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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铁舆天书》 皇极生象术传奇再现[第4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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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眼见我们在劫难逃,河面上毫无征兆地刮起了一阵阴风。这风说来就来,而且风势极为猛恶,刹那间搅得天昏地暗波涛大起,一排浊浪翻滚着涌到岸上,一直荡到我们脚下,而后又怒号着退了回去。黑蚂蚁虽然凶悍异常,但毕竟十分渺小,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转眼大批蚂蚁都被卷入了水中。我一看机会来了,赶忙搀着翟小佳往洗煤厂走。只可惜我们步履蹒跚,想快也快不上来。心内焦急之下,我瞥见那些蚂蚁并未就此销声匿迹,而是故伎重施地在水中结成圆球,利用群体的力量与洪水对抗。若是让它们卷土重来我们两个都得变成蚂蚁的盘中餐,可眼下离洗煤厂还有百米上下,要比速度我们肯定处于下风。

    我这个人有个特点,越是到形势危急的时候脑子转得越快,此刻也不例外,面对水面上黑压压扑上来的蚂蚁,我突然想起怀里还揣着大爷爷给的灵符。大爷爷不是说制住尸母就可以永绝后患,那现在把尸母烧了不就没事了?想到这里我一指胖子尸体,对翟小佳说:“那边,快!”翟小佳焦急地叫了出来:“喂,何方岐,你疯了,那边全是蚂蚁!”我也没时间和她多费唇舌:“没错,就是这边,你跟我来吧!”翟小佳需要我搀扶才能行走,纵使不情愿也毫无办法。我们挨到近前,看到胖子肚子裂开一个大口子,已经完全瘪了下去,里面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半透明囊包,所有内脏都不知去向,大概已经喂了蚂蚁。我看到囊包之中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不住微微颤动,猜测这便是蚁后,当下不敢造次,取出灵符就朝胖子脑门上贴去。不曾想胖子脸上又粘又滑,我这一下唯恐粘贴不牢使力过巨,灵符滑出半拃多长,变成贴在山根上。我正想出手补救,就见囊包剧烈地抖动起来,里面黑色影子似乎挣扎欲出。河滩上所有蚂蚁都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个个昂起头上的大颚,疯狂地向我们逼近。瞧它们那气势汹汹的劲头,似乎不把我们消灭决不罢休。

    翟小佳见状头皮发麻,她大叫着:“何方岐,快跑呀,还等什么?”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小心地将灵符揭下再粘在胖子额头,胖子肚中的囊包抖动得更剧烈了,那团黑色影子更加舒展,已经能看出是一只肚腹奇大的大黑蚁。我不敢怠慢,催动先天火诀包围了胖子。那个囊包遇火而化,蚁后痛苦地摇头摆尾挣扎着,想要从胖子肚里爬出,但我压根就不给它这个机会。蚁后的痛苦似乎传递给了它的所有臣民,它们在泥地上越爬越慢,甚至开始瑟瑟发抖起来。翟小佳张大嘴巴痴痴地望着我,显然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轻轻吁出一口气,知道这次赌对了,胖子果然便是我苦苦寻找的尸母。
    (正文)

    先天火诀采离地之精发动,又有大爷爷灵符加持,温度之高非同寻常,在我的不断催动下火焰由红转黄,又由黄转青,炙烤得周围空气都恍惚起来。胖子本就富含脂肪,在高温下油脂滋滋啦啦地燃烧着,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响。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蚁后身上,只见它挣扎了片刻就寂然不动,随即呼啦一下燃烧起来。在行将毁灭的刹那,我看到它身上腾起一团金色的光晕,光晕之中有一张邪魅的笑脸,依稀便是《金刚葫芦娃》中的蛇精模样。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再看火焰之中光晕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块丹红色的东西。这块东西仿佛不受重力一般缓缓飘浮起来。我唯恐它还有用处,五指向下一扣将它拢在掌心。它表面仍然炙热异常,呈半凝固状态,触感有些类似猪油。

    翟小佳坐在地上,忍不住说道:“何方岐,你拿的是什么,瞧着怪恶心人的。”我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刚想回答她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奇痒无比,忍不住伸手去挠。我手指上沾了一些蚁后燃烧后留下的东西,涂到脖子后面感觉凉丝丝的特别舒服,我这才想起来脖子之前被蚂蚁咬了一口,难道这东西竟是医治咬伤的良药?我把这个发现告诉翟小佳,翟小佳似信非信,但脚上没有知觉的滋味实在太难受,所以也让我给她抹上。我小心翼翼地把这油膏似的东西递给她,让她自行涂抹。翟小佳抹在脚背上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状况,忙问她感觉如何。她好半天才说道:“搽上去特别凉爽,脚上的知觉好像一下子就回来了。”我说道:“太好了,那这些全给你,哪里被蚂蚁咬过你就涂哪里。”翟小佳听话地在每个水泡附近涂上油膏,过了片刻说道:“我感觉好多了,应该可以行走,你把我拽起来吧。”

    我伸手把她拽了起来,翟小佳试着抬脚迈了两步,果真和平时没啥区别。她抬腿就要离开,我指了指胖子留下来的残骸:“这个胖子太引人注目我们得把他埋起来,千万不能叫别人知道。”翟小佳说:“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动手,从旁边挖了些淤泥把胖子盖上。翟小佳还细心地用木棍在上面抹了抹,使得从外面看起来胖子没那么突出。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张望了一下,河岸上只留下那些动物的尸体,蚁群全都消失不见,不知跑去了哪里。
    (正文)

    既然蚁后已经被我化骨扬灰,我也不担心它们来找我麻烦,忍不住哼起歌来:“左边是树右边也是树,森林里有一条小路……”翟小佳掩住耳朵:“唱什么唱,难听死了。”我瞧出她有些郁郁寡欢,故意逗她:“咱们大事已经办成了,我当然开心,怎么你还不高兴呢?”翟小佳白了我一眼:“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衣服脏了,回家准被我妈妈唠叨。”我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泥点子绝对不比她身上的少,但我心情愉快,有意说道:“唠叨就唠叨呗,唠叨又不会死人。”翟小佳不说话,冷不丁从地上抓起一把淤泥,想从我后脖领塞进去。我早就在防备她,她胳膊还没伸过来我已远远逃开,还冲她扮了个鬼脸。翟小佳大呼小叫地追了过来,我有意跑跑停停,既不让她追上又没和她相隔太远。

    就这样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家属房,离翟小佳他们家近在咫尺了。我扭头看见翟小佳嗷嗷往前冲,大叫着:“你追不上我!”一转身却砰地一声撞在人身上,我身上的泥点子自然也沾到那人身上。我刚想说对不起却发现这人是张浩,于是客气话全省了,张浩瞟了一言我身后停下脚步的翟小佳,问道:“你们这是到哪去了,弄得跟泥猴似的?”我说道:“我们不小心进了泥地,还绊倒了,身上多少沾了些泥。”张浩表情很是奇怪:“是吗?可我闻到你身上有一股死人气味。”我撩起衣服嗅了嗅:“哪里有?就有些泥巴的味道。”张浩严肃地说:“你肯定碰什么脏东西了,自己好好想想。”自从发现张浩掌毙水猴子之后,我对他多少存有戒心,不敢开口承认:“我又没去坟地,怎么会碰脏东西?八成是你看岔了。”张浩叹了口气:“你不愿说也罢,只是这样对你不好,你要是想通了就来我家找我。”说着像大人一样背着手走了。

    张浩走后翟小佳脸色煞白地凑到我跟前:“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我和你呆在一起,岂不是也——”我打断了她的话:“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话虽这样说,可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翟小佳显然也没相信我的话,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家走。我几次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我想起了大爷爷,他既然指点我焚化尸母,就一定安排好了对策,何不向他讨教一二?
    (正文)

    我拍了拍翟小佳的肩膀:“别想事了,我找个明白人问问,你跟我一起去吧。”翟小佳没问我要去找谁,默默地跟着我来到大爷爷家门口。我忽然想了起来,大爷爷又不认识翟小佳,我这样贸然把翟小佳领回去他多半会生气,于是我对翟小佳说:“你在门口先等一会,我问清楚了出来告诉你。”翟小佳微蹙眉头:“那你可要快一些!”我嘴上答应着,一推门进了大爷爷家。大爷爷看见我先是笑了笑,而后又板起了脸:“做事不讲章法,不过倒还有几分随机应变,总算没捅出大篓子。”我心虚地说:“您都知道了?”大爷爷说:“那是当然!要不是我暗中帮助,你哪有那么容易脱困?”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那阵大风是您请来的?”大爷爷微微颔首,顿了顿说道:“门口那位小朋友是和你一起来的吧?把她也叫进来。”

    我扯着嗓子大喊翟小佳,半饷才见翟小佳怯怯地探头:“我能进来吗?”我一把拉她进屋,对大爷爷说:“今天多亏她帮忙,要不然我还找不着尸母。”大爷爷说:“你们的来意我已清楚,这是有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你们不必听信,放心回家吧。”翟小佳半信半疑:“我们回去真没什么事吗?”我怕大爷爷不高兴,赶忙说道:“那是自然,我大爷爷本领非凡,他说的话哪有错的?”翟小佳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我一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大爷爷却说道:“小姑娘,我瞧你的面相也不寻常,此生际遇和别人大有不同。既然你随了我孙儿过来,我就送你一句话:‘慎用终始,矢志忠勤’。”翟小佳面现迷茫:“这是什么意思?”大爷爷不再解释:“你们都回去吧,我也眯一会儿。”

    大爷爷下了逐客令,我和翟小佳就告辞出来。一出门翟小佳就大发牢骚:“怎么你大爷爷说话这么奇怪?不仅让人听不懂还没头没尾的。”我把老爹说过的话搬了出来:“天机不可泄露,如若泄露必有灾殃。我爷爷前知五百年,后晓三百载,大小事情他都装在心里,只是不能轻易向人吐露,能跟你说八个字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翟小佳说:“说了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明白。”我拿出了老爹劝人的劲头:“以后明白就行呗,眼前没事比啥都强。”翟小佳怏怏不乐,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脏衣服:“那我回家了啊,我妈妈今天一定会很生气,估计我这几天都不能出来了。”我说道:“那我去帮你求情。”翟小佳慌忙阻止:“你可别去!你这个样子去了我妈妈还以为我这一身泥都是你给弄的,到时只会更糟。”
    (正文)

