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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铁舆天书》 皇极生象术传奇再现[第6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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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在楼梯上跑得飞快,那位同学也不慢,两个人左右包抄,眼看这小子插翅难飞。不料他一转身冲入二楼一角的杂物间。这个杂物间用来堆放全学校的文体器材和用过的试卷,平时是不上锁的,这小子一头扎了进去,踩着摞起来的大鼓就跳上了窗台。我们也随后冲进杂物间,却比他迟了片刻。他推开窗子,扭回头轻蔑地扫视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我这下看清楚了,他额头正中有一块白癣,眼神晶亮异常,看起来就不像寻常孩子。他跳下去的动作干净利落,只一眨眼就从我们面前消失了。跟着地面上传来一声闷响,我们追到窗台前,看到他吃力地从雪堆中爬起身,攀上对面的铁栅栏。学校的铁栅栏年久失修,可谓防君子不防小人,小男孩从容地越过栅栏,如风一般掠过我们的视野。 我们两个望着楼下面面相觑,二楼距离地面有三米多高,跳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都没有小男孩这样的勇气。我那个同学咽了一口唾沫,语无伦次地说道:“昨天也是他来教室撒纸钱……”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他刚才去楼上干什么了?”想想觉得不放心,我们两个再次冲上楼,发现我们班门上的铁锁被撬开了,锁头扔在地上,门是虚掩上的。一进到教室内就看到遍地都是课本、练习册、作业本,班级里没有一个人幸免,很显然那个小孩溜进来想找什么东西。一般来说放学后我们都会把重要的书本放进书包里带回家,留在教室的大多是一些不常用的辅科资料,再就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小孩肯定不是盯着这些来的,那他想要找什么呢? 我们正准备把教室简单地清扫一下,楼下却突然传来警车刺耳的鸣笛。我那个同学慌了:“咱们别留在教室了,一会儿再叫警察把咱们抓走。”他撇下我就往外跑,我一看也没必要一个人留在教室,跟在他后面出来了。总算我还有一些主人翁意识,出门的时候捡起铁锁把门锁上了。到了楼下就看见警车停在教学楼前,两个警察正在给值班老师和门卫做笔录。我本来想把小男孩的事汇报给值班老师,一看这情况也只能离开了。其中一个警察瞟了我一眼,大概他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知道什么,既没有盘问也没有阻拦,任由我离开了。 |
(正文) 我到家之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特大新闻说给爸妈听。老爹倒没说什么,他一贯认为该河里死的不会死在井里,黄泉路上无老少,靖帆扬没了那就是他寿数到了。妈倒是感慨了半天,说哪家养孩子都不容易,他父母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该有多伤心。我鸡啄米似地点头,很认可老妈的说法。 转天一来到教室全班同学一面议论靖帆扬的事一面咒骂闯入班级的小男孩,喧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开。突然间门开了,马老师黑着脸出现在我们面前:“闹什么闹!出这么大的事了还有心情闹!今天上午抄课文,每个人抄两遍!”余心慧仗着受宠,举手站了起来:“老师,咱们班昨晚上进小偷了。”马老师更不高兴:“咱们又不是一楼,小偷怎么会进来?”余心慧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今早上来的时候,好多书都扔在地上。”马老师皱着眉说:“那你去统计一下,看谁丢东西了,真丢了东西再告诉我。一会儿我要去校长室开会,你督促大家在教室复习,不要擅自出去。”说着急匆匆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回过头来,严厉地叮嘱我们:“咱们班级不准再议论靖帆扬的事,也不要和外人说,谁要是说了,从明天开始罚站,一直站到期末考试!” 马老师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班级里一时鸦雀无声。余心慧说道:“刚才马老师说的话大家也听到了,现在拿出作业本抄写课文,我到座位上统计大家丢的东西。”她话音刚落,同学们立时一片窃窃私语。余心慧大声叫道:“安静,不准说话!”我们班的同学只怕马老师,对她却无畏惧,她越是这样说教室里的议论声越大。余心慧见状索性走上讲台,抡起教鞭在讲桌上敲打了两下,说话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余心慧从讲台上走下来,挨个询问每位同学物品丢失的情况,我见她走了过去,有意和翟小佳分享昨天晚上的经历,捅了一下她胳膊,低声说:“喂!”翟小佳不理我,从作业纸上撕下一张纸,刷刷写了几笔指给我看。原来纸上写的是“我可不想被人抓把柄,你有话在纸上写吧”。我一想笔谈也成,就把靖帆扬从楼上跌落以及小男孩跑进教室的情况都写了下来。翟小佳看过之后写了一个问题:“两件事有关联吗?”我想了想回复她:“不确定。靖帆扬跳楼和小男孩进教室差不多同时发生,也许小男孩进教学楼更早。”翟小佳看过之后微微点头,又写道:“小男孩会不会冲着笔记本来的?”我不由一怔,的确有这种可能,否则他在教室里乱翻什么?但我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我们去温太爷沟的事没跟别人说过,目前知道这个笔记本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小男孩是怎么知道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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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们在纸上商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忽然间余心慧转了过来,伸手来扯这张纸:“你们这肯定不是抄课文,看我不告诉马老师!让我瞧瞧你们写的什么?”我心头大急,这纸上的东西可不能让她看见。要不怎么说人急智生呢,我朝纸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趁余心慧愣怔的当口,把它揉成一个废纸团,手臂轻挥送入纸篓。余心慧没想到我会玩这么一手,朝我翻了两个白眼,终究没有勇气去纸篓里把纸团捡回来。 整整一上午老师们都在开会,没人到班级里安排上课。大家抄写了一会儿课文之后渐渐坐不住了,有人嚷嚷去厕所,余心慧大声拒绝了他,并且振振有词地说道:“马老师马上就会回来,要是你不在教室连带着我也得挨批!”可过了足有十分钟马老师人不见踪影,那名同学喊道:“我憋不住了,再不让去厕所我就在教室里方便!”余心慧见状,只得批准他的请求。不料另有几个同学也要一同去,余心慧却不答应了:“一个一个来!前面的人回来了后面的人才能去!”班级后排站起了一个大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拉屎放屁,天经地义,你凭什么不让我去!”余心慧吼道:“侯兴隆,你再这么跟我说话我就把你名字记到小本子上,看马老师怎么罚你!”别看侯兴隆人高马大,一提马老师立刻就蔫了,低着脑袋坐了下来,只是嘴里还不服气地咕哝着。 教室里不停有人进进出出,不大工夫去过厕所的的差不多已有十五六人,但我和翟小佳都没挪地方。翟小佳在工工整整地抄第二遍课文,我在看数学参考书。忽然间有同学叫了出来:“谁在我帽子里放了个纸条?”我扭转头一看,原来是班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尚小伟。尚小伟今天穿了一件连帽衫,脖领后面挂着个半截帽,此刻他伸手把纸条拿了出来。还没等他看个仔细,坐在他后边的侯兴隆一伸胳膊把纸条抢了过去,大声地念了出来:“小孬,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自己想想昨天下午三点你在干什么。不想出事的话,放学之后到青年商店门口,到时有人会告诉你怎么做。”侯兴隆念完之后嬉皮笑脸地说:“喂,尚小伟,谁是小孬啊?”他全然没注意到尚小伟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目光一直在天花板上游移。直到侯兴隆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他才低声说道:“小孬就是我。”说着把纸条接了回去。侯兴隆还想问个究竟,尚小伟却不再搭理他,心事重重地伏在课桌上。我觉得挺有趣,尚小伟这样一个实诚孩子,还会做见不得人的事?看样子纸条上写的八成不假。我悄悄在作业本上用铅笔写了一行字:“晚上放学后我想跟过去看看。”然后用橡皮擦掉。翟小佳摇摇头,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不让我再去惹事。可我认定班级里的所有事都有人操纵,决心查个清楚,翟小佳就算反对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
(正文) 快到放学的时候马老师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教室,她满脸透着疲惫,一开口嗓子也是哑的:“同学们,上级已经调查清楚了,靖帆扬同学是自杀的。他和大家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大家也都很痛心,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挽回。希望大家振作起来,不要再被这件事困扰。还有就是如果外人问起来,你们一定要统一口径,别说没有用的,听清楚了没有?”同学们拉长声调回答:“听——清——楚——了!”马老师又问余心慧:“你统计的怎么样?”余心慧理了理额头的短发:“报告老师,大家都没丢东西!”马老师已经被靖帆扬的事折腾得精疲力竭,听到这句话轻轻吁出一口气:“没事就别再议论了。好了,下课吧!” 我走出校门时碰到了象斗叔,他关切地握紧我的手:“听说你们班有人自杀了,你没事吧?”我忙不迭地点头:“我啥事没有,不过据我看,这人不像是自杀。”象斗叔饶有兴味地扬起了眉毛:“哦?你说说看。”我怕被别人听到了,就拉着象斗叔往外走,同时把昨天我目睹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象斗叔目光如炬:“那小男孩不会无缘无故到你们班去,只怕你还有些事瞒着我。”我低头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和他交个底:“那好,我信得过象斗叔,就多说两句,不过这事不能再扩散了。”象斗叔拍拍我的肩膀:“我啥样人你还不了解?放心吧。”于是我就说了去温太爷沟的事,那个笔记本的存在自然也没隐瞒。象斗叔想了想:“那个小男孩估计就是来找笔记本的。你们一定要把东西放妥当,不要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我说:“那是自然。你下午放学后有时间吗?”象斗叔猜到了我的心事:“是找我帮忙吧?”我说:“对,到时候我准备去青年商店办一件大事。”象斗叔没问细节:“那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咱们一块过去。我有个预感,这一系列事都是相互关联的,我肯定帮你弄个水落石出。”我十分高兴:“谢谢象斗叔!” |
