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阅读网 -> 影视娱乐 -> 有没有女主人设让你特别惊艳的古言故事推荐? -> 正文阅读

[影视娱乐]有没有女主人设让你特别惊艳的古言故事推荐?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有没有女主人设让你特别惊艳的古言故事推荐?
关注问题?写回答
[img_log]
故事
言情
古言
大女主文
甜文
有没有女主人设让你特别惊艳的古言故事推荐?
我是宫斗失败的贵妃,于一夕间被打入冷宫。
只因良妃不惜利用腹中骨肉小产,也要构陷我谋害龙嗣。
她洋洋得意,在我面前极尽嘲讽。
「傅春来,你输了!这辈子再也别想出来!」
我充耳不闻,只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就凭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
「倒是我替你担心,你说午夜梦回,你那孩儿会不会化作鬼胎朝你索命呢?」
1
未央宫里,老太监高声念唱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傅春来谋害龙裔,情节严重,着即废去贵妃,打入冷宫,以示惩戒。朕望其能深自反省,痛改前非,钦此!」
殿内所有宫人闻之色变,个个面露惊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我,自始至终从容淡定,仍是温良恭顺的贵妃尊荣。
我深深伏拜下去,「臣妾谢主隆恩。」
片刻之后,侍女秋水收拾好东西同我一道出来,此时巷道里已站着好些人,无一不是在瞧我的笑话。
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从前不敢同我对视的,如今也是挺直了腰杆,眉眼里无不显露出对我的嘲讽轻视。
「哼,看她从前趾高气昂的,如今还不是落得这副下场!」
「是啊,没想到她也会有今天,咱们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我全然只当没有看见,自顾自走着。
然而还未走出去多远,就有一行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为首的自然是良妃,刘思绮。
她面色红润,妆容潋滟,环翠佩珠在云鬟之上簇簇作响,一身芍药红绣海棠纹长裙连绵叠沓,娇荣华贵大抵如此。
举手投足间春风得意。
可见她心情大好。
也是,她这些年和我争斗已久,好不容易将我送入冷宫,她自然是欢喜极了。
定是要当面耀武扬威,数落我一番。
果然她冷冷望着我,目光中的嫉恨丝毫不予掩藏。
「傅春来,你也会有今天!只要进了冷宫,本宫总有办法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我不想搭理她,径自从她身旁走过。
她自然是急了,眸中怒火似要将我彻底吞没。
「傅春来,你现在身份还不如一个宫女,竟敢无视本宫,简直是找打!」
她气得扬手就要给我一耳光,却被我一把握住。
我使的力气很大,握得她手腕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盯着她眸子,一字一句道:「刘思绮,你真以为你赢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所以你最好祈祷我永远出不来,否则一旦我出来,你必死无疑!」
末了,我又贴近她耳畔。
「想扳倒我?你还是太嫩了些!只是可怜了你那死去的胎儿,还没出世就要被你利用,我只劝你每晚可别睡太死,否则他可要化作鬼胎来找你索命啊!」
说罢,放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气得她破口大骂:「你——」
「真是岂有此理!傅春来,你给本宫等着!」
2
冷宫距离很远,一直从宫巷走到头,越往里走越加偏僻荒凉,约莫一盏香时,才看到一座早已颓败残破的宫殿。
杂草丛生,死气沉沉。
引领我们过来的王公公走到一间屋子前,「贵妃娘娘,就是这里了。」
秋水一把将门推开,顿时惊起一群蛛虫鼠蚁,慌乱逃窜。
她显然被吓到了,脸色惨白,我轻轻拍她的肩,而后率先走了进去。
整个屋子不大,一眼就望到头。
蜘蛛网布满四周,桌椅残缺老旧,柜子上的漆色早已掉光,最角落的床榻上更是遍地虫粪。
当真是惨不忍睹。
来之前早预料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艰难到这个地步。