    翟小佳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一个人也没啥意思,寻思着去厂子里找爸妈。还没走到地方,看见老妈笑容满面地过来,她见我把衣服弄脏,先是埋怨了一通,又说:“小岐,回家吧,上午你爸爸找了几位同事,里里外外都打了药,又帮忙清扫了一遍,现在家里一只蚂蚁也没有了。”我问道:“那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妈心情很愉快:“几位叔叔帮家里干活,他们又不肯要工钱,我买了一些水果送过去,你爸中午请他们下饭店。”我咂吧了一下嘴唇:“我也想去饭店。”妈说道:“那里都是大人,你一个小孩去了算怎么回事?听妈妈的话乖乖回家,妈妈给你炖鱼吃。”我趁机坐地涨价:“不行,我还要吃旋风虎干脆面,还要菠萝蜜雪糕。”妈说道:“今天也没那么热,雪糕就别吃了。方便面没营养,还不如吃挂面。”我撒起娇来:“不嘛,我就要吃干脆面,你要不买我就去李旷爷爷家吃。”妈被我弄得很无奈:“好吧,一回路上去小卖店给你买。下午哪都别去了,在家里睡上一觉,昨天一宿没睡困死了。”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牵着我的手往家走。路上妈买了两条明太鱼,又给我买了两包牛排味的干脆面。见有好吃的我不吵不闹,乖乖跟着妈回家。

    家里果然一干二净,一只蚂蚁也找不见。我心中清楚蚂蚁消失是怎么回事,只是没必要和妈解释。等妈炖好鱼吃上饭已经快到两点,我正开心地吃着饭孙武威喊着我的名字进来了:“何方岐,你上午到哪儿去了,我还来家里找你呢!”我跟他撒了个谎:“上午去亲戚家了,走得太早没来得及通知你。”孙武威哦了一声,又说:“你先吃饭吧,趁这会工夫把《金刚葫芦娃》借我瞅瞅。”我一努嘴:“在我屋的书架上,你自己拿着看吧。”孙武威欣喜若狂,颠颠地跑去看书了。他进屋后妈脸上现出些许不快,我明白妈的心思:“下午我们去外面玩,不在家里闹腾。”妈说道:“你们还是在家里玩吧,省得把衣服再弄脏了。”我看着水盆里泡着的衣服,禁不住有几分愧疚,一时说不出话来。

    吃完饭我钻进了自己的小屋,孙武威手捧连环画看得入迷,我喊了他两声他才应道:“什么事?”我说:“咱们玩点别的吧。”孙武威仍是不舍:“刚看到关键地方,前些天我在电视上也看到这一段了,你就让我看完吧。”我心气有些不顺:“不行!你都看了这么长时间该歇一会了。”说着伸手去夺。孙武威手往后一缩,却已慢了半拍,被我扯住了半册书。两人各不相让,但听嗤啦一声,我珍爱无比的连环画就多了一道大口子。看着连环画被撕坏,我先是呆了一呆,而后大声嚷道:“你弄坏了我的《金刚葫芦娃》,你赔,你赔!”孙武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结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说道:“何方岐,是我不好,对不起。”我眼中的泪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书已经坏了。”孙武威十分尴尬,喃喃说道:“我带回去帮你粘好,我们家有透明胶带。”我摇摇头,带着哭腔说道:“用透明胶带能粘成原样吗?你、你、你赔我!”孙武威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正文)

    妈听到了我们的争吵,从隔壁趿着拖鞋走了过来:“小岐,书坏了也不要紧,和你同学好好玩啊。”我抽噎着说道:“可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妈温言说道:“没关系的,等你爸回来再让他给你买。”我这才不吭声了。妈回屋之后我也不知该和孙武威说些什么。孙武威吞吞吐吐,半天才说道:“何方岐,你别难过,我家里有一套好书,你保证没见过,我现在还在看,等开学时我带给你。”我问他:“是这样的连环画吗?”孙武威摇摇头:“是一套《自然》书,里面有老多知识了,我姐姐特意留给我的。”我知道孙武威跟我一样是家里的独苗苗,他说的姐姐不是表姐就是堂姐。我奇怪地问道:“你姐姐不用吗?”孙武威黯然说道:“我姐姐疯了,我姨父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来。”我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不过他姐姐怎么疯的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我也没必要刨根问底下去,所以对他说:“你要是真能拿来这套书我就原谅你。”

    十二、自然课本

    打从那天开始孙武威再没来过我家。我除了去大爷爷家学习易理之外,就天天扳着手指头盼开学。其实这会儿离开学也就六七天,但当我有了期盼之后,本来如流水一般的日子忽然漫长起来,等待就成了我闲极无聊时的日常功课。就这样白天想夜里盼,终于到了返校的那天,一大早我就挎上新书包兴冲冲地赶到学校。路上碰到教数学的张老师,她笑咪咪地问我:“何方岐同学,这么早就来了?”我大言不惭地说:“早就盼着上您的数学课了。”我冲进班级就开始寻找孙武威的身影,结果却没找到,索性把书包往座位上一放,到学校门口去等孙武威。我等了足有半个钟头孙武威才姗姗来迟,我也顾不得别的,上来第一句话就问:“书带来了吗?”孙武威一拍身后鼓鼓囊囊的书包:“一会儿才发新书,我这书包里装的就是那套书。”我想打开书包看看,孙武威说:“等到了教室再看吧!”我尾随在他身后到了教室,孙武威把书递到我手里:“书我给你了,别再记仇了啊。”

    我拿起书粗略地翻了翻,这套书共有六册,有的封皮上印着自然风景,有的封皮上有卫星和安装了避雷针的高大铁塔。虽然丛书也叫《自然》,但和我们用的自然课本截然不同,除了开头的几页是彩页以外,后面正文全都是黑白印刷,但也配有不少插图。我最感兴趣的是中间四册开篇的四季星图,图上清楚地表示着每个季节北半球能够看到的星星名称及相对位置。我在大爷爷的指点下虽然也学习《果老星宗》和《紫微斗数》,但这些书上更重视各星性情及相互作用,对星星在夜空中的位置几乎略过不提,所以我对这几幅图爱不释手,直到同座的女生提醒我班主任来了我才把书推进课桌。
    (正文)

    我抬头一看班主任是个生面孔,她大约四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剪成了电影《女篮五号》中林小洁那样的短发,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天蓝色外套,显得格外干练精神。此刻她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我叫马中英,今年刚从葫芦套林场调到咱们学校。从这学期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老师,大家的语文课也由我来上。我对学生一贯要求比较严格,在我的课堂上不准交头接耳,不准胡乱接话,更不准打瞌睡。遇到问题要先举手喊报告,得到允许后才可以讲,听明白了没有?”同学们拉长声调齐声回答:“听——明——白——了!”

    我感觉有些好笑,悄悄冲同桌呲牙乐了一下,不料这位马老师明察秋毫,我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手指点向我:“那位同学,给我站起来!”我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她说道:“罚你站到今天班会结束,下个星期的擦黑板你一个人包了!”我一想这处罚也太重了,赶忙举手喊报告,说自己也是无心之失,请老师处罚轻一些。马老师说:“我刚强调过纪律你就不遵守,如果罚轻了你也不长记性啊,这次就这样吧,以后注意!”我只好像电线杆子一样一直杵到她讲话结束,开始重新排座位为止。她大概从别的老师口中得知我们的学习情况,排座位不是按照身高,而是由她钦点组合。在安排了几名班干部之后,她点了我的名字,叫我到翟小佳旁边的座位上去。翟小佳现在坐在了第二排,而我以往都坐在班级的后半部分,这一下让我惊喜不已,但在老师目光的注视下也不敢和翟小佳交谈,只微微冲她点了点头。翟小佳黑白分明的眼睛向我瞟了瞟,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便克制住自己,不再向我多看一眼。

    座位排好后老师让翟小佳代表班级去领课本,翟小佳叫了几个小组长帮忙,却没有喊我。我微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以后这丫头片子就在我旁边,有的是机会说话,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不大工夫新书领到,发到每一个人手里,马老师又宣布了一些注意事项,让大家打扫卫生就宣布放学了。我快速收拾好书包,眼瞅着马老师走出教室,松了一口气对翟小佳说:“真没想到咱俩会坐一个座位!你这几天都忙啥了,那天你妈妈没揍你吧?”翟小佳白了我一眼:“还说呢!我妈妈看我满身是泥,不断追问我和谁玩弄成这样,我不敢说是你,就说是隔壁的小慧姐,害得我妈妈好几天看小慧姐眼神都怪怪的。”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真是对你不住!不过那天情况紧急,也多亏了你帮忙。”翟小佳说道:“咱们是同学,帮你也是应该的,但你也不能总这样调皮,让家长和老师操心。”
    (正文)

    我最烦她班干部身份附体,应付着嗯嗯答应两声,眼见同学所剩无几,背起书包就要往外走。翟小佳在我身后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何方岐,今天总共才发了八本教材,你书包为什么这样鼓?”在她面前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孙武威送我自然课本的事情说了。翟小佳父母都不是爱书之人,她又没什么零花钱,想看课外书难上加难,立刻露出艳羡的目光:“我能看一眼吗?”在得到我的允许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我书包中抽出一册看了起来。很快她也被书中丰富多彩的内容吸引住了,不停说道:“这书真棒!我要是也有一套就好了。”我看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书总共有六册,我借你后三册,我从前往后看,你从后往前看,等咱俩都看完了一交换就行。”翟小佳眼睛闪闪放光:“何方岐,没想到你是一个这样慷慨的人!”这话我听着很受用,当即取出后三册让她装在书包里背回去。

