大爷爷和紫芝道长都高出小半个头,两人轮流搀着他仍然甚为不便。当晚他们没能赶回镇里,在路边找了家旅店歇了一宿。次日经店主指点,他们在不远的村里雇了一辆三轮车,径直开回大爷爷家。此时我们几个小孩都在学校,家中空无一人。大爷爷先把金顶安顿下来,而后和紫芝商议:“令徒不知在学校还是在外面,总之得尽快找到他。”紫芝深表赞同:“这逆徒惯能生事,吴兄与贫道先去学校寻访一番。”
    (正文)

    两人来到学校,打听后才知道曲京京这几天都没来,不知去往何处。张浩他们班的同学见紫芝身着道袍,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惊讶,有几个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大爷爷见其中一人鬼鬼祟祟,面色有些不大自然,把他叫住了,问他是否知道曲京京的下落。被大爷爷叫住的这人正是大老周,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啊?我不知道。”说着抽身就走。大爷爷胳膊一伸就攥住了他的手腕,大老周奋力挣扎,却如蚍蜉撼树,大爷爷纹丝不动。而且大老周越是挣扎,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越是强劲。大老周甚至尝试两腿蹬空,用全身的力量与大爷爷相抗,可大爷爷看都不看他,大手犹如老虎钳一般牢牢扣定,不容他挪动分毫。大老周嘴里嘟弄着:“你放开我!我喊人过来了啊。”大爷爷不为所动:“快说,曲京京哪里去了?”大老周知道大爷爷并非凡人,无可奈何之下吐露实情:“他旷课两天了,说要去滑石镇办点事,临走前还找我借了五十块钱,不信你看借条还在我兜里呢。”大爷爷又问:“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有别人陪同?”大老周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紫芝道长:“有两个小道士和他一起。”大爷爷松开大老周,对他说道:“你这孩子面相粗顽,刑杀纹横入嘴角,十年后当心有牢狱之灾!”大老周面色一变,但又知道自己远不是大爷爷的对手,皱着眉头跑到一边去了。大爷爷对紫芝道长说道:“刚才你也听到了,令徒三人原是在一处的。”紫芝道长说:“可那孩子说他们回滑石镇了。清零不愿在贫道那里受约束,他回滑石镇干什么?”大爷爷道:“也许另有图谋。”

    三十二、傀儡门主

    话说到这儿正巧碰见象斗叔过来,大爷爷忙问他是否知道曲京京下落。象斗叔说道:“方岐头几天和我说他们可能躲在镇外的破庙里,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大爷爷对紫芝道长说:“没奈何先去破庙看看吧!”紫芝道长对我们这里不熟悉,自然唯大爷爷之命是从。两个人出了镇子,沿主路向东南走出二里多地,路边草丛中就见一座不大的庙宇,门楼偏殿均已倒塌,只有大雄宝殿还顽强地矗立在荒地正中,但廊柱和房檐均已褪色,琉璃瓦也残缺不全,显得十分破败。紫芝高声叫道:“清平、清泰,你们在这里吗?”半晌听见大殿里面传来清平的声音:“师尊,我们在这里呢。”
    (正文)

    紫芝微感奇怪,这兄弟二人明知师父亲至,为何不出门迎接?但他也没多想,率先推开大殿正门,一眼就瞧见清平清泰两个人聚在一处,他们看见师父慌忙弃下手里的东西,跪伏在地给师父颂安。紫芝疾言厉色地问道:“你们两个未经禀告就私下下山,该当何罪?还有清领呢?”清平主动承担责任:“师尊容禀:那天清领匆匆忙忙找到我二人,说有急事求我们,若是迟一些恐怕会出大事。我们原想着去大青山上,清领却说来不及了,一个劲地催我们快走。我们本打算办完事情就回山告知师尊,不想在此迁延多日,这才误了时候。”

    清平在陈述的时候,清泰双手一直藏在背后,眼神也颇有一些闪烁。紫芝道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转头又问清泰:“是这样吗?”清泰仰起头:“师尊,正是如此。清领师弟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二人才不得不匆忙下山。”清平又补充道:“师尊,我们这次下山也不是一无所获,上次您提到的冰绡鹿角胶我们也买到了。”大爷爷听到后不觉一怔,本地虽然有鹿场,鹿角胶也非稀有之物,但冰绡鹿角胶是马鹿异种所产鹿角熬制,成品带有冰雪一样的纹理,乃是极为罕见的药材。这两个小道士却从何处买来?紫芝也是半信半疑:“你们真遇到冰绡鹿角胶了?不会是假的吧?”清平朗声道:“师尊您看一眼就明白了。”

    紫芝不虞有他,大踏步走了过去。清平背对紫芝,慢慢解开摆在墙角的包袱。紫芝见他动作缓慢,不由皱眉道:“你们干什么都是笨手笨脚,还是为师亲为,你们在旁看着。”清平不再勉强,侧身将包袱让了出来,说声:“师尊请!”紫芝全副精神都在包袱上,手指刚搭上包袱忽听头顶风声呼啸,抬眼见到一红一蓝两道光芒笔直从大殿两侧射了过来。紫芝危急之中不及多想,尘麈奋力向外一挥,七彩光华化成五色云霓,但听叮当两声脆响,这两道光芒被尘麈强大的力量击落在地,紫芝这才注意到它们原来是两块顽石。他有些怔忡,转头问清平:“这是怎么回事?”清平避开了他的眼神,转过头瞟向外面。

    紫芝心头疑云大起,正待把这逆徒擒下来问个清楚,头顶一声呼啸,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紫芝双手一合,尘麈凌空飞起,势头之猛有如直刺长天的利剑。不料大网上旋即生出一片幽蓝光泽,阴阳倒易占住先天四隅,尘麈虽也有三才变化,但陷入其中有如杯水倾入大海不见丝毫波澜。但见流光四溅如同绮散晚霞,紫芝的尘麈一下子失去生机,好像枯木一般摔在地上。紫芝吃了一惊,双掌一翻使出三垣照天势,奋力与大网相抗。就在此时陡见大网一角火凤翔集,却是大爷爷见势不妙使出先天火诀从旁相助。大爷爷已经看出这大网是用精铁所制,先天火诀惯能熔化金石,正是它的克星。然而施展这大网的人本领非凡,先天火诀尚未触到大网,就见幽兰光芒暴涨,先天火诀势头为之一倾,竟然攻不进大网防御范围之内。
    (正文)

    这一切均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紫芝与大爷爷二人合力仍不能阻止大网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大网将紫芝罩得严严实实。紫芝使用风后遁形术,企图借用大殿木石脱身,然而大网竟能随他而变,他若化为甲乙木大网则为庚辛金,他若改为戊己土大网则为甲乙木,始终克制他的五行。大爷爷眉头一皱跃上前去,双手各按九宫分野,在大网上连拍数掌吗,试图吸引大网注意。但大网不为所动,仍循着五行变化缚住紫芝。大爷爷又试用六爻分金,但那大网韧性十足,大爷爷功力施展到十成也撕扯不开。在此期间清平和清泰两人一直缩在墙角,压根就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大爷爷知道此中必有蹊跷,沉叱一声飞身扑到墙角,伸手向清平抓去。清平面色一变,连续向外拍出两掌,头顶泥丸宫上现出玄黄二色。可大爷爷哪将他这点微末道行放在眼中,掌缘微侧皇极生象术汪洋恣肆,好似沧海纵横,清平心口如遭重击,立时现出痛苦之色。大爷爷五指圈转,扣住他手腕诸处大穴。大爷爷正想逼问他缘故,就听身后传来呼呼风声,有人在背后抡动重物砸向自己。大爷爷并不回头,右足向后一撑疾如风雷,背后那人哎呦一声,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正是那个清泰。大爷爷向他凌空一抓,他身不由己地腾空起身,跟着俯身摔在大爷爷面前。清泰面现惧色,结结巴巴地说道:“别,别打我!我们也不是有意要害师尊,全是……”被大爷爷抓住的清平厉喝道:“清泰,别说了!”

    大爷爷听出内有隐情,转过头问清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样欺师灭祖就不怕受到严惩吗?”清平闭口不言,目光却看向地面,并不准备回答问题。这时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响,四个人自门外鱼贯而入。当先一人矮墩身材,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头戴一顶雕刻成蛇形的木冠,右手擎着一柄长幡。这长幡上绘着一只肋生双翼的异兽,模样有些像玄武。他未进门就呵呵笑道:“待我来告诉你原委。”大爷爷见此人形神内敛,已有还视内神的境界,不由问道:“阁下有何见教?”说话间他那几个随从也进来了:一个是目光如电的中年汉子,一个是遍身泥水的孩童,最末一个才是曲京京。矮胖汉子介绍说:“敝人范宗海,忝任傀儡门主,这位是我师弟牟方中,这孩子是我师侄。我们与紫芝道人有点儿未了的旧账,今日便要清算。若是无关人等速速退开,以免大祸及身悔之无及。”原来这范宗海甚是精明,一眼瞧出大爷爷不是常人,故而出言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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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大爷爷与紫芝道长交情莫逆,哪能在此时抽身而去?他淡淡地问道:“若是我不走呢?”范宗海仍是笑嘻嘻的模样:“那没办法,我们只好对不住朋友了!”话音未落牟方中已从身侧抢上,他双手连挥,但听大殿上方怪声齐发,几片琉璃瓦哗啦啦坠下,跟着便是两个大头偶人飘然而落,它们关节处都安有机括,进退趋避比常人还灵活一些。从牟方中的表情上看,这两个偶人显然是他早前布置好的。两个偶人在空中交换位置,一个抢到离位,一个占据了坎位,牟方中口中呼喝指挥:“坎离水火中天过,龙墀移帝座!”坎位偶人双臂齐出,离位偶人提膝抱元,两道光晕分连左右,成弧形把大爷爷困在中央。

    大爷爷从未与牟方中谋面,但李旷爷爷养伤时曾与他详细说过傀儡门的术法,他还总结出了破解的八字要诀。因紫芝道长陷于敌手,他不敢有所轻忽,顺手一推放开清平,先用缠字诀困住坎位偶人,一抖手竹笛上幻出一朵白莲,离位偶人与坎位偶人的联系完全被割断。牟方中暗叫不妙,握掌成拳喝声“疾”!离位偶人腾身而起,头上脚下翻了个筋斗,两个偶人并肩而立,大爷爷的缠字诀瞬间失去效用。虽然如此,大爷爷却已抢占先机,律吕之音绵延不绝,有如天风浩荡慷慨壮烈,又如长鲸鼓浪气魄宏大。牟方中的两个偶人回环呼应,堪堪抵住大爷爷的招式。

    范宗海在旁只瞧了片刻,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师弟,此人非比寻常,你暂且退后,看愚兄的。”牟方中应声道:“是!”纵身回跃,指尖顺势向内一勾,两个偶人仿佛被绳线拉扯,摇头晃脑地退回他的身旁。范宗海手中玄武长幡向前一探,幡上的玄武像是突然苏醒,摇头摆尾地扭动起来,两只墨绿的眼睛泛着幽光,时而张开的大嘴中两排利齿如刀生寒。大爷爷注意到这长幡周围气息流转有如漩涡,自乾至豫沿玄空太易卦逆行,自小畜至坤则从另半个圆周顺行,构成生生不息的循环。而且漩涡的大小和玄武本身招式呼应,可以说几乎没有破绽。大爷爷不敢怠慢,竹笛一晃荡出一片金光,皇极生象术如同水银泻地,将玄武长幡包围起来。不料玄武头颈摆动,向前一探在对称的位置生出一个幻影,向大爷爷手中的竹笛咬了下去。大爷爷猝不及防几乎被它咬中,好在垂列天象护卫周密,玄武与之相触如中铠甲,倏尔又退了回去。大爷爷竹笛反挑,待要以变徵之调克制这幻影,眼前却已失了它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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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防背后寒意侵体,大爷爷不及细察,化变徵为商调,万物肃敛极尽杀伐气象,玄武见占不到便宜再次消失。经过这短短的两招大爷爷已然明白,范宗海身为傀儡门主,已经将这长幡上的玄武练成一个独特的傀儡,不仅能秉承主人意志攻击敌人,更能移形换影,化出分身分进合击。大爷爷有心救出好友,竹笛行调时而高亢响遏行云,时而低回珠落玉盘,皇极生象术体用互变,万事万象皆在身周一一展现。

    范宗海不甘示弱,长幡舞动有如帷幔,虽然身在大殿之中,但帷幔变换无方,渐次连缀成片,竟有遮云蔽日之效。大殿中光芒渐隐,在大殿中的人似乎从白昼一下子进入傍晚,彼此不能相认。那长幡上的玄武幻影隐藏在重重帷幔之中,间或分出多重身形四面合围,间或聚在一处并力合击,其鬼魅之处不输精怪,而凶残攻击又倍于毒蛇獬豸,众人身处其中渐觉呼吸不畅晕头转向,不得不伺机逃出殿外。曲京京本就守着大殿正门,转头便退了开去。牟方中在旁看了片刻,觉得自己师兄不会输,也转到殿外等候。除了困在大网中的紫芝道长已外,就只有清平清泰两人进退不能。他们离殿门本就遥远,大爷爷和范宗海对敌时光影交织,以他们的功力哪能分辨出虚实,就只能缩在墙角一味躲避。好几次玄武长幡堪堪碰到二人身上,而竹笛催生的音调更是有如斧砍刀斫,让人坐卧不宁心神难属。二人几次想要发声求援,可气息为外力所阻偏偏梗在喉头发不出声。范宗海对此视而不见,玄武长幡招式愈加凌厉,大爷爷虽动了恻隐之心,但他知道这二人欺师灭祖,又见范宗海死死缠住,自然也无法顾及。清平清泰表情痛苦,眼珠现出血红,两人支撑不住先后晕了过去。

    大爷爷和范宗海激斗多时,两人各展平生所学,什么三神聚元、龙神飞伏、合十生成全用上了,乒乒乓乓煞是热闹。这破败的大殿却已不堪重负,激战中就听大爷爷大喝一声,宛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春雷,掌风激荡激起一阵罡风,化作一条摇头摆尾的青龙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范宗海。范宗海玄武长幡向前一挥,怪啸声中玄武腾翼而飞,与青龙迎个正着。但听一声震天动地的爆响,大殿半边墙壁先是猛烈晃动,而后迅疾土崩瓦解,碎砖块和瓦片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本已朽破的大殿在巨大的声浪中摇摇欲坠。“不好!”大爷爷暗叫一声,紫芝道长被困在殿中一角动弹不得,若是大殿倒塌,第一个被掩埋的肯定是他,自己岂不是害了老友?他趁着范宗海受到巨震后调息凝神的工夫跃出殿外,反手祭出一式河魁夺魄,范宗海玄武长幡奋力化解,紧随其后跟了出来。牟方中、牟辛潼、曲京京三人原本坐在不远处的大石上,见二人激斗而出,情不自禁地都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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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方中观看片时轻轻叹了一声,显然他也没料到师兄会拾掇不下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他怎知范宗海也是越斗越心惊,虽然傀儡门以精巧变化著称,但眼前之敌招式竟似无穷无尽一般,而且照理来说老人精神不济,可范宗海眼瞧着这老头精神百倍,丝毫没有后力不济的症候。两人在殿外又拆解十余招,范宗海大喝一声,玄武长幡脱手飞出,手结法印将大爷爷团团困住。大爷爷早已识破虚实变化,竹笛行调变幻莫测,倏尔音调收束归一,余音却袅袅不绝,宛如一支长篙荡开碧波涟漪万千。众人眼前先是一花,而后听得一声怪音,既似裂帛又如败革。再看范宗海时面如死灰,玄武长幡已回到手中,只是绘着玄武的位置被戳了一个大窟窿,这件惊世骇俗的法器居然已被毁去。而大爷爷面色同样也很难看,他的竹笛末端现出一道深及笛孔的裂痕,也已不堪使用。牟方中上前躬身请缨:“师兄,待我给这老头个教训!”范宗海喝止了他:“师弟不可无礼。老先生,我知你身负惊人技艺,范某也只能甘拜下风。但我们与紫芝道长有些未了之事,还望老先生不要插手。”大爷爷说道:“紫芝道长与我交情匪浅,你们这样折辱他未免太过。若是你们放他一马,我立刻便走决不食言。”双方话语比方才都客气了一些,但谁都不肯让步,场面一时僵了下来。