不免沉沉一叹。
怎料一股厚重灰尘猛地吸入鼻尖,我冷不防就被呛得止不住地咳。
秋水忙轻拍我的后背,心疼得眼泪都落下来。
「主子,您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一些?您受委屈了!」
她这丫头向来心软,我不想看她难过,故意表现得风淡云轻。
只是身处这里,又如何能好受得了。
王公公手提着灯笼,自始至终只站在门口,根本就没进来的意思。
他本就不是我的人,从前还受过我的责罚,如今唇角自然难掩一时的喜悦,语气上却还在假模假样。
「贵妃娘娘,您就辛苦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这里虽比不上未央宫,但也勉强能住,什么都不缺。」
「想必皇上只是一时气愤而已,等过些日子气散了,兴许您就能回去……」
我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他的话。
「王公公不必再说,我现在已不是贵妃,这些也都是应该承受的。」
「对了,还谢王公公费心,为我选了一处僻静的宫殿,以后还要有麻烦公公的地方呢。」
这话自然是客套。
毕竟这哪是僻静呢,进门时就看见数十个疯癫的前朝太妃在喧哗哭闹,只如鬼魅一般。
只怕到晚上,让人根本无法入眠。
尽管秋水百般不愿,但还是从包袱里拿出一只金镯塞到他手中。
他乐得眼睛都眯起来。
「多谢娘娘赏赐,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娘娘就先好生歇着,奴才还要回去复命,这就告退了。」
秋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狗仗人势的东西!」
倏尔,她再次望向我,眼泪再次掉个不停。
「主子,奴婢还是心疼您,您身份尊贵,哪里能吃得了这种苦,奴婢实在是不明白,皇上怎么能这么狠心!」
「明明都是那个良妃陷害……」
我轻轻擦去她眼泪。
抬眼望向窗外,此刻秋风萧瑟,月明云淡,寂寂黑夜无声地笼罩了皇城,所有荣辱亦都掩埋在了黑暗之下。
我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唇边扬起一抹轻微的笑意。
「不过是一时忍辱罢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何况秋水,你真觉得主子我就一定会是输家?」
3
夜晚,我在冰冷坚硬的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冷宫缺破的窗漏里不时有夜风吹进,裹着厚厚的棉被也难御寒冷侵袭,只哆嗦着身子勉强生出暖意。
秋水只能紧紧抱住我,企图用身体的余温来将我焐热。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半夜时分,窗外总有凄厉尖叫的哭声在夜间徘徊,随风拂过的空气中总有沙沙声响。
静谧之中的感官更加敏锐,任一种细小声响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我们互相依偎着,想睡偏又不敢睡。
直到初晨绽光。
苦苦熬过一晚后,我们早就精疲力竭,浑身上下再没有任何力气,好像方从阿鼻地狱,回到光明人间。
我正准备起床,腹中一阵绞痛却疼得我跌落在地。
我知道,这是老毛病犯了。
秋水连忙扶住我,急切大喊:「主子,你是不是胃疾又犯了?奴婢这就去喊人!」
然而这是冷宫,除了住着一群疯魔的弃妃外,根本无人来救。
我努力想站起身来,可还未站稳,再次瘫倒在地。
秋水急得就要冲出冷宫,然而门外的太监将她拦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朝我奔过来,竟是宫女云落。
我曾在她危难时救过她一命。
「娘娘,是奴婢来晚了,您定是胃痛又犯了,奴婢带来了热粥,您赶紧喝一口!」
她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一碗热粥,不等她递到我手上,我已一把抢过来,不顾烫手就全部喝下去。
说来可笑,我曾堂堂一品贵妃,今时今日却为了一碗热粥不顾性命。
喝完之后,我才勉强恢复一些力气。
「云落,没想到会是你来看我。」
我艰难开口,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到底是落魄时分才见人心,也不枉我当年提拔了你,要不是你出现,或许我早就……」