    到家之后我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看书。别看这套书装帧不怎么精美,可它确实很对我的胃口,书中介绍的古生物、地质、天文、宇宙各方面的知识都让我如痴如醉。这一天除了吃午晚饭的时间我都泡在书上,到晚上的时候已经把第一册看了大半。正当我读到方解石的双折射现象时,忽然见到空白处有蓝色圆珠笔画的一些凌乱的圆点,涂点的人特别用力,说是力透纸背也不为过。这些圆点看起来杂乱无章,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在圆点下方还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我看了半天,才从中读出“圣、夷、希、复”四个字,而其他文字全都不可辨认。我想起孙武威说的话,估计是他姐姐画上去的。他姐姐既然疯了,写下这行文字时多少也有些不正常,不会是对于正文的注解,我也没必要深追下去。于是我就跳过去继续读,直到妈从隔壁催我休息我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

    第二天到了学校之后马老师还没来,我趁机向翟小佳炫耀昨天读书得来的知识。翟小佳不甘示弱,也吐出一些我从未听说的生僻名词,看来昨天她回去后也没少下功夫。我们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阵之后,翟小佳忽然话锋一转:“我在书上有一个发现。”我问道:“你都发现什么了?”翟小佳说:“这套书肯定不是孙武威的,我在书上看到一行字,字迹挺清秀的,完全不像孙武威的狗爬字儿。”我向后瞟了一眼,孙武威这学期被发配到了班级角落的后进生集中营,此时他正和其他几个男生折纸飞机,并没往我们这面看。于是我压低声音告诉翟小佳,说书是孙武威姐姐给他的。翟小佳说道:“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看孙武威干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孙武威姐姐的事告诉她,马老师咳嗽一声,推门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我赶紧正襟危坐,摊开课本翻到第一页,装出认真学习的样子。
    (正文)

    马老师似乎并没注意我的小动作,在讲台上摊开教案,开门见山地讲起课文来。她讲得声情并茂,可我的思绪并没跟随她的讲授,始终惦记着翟小佳说的课本写字一事。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马老师刚宣布下课,我就转头问翟小佳:“那行字到底写的什么?”翟小佳手里还在记着笔记,漫不经心地说:“哪行字?”我说道:“就你说的写在自然书上的。”翟小佳笔尖顿了一顿,说道:“那句话很特别,我看到之后就很纳闷。它写的是‘我在三年之后,又看到了那束明媚的阳光’。只要不刮风下雨,天天不都有阳光吗,还用等三年才看到?再说阳光都是一模一样的,照到三棱镜上不外乎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用得着特意区分哪一束吗?”我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就告诉她孙武威姐姐疯了的事。翟小佳说:“这就难怪了。书页上还有不少圆珠笔点的圆点,像是要把书戳漏了一般,把一些图片都弄花了,看着就让人不舒服。”我说:“你就甭管那么多了,好好看书吧。”

    当天中午回到家里之后我继续翻阅自然书。看着看着翟小佳上午说的话突然涌入脑海,我一下子想到一件事,既然第一册和第六册上都有字迹和圆珠笔留下的圆点,那其他几册书上是否也有类似的东西呢?我急急从书架上把第二册和第三册找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找起来。还别说真让我给猜中了,这两册书上同样也有一堆圆点和几行文字,只是这些文字更加潦草,很多字体都简化成了奇形怪状的曲线组合,以我有限的识字量完全辨认不出哪怕是一个字。我把三本书并排放在一起,又有一个重大发现,出现圆珠笔迹的页码居然都是九十八,这绝对不是巧合,只能是画图的人刻意为之。

    下午上数学课之前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翟小佳,没想到她也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在第四、五、六册书上同样也是第九十八页有涂写痕迹,还说她觉得这些文字并不简单,要是能破解它肯定十分厉害。我向来不服这个丫头片子,听她这么说立刻起了争竞之心:“我要是能想出来是不是也十分厉害?”翟小佳点头认可:“那是自然!”而后又话锋一转:“不过猜谜语的本事我可比你强,等你想出来起码得在我后面半个月。”我截住他的话:“这可说不准!咱们比试比试!”翟小佳不甘示弱,与我击掌为誓:“比就比,谁怕谁!”
    (正文)

    说话间教数学的张老师夹着三角尺和教案进来了,她要为我们讲的是各种统计图的画法。在简单地介绍了柱形图之后,她说:“柱形图在比较大小关系时一目了然,但也不是所有的数据都适合画柱形图。例如下面这道题目,红星机械厂第一季度生产某大型机械十五台,第二季度十八台,三季度二十二台,四季度十六台。如果画成柱形图的话能看出哪一季度生产机械更多,但我们更关注的是生产量走势。”她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出纵横坐标,横坐标代表季度,纵坐标代表产量,然后又在图中画出四个散点用来表示四个季度数据。我看着黑板上张老师用直线把散点连接起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难道自然课本上那些散点也可以连接起来?我想着想着,不知怎么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折线图!”这声喊叫在安静的教室中格外突兀,全班上下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张老师不满地回头瞪了大家一眼:“这就是折线图,有什么好笑的?”又看向我:“何方岐同学,咱们现在在上课,有问题可以举手提出,你先坐下来吧。”我面红耳赤地坐了下来,眼角却瞥见翟小佳在偷笑。这小妮子一定在看我笑话,可真气煞我也。我原本打算和她说说想法,见她这样索性不告诉她,等到我想到圆点的含义让她大吃一惊!

    等到晚上回家我立刻就开始绘制折线图。我从作业本上撕下了几张纸,覆在书页上依次把圆点描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拿铅笔直尺把这些点连缀成线。当我辛辛苦苦地把这项工作做完后,才发现圆点的分布似乎并无规律,它们排列成的图形有的像山峰,有的像骆驼,还有的像鸽子。我不禁有几分泄气,随即又想到兴许圆点的个数另有含义,就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结果第一册和第三册上各有三十五个圆点,第二册三十八个,看来也不像有用的样子。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拿去给老爹看,结果老爹一句话把我怼回来了:“你画的这是啥啊,连线一笔画吗?学前班的小朋友画得都比你好。”我从老爹那里得不到答案,垂头丧气又去找妈。妈看了片刻摇摇头:“妈妈也不知道这是啥意思,要不问问你们老师?”我心说问老师翟小佳就知道了,那铁定得向她认输,我堂堂男子汉哪能向小丫头低头?可我穷尽才智也瞧不出个所以然。今天天色已晚,等明天中午去大爷爷那儿碰碰运气。
    (正文)

    第二天吃完午饭我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了一会儿,大爷爷还在床上躺着,但伤势已好了很多,能在屋外走动一会儿。我向大爷爷说明来意,大爷爷一伸手掌:“拿来我看!”我赶快把那三张纸递给大爷爷,并说上面的线是自己后加上去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大爷爷沉思片刻,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若是浑天星象,倒也有几分契合,只是有些舍本逐末,有些主星没画却画了旁边的小星,实在违背常理。如果说这是河洛理数的话,无论是先天卦后天数,还是后天卦序,完全都对不上,而且这数量比照大衍数还差得挺远。”他抬起头来看看我:“你这几页纸是从哪里得来的?”我说:“只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我觉得它隐藏了一些东西,就特地找您问问。”大爷爷说:“既然这样,你自己袖占一卦金钱课,看是否能弄明白点什么。”我头几天刚学会了蓍草和金钱占法,只是断卦还欠着火候,正好也想试一试。当即排出三枚康熙铜钱,以铜钱向背来定阴阳动爻,得了一个山水蒙卦。从卦辞上来看这一卦就有不易求得真相的含义,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大爷爷又叫我从互卦和体用关系上去考量。在大爷爷的启发下,我最终得出结论:“真正的结果只能靠自己去体会和发现,借助别人是不行的。”大爷爷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自己去找吧,早晚能悟透玄机。”

    在大爷爷得出结论之后,我就开始了一个人的苦思冥想,不仅吃饭睡觉惦记着,连上厕所的时候也要在墙上比划一番,后来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老爹老妈看出我精神不大对头,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说正在思考一个问题,等想出来之后肯定让人大吃一惊。老爹颇有些不以为然,妈却欣喜地说:“小岐有志气,等将来证明哥德巴赫猜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家小岐是最棒的!”老爹鄙夷地说:“就他还证明哥德巴赫猜想?能弄明白三多两少就不错了。”妈不满地瞪了老爹一眼:“你别打击孩子的积极性!电视上都说孩子肯钻研是好事。”我对他们的争论充耳不闻,不知不觉间思路又回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圆点上去了。

    我唯恐翟小佳会先我一步得出答案,不时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无进展。当看到她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心里就有数了,这丫头还没什么惊人发现,要不然早咋乎上了。面对这些毫无规律的圆点,我也一度怀疑是孙武威姐姐开的玩笑。不过大爷爷言之凿凿,那肯定就有些门道,我只能另辟蹊径再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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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又到了周末,老爹的六工组有人结婚,请老爹做主婚人,顺带把妈也给捎上了。妈原本想让我也去蹭点好吃的,可我满脑子都是圆点,回答说不去凑热闹了。老妈无奈之下去门口小卖店给我买了个面包,让我自己对付一顿。他们出去之后,我坐在窗户边把面包包装撕开,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观察已经被涂抹得面目全非的三张纸。我看来看去没发现新东西,面包却已经吃完了。我看到纸上落了一些面包碎屑,就把纸拎起来抖了抖。我本就面向太阳,这一抖就让阳光直射到纸上,所有圆点都纤毫毕现。我忽然发现纸上的圆点似乎存在一些对应,于是赶快拿稳纸张,面向太阳不断调整相对位置和角度。最后我发现纸上的圆点可以彼此相接构成一些线条,虽然这些线条断断续续,但已经能看出它们原本就是从同一幅图片中拆分出来的。面对这个发现我兴奋不已,也顾不上干别的了,拿起这几张纸就去找翟小佳。