(正文) 下午我看到尚小伟心神不定地出了教室,赶快背起书包跟了上去,不料余心慧喊住了我:“何方岐,帮我把这摞作业搬到办公室去,我一个人搬不动。”我一看原来是今天上午我们抄的课文,没好气地跟她说:“你一次搬不了就两次呗,我还有要务在身,恕不奉陪!”余心慧喊道:“何方岐,你不去也成,我把你和翟小佳的事报告给马老师!”我一下子犹豫起来,我倒是脸皮厚不怕批评,翟小佳可是好学生,挨了训就很委屈,我总不能连累她呀!所以我迅速转换态度:“要我去也行,不过要快一些,我确实急着走。”余心慧见计谋得逞,得意地抿嘴一乐:“知道了,赶紧地吧!” 我和余心慧来到马老师的办公室,门是半开着的,我探头一瞄暗暗叫苦,原来马老师正在安抚靖帆扬的父母,靖帆扬的妈妈拿着块手绢不停拭泪。靖帆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父母见了我还不得把我给吃了!我把作业往余心慧那边一推:“你送进去吧,我不方便。”余心慧扯住我的袖子:“哎,你别走啊,你一个男生好意思让我搬这么重的东西吗?”办公室里十分安静,她这么一嚷立刻被马老师听见了:“是余心慧吧?把作业送进来!”余心慧推了我一把:“快走!”我无可奈何,低着头走进办公室。 虽然我尽量躲避靖帆扬父母的目光,但还是被他们认了出来。靖帆扬的爸爸表现得还算克制,他妈妈却像母狮子一样跳了起来,咆哮着伸出五指来抓我:“马老师,我儿子的死全是因为他,我今天非得让他给我儿子抵命不可!”我侧身一闪,这头母狮子扑了个空,脚下被椅子一绊,扑通一声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我见惹出乱子,赶紧转头往外跑。哪知一抬眼门口已被一个壮汉牢牢把住,靖帆扬的爸爸瞪着牛眼低声威吓:“事情没说清楚,你不能走。”马老师不满地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余心慧,把靖帆扬的妈妈从地上搀扶起来,又对他爸爸说:“公安机关已经有结论,靖帆扬的死是自杀,跟其他人无关。”靖帆扬的爸爸不信:“我儿子脑子确实不清楚,可他一向呆在家里,怎么可能跑到学校自杀?”又一指我:“这小子曾经阻拦过别人救我儿子,老师你说说,我儿子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他这么一番胡搅蛮缠我压根就走不了,只能退后两步静观其变。幸好马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孩子没了咱们都很难过,可也不能不讲理不是?靖帆扬跑到楼顶不是别人逼他上去的,这一点好几十个同学都能作证,而且大家也都看见他是不慎滑下来的,没有人推他或者拽他。咱们不能因为孩子没了就迁怒于他人呀!”马老师这么一说靖帆扬的爸爸若有所思,马老师递了我一个眼色,我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从靖帆扬爸爸的身后挤出办公室,一口气直跑到学校大门口。 |
(正文) 象斗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我劈头就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出来?人都走光了。”我赶紧赔不是:“都怨我们班那个蠢学委,非要我帮忙送作业,结果差点引出祸事。”象斗叔听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不由叹道:“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子女,这两口子如此溺爱孩子,难怪孩子会这样不知进退!”我也颇有同感,靖帆扬要不是好奇哪会平白无故地送了性命! 我们学校离青年商店不算近,步行约摸得一刻钟,象斗叔等不及,招手叫了一辆小三轮,我们只花了五分钟就到了青年商店。不过我们还是迟来了一步,商店门口没有尚小伟的影子,一打听才知道,大约在五分钟之前他离开了这里,沿着主街向南走了。我们急忙追了下去,沿途一路打听尚小伟的去向。但很可惜的是,除了青年商店门口有人见过他,路上的行人谁也没对他上心,我们只追出二三百米就被迫无功而返。我问象斗叔:“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象斗叔说:“你知道他家吗?咱们去他家附近,或许能查到他昨天下午三点干了什么。”我和尚小伟接触不多,只是听同学们说过他家住在二号楼一带,就带着象斗叔往那边赶。 二号楼在林业局的东南角,都是七十年代末盖的公房,首批住户大部分是附近几个单位的劳模,当年都是敲锣打鼓戴大红花住进来的。不过这里名为楼房,设计却颇为逼仄,每户人家都分成了上下两层,相邻两家的空间正好交错,也即甲家的一层位于乙家的二层之下,甲家的二层凌于乙家的一层之上。更为尴尬的是,楼里没有卫生间,要想方便只能去外面的公共厕所。如此设计给住户带来了很大不便,但这里的人家大多没有更好的去处,也只能将就了。我们找到二号楼,老远就闻见了公共厕所飘来的气味。象斗叔皱紧眉头,说了这么句话:“别看这里是楼房,还真没有咱家的平房舒服。”我也深以为然:“这里的楼都不带院子,住着肯定差劲。”说话的工夫我们看到楼外面坐着个老太太,正孤身一人眯着眼睛打量来往行人。我上前打招呼:“奶奶,您知道尚小伟家住在哪儿吗?”老太太侧转耳朵,大声问道:“你说谁?”我看她有些重听,赶快连比带划地说尚小伟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平时特老实。老太太这下明白了:“哦,你说机修厂老尚的儿子吧?那小孩可不得了,外表看着老实,其实一点都不老实!”我满脸诧异:“怎么会呢?他说话办事都蔫头蔫脑的,哪里会不老实!” |
(正文) 老太太没人唠嗑正闲着慌,看我说这话立刻纠正:“我和他家是老街坊,你们还能有我了解他!告诉你们吧,昨天下午他躲在公共厕所里,偷偷往女厕所这边看。要不是看他年纪小,早被人扭送到派出所了!”我吃了一惊,原来纸条上说的不光彩的事指的就是这个,这老太太既然知道,想必在附近已经传开了。我又多问了一句:“真没想到!可是厕所之间不都有砖墙隔着吗,他个子又矮,怎么可能往那边看呢!”老太太指了指远处的公厕:“你们不知道,那个厕所不知被哪个缺德鬼挖了一个洞,上次维修的时候用白灰给抹上了。这老尚的儿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拿小木棍把白灰给捅开了,正好对面有个老大姐,她听到背后有响动,提着裤子就把这小子给逮住了。后来因为和他父母也认识,老尚领着儿子带点东西上门道个歉,这事就算拉倒。老大姐人比较厚道,也只和我们几个说了。”我听这话的意思了解这事的人其实很有限,而能够在尚小伟帽子里放纸条的多半是学校的学生,只要寻找到这二者的交集,应该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主使者。我们向老太太打听和我们一个学校的小孩,老太太一口气点出了五六个,而从她的表情看显然这不是全部。我们谢过老太太走到一个角落里低声商议。象斗叔说:“这里面恰好有一个人和我同届,我去找他问问。”象斗叔找到这个人,旁敲侧击地问了尚小伟的事,谁知他对昨天发生的事懵然不知,上午尚小伟去厕所那个时候他还爱教室里上课,他的嫌疑自然被排除了。至于别人我们也不熟悉,象斗叔向他这位同学大致了解了情况,决定明天去学校再打听。 我们从二号楼离开前象斗叔忽然说:“陪我去趟厕所。”我不解其意,说道:“这儿厕所那么脏,还不如回家。”象斗叔坚持要去,我也只好由他。可他进了厕所之后并不急着方便,只在厕所内来回转悠。后来他在靠里的一个蹲坑停下了脚步。我凑过去一看,砖墙上靠近地面的位置果然有一个小孔,只是不久前被人用水泥封上了。象斗叔盯着那面墙上下打量,好半天才说道:“这尚小伟倒还有几分心机。”我没瞧出个所以然,忙向他请教原由。象斗叔说:“你看着边缘有反复撬动的痕迹,尚小伟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只是昨天运气不好被人发现罢了。”我一下子醒悟过来,尚小伟定然是每次偷窥后都用小石子把小孔塞上,然后下次过来时再拿小木条把石子撬出来,他是怎么想出这个点子的! |
(正文) 次日一早在上学路上我远远望见了尚小伟。只见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拖着脚步,似乎受到了沉重打击。我高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矍然一惊,如兔子一样惊愕地回过头来,当看到是我在喊他,很快把脑袋缩回脖子里,仍在路上慢腾腾地挪动步子。我小跑着追了上去,一直到和他齐头并进才放缓脚步,气喘吁吁地责怪他:“我刚才喊你你怎么不等我?”尚小伟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想一个人静静。”我说道:“你好像有心事呀?咱们是同学,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你没听说过那句俗语‘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尚小伟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晃了两下脑袋,那意思是不愿意搭茬。我不死心,想尽一切办法逗他开口,但尚小伟只是闷头走路,对我的话全然没有反应。不得已之下我使出杀手锏:“尚小伟,你不告诉我也行,我把你在公共厕所干的事告诉其他同学。”尚小伟抬起头,两眼瞬间像是要喷火一般。我以为他要暴起伤人,哪知很快他又低下头去,看来是打算对纸条的事守口如瓶了。他这种态度让我毫无办法,我也只是在口头上吓唬他一下,总不能真把这个把柄捅出去。可纸条上的事对我来说太关键了,尚小伟这里找不到突破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那些邻居了。 然而我和象斗叔在学校的调查开展得并不顺利。靖帆扬事件发酵之后,学校里前后来了好几拨记者,每天蹲在教学楼里明查暗访。学校对此高度重视,一面安排专人陪这些记者喝茶聊天,一面向学生下达封口令,严禁任何人私下和记者接触。有的老师工作方法简单粗暴,直接告诉学生面对提问就三个字“不知道”,学生只知道机械重复,对实际情况也不加以区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尚小伟的两个邻居,任凭我们百般开导,他们只是回答不知道,让我们无计可施。象斗叔不死心,七拐八绕地找到了学校的大队委,让大队委给这两人施压。我们全学校就只有一个大队委,一般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孩子才能当,每逢课间出操的时候,大队委左臂佩戴着三道杠,威风凛凛地往人前一站,权威立刻不容置疑地立了起来。现任大队委是个女生,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在她的攻心谈话之下,那两个学生终于承认,他们听说过尚小伟的事,但当天上午那个时段并没去过厕所。 |