话没说完,她已抢过话茬,眼圈里早有颗颗泪花尽数落下。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奴婢能有今日,全是娘娘所赐,若无娘娘,奴婢早就死在乱棍之下。奴婢知道娘娘有胃痛的毛病,定是熬不住冷宫的苦寒,所以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她环顾四周,眼泪啪嗒直掉。
「这冷宫里连个热的吃食都没有,娘娘何曾受过这些委屈。」
「娘娘放心,奴婢平日里积攒了一些银两,稍后就去太医院找人抓些药材。」
我望着她,融融暖意从心底慢慢溢起,早已热泪盈眶。
食盒里还有些上好的点心,想来是她偷偷留着的,自己没舍得吃,这才拿过来。
秋水也感动地道:「云落,我和主子都会记得你的恩情,若是将来出去,主子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4
当初我救云落,原本只是一时之举。
彼时我在御花园里漫步散心,却忽地听见有女子凄厉惨叫之声从远处传过来,这才跟随声音过去。
就在那时,我见到了云落。
身形瘦弱,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全都是伤,若是再打下去,一条命恐是没了。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刘思绮。
刘思绮是丞相独女,从小骄纵惯了,入宫后脾性不曾收敛,反而愈加嚣张跋扈,经常一不顺心就发怒,跟随她的宫人总是苦不堪言。
是以我看见云落时,自然明白她是无辜的。
而我和刘思绮又是水火不容,所以此事我是管定了。
果然,细问之下,不过是刘思绮心情不好,而云落恰巧经过,便成了她的泄愤工具。
起初刘思绮不肯放人,是我再三勒令之下,以贵妃位份压了她一头后,她这才罢手。
那时,云落几欲快奄奄一息,秋水将她刚扶起身来,她就彻底昏死过去。
我不忍心看她早早殒命,便让秋水送她去太医院,这才救回她的性命。
之后,我又见过她几次,见她不怕吃苦,做事伶俐,就将她调去钟粹宫。
正好当时主事宫女满二十五岁出宫,是我提拔她接替位置,成为钟粹宫教习新来秀女的主事宫女。
没想到,当初的无心之举,竟在此刻成了我的善缘。
我深深凝望着她,她虽是个宫女,容颜却不俗。
眉目灵秀,唇若薄樱,笑起来像水波荡漾时一圈圈涟漪徐徐散开,直暖到人心底。
我拉过她手,将腕上金镶九龙戏珠手镯套在她手上。
她想拒绝,我却紧紧抓着她手。
「云落,我是真心对你感激,我自诩识人真面,到头来竟被人诬陷,囚于冷宫。都说雪中送暖最是珍贵,若不是你赶来,恐怕我今日难逃一劫,你于我而言,有救命之恩,所以你定要收下。」
她这才将镯子收下,只是神色坚定凝重。
「奴婢不管身在哪里,都会永远铭记娘娘恩德,若非娘娘,奴婢早就死了,所以娘娘若有需要奴婢之处,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这一句,我便笃定她能让我从这里出去。
我喃喃道:「云落,我现在只能仰仗你了。」
她点点头,目光里是一片忠心和诚恳。
「奴婢绝不相信娘娘会谋害龙裔,此事定是那良妃所为,娘娘只管吩咐,奴婢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望向她的眸子,直勾勾地问:「哪怕是需要献出你的一生,你也无悔吗?」
她点头:「奴婢至死不悔。」
我缓缓道:「既然如此,云落,你做宫妃,好不好?」
「娘娘?」
「主子?」
她和秋水皆是愣住,同时望向我。
但她很快就惊疑不解的神色掩下,朝我恭敬跪下。
「只要能让娘娘重获恩宠,奴婢至死不辞。」
5
我是五年前入宫选秀的秀女,因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被皇上宋谕初瞧中。
之后一路从贵人做到贵妃,实属艰辛不易。
宋谕初待我很好,可以说是盛宠不衰,哪怕后宫又进了不少新人,也始终将我放在心里最高的位置。
后宫诸人无一不对我嫉妒生恨,只盼着我一朝能跌落枝头,摔得粉碎。
而刘思绮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丞相独女,身份尊贵,一入宫就是九嫔之首的昭仪。
只是她样样都差我一截,不论才情还是容貌,因此她最终只落得一个妃位,始终居我之下。
自从皇后一年前薨逝,我和她的争斗愈加波涛汹涌。
谁都想坐上那个位置。
可到底是我算错一步。
两个月前,太医给刘思绮请平安脉时道出一声贺喜,原来她已怀有龙裔。
宋谕初自然喜出望外,凡是要给刘思绮的吃食都先让太医查验,生怕她腹中的孩子有任何闪失,可饶是如此,她的孩子依旧没了。
那时,我才明白人的欲望能摧毁一切良知。
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孩子。