    翟小佳正坐在家门口的小马扎上看书,听到脚步声抬眼一望:“何方岐,你不会真发现什么了吧?”我得意地冲她扬了扬手中的纸片:“那是自然,你同桌厉害着哪!”然后拉着她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发现。翟小佳听得瞪圆了眼珠:“真有你的!我怎么没想到?”我催促她:“快看看你那几本书,没准也有类似的东西。”翟小佳跑回屋里取出一沓工厂用的草稿纸,这种纸既轻又薄,平时做算术题都不好用,却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她细心地把每册书上的圆点描了下来,再和我画的三张图叠在一起。在经过了细心比对调整之后,我们终于看清了这幅图片的全貌,它由十数条纵横相交的线条构成,有些线条平行排列像是小路,有些线条简洁明快地交错在一起,似乎是一座山峰。看到这里我和翟小佳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地图!”原来藏在自然书中的秘密竟是地图,这真是出人意料。翟小佳随即提出一个问题:“这地图究竟画的是哪里?”图上的信息太过简略,我歪着脑袋看了半饷,瞧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想到了书上的文字,说道:“那些字肯定也不是白写的,能读懂说不定就知道在哪里。”翟小佳说道:“我已经仔细看过,第四册上的文字用橡皮蹭过,又涂了一层涂改液,辨认不出来写的什么。第五册上字写得太草,全是连笔谁能认得出来!”我听她这么一说,感觉第四册很特殊,因为别的书上都没有涂改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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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过书仔细看了看,这一页的圆珠笔迹果然多所篡改,完全看不清之前写了什么。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写字的人特别用力,正面看不出来背面或许可以瞧出端倪。我把书翻到此页,果然见到文字位置有一些突起。我拿起一张纸把这些文字描了下来,再把纸翻了一百八十度,这下看明白了,文字共有两行,第一行是“向南百步,穿云而行”,第二行是“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一下傻了眼:“这是什么意思?”翟小佳倒来了劲头:“这我知道!后面这句话出自《黍离》,翻译过来是悠远的苍天啊,这人究竟是谁?”我还是不大明白:“这人又是哪个人?”翟小佳妙目眨了两下:“这句话上面一句你肯定听过,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回我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孙武威的姐姐感慨自己没有知音呗!可这和地图也没啥关系啊?还有前面一句,人怎么可能穿云而行?”翟小佳说:“咱们只能从其他几句话中寻找答案了。”我摇摇头:“前三册上的字我都看过了,除了极个别的能辨认一二之外,其他的别人根本连猜都猜不出。据我看来,破解秘密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孙武威的姐姐,她或许会告诉我们一些关键问题。”翟小佳问:“怎么才能找到她呢?”我说:“孙武威曾和我提过,他姐姐被圈在家中,只要知道住处就好办。孙武威肯定知道,但他对我有戒心,不会轻易告诉我,不如你出马去问。”翟小佳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下来:“我和他不算太熟,等周一抽空问问他。”

    周一下午我们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组织我们进行五十米速跑测试,我一鼓作气冲到终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这当口我看到跑道另一头翟小佳正和孙武威窃窃私语。我心中一喜,知道拜托翟小佳的事有眉目了。果不其然,下了课翟小佳把我叫到教学楼拐角,悄声告诉我孙武威说他姐姐住在温太爷沟,从沟口上去有两排桦树,桦树尽头有三户人家,左边的就是他家。

    我闻言一怔,老爹曾和我说过这个地方,他们木材厂前几年送成品材路过这里,因为口渴还到别人家里要过水喝。据住在沟里的人讲,沟里原本住着一个老头,对附近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外面的人前来打探这里的情况,别人都会说“问大爷吧”,就这一句话以讹传讹,最后就简化成了温大爷,再后来不知怎么又变成了温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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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山沟十分偏僻,而且颇有几分邪性。老爹他们的车进沟里时平安无事,出沟的时候要路过一个急转弯,这个急转弯一侧是有十多米落差的陡坡,需要减速缓行。车开到急转弯时土路上突然蹿出一只毛色灰白的兔子,这只兔子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不少长毛脱落形成的斑秃,总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兔子立在土路中央张望片刻,直到车开近了才一溜烟地蹿入草丛。司机一晃神的工夫差点没把车开进沟里,老爹跟着出了一身冷汗。我记得当时还和老爹说兔子那么常见,路面上蹦出一两只来有什么奇怪的。老爹说你没看到那只兔子多么古怪,别的兔子都是四足挨地一蹦一跳,这兔子却只用后腿沾地,前爪高高扬起,偏着脑袋看人,简直就是成了精。老爹还说那兔子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快到陡坡时冒出来,分明是专门针对他们这辆车的。

    自打老爹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我对这条不起眼的山沟就充满了好奇,总想着有机会去一探究竟,如今正好去瞧个新鲜。我对翟小佳说:“温太爷沟可不算近,咱们得坐地蹦子过去,就这周六吧。”所谓地蹦子,其实就是大街小巷乱窜的小三轮。翟小佳犹豫了一下:“可我爸不给我零花钱。”我大包大揽:“来回的路费我都包了,你就只管去。”翟小佳点头答应了。话刚到这儿,旁边冷不丁凑过来个疤痢头,我一看原来是同班同学靖帆扬,这小子天生头顶中心不长头发,平时总戴个鸭舌帽遮掩,今天因为跑步就把帽子摘了。他人倒是很聪明,不过总爱搞恶作剧,比如往女生铅笔盒里扔毛毛虫,给老师讲台上涂胶水等等,我和翟小佳都不是很喜欢他。见他过来我立即刹住话头,靖帆扬笑嘻嘻地问:“何方岐,你们俩人聊得挺热乎啊!不会有什么秘密吧?”我敷衍道:“哪有什么秘密?刚才跑完步随便聊几句天。”靖帆扬却不信:“不对吧?你们躲得这么远,背着人在搞啥地下活动呢?”说着促狭地挑了挑老鼠眼,两手大拇指相对来回晃动。我有些不高兴:“哪有你说的这些事?”靖帆扬一撇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绝对有情况。”翟小佳拉下脸来:“靖帆扬,你不要胡说八道!再胡说我去办公室告诉马老师!”靖帆扬冷哼一声:“你除了会打小报告还会干啥?再说你们有把柄在我手里,应该是我报告老师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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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小佳气得小脸绯红,一跺脚就要走。我使了个眼色阻止她,低声对靖帆扬说:“你想知道也很容易,不过你得答应我们不告诉旁人。”靖帆扬满口答应:“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和外人说。”我说:“周六上午来青年商店门口,到时你自然清楚。”靖帆扬道:“去干什么我总得知道吧?”我说道:“是办一件大事,你要没胆子就别来。”靖帆扬把胸口一挺:“谁没胆子?你们等着,我到时候肯定去。”我说:“能去就好。”靖帆扬得了实信,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走之后翟小佳埋怨我:“咱们说好的不和别人说,你为啥要告诉他?”我说道:“这小子不是啥好东西,你要不把他安抚住了他满嘴乱说,说不定会惹来麻烦。”翟小佳咬着嘴唇:“可到时候他真去了怎么办?”我说道:“到时候我编个故事,尽量说得吓人一些,让他知难而退,别跟着我们碍事。倘若她执迷不悟,我就让他去侦察地形,万一被人抓了也不关我们的事。”翟小佳说:“这样不好吧?”我说:“谁让他非得跟着咱们!”翟小佳不说话了。

    我们回到教室后又商量了一下细节,各自回家瞒着父母暗中准备。很快一周的课程结束,周六一大早我背上书包出了门,弹弓也被我别在了后腰上。书包里是我的战略储备物资——两块卷筒蛋糕,一盒午餐肉罐头,一包巧克力威化,还有一个装水的军用水壶。为了这些东西,我足足花费了半个月的零用钱,的确有一些心疼,但为了能找到自然书中的真相,这些钱我认为花得也值。

    在青年商店门口我等到了翟小佳,她书包里的东西就寒酸多了,只有一个馒头和几根自己腌的萝卜咸菜。我知道她家的情况,就和她说到时候咱们匀着吃,不能光让你啃冷馒头。正说着话靖帆扬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说有笑啊。何方岐,现在你该告诉我去哪儿了吧?”我说道:“你胆子大我也很佩服,不过接下来我们要去温太爷沟,那个地方原来打过仗,有不少人都死在沟里,你可掂量清楚了,别怪我们没提醒你。”靖帆扬一昂脑袋:“你们能去我就能去,咱们现在就走!”我一看吓唬不住这小子,便说道:“好,那如果出了什么事跟我们没关。”靖帆扬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们到底走不走?”我无可奈何,口中应付着:“好好,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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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三轮车,师父听说我们要去温太爷沟,奇怪地问道:“那儿也没什么人家,怎么跑那么远?”我说道:“您说错了!我有个亲戚就住在沟里,我们是去串亲戚的。”师傅明显不想去:“五毛钱一个人,一块五到那里我得空车回来,还不够油钱的。”靖帆扬不屑地说道:“你少糊弄我们,我二姑夫就是开三轮的,这一行油水可大了,一人坐车油费还合不到两毛钱。”师傅挨了呛,也有几分不高兴:“行行行,你们上车吧!”靖帆扬摸出一枚五角钱硬币交给我,我又添上一块钱,凑足了递给师傅。

    一转头靖帆扬先上了车,我随后也扒着车门坐到他的对面,翟小佳挤上来挨在我的旁边,随手把车门带上。师傅发动了三轮车,发动机突突地震颤着,载着我们三人一路向北。这种三轮车的车体部分都很简陋,主框架用几根铁筋焊接在一起,外面蒙上一层厚塑料布就算完事,人坐在车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只是不大真切罢了。车厢内并不宽松,屁股下面的木板又很硌人,外加土路坑洼不平,坐了没两分钟我们就都颠得快散架了。我向旁边瞟了一眼,翟小佳紧紧抓着车门把手,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明显是晕车了。再看对面的靖帆扬,他虽然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颠簸的痛苦却不是轻易能掩盖的,我想让他知难而退,清了清嗓子说道:“靖帆扬,前面可还离着老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靖帆扬说道:“你甭想撵我走,你们不让我去,我偏要看看你们搞什么名堂!”他既然这么说,我索性不开口,抱着胳膊冷眼观瞧窗外的风景。翟小佳也不搭理靖帆扬,靖帆扬觉得没趣,几次张张嘴想说话,但看到我们没有接茬的意思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三轮车开了一阵之后,前面的土路越发狭窄,路两边的房屋渐渐不再出现于视野。忽然三轮车慢了下来,发动机的突突声也低沉下去。我方自有些惊诧,师傅却已从前面跳了下来:“你们下来吧,前面就到地方了。”我茫满四顾:“这就到了?”师傅不耐烦地催促:“对,到了到了,都下来!”靖帆扬先从车上跳了下来,我和翟小佳对视了一眼,也跟着下了车。师父坐回车里,发动三轮车调头开回去了。靖帆扬一直目送着三轮车扬尘而去,嘴里咕哝着:“我要是有这样一辆车就好了,每天开着车去上学,该有多神气!”我皱着眉头说:“那你看三轮车吧,我们两个先走了。”靖帆扬当然不干,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我们后面,那意思是我们到哪他就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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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实也不知该往哪去,胡乱沿土路走了一气之后,才想起该找个人问问。正好路边过来一个蹬平板车卖豆腐的大娘,我上来一提去温太爷沟,她立即一指后面:“远着哪,离沟口还有两里多地。”我一听才明白,刚才到底被那三轮车师傅给坑了,他估计我们没去过,压根就没把我们送到地方。我和翟小佳还比较含蓄,靖帆扬已经破口大骂起来:“那个开三轮的老混蛋,到前面就得翻进河里,下次叫小爷撞上了非得把他车胎全放了气不可!”大娘听着这话明白了几分,她盯着我们三个人说道:“那儿也没啥好玩的,能别去就别去,趁早回家吧!”靖帆扬一梗脖子:“我们偏要去,谁也管不着!”大娘叹息一声,蹬车往南去了,我们三个人步行朝沟口赶来。