    恰在此时清平清泰跑出大殿,他们晕倒只是被两大高手内元所震,大爷爷他们到殿外之后二人先后醒转,就忙不迭地跟出来了。清平眼望范宗海:“门主,我师父脾气暴躁,眼下正在殿中大骂我们两个,咱们须得赶快动手,免得夜长梦多。”大爷爷最见不得这等腌臜小人,伸掌抓向他的背心。清平对大爷爷深为忌惮,说这话时已抢步逃开,大爷爷剧斗之后力有不逮,清平一扭躲入牟方中身后。他正有几分得意,忽觉凉意阵阵,扭头一看背上的道袍毫无声息地从中裂开,尤其背脊之上都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布条。清平和清泰不敢造次,躲在牟方中身后不敢露头。曲京京却不知深浅,大喇喇地说道:“老头,我不怕你!实话和你说吧,我们哥仨在紫芝道人门下多年,也没学到啥东西,我们决意拜入傀儡门下,为门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爷爷怒斥道:“这就是你卖师求荣的理由?”曲京京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紫芝本领低劣我们自然不能跟他。老头,你别吹胡子瞪眼的,你要是能赢过我们门主才有资格教训我,否则哪凉快哪歇着去吧!”大爷爷何时曾受过这等奚落,但他也明白曲京京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当下不再多费唇舌,抢步闯入大殿,无论如何也要把紫芝道长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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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爷看到紫芝仍被困于大网之中,脸色都成了猪肝紫,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累的,他叫道:“道兄勿忧,我来救你出去!”紫芝道长嗓子都哑了:“吴兄你快走,他们手段狠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大爷爷伸手扯住大网,奋力将紫芝扛到肩头:“道兄,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带你离开!”话音未落背后怪声迭起,却是牟方中操纵大头偶人杀到。大爷爷竹笛已毁,单凭一对肉掌与牟方中周旋。好在他已摸透大头偶人的路数,应付起来倒也不算特别困难。但牟方中的目的是把紫芝拦下来,大头偶人七分守三分攻,大爷爷想要突破偶人的封锁就必须将它们尽数殄灭。大爷爷知道自己孤立无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索性不管不顾地使出一派进手招数,玄空太易六十四卦在身周翻覆变化,有如云海翻腾气象万千,极尽宇宙无穷奥妙。

    牟方中大头偶人渐渐不大管用,两个偶人只一味地守住门户,不敢随意出招。此刻范宗海也赶了过来,他看到大爷爷逼得牟方中节节后退,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大喝一声就与牟方中夹攻大爷爷,还不忘出声恫吓:“识相的就赶紧把人放下,否则后果你自己清楚!”他的玄武长幡虽已被毁,但数十年功力尚存,此刻他将殿内的大小物事当做傀儡,操纵他们攻击大爷爷。大爷爷肩上扛了一个人,闪转腾挪大受影响,不得不硬接了几招,但觉心口气血翻涌,暗想这样下去终非了局,须当想个万全之策。他一面凝神对敌一面苦思对策,见牟方中和范宗海两人配合精妙毫无破绽,看来只能智取了。他出招之时略略放缓,范宗海何等机敏,两根木棍呼啸而起,立刻如毒蛇一缠了上来。大爷爷左掌一挥一根木棍应声而折,另一根木棍却没能避开,叭地一声打在胳膊上,但垂列天象立时发动,那根木棍被反向弹了回去。范宗海见状大喜:“师弟,飞伏点儿合,应爻动为用!”牟方中听从师兄指挥,两个偶人奔跃而出,以二化四占住先天四大合局,不给大爷爷留丝毫退路。只见大爷爷在二人的夹攻下左支右绌,虽然屡屡挫败偶人的进攻但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护体的垂列天象光芒逐渐黯淡,仿佛风中残烛一般明灭不定,看起来似乎神智已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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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宗海狞笑:“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怪就怪你自己不听劝告!看这一招如何?”说着暴喝一声震动大殿,地上浮尘扬起,汇成一个巨大的涡旋,大大小小的碎石先是在漩涡中互相碰撞,而后以狂飙之势直扑大爷爷。大爷爷似已无可,单掌奋力拍出,却难阻这狂飙的势头,被乱石击个正着,如败叶一般飘然退后,喉头呃呃连声,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牟方中精神振奋:“师兄,他受伤了!”范宗海洋洋得意:“师弟,咱们把他擒下,好好审问一番!”牟方中高声答应,偶人不离大爷爷左右,全往他要害上招呼。大爷爷脚步踉跄,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却还是避开了偶人几次致命攻击。牟方中有些沉不住气,偶人拳腿频率骤然加快,尤其是两条胳膊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不料大爷爷看似已无还手之力,却还能躲避片刻,他背倚墙壁缓慢移动,偶人摸不清禹步的奥妙,接连打中大殿墙壁,只震得灰土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不过几个回合之后他已被牟方中和范宗海联手逼到大殿角落,这里正是刚才紫芝中埋伏的地方。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汗水涔涔,看样子已无法遁逃。

    范宗海朝牟方中看了一眼,师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各自使出平生绝学,牟方中用的是鳌龙吞月势,偶人本就庞大的脑袋瞬间又大了一圈,跟着就见偶人双目位置张开,两蓬细针激射而出,而范宗海则手臂横挥,有如点将台上的大将挥斥众军,碎石乱飞有如洪流滚滚。大爷爷身形一顿,背倚墙壁全然不动,任凭细针和乱石叮叮当当地打在身上。牟方中叫道:“看你往哪走!”偶人冲上前去拳腿齐发,范宗海也跟着发招,师兄弟二人狠狠发泄着怨毒之意,大殿之中土石纷飞墙壁崩塌,只剩他们脚下这片地方未受波及。片刻后范宗海忽然发觉,面前这敌人不闪不躲倒也罢了,被打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声息也无?他冲打得兴起的牟方中喊道:“师弟,且住!”牟方中不情不愿地收回偶人,问道:“怎么了?”殿中浮尘逐渐落定,牟方中骇然发觉大爷爷的身影骤然消失,仿佛压根就不存在一样,只是刚才大爷爷站立的位置有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大洞,旁边的柱子和墙壁上满是坑洼,都是刚才偶人和乱石打出来的,牟方中喉咙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甘心地问道:“人呢?”范宗海微微摇头:“已经走了。”牟方中手擎偶人跃跃欲试:“他跑不远,我去把他追回来!”范宗海诡秘一笑:“困住紫芝的华盖天牢神网上有独特印迹,他就是到了哪里我也知道,咱们不忙一时,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清平、清泰、曲京京闻声赶来,开始听他分派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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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大爷爷正肩扛紫芝在小路上踽踽独行。虽然刚入五月,空气中已显出几分燥热来。没有风,树上的叶子仿佛也睡着了,无精打采地一动不动。小路上一人也无,寂静得如同坟场。大爷爷心力交瘁,丹田中像是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但热量却偏偏散发不出来,甚至扯住大网的手还有几分冰冷。这一点紫芝也感受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道:“吴兄,今天你真不该施以援手。你最后施展那一招太过凶险,要是被他们识破可就完了。”大爷爷说道:“这是我家老爷子传授的六虚移形,就是按照‘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的法门化出本相,而后借机逃走。虽然他们本领了得,但此数虚虚实实,料想他们难以识破。”紫芝摇摇头,黯然说道:“他们如此处心积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本来此事与你无关,恐怕你这一插手连你也牵扯进来了。”

    大爷爷把大网往上挪了挪,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傀儡门的这些人究竟有何恩怨?”紫芝叹道:“也怪贫道疏忽大意。前几年这个范宗海不知从哪里听说贫道有几个效验如神的方子,特地上门来拜访。此前贫道和他素不相识,原想客客气气地把他打发走,不想这贼子却在不经意间露了一手上乘术法,清平清泰清领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几个逆徒私下里劝我和范宗海做个交换,贫道没有答应,这几人怏怏不乐,没多久范宗海就被贫道打发走了。想必他另许给那几个逆徒一些好处,引得他们背叛师门,居然设计诱伏乃师。唉!总之是贫道教徒无方。”大爷爷心中疑窦并未完全解开:“傀儡门多半只是在利用这几个人,曲京京倒也罢了,清平这样精明的人物居然也看不出来?”紫芝疲惫地说道:“贫道也不清楚清平的想法。估计范宗海开出的条件过于优厚,他利令智昏无法拒绝。”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家门口,大爷爷刚要抬手推门忽又停了下来:“道兄,这里不大安全,我先想办法把大网解开再带你去养伤。”紫芝心绪低落:“但凭吴兄安排。”大爷爷先把紫芝放在地上,而后回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柄折扇和一个铁皮匣子,一扭头却见金顶痴痴憨憨地站在身后,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我师父回来了吗?我要见师父。”大爷爷耐心劝说他:“我和你师父要去外面待几天,家里还有些吃的,你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乱走。”金顶问道:“我在屋里还要呆几天?都快憋死了。”大爷爷随口说道:“你再等三天吧!过了三天我肯定回来。”在大爷爷想来三天时间已经足够,到时再安排金顶也来得及。金顶认真地说:“那我只等三天,三天后我就要出去,外面好玩,嘻嘻!”大爷爷无暇和他多话,拿着折扇和匣子就出门去了。他把紫芝道长重又扛在肩头,朝小河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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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仍如往时一般哗哗流淌,今天春天降水不多,水流清澈见底,几尾泥鳅在浅水之中缓缓游动。大爷爷把紫芝道长放了下来:“道兄,一会儿可能会受点苦,你先忍着些。”紫芝道长对解开大网已不抱什么信心:“吴兄,你还是别费心思了,这大网随形而化,哪有那么容易。”大爷爷不答,把铁皮匣子摆在地上,对着它拜了两拜,双手拇指扣在匣子底端,用力向上一揿,匣子内传来咔哒一声,上盖自动弹了开来。紫芝的目光越过大网落到匣子中,见那里摆放着一个三寸有余的金黄物件。它两端尖中间鼓,整体外形好似缩微的纺锤,也不知做什么用的。大爷爷屏息凝神,食指向上一勾,这金黄物件竟如游鱼一般跃入掌中,紫芝这才注意到它散发出灼灼光华,耀目的神采几乎把头顶的日光比了下去,仿佛其中蕴藏着神秘的力量。大爷爷不待他询问的目光转到身上就已开口:“这是家传的金梭子,一共有九枚,我这只是其中之一。它聚合了山川灵气星辰光华,亦能随风而化,我想可以用它解开大网。”大爷爷说着拈住金梭子中段,扯住大网顺势向外一划。大网上幽蓝光泽一闪而没,伴着低沉而压抑的断裂声,一根经纬细线被化作两段。大爷爷眸中精光一闪,胡须也微微颤动,手上却没做停留,金梭子以鹰隼扑击之势划破大网,只不过片刻一块脸盆大小的细网已被彻底取下,紫芝只觉得身上一松,这才确认自己是自由了。

    三十三、计逃生天

    大爷爷从华盖天牢神网中救出紫芝道长,紫芝挣扎着要向大爷爷拜谢。大爷爷坚决不允:“你我相交多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紫芝道:“这哪里是小事,吴兄你分明救了贫道性命,这份大恩贫道没齿难忘,容贫道徐徐图报。”大爷爷说:“道兄不要太客气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上。”紫芝活动了一下腿脚,但觉经脉阻塞血运不灵,走起路来多少有些不便,说道:“一切听吴兄安排。”大爷爷刚准备搀着紫芝离开,转眼却瞥见了地上的大网。他略一沉吟把大网撑开,从河边搬了块大石塞进大网,手持金梭子在大石上虚绕一圈,大石上一时流彩斑斓,但转眼又恢复了顽石本性。大爷爷将切割下来的细网覆在大石之上,搀起紫芝:“跟我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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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先沿河边走了一会,很快上了后山。后山上草木葱茏,高大的云杉、落叶松和水曲柳组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新生的绿叶彼此交叠,阳光仅能透过缝隙来到地表,形成一个个铜钱大小的光斑。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花草香气,虽然幽淡却沁人心脾。大爷爷和紫芝本已神困力乏,进入林间小径后不觉精神一振。两人走了一会儿,山径变得时断时续,除了上山挖野菜的山民之外不见旁人。紫芝见山路回环繁复,大爷爷脚步却绝无停留,显见经常到这里来,不由又多安心了几分。也不知走了多远,山坳之中蓦地现出一片平地,一座草庐孤傲地矗立在平地中央。草庐外杂草低矮稀疏,显然这里经常有人活动。紫芝细细打量这草庐,见它房檐低矮却不失正格,外墙土坯粗糙却又依着青角之术,堂局开阔有似汪洋大海,背后峰峦叠翠自成玄武靠山,不由啧啧称奇:“吴兄,这是你的宅子?”大爷爷摇头:“这里是我家老爷子清修之处。”紫芝有些不好意思:“贫道若是住在这里岂不是有碍令尊修行?”大爷爷朗声笑道:“我早已与老爷子商量妥当,这几日他不在里面居住。”紫芝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贫道一直和你朝夕相对,你什么时候又去见旁人了。大爷爷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我家里老爷子并非常人,我要想和他商量也不必面对面开口。”紫芝这才恍然大悟,被大爷爷搀扶着在蒲团上坐下。大爷爷告诉他只管安心:“这里素来无人,道兄在此养伤为要。”

    大爷爷和紫芝离开河边不久,范宗海和牟方中也尾随而来。范宗海自信地宣称:“师弟,这两人筋疲力尽跑不了多远,我能感觉到华盖天牢神网就在附近。”牟方中点头附和:“师兄,你说这老头什么来历,我们两个人居然都拾掇不下。”范宗海摇头:“我从没见过这等厉害人物,遇到他还是要小心一些。”牟方中颔首答应,靠近河岸范宗海步履放缓,左手大拇指按在其余四指上推算。不过和皇极派不同的是,在他掌心之中有一个寸许高矮的小人往来跳跃,虽然动作幅度很大但偏偏掉不下来。这其实是傀儡门推算方位的一种方法,掌心的小人是特制的傀儡,只要主人每日滴两滴鲜血在它额头,它便能按主人所想搜寻方圆十里以内,所算百不失一,故而范宗海对它信心十足。小人跳了片刻忽然停在掌心,身子一歪倒躺下来。范宗海面色一变:“咦,怎么会出这种事?”他边说边咬破食指,用力掐了一下指肚,一滴珊瑚珠一样的血液滴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小人额头。小人眼睛眨了眨,却仍是病恹恹的不肯站起来。牟方中也凑了上来:“师兄,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啊?”范宗海皱着眉,朝小人吹了口气,小人身子一翻坐了起来,胳膊抬起指向前方,但很快无力地垂下脑袋。范宗海再朝小人滴了一滴血它也毫无反应。范宗海只能自嘲似地说道:“看来它累了,我们还是自己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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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渐渐西斜,在河面上洒下万点金芒,粼粼波光摇曳着涌向远方,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范宗海在河岸边寻了片刻仍无发现,不觉长长叹了口气。他旁边的牟方中有些耐不住性子:“师兄,华盖天牢神网不该找不到啊?”范宗海也想不通原委,但他只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忽然间他看到荒滩的石块之中有些异样,奔过去一看果然见到大网就在石堆之中,只是表皮已经长出棕红色的锈蚀,内中除了一块大石以外并无紫芝影踪,难怪看着有些奇特。牟方中气急败坏地伸手一拉大网应手而折,完全没了之前的韧性。他旋即看到大网上被人割断的痕迹,禁不住对范宗海说:“师兄,神网被人毁坏了!”范宗海早已看到,他没想到紫芝居然会从神网中逃脱,恨恨地往大石上一拍,大石登时震得四分五裂。范宗海叫道:“把曲京京他们三个人叫来,我要在附近搜查!”牟方中迟疑一下:“师兄,你已经给他们分派任务了,他们只怕腾不出手。”范宗海咬牙切齿:“这面的事更重要,叫他们撤回来随我行动!”牟方中不敢怠慢,急急来找曲京京等人。

    天色将黑之时牟方中和清平等三人会合,带领他们来见范宗海。范宗海语气很不善:“你们师父在这里有什么落脚点吗?”清平躬身说道:“回禀门主,我们师父深居简出,从未听说他在这里有什么落脚之处。”范宗海又问:“那你说他会躲在哪里?”清平语塞:“这我们可不知道。”曲京京自作聪明:“那老头似乎是本地人,估计他们是回家了。”范宗海问道:“那你说他家在哪?”曲京京说:“估计就在附近。”范宗海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找到了来告诉我。师弟,咱们两个去镇子外面走走。”说罢掉头往南走,牟方中不知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带着牟辛潼赶快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他扭回头朝清平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们听从门主命令赶快去办。

    清平等三人被丢在原地,曲京京鼓动清平清泰两人寻找紫芝,清平有些心生惧意:“咱们三个人不是那老头的对手,真要找到他可不好收场。”清泰一向信服乃兄,赶忙问道:“那该怎么办?”清平说道:“咱们就在这里随便转转,要是远远见了不要声张,报告门主便是。”清泰说道:“门主万一责怪我们办事不力倒有些难办。”曲京京道:“那也得看他是否传授我们本事,不然上下嘴唇一合,凭啥让我们卖力。”三人计议已定,装模作样地在镇子里转了一圈,自然什么也没找到。曲京京叫道:“两位师兄,我困了,先回家睡觉去了。”清平清泰相互望望:“那个破庙不能住人,你得给我们安排个地方。”曲京京不假思索:“你们去学校,教室里都空着,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就能睡。”清平不大乐意:“学校有打更的,被他们发现可了不得。”曲京京说:“你们把这身惹眼的道袍换了,打更的平时只在一二楼转悠,如果你们在三楼或以上就没问题。即使明早上有人看到,你们就装成正常上课,谁会在乎校园里多两个人。”清平清泰想不到好去处,只能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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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曲京京先去学校和清平清泰会合,然后继续寻找紫芝下落。他们对本地情况了解有限,转了一上午也没什么收获。中午范宗海和牟方中过来询问情况,曲京京据实相告,被范宗海呵斥几句。曲京京本来想求范宗海教几手本事,见状也不敢再开口,只能怏怏而去。他和清平清泰在附近又转了几圈,自然也没碰见什么熟人。曲京京这时想到了我:“那个何方岐没准知道,我们去把他抓来。”清平很是纳闷:“何方岐和那老头有啥关系?”曲京京说道:“我看他长得有三分像这老头,没准是亲戚啥的。”清平立刻摇头反对:“且不说你的判断是真是假,就算真是亲戚他也未必知道老头去向。而且那天和他在一起的两个人并不好惹,我们现在不想多事。”曲京京自己没啥本事,要他一个人来找我是万万不敢的,只能打了退堂鼓。就这样他们三人没来找我,而是在镇子上到处闲逛,转眼两天已经过去,范宗海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有好几次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回头再说大爷爷,他把紫芝安顿在草庐之中,原打算过两天紫芝伤势好转就将他送往滑石镇,不想傀儡门果真有些神通,紫芝困在华盖天牢神网中曾奋力挣扎,奇经八脉皆受触动,尤其是督脉位于背侧受创更重。大爷爷帮助紫芝固本还元,过了大半天才发现紫芝伤势比预想严重得多,离开这里肯定不现实。而且大爷爷担心范宗海等人找到这里也不敢远行,自然无法回家照看金顶。紫芝也很挂念徒弟,只可惜有心无力,只能盼着他吉人天相遇难呈祥。