(正文) 我们忙活了一通眼瞅着线索又断了。象斗叔发了狠,说无论如何也得拿下尚小伟,他是亲历者,肯定知道很多事。我说尚小伟现在油盐不进,他那张嘴也不是用寻常手段能撬开的。象斗叔说这事他来想办法,叫我留心尚小伟的动向。 尚小伟这两天在学校里特老实,每天到了学校之后就往课桌上一趴,直到老师进门才懒洋洋地抬起脑袋,以一种昏昏欲睡的神情把课上完,既不举手发言也不参与讨论。因他学习基础太差,马老师见状也只是批评了两句,没再继续深究。我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尚小伟,却很难从他身上找到线索。但就在这个时候,班级里再次出现了神秘的纸条。 这次纸条是一个叫阮君君的女生在课桌里发现的。她清楚地记得上午放学时课桌里空空如也,下午一来就无缘无故地冒出张纸条。她好奇地打开一看吓了个半死,瘫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旁边的同学见她表情不对加以询问,阮君君不善于隐藏心事,带着哭腔说道:“纸条上让我放学去青年商店等着,还让我保守秘密,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晚上就会见到大头鬼。天哪,我该怎么办啊?”阮君君在班级里人缘不错,立刻有很多同学给她支招:“你不用怕!我们是一个班集体,不会让你受欺负的。放学之后我们跟着你一块去,看谁在跟你恶作剧,如果叫我们抓着了,肯定揍得他满地找牙!”同学们的安慰给了阮君君很大勇气,她感激地起身道谢:“那就拜托大家了。” 其他同学都信心满满,认为人多力量大,没有什么是战胜不了的。只有我多了个心眼,在下课时找到象斗叔,把同学们的打算告诉他。象斗叔说:“你不要惊动其他人,下课后我也跟着过去,咱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了底,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放学后马老师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教学楼。在学校门口我眼角瞥见象斗叔从后面跟了上来,就更加笃定了,也不和他打招呼,只跟其他同学相互调侃。本来我们班全体同学都要去的,可是到半路不时有人不辞而别,真正到达青年商店的也就一半人。侯兴隆一向自诩仗义,见状大骂那些没来的同学是胆小鬼。旁边也有几个同学附和,我听到后只是笑笑,没有参与他们的声讨,只是潜运功法,以皇极生象术中的观物本领留心周遭的细微变化。象斗叔在我身后大约三十米开外,瞧他眼观鼻鼻依息的神态就知道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
(正文) 这个时候基本也到了下班高峰,青年商店来了不少买百货商品的顾客,但他们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也就二十分钟商店的人相继散去,里面的喧嚣也渐渐低沉下去。透过玻璃窗向里望去,可以看到店员们正在清理货物盘点账目,为打烊做着准备。我里里外外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哪一个人有特别表现。阮君君也是面现不解,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收到新的指令,难道那张纸条真的只是在恶作剧?侯兴隆不耐烦地挥着胳膊:“我今天来是准备大干一场的,结果啥都没有,这不是白跑一趟吗?大家都散了吧!”他的话道出了同学们的心声,大家就在青年商店门口举手作别,三三两两地往家走。 阮君君的家和我并不在一个方向上,我们很快就拐向了两条路,我独自一人在小巷里穿梭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知道象斗叔跟了上来,就有意立住脚等他。象斗叔快步踱到我身旁,机警地左右扫视一番,揽住我的肩膀轻声说:“这里面果然有些门道。”我大惑不解地问道:“不是没人过来吗?”象斗叔说:“你们一大帮同学聚在那里太醒目了,人是没过来,却有一个偶人一直在附近转悠。”我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发现?”象斗叔说:“这个偶人一直躲在下水沟和楼房的阴影里,别说平常人注意不到,就是专门去找,也要费一番力气。操纵这种偶人的是一种极为古老的机关术,名为九尸傀儡术,偶人受主人意念感召,进退趋避有如常人,甚至还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此术传自元末一位不知名的工匠。这位工匠的后人将此术发扬光大,后来就成了一个神秘的门派傀儡门,但此门只传家族成员,所以人数不是很多。我爷爷在二十年前去市里,偶然曾见过一位傀儡们术士用此术害人,当即用皇极生象术予以反制。那术士自知不敌仓皇遁去,自此再不见踪影,没想到今天又会在这里遇上。” 我听得心脏怦怦乱跳:“如此说来学校里也有傀儡门的人,尚小伟帽子里的纸条就是他们放进去的。”象斗叔想得比我更深入:“也可能只是给傀儡门跑腿的人干的,假如我花两块钱雇你放个纸条,你会不愿意做吗?”两块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也可以买几样不起眼的小玩具,若是真有这样的好事,我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象斗叔这么一分析,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就更扑朔迷离了。象斗叔想另辟蹊径找到一些线索,说他要和李旷爷爷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
(正文) 我和象斗叔分开之后就各自回了家,妈早已做好了晚饭,见到我就责怪说:“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菜都凉了。”我用上了刚从课外书上看来的名词:“我们学校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只怕过几天还得出大事。”妈瞪了我一眼:“你就是不想学习,才天天盼着学校出大事。”我认真地说道:“妈妈,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和你打赌,赌一个棒棒糖,你输了就得给我买。”妈看我较真的样子,不由说道:“好啦好啦,你要真想吃妈就直接给你买,犯不着兜这么大的圈子。”我来了犟脾气:“不,你一定要答应我!”妈看我坚持,敷衍似地答应了。 我虽然认定班级会出事,但没想到出得会这么快——第二天早上阮君君没来上学。中午的时候翟小佳作为代表前去探望,回来后告诉我阮君君昨晚上被吓着了,她妈妈上午给她叫了魂,但也不见什么效果。叫魂是我们这里常见的一种巫术,当病人被认为有亡故熟人鬼魂附体之后,家里人便会准备三根筷子和一碗清水,守在通风采光的位置,一边念叨可能的亡魂名字一边让筷子立在碗中。若是筷子立住不倒,就说明是叫到名字的亡魂作祟,然后再想办法把它请走。阮君君哆嗦着嘴唇告诉翟小佳,昨晚上回家之后她照常吃饭看电视,但只看了一集电视连续剧《包青天》就被赶去睡觉。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就不断翻来覆去地“烙饼”。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中看见窗帘下方立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头大身小,依稀有几分大头鬼的模样。阮君君想张嘴呼救,胸口却似乎被大石头压住了,说什么也喊不出来。她把头缩进被子里,全身像筛糠一样抖了半天,后来小心翼翼地探头一看,那大头鬼已不知去向。翟小佳认为阮君君日有所思夜有所见,一定是白天看到纸条上的大头鬼晚上才会出现幻觉,把其他一些东西当成了大头鬼。 阮君君却坚称自己没有看错,在和翟小佳争辩了几句之后甚至尖着嗓子予以反驳。翟小佳看到她病恹恹又极力坚持的样子,赶快劝慰她不要多想。翟小佳后来向我转述这件事时还认为阮君君太神经质了,天天疑神疑鬼,把自己都折腾病了。我却一下子想起来象斗叔说的九尸傀儡术,该不会是傀儡门差遣偶人夜入家宅吧?翟小佳见我呆愣愣地出神,问我想到什么了。我不想吓到她,只隐晦地和她说阮君君可能也没看错,但看到的不一定是大头鬼。翟小佳被我这话弄糊涂了,一定要我解释清楚,被我含混地糊弄过去了。 |
(正文) 这天下午班级中再次出现了神秘纸条,因为有尚小伟和阮君君的前车之鉴,接到纸条的这位同学没有声张,选择了独自一人赴约。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吐露。等我几天后听到风声向他求证时,他只是淡淡地说没这回事儿,班级里的那些流言全是谣传。 我在班级的调查陷入僵局时,象斗叔却突然打探到一条十分重要的消息。他说靖帆扬在出事的前一天曾经去过温太爷沟,至于为什么去,去了之后又见了什么人,却是谁也不知道。 十八、傀儡门人 自从尚小伟接到神秘纸条以来,班级里隔三差五就会传出关于纸条的消息。然而收到纸条的人都选择了三缄其口,别说班主任马老师不知情,就是我也难以探听出更多消息。象斗叔对此却自有一番对策,他和我交了底,说他爷爷也就是李家太爷传下来对付傀儡门人饿八字口诀,分别是“避、退、让、虚、断、缠、击、灭”。李家太爷说傀儡门人首重心法修炼,自内而外形成太极,练到深处有“纳须弥于芥子”的气象。所以与傀儡门人对阵,不能指望仓促之间将其击败,必须“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一开始要避其锋锐,对偶人的杀招要以退为进,不妨让它暂时占先,而后自身守外虚中,伺机切断偶人与主人之间的联系,之后缠住偶人,先攻击偶人背后的主人,最后便可将偶人一举消灭。象斗叔还和我说,如果只是单纯抵御傀儡门的心法,只消用《归藏》篇就足够了。《归藏》以自身皇极生象术为凭,有万法归一江流入海的效果,傀儡门人心法再强也难以攻破。我这半年来跟着大爷爷勤学苦练,入门心法已有小成,《归藏》篇也初窥堂奥,象斗叔这么一点拨不啻给我吃了颗定心丸,让我对傀儡门人占据了一定心理优势。傀儡门人不断在我们班散发纸条,那一定还没找到真相,等他们找到我时我正好借机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月令进入大雪,教室外面奇寒彻骨,连窗玻璃上都结了厚厚的冰花。这些冰花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造型奇特不输工艺品,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几可与真花争奇斗艳。这一周我的座位恰好轮换到临窗的位置,一抬眼就能欣赏到奇妙的冰花景观。这天上午下第二节课我们全班都到操场上做课间操,教室里没有留人,但因为要等值周生检查卫生,教室也没有上锁。等到上完课间操回来,我一眼就看到座位旁边的冰花上粘着一张不起眼的纸条。我暗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纸条从玻璃上拿了下来。打开之后一行用红钢笔水写的大字映入眼帘:“何方岐,别以为你能置身事外,你在靖帆扬出事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我们都清楚。如果你还有些许忏悔之心,放学之后到白灰窑大烟囱下面等着,过期不候!” |