    十三、女疯子

    温太爷沟坐落在群山之间,沟门处有两座高大山峰遥相对峙,山峰上长满了苍翠的冷松,秋风吹来松涛阵阵,给这里平添了一种萧杀肃穆的气氛。两峰之间有一条土路蜿蜒而山,但比我们坐三轮车来的土路要窄上许多,最宽处也就两米出头,路两边各有一道深深的车辙,我一看就知道是拉重物用的两轮大车留下的。这种车能装六七百斤东西,但需要拉车的人非常有劲,否则根本就寸步难行。靖帆扬兴致勃勃:“这里风景还不错,跟课文上说的一样。喂,何方岐,咱们往哪里走?”我一抬下巴:“没看见就一条路嘛,直接往上走吧!”靖帆扬当人不当地走在最前,我和翟小佳紧随在后。脚下的土路并非一马平川,而是以一定坡度倾斜向上,在这里行走明显要比平地要累。土路两边的洼地中有几棵山核桃树,它们的果实散落一地,有些外皮尚余青绿,有些已经变得完全乌黑。我记得老爹说过,山核桃表皮粘在手上很难洗掉,就拿出个塑料袋套在手上捡了几个放在书包里,准备带回去和同学开开玩笑。

    不多时面前出现了两行笔直排列的桦树,它们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连枝叶都相近到难以区分。秋日的阳光斜斜穿透叶片的缝隙照在地上,形成了许多不规则的光斑,给这条桦树长廊添了一些温暖的气息。靖帆扬自言自语道:“在林业局中心就没这么多桦树,只有在边角旮旯的地方才能看到。”他见我们不应声,故意扭转头大声说:“你们走快点啊,早上没吃饭吗?”我正想加快步子,翟小佳却说道:“他就会咋乎,甭理他!”我一想也是,就没急着赶路,惹得靖帆扬朝我们翻了好几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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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桦树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排红砖红瓦的平房,平房外侧围着一圈高大的木篱笆,篱笆内长着一些尚未收割的玉米。每穗玉米棒子都沉甸甸的,看起来长势不错。最左侧平房屋檐下趴着一只巨大的黑狗,它从头至尾乌黑如炭,没有一根杂毛,脖子上拴着一条麻花粗细的铁链,正懒洋洋地享受阳光的温暖。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呼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长毛,两只耳朵如狼般笔直竖立,森森目光满怀敌意地随着我们移动。当我们再向前走了两步,这只黑狗仰头向天,两只前爪猛然从地上抬起,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吠叫。它一边叫还一边向外猛挣铁链,那条粗大的铁链被扯得哗啦啦作响。我们三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我心说孙武威呀孙武威,你可把我们坑苦了,怎么没提这里有狗的事呢?眼看这大狗十分凶恶,被它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刹那间我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也不知该如何取舍。

    靖帆扬从我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问题:“你们要找的不会就是这家人吧?”我苦笑着点点头,说这家应该有个小黑屋,真正要找的人被关在屋里。靖帆扬问:“小黑屋在哪你们知道吗?”我和翟小佳都摇了摇头。靖帆扬发起了牢骚:“那怎么找,咱们总不能碰运气吧?”我说道:“咱们本就是碰运气,运气好了啥事都能解决。”我偏转头看向黑狗,黑狗仍然狂吠不止,但这家却没有开门的迹象。他们住得这么偏僻,听到狗叫哪有不出门查看的道理,因此我断定家里其实是没人的。我对他们两个说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会,我去后面看看。”靖帆扬不同意:“要去也是我去,论身手论力气你都不如我。”我总不能让翟小佳一个人留在原地,干脆三个人一起去。

    我们钻进桦树长廊,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到平房的侧后,这里地势比平房略高,三家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中间这家靠近左侧有一个猪圈,有两头大白猪把脑袋探出在在猪食槽里抢食。猪圈后边是一小块菜地,不过地里的蔬菜已经罢园,目前处于空置状态。和菜地隔着一道木篱笆就是孙武威姐姐家,那里有一个低矮的仓房。仓房四周全都用板皮围成,上面苫着油毡纸,看起来有几分破败。我在心里盘算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三家似乎都没有人在,我看不如这样,中间这家没有狗,咱们先跳到他家院里,再翻过篱笆到仓房跟前。”翟小佳不无担心地问道:“狗扑上来怎么办?”我说:“铁链子长度有限,刚跳下来时狗肯定够不到,到仓房门口时也够不到,就中间有一米多有可能扑到,到时就看运气了。”翟小佳觉得这不是万全之法,她折了根树枝体在手里壮胆,正想提出反驳靖帆扬却已举手赞成:“好,我同意!别磨磨蹭蹭的,快走吧!”
    (正文)

    靖帆扬带头翻过中间那户人家的木篱笆,高抬腿轻迈步,从猪圈旁边绕了过去。两头大白猪抬头哼哧了一下鼻子,似乎对这个闯入者很是不满,但转瞬它们又低头拱食了,对跟上来的我们视而不见。隔壁的大黑狗听到陌生人的脚步,叫得越发凶狠,让人听着心惊胆战。开弓没有回头箭,靖帆扬朝掌心吐了口唾沫,又提了提裤子,一个助跑左脚蹬上了菜地旁的木篱笆,跟着右脚一收,麻利地翻了过去。我正要作势跳下,大黑狗闪电般地冲了过来,喉咙里滚过低沉的吼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靖帆扬纵使胆大,此刻也有几分腿软,站在篱笆上迟迟不敢动作。他越是这样大黑狗就越是精神,不时发出两声吠叫来威慑他。我担心拖得久了把人引来,对靖帆扬喊道:“跳,再不跳没机会了!”靖帆扬满脸惶急,额头上汗珠都下来了:“何方岐,狗太凶了,要不你来!”我说道:“篱笆上只能站一个人,你在上面我怎么过去?”靖帆扬挪动脚步,看样子翻过来,正巧这时大黑狗嗷呜叫了一声,靖帆扬心中一惊,一脚踩空从篱笆上摔了下来。大黑狗虎跃而出,敏捷地扑向靖帆扬。幸好铁链子长度有限,大黑狗跃到半空脖子被铁链一阻,无可奈何地落在地上,却仍恶狠狠地瞪着靖帆扬。翟小佳紧张地拉着我的胳膊:“快想想办法啊!”我突然想起包里有刚才捡到的带皮核桃,一伸手摸出两个,朝着大黑狗扔了过去。这一下福至心灵,其中一个恰恰落到大黑狗嘴边,它想也不想伸嘴咬住,立时被核桃表皮麻得张不开嘴。靖帆扬瞅准时机,连滚带爬地穿过危险地带,来到仓库跟前。大黑狗好不容易才吐出核桃,跟着靖帆扬屁股后面猛追,却已慢了片刻,只能恨恨地冲他狂吠。

    我看见大黑狗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靖帆扬身上,觉得这是个机会,跟翟小佳打声招呼也翻过篱笆。大黑狗看到我,发狂般地向我冲来。我手里早就攥着一个核桃,对着它面门就打了过去。这一回大黑狗学乖了,侧身让过核桃,专门等我下去。我比靖帆扬镇定得多,跳到地上故意发出汪汪叫声,大黑狗勃然大怒,炮弹一般横冲到我面前。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它刚刚张开大嘴,我手指一抬一溜火光飞过,大黑狗猝不及防,舌头和上颚被火苗灼烧,当即痛苦地卧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也顾不上咬我了。我向后面一勾手,示意翟小佳跟上来,然后意气风发地来到仓房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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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一举一动都被靖帆扬看在眼里,他吃惊地问道:“何方岐,你这是什么邪法,怎么手上还能冒出火苗?”我不愿跟他说实话:“有一次我做梦,醒了之后就会了,也没啥。”靖帆扬眼睛直了:“那你教教我呗。”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火是从哪来的,怎么教你?”靖帆扬觉得我有意藏私,说我是小气鬼。他还要喋喋不休下去,后过来的翟小佳发话了:“靖帆扬,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心一会把人引过来。”班干部的身份发挥了作用,靖帆扬不吭声了。
    我正准备去找小黑屋,翟小佳说:“别急,我刚才听见仓房里有动静,咱们要找的人会不会关在这里?”我刚才已经仔细观察了一遍仓房,这仓房没有窗户,门上用八号铁丝牢牢拧紧,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不过翟小佳既然这么说了,我还是决定看看。靖帆扬在门旁边的木板上找到一个圆孔,他冲我们招手:“快来,这里能看见!”说着把眼睛凑到圆孔上。他趴在那里足有四五秒没有动作,我正想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忽然间他发出不类人声的尖叫,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脸色刹那变得惨白如纸,甚至瞬间头发都立了起来。说句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被吓成这个样子,忙冲上去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想他一把推开我的手,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我也懒得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一转身自己来到圆孔旁边,定了定神把眼睛挨到近前。一开始我只看到仓房里黑漆漆的,可一转眼工夫对面传来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贴在了圆孔内侧。我定睛一看心内不由打了个突,原来视野中出现的竟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这只眼珠目光呆滞,直勾勾地一点转动迹象也没有,任谁看到了都会大吃一惊。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问道:“你是孙武威的姐姐吗?”黑白眼珠的主人不答,却从圆孔内侧轻轻走开,好半天仓房内才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看她不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却连叹息也没有了,仓房内死寂一片。翟小佳用目光询问我该怎么办,我一想今天这机会极为难得,下次还能不能进来都是未知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仓房内瞧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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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踮起脚尖用手指扒住八号铁丝向外用力,但铁丝拧得极紧,我因为个子太矮又不太方便,那铁丝竟然纹丝不动。正在着急身后却递过来一把钳子,我正纳闷翟小佳什么时候在身上揣了这东西,却见她指了指旁边的柴堆,原来她是在柴堆上找到的。我拿起钳子拧了几圈,八号铁丝被彻底拧脱,我伸手把铁丝拽掉,拉开门向内走去。忽然间腿上一紧,却被靖帆扬从后面伸出双臂紧紧箍住,一时无法摆脱。我大声斥责:“靖帆扬,你让开!”靖帆扬嘴里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别进去,千万别进去,里面有鬼!”我奋力抽身出来:“鬼你个头啊,光天白日之下哪有鬼,就是自己吓自己。靖帆扬,你留在外面给我们把风,遇到情况喊一声!”靖帆扬充耳不闻,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似乎在发抖。他眼看翟小佳要进仓房,又伸手去拉翟小佳,但被翟小佳躲开了。我原本也没指望这家伙能顶大用,干脆就留他和大黑狗作伴,只和翟小佳进了仓房。