    金顶在大爷爷家里吃了睡睡了吃,眼看着太阳升起三次落下三次,算了算三天时间已过,脚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他是疯傻之人,只记得大爷爷说三天之后可以出来,就梦游一般出了屋,随手把门带上。他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师父,看见有两个小孩去上学就尾随其后,不知不觉来到学校门前。学校门口有值周生维持秩序,看见这么个傻大个闷头往里闯一把拦住:“你是干什么的?是这个学校的吗?”金顶没拿正眼瞧他:“我要找师父。”值周生不让他进:“你师父是谁?他怎么可能在学校?”金顶有些生气了:“师父就是师父,你让我进去。”值周生比他要矮一头多,为了阻挡他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金顶不满地一挥胳膊,直接把这不识趣的家伙推了个趔趄,抬步就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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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值周生不忘本职工作,倒在地上兀自扬声大喊:“有人闯学校啦!”这声音又高又尖,刹那半个校园都被惊动了。在门口打更的两位保安闻声而出,手里提着烧煤炉用的铁锹:“谁要闯学校?”金顶见又来了人,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别拦着我,我要上里面找师父。”这两保安哪容他进去,三言两语之间就把金顶给激怒了。他扯住铁锹向外一分,如同戏耍婴儿一般,两个保安立足不定,脚下已有几分踉跄。金顶双手成爪,一手一个扣住保安后脖领,一收一放之间两个保安如同腾云驾雾,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只摔得他们哭爹喊娘半天爬不起身。金顶轻蔑地扫了二人一眼,昂首举步就朝学校大门走去。两个保安忍痛爬起身来,却不敢再和金顶较量,只呼喝往来学生离金顶远些,又叫人去报告校长。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校门口来了三个人,为首一人圆脸塌鼻,指着金顶喊道:“快看,那不是大师兄吗?”

    这三人正是清平他们,原本他们漫无目的地在镇上闲逛,忽然听到校园里人仰马翻好不热闹,凑近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曲京京正要扬手招呼,清平一扯他的胳膊:“别急着喊他,也不知道他对我们是否有敌意。”曲京京登时醒悟:“我看不如把他擒下来,从他嘴里兴许能套出实话。”主意打定这家伙从后面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金顶正大步流星地朝教学楼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先是惊愕继而狂喜:“清领师弟,你怎么在这里?”曲京京说:“我就在这儿上学啊。师兄,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咱们到外面说。”金顶没啥大注意,顺从地跟着曲京京往回走。才到传达室门口,暗影里突然闪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拧住了金顶两条胳膊。金顶大吃一惊,奋力一挣也没挣开,待一细看发现是清平清泰二人,面带疑惑地问道:“清平师弟你怎么在这,快把我松开,别和我开玩笑。”清平对他的二十四式狸猫手多少有些忌惮,手上不肯放松,喝问他师父去了哪里。金顶面现焦躁:“我也正在找师父呢,要是知道他在哪就好了。”请平等三人都知道这傻师兄不会说谎,不由均是面面相觑。清泰小声说道:“现在可怎么办?”曲京京看见教学楼里几个校领导疾步而出,说道:“咱们快走,免得一会不好收场。”金顶嘴里嘟嘟囔囔,看样子是不想走,清平清泰好说歹说才劝得他转了心思,几个人飞速出了校门。那几个校领导跟着跑了两步,但他们平素养尊处优,哪里能撵上这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眼睁睁看着他们悠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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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校门之后清平忽然说道:“咱们得去见门主,听从门主下一步安排。”金顶问道:“门主是谁?”曲京京说道:“你就甭管了,见到他就见到师父了。”金顶信以为真,顺从地跟从清平等人来见范宗海。范宗海站在一株大柳树下,面色阴沉似水。牟方中手擎大头偶人立在身侧,主动和清平打招呼:“你们来了?”清平慌忙把金顶推上前:“这是我们大师兄。”范宗海冷冷扫了他一眼:“这么说他知道紫芝去哪了?”金顶纵然有些缺心眼,却也看出范宗海面色不善,扭回头冲清平喊道:“喂,这矮胖子是谁啊,居然敢直呼师父名讳。”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瘦小身影腾空而起,金顶只觉眼前一花,跟着便是面颊吃痛,他伸手一抓却捞了个空。定睛再看那人影已落在牟方中身侧,原来就在刚才牟方中喝令牟辛潼以奇诡无比的身法打了金顶两记巴掌。

    金顶哪里吃过这等大亏,气得哇哇大叫,怒喝一声双手化爪,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直扑牟辛潼。牟方中和范宗海只冷眼旁观,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就见牟辛潼展开身法和金顶游斗。论力气他当然远不如金顶,然而傀儡门的身法高出金顶甚多,金顶二十四式狸猫手虽然势猛力沉,但连牟辛潼的衣角都捞不到。相反牟辛潼则利用金顶出招时的破绽不住攻击金顶腰、腿、胯诸处,金顶虽然皮糙肉厚也被打得怪叫不已。清平等三人尽皆默不作声,他们可不想引来范宗海的怒斥。只片刻之后金顶膝弯里被牟辛潼虎剪腿重重踢了一脚,金顶腿上一软,向前冲出两步,龙爪向身后猛抓,牟辛潼却早已避开,金顶这一抓恰恰抓在大柳树上,只抓得木屑纷飞树皮剥落,柳树外皮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牟辛潼却在此时转到他身前,左手化掌在他面前虚晃一晃,跟着飞起脚来。金顶虎吼一声,虎爪猛力向他脚踝抓去。哪知牟辛潼这一招也是虚招,腿在中途即已变招,金顶一抓落了个空,腰眼里已吃了重重一拳,只痛得他眼前发黑,扑通一声栽在地上。他双掌在地上一撑,还没拱起身子背脊却被牟辛潼踩住。

    牟辛潼使出了傀儡压物之法,纵使金顶力大也只能努着眼珠爬不起身。范宗海踱到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来问你来答。答得不好就要挨打,听清楚了?”金顶恶狠狠滴瞪着范宗海:“你不是好人!”范宗海才不和他争辩高低,缓慢而低沉地问道:“你师父是紫芝?”金顶反问:“是又怎么样?”范宗海一皱眉,牟辛潼伸手在头顶折下一段柳枝,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金顶挣扎不得,额头上立即多了一道血印子。范宗海说道:“你听着,我从不说第二遍。紫芝去哪里了?”金顶咬牙切齿地说道:“知道也不告诉你。”话音未落又被牟辛潼打了两下。范宗海再问话金顶干脆不开口,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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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宗海终于失去了耐心,把清平叫了出来:“你们不是师兄弟吗?你来问他!”清平低着头答道:“门主,在路上我已经问过他,他确实不知。”范宗海鹰隼一样的目光停留在清平脸上:“哦?他不知道你还把他带来见我,这是什么用意?”清平见范宗海要发火,赶忙回答:“门主息怒。据我想来,紫芝对金顶有抚育之恩,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只要押着他在附近走上一圈,紫芝必定会自己跳出来。”金顶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自己这三个师弟已经投靠了敌人,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清平你们真是混蛋,居然敢背叛师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双手按在地上,用力拱起身体,但牟辛潼脚上一用力便把他压在地上,顺便还在他额头上赏了一下。金顶骂声不绝,既骂范宗海也骂三个师弟。牟辛潼噼里啪啦抽个不停,只片刻间已抽得他满脸是血。范宗海沉吟片刻,对清平说:“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就由你押送金顶,师弟,你和他们一起去!”

    曲京京大着胆子凑上前来:“门主,我们这几天也花了不少心思,请您看在我们任劳任怨的份上,传授我们一些本事。”范宗海呵呵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也罢,今天就教你们个五鬼驱蛇,我只说一遍,你们可要听仔细了!”说着口说指划,将关窍一一拆解说给三人听。清平清泰本是有道家根底的人,自然是一点就透。曲京京悟性稍逊,连听带记只能理解一半,央求范宗海详加细说。范宗海却说:“刚才我有言在先,这话只能说一遍,至于能领会多少全看你们个人了。你们若是能把紫芝寻回来,我就再传授你们两式,决不食言!”清平等人都精神倍增,齐齐躬身拜谢。

    牟方中吩咐将金顶五花大绑押送山里,每走几步就要曲京京高声大喊,期待能把紫芝吸引出来。可我们镇子四周群山连绵,山间盆地勾连错结,牟方中等人在山里连着转了两天一无所获。期间他们进餐时也给金顶扔个把馒头,但金顶恼恨它们使诈抓住自己,拒绝他们送来的任何食物,一旦清平等人走近他不是怒目而视就是开口怒骂,两天之后嗓子也哑了,外加伤口结痂发炎,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掉。清平只能问计牟方中:“咱们得多少让他吃点东西,否则饿死了怎么找紫芝。”金顶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吃你们的东西。”牟方中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吩咐清平:“把咱们的干粮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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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依言而行,牟方中又让清泰按住他的身体,右手捏住他的双颊用力向下一拉,金顶吃痛,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清平趁机将掰成碎块的干粮扔进他嘴里,直到填了个半满牟辛潼递上水壶,牟方中右手仍捏住金顶双颊,左手将水壶中的水往金顶嘴里灌。金顶不想配合,脖子不住左右摇晃。牟方中倒了半壶水之后松开右手,顺势在他喉结位置向下一抹。金顶喉头一松,食物顺势咽下。他虽然想往外吐,但牟方中旋即扣住他的下关、颊车两处穴道,令他不能如愿。金顶眼睛中似要喷出火来,清平等人不敢与他目光相对,都躲到了两三米开外的位置。牟方中估摸着食物已到了胃里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小子,算是你运气好,要让我师兄来处置你,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清平把金顶拽了起来,扬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推着他继续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招呼紫芝大名。后来牟辛潼不知从哪翻出两面破锣,在招呼声之后叮哐敲上两下以助声势。可惜山野阒寂无人,自然也就没有回应,清平喊着喊着没了劲头,就换由曲京京继续吆喝。

    紫芝正在房中静坐,忽然心中一动,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人声,他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却见大爷爷早已站起身。大爷爷故作轻松:“好像有几个人,我出去看看。”紫芝口中答应着,心下却十分紧张,因为他已听清楚开口吆喝的是他的徒弟清领。大爷爷片刻之后回转:“果然是他们找来了。”紫芝说:“那可怎么办?我听着金顶落到了他们手里。”大爷爷道:“道兄莫忧,来的只有瘦高个和那几个小的,范宗海今天没来。一会我去引开牟方中,你把金顶救下来带走。”紫芝赞同:“好,就依吴兄。”两个人悄悄潜出草庐,躲进了侧旁的树林中。刚刚埋伏好就听敲锣声响起,曲京京的声音又近了一些:“紫芝听着,你徒弟金顶在我们手里,想要救他性命就快点出来投降!”紫芝怒火中烧,拿着尘麈的手都在不住颤抖,大爷爷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紫芝这才平复下来。片刻后几个人影在远处出现,清平叫道:“这儿有间房子!”清泰说:“我去打听打听,看看紫芝是不是躲在这里!”他刚一举步却被牟方中伸手扯住了:“别乱动!这儿堂局严整,分明有道门高手在此,我去试试,你们几个原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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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方中飞身上前,但见草木稀疏处自成蹊径,前后相叠各按九宫八门之数。这难不倒牟方中,他有小径中左右盘旋,只片时已突破羁绊来到草庐门前。他手按门板轻轻叩响:“里面有人吗?傀儡门牟方中求见。”等了片刻不见回答,他正迟疑不定,忽觉脑后风起,他左手一振两个大头偶人脱手飞出,一出左腿一出右腿攻向来人。不料这人身法极是迅捷,两个大头偶人竟然都落了空。牟方中心中一惊,单掌护住心口,足跟一旋转回身,偶人落地护于身前,却见大爷爷飘然而降,甚是洒脱出尘。牟方中吃了一惊:“是你!”大爷爷微微一哂:“怎么,你不是在找我吗?动手吧!”牟方中把牙一咬,一个大头偶人低伏于地,另外一个大头偶人凌空跃起,在前一个偶人背上一踩,借势弹起老高,双拳直冲大爷爷耳门打来。伏在地上的偶人跟着滚到大爷爷身旁,不住伸腿向大爷爷脚踝连踢。大爷爷手臂一抬,也不见有多余动作,竟而扣住了上面这大头偶人的一条胳膊。那大头偶人急急蜷身飞腿来踢,大爷爷在它脊背上重重一弹,这偶人顿时失了生气,大爷爷随手将它掷了出去。另一只大头偶人尚未靠近大爷爷,大爷爷脚下禹步错动,抬脚便将它踢飞出去。牟方中急忙双掌回撤,两个大头偶人轻飘飘地落回肩上,他在大头偶人额头和腹部点按数下,大头偶人头身摆动恢复了生气,复又向大爷爷攻去。

    再说清平等四人看守金顶正有些不耐烦,忽然紫芝从树丛中飘然现身。金顶大喜过望:“师父,救我!”其余四人吃了一惊,牟辛潼从地上跳了起来,抬脚便向紫芝踢去。但他眼前一花已经失去紫芝踪影,蓦地脸上一热,竟是被紫芝以快捷无伦的手法连抽了六七个耳光。紫芝向来嫉恶如仇,再加上受了傀儡门的折辱,这下把心中怒火都发泄了出来。还没等牟辛潼反应过来,胸口又迭遭重击,幸而傀儡门有李代桃僵的本事,牟辛潼向后急退,但听咔吧一声,旁边一株杨树枝条折成数段,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牟辛潼落在地上胸口兀自发痛,紫芝的玄黄神力他终究未能完全化开。清平清泰曲京京三人本就对紫芝心存畏惧,相互望了一眼,各自仓皇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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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芝不及追赶,手指一划绑在金顶身上的绳子立时断开。金顶活动了一下身体,向紫芝哭诉道:“师父,师弟他们和奸人勾结,合伙欺负我!”紫芝恨恨地道:“你没有这样的师弟,我也没有这样的徒弟!”说着一手拉起金顶向树林深处而去。待跑出约有百十步,紫芝将大拇指和食指拢成半圆凑近唇边,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正在和牟方中激战的大爷爷闻声哈哈一笑,一掌将一个大头偶人拍落在地,抽身向树林深处而退。牟方中忽而醒悟:“不好,黑小子被他们救走了!”急急返身来找,却见牟辛潼垂头丧气,清平等三人不知去向。牟辛潼开口告状:“刚才紫芝来过,他们三个人掉头就跑,金顶被紫芝救走了。”牟方中本想去追,但又顾虑自己不是大爷爷的对手,迟疑片刻下定决心:“走,回去找门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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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神秘大石

    范宗海听闻牟方中报告,不由雷霆震怒:“你真是没用!没抓到紫芝不说,还把那黑小子给搭进去了,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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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宗海想想也有道理:“好吧,今天就听你一次。紫芝那几个徒弟呢?”牟方中喳了一下嘴:“这几个小子真不是东西,紫芝刚一露面他们几个就逃之夭夭,我看不如舍弃他们算了。”范宗海却说:“不,他们留着还有用。你让牟辛潼留下来找他们,找到之后立即前往滑石镇,还是先去上次我们住的那家旅店。”牟方中转头对牟辛潼说:“你听门主的,把清平他们几个叫过来。他们要是不走你就吓唬他们紫芝迟早会清理门户,他们害怕了就会乖乖听你的。”牟辛潼领命而去,范宗海和牟方中则搭乘大客车前往滑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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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等人在山上狂奔了一会儿,不见紫芝追来,这才手扶大树呼呼喘气。清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曲京京说道:“咱们把金顶弄丢了,门主肯定不会放过咱们,不如找个地方藏起来。”清平面有忧色:“咱们本来是为了学些本事才离开紫芝,现在还不如找门主说明原委。他能原谅我们最好,次一等也给他留个好印象。”他们匆忙下山,可并没有找到范宗海。而且他们下山时不辨路径,走到了大山深处,回头找牟方中时也遍寻不见。这下三个人都傻了眼,曲京京埋怨道:“你们不肯听我的,非要来找门主,白白跑了这许多山路。”清平赌气问道:“就算按你说的躲起来,哪有地方让我们躲?”曲京京说:“我们可以回学校,范宗海再能耐也不敢到学校闹事。”清平对我们这里一摸两眼黑,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他们来到学校门口时已经临近放学,低年级的学生正在老师组织下列队。曲京京因为操场打架事件,在学校里已经成为不折不扣的小名人,他怕被熟悉的老师认出来,不敢与他们朝面,只低着头默默往操场方向走。清平清泰不敢造次,紧紧随在他的后面。