(正文) 字体歪歪扭扭,似乎是用左手写就,不过从语气看和之前尚小伟、阮君君收到的纸条极其相似。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地点改成了废弃的白灰窑。白灰窑和青年商店一南一北,恰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不知那些傀儡门人是否有意改换了地点。我若无其事地将纸条折好塞进裤兜,翟小佳正巧看到,问我把什么揣起来了。我淡淡地说:“一张废纸而已,我这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她推了我一把:“我又没说要你的东西,你紧张个啥。” 第三节课下课后我跟翟小佳说要去厕所,翟小佳正在看书,闻言侧了侧身,让我能从桌椅之间的空隙中挤到过道上。我经过讲台的时候,很自然地伸手搭在讲台边缘,收回手指的时候掌心却已多了一截粉笔。我从三楼直溜达到一楼,觑见左右无人,在一楼走廊的黑板报右下角用粉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这是我和象斗叔的约定,只要他看到就知道我收到纸条了,我相信他会在放学的时候悄悄尾随在后,随时保护我的安全。 中午回家吃饭时我把弹弓悄悄别在了后腰上,又带上了一把裁纸刀给自己壮胆。下午上课时我翻来覆去地想纸条的事,不经意间就走了神,害得老师叫我回答了好几次问题。不过好在我反应很快,基础又好,虽然仓促应答倒也没出错误。老师逮不到我的把柄,只能用认真听课来警告我。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我把书包清空,只留家庭作业在内,书包的分量大为减轻,这样跑起来能更快一些。这时班级里除了值日生其他同学走得差不多了。我赶紧背起书包,除了教学楼就朝大门跑,路上碰见了几位同学,他们想和我一块回家,我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而后独自一人往白灰窑的方向赶。走了没多久我就瞥见象斗叔远远跟了上来,但我佯作不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越往前走路上的行人越是稀少,当我看到白灰窑的大烟囱时,面前的小路上已经空无一人。暮色提前降临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砖红色的高大烟囱与雪野形成强烈反差,仿佛魔幻世界中的城堡一样不真实。大烟囱的阴影里有一排厂房,厂房上原有两排玻璃,但自从白灰窑废弃之后厂房无人看管,玻璃全部被人打碎,形成了几行黑洞洞的格子。当我在无人行走的大雪中艰难挪动之时,不留神惊动了几只红嘴山雀,它们扑棱着翅膀从我面前掠过,叽叽喳喳的鸣叫给这里增添了暂时的喧闹。但很快天空失去了它们的影踪,雪野再次陷入了更深的静寂,静得仿佛时间都凝滞起来。 |
(正文) 我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手指,走到大烟囱背风的一侧,这里积雪几近于无,我正想仔细勘察一番,忽然看到雪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箭头,末端指向厂房破败的大门。这个箭头中心部分的积雪比外侧要矮上十公分,因此形成了强烈反差。不过箭头的边缘并非棱角鲜明,可见箭头布置一定有一段时间了。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脚印,估计做这件事的就是傀儡门的偶人。 我深吸一口气,谨慎而又坚定地迈向厂房的大门。这两扇大门是粗大的椴木板拼成的,脱落的油漆昭示着岁月的斑驳。大门的折页已经上锈了,我用力推开它的时候听见刺耳的吱扭声,一股陈年的霉味夹带着灰尘扑面而来。厂房里的机器早已拆去卖了废铁,粗粝的水泥地面上散落着几堆鸟粪和一些奇形怪状的零件。微醺的天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格中照进来,给这些遗迹镀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泽。一同进入这个空间的还有时而猛烈时而低沉的北风,它们经过窗子时发出颤抖的回响,依稀像是海浪在礁石上的拍打。我向前走了几步,感觉这里太空旷了,不过无形之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那个偶人或许正在暗处窥视着我。我按照象斗叔说的办法,暗用《归藏》篇记载的法门,那种压迫感很快就消失了。 我把双手拢成喇叭形放在嘴边,大声喊道:“有人吗?”声音在空荡荡的厂房产生了巨大的共鸣,让我自己都觉得过于底气十足。没有人回答我,但我身后那两扇半开着的木门却吱扭扭地响了起来,等我转回头它们已经严丝合缝地挨在了一起。厂房里顿时昏暗了许多,几个角落都彻底隐入了黑暗。我将皇极生象术发挥到极致,一点点地搜寻着周围的异动。冷不丁我感觉头顶上方气机有异,抬眼望去却见到一张带有红色字迹的白纸晃晃荡荡地飘落下来。它下落的速度很慢,在空中的轨迹形成了一道不规则的折线。我的目光越过白纸,想搜寻偶人的痕迹,却并没有找到。待到白纸落在地上,有字的那一面却恰好朝向地面,我伸脚把它翻了个个儿,上面原来是四个血红的大字:“擅入者死!”最后一个字的那一撇画得仿佛匕首,乍一看去还真有几分吓人。 |
(正文) 我虽然明知是傀儡门人故弄玄虚,心中仍然产生了几分不安。就在此时厂房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何方岐吗?”声音有几分模糊,我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我定了定神,说道:“我是,你又是谁?”不知名的声音说道:“要想活命的话,就不要问东问西。这里只有我问你的份儿,你也只能老实回答,听明白了吗?” 我听到这话很是不悦,但为了查清真相生生忍住没有发作,小声说了一句:“明白了。”对方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你还算老实。第一个问题是,你去过温太爷沟吗?”这个问题我早已想过无数次,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没去过。”对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要说实话,撒谎是没有用的。”我自认为没露出什么破绽,他这么说不过是在诈我,所以不服气地呛了一句:“你爱信不信。”对方以退为进:“看不出来你脾气还挺大的,你听说过靖帆扬的事吗?”对靖帆扬的事我很有分寸:“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他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他这个人平时特别顽皮,结果不知接触了什么东西惹出了事,把自己给吓着了。后来他们家请了个巫婆,那巫婆本领稀松,也没把他治好。再然后有一天他跑到学校和我们踢球,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对面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就不用重复了。靖帆扬去过温太爷沟,这事你们班都有谁知道?”我以守为攻:“我又不是他的跟屁虫,上哪儿知道这事?我们班其他同学也不知道。”对方说道:“何方岐,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了。你在班级里一向活跃,班级的大事小情你都清楚,别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一摊手:“我要是啥都知道就是神仙,你太看得起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左前方气机微微有些变化,就像蜗牛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一样。那里原本有一个折尺形状的水泥台,我凝神细看终于发现水泥台一角有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圆球,乌漆漆地毫不起眼。随后我又发觉右前方也有一个圆球,这个圆球要更小一些,嵌在两堵砖墙中间。原来这偶人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有手有脚,而是圆球形状的,难怪它们经过的地方不会留下足迹。当对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注意到两个圆球都在微微颤动,看来这模糊不清的声音也是由两个圆球发出来的,它们发出的声波在空旷的厂房中形成了混音,这也是为什么我分辨不出说话人具体位置的原因。 |
(正文) 对方要我老实说出班级里其他同学的异常行为,我一面说些无关痛痒的事例应付差事,一面苦苦思索该如何对付这位傀儡门人。照理来说象斗叔已传授我八字口诀,我要破坏这两个偶人并不为难,但难就难在如何不动声色地牵出傀儡门人,进而洞悉背后的阴谋。虽然象斗叔现在就在附近,但我也不能肯定他是否准备好做我的策应。我正有些彷徨无措,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短促地啊了一声,那两个圆球状的偶人气息凝滞,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生机。 出事了!我来不及仔细思索,抽出裁纸刀就往外冲,来到门口时一脚蹬出,不料大门微微一颤竟然没有打开,似乎外面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双手按住门板用力猛推,好不容易才推开一个狭缝,这才看清门口积雪不知何时凝成冰锥,这些突起的冰锥恰好拦住了大门,让人无法自由出入。如果是寻常人大概率会被困在这里,但这却难不倒我。我微微侧身,手指伸出门外,运起先天火诀对着冰锥一通猛烧,冰锥在烈火作用下很快融化,我再稍稍用力木门就开了。 我仍然握着裁纸刀,沿着厂房向外跑,本来我还在盘算遇到傀儡门人该怎么办,不料这时大烟囱后面转出一个人,见到我就大叫:“何方岐,你没事吧?”我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是张浩,我今天压根就没喊过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冒出来?还有象斗叔又去了哪里?我答道:“张浩哥,我没事,你怎么找来了?”张浩前额汗津津的,手心里还攥着一个药瓶:“今天放学我到教室去找你,你们班同学说你没回家朝这边来了,我怕你有闪失,一路追了过来。到了白灰窑就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厂房背后瞎鼓捣,我估摸他没干好事,朝他身上弹了一点蝎子粉,把他给吓走了。他把你困在这儿,是不是想问什么?”我说:“我其实是被诓来的,这个人想知道靖帆扬的事,我都说了多少遍可他就是不信。对了,那个小男孩长什么样?”张浩说:“就是个普通人,我估计和你差不多大,上半身穿土棉袄,两手冻得和胡萝卜差不多。”他说的土棉袄一般是用棉花自制的,看着虽然不挺括其实还是很保暖的,不过家庭条件稍好的孩子都不会穿这种土棉袄。仅凭张浩这几句话我很难断定此人和到我们教室的小男孩是否是同一个人,而更让我感到心烦的是那小男孩扬长而去,张浩又说不清他去了哪里,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 |
(正文) 张浩大概也看出我有些不快,挽着我的胳膊说道:“这鬼地方太冷了,别在这儿呆着了,咱们回去吧!”我还想找一下象斗叔的下落,可又甩脱不了张浩,只有依着他往回走。张浩见我不说话,自顾自地讲了个笑话:“森林里熊和兔子碰面了。熊问兔子每天都洗澡吗,兔子说它特别爱干净,一天恨不得洗好几次。熊说那太好了,我刚上完厕所正愁找不到纸呢。说着一把拎起可怜的兔子擦屁股。”张浩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可我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勉强笑了一下。张浩把我的胳膊往怀里拉了拉:“哎,别想那个小男孩的事了,他被我赶走了,最近不敢找你麻烦。还有十多天就考试了,考完试咱们离开学校,我天天找你玩,他就更不敢来了。”我点点头,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却听张浩继续说道:“学校在寒假要开展一个活动,叫什么‘一帮一,对对红’,到时候咱俩结成对子怎么样?”我问:“你从哪里听来的?”张浩神气地一扬眉毛:“我听大队辅导员说的,这还能有假吗?你就说愿不愿意吧!”他表现得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道:“愿意,有啥不愿意的。”张浩十分高兴:“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到山上套兔子,野兔子烤着吃可香啦!”我含混地答应着,一抬头家门近在咫尺,我对张浩说:“我先回家了,有空找你。”张浩也没啰嗦,答应一声朝三栋房走去。 我到家之后照常吃饭写作业,可写着写着我的思绪又回到象斗叔身上,他是一个异常精细的人,遇到突发情况一定会和我打招呼。可我从白灰窑出来后压根就没碰见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把钢笔往桌上一放,朝门外喊了一声:“妈,我要出去。”妈正在看电视,闻声匆匆赶了过来:“小祖宗,外面天都黑了,大冷天的你要到哪去?”我说:“我要去找象斗叔。”妈不解地问道:“你要找明天再找,大晚上的去多不礼貌呀!”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大声说道:“一定要马上找,再晚就会出大事!”妈不愿意让我去:“那我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呀?”我说道:“妈,我没时间解释了,你就赶紧让我去吧!” |