    仓房内乌黑一片,刚从外面进来啥也瞧不清楚,不过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却直冲鼻子。当渐渐适应这里的黑暗之后,我看到仓房面积不小,大约有十来个平方,左侧堆着一小堆黑得泛光的无烟煤,煤堆旁有一张矮床,床上铺着芦苇编成的炕席。矮床床头有一张只有三条腿的写字桌,写字桌上摆了一摞快要翻烂的旧书和杂志,什么《故事会》、《辽宁青年》都有,在这些书旁边还有一个粉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被一本九二年版的土黄色《新华字典》压住。我之所以知道这本《新华字典》,是因为我们学习部首检字法用的就是它,没想到精神失常的人也会翻字典。除了它们应该出现在正屋以外,这些东西倒也没啥奇怪的,可仓房中的人就很特别了。她身材瘦削如竹,留着及肩长发,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清洗过,发梢几乎都粘成一团。她长着一张瓜子脸,五官十分匀称,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色,若不是发疯应该也挺好看的。她上半身穿一件厚实的皮衣,腿上却只套着单薄的纱裙,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和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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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我和翟小佳进门之后,她一直侧脸对着我们,片刻后方才缓缓转身。翟小佳被她直勾勾的目光一拂,忍不住轻轻一颤,缩在我身后不敢出来。我两腿也有些发软,但转念一想她也是个人,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所以我竭力挺直腰杆,清了清喉咙为自己壮胆:“你好,能听懂我说话吗?”她闭口不答,目光落在地上,似乎压根就没在听。我又说:“我看了你送给孙武威的那套自然书,有几个地方不明白,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我提到自然书时,我察觉到她肩膀一扭,好像有一些反应。我又重复了两遍自然这个词,猛然间她喝地大叫一声,吓了我和翟小佳一跳。接着就听她唱了出来:“春天未到,百花未开。主人没来,不准打开。我的小日记,里面有秘密。不经我同意,不准看日记。谁要看日记,必须我同意!”

    她是用儿歌的调子唱出来,不仅跑调而且拖沓,唱不像唱念不像念,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别扭。我听她反复提及日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她说的就是摆在桌上的这本日记?我手疾眼快,伸手把桌上的日记捞了起来。还没等我瞧个仔细,孙武威的姐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向我抓来。我看她来势凶恶,把日记本往翟小佳怀里一丢:“快跑!”翟小佳发足狂奔,转眼冲出门外。我心头一松,绕着矮床转了半圈,孙武威的姐姐脚下趿着布鞋奔跑不便,抓了几次都没有抓中,目光散乱地骂了两声,随手抄起新华字典向我砸来。我一晃脑袋,字典翻滚着落到煤堆中去了。

    趁她愣怔的工夫,我一猫腰钻到仓房外面,靖帆扬尚在门口痴痴站着,翟小佳却已穿过黑狗的领地,正撅着屁股往篱笆上爬。我一拉靖帆扬:“别愣着,快走!”靖帆扬仿佛丢了魂一样,没头没脑地跟着我跑。大黑狗在我手底下吃了亏,只是夹紧尾巴呜呜叫着,却不敢再往前冲。
    (正文)

    我和靖帆扬来到篱笆下,一扭头女疯子也到了。她口中嗬嗬连声,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对她的猫爪功早有防备,轻轻巧巧闪到一旁。靖帆扬昏昏沉沉,一下便被女疯子扣住肩膀。他向后一挣但听衣服嗤地一声被撕开,女疯子手中多了块衣服碎片。女疯子目光迷离地向我看了一眼,忽然眼露凶光,十指成爪向我脸上乱抓乱挠。我岂能让她抓中,借着地形脚步错动,施展家传四象步与她周旋。这女疯子哪识其中奥妙,看我近在咫尺偏偏就是追不上。翟小佳跳到木篱笆外,看我们没跟上又折了回来,扒着木篱笆大叫道:“你们快出来啊!”女疯子看到翟小佳手中的笔记本,登时狂性大发,喘了两喘猛然向木篱笆撞来。她力量奇大无比,几根柱脚立时哗啦啦折断,大约有一米多长的篱笆倒了下来。女疯子跳过篱笆,不管不顾地抓向翟小佳。翟小佳啊地叫了一声,扭转头没命地往前跑。我担心翟小佳被追上,伸手扯住了女疯子的皮衣后摆。女疯子冲劲极大,带得我也向前冲了几步。我见她扭转回头,一拉靖帆扬就跑。靖帆扬失魂落魄地跑了两步,又被女疯子抓了两下,胳膊上添了几道血痕,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我原本不想伤她,见她不肯轻易罢手只得使出先天火诀,女疯子见到火手指向后一缩,口中不停怪叫:“火,火,太热了!”我成功地吓唬住了女疯子,带着靖帆扬跌跌撞撞地冲出桦树长廊,与前面的翟小佳会合一处。

    我问翟小佳:“东西没丢吧?”翟小佳拍拍身后的书包:“还在包里,你怎么样?”我答道:“我没事。靖帆扬倒是有些麻烦,他好像是被吓着了,这半天一句话也不说。”翟小佳问我该怎么办。我说:“那个女疯子见人就挠,咱们谁都不是她的对手,赶紧离开这里为上。”翟小佳点头认可,我们休息了片刻,一鼓作气沿着土路跑出一里多地,眼看沟口近在咫尺,翟小佳突然停下脚步,在衣兜上摸了两下,脸色一下子变了。我见状不妙,问她怎么了。翟小佳脸色难看:“我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连家都回不去了。”我暗暗叫苦:“你看看是不是装在书包里了。”翟小佳把书包打开,依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没有找到钥匙。我说:“你好好想想,究竟掉在哪里了?”翟小佳努力回想:“之前翻木篱笆的时候被刮了一下,可能就掉在那儿了。”我一下子如堕冰窖:“真的是在疯子家?你可别搞错了。”翟小佳说:“肯定没错,就在那里。”
    (正文)

    我很想让她再去配制一串钥匙,可看着她期盼的神色,话出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要不我陪你回去找吧”。翟小佳巴不得如此,当即掉头往回跑。我跟在后面走了两步,隐隐开始后悔,这山沟中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万一再碰到危险可怎么办?翟小佳见我没跟上来,扭转头不住催促。我硬着头皮拽着靖帆扬往回走,但靖帆扬这时却发了牛脾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两脚拼命后退,说啥也不回去。我觉得也不能强求,就把他撂在原地,单独跟翟小佳回来。

    我冀盼着能在路上找到钥匙,然而找了半天都毫无发现。翟小佳面现焦虑,一个劲地让我走快点。我们重又走进桦树长廊,耳听得浩荡天风呼呼作响,心中重又惴惴不安起来。我斟酌了一下对翟小佳说:“万一遇到那个疯子,我来绊住她,你专心找钥匙,动作要快!”翟小佳说:“我理会得,拿了钥匙咱们立刻回来,一分钟都不多留。”

    在靠 房的小路上,我们两个再无交谈,紧张地注视着那里的情况。远远望去平房和刚才没什么分别,还是没有主人活动的迹象,那条大黑狗倒是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显得颇为狂躁。它听到了我们的脚步,抬起头张望了一眼,也许是被我吓丢了魂,居然一声没叫。我四处寻找疯子的踪影,可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并没有在附近。我们小心翼翼地回到篱笆旁边,翟小佳一眼就看到了亮光闪闪的钥匙,赶忙捡起来揣进兜里。我松了一口气,正想转身离开忽然瞥到仓房有些异样,再一看原来仓房侧面的木板上被人用红铅油七零八落地涂了一大片。涂的东西三分像狼七分像狗,油漆表面未干,涂上去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这三家也就一个疯子在,除了她还有谁能干这事?我无心去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和翟小佳一同往回走。此刻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天中,蔚蓝的天幕只有几缕轻薄如纱的云朵,按理应该挺暖和才对,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寒意,从皮肤一直沁到心底。当来到桦树长廊前,身后突兀地传来叫声:“这条山沟不好走,出门跌个大马趴!”我急急扭头回望,那女疯子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脸上手上沾满了红铅油,看起来好像戏台上的大花脸。她脚上的鞋不知甩到哪里去了,赤足来回跑动,如鬼魅般一点声息也没有。她见我回头,冲我呲牙一乐,如孩童般蹦跳着跑远了。翟小佳见她远去,轻轻说道:“疯子真是不可理喻。”我说:“要是可理喻那也不会是疯子了。咱们快走吧,叫她的家人看见我们该惹上麻烦了。”
    (正文)