    车棚里比较安静,从浅绿色的棚顶外檐向外望去,能看到天边胭脂一样的晚霞。他们正在车棚里东张西望,无巧不巧张浩过来了。曲京京本来不想和张浩打招呼,但两人走了个对脸,张浩先开了腔:“曲京京,你躲什么躲,老远我就看见你了!”曲京京尴尬地一咧嘴:“你来干啥来了?”张浩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我爸给我买了辆自行车,我来推车子。”曲京京最爱尝试新鲜事,一见自行车两眼放光:“那车子是你的呀?借我骑两天呗。”张浩笑了:“这两天我还要骑车上下学,等周末吧。”曲京京心痒难耐:“就骑一会儿也行。”张浩拗不过他,把车钥匙丢给他:“小心点骑,我这还全新的呢。”曲京京开了车锁,飞腿上了车,美滋滋地在车棚外骑了一圈。张浩看他扶车把的手东倒西歪,就知道他平时没怎么骑过车,正想伸手冲他要钥匙,曲京京脚下发力猛蹬,摇摇晃晃又蹿出去了老远。哪知他把握平衡的能力太差,一不留神转弯时身体左倾,连人带车都栽在了地上。张浩心疼地一拍腿,马上冲了过去,却见曲京京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张浩把车扶起来一瞧,别的地方倒还没什么,车梁却被地上的石头磨出了几道划痕,露出里面的铁管底色。曲京京一咧嘴:“张浩兄弟,实在对不住,把你车给划了。不过车本来就是骑的,早一点晚一点都得弄旧,你也别太在意。”张浩有些不高兴:“你说什么呢?”曲京京故作亲热地拍着张浩肩膀:“你看看,开个玩笑咋还急了呢?咱们可都是同学啊,你要是不舒服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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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浩耸了一下肩膀,说道:“吃饭就算了,替你省点钱吧。”正要离开曲京京忽又说道:“还有件事得麻烦你。”张浩叹道:“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说吧。”曲京京涎着脸皮说道:“我这两位师兄无处可去,想在你家借住几天,你看行不行?”张浩扫了一眼清平清泰二人,语带机锋地说道:“我们家可不养闲人啊。”曲京京道:“我这两位师兄可不是闲人,他们都很有本事,清泰师兄,我这位同学也不是一般人,你给他露一手。”清泰冷哼一声,伸出手掌要与张浩相握。张浩早瞧出他不怀好意,但仗着自己家传本事坦然伸出手去,两人手掌迅即拧在一处。张浩只觉得自己手掌像是落入了钳子之中,骨头甚至都被捏得咔咔作响,他屏住一口气才勉力支撑得住。而清泰甫一与张浩相接,感觉就像是触到了烙铁,但凡与张浩接触的地方都火烧火燎地难受。他虽运用道家心法努力克制,额头却禁不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两人不仅手上较劲,目光也是紧密相对。张浩挑衅似地斜睨清泰,这让清泰很是不忿,手上又多加了一重力道。然而他越是用力就越是吃亏,掌缘和指尖都是又麻又胀,时而又像触电一般痛楚异常。两人僵持了约有六七秒,最终还是清泰先败下阵来,他转头和曲京京说道:“你这位同学好本事啊!”张浩松开手:“你的本领也不弱。”

    清泰看见自己手掌上多了许多疱疹一样的小水泡,不禁面现骇然。张浩活动了一下被攥疼的手掌,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塑料小瓶扔给清泰:“倒一些药粉在手上,可以减轻痛苦。”清泰半信半疑,却见曲京京冲他连使眼色,要他按张浩说的去做。清泰依言而为,拧开小瓶看到里面的药粉呈现暗褐色,有一股特有的药香气,涂到手上凉丝丝的,果然痛楚大减。张浩在此时发话了:“你们两个既然是曲京京的师兄,那我可以让你们在我家借宿。不过我有言在先,家父脾气古怪,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你们要多担待一些。”清平清泰对视一眼,他们现在手头没钱又无处可去,相比之下去张浩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当即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曲京京也松了一口气:“我这同学最是爱交朋友,师兄你们跟他走吧,我也该回家了。”

    张浩推着自行车,和曲京京等人并肩往外走。这时我们班刚好放学,马老师按惯例在门口叮嘱我们路上小心,大家嘴上,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各自飞奔着散了。翟小佳在我身后朝楼下张望,忽而她低叫了一声:“那不是张浩吗?”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外面,果然看到张浩和曲京京勾肩搭背地出来。我正要发表意见,眼角瞥见余心慧从教室出来,就没有说话。不过我心中的惊诧一点也不比翟小佳小,瞧这两人好得和亲兄弟一样,曲京京已经旷课多日,他们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还没等我想清楚,忽然看见象斗叔从楼上下来。我和象斗叔打了声招呼,跟着就把看到张浩的事告诉了他。象斗叔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已不见张浩影踪。他想了想告诉我,说大爷爷最近不在本地,咱们千万不可妄动,至于张浩和曲京京的事,他们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不妨碍到我们便成。我点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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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遇见了象斗叔我就和他一起往家走,离家还有一段路时,路边小卖店里突然蹿出一个小男孩,径直来到我面前,盯住我上下打量。我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去年来我们班找东西的牟辛潼吗?我已经知道他是傀儡门人,言辞中也就不再客气:“你让开些,别挡道。”不想他说话却挺客气:“你别误会,我是来打听人的。你们见过曲京京吗?”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象斗叔已抢着回答:“我们没见过,你去问别人吧。”牟辛潼答应着却不肯远走,仍在我们身边徘徊。象斗叔很奇怪:“你还有什么事吗?”牟辛潼有些进退失据,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你们认识他班上的同学吗?哪怕认识一个人也行。”象斗叔说:“我和他都不是一个年级的,上哪儿认识去?”牟辛潼意甚怏怏,低着头走了。待他走远后我问象斗叔:“他既然要找曲京京就让他找呗,何必瞒着呢?”象斗叔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傀儡门的事咱们还是少掺合为妙。”

    我们各自回家后,惦记着动画片的我打开电视,刚看了几分钟门外象斗叔的声音传来:“方岐,李大爷回来了,咱们一起过去。”我有些吃惊,大爷爷去滑石镇办事好几天都没消息,我猜测他肯定遇到了麻烦,没想到他这时候回来了。我赶快穿上凉鞋,和象斗叔一起赶到大爷爷家。大爷爷把紫芝和金顶两人介绍给我们,紫芝略略朝我们点头,显得郁郁寡欢,金顶斜靠在床头哼哼唧唧:“原来是两个小毛孩。”大爷爷耐心跟他解释:“这是我大侄儿,那个是我侄孙。”金顶说道:“那他们是爷俩?瞧着也不像啊。”我一听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看到他三分痴七分傻也没和他计较。大爷爷不再和金顶多费唇舌,约略介绍了去滑石镇的经过,又说起他们从太爷那里下山的情况。原来他们本打算回紫芝隐居的地方,大爷爷因为顾虑身体欠佳决定搭车前往。他把紫芝和金顶安顿好,自己去车站排队买票,忽见范宗海和牟方中有说有笑地自远处而来。大爷爷心知不妙,头一低挤出人丛,背对着二人悄然离开。大爷爷早已到了敛神无迹的境界,周身散发的气机与常人并无差别。范宗海作为傀儡门主竟也没有察觉,被他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去。大爷爷回来之后就改了主意,和紫芝说滑石镇也不大安全,不如暂时先回我家,待金顶伤好之后再说。紫芝知道自己不是范宗海的对手,对大爷爷的话言听计从,就跟随他转了回来。我听罢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故事,就问大爷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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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爷听说曲京京还在附近活动,就说金顶长得太显眼,万万是不能出去的,这几天还需要我们几个小孩跑腿,给家里买些米面什么的。金顶插话说:“他们两个一看身上就没劲儿,成袋的大米肯定搬不动。”我和象斗叔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干脆就不接他的话。金顶见我们不理他,嘴里还要咕哝下去,早就不耐烦的紫芝在他腰眼上捅了一下,他这才不吭声了。

    象斗叔和我约好第二天早起来米面。我不敢怠慢,一早上在床上瞅了好几次表,后来实在睡不着了,才五点半就翻身起床,去厨房翻找吃的。可惜昨晚上剩饭都吃完了,我只找到几块钙奶饼干勉强填饱肚子。老妈在卧室听到声响,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小岐,你在干什么?”我含混地说道:“一会儿有事出去。”老妈说道:“你爸一会儿下夜班回来,见不着你又该发脾气了。”我说:“你就和他说我去找象斗叔了。”老妈无可奈何,摇摇头继续回房睡了。我径直来到李旷爷爷家,他们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李旷爷爷邀我同吃,我也没客气,跟着吃了两个包子。象石叔起身去仓房里推了辆自行车,我们三人一同赶往粮油店。我们赶到距离大爷爷家最近的粮油店时店主才刚刚卸下门前挡板,象斗叔和店老板说要买粮的时候他还吃了一惊,说家里大人呢,怎么让你们三个小孩过来了。象斗叔说家里大人都有事,我们买粮也是一样。这家店里粮油品种不多,我们很快选好了米面,店主还亲自帮忙把粮食用皮带绑好。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家走,没走多远迎面就见牟辛潼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见到我他嗫嚅了两下嘴唇,吞吞吐吐地问道:“不好意思得请你们帮个忙,你们知道怎么去三栋房吗?”象斗叔一向不给他好脸色,用手一指岔路:“呶,看见那栋红砖房了吗?顺着前行,第一个路口左拐,找不到就再问别人。”牟辛潼朝象斗叔点头致谢,象斗叔微微颔首回应。牟辛潼大步流星地跃出数步,忽然脚下一滑,但他旋即稳住身形,并没有跌倒在地。然而一张厚实白纸却从衣兜里掉了出来,被风轻轻扬起,我看见纸上用各种彩笔标注着山川河流的图样,瞧着依稀和温太爷沟有些相似。我情不自禁地捅了象斗叔一把,示意他去看。可惜牟辛潼机敏地抓起那张纸,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等象斗叔回过头来只瞧见了一个背影,我忙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给他听。这涉及到我们一直苦心求取的秘密,象石叔和象斗叔不能不警惕了。象石叔毫不犹豫地说道:“象斗,方岐,你们两个先送粮回家,我跟上去瞧瞧。”我和象斗叔没有二话,当下三人分作两路各自按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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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把米面搬到大爷爷家,大爷爷向我们身后一张望:“象石怎么没回来?”我把路上遇见牟辛潼的情况说了一遍,大爷爷听罢眉头紧锁:“牟方中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看样子他多半也发现了什么。我现在不方便出去,你们跟过去看看,必要时帮象石一把。”我和象斗叔自然答应,金顶听见我们说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吵着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紫芝厉声喝止,金顶这才闷闷不乐地退回去了。

    我和象斗叔径直赶往三栋房,但在那里却并没有看见象石叔的身影。正在着急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河套里出了块石头,快去看啊!”这一声喊立时把那些纳凉的老老少少都吸引了过去。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都往小河跑。象斗叔心念一转,拉起我跟在人群背后,不多时也挤到了河岸边。只见河边已密密麻麻地挤了百十号人,我踮起脚尖向里望,看见河水中有一块通体黝黑的巨大石头,如同猛兽踞坐,在河水冲刷下纹丝不动。自我记事起河道中就从来没出现过这样一块大石头,以现在的水位来说大石显然也不可能从上游冲刷下来,那它的来源只有两种:要么是后山上滚落下来的,要么是自己从地底冒出来的。可是这块石头色泽与山石迥异,若说是从山上来的依然有未解之处。我正在心底盘算,眼角瞥见牟辛潼从胡同里出来,但他只在远处望了望,旋即抽身离去。我没看到象石叔,心中很是不解,象斗叔却小声和我说:“曲京京爱瞧热闹,听到消息一定前来。牟辛潼如果在明处站着,他看到后便逃之夭夭,牟辛潼也没法抓他。我猜牟辛潼这会儿一定躲起来等着曲京京上钩。放心吧,有我哥看着,他跑不了。”得了象斗叔这句话,我也就安心地挤在人群外看热闹。

    今天因为是周六,不少单位还要上班,出来看热闹的多是老人小孩。大家站在河边对着大石指指点点,有的说着石头可以拿回去镇宅,也有的说破成碎块可以垒猪圈。我听着他们的议论倒也觉得有趣。忽然间人群中发一声喊,我定睛一看,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男孩相互推搡着下到水里,参差不齐地涉水向大石走去。我隐隐约约听他们说要爬到大石上面,不由大为好奇,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转瞬他们已来到大石旁边,河中水深几可齐腰,他们在水中走动尚且费劲,更别说往上爬了。有老人在岸上喊:“你们几个别逞能了,赶快回来吧!”围观众人不乏附和者,但那几个小男孩不为所动,定了定神仍向大石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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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块大石虽然整体上凹凸不平,但棱角处甚是圆润光滑,并不容易着力。几个孩子试了半天,才有一人借着同伴的肩膀攀住了大石上一块突起,而后好几个人一齐用力,把他抬了上去。这孩子手足并用,又费了一番工夫才爬到大石顶端。他所处的位置就像倒扣过来的锅底,中间高四周低,于是他膝盖抵住大石,先把身体侧过来,半个屁股斜坐在石头上,然后再调整重心,终于坐稳当了。他撩了一把额前的一撮毛,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冲下面的同伴挥手呐喊。其他人面露艳羡之色,纷纷叫嚷着让他把自己也拉上去。那孩子虚荣心已经得到满足,就重新趴在石头上,向下伸出手去,要把同伴一一拽上来。可惜大石上实在太滑,他没把同伴拽上来自己反倒大头向下跌去,幸而大石距水面并不高,他落入河中只不过多喝了几口水,虽然爬起来时连连咳嗽但依旧笑得很开心。其他孩子见石头空了出来,就又想办法往上爬,可惜都是功亏一篑再无人成功。一旁围观的众人都禁不住哂然而笑,大家都说这群孩子太调皮了。我虽然也在看西洋景,但一小半心思却在牟辛潼身上,因此不住左右张望,看曲京京来了没有。这会儿我忽然见到胡同里钻出一个头戴遮阳帽身穿运动服的人来。虽然他仔细地伪装过,但那一张大脸却是遮掩不住,很快我便认出他正是曲京京。我兴奋地给旁边的象斗叔发出信号,象斗叔低声道:“别出声,看着便是。”

    曲京京来得有点晚,他刚刚站定已经有一些看够热闹的人陆续退场。曲京京生来好奇,拉着一位老大爷询问事情经过。老大爷摆摆手:“就这么块石头,你都瞧见了,也没啥好看的。”曲京京失望地松开手。还没等他再去问旁人手腕已被人捏住了。他转头一看情不自禁地一激灵,因为站在他旁边的正是牟辛潼。别看曲京京人高马大,但在牟辛潼面前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牟辛潼低喝道:“走!”就将曲京京扯出了人群。象斗叔以目向我示意,我正待有所动作忽听人们啧啧称奇,我这才发现大石外侧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虚像。原来这大石本就有几分光滑,眼下面向日影的这部分又十分平整,经过太阳光汇聚反射就形成了一个光斑,那个虚像就在光斑之中,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很快大家就发现这是一个小孩的形象。再过片刻小孩面部轮廓也出来了,薄嘴唇尖下颏,额前有一撮头发。这时大家忽而醒悟,这不正是刚才爬上大石的男孩吗?此刻他已湿漉漉地回到岸边,有认识他的人就喊他:“谢明光,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谢明光定睛一看不禁大乐:“这还真是我!”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挠头,不料虚像也跟着挠头,连动作都一模一样。他的同伴也跟着比划,但都没有什么效果。牟辛潼本来准备把曲京京带走,见状停下脚步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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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光在岸上对着大石比划了一会儿,大概也觉得腻了,就和同伴说道:“这也没啥意思,我们回去吧。”其他人却还没玩够:“这块大石头只听你的,我们怎么动作它也没反应,你再多留一会儿。”谢明光无奈,只得又留在原地伸胳膊抬腿,可这时虚像渐渐又模糊起来,分辨不出具体形象,只留下一个几近于无的淡影。这下谢明光觉得更没意思了,他转头要走,却不知如何脚下一个踉跄,在众人注目之下摔了个狗啃泥。众人忍不住发笑,旁边的几个人伸手把他扶了起来,不免还打趣他:“这人也没好吃的,你怎么就抢了个馒头呢?”谢明光摇摇脑袋,脸色有一些难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跌倒,哎呀,我有些头晕,得找个地方歇一会儿。”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要歇也别在这儿歇,那面有长条凳,去凳子上坐着能好一些。”于是谢明光被人架到了长条凳上,他坐下之后就用双手托着脑袋,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他的同伴说道:“要不送你上医院吧?”谢明光低哼了两声:“不用,一会儿我爸就来接我了。”说完这句话没过半分钟,他忽然翻身从凳子上掉了下来,待到翻过身已经人事不省。众人一时大哗,有人张罗着去找车,有人忙着去联系他的家人。