(正文) 我们的说话声把老爹给引来了,他皱着眉问我:“怎么回事?”我扯住他的袖子央求道:“爸,你带我去李旷爷爷家,我要找象斗叔。”老爹给出的理由和老妈毫无二致:“这也太晚了吧?”我不得不吐露实情:“放学后我和象斗叔去白灰窑了,后来我没看见他自己回来了。”老爹也急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咱们马上就去!”我们爷俩穿上厚棉服,妈赶紧找出手电筒递给老爹:“路上滑,慢点走。”老爹没多话,拿过手电筒牵着我的手往外走。 这个夜晚冷得不同寻常,虽然风刮得并不猛烈,但吹到脸上就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在割,没走出多远就已经僵了,只好不停地活动面部肌肉予以缓解。偏偏头上无星无月,夜色像墨汁一样浓,手电筒的光只照出五六米便被全数没收,没法看到更远处的情况。马路上的积雪在汽车和行人的反复碾压下变成了一块光滑无比的大冰坨,脚踩在上面不住打滑,差不多每走四五步就来一个踉跄。老爹紧紧拽着我的小手,爷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漫漫长路跋涉,总算到了李旷爷爷家。我一喊门,秀珠奶奶很快就出来了。我火急火燎地问象斗叔回来没有,秀珠奶奶说象斗叔中午曾提过晚上回来会晚一些,不过现在还没看见人影。我说那赶快去找吧,别出什么事了。秀珠奶奶向屋里招呼一声,李旷爷爷和象石叔全出来了。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李旷爷爷叹了口气:“我刚才就觉得不大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伴,把我的棉手闷子拿过来,我到北面去看看。”秀珠奶奶见我脸冻得通红,让我和老爹到炕上暖和暖和,但我急着找人,连屋都没进就跟着李旷爷爷走了。 我们一口气走到白灰窑,因为走得急人人身上都出了不少汗,但在奇寒的作用下棉服仿佛透薄如纸,冒出的汗水很快变凉,湿漉漉地甚为难受。象石叔兄弟情深,边走边喊着象斗叔的名字,但声音也像是被无边黑夜吞没了,除了风的呼啸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李旷爷爷说道:“象斗很可能在深沟里或者山谷之中,多去这些地方找找!”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厂房背后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沟,一直通到外面的家属区,象斗叔该不会在那里吧?我带领大家转到厂房后面,排水沟堆满了积雪,有的地方与地面平齐,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我喊了两声象斗叔,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轻轻应了一声,虽然听得不大真切,但我确认这就是象斗叔的声音。 |
(正文) 我从老爹手中拿过手电筒飞速奔去,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终于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雪堆中。我看到那身衣服就知道是象斗叔,赶快把他从雪堆中搀扶起来,到厂房避风的角落暂时休息。象斗叔冻得嘴唇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跟上来的象石叔赶紧按揉他的肩、肘、腕给他活血,李旷爷爷又取出两颗自制的丹药让他吞服。好一会儿象斗叔面上渐渐有了血色,给我们讲了下午发生的事。他一开始的确跟在我身后,但到了白灰窑附近,路上没有其他行人掩护,离得太近很容易被躲藏在暗处的傀儡门人发现,他于是决定稍稍落后一些。但白灰窑遗存建筑物不少,地形也十分复杂,他赶到的时候比我迟了约有五分钟。就在这五分钟时间里我已进了厂房,象斗叔不便贸然闯入,就留在了外面。他看到一个中年汉子领着个小男孩在雪地上摆了一个简单的祭坛,那中年汉子没戴帽子,头发剪成了非常流行的板寸,眼神凌厉如鹰,一举一动都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中年汉子非常娴熟地在祭坛上摆了一个蛇形木雕,然后小男孩倒捏阴阳诀,在蛇形木雕四周逆布三奇六仪,象斗叔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他已经和厂房内的偶人取得了联系,正在操纵偶人做事。象斗叔借机观摩傀儡门秘奥,不知不觉过了好几分钟。忽然象斗叔发现面前失去了那中年汉子的身影,跟着眼前一黑,后脑勺上挨了重重一击,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们找过来的时候他刚刚舒醒,听到我在呼喊就赶紧答应了一声。象石叔刚才已经检查过他的伤势,说对方那人下手留了情面,看来不想弄出人命,不过也幸亏象斗叔倒在了排水沟的雪窝子中,大雪厚如棉被,起到了遮挡冷风的作用,否则即便象斗叔练过“垂列天象”的本领,也非被冻出残疾不可。 依象斗叔的表述来看,是傀儡门的中年汉子把他打晕的。可我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张浩做的手脚?要知道张浩几乎是紧随我来到白灰窑的,算下来跟象斗叔就是前后脚,可他却只说看到了那个小男孩,没有看到中年汉子。如果那小男孩是中年汉子的门人或者亲属,中年汉子没有理由丢下小男孩先走啊?我又想起了在厂房里听到的短促叫声,细细回想起来,那声音的确更偏向孩童一些,难道真是那个小男孩遭到了张浩袭击?这些线索搅在一起如同乱麻,我很难理出个头绪,一旁的象石叔也是默默无语。一转头李旷爷爷却不见踪影,我正有些纳闷,却看到远处手电筒光柱晃动,李旷爷爷高大的身影在光柱背后只显出一个轮廓,似乎是在雪地上寻找着什么。老爹想过去帮忙,象石叔劝道:“何哥,你留在这里吧。”老爹虽然在单位也算是个人物,但在家族事务上一向说不上话,听象石叔这么一说也就乖乖留在了原地。 |
(正文) 李旷爷爷在厂房前后转悠了好一会儿才回转来:“这里太冷了,回家说话。”象石叔和我一左一右地搀着象斗叔,大家冒着严寒往回走。大概是天太冷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一直等到在李旷爷爷家里坐定,大家脱去套在外面的棉服,才开始商议今天遇到的事。李旷爷爷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纸:“小岐你看看,这张纸你在厂房里看到过吗?”我一眼就瞟到了纸上的红色字迹,再和白纸边缘被鞋踩过的污痕,不用看我也可以确定这就是傀儡门人发给我的那张。 李旷爷爷盯着那张纸沉吟片刻,又叫我把上午收到的纸条拿出来。所幸我并未丢掉纸条,赶快拿出来双手递给李旷爷爷。李旷爷爷拿住纸条一角细细捻了一下,说了这么句话:“都是用的同一种纸。”老爹在担任了工组组长之后常和各种劳保用品打交道,对纸张、红蓝铅笔、墨水之类的文具也很熟悉,他要过来查看一番,说道:“这种纸像是林业局二大队用的,他们属于集体单位,没有盈余单独印刷本单位抬头的稿纸,就用这种纸代替。”李旷爷爷眼前一亮,问道:“你能确定吗?”老爹说道:“我有八成把握,明天我可以去局材料科问问,他们知道的更详细。”李旷爷爷说:“你在二大队后勤有熟人吗?有的话借着这个机会打听一下,是否最近发过这种纸,要是能找到傀儡门的人就再好不过。”老爹答应得挺痛快:“行,我帮着打听一下。不过这事儿也不保准,说不定傀儡门的人从别的渠道拿到的纸张。”李旷爷爷倒很达观:“没事,尽力就好。最近发生的事比较多,咱们两家都提防一些。” 时钟在不知不觉间指向了十点,老爹说明天还要上班,让李旷爷爷早点休息,牵着我的手出了门。刚走到大路上,老爹忽然扬起手,照我后脊梁就是一巴掌:“臭小子,叫你不要惹事你总是当耳旁风,好端端的非要去白灰窑,这下坏大事了!”老爹今年已经和我发了好几次脾气,我对此早就安之若素,不慌不忙地说道:“爸,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有时候人找事,有时候事找人,我要是自己找事的话肯定我有错,您就算打我我也认。可今天明明是事找人,纸条传到我手上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只怕会后患无穷。”老爹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我说完之后他回应道:“臭小子,你长见识了啊,居然还跟你爹对着干。你这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你说我去二大队打听吧,要是打听不出来也罢了,万一打听出来,你李旷爷爷岂会善罢甘休?前一阵你惹上了唐中槐的传人,后来又在市场上被人拍了一巴掌,凶手是谁现在都没找到,这些你都忘了?”我倔强地答道:“爸,我没忘,可我们也不能遇到事就绕着走啊。再说我们在明对手在暗,越是忍让越没出路。”老爹叹息一声,倒也没再批评我,只是念叨了一句:“恐怕没有好日子过喽。” |
(正文) 第二天老爹在工休时跑了一趟二大队,找到一位相熟的后勤保管员,给了他半盒前门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消息。二大队前一段时间的确从造纸厂新进了几箱纸,因为队长说今年效益不好,纸张要尽量省着些用,这个后勤保管员也就格外紧,到现在为止领出去的纸张也没有多少。他翻开名单,依次指给老爹看。老爹看到上面有个叫陆桓的一次领了二百张纸,很好奇地问这人为什么一次拿了这么多。后勤保管员朝老爹挤了挤眼睛:“他嘛,是队长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亲戚,早先是从山东过来的盲流,后来仗着队长的关系弄了个临时工,咱也得罪不起,他说要东西咱就给呗。”老爹顺嘴问了一句:“这人长什么样啊?”后勤保管员乐了:“那长相,活脱脱就是猢狲转世,演《西游记》里的猴子都不用化妆。”老爹寻思人哪有长成这般模样的,八成是后勤保管员夸张。后勤保管员大概也看出老爹不信,拉着他走到仓库外面,四下里一扫量就指着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子向老爹示意:“呶,就他。”老爹一看这人确实长着一张猴脸,再加上腰塌腿弯,还真有六七分猴相。老爹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后勤保管员说:“他跟个二流子似地,哪个女人愿意跟他?光棍一个,家里没别人。而且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他这个队长亲戚,也没见他同谁来往密切。”老爹谢过后勤保管员,先回六工组上班,趁中午休息的时候找到李旷爷爷,把这事和李旷爷爷说了。李旷爷爷说知道人就好办,不愁找不到由头。 往后的事是象石叔和我说的。他告诉我李旷爷爷买了二斤猪头肉,又去酒坊里打了一斤散装苞谷酒,直接去了陆桓家。其实陆桓住的地方只是公房外面私自搭建的一个窝棚。棚里七扭八绕地扯了根电线,一盏六十瓦的灯泡突兀地悬在低矮的窝棚正中。一打开窝棚歪斜的木门,冷气儿直往外蹿,敢情这窝棚里比外面还冷。像李旷爷爷这样常年坐办公室的人,鲜少有机会到窝棚里来。但李旷爷爷二话不说就坐在了窝棚中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几乎无视对面那愚笨又带有惊愕的目光。在猪头肉的香气和美酒的诱惑下,陆桓说那些纸并不是他要用的,有个关里来的大同乡说需要一些白纸,问他有没有办法弄到。陆桓向他打了保票,回头就向后勤管理员要了一些。李旷爷爷细问下去,才知道陆桓这同乡姓牟名方中,来林业局少说也有六七年了。这人没有正式工作,但一贯行事低调,每天只推着小车卖杂合面馒头和豆包。牟方中来林业局的第二年,不知从哪里抱养了个小男孩,小男孩来的时候已经有四岁左右,牟方中让小男孩喊他叔叔,牟方中还给他起了个牟辛潼的名字。牟辛潼也曾经上过两天学,但每次考试都在后面打狼,牟方中索性就不让他念了。李旷爷爷问牟方中和牟辛潼的长相,和象斗叔所说完全能对得上,这下心里有了谱,扔下陆桓出了窝棚。 |