    我们走到之前和靖帆扬分手的地方,却没看见靖帆扬,倒是在地上捡到了一个指虎。靖帆扬经常把它戴在手上吓唬同学,我和翟小佳都很熟悉。翟小佳有些慌乱:“靖帆扬不会出事吧?”我也有几分不安,但为了安慰她还是说道:“这小子活蹦乱跳的,能出什么事?咱们先到沟口吧,没准他也去了那里。”我们沿着土路走了几十米,马上快到捡核桃的地方时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警觉地伸手拦住翟小佳,示意她别急着走。转眼间草丛中蹿出一条黑如木炭的野狗来,它双目赤红如血,嘴角拖着长长的口涎,满怀敌意地盯着我们两个,但却没发出一声吠叫。单看它这一身黑毛,我怀疑它是孙武威姐姐家大黑狗的亲戚,不过这条狗却明显让我更警惕。老爹常和我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乱叫”,事实也的确如此。狗在拼命嗥叫的时候一方面是威慑敌人,一方面也在给自身壮胆。而那些真正咬人的狗,往往都是不声不响,瞅准机会一击制敌,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这条野狗看出了我们的心虚,大摇大摆地往土路中央一坐,竟然留下不走了。温太爷沟形似簸箕,两侧的山峰十分陡峻,徒手很难翻越,可供行走的就只有这条土路,我们转到左侧野狗跟着挪到左侧,转到右侧野狗也来到右侧,摆明了不让我们过去。

    我捡起块石头狠狠朝野狗扔去,野狗轻轻松松便躲开了。但它并未就此走远,在原地转了两圈重又坐下了。我身上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弹弓,拽出来对着野狗鼻子就是三连发。野狗晃晃脑袋,两枚石子落了空,一枚石子弹在它的身上。它皮粗肉厚,对此浑不在意,看来弹弓也伤不了它。我一咬牙把先天火诀用了出来,但先天火诀不能及远,土路上又没有可燃物,火苗转瞬就熄,对它只能徒唤奈何。我这才明白女疯子画在仓房上的图是啥意思,可她怎么知道我们会遇到这条狗的?难道这条狗能受到她的操控?我一时想不出主意对付它,又看到它没有主动侵犯的意思,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把书包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分给翟小佳一同享用。翟小佳惴惴不安地望着野狗,很担心它会突然扑上来。我对翟小佳说:“这条狗要咬人早咬了,它只是不想让我们出去,我们就和它耗,看谁更有耐心。”
    (正文)

    不大工夫我们吃光了馒头、威化和蛋糕,只剩下一盒午餐肉罐头了。我扯开罐头上的铁环,和翟小佳你一勺我一勺地吃了起来。香味吸引了野狗的注意力,它盯着午餐肉足有两三秒钟,我暗自戒备,若它扑过来我就用火烧它,可惜它并没有主动上前的意思,很快又转过头看向别处去了。我这时突然想起,张浩曾经自制过各种对付动物的奇药,若能把药拌在午餐肉里喂狗,兴许能收到奇效。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翟小佳,翟小佳说道:“张浩又不在这里,说这个没用。再说他肯不肯帮咱们还是两说呢。”我知道她对张浩抱有成见,不再提起张浩,但心里还惦记着拿药对付野狗,吃东西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翟小佳看出了我的心事,也积极帮我出主意:“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只要把狗引到一边,咱们能过去就行。”我不太认同这种做法:“狗看到咱们跑,会在后面撵咱们,两条腿哪能跑过四条腿?”翟小佳一摊手:“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要不然就只有等它自行离开了。”

    我们吃完午餐肉,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可那野狗却偏偏与我们作对,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意思,土路下面也没有人上来,这让我们连求救都找不到人。眼看着日影西斜,我渐渐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对翟小佳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要不然按你说的做吧!”翟小佳瞟了我一眼:“早该这样,我还想回家看动画片呢!”

    我把罐头盒子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向野狗靠近两步,野狗很快注意到我,抖擞精神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和翟小佳。我作势要往左边跑,野狗立即跃向左边,哪知我只是虚晃一枪,随即把罐头盒子向右抛出。野狗嗅到香气,全速向右侧冲去。我和翟小佳撒丫子就往山下跑,我一马当先冲了过去,翟小佳平时不爱运动,跑得略微慢了些,没跑几步野狗已发现上当,纵跃而起从后面扑到。翟小佳急急转身,用手中握着的树枝朝野狗打去,一下却搂了个空。野狗为躲避翟小佳,前爪落下时没抓着她,却把书包给扯开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其中就包括那本粉红色的笔记。这野狗也真奇怪,对别的东西毫无兴趣,单单叼起了笔记本,掉头就往草丛开溜。我一下子急了,这笔记本得来费了好大工夫,我还没看过里面究竟写了啥,被这畜生叼走以后可就见不着了。危急之中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抢到野狗身侧,伸手扯住了野狗毛茸茸的尾巴。野狗扭转脑袋恶狠狠地瞪着我,我毫不畏惧地使出先天火诀,因为与野狗近在咫尺,这一下烧个正着,它后背的长毛立时腾起蓝汪汪的火苗。野狗哀嚎一声,一张嘴笔记本掉了下来。我不顾一切地把笔记本抢到手里,一看上面多出几个巨大的齿痕,封皮上还沾了黏糊糊的口涎,也顾不上擦拭,直接掖到了怀里。野狗虽被火苗烧伤,但都不愿溜走,仍在附近逡巡不去。我有意吓唬了几次,它才不甘心地钻进草丛里。
    (正文)

    翟小佳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书包:“我上小学第一天背的就是这个包,三年来我特别爱惜,没想到今天却被野狗弄坏了!何方岐,都怨你,碰上你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见野狗退走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说道:“东西坏了还可以再买,人没事就好,实在不行我赔你一个。”翟小佳把地上的东西依次捡起来,向我翻了一个白眼:“谁要你的东西!”我说:“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我还怕送不出去?”翟小佳仍是闷闷不乐:“你愿意送谁就送谁吧,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过来。”我拍了拍怀里的笔记本:“咱们这次可是大有收获,兴许能发现个宝藏什么的,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你那点损失压根不算啥。”翟小佳却没抱这么大的希望:“那个女人疯疯癫癫的,就算她画的地图真实无误,焉知不是她开的玩笑?再说她家里一看就不富裕,哪来的什么宝藏?”我有几分扫兴:“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回去吧。”翟小佳随口问了一句:“靖帆扬呢?”我一想的确好半天没看见这小子了,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就说:“咱们在附近找一找吧。”我们在沟口转了一圈,没见到他的影子,土路两边又山高林密,我们也不敢往深处走,索性就在沟口等了片刻。正巧这时有辆三轮车摇摇晃晃地从土路上开来,我怕错过这个机会回不去家,赶忙招手喊停,和翟小佳两个人挤上车。司机看我们灰头土脸,很好奇地询问我们去做什么了,我怕翟小佳说漏了,编了个谎说老师让写日记,我们去山上秋游体验生活了。司机随口说道:“你们真不知轻重,这条沟里出过不少邪事你们不知道?大前年有个小孩从北面山上跑下来,被一辆卡车给轧死了;去年冬天镇上李二黑的媳妇撵兔子进了沟里,转来转去就是没出来,最后在离沟口不到二百米的地方抱着大树冻死了;还有木炭厂的魏老歪,今年春天到山上薅山芹菜,被草爬子叮了,两天后昏迷不醒进了医院,到底也没救过来……” 他还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翟小佳冷不丁说道:“交通事故经常有,也不仅仅限于这里,草爬子叮人是因为身上有神经毒素,损害了人的神经系统,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司机扭回头很认真地看了翟小佳一眼:“你个小丫头胆子太大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翟小佳说:“今儿你不就见到了吗?”我知道翟小佳心气不顺,生怕她和司机呛起来,扯了她衣袖一下示意她别多说话。司机摇摇头,不再同我们搭茬,只专心把三轮车开得飞快。
    (正文)

    到镇里之后我们下了车,我把笔记本递给翟小佳:“周一你带到学校去,到时我再看。”翟小佳问:“你带回家看多好?教室里人多眼杂,被孙武威看到了不好。”我说:“这笔记本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我妈成天到我屋打扫卫生,还总爱轮翻我的东西,被她看到了我可解释不清。你这两天正好有空,先翻翻看有没有线索。”翟小佳把笔记本放回书包,说声“也好”,走到路口我们各自回家。

    老爹老妈看到我身上蹭了不少灰土,免不得又数落了一通,我口上唯唯答应着,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不过为了让他们少操心,我周日就没出屋,在家歇了一天。周一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班级大部分同学都到了,我看到靖帆扬的座位是空的,心下不由一紧,悄悄地问翟小佳。翟小佳摇摇头,说她毫不知情。我开始有些心绪不定,靖帆扬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一直等到上课也没见靖帆扬到教室,倒是在第二节下课做广播体操时听身后的两个同学小声议论靖帆扬出事了。我很想听个仔细,可惜他们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再说下去,我只能把纳闷埋在心里,因为这件事我也没敢让翟小佳把笔记本拿出来。

    中午放学的时候几个同学在教室门口商量去靖帆扬家看看。翟小佳走在我前面,她顿了一下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快步走出校园。跟在后面的我不能无动于衷,主动问起靖帆扬的情况,其中有个同学诘问我:“你和靖帆扬关系也一般,问他干什么?”我说:“都是同学,相互关心一下不应该吗?”另外一个和我还不错的小声说道:“靖帆扬周六晚上一宿没回家,昨天上午还是一个邻居发现他在街上晃荡,看着有些不对劲,才把他领回家。”我继续刨根问底:“怎么个不对劲法?”他回答:“你要想知道就跟着一块去看看。”我虽然担心靖帆扬把我说出来,但到底架不住好奇,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靖帆扬家门口小卖店大家凑钱买了两包钙奶饼干,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靖家。我有意落在队伍最后,其他人全进去了我才在门口照量一眼,这才发现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靖帆扬木然坐在屋檐前的小板凳上,比前天更见神情呆滞,一点儿活泛气息也没有。靖帆扬的妈妈抹着眼泪介绍:“前天早上他说约了两个同学出去玩,后来就没回家,我和他爸都快找疯了,亲戚朋友也都帮着找。昨天上午对门的张大哥在路上碰到了,赶紧喊他的名字,可他就和木头人一样,叫走就走,也不知脑子里想些啥。”她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衣服的纽扣也系错了,一边数落靖帆扬惹是生非一边落泪,让人看着就心酸。
    (正文)