    牟辛潼却在这时拉着曲京京挤上前:“大家都别慌,让我来看看。”大家看到牟辛潼身材瘦小其貌不扬,客气的还对他说捣什么乱,莽撞之人就直接往外推。但没想到一推之下牟辛潼仿佛脚下生了根,浑如大树般纹丝不动,反倒是发力之人被震得后退一步。那人不觉大是奇怪,赶牟辛潼的话就再没说出口。牟辛潼旁若无人地来到谢明光面前,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而后大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圆圈在他额头上比了比,而后重重按了下去。谢明光额头上被压出一个印痕,而后迅即转为深紫,众人都不知他要做什么,一齐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牟辛潼对此浑不在意,单手一抖掌心中多了一个寸许长短的人偶。人偶四肢修长五官兼具,唯独眼睛的位置却画着两个大圆圈,白惨惨的有几分吓人。牟辛潼将人偶平托掌中,慢慢靠近谢明光额头,人偶双腿用力一蹬,好似蚂蚱一般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印痕当中。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却见那人偶单足一顿,竟然在方寸之地舞动手足,有几分像是舞蹈,只是动作僵硬机械,看着不大连贯自然。一旁的曲京京暗暗叫苦,他屡次想找机会逃走,但牟辛潼的一只手始终扣住他的脉门,元神一发便能致他重伤,曲京京纵使百般腹诽也不敢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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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之间人偶动作渐渐放缓,很有些筋疲力尽的意思。谢明光额头的深紫印迹却渐渐变淡,忽而眼珠转动,竟然舒醒过来。众人无不大喜过望,尤其是他的几个小伙伴,纷纷上前嘘寒问暖,然而谢明光眼神呆滞,早没了之前的灵巧劲儿,愣愣地扫视周围一圈,嘴里才含混不清地说了个“吃”字。其他人不解其意,都问他想说什么,他却反复念叨这个字眼,因他平翘舌不分,也说不清他念的究竟是“吃”还是“疵”。有人鼓动牟辛潼:“他这是怎么搞的,你再给他看看啊。”牟辛潼却摇头:“我只能治到这个程度了,别的我也管不了。”

    三十五、光怪陆离

    任凭别人怎么劝说,牟辛潼都不肯再施以援手,但他也没走开,仍在树荫下站着。曲京京被他捏得难受,低声向他求饶:“辛潼,我错了,你能松开手吗?我保证不跑。”牟辛潼冷笑一声算是回答,手却压根没松开。我和象斗叔离曲京京只隔着三五个人,听见他又低声求恳:“你松开我,一会我带你去找我那两个师兄,他们和呆头鹅一样,什么事都听我的,找到他们咱们马上就可以去见门主了。”牟辛潼不为所动:“我抓着你也一样能找。不过眼下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此时忽见一个老太太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有认识的就喊:“这是谢明光的奶奶,快叫她瞧瞧。”人群闪出了一条通路,老太太扑到谢明光跟前,慌慌张张地问道:“光儿,你怎样了?你可不要吓奶奶!”谢明光面目呆滞,好半天才又吐出一个“吃”字。老太太急了,抓住谢明光的手使劲摇晃,谢明光初时不应,而后被晃得烦了,一抬手老太太被推了个跟头。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坐在地上问众人:“你们大伙都说说,我家光儿这是怎么了?啊?”有人约略地说出原委,老太太抬头看向小河,那块黑色大石仍矗立河心,但虚像早已消失不见,看起来就和寻常石头没什么分别。以老太太的眼界识见,她自然不能弄清内中原委,只是连连询问周围的人该怎么办。众人一时都无话,这种事情除了去医院找大夫还能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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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此时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气氛中显得尤为突兀:“送医院也没用。”而这声音偏偏又不带任何感情色带,显得那样单调生硬。众人把目光投到来源之处,这才发现说话的正是牟辛潼。他刚才露的那一手已让很多人吃惊非小,等下大家就听他细说端详。牟辛潼抿了一下嘴唇,这才不急不慢地开了口:“他这是中了邪,得请人鸣天鼓开心窍才行,寻常大夫只会照方抓药,他们哪有这个本事?”一句话说得众人相顾失色,他们也不知牟辛潼说的是真是假。老太太被人从地上搀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和牟辛潼商量:“那你能不能请个人帮我们瞧瞧?”牟辛潼说:“暂时不行,过两天或许可以。”老太太问:“那到时候该去哪里找你呢?”牟辛潼转头问曲京京:“说你住在哪里。”曲京京无奈,把余心慧家的地址报了出来。牟辛潼随后拽着曲京京走出人群,钻进小胡同去了。我正打算跟上去,却看到象石叔身形一闪,猫着腰从另一条胡同跟了上去。有象石叔在我自然不怕跟丢,就拉着象斗叔问起眼前的事来。

    象斗叔携我走到一个僻静所在,低声说道:“这里面有些古怪。牟辛潼一路扯着曲京京,分明是怕他跑了。而看曲京京的样子,牟辛潼八成是有事要着落在他身上。在这个时候牟辛潼还有闲心来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看来这块大石头有些不寻常。”我连忙附和:“当然!要不这谢明光怎么一坐上去就出事了呢?”象斗叔凝神细思片刻:“方岐,你还记得去年冰果厂的事吗?”这件事导致了后面一系列怪事的发生,至今我记忆犹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象斗叔又说:“在我们去冰果厂之前厂子里有个女工意外离世,很多人都说此前在那棵被伐倒的树上看到过她的样子,如果对比来看的话,那件事与眼前的情况倒有几分相似。”象斗叔这么一点拨我立时醒悟:“对呀,一个是木头上,一个是石头上,难不成这里真有什么联系?”象斗叔沉吟道:“方岐,我想再去冰果厂看看。”我问:“马上就去?”象斗叔微微颔首:“对!”我想冰果厂离这里也不远,去一趟也无妨,就随着象斗叔赶往冰果厂。

    和一年前相比,冰果厂的境遇大不相同。彼时冰果厂虽然效益欠佳却还勉力维持,工人月底多少能落两个大子儿,买粮买菜倒还足够;自从去年以来我们这里的小卖店开始购买冰箱冰柜,可以从外地批发样式美观口味多样的雪糕,冰果厂的生意于是每况愈下,工人们大多被迫回家待业。看门的小胡不甘坐以待毙,干脆停薪留职跑到外地下海去了。老李头年岁已大无处可去,仍旧留在厂里看大门,领导也特别关照他,平时只需把门锁上即可,等过了这段时间厂里有钱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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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斗叔对以上情况了如指掌,说厂里现在人影难觅,我们只需避过老李头的视线即可。我们找了个围墙低矮饿地方,象斗叔示意我先进去。我助跑了几步向上一跃,双手抓住了围墙上沿。象斗叔在后面一推,我轻松地越过围墙,跳进下面的草丛中。不想这里地势低洼,草丛底部积了不少水,我一跳下来脚就泡进了水里,不由轻轻咝了一声。而且我跳下时还惊动了隐伏在此间的一只蛤蟆,我看见它鼓着眼睛跳开了。象斗叔耳音灵敏,忙问我怎么回事。我轻声说:“地上有水,你小心一些。”象斗叔跳下时就选了一个稍微远一些的位置,地上果然没溅起水花。我们两个人悄悄地向去年那棵被伐倒的杨树摸去。

    等到了之后我们有些失望,那件事过去之后树根早被挪走,大坑也已被填平,历经雨雪地面上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象斗叔并没有完全灰心,他说:“方岐,我现在觉得这里出现燧尘珠不是偶然,肯定有地脉的原因,我想在这里找找看。”我没什么主意,就问他:“可是从哪里找起呢?”象斗叔指了指前面的花坛:“先去那边看看。”

    这个花坛无人修葺,边缘的水泥已经成块脱落,露出了内里的砖坯。花坛内除了几株波斯菊仍在顽强地怒放以外,就只剩下了疯长的野草,它们杂乱无章地占据了花坛的每一个角落,几只灰色的蚂蚱在叶片上蹦来跳去,时不时还用后腿摩擦翅膀发出欢快的鸣叫。这里没什么高探出头的星峰,象斗叔站在花坛边沿先走了一圈,而后开始选择立极点。定出阴阳分金之后,他从腰间取下飞鹰爪,在胳膊上缠了两圈,对着花坛正中掷了出去。飞鹰爪立时没入杂草之中,斩断的茎叶扑簌簌落了一片。象斗叔旋即手腕一抖将飞鹰爪带回,爪尖上已带起少许湿润的土壤。象斗叔取下土壤揉成泥团先掂掂分量,又放在鼻端嗅了嗅,对我说道:“方岐,我的推断果然没错,这花坛的位置就在平洋龙的龙脊上。”我忙请他细说端详。象斗叔捡了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个草图:“咱们镇中心是两山夹一谷的地形,前山乃是颔首龙,后山是升云龙,中间缠、绕、护各有数条小龙。冬天的时候我们去温太爷沟,我就注意到那里的北中南三路龙脉均从升云龙衍生而来,而这南面的支脉行到沟口处并未终止,在前方它还结有唇毡,这唇毡历经几十年人事变迁,基本已经看不到了,但大体上在修车铺和我们停放三轮车位置之间。从那里到汽修厂这一带是平洋龙所统,范围不过几十顷,形状有点像搏食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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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象斗叔顿了顿,见我聚精会神地听讲才又说下去:“唇毡那里是猛兽的头,汽修厂是尾,冰果厂和刚才发现石头的地方都在腹心之处。若能找到这几者的联系,我们一定还会有更多发现。”我自从跟大爷爷学艺以来,眼力也有了一些长进:“这平洋龙负阴抱阳,若把这块平地比作猛兽,那小河的位置就是猛兽的心膂之地,可以看成是血脉奔流。如果这里和小河有联系,那么地下一定存在水流的汇聚,比方说这里的地下水能渗到小河那边去。”象斗叔赞同地说道:“方岐,你的进步可着实不慢,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不过冰果厂这么大,单凭我们两个要找到其中关系可不容易。”听到象斗叔的表扬我脸上不觉微微一红,转瞬又想到一个主意:“平洋龙堂局开阔,生气界水则止,我们去年发现燧尘珠的地方必定在生气的边界上,不如再去那里找找。”

    话说到这儿我们正待行动,忽然传达室门开了,象斗叔急忙拉我跳到地上矮身伏下。花坛本就高出地面尺许,再加上杂草生长得极为旺盛,就算别人走到跟前也未必发现我们。我们从杂草的缝隙中向外张望,却见老李头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工作服,头顶戴着列宁帽不急不慢地踱步出来。他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哗直响,这倒给我们提了个醒,使得我们不必看也知道他在哪里。老李头没兜圈子,径直来到库房,从钥匙中找出一枚楔入锁芯,片刻后库房大门开启,老李头溜了进去。待到五分钟后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袋,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老李头把编织袋放在地上,回过头来把门锁好,又拎着编织袋回传达室去了。瞧老李头一步三晃的样子我看明白了,他这是监守自盗,把库房里的东西倒腾出来当废品卖,赚个零花钱补贴家用。象斗叔盯着老李头的身影没入传达室,忽然转过头对我说:“方岐,我突然发现这库房不同寻常。你看,这库房正坐癸山丁向,人元龙该为顺子,子午为阴逆行,排列左右两侧分别为斗牛煞和紫黄毒药,唯独座山所在之数不仅一六双白同至,更合生成之数,我怀疑修造库房的人有意而为,我们去库房后面看看。”

    趁老李头在传达室闭门不出,我们转到库房背后。库房正面好歹还用水泥薄薄刷了一层,后面就是纯粹的红砖砌就,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不过库房地基较高,我们站在下面什么也看不到。象斗叔攀住装有铁筋的窗框边沿,趴在窗上向里看了看,旋即跳了下来,看表情肯定没什么收获。但他跟着又到侧旁的窗户觇视,片刻后对我招手:“方岐,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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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库房旁边的杂物室,木制的窗棂年久失修,打开时发出别扭的吱嘎声响,同时有异样的陈腐气味扑面而至。我看到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事:搪瓷盆、铝制镜框、吉普车备用轮胎、锉锯用的铁锉,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否则老李头早把它们卖了。我们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东西,而在它们下面的土地。这狭小的房间内不适合使用飞鹰爪,象斗叔随手捡起一把铁锉,默算了一下方位,在杂物室中心挖了下去。这里的地面并没用水泥抹平,而是垫了一层锯末防潮,经过多年锯末早已因为吸水板结成了块状,轻轻一撬便能下来一大块。很快象斗叔就挖到了泥土,并且有了十分重要的发现:在泥土下面埋着一个铁疙瘩,表面因为锈蚀已经变成了黑褐色。象斗叔把铁疙瘩从土里挖出来,细心拂去表面的泥土,移到窗口一看,这才发现是一只头生双角的怪兽,有点像我在科普读物中看到的食肉牛龙。不过怪兽铸模非常粗糙,一看就是小作坊造出来的。象斗叔小声对我说:“它叫辟邪,是专门镇服凶宅之物,你想想看,去年大白梨出事的时候是在这里吗?”我听老爹说过,大白梨是在和别人聊天时猝死的,按冰果厂的构造来说应该在旁边隔两间屋子。象斗叔眉头紧锁:“那它就不是去年放进去的,这屋子里早年肯定也出过事。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弄清楚了,辟邪原本是艮山坤向放进土里的,现在它的左前肩受蚀最为严重,说明水汽就是从南面而来,恰好印证了之前的推断。”

    我和象斗叔想法相似,说道:“那咱们顺着燧尘珠和库房这条线往外找就行,看看能能到通到河边。”象斗叔同意我的说法,但他把辟邪又放回土中,把锯末依原样盖好:“辟邪是凶兽,不适合往外带,再说我们拿了也没什么用,还是留在这里吧。”

    我们从杂物室的窗户原路爬了出来,本想一鼓作气翻墙而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小汽车的嘀嘀声。我和象斗叔伏在库房窗下,眼见一辆半新不旧的轿车停在传达室门口,老李头跟着慌慌张张地从里屋跑了出来,瞧他毕恭毕敬的神态就知道坐在车里的必定是厂领导。不过车里的人并没下车,从老李头点头哈腰的样子可以判断他肯定向老李头交代什么。前后也就两分钟的样子,那辆车缓缓发动,老李头仍是半弓着身子面向车驶离的方向直到汽车开远他才干咳两声回传达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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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对厂里的事并不感兴趣,贴着墙根猫腰一路小跑,眼看快到围墙跟前却见传达室门开了,老李头拎着把镐头出来了。他径直来到花坛边,在花坛下刨了半天,从土里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而后将泥土回填踩实,然后转身回传达室。我和象斗叔把这一切瞧得一清二楚,不用说这东西一定是那个领导委托老李头埋的。我们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厂领导这么偷偷摸摸去埋藏,但由此可以看出冰果厂离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象斗叔和我不便久留,我们依原路翻过围墙,先去小河边查探情况。没想到一路不时有人走动,根本不方便开挖,我们决定先回家找象石叔计议。

    象石叔已在家中等我们回来,他说牟辛潼和曲京京一路辗转去了户独门独院的人家,曲京京叫牟辛潼在外面等着,牟辛潼不太情愿,但还是留在院外。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余心慧他们家,忙问事情后续进展。象石叔说曲京京在里面闭门不出,牟辛潼等急了就操纵院里的杂物互相碰撞,逼迫曲京京出门查看。这一出来曲京京毫不意外地北牟辛潼活捉,牟辛潼喝令他少耍花样,要他马上去找清平清泰。曲京京无计可施,只得把牟辛潼领到了三栋房。在那里他们遇上了从山上采药归来的清平,却没有看见清泰影踪。牟辛潼让清平跟他走,清平一指背篓说这些药都是给别人挖的,我受雇于人总不能失信,你让我把药送回去我就跟你走。牟辛潼对他自然不肯放松,亦步亦趋地随在其后。只见清平在胡同里七拐八拐,最终在一扇黑漆木门前停下脚步。他举手轻叩门环,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旋即敞开一道狭缝,一只手从门里探了出来,清平伸手和他相握,那人竟毫不犹豫地把清平拽进门里,随后不管不顾地关上大门。牟辛潼哪里猜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待他抢上两步伸手去拉已迟了一步,连衣角都没捞着。牟辛潼有些火了,不客气地呵斥曲京京:“这儿是什么地方?清平怎么跑了!”曲京京摇头晃脑:“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愿意走就走,咱们也阻拦不了啊。”牟辛潼大怒,抬手砰砰砸在门上。才砸了两下门里面冒出个弓着腰的老头:“你这小孩凭啥砸我家门?”牟辛潼说道:“我找清平,刚才看他进屋里去了,你快叫他出来。”老头说:“你胡说啥呢?这儿就我一个人住,你说的那个什么清平我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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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辛潼探头往里一瞅,的确没见清平,也不知他躲到哪个旮旯去了,只得怏怏地退了回来。象石叔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方岐,我考考你,你说清平去哪里了?”我微一思索已经知晓答案:“门里那个人估计是清泰,这哥俩突然翻篱笆走了。”象石叔抚掌大笑:“正是这样。牟辛潼不甘心地退走之后清平清泰两人从另外一户人家冒了出来,显然他们刚才就躲在那里。我问象石叔为什么没跟着牟辛潼,象石叔说牟辛潼跟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窜,现在就是跟着也没啥意思,不如干脆放任不管,待他找出线索再说。”