(正文) 当晚李旷爷爷潜入了牟方中的住处。牟方中家里点了日光灯,但拉上了窗帘,人影在窗帘上晃来晃去像是皮影戏。屋里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但从重物在水泥地面拖拉的声音可以判断他们正在收拾东西,似乎准备离开这里。李旷爷爷知道这爷俩行踪不定,一旦让他们离开很难再逮到他们,当下悄无声息地伏在雪地中。这时屋外的煤棚里突然传出响动,一个怪模怪样的偶人从煤堆里走了出来。它四肢齐备,大约有一尺高矮,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每走三步还要停下来歇上片刻。李旷爷爷道法精深,一眼就看出这偶人以左足为轴,每走一步就在落点布一个后天八卦,这八卦所得卦气有深有浅,相邻两步所对应的卦气叠加之后便可形成各种变化。偶人的右腿上有一个机关,可以接收卦气变化的情况,再稍加辅助计算就可度量位置远近。 李旷爷爷潜运垂列天象,将自身散发的一切气息都束缚在三尺左右的距离内,与周围的矮墙大树混同一体,大有“和其光,同其尘”的气象。那偶人丝毫没察觉出异常,径直从李旷爷爷面前走了过去。李旷爷爷松了一口气,看到偶人摇摇摆摆地在院子中转了半圈,眼看已快走到角落中去,忽而迅疾回过身来,左右两臂先后扬起,握紧的双拳中各有一根细丝弹了出来,与院墙一触即收,绝不稍作停留。李旷爷爷方自惊诧,那偶人换了个方向再次射出细丝,速度之快有如利箭。李旷爷爷不知这偶人弄什么玄虚,索性瞧个仔细。只见这偶人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只一转眼间已向六十透地龙各试探了一遍。有几次细丝就从李旷爷爷头顶飞过,他既然打定主意不予阻拦,自然就隐伏在雪地之中,没有惊动屋内这爷俩。 在偶人不停试探的同时,牟方中始终在忙着收拾东西,映在窗帘上的影子忽大忽小,一点也看不出异常。过了片刻他似乎是累了,坐在椅子上指挥牟辛潼干活,但也不见他开口说话,只是用手示意牟辛潼干这干那。牟辛潼个子矮小,眼前这幢房子窗台却是不矮,牟辛潼留在窗帘上的就只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李旷爷爷想弄清他究竟在干什么,便从雪地中拱起半个身子,然而这时他却发现偶人大大咧咧地立在庭院正中,但凡刚才细丝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特殊标记。李旷爷爷若是通过这一片地方不难,但一定会破坏这些标记,偶人立时便会觉察。李旷爷爷待要转身后退,却看到身后也留下了特殊标记,这一下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李旷爷爷暗想这牟方中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今天不现身是不行了,但他自重身份,不愿暗施偷袭,故而长身站起朗声叫道:“有不速之客一人来!”屋子内牟方中似乎早有预料,扬声接了下半句:“敬之终吉!”这一对一答用的都是《易经》需卦上六爻爻辞,只不过李旷爷爷把原句中的三人替换成了一人。伴着这声应答门扇缓缓打开,牟方中双手叉在腰间,一双鹰眼在黑夜中烁烁闪光,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
(正文) 牟方中开口问道:“看阁下的装扮也不是寻常人,夤夜至此所为何事?”李旷爷爷挺直腰杆,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小儿昨天去白灰窑被人打晕,幸亏发现得早才捡回一条命来,我是为小儿讨个说法。”牟方中嘿嘿干笑了两声:“阁下凭什么认定 就是我干的?再说令郎胡乱插手,只怕有多管闲事之嫌。”李旷爷爷道:“这可不是闲事,困在厂房内的孩子是我的侄孙。”牟方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你是准备一管到底了?”李旷爷爷道:“我平生以持盈保泰为行事准则,这事现在落到我头上,我是不管也得管。”牟方中冷笑一声:“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笑声中他身形拔地而起,左手五指如挽重物,手背青筋暴起,右手则按着大游年歌诀,在五鬼、祸害两方来回游走。停在院中的偶人受到他的感召,转身面向李旷爷爷,双臂中的细丝激射而出,缠向李旷爷爷的双腿。李旷爷爷谨守心诀,先施展垂列天象护住要害,细丝在身前三尺便被弹开,同时以退字诀化开牟方中的攻势,不让偶人靠近身前。 牟方中似乎看出了李旷爷爷的心思,术法变化越加繁复,偶人双臂摆动如同上了弦的发条,攻势仿佛钱塘江潮般一浪接着一浪。但李旷爷爷双脚不丁不八地稳稳站立,见招拆招见势破势,就像立在江心的石柱般岿然不动。牟方中眸中精光闪动,手上招式越发急迫,但却被李旷爷爷化于无形,没能伤得了他分毫。李旷爷爷见牟方中所擅长的就是九尸傀儡术,别的本领甚为寻常,逐渐放下心来。待到牟方中指挥偶人再次转至五鬼之位,李旷爷爷右手剑指一划,一道罡气凌空而下,势头迅疾不亚利斧。牟方中胸中气血翻腾,想要收回偶人,李旷爷爷一掌拍到,令他首尾不能相顾。只顷刻间偶人与牟方中之间的纽带已被切断,偶人好似断了电的玩具一样一下子瘫在地上。李旷爷爷跟着踏上一脚,将那偶人踩成碎片。李旷爷爷从来不和人结怨,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这偶人的攻势实在太凌厉,若不毁掉难保它不会突下杀手。牟方中大半精神都系在偶人身上,偶人一毁他立遭反噬,踉跄着跪倒在门槛旁边,嘴角渗出一抹血痕。但他旋即昂起头,嘶声叫道:“既然你苦苦相逼,那我也只好舍命相陪了!”李旷爷爷神完气足,牟方中却受伤不轻,闻声不觉一怔,歉意地说道:“足下招式太过霸道,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你答允不再与小儿和侄孙为难,我立刻起身告辞,决不食言。”牟方中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之光:“哼哼,哪有那么容易!”他单手在地上一按,腾地站了起来,右手仍是掐着大游年歌诀。李旷爷爷微微有些奇怪,偶人刚才已经被毁,他上哪里去施展九尸傀儡术去?此时屋内灯光突然一暗,一个黑影从牟方中背后闪身而出。 |
(正文) 十九、笔记迷踪 黑影在眼前一晃,李旷爷爷看清竟然是小男孩牟辛潼,左手向外一挥,暗运皇极生象术,满以为牟辛潼必定跌个跟头,不料他只是微微一晃,双臂圈转反向李旷爷爷打来,招式精奇不类常人。李旷爷爷吃了一惊,收起轻视之心,与他用心拆解,这才发现牟辛潼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对黄钟律吕的理解也远超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水平,李旷爷爷一时竟然制之不住。牟方中嘴角噙着冷笑,右掌上一道蓝光吞吐不定,妖艳如同盛开在黑夜中的蓝莲。伴着他手指的移转牟辛潼出招越发凌厉。李旷爷爷这才明白,原来牟辛潼也是他手中的一个偶人,只是这偶人有血有肉,因为多年调教牟方中的意念可以随时入侵,两人意念合一比一个人的威力大得多,难怪他刚才有恃无恐。李旷爷爷索性抛除杂念,全力与牟方中周旋。双方各展所能,你来我往甚是激烈。小院之中的积雪在两大高手的掌风激荡下纷纷扬起,又化成水珠四下飞溅。只顷刻之间院子里泥泞一片,连一丁点积雪也找不到了。激斗之中李旷爷爷使出《龙墟》篇中的本领,试图斩断牟家叔侄的联系。不料牟方中窥破李旷爷爷的打算,右掌向内一带,牟辛潼身形有如电闪,立时挡在牟方中身前。李旷爷爷收势不及,一掌重重地印了下去,恰与牟辛潼的双拳交个正着。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空中电光激耀有如白日,牟辛潼一个筋斗向后翻出丈许,牟方中稳稳将他接住。李旷爷爷右手寸关尺三脉同时遭受剧震,胸口仿佛被大石击中,禁不住向后跃出数步之遥,单掌护在胸前,提防牟方中再次进攻。 牟方中鹰眼睥睨:“怎么样?还要打下去吗?”李旷爷爷仔细回想牟方中所用招数,缓缓开口:“我不会输给你。”牟方中不承认:“你的本事确有独到之处,但要胜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接招!”但见他双手一合,牟辛潼乌溜溜的圆眼珠中隐隐泛出红光,院子中本来静默的家什全都无风自动:倚在墙角的铁锹横着倒在地上,然后就像风扇一样舞动不休;劈柴用的木墩在地上跳了两下,如同生了脚一般向李旷爷爷当头压下;挂在墙上的梯子不甘寂寞地飞了出来,横冲直撞地在小院中来回游弋;更不必说那些斧子、凿子、扳手、螺丝刀,它们全都化成了高速飞行的暗器,经常从意想不到的方向飞过来。李旷爷爷眼明手快,先抢了一把斧头在手里,但听叮叮当当一片响声,不少暗器都被打落在地,连那架梯子也被斩成两段。 |
(正文) 不过牟方中并不慌张,他在牟辛潼顶门上轻轻一拍,落在地上的暗器再次活了起来,继续在空中盘旋飞舞。别看这些东西飞行轨迹杂乱无章,但它们就和事先约定好了一样,没有哪两件物品在空中相撞。李旷爷爷知道牟方中把九尸傀儡术用在这些杂物上,若是一味与它们纠缠终非了局,只有伺机擒贼擒王,制住牟方中才有一线生机。他扬手荡开一把横扫千军的大扫帚,斧头跟着向前一递,几枚钉子螺母被扫落在地,而后脚下倒踩禹步,循着半截梯子的移动直接攻到了牟辛潼跟前。牟辛潼从地上抓起一柄凿子,闪电般地向前连刺数下,凿子尖端反射的寒光犹如毒蛇蛇信。李旷爷爷并不与他对攻,斧头与凿子轻轻一磕随即退走,牟辛潼的招式落了空。他受牟方中意念驱使,灵蛇般地跟了上来。李旷爷爷一面分开那些飞来飞去的暗器,一面诱使牟辛潼跟随自己移动。牟辛潼只想着尽快击败李旷爷爷,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 李旷爷爷和牟辛潼在小院里大兜圈子,牟辛潼有好几次指爪都沾到李旷爷爷的衣角,但都在间不容发之际被李旷爷爷避开。表面上看牟辛潼大占上风,但他每进攻一次锐气就少半分,原来李旷爷爷潜运皇极生象术消磨牟方中的精神。九尸傀儡术全靠神思支撑,牟辛潼在追逐李旷爷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皇极生象术的节律,皇极生象术就像磨盘一样将牟方中的精神一点点消弭于无形。待到牟方中猝然醒悟,想要把牟辛潼收回来时,牟辛潼和他在节律上已出现一定错位,李旷爷爷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口气使出浑天度分野二十八式,牟方中仓促应变,牟辛潼夹在两大高手之间,犹如圆球一般高高抛起,嘴里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牟方中面现痛苦之色,喉头颤动了一下,明显把涌上来的鲜血生生咽下去了。 李旷爷爷不愿赶尽杀绝,正待找个机会收场,却听牟方中大叫一声,双掌向外一分,牟辛潼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这小男孩周身像喷火一样,刹那笼罩了一层七彩流光,分按北斗诸星,其中蕴藏的黑死煞气直冲李旷爷爷。李旷爷爷也没见过这阵势,赶紧运起皇极生象术抵挡,但听轰隆隆爆响连绵不绝,牟辛潼仿佛破口袋一样倒纵出去。周边四邻尽被惊动,有人喊叫道:“老牟,出了什么事了?”牟方中虽然全力对敌,却还是高声回答:“没事,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