    我那些同学在旁边可不糊涂,他们纷纷出主意:“阿姨,您带靖帆扬去医院看过吗?”靖帆扬妈妈点头:“昨下午就去过了,还找了个大拿,他只说孩子受到了刺激,缓两天就会好,可从昨天到现在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真是急死人了。”又有同学说:“这种事我家亲戚也遇到过,听说他用跳大神治好的。”靖帆扬的妈妈明显有些病急乱投医:“你能找到跳大神的吗?需要花多少钱我们自己出。”那同学满口应承:“我去找那个亲戚,他肯定有办法请跳大神的。”靖帆扬的妈妈说:“那阿姨就先谢谢你,要是能治好阿姨请你们吃饭,锅包肉、酱排骨随便选。”正在客套之前一直没开口的一个同学冷不丁发问:“阿姨,靖帆扬说是和两个同学一块去的,那问问这两个同学不就知道事情原委了吗?”我一看要坏事,忍不住把这个叫徐大治的家伙祖宗十八代暗骂了一遍,但我不能轻易离开,否则一下子就露馅了,只能挤在人群后面装成认真倾听的样子。

    徐大治的话提醒了靖帆扬的妈妈:“哎呀,你这话可说得太及时了!不过靖帆扬那天神神秘秘的,也没和我们说具体是谁。”徐大治继续出馊主意:“不怕,我们班总共才四十三名同学,挨个去问总能知道是谁。阿姨,您要信得过的话,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靖帆扬的妈妈连声感谢,徐大治摩拳擦掌,转回头有模有样地布置上了:“来来来,我给大伙儿安排一下,咱们暗中在班级里展开调查,得查明究竟是谁跟靖帆扬一起去玩的。我看啊,咱们干脆就成立一个特别行动队,我当队长,你们都当队员,大家看如何?”其他人的兴致都被调动起来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对,就应该这么办!”“徐大治,得给行动队起个名字,咱们这里有七个人,就叫七匹狼行动队怎么样?”“七匹狼太土了,不如叫七星聚会。”“我们又不是聚在一起吃饭,叫什么聚会?我看还是叫七人团。”最后还是徐大治一锤定音:“我看还是叫七匹狼吧,威武霸气!”

    十四、七匹狼行动队

    七匹狼行动队在靖帆扬家宣告成立,徐大治还给大家分派了任务:“咱们每人负责调查五个人,多出来的那个人我管,谁查出来情况都得和大伙儿知会一声。”众人都高声答应,我也附和着说好,暗想这成了自己调查自己,得像个办法蒙混过关,还要把翟小佳洗清嫌疑。我从小就是个机灵鬼,不多时又想出一条计策,对徐大治说:“队长,我有个想法,咱们这里都是男生,女生那里不太好沟通,能不能拉两个女生进行动队?”徐大治说:“靖帆扬那么作,怎么可能和女生一起去玩?”我说:“那可不一定,也许有女生知道情况呢?”徐大治问:“你有合适的人选吗?”我说:“翟小佳跟我是同桌,对我言听计从,要不让她来调查女生。”
    (正文)

    徐大治说:“她是班干部,最爱向老师打小报告,她要告诉了马老师咱们几个都得跟着倒霉。”我说:“她跟马老师走得不近,马老师的作业最近都是余心慧去送的,可能她的学委也干不长了。”徐大治犹豫了一下:“那你去跟她说,让她去调查女生这面。”我暗中得意,当下答应下来。

    下午上课前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翟小佳,翟小佳有些不乐意:“你们调查你们的,把我牵扯进来算怎么一回事?”我悄悄瞥了一眼身后,压低声音说:“他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咱们想办法混进行动队,至少可以免除嫌疑。”翟小佳问我打算怎么办,我用《三国演义》连环画上的八个字回答:“见机行事,移祸江东。”

    上体育课时我看见徐大治他们分头行动,挨个询问其他同学周六都去做了什么,我朝翟小佳使了个眼色,我们也装模作样地找了几个同学,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还没等我问出个子午卯酉,猛然间肩膀被人按住了,我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来人竟是孙武威。我诧异地问道:“你找我?”孙武威表情不善:“你跟我来。”我撂下手中的事,跟他走到一边,孙武威劈头就问:“周六的时候你是不是去我姐姐家了?”我强装镇定:“我又不认识你姐姐,去她家做什么?”孙武威一撇嘴:“你少废话!上周翟小佳问我姐姐家住哪,我一猜就是你让问的,你就承认了吧。”我预感出了大事,更加不肯承认:“你都说过你姐姐精神有问题,我好端端地跑去找精神病人岂不是脑子坏掉了?”孙武威盯着我的瞳孔看了老半天,我一直没移动目光,弄得他倒有些半信半疑:“你真没有去过?”我回答也很简洁:“我真没去!不信你去问我爸妈。”孙武威有些踌躇:“那我跟你说一件事,我姐姐上周六突然不见了。”我明知故问:“不见了还能去哪?”孙武威说:“你不知道,我姐姐原来被锁在家里,可上周六不知谁进了家里,倒也没偷东西,偏偏把我姐姐放走了。”我说:“放走了去找啊,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孙武威摇头:“附近都找过了,压根就没有,我姨和姨夫都快急疯了。”我心中生出些许歉仄,可事已至此我也不敢承认事情是我干的,只能假模假式地安慰了他几句,孙武威满怀愁绪地走了。
    (正文)

    放学之后七匹狼特别行动队以打扫卫生的名义在教室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徐大治开门见山:“大家都问完了吗?有谁知道谁和靖帆扬去玩了?”几个人话匣子都敞开了,纷纷说能问的人都问了,没一个人知道情况。徐大治等男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告一段落,特地询问翟小佳:“女生那里也无发现?”翟小佳说:“都问过了,没人清楚。”徐大治挠起了头皮:“这就奇怪了,难道这两人成了漏网之鱼?看来回头得再摸一遍。”我生怕自己暴露,赶快施行移祸江东之计:“靖帆扬平时交人很广,啥样的人都能扯上联系。他说的同学也许只是一个托辞,万一那两人不是我们同班,只是同届的呢?甚至连同届也不是,是上届或者下届的呢?”徐大治被我说动了:“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你看该怎么办?”我说:“去其他班级问问,也许有人知道些内幕。还有靖帆扬为啥要出去,这个也得弄清楚。”徐大治称赞道:“还是你头脑清楚。嗯,那咱们还是分开去问,我都跟人家打了包票了,要是问不出来太没面子了。”

    连着几天行动队的各位成员都在学校里到处打听,我在旁冷眼观瞧,原以为他们打听不出什么名堂,不料周三的时候徐大治兴奋地宣布:“有眉目啦!”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他知道了什么。徐大治说:“二年三班有个小孩,他爸是拉三轮的,据他说他爸上周六拉了三个小孩去北面,其中一个小孩很像靖帆扬。”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强装镇定问道:“那另外两个小孩长啥样他说了吗?”徐大治说:“那倒没有,光说是一男一女,那个女孩背的书包挺特别,蓝底的,上面有米老鼠图案。何方岐,你帮我留意一下,谁背着这样的书包?”我暗暗惊心,这分明说的就是翟小佳,我得赶紧去提醒她把书包换掉。徐大治见我迟疑,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我赶快答应下来,说有这条就容易多了。我到教室里一看翟小佳的座位,发觉她背的书包是橙红色的,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翟小佳已经把书包换掉了。翟小佳进教室后我免不了又叮嘱她一番,她当即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他们动作很快呀!”我说:“那个破书包你千万别背了,这几天你也别拿笔记本,等周末我到你家里去看。”
    (正文)

    当天晚上我们在教室里开了个大会,徐大治又把背米老鼠书包的小孩描述了一通,不知谁嘴欠说了一句:“翟小佳好像就有这么个书包。”我一听立时懵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翟小佳见众人目光齐刷刷聚在自己身上,镇定如恒微微一笑,不急不忙地开口了:“我是有这么个书包,不过去年就撇了。再说我一向讨厌靖帆扬,你们也都知道。”众人一想也对,翟小佳的嫌疑立时解除。我不禁对这丫头片子刮目相看,女孩撒起谎来比男孩更容易蒙混过关。但有人还盯着这条线索不放,说要不然咱们轮流去校园门口守着,没准哪天就撞上了。之前说请跳大神的同学反驳说要是那样黄花菜都凉了,咱们不如先把靖帆扬治好。其他人都问那你有什么办法?他说明天就可以把跳大神的请来,这个人很灵验的。我们似信非信,但相约到时去靖帆扬家看热闹。

    等次日我到了靖帆扬家,跳大神的还没来,其他同学却早到了。靖帆扬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徐大治一个劲地和靖帆扬妈妈说等一会靖帆扬就好了,他妈妈勉强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愁容满面。不多时那同学引着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太太进来了。这老太太身高也就一米四,顶多比我多冒个头尖,头上缠了一条黑红相间的布带子,上半身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布袍,脚似乎是缠过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看着似乎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老太太见到靖帆扬的妈妈,上来先说了一句:“眼皮上泛青,果然是家中有灾。”她一张嘴好几颗大金牙直晃眼目,我虽不知是真是假,但直觉上认为这老太太挺有钱。靖帆扬妈妈听她这么说,立刻诚惶诚恐起来,问她究竟该怎么办。

    老太太拿昏花老眼瞟了周围一圈:“这里都是什么人?”靖帆扬妈妈忙说:“都是我儿子的同学。”老太太说:“人多了我没法请大神,让他们都出去吧。”徐大治等人闹了个没趣,前脚跟后脚地都出去了。那个请老太太的同学磨磨蹭蹭,也被老太太毫不留情地赶出门外。我脸皮没那么厚,抬腿就要离开,却被老太太叫住了:“喂,那小子,你留下来给我帮忙!”我听她口气不大客气,很生气地顶了一句:“院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叫我?”老太太说道:“你先天火旺,能扛得住,别人都不行!”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随口说道:“你另寻高明吧,我可没义务帮你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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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9 10:21:30  更:2021-06-29 10: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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