    我和象斗叔还惦记着谢明光的事,象石叔也去过河边,不过对前因后果所知不详。他听罢我们的描述说道:“这块石头也许不是平洋龙所结,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忙问他缘故。象石叔说道:“去年我们与水猴子大动干戈,要是河水附近真有异状应该早就看出来了。现在这块石头来历不明,后山又平静如常,从道理上讲说不通。”我有些迟疑:“可冰果厂杨树作怪和这件事时分类似,难道那也是人为的?这也没法解释啊。”象石叔道:“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这样,等吃完饭后咱们再去河边看看。”

    晚饭之后我们来到河边,天色已有几分昏沉,唯有夕阳余晖散放半天红霞,显得那样壮阔绮丽。黑色大石如猛兽一般踞坐河中,一任流水在其上激起朵朵水花。象石叔站在河边觇视良久,又和象斗叔低声计议,我听见他们是在确认石头到底和平洋龙有无关联。可惜我所学尚浅,不能参与他们的讨论,只能静静地听他们分析来龙去脉。在综合了紫白洛书和果老星宗之后,象石叔倾向他之前的论断,他卷起裤腿涉水而进,一直来到大石下方,拿指节轻叩大石,发出沉闷而生涩的回响。象石叔绕着大石转了一圈,把它上上下下仔细检查过,忽而对象斗叔喊道:“把飞鹰爪拿给我。”
    (正文)

    象斗叔从腰间解下铁链,扬声道:“接住了!”铁链缠在钢爪上呼地一声掷出。象石叔看准飞鹰爪来路,手掌一拍一按已经扣住铁链一端。他顺势转了半圈,铁链带着呼啸在空中展开,飞鹰爪闪着烁烁寒光飞向大石。但听咔拉一声巨响,大石上被削下一块巴掌大的石块,断面仍是漆黑如墨,和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分别。那石块骨碌碌滚了下来,象石叔飞鹰爪往回一勾,将石块牢牢抓住收到掌中。

    我急不可耐地问道:“象石叔,这石块有啥特别吗?”象石叔平托石块观察良久,忽而展颜微笑:“我早就猜测它并非天成,如今果然被我发现端倪。”接着他走回岸边,把破绽一一指给我们:“这石块表面光滑异常,好像打了蜡一般,就算是把它浸入河中十年八载也不会有这个效果,这是其一;其二,你们掂掂它的分量,这可比一般石块重多了,我们这里的岩石多半是长石和方解石,不仅分量轻质地也软,这石头却是又沉又硬,和天然的差得很远。嗯,你们两个谁身上带钢镚了?”钢镚就是硬币,我从衣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枚五分钱,这在小卖店里也就能买个胶皮糖或者糖水冰棍,我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揣进来的。象石叔一手拿碎石一手拿五分硬币,一松手硬币竟然凌空飞起,吧嗒一声粘在石块上。我试着把硬币拿开,发现这并不容易办到,二者之间生有一股极强的力道,我立刻想到了磁铁吸引小铁钉的实验,脱口喊了出来:“它有磁性啊!”象石叔莫测高深地点头:“不错!这还仅仅是一小块,你想想整块石头该有多么大的磁力?这种磁石别说咱们这儿没有,附近几县也不会有,而且若从外地搬运必定耗时费力,多半还会有人目睹。现在没人说得清它的来路,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想起了牟辛潼说的话:“难道是傀儡门自导自演的?可是他们也没理由这么做呀。”象斗叔说:“傀儡门目前只想找紫芝道长,他们应该不会横生枝节。我们明天可以去看谢明光,或许从他那里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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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智斗傀儡门

    第二天我们几个找人一打听,就知道谢明光病发后被人送到了职工医院,大夫们对他们病情束手无策,建议他转去别的医院治疗,但他家里尚在筹钱,一时还未动身。我们本想以同学的名义混进里面瞧个究竟,没想到在医院的走廊里却看见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矮胖子,一看形貌我就知道是范宗海。我急忙退出走廊,把这个情况和象斗叔说了。象斗叔说:“咱们不方便进去,只能找个不相干的人问话。”可惜我们在职工医院都没什么熟人,范宗海又行踪无定,等我们找来人或许谢明光已经走了。正在焦急的时候,我忽然看到扎着羊角辫的翟小佳远远而来,立时像遇到救星一样唤住了她,约略向她交待前因后果,翟小佳责无旁贷地走进医院长廊。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翟小佳才从长廊里走了出来。我们三个人立时围上前去,听她讲述经过。据翟小佳说范宗海一直在走廊长椅上坐着,拿一张报纸挡在身前,但不时向外瞄两眼。她故作镇定地从范宗海面前经过,往前夺走了几扇门才又折回谢明光的病房——因为谢家人来得比较多,哪怕不相干的人也能一眼辨认。谢明光静卧于床面向内壁,翟小佳也不知他状况如何,只是从他家人只言片语中推测他病情很重,神智不甚清楚,除了偶尔的呓语外再无他话,大夫也不敢妄下断语。不过听谢明光奶奶的意思,他曾在半夜惊坐而起,眼睛瞪得很大,好半天才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象斗叔问道:“范宗海和谢家人打过交道吗?”翟小佳摇头:“似乎没有。”象斗叔细细思索片刻,忽地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范宗海回来了,牟方中必然也随同返回,如今只有范宗海一人在医院,牟方中肯定和牟辛潼一起去找人了!”翟小佳惊异地问道:“他们会找谁?”我也想明白了:“要么是找清平清泰,要么去找紫芝道长。”象石叔说:“那我回去一趟,让李大爷他们早作准备,你们去三栋房那边看看。”象斗叔想了想:“哥,我和你调换一下,我回李大爷那里,你和方岐去三栋房。”翟小佳问:“那我呢?”象斗叔说:“你先忙自己的事,去三栋房有些风险,你没必要去。”翟小佳还要坚持,被象斗叔连推带搡地劝走了。

    我们到三栋房之后就直奔张浩家,在胡同口就看见张浩探头探脑地张望。他向我们招招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了。张浩小声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我不善作伪,一旁的象石叔及时为我解围:“听说这里的小卖店卖泡泡糖,我们来尝个鲜。”张浩眨巴了两下眼睛,一下子拆穿了象石叔:“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为清平清泰那哥俩过来的。”他这么坦率倒是出乎我们预料,我和象石叔一时都不知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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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浩继续说道:“方岐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们。你们可能知道那兄弟俩在我这儿,但我发誓从未和他们合谋,只不过想利用他们做点事情。他们这两天帮我加挖药材和野菜,水蕨菜大叶芹牛毛广都弄了一些,我家也没亏待他们,每天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他们平时吃素,我家光素鸡就买了好几回,松茸香菇更是不重样地做。他们和我说得罪了人,有极厉害的对头正到处找他们,很承我的人情,我叫他们做什么基本都能做。”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来,似在观察象石叔的反应。他这话信息量太大,我反复咂摸也么发现什么漏洞,对此也有几分相信。象石叔却抱有怀疑:“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张浩说:“看他们的对头什么时候过来啊,到时好给那哥俩报信。”象石叔说:“你带我们去找清平清泰,我有话要和他们说。”张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带着我们径直来到下象棋的空地上,嘬唇轻轻打个唿哨,片刻后大树旁人影一闪,跟着树枝哗啦啦作响,清平清泰两人分别现身。清泰见到象石叔后脸色一变,捏了个掌诀就要上前对敌。张浩急忙侧身挤在我和象石叔身前,大声对清泰说:“他们是我请来的,有话好好说!”清泰仍然未消敌意,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清平也是面色不豫:“有什么话就快说,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象石叔说:“之前和二位多有误会,二位想必还记恨我们几个人。不过我们此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专程为了你们。”清平一皱眉头:“你是为我们打算?”象石叔说:“是啊。知道你们处境不佳,不仅傀儡门的人四处找你们,就是紫芝道长也想下手除杀,你们是进了风箱的耗子两头受气。要是没个人替你们谋划,你们轻者受罚重者致残,你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清泰瞪着眼睛看向象石叔,清平则面沉似水,显然二人都在心下盘算。过了片刻清平率先抬起头来,强自说道:“我也想过了,傀儡门待我们不差,我们是那天遇到突发状况才和牟叔走散的。只要我们和他老人家说明情况,他一定会原谅我们。”象石叔摇头:“这句话可不对!你想想看傀儡门为什么会收留你们?还不是为了对付你们师父!要是你师父出个什么岔子,你们没了利用价值,无论是范宗海还是牟方中会拿你们当回事吗?”清平沉默不语,清泰却胀红了脸:“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一个外人少跟着掺合。”他还要说下去,却被清平用眼神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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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问道:“我们已经背叛师门,师父平生性急,一贯眼里容不得沙子,肯定不会再收留我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象石叔说:“眼下你们只有两条路好走,第一条继续跟着牟辛潼,听候范宗海发落,然后被傀儡门抛弃。第二条你们诚心悔过,我愿代你们去向尊师缓颊,把你们重新收录门墙。你们自己看着选吧。”清平犹疑不定:“两条路我们都不想选……”我明白了象石叔的心思,立刻接过话来:“你们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清平一时语塞,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象石叔也没再催他,给他留时间自己思考。清平想了片刻,拉着清泰走到一旁低声计议。我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问象石叔:“这事能行吗?”象石叔说:“别急,总会有个结果。”
    哪料他们尚未商讨出结果来,空地外的胡同里有人招呼:“两位师兄,今天特地来找你们,跟我们回去吧!”我一听这破锣嗓子就知道是曲京京,心下不由一紧。紧接着就见曲京京的大盘脸露了头。他看到我们微微一愣,眼里显出惧色,情不自禁地扭头回看,却被不知情况的牟辛潼推了出来。

    清平清泰两人也不商议了,拔步飞速奔逃。牟辛潼对我们视若无睹,拉着曲京京在后紧追。牟辛潼边跑边高声招呼:“你们跑不了的!”清平清泰也不听他招呼,脚下跑得更快了。象石叔一拉我和张浩,只说了一个字:“走!”我们三个人又跟在了牟辛潼和曲京京后面。清平清泰使用的仍是紫芝传下来的心法,一路蹿高伏低奔驰如电,傀儡门本就以身形奇诡见长,牟辛潼施展开来恍如一团轻烟,只可惜曲京京是个累赘,使得他们和前面两人距离越拉越远。不过牟辛潼似乎并不怎么着急,只在后面虚张声势地大喊大叫。我心中一动,难道他已经伏下奇兵?

    眼看清平快要冲到林业局法院门口,冷不防马路对过来了个人,这人转瞬就已来到清平身前,清平收势不及险险撞在他的身上。待到抬起头来一看此人不怒自威,眼神深邃如海,目光如长剑般冷冷刺在他的身上。清平不由心下一沉,口中先自怯了:“牟叔,我……”来人正是牟方中,他手臂一长已拎住清平衣领:“小子你挺能跑啊,怎么不跑了呢?”清泰见乃兄毫无抵抗之力,吓得夺路狂奔。也不见牟方中如何动作,清泰忽而像中了邪一样骤然停下脚步,牟方中抓着清平来到他面前:“你们哥俩见着事了就跑,就这还想跟着门主学本事?”清平默然无语,清泰却眼瞟身后向我和象石叔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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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方中也注意到了象石叔,但只当他是个寻常人,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们两个人乖乖跟我去见门主,他说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还有……”他忽然硬生生刹住话头,因为象石叔沉叱一声遥遥拍出一掌,隐隐有雷风相薄浩淼气象,转瞬他已跃进三步再出一掌,两掌相叠极尽浑天星象排布之妙。牟方中不敢大意,双掌一合地上飞石齐发,汇成一道屏障挡在身前。但听哗啦声响不绝于耳,我面前沙尘飞舞如入千里瀚海,脸上被无数沙粒击中火辣辣地作痛,甚至连眼睛也无法睁开。我无从知晓象石叔和牟方中的交手情况,只是听到牟方中沉吟道:“你是……”象石叔却截住他的话头:“何必多问!”跟着垂列天象光芒大盛,乒乒乓乓碰撞分从左右传来,我在其中不辨方位,正不知该向何处去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掌与我相握,拉着我就向外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是觉得这手掌甚为温暖。

    跑出几米之后沙尘稍稀,我这才看清拉住我的是张浩。我游目四顾不见清平清泰和牟辛潼的身影,就问张浩他们去了哪里。张浩简短地说:“别多问了,跟我来。”他拉着我向前猛跑,我惦记象石叔忍不住向后张望。可惜路上只有一大团昏黄的沙尘和术法交错时的砰砰声响,连象石叔的人影也看不见。张浩催促我:“别看了,象石一定有办法脱身的。”他领着我重回刚才出发的空地上,清平和清泰正站在树下双手扶膝大口喘气。见到我过来清平也顾不上矜持客套,抢上来急吼吼地问道:“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位兄弟呢?怎么没见他一同过来?”我也不知象石叔什么时候回来,只告诉他安心等会。

    清平清泰两人却都坐卧不安,清平说道:“你们刚才说得没错,我们哥俩是腹背受敌,眼下肯定不能回傀儡门,唯一的指望就是师父收留。看你也是同道中人,之前我不明是非给你造成很大麻烦,这些容图后报。你就宽宏大量一些,我求求你向我师父美言几句,一定让他收下我们。”我见他面色胀红语无伦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清泰也在一旁帮腔,就更是乱作一团。幸而张浩从旁为我解围:“你们快起来,这成什么样子?他又没说不帮你们,你们整这一出没用。”清平面带愁容,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象石叔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这儿不大稳便,咱们寻个清净地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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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清泰两人状况不明,象石叔当然不方便往家里带,不过他却想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那就是冰果厂。老李头年纪大了耳朵背,除非在大院里放鞭炮,否则压根不会惊动他。象石叔走到半路故意给我使个眼色,我赶忙凑到跟前,他交代我说此事不能擅专,必须和大爷爷通一下气。一会他来拖住这哥俩,让我回去和大爷爷他们商量一下。我点点头,寻个空儿跑回大爷爷家,把象石叔的打算一五一十和大爷爷及紫芝道长说了。

    紫芝道长脾气暴躁,还没听完已忿然作色:“不行!这两个逆徒自作自受,也让他们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哪能就这么算了!”金顶闻听师父喊叫,疾步从里屋冲了出来,愣愣地望着师父出神。紫芝怒容满面:“金顶,你回去,这儿没你的事!”金顶指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这小娃娃提到师弟,以为他们要回来了。”紫芝骂道:“这两个逆徒坑得我们师徒这样苦,你居然还记挂他们?”金顶说不出话来,但也不肯离去。大爷爷这时开口了:“道兄,能否听我一言?”紫芝说道:“如果是逆徒的事就免开尊口,别的事尚可一谈!”大爷爷说道:“我想请问道兄百年之后以谁为传人?”紫芝压根没想到大爷爷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怔了一怔才说道:“大不了过几年贫道再收个徒弟。”他心里也明白,金顶是完全指望不上的,另外三人又叛出师门一去不归。

    大爷爷推心置腹地说道:“良才美质可遇不可求,道兄一则未必能遇到器识俱佳的弟子,二则即便遇到了他们的父母家人也未必同意。还有一点,道兄年事已高精神不比从前,每天禅坐所耗总有六七个小时,哪有余裕调教弟子?即或弟子资质超群,也非下十年苦功不可,但十年之后道兄怎能保证他能有定力继承衣钵?”这一番话问得紫芝哑口无言,他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是反复说道:“就算这样也不能要清平清泰,这二人所作所为天理不容,就是祖师跟前也说不过去。”大爷爷继续劝说:“事情没有一定之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所谓事急从权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把清平清泰找回来,可以暂时不认他们做弟子,只叫他们在身边随侍。这样一来可以打击傀儡门的嚣张气焰,二来也方便对付他们。”这句话说到了要害上,紫芝沉默片时,说道:“容贫道思酌片刻。”大爷爷决心再加一把火:“象石正和清平清泰接触,须当从速决断。”紫芝终于下定决心:“吴兄金玉良言,贫道遵从便是。”大爷爷等的就是这句话:“小岐,你都听见了吧?快去和象石说一声,把那哥俩带到这里来。”金顶嚷道:“我也要去!”大爷爷目视紫芝,紫芝点头允可:“好吧,你跟方岐一块去,路上听他的。”金顶呵呵傻笑:“嗯,我最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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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顶好长时间没出屋,一路上看什么都好奇,就是有条野狗经过他也能追着跑几步。我不胜其烦,反复和他说快走,他倒是答应得很好,但转瞬就忘,我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来到冰果厂围墙跟前,象石叔他们正百无聊赖地等我回来,看样子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金顶见到清平清泰,兴奋地啊啊大叫,我拣重点把大爷爷的意思说了,但没提紫芝的态度。清平清泰面现喜色:“果真如此?”我重重点头:“绝无虚假!”清泰喜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过去!”张浩说道:“一会怕是要下雨,我家里的草药还等着收,不陪你们去了。”其实我知道他是寻了个理由躲开,也由得他去了。