(正文) 李旷爷爷微感歉仄,缓缓收纳元神准备罢斗,忽然脑后传来若有若无的杀气,李旷爷爷不及细思,一个禹步斜逸而出,后脑却仍是被杀气击中。这一下好不沉重,连垂列天象都没有完全发挥作用,登时打得他神志迷糊脚步趔趄。李旷爷爷反手一捞,将那暗器接在手中,却是一枚弯月形状的飞镖。李旷爷爷用力一攥,那飞镖化成齑粉簌簌而落。 却听牟方中低声冷笑:“我看你还能逞强到几时,还能不能和我抢夺天书!”李旷爷爷尚有几分清醒,喝问道:“你说的什么天书,我从来没听说过。”牟方中却不信:“事已至此你何必再装下去,要不是为了天书令郎会巴巴地跑去白灰窑?”李旷爷爷这才明白牟方中的真实意图,可惜这时他就是解释牟方中也不会信。他此行原本不是为了和牟方中搏命,现在又意外受伤,暗想这时不能硬拼下去,先找机会逃出去再说。想到此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神智清醒了一些,跟着抢上数步,接连使出文星聚会、紫府归宗、魁钺相照三式,全是一派不留后路的进手招数。牟方中原以为李旷爷爷必然不支倒地,不料李旷爷爷招招夺命,丝毫不显衰败气象。牟方中惊疑不定,不敢全力紧逼,反倒是七分守三分攻。他之前也遭受重创,即便这样也只能勉力支撑,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就在这时,李旷爷爷身形一晃,施展禹步避开牟方中的凌厉一击,而后一闪身倒纵出门,转瞬隐没在黑暗中。牟方中这才明白李旷爷爷是以攻为守,他右手一扬,牟辛潼飞跃而出,紧随李旷爷爷而去。但李旷爷爷脚步迅疾,牟辛潼追赶不及,不多时已失去李旷爷爷的踪影。 李旷爷爷摆脱牟方中后,确认身后没有偶人跟踪,这才拐到了大爷爷家。大爷爷睡觉一向很轻,闻声开门把李旷爷爷迎入里屋。李旷爷爷面色惨白,大爷爷一看就知道他受伤不轻,二话不说就开始给李旷爷爷医治伤病,李旷爷爷把前因后果向大爷爷做了交待。大爷爷说道:“小岐前一阵子曾经找过我,还给我看了几幅图,傀儡门要找的天书会不会在小岐手里?”李旷爷爷说:“我已问过小岐,他确实在温太爷沟得到过一本笔记,但听他的意思笔记并不是天书。”大爷爷说:“看傀儡门的意思不找到天书决不会罢休,此事我们既然已经插手就不能轻易甩开,与其被动任人宰割倒不如将天书拿到手中。”李旷爷爷深表赞同:“那我得找小岐把笔记拿来。”大爷爷说道:“你伤势不轻,就在我这里好生调养,天亮后叫孩子到单位给请个假,笔记的事我去找小岐商量。傀儡门轻忽不得,等会我再去探探。”李旷爷爷也没有异议,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
(正文) 大爷爷把李旷爷爷安顿好旋即来到牟家,只可惜牟家内外阒寂一片,牟方中叔侄早已不知去向。小院之中散落着一些残破的工具家什,正是李旷爷爷和牟方中激烈交战留下来的。大爷爷转了一圈没发现牟方中的踪迹,只能悄悄退了出来。 转天早上一无所知的我照常上学,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大爷爷叫住了。大爷爷把我叫到一边,问起笔记的事,我吃惊不小,说笔记还在我同学家里,我得找她去拿。大爷爷说你得快一些,最近咱们这里来了不少奇人异士,很可能都是冲天书来的。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学校,翟小佳却还没到,好一会儿才见她姗姗来迟。我也没闲工夫和她解释,就让她把笔记带给我。翟小佳说笔记被她藏在家里一个隐秘地方,等下午上学时带给我。我对她一向信任,自然也就安下心来。谁知午饭后她愁眉苦脸地跑到我家,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笔记不见了! 我听到这话如闻霹雳,抓着她的胳膊急急地问:“不是让你好生看着吗?怎么会没有呢?”翟小佳也很委屈:“我把笔记放在鸡窝上面的柴草堆里,每天放学时都瞄上一眼。昨天下午的时候还在,今中午就没了。”我说:“那赶紧找呀,还等什么?”翟小佳说:“里里外外都找过了,肯定没在家里。”因为事关重大,我也顾不上和她废话,拽上她就往外跑。 我们先来到翟家,翟家的鸡窝被安排在了门檐下,翟爸爸怕鸡被冻坏,特意在鸡窝外搭了个木架子,上面罩了一层厚塑料布,翟小佳指着鸡窝上方乱蓬蓬的草堆说:“我原本放在这里的,后来问过爸爸妈妈,他们都说没拿。”我绕着鸡窝转了两圈,又把手伸进草堆中。草堆里面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凹陷,应该就是之前存放笔记的地方。翟小佳选择的位置十分巧妙,像我们这么高矮的小孩能够看到,但成年人视线较高,如非刻意去找是压根看不到的。 |
(正文) 在我伸手的同时,鸡窝里那几只芦花母鸡都警惕地昂起头来,随时准备用尖喙驱逐我这个不速之客。这时我忽然注意到鸡窝下方有几根羽毛,像是从鸡尾上掉下来的。我心里一动,问翟小佳昨晚上听到鸡叫没有。翟小佳说道:“下半夜好像有段时间鸡咯咯叫了几声,我爸起来看了看,发现鸡没少就回去睡觉了。”我寻思是不是傀儡门的偶人进到鸡窝来了,四下一张望忽然看到头顶塑料布有一道五六寸长的豁口,冷风正从豁口不断灌进来。这个豁口因为在侧面,一时还真不容易注意到。我转到鸡棚外面,豁口离地面足有五尺上下,傀儡门的偶人虽然钻隙抵瑕无所不能,但鸡棚外面直上直下,这个高度偶人似乎还力有未逮。我蹲下了身,从塑料布底端又找到另外一个很小的豁口,豁口附近脏兮兮的,略呈梅花形状,看着像是什么东西踩出来的。我和翟小佳对望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猫!” 翟小佳是从来不养猫的,她家附近的邻居也都没有养猫的习惯。这只夜半进宅的猫要么是别有用心的人专门饲养的,要么是无主的流浪野猫。我们在院子里又相继找到了几个类似的脚印,证实这只猫是从篱笆外面翻进来的,脚印在门外的雪地中断,无法判断猫的由来。翟小佳忧心忡忡地说:“这下可糟了,没准笔记落到坏人手里了。”我还没有那么悲观:“这笔记是大三十二开的,猫叼着也费劲,兴许扔到哪里也未可知。”但在四周找了一圈之后仍然一无所获,翟小佳有些灰心丧气:“要不叫你大爷爷来找吧。”我心说大爷爷把这事托付给我,我再去求他多没面子,就和翟小佳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找到。 片刻之后翟小佳抬起了手腕,苹果绿的电子表格外显眼:“呀,快上课了,一会马老师该批评咱们了。”我也很着急,正犹豫着该不该去学校,忽然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纸片从雪地上飘了过来。我俯身把纸片捡了起来,这纸片已微微泛黄,一看就是陈年旧物,从边缘的痕迹看是刚刚被撕下来的。 |
(正文) 我心中一动,问翟小佳:“你看这是不是从笔记上撕下来的?”翟小佳只瞟了一眼就充分肯定:“没错!可碎纸片是从哪来的?”我让她向马老师请假,准备下午不去了。翟小佳却不同意:“下午期末复习,万一马老师派人去家里,你这一下就穿帮了!”我知道她所说不假,怏怏不乐地跟她一起去上学,走出没多远再次捡到一块碎片。这块碎片有巴掌大小,但却是一片空白,应该是从笔记本后半部分撕扯下来的。我把两块碎片揣在兜里,边走边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更多碎片。翟小佳唯恐迟到,扯着我就往学校跑,我也顾不上再去找纸片了。 到了教室马老师已站在讲台上,她有些愠怒地看着喘着粗气的我们:“都说了复习课早点来,你们还当耳旁风!要是期末考不好,你们下学期都转去别的班吧!”我们两个不敢多话,灰溜溜回到座位上坐好。马老师一向风风火火,见到人齐了立刻开始讲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我心里惦记着笔记本的事,压根就没心思听课,趁马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工夫,我在课桌下把碎纸片拿出来,一边瞄着马老师一边偷偷翻看。在那张较大的碎纸片上我找到了一点银灰色的痕迹,有几分像是刷暖气管子的银粉。我正待看个仔细,忽然身后的余心慧高高举起了手。我吃了一惊,赶快正襟危坐,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马老师正和大家分析《苦柚》这篇课文的层次脉络,对余心慧视而不见。可余心慧一直锲而不舍地把手掌擎得笔直,马老师不得不停下来:“余心慧,你有什么事?”余心慧瞟了我一眼,两个冲天辫得意地一扬:“报告老师,我看见何方岐在课桌下搞小动作,他在摆弄碎纸片!”马老师威严地盯着我:“何方岐,你要注意,别搞没用的!”我不敢犟嘴:“是,是。”可余心慧跟我杠上了:“老师,他的碎纸片就在课桌里,我都看见了!”马老师已经十分不耐烦,走到我身旁敲敲桌子:“把纸片拿出来!”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我不敢不拿,刚把碎纸片放在桌上,还没等向马老师说明情况,马老师抓起纸片刷刷两下撕成纸屑,团成一团扔到班级的废纸篓里。余心慧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了,马老师提高了声调:“复习时间不多了,大家都认真听课!”我望着废纸篓的纸屑简直欲哭无泪,笔记本若是找不到,我怎么跟大爷爷交待呀? |
(正文) 我在座位上坐立难安,偏偏马老师越讲越起劲,丝毫没有下课休息的意思。我们学校为了方便各班复习,连上下课的提示铃也停了,所以教室中除了马老师声嘶力竭的训导,再就是钢笔尖与作业纸接触发出的沙沙声响。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我正想去废纸篓把纸屑捡回来,马老师叫住了我:“何方岐,跟我来一趟。”我乖乖跟着马老师来到办公室,马老师呷了一口水,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中心意旨不外乎是我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老师的期望和父母的付出之类。我垂手站立在办公桌旁,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却又不能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的意思。马老师察觉出我有几分心不在焉,苦口婆心地叮嘱道:“你在咱班同学里算是聪明的,要是好好用功将来准能考个大学,但这需要你好好把握。要是像孙武威一样吊儿郎当,那最后肯定荒废了,老师都替你惋惜!”我诚恳地点头接受批评,马老师这才挥手放我离开。 我一路飞奔回教室,直扑首要目标废纸篓,但并没有找到。一转头值日生姜同铭进来了。他问我找什么,我看到他正提着废纸篓,激动地都有几分口吃了:“里、里面的东西呢?”姜同铭轻描淡写地说道:“倒了。组长给我安排的就是这活,我不干咋整?”我急急追问:“是倒到河套里了吗?”姜同铭嗯了一声:“对啊。倒到河里多省劲,省得后来人打扫了。”我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小河虽然早都结了冰,但学校为了方便凿了一个冰窟窿,那下面水流滔滔不绝,碎纸屑要是落到里面上哪儿找去!姜同铭见我垂头丧气,有意问我缘故,但我哪里有空搭理他,收拾书包就跑出了教室。我心下盘算的是,既然碎纸屑是在翟家附近发现的,那她家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可以挖掘,与其坐等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翟小佳和我抱着同样的心思,她连作业都没写,打着手电筒在门口转悠。这时天已经擦黑,但是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我们还是发现了另外一块纸片,这纸片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同样有清晰的银粉痕迹。我正对着手电筒仔细观察痕迹形状,翟小佳忽然叫道:“何方岐,你看那边有个油漆桶!”我定睛一看,那油漆桶比罐头盒大不了多少,孤零零地倒扣在路边的雪堆里,被积雪盖了小半截。我奔过去把它从雪堆中扒了出来,才发现罐里原来装的不是油漆而是银粉,但已经完全被人用掉了,罐内甚至还有水冲的印迹。 |