    金顶欢天喜地地抢先进门,到紫芝面前把清平往前一推:“师父,我把师弟带回来了。”紫芝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清平清泰顺势跪下,说自己年轻识浅受了别人愚弄,师尊一定要宽宏大量云云。金顶也帮着他们说话,紫芝始终眼望屋顶不发一言。金顶终于忍不住了:“师父,您倒是说句话呀!”紫芝道:“贫道好歹也给你们当了十年师父,问你们几句话。”清平低声回答:“是,师尊请讲。”紫芝不客气地问道:“贫道自幼收留你们,究竟待你们如何?”清平回答:“师尊待我们恩重如山,饥则炊饭,寒则添衣,未尝冷落片时。”紫芝又问:“贫道传授你们诸般法门,可有丝毫藏私?”清平清泰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清平又补充道:“师尊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把压箱底的东西都传给了我们。”紫芝猛地一拍床板,霍然站了起来,颏下白须不住抖动:“既然如此为何要勾结外人谋害师父?”清平清泰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师尊容禀。那日师弟找到我们兄弟,说有个小忙请师兄援手。我们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随口答应了。哪想到后来他以精妙术法诱我等上钩,说他已找到一位极厉害的高人,只要帮忙就能获传术法。我们不知道这是阴谋,乐滋滋地答应了。范宗海极为阴险,事到临头才告诉我们是要对付师尊。我们本心不愿,但范宗海威胁说不照办就取了我们性命,就是耍花招他也非惩治不可。我们见他手段惊精奇,迫不得已只能答应,所以、所以……”紫芝脸色铁青:“这就是你们的理由?”清平清泰口称该死,清泰更是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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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对清泰就有些敌意,此刻更添了几分鄙夷,暗想这家伙不仅没脑子还没骨气,也不知紫芝培养这样的人做什么。大爷爷背手站立在旁一言不发,我们几个小孩就更没发言的余地,只听见紫芝粗重的呼吸在小屋中回荡。金顶却不识好歹,还上前扯住紫芝袍袖:“师父,你别生气,师弟、师弟未必是有意的……”清平见机而作,赶忙拉着弟弟嘭嘭嘭连磕三个响头:“师尊就看在我们多年追随的份上,放我们这一马,我们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敢起歪心思了!”紫芝深吸一口气,把头转向一边:“起来说话。”清平清泰起身垂手肃立,紫芝缓缓说道:“按你们所作所为贫道完全可以让你们自生自灭,姑念往日情分饶恕你们一次。不过此刻你们还不能重回门下,须待日后再做定夺。你们可否明白?”清平连声答应:“承蒙师尊厚恩,我们只管尽心便是!”

    大爷爷见他们师徒重归于好,不失时机地说道:“道兄,傀儡门的人阴魂不散,拖延下去终非了局。如今敌明我暗,不如趁此时机挫敌锐气了结此事。”紫芝眉头紧锁:“范宗海殊非泛泛,计将安出?”大爷爷附耳低言几句,紫芝不住点头,紧接着二人分派人手各自行事。鉴于我本领寻常,大爷爷只安排我和象斗叔一起留心牟辛潼动向。

    牟辛潼始终和曲京京在一起,因此并不难寻找。半个小时后,我们在青年商店门口见到二人进门,象斗叔朝后门努了努嘴,我会意地转到后门,没走多远就看到这两人一路嘀咕往外走,我赶忙躲在柜台背后,待二人经过后才悄悄缀了上去。这时我瞄到象斗叔从另外一侧过来,忙向他递了个眼色,两人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牟辛潼并未在商店停留,只买了几卷线轴就离开了。我和象斗叔怕引起他注意,没有从正门出去,转道后门继续尾随。牟辛潼在街上来回乱窜,也不知要干什么。当他第二次转到冰果厂前面时,曲京京忽然眼前一亮,指着路边悄悄对牟辛潼说道:“那个是金顶!”牟辛潼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我往那边一瞅,果然见到金顶头戴遮阳斗笠,上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衣,下着一条深绿裤子,裤腿还被高高挽起,双手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摆着一个硕大无朋的竹篓,活脱脱一副进城农民打扮。我猜测竹篓里必定藏着极为厉害的机关,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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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辛潼和曲京京悄无声息地跟在金顶后面,两人借助路边建筑藏匿身形,金顶竟然毫无觉察。走了一段路之后金顶停在路边休息,牟辛潼拽着曲京京抄小路匆匆离去。我正要跟上去却被象斗叔叫住了。象斗叔说:“他们一定去找范宗海去了,我们只需留在这儿就够了。”我担心地望着象斗叔:“金顶有些缺心眼,他能坐得住吗?”象斗叔微微一笑:“吴大爷早就和他说过这件事关系到他师父的性命,若是出一点岔子后果不堪设想。金顶虽然有些呆傻,但对师父忠心耿耿,你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了。”我定睛一看金顶在马路牙子上端坐如山目不斜视,果然是认真到了极处,这才放下心来。

    约莫等了半刻钟上下范宗海和牟方中疾步而来,牟辛潼和曲京京小跑跟随,范牟两个人遥遥望见金顶这副打扮,相互对望了一眼,牟方中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查探虚实,却被范宗海以眼神阻止。他们来到路边一个卖草莓的地摊前,牟方中付钱买了一些草莓,几个人边吃边监视金顶动态。金顶对此全无觉察,仍在那儿发呆。又过片刻才挠挠头顶站了起来,推着独轮车缓缓前行。傀儡门的几个人要瞧个究竟,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象斗叔和我并没有继续跟着他们,而是改道小路直奔河边,这是大爷爷早就交待我们的。我们爬上河边一棵高大的杨树,茂盛的枝叶可以将我们完全遮住,再加上象斗叔施用匿形之法,除非范宗海有意寻找否则压根不会发现我们。

    从树上望下去小河仍如往时一般平静,潺潺流水卷着浪花奔涌向前,不远处那块黑色大石静卧河心,泛着生漆一样的光泽,甚至有几分刺眼。但就在河岸上有一个渔夫手持钓竿稳坐不动,这背影在河水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孤寂。我隐隐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仔细一分辨才看出是大爷爷。心底的兴奋正化作声波冲出喉咙,象斗叔却及时地掩住了嘴:“嘘,别弄出动静来,要不然敌人不上钩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最终的决战地就是这里,一会倒要看看大爷爷是怎么对付傀儡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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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树上等了好长时间,在我眼睛耳朵都有些倦乏之时,忽然捕捉到了远处独轮车压在地面上的沉闷声音。我精神一振,金顶来了!急忙转过头寻找金顶身影,可惜他身处羊肠一般的胡同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过片时,我才在木篱笆和砖墙的狭窄缝隙中望见他汗津津的脸膛。他推着独轮车吃力地走着,仿佛车上承载的是整个世界。独轮车不住上下颠簸,但车轮终于穿越胡同碾压在河边平地上。落后他十几米开外的范宗海和牟方中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不知道金顶要去哪里,似乎有些怀疑他的动机来。但他们自忖本领高强,范宗海比划个手势几人鱼贯而出,完全暴露在空荡荡的河滩上。

    牟方中身形一闪,有如飞鸟一般腾空而起,左手成爪探出,径直抓向金顶后心。他的动作既快且狠,金顶扭转回头时满面惊恐,却压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牟方中嘴角沁着冷笑,就在他即将得手的一刹,场上奇变陡生!金顶推来的大竹篓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刀斩中,忽然自中裂开,竹篾碎片四下飞溅。牟方中微微一愕,右手袍袖一挥,将飞到近前的竹片横扫落地,左手仍是向金顶抓去。却见竹篓中呼地立起一人,手中拂尘抖出万点星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牟方中!在树上的我们瞧得清楚,这人正是紫芝道长。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如此高大的身躯居然会在狭小的竹篓内藏了半天,不禁又惊又喜。

    牟方中与独轮车相距仅有丈余,紫芝的突然出现令他大感意外。虽然如此他却处变不惊,人在半空怪啸一声,双掌连环向前拍出,就捡地上的石块哗啦啦作响,跟着飞了起来,齐齐向紫芝道长攻去。紫芝道长拂尘顺势向上一举,周身幻出玄黄二色,石块到他身前两尺远近如中败革,再也攻不进去。牟方中一击不中人已落地,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已再次掠出,以双掌带动石块在空中分作两爿,一爿以死气为用,旺气不胜,迭克浑天斗牛二方;另一爿借助游神,封堵紫芝井鬼二星的退路。但紫芝似已洞察先机,他身形一起便用拂尘一扫,宛如荡开满天云霭,牟方中的攻势就好比蒿矢为镞弹射为箭,变得全然无用。不等牟方中再出奇招,拂尘已闪电般地戳在牟方中胸口,牟方中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脸色刹那变得惨白。范宗海仅落后牟方中二十米远近,牟方中一与紫芝交上手他便飞速赶来。但紫芝的招式实在太过奇诡,牟方中两个照面即被打倒,范宗海虽有些意外却仍大步向前,妄图先擒下紫芝再做打算。就在他一式鬼控髓海将要发出时,河岸边一直稳坐不动的渔夫忽然摘掉斗笠转过身来,范宗海一看登时魂飞魄散,他这才明白金顶把他引到这里的用意。范宗海见机得快,一手扯起地上的师弟,另一只手在衣服里扯出一张招魂幡,希图能抵挡大爷爷三招两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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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紫府元宗

    大爷爷长身直立,鱼竿戳在地上却没有立即进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范宗海,缓缓吟出一句诗:“抖尽祖龙囊底智,咸阳回首亦成尘。”虽然语气云淡风轻,但落到范宗海耳中却不啻暮鼓晨钟,令他全身陡然一震,然而他却没有停下,而是招呼牟辛潼和曲京京火速离开。大爷爷眼中现出悲悯之色,微一摇头本来平静的河滩杀机陡现,范宗海东西南北四方各自腾起一片云霭,在他头顶交织出一片七彩光华,层层堆叠有如宝塔,将傀儡门的四个人全都笼罩在内。我一见之下吃惊非小,半年前有一次和大爷爷闲聊,他曾提到皇极派有一套借势布形的阵法,名字叫做紫府元宗,乃是我太爷依照吴祖师嫡传心法所创。皇极派所论诸星分南北斗,北斗打头的是紫微,南斗则以天府为首,二者性情有异,却代表了南北斗最为强大的力量。紫微、天机、太阳等北斗星在星盘上永远逆行,也就是说紫微一旦确定,其他北斗诸星也都确定。而天府、太阳、贪狼等则一路顺行,南斗八星所处位置完全由天府决定。紫府二星在星盘上又关于寅申二宫连线对称,构成千变万化的主星星盘。此外在星盘上还有诸多辅星小星,各依元会运世飞临各宫,排列方式就更加多样。我在树上所处位置较高,能看清阵中形势变化,光华聚成的宝塔位置就是宸星北极,无论范宗海向哪个方向逃遁,三方四正之位总有数颗星斗予以克制,使其难以遁形。

    范宗海牵着牟方中在阵中东冲西撞,但每次走不出几步就被云霭堵住去路,他看到云霭波翻浪涌气象万千,仰观有如嵯峨秀峰难观其顶,身处其中又如陷入迷宫进退不能。他试着用招魂幡杀出一条通路,但出手如中软墙,被毫不客气地挡了回来。牟辛潼和曲京京跟在后面狼奔豕突,也是全然摸不着门道,这时都有几分慌乱。曲京京晃着大脑袋问道:“门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范宗海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随我来!”

    我们在树上瞧得清楚,范宗海没有选择继续向外冲,而是退回到了阵法中央,他先把牟方中平放在地上令其仰卧,牟方中喉头呃地一声,看来受伤实在不轻。范宗海盘膝坐地,喝令牟辛潼和曲京京环立左右,而后深吸一口气,手持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这招魂幡是他刚才从衣服里扯出来的,抖开来不过两尺见方,但此刻却迎风而长,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有七八尺大小。范宗海低喝一声,招魂幡团团舞动脱手飞出,在头顶如陀螺般转动不休却不下落,仿佛下方有一只巨手托举。
    (正文)

    象斗叔在我掌心靠近手腕的位置写了一个“玄”字,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是这招魂幡的路数和他原来所用的玄武长幡并无分别。招魂幡越转越疾,幡顶恶风四起,带起怪声有如百鬼齐哭,令人心中烦恶不已。我赶忙按住手腕上的内关穴,舌头上卷顶住上鹊桥,这才勉强支撑得住。再向阵中细看时,范宗海等四人齐聚招魂幡下,范宗海大拇指捻定中指第一指节,以似哭非哭的声调念出一段歌诀:“子午来路必定通,星张翼轸有神风,鸱鸮引路金不换,助我贪狼一路行!”声音阴森刺耳,落到耳鼓中嗡嗡作响,我忍不住把头埋进树叶中,却仍感到有几分心慌。旁边象斗叔伸出手来按住我左手腕上的列缺穴,登时有一股暖流注入手太阴肺经,我心中为之一舒。我知道这是象斗叔消耗自身真元帮我抵挡外邪,对此十分感激却无法向他道谢,只能冲他眨眼示意。

    象斗叔微微一笑却用眼神示意我注意阵中情况,我这才注意到范宗海等人已冲到法阵坤方,招魂幡荡起云霭如雪,将宝塔状的光华也冲开了一角。我心中暗叫糟糕,这样下去怎生了得,却不料大爷爷早就留有后招,招魂幡只在坤方旋转片刻竹笛声已悠扬而起,节奏明快声调高亢,招魂幡跟着就受到了莫大阻碍,在七彩光华之前逡巡半晌无力更进一步。范宗海暴喝一声,双掌一翻奋力上擎,头顶泥丸宫上顿时升起一道黑紫色的气旋,招魂幡轻飘飘地上浮数尺,再次向前逼近尺许。然而大爷爷竹笛猝然变宫为徵,七彩光华亦随之而长,任凭招魂幡旋转如飞仍难前进。范宗海口中呼斥,招魂幡不仅越转越疾,而且与黑紫气旋融为一体,我和象斗叔再也分辨不出招魂幡的位置,眼中只看到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翻覆起伏,宛似两条蛟龙在水中游动,又像是太极图中的阴阳鱼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竹笛声也和鬼啸掺杂一处,时而竹笛声调高亢压过鬼啸,时而鬼啸声低回掩盖笛音。我们坐下的大杨树枝干摇晃仿佛在坐火车,幸而象斗叔定力惊人,始终斜倚在树上随之移动,没从树上被晃下来。我情不自禁地握紧象斗叔的手,掌心中不知何时已满是汗水。

    双方这一番斗法可谓各展所能,你有皇极生象,我有傀门奇术,你能融冰沃雪,我能碎金断玉,但见雷电交织风云变幻,玉碎宫倾焚丝裂帛,比他们第一次交手时还要激烈。曲京京根骨低劣本领寻常,第一个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栽在地上人事不省。牟辛潼咬牙苦撑,脸上时而泛起靛蓝时而又化作血红,寒热症候交替着出现。渐渐地他立足不定,步了曲京京的后尘栽倒在地,和本就昏迷不醒的牟方中挨在一处。范宗海眼看着同来四人倒了三个,唯有穷尽心思与大爷爷相抗,可惜大爷爷筹划已久,他早就失了先机,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力支撑。
    (正文)

    金顶和紫芝此时已先后来到大爷爷身旁,与大爷爷并肩而立。金顶看到困住了敌手只顾拍手傻笑,紫芝朗声说道:“范老怪,你到底服还是不服?”范宗海冷哼一声以示回答,显然他压根没将紫芝放在眼里。紫芝也不恼,只是眼望大爷爷微笑道:“吴兄,看来贫道要助你一臂之力了。”说罢拂尘一挥,玄黄二气扶摇直上,宛似一条游龙直冲入紫府元宗阵中,与招魂幡缠在一起。七彩光华得其相助光焰倍长,范宗海腮帮子高高鼓起,额头汗水涔涔,腰也渐渐弯了下去。就在我以为他即将认输之时,他却突然低叱一声,矮胖的身躯猛然向上一耸,脚下的河滩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跟着向下陷去尺许,几乎与他膝盖平齐。但那招魂幡却借势上扬,一时竟然抵住了两大高手合力。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时之计,范宗海既无力从紫府元宗阵遁逃,又想不出破解之法,连我这种道行微末的人都看出他不过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七彩光华突然一颤,招魂幡跟着被压低一些,范宗海不由自主地弓着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也变成了猪肝紫。他还要直起身,紫芝却抖动拂尘,玄黄二气化成巨石形状压在招魂幡上,范宗海痛呼一声,腰又弯下去一些,却兀自不肯开口说一句软话。大爷爷叹息一声,阵中云雾四合,七彩光华自顶而降,范宗海再也支撑不住,单膝栽在地上。虽然如此他却单掌在地上一按,泥丸宫上黑紫气旋冲向坤方,大爷爷和紫芝看出他想杀出一条通路,二人各用绝技封堵。不料范宗海使得却是虚招,大爷爷的注意力全放在坤方之时,范宗海忽然单臂提起地上的牟辛潼,在他背上奋力一推,牟辛潼本就被牟方中练成了人形傀儡,虽然尚未苏醒却仍然双臂挺直,像炮弹一样飞向艮方。紫府元宗纵然神妙也逃不出生死变化,艮方所主正为生门,牟辛潼竟而从阵中闯了出去,吧唧一声摔在地上。这一来反而把他摔醒了,他从地上挣扎起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范宗海嘶哑着嗓子吼道:“快走,别回头!”
    (正文)

    牟辛潼心思活泛,转瞬已明白了局势,但却迟疑着不肯离开,范宗海怒道:“今日一败,唯死而已,你若留在这里,是想让傀儡门绝灭吗?”牟辛潼眼中垂泪,默默点头而去。象斗叔一拉我的胳膊,我身不由己地随着他从大杨树上跃下。象斗叔叫道:“哪里走!”左手一抖飞鹰爪夭矫如龙,向着牟辛潼顶心抓下。牟辛潼悲愤莫名,大叫一声扑上前来。我不敢怠慢急忙使出《龙墟》篇上的本领从旁相助。然而牟辛潼今天仿佛功力增长了一倍不止,我刚一出手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袭来,眼中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往下淌。就这么略一分神的工夫牟辛潼已避开飞鹰爪的进击,从我身旁呼地一下飞了过去。我迅疾反手回抓,牟辛潼身形如鬼似魅,不知如何竟绕到我身后,抬脚飞踹在我腿弯上,我凌空飞起数尺俯面摔在河滩上,被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硌得生疼。总算他顾忌象斗叔的飞鹰爪未尽全力,饶是如此我也眼前发黑,缓了片刻才爬起身,此时牟辛潼已摆脱象斗叔跑得只剩一个小黑点了。象斗叔叫道:“好小子你别走!”拔步追了下去。大爷爷却喝道:“象斗,回来!”象斗叔不得不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大爷爷。大爷爷也不多做解释,继续守住紫府元宗困住范宗海。

    范宗海仰天大吼,有如受伤野兽的嘶嚎:“我一时不察,中了你们的奸计,但你们想要我低头认输,却是痴心妄想!”说罢猛咬舌尖,嘴角立时沁出血丝,招魂幡从空中飘然而落,覆在他和牟方中的身上。紧接着幡上黑紫气旋笔直升起,但比之前要迅猛很多,远远望去就像是拧开气阀的高压锅。

    紫芝面色一变,拂尘向着气旋掷出,在空中化成千条银丝,大爷爷本待伸手去拦却没拦住,只叫了一声“当心”!话音未落就见银丝没入气旋之中,发出极为细锐的丝丝声响。紫芝微有得色,正待向大爷爷介绍这一式的神妙之处,猛然间气旋一顿,那些银丝又从气旋中挣脱束缚,朝着紫芝飞速刺来。紫芝大吃一惊,拂尘奋力回格,在面前形成一道银色屏障,但却不能完全阻止银丝穿透,但听他痛楚地叫了一声,肩、胸、腿等处多了十数个细如针扎的小孔,渗出的血迹转瞬已将道袍染上斑斑血痕。金顶赶忙扶紫芝坐倒,给他拿出仅存的几粒伤药。大爷爷眉头一皱,却无暇关心老友伤势,只凝神守住阵势,不让范宗海遁逃。然而范宗海刚才反击这一下之后,气旋的势头就弱了,招魂幡原本像扯满了的风帆一般鼓胀现在也逐渐瘪了下去,地上现出两个不太清晰的人形轮廓。
    (正文)

    象斗叔挨近大爷爷身旁,神色有几分古怪:“吴大爷,这家伙不会耍花样从地下跑了吧?”大爷爷没说话,只缓缓摇头,从他紧锁眉头的表情看,他也不清楚范宗海究竟要做什么。我偷偷瞄了一眼紫芝,他五官都快拧成一处,下颏上一部长须不住抖动,看来范宗海的拼死一搏让他受创不轻。我不敢大意,躲在大爷爷身后不敢露面。但片刻之后阵中仍然毫无声息,我忍不住探头去看,却发现招魂幡上黑紫气旋已经淡了,只剩下一缕黑烟袅袅升起,显得有些后劲不足。而招魂幡下的两个人也明显萎缩,变得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我又是紧张又有几分骇异,不由自主地拉紧了大爷爷的衣角。大爷爷却镇定如常,竹笛时而吹奏数声,紫府元宗阵势逐渐向内收拢,但法阵上方的宝塔光芒却更胜之前。然而范宗海和牟方中始终没什么反应,黑烟被七彩光华一压反而越加凌乱弥散。大爷爷低头沉吟片刻,叫上我和象斗叔:“走,进阵看看。”

    紫府元宗远看已极尽神妙,待到走近更见光焰玲珑,诸多色彩在眼前交错,投射出一片梦幻般的斑斓,有如身处彩虹之中。大爷爷携了我的手自生门而入,我只觉得一阵清风自耳边刮过,风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但那声音在耳鼓中逗留不过片刻,只转瞬就再也听不到了,耳边仍是一片阒寂。大爷爷进阵之后即从生门趋景门,又从景门返休门,然后才来到招魂幡之前。招魂幡原本用朱砂绘有章光、无翘、招摇、血忌四凶神,在空中时长幡猎猎展开,凶神色作殷红,此时被黑紫气旋所冲,朱砂图形已然暗淡,长幡也敝旧如同破布。但幡下有两处隆起,里面应该还藏着东西。象斗叔叫道:“吴大爷,看我的!”大爷爷点点头,轻声嘱咐:“从无翘之位破开,不可过于急躁!”象斗叔朗声答应:“明白!”话音未落他已将飞鹰爪掣于手中,左手持定铁链,右手稳控爪头,一声吆喝铁爪如离弦之箭一般抓向招魂幡。虽然看着势头迅猛,但在铁爪即将抓上招魂幡的一瞬象斗叔已改抓为拖,扯住招魂幡上的无翘图形向外一拽。哪知这招魂幡并不结实,飞鹰爪看似轻轻一划,招魂幡却已嗤啦一声被扯成两半,一缕轻烟自裂缝中飘起。这声音把象斗叔吓了一跳,急忙闪身躲避,但转瞬就发现并无异常,这才重新挨上前去。
    (正文)

    就在招魂幡破损之时,我鼻孔中嗅到了一股极为难闻的腥臭气味,这气味有些像是动物皮毛被火炙烤发出的焦臭,又带有几分土腥气,强烈的刺激直冲脑门,胃内立时翻江倒海般阵阵痉挛,忍不住就呕出声来。大爷爷一直握着我的手,见状大拇指在我掌心一用力,烦恶感消除不少,只弯着腰干呕几声,并没吐出东西。象斗叔也被这气味熏得晕头转向,扭回头捏着鼻子足有五六秒钟才转回身,飞鹰爪在半片招魂幡上拨弄两下,就见下面现出两块黑乎乎的物事,每块物事都有尺许大小,表面如同被大火烧过,飞鹰爪抓上去软乎乎的,似乎便是血肉所化。

    象斗叔瞠目直视,良久才对大爷爷说道:“傀儡门的这两人怕不是尸解了?”大爷爷张手一招,将竹笛插回腰间,徐徐收了紫府元宗法阵,缓步上前查看,半晌才点点头:“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怀有此等异术,只可惜他们学得还不到家。”我忙问其中缘故,大爷爷为我解释:“道门之中多有名士羽化登仙,次一等的采天地灵气探日月精华,知机而作顺天而为,可令寿元大增肉身不腐。再次一等的天资有限却要逆势而为,不能修炼上乘仙术就另辟他径,或者吞服毒虫猛药,或者寻求邪术怪法,临了不能保住肉身就想方设法使其烟消云散,对外也声称修成丹鼎。像傀儡门的这两人虽也有几分慧根,却完全走岔了路,连尸解也欠着火候,倘若练到极致尸解之后地上干干净净形同白地,但若像他们一样着了相就是落了下乘,这一定是人间尚有未了之事。”

    紫芝在金顶的搀扶下也凑了过来,也不像大爷爷那般唏嘘感慨,面上带着几分喜色:“邪魔外道为祸世间,幸赖吴兄法阵神妙,如今总算还此间一个清静。”金顶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嘴里嘀咕着:“这是啥东西,怎么这么臭?师父,咱们离这里远一些,别熏着了。”紫芝却不顾受伤的躯体,兀自倔强地站在最前:“不,贫道要仔细看看,这两人的最后下场!”大爷爷对此却了无兴致,牵着我走到一旁,象斗叔也随后跟了过来。
    (正文)

    象斗叔想起了逃跑的牟辛潼,忍不住发问:“吴大爷,刚才我要去追那小子,您为什么不让我去?”大爷爷回答道:“牟辛潼情急拼命,弄个鱼死网破划不来,这是其一;还有他最多只是个听人差遣的,坏事都是范宗海和牟方中做下的,留下他于理不合,这是其二。更为关键的是,小岐还在旁边,万一他有个闪失我怎么和他父母交代?所以当时就没让你追下去。”象斗叔连呼可惜:“牟辛潼并不简单,他这次逃走一定影踪全无,如果哪天他再回来肯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敌。”

    我这时候已有几分饥饿,心不在焉地听象斗叔和大爷爷说话,暗地盘算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回家,哪知紫芝自己看完了不算,又把金顶差了回去,让他叫清平清泰也一同过来,他自己则在一旁闭目养神。百无聊赖之中我挣脱了大爷爷的手,在周围转了几圈,蓦地发现草丛中趴着个人,我先是一惊继而察觉这人正是曲京京。范宗海打心眼里没拿他当回事,尸解自然也没带上他,任由他在阵中自生自灭。

    我伸脚在他身上踢了踢,曲京京呻吟一声悠悠醒转,他看见我脑袋一耷拉,扯着驴嗓子叫唤:“何方岐,爷爷不怕你,你有种就光明正大地和爷爷打,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听到这话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狠狠教训他一番,大爷爷和象斗叔闻声过来了。大爷爷见到曲京京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对我说:“让他走吧!”我迟疑着:“他不是什么好人,让他回去没准又生出许多事来。”我不想提余书记是老爹顶头上司的事,只含糊其辞地说了这么一句。大爷爷却说:“他也没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何况他家里人还会来找,你这次只能饶过他。”说着朝紫芝的方向不易察觉地比了比。我明白大爷爷是顾及紫芝面子不愿把事做得太绝。只好应允了。曲京京看大爷爷网开一面,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倒退着走出几步,然后才转回身飞速跑远,看来刚才范宗海抵挡了大部分法阵威力,曲京京却没什么大碍。
    (正文)

    曲京京离开没多久,清平清泰在金顶的带领下赶过来了。紫芝脸色一沉,指着地上两堆残骸对二人说道:“傀儡门多行不义,范宗海更是恶贯满盈,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你们可瞧清楚了?”清平清泰不敢细瞧,却又不得不看,苦着脸齐声答应:“看清楚了。”紫芝趁机又拿礼义廉耻诸条门规教训他们一番。清平清泰唯唯应声,不敢稍加辩驳。紫芝原本还想长篇大论下去,转头却瞥见大爷爷还立在一旁,不由说道:“让吴兄见笑了。贫道这几个弟子委实不成器。”大爷爷这才说道:“此间之事已了,道兄不妨和我回去,我们再议行止。”紫芝听出大爷爷的言外之意,也不好再留在河边教训徒弟,就和几位弟子同到大爷爷家。

    大爷爷的居处本就简陋,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就更显得逼仄了。好在做饭的人不少,象斗叔和象石叔一个负责大锅煮饭,一个负责炒菜,不多时米饭蒸熟,两道菜韭菜炒鸡蛋和酱烧茼蒿也端上桌。大家不拘长幼尊卑,席地团团而坐,边吃边谈论些道门轶事。紫芝虽然受伤不轻,但兴致却是不输他人,斜倚在墙壁上高谈阔论,说到激动处白须不住抖动,一扫之前愁眉苦脸的模样,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逸兴遄飞。他和大爷爷说的一些东西我听得似懂非懂,象斗叔恰好坐在我旁边,就为我详加解释。那清平清泰二人刚刚遭受重大挫折,对此自然不便置喙,可我注意到他们支楞着耳朵仔细在听。我心说这两人也算是有心人了,可惜他们曾跟我做对,如今虽然双方能坐在一起,单说心理上没有隔阂是不可能的。整顿饭下来包括象石叔和象斗叔在内,没人和这哥俩说话,只有金顶拉着清泰呵呵傻笑,说他最近憋坏了,今天好不容易出个门比啥都高兴。

    紫芝有伤在身不便远行,回滑石镇青崖洞的事自然得向后推,不过大爷爷家面积有限,他和三个弟子的休憩之所自然是大问题。大爷爷早已将静室腾给了紫芝,又说自己搬去山上陪我太爷,那间大屋就留给了金顶和他的两个师弟。但大爷爷家缺少铺盖,紫芝对这等小事浑不在意,清平清泰两人欲言又止,很显然是为这事犯愁。象斗叔早明白他们的心思,临出门前开口问道:“你们可是缺个被褥?”二人连连点头:“是,是。”象斗叔道:“你们跟我去家里拿,用完了记得送回去就好。”二人大喜过望,一连道了好几声谢。
    (正文)

    我作为看热闹的也跟着去了李旷爷爷家,清平清泰抱着被子离开后,我忍不住问象斗叔:“我看你给他们拿的都是新被子,为什么对他们这样好?”象斗叔道:“清平面相三停匀整,双目清而有神,印堂却有些过狭,眉尾如泼墨直贯而下,这是心胸狭窄又行事乖张之征。而清泰骨相粗顽,多愚少智,眼如獐目耳若草菌,眉尾更是如同扫帚般散乱,这是做事冲动又不计后果的狂人。其实从他们的行事上也能看得出来,清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谦谦君子但行事颇为自负,清泰说话做事从不过脑子,这样的两个人我们也没必要得罪,客客气气应付一番也就是了。”我点头称是,心说象斗叔考虑得真周到。

    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象斗叔悄声问我:“谢明光那头现在怎么样了?”我回答:“只说转院去了外地,谁知道什么情况?”象斗叔道:“他那边的事还得盯一下,不然有些谜团总是解不开。”我满口应承,说这件事我肯定会记在心上。

    出了门之后我忽然想起,刚才嘴上答应得痛快,却忽视了一个问题,我们和谢明光并不是一个学校的,彼此之间也没熟人,要去找他只怕还得费一番工夫。我很想找翟小佳商量一下,可惜她和我有言在先,贸然找上门去不太好,看来还是明天到学校再说吧。

    第二天到学校后,我趁旁边的余心慧收作业的工夫,偷偷拿了张纸条团在手心,待到上课间操翟小佳从我身旁经过时,我眼明手快地把纸团掖进了她的校服口袋,并且在外面轻轻拍了一下。翟小佳立时察觉到了,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我却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张扬,她会意地随着人流出去了。
    (正文)

    中午吃过饭我来到停车棚,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眯着眼静等翟小佳。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甚至能穿透头顶深绿色的塑料棚直达地表。停车棚内温度有些高,空气也因缺乏流动而显得有几分沉闷。说实在话,若不是校园里没有其他僻静去处我一定不会选择这里,可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我们是中午一点半上课,我一直等到一点十分才看到翟小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面之后我忍不住埋怨:“怎么这时候才过来?黄花菜都凉了。”翟小佳撅着嘴:“你还说呢,都怪你那个同桌,堵着我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不知道她还不信,我寻了个空儿才出来的。”我听说余心慧盯上了我,觉着这不是啥好事,马上说道:“那我就先说事,一会咱俩分开走,我先回教室,你再等会回去。”然后简要把事情经过说了。翟小佳一听就说:“这事得找童颖。她之前就是从谢明光他们学校转过来的,还有不少同学在那边。”我说:“好,那你抓紧时间吧,有信了尽快告诉我。”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教室,刚刚坐定就看到余心慧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被她看得不自在,就揶揄地问她:“我脸上有花吗?这么瞅我。”余心慧不急不躁地问道:“中午等着发作业,也没见你回来帮忙,你去哪里了?”我说:“咳,就去操场上转了转,也没干啥。”余心慧眼波流转:“是吗?我也去操场了,怎么没看见你?”我刚要继续编下去,忽然察觉她眼神有些古怪,便知她在故意诓我,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就在操场上,你真去了吗?”余心慧不做正面回答,反而继续问道:“你看见翟小佳了吗?”我立刻否认:“没,怎么,你找她有事?”余心慧说:“她没和你在一块啊?我刚才看她出去了。”我说:“她出没出去跟我有啥关系?再说了你老是盯着我莫不是有毛病?”余心慧脸一板,往桌上的作业本上啪地一拍,咬着牙压低声音说:“何方岐,我可告诉你,我现在可管着你,你要不想被穿小鞋就乖乖听我的,否则哼哼!”我别过脸去不理她,眼角瞥见翟小佳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翟小佳关切地望向我,我不去看她,她看看我旁边气鼓鼓的余心慧,心里明白了几分,先回到座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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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9 10:21:30  更:2022-01-01 15: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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