(正文) 我把它递给翟小佳:“刷银粉的肯定和笔记有关,你说他会躲在哪里?”翟小佳低头看了看雪地上杂乱的脚印,脸上很有些为难:“这里天天有人走,谁都有可能扔东西。”我说:“那就用笨办法吧,挨家挨户找,我记得银粉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我要是闻到肯定能分辨出来。”翟小佳对此深表怀疑:“房子离大门一般都有七八米远,再加上关着门,你能闻得出来?”我心中实无把握,但逞强的个性不容我服软:“我有八成把握,你跟不跟我去吧?”翟小佳叹了口气:“这事本就和我有关,我哪能置身事外?” 见她答应我大喜过望,两个人以脚下位置为圆心,开始了仔细的搜寻。找了一通之后,没再发现和银粉相关的线索,我觉得似乎哪家都像,有似乎哪家都不像,渐渐有几分泄气。翟小佳在旁边不停吸溜着鼻子,但瞧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她什么也没闻出来。这会儿我们离翟家差不多已走出两个电线杆子的距离,我瞧着天色已暗,空中又飘起了零星的小雪,就对翟小佳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也能行。”翟小佳还真有几分韧劲:“多一个人多个帮手,我再不济好歹也能起点作用。”我大受感动,正要夸她两句忽然见她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紧张地盯着路旁一幢简易土坯房。这土坯房是用灰条子和黄泥做墙,顶盖上苫了一些稻草,窗玻璃十分窄小,属于我爷爷那辈人年轻时的住宅。近些年大家腰包里多少有一些积蓄,几乎没有人住这样的房子了。我认出这土坯房是纤维板厂老宗的旧宅,老宗多年前就带着家眷回了关里,把这套房子留给他一个叫郑老猫的远方亲戚照看。这个郑老猫性情古怪,三年前我还在上学前大班,无意间跑到这里玩,被他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一顿。我那时太小,只记得此人努起眼珠呲着黄板牙发火的样子,从此之后我就不敢来这里玩了。随着年龄渐长,我对郑老猫的畏惧慢慢消退,但当我认出这是他家时心底仍有几分异样。 |
(正文) 翟小佳说:“这屋子上有几分煞气,我想进去看看。”我犹豫了一下:“屋里万一有人怎么办?”翟小佳瞄了一眼窗玻璃:“窗里面没上霜,应该好多天都没人了。”我一想也对,若是屋内有人居住温度必定比外面高上许多,水蒸气遇冷就会在窗上凝结,目前看来这里面的确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我摘下棉手套轻而易举地跳到院子中,回身看到翟小佳攀住木栅栏,穿着粉红棉靴的脚小心翼翼踩在木栅栏的横梁上。那横梁是未去皮的整根云松,棉靴落下的时候它不堪重负地嘎吱响了一声,让翟小佳半天没敢再动。我小声地催促道:“快点,叫人发现就麻烦了。”翟小佳紧抿嘴唇,在我的帮助下翻过栅栏进了院子。我伏低身体小跑着来到土坯房门口,侧耳附在门上,屋子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成想我稍微用了些力气那扇门居然晃晃荡荡地向里打开了,我脚下不稳差点栽了进去,幸好翟小佳在后面一把搀住我。我抬头一看才发觉这木门年久失修,折页上的螺丝钉都快掉光了,本来向外打开的门变成了里外均能打开。我定了定神,从翟小佳手中接过手电筒,当先迈进了土坯房。手电筒的光束只在眼前照出了脸盆大小的一块地方,还没等我将屋内看个仔细,猛然间屋子一角喵呜一声,在黑暗之中格外瘆人。我吃了一惊,急急调转手电筒,眼前的情景不禁让我头皮发炸:在老式五斗柜旁居然密密匝匝地挤了十多只猫,这些猫毛色不一,但无一例外都脏兮兮的,幽绿的眼珠恶狠狠地盯住我们两个。这些猫中个头最大的是一只毛色黄白相杂,耳下有块疤癞的老猫,刚才那声示警就是它发出来的。 翟小佳轻轻扯了我一下:“它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咱们别停留太久。”说着又冲群猫拱手道歉:“猫猫们,打扰到你们真不好意思,我们不是坏人,是来找一样东西的,东西找到我们立刻就走。”老猫嗷呜一声,颔下肥厚的赘肉咕噜了一下,似乎听懂了翟小佳的话。群猫见首领没有动作,也渐次安静下来,不过仍然局促地挤在一起。我拿着手电筒里里外外照了一遍,这土坯房是典型的三间结构,从正门进来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各有一间屋子,藏有猫的那间屋子位于东面。通道尽头有两个连在一起的灶台,可以分别炊煮东西。每个锅盖上都扣了一个遍是油渍的木头锅盖,肯定已经使用了多年。靠近灶台有一个烧煤的锅炉,炉坑里有一些灰白的煤渣,常年烧煤的我一看就知道郑老猫家用的煤还不错,至少也是有烟煤中的上品。锅炉通过管道连接到西侧的屋子,这说明西面的屋子既可以用锅炉供暖又可以用火炕供暖,住起来应该比东面的屋子舒服。 |
(正文) 我低头钻进西面的屋子,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我举起手电筒在屋内照了照,这屋子堆了许多无用的杂物,一辆没有轱辘的自行车架子斜靠在墙上,旁边是落满了灰尘的蝴蝶牌缝纫机,几个健力宝易拉罐散落在地面,火炕上还摆着即将过期的乙亥年年历。不过有一种东西倒是挺新,那就是靠近火墙的一溜儿暖气片,不知郑老猫出于什么目的把它们刷得银光闪闪,甚至有些晃人眼目。翟小佳伸手轻拭暖气片,冲我点点头:“已经干了。”我说道:“笔记肯定是郑老猫拿到了,咱们得想想他能放在哪里。” 翟小佳和我分头在屋子中寻找,我们小心地移开自行车架子,在杂物堆内搜寻。这间小屋又湿又冷,我们不时停下来搓手跺脚,才让手指不致冻僵。我翻了片刻一无所获,直起身子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后面一痒,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我以为翟小佳和我开玩笑,顺嘴说了句:“哎,别闹,这地方本来就瘆人,你是想吓死我啊。”没想到翟小佳的声音从屋子另外一角传来:“何方岐,我一直在这边干活,压根没和你闹啊。”我不由一怔,回头向上面一瞅把我吓了个半死。郑老猫在屋里扯了一根八号线,线中心悬着一只毛茸茸的黄鼠狼。这黄鼠狼嘴微微向外张着,早已冻得和石头一样,刚才扫到我后脖颈就是它粗大的尾巴。之前我们只顾在地上找东西,谁也没往上瞅,哪里会想到屋里挂着这玩意儿。 二十、郑老猫 黄鼠狼在民间又被称为黄皮子,也有人叫它黄大仙,据传这是一种可以通灵的动物,关于它的传说不计其数。此刻我和翟小佳望着黄鼠狼面面相觑,翟小佳声音都变了调:“这是做什么的?”我摇摇头:“不清楚,咱也别管那么多了,找笔记要紧。”翟小佳拿着手电筒,我们两个闷头又是一通狂找,还是没什么发现。我索性钻到屋子一角的杂物堆中,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忽然看到黄鼠狼就挂在我脑袋上方,离我不过二十来公分。刚才我明明记得黄鼠狼是挂在屋子正中的,翟小佳肯定不会去碰这东西,它怎么和生了脚一样来到我头顶呢?更为可怖的是,我印象中黄鼠狼的眼睛是闭上的,这会儿却莫名其妙地睁开了,无神的黑眼珠丝丝地叮住我。 |
(正文) 我被它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声叫道:“翟小佳,你来看看,这黄皮子成精啦!”不料翟小佳却没回答我,我扭头一看,手电筒昏黄的光亮一如刚才,但却不是拿在翟小佳手里,而是被架在了新粉刷的暖气片上,至于翟小佳完全不见影子。这个小屋总共就转个身大小,根本不可能藏人,翟小佳能到哪里去呢?我熟悉翟小佳的性格,她从小就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做事一向很有分寸,绝对不会不辞而别,我暗叫糟糕,她肯定是遇到麻烦了。相比于笔记本,我更不愿意看到翟小佳出事,当时我就急了,抓起手电筒就往外跑。我一把推开土坯房的木门,外面的冷风瞬间灌进了屋里,令我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我手上一松门板又啪地一下关上了。 被风一吹我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之前我找东西虽然很专注,但屋里一直很安静,若是有开门的声音我不会听不见,翟小佳大概率还在这屋里。一念及此我立刻转回东面的屋子,一眼就看到翟小佳一动不动地躺在火炕上,身上还盖了一床红底蓝花的棉被,那十来只猫都蹿到她身边,把她团团围在当中。这场景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但我不管许多,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群猫看到我上来纷纷蹿高伏低,有几只躲进了炕柜背后,还有几只缩回屋子角落。那只长疤癞的老猫蹿到炕柜顶上,眼神凶戾地瞪着我,不时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似乎想把我吓走。我怎么可能会惧怕这样一个畜牲,对它完全置之不理,伸手就想把翟小佳拽起来。不料翟小佳对我的呼唤充耳不闻,她两腮潮红呼吸急促,眼珠还在不停转动,似乎是在做梦。我狠狠心用力掐住翟小佳的人中,翟小佳呢喃一声却并没有苏醒。大爷爷曾经告诉我,人中水沟穴可解百恶,翟小佳昏睡不醒只能说明迷倒她的东西有些门道。我要是半年前遇上这种事定然仓皇无措,但最近和大爷爷勤修苦练进步不小,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着手为翟小佳医治。 我手头没有银针,郑老猫家也找不到可以替代银针的牙签,就用指甲压住翟小佳左手的十宣穴,右手攥空拳拢在嘴边,凝定心神朝翟小佳耳朵里吹气。这一招在《三易洞玑》中有个名目,叫“金仙醒脑”,第一下活百髓,鸣天鼓,第二下诸恶离身,第三下困意俱消。只消吹上三下,病人必定苏醒,但若是癫狂癔症发病后的沉睡则不在此列。我心情十分急切,第一下用力太过,气流没有送入翟小佳耳鼓中,反倒把炕头积存的灰尘都吹了起来,弄了我一头一脸。好在随后我有了经验,顺顺当当地把三下吹完。稍停就见翟小佳眼珠快速转动,嘤咛一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我:“我这是在哪里?”我见她没什么大碍,忍不住埋怨道:“还有脸说呢,我正找着东西一转眼人就没影了,过来一看你在炕上躺着跟死猪一样,你这是怎么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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