刘思绮一口咬定是我主使,更买通宫女做下伪证。
证据凿凿之下,我百口莫辩。
尽管宋谕初不肯相信,将此事一拖再拖,但碍于刘丞相一逼再逼,只得颁布圣旨,将我废去冷宫。
不过临行前,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眉眼里俱是愧疚之色。
「春来,是朕无能,未曾好好保护你,你放心,只要先忍一段时日,朕一定会让你重新回来!」
我笑得温婉而深情,用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臣妾能有陛下这句话,一切都是值得的,臣妾相信陛下,臣妾定会等着您。」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我向来头脑清醒,哪怕他对我再是宠爱,再如何恋恋不舍,有些东西也是不长久的。
更别提,帝王之爱。
那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沾不得,赌不起。
他可以昨日还记得我,明天就将我彻底遗忘。
帝王的誓言,最当不得真。
也正因为我不信情爱,才能让我在这冰凉冷漠的宫墙之中,一步步走到今天。
不因嫉妒而疯狂,不因情爱而失心。
毕竟后宫中,一旦将自己的心送出去,收不回来,就只好等死。
所以我不会傻傻地去依附男人,更不会做以色侍人的空花瓶。
我想要的东西,必须去靠自己争取。
而云落便是我最好的棋子。
我要通过她,走出冷宫,重获当日地位。
6
寒风呼啸的冬日终于过去,日子很快走到了春。
万物复苏,一切伊始。
哪怕我困在这偏僻荒废的冷宫中,也得知了宫中近来的喜事。
皇上刚刚新封了一位贵人。
正是云落。
这自然是我的主意。
我陪伴宋谕初多年,自然心知他一切喜好,包括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向来对我宠爱,尤其是情到深处时就爱将我圈在怀中,同我讲述他年少的旧事。
他母妃去世很早,后来才过继在先后膝下。
他母妃曾养过一只狸猫,母妃死后,就是那只狸猫陪伴他多年,直至长大。
后来狸猫病死,他就将它葬在梅花树下,每年初春的二月初五都会去树下悼念。
听他们说,今年的二月初五,皇上依旧去了倚梅园,并且没让任何人跟着,只独自在园中漫步。
前些时日下了大雪,虽天光放晴,但雪还未完全融化。
是以雪天路滑,而他不曾留意脚下的石头,随即摔倒在地。
膝盖处立刻有鲜血渗出。
那时,一众太监宫女都留在园外,根本不知晓龙体有恙。
偏在这时,倚梅园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宫女站起身,将手中花篮匆匆放下,急忙朝皇上奔过去。
接下来便是皇宫里传论最多的一幕。
她将裙摆迅速撕扯下一段,而后小心翼翼地为皇上包扎伤口。
一切做完之后,她才垂首跪下。
「奴婢该死,奴婢自知惊扰了陛下,更不该擅自作主为陛下处理伤口,奴婢实在大逆不道,还请陛下治罪。」
当时寒风吹拂,美人迎风孱弱,圣上儒雅风华。
自是君心难受美人恩。
历来争宠凭的手段千奇百态,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会在深夜采摘梅花,又因此救了陛下呢。
皇上非但没有治她不敬之罪,反而将她搀扶起身,细细打量。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阖家被抄后,我家小姐怀上了仇人的孩子:「区区杀父之仇,又算得了什么?」
面对我不敢置信的质问,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流露出一脸幸福。
1
正月十五日元宵。
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张灯结棚,游人荟聚御街,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乐声嘈杂十余里。
我出教坊时,小姐就坐在不远处的软轿上,身披绫罗,头着花冠,仿佛一座被金缕玉衣包裹的菩萨似的。
瞧见我,她自欢喜中透出柔弱的笑来。
「小猫,快来。」
我站在原地没动。
目光却渐渐向下,停在她隆起的肚腹上。
察觉到我的眼神,她的笑容顿时变得更深:「高兴吗小猫,你要做小姨了。」
我顿时像被捏住了脊心似的,浑身颤抖起来。
「这孩子是谁的?」
「傻小猫。」
她嗔我一眼:「自然是官家的。」
闻言,我不敢置信地指着她:「那,那他对你的杀父之仇呢?」
话音未甫。
小姐忽然不笑了。
纤纤十指轻抚着肚子,面前的美人淡淡道:「官家已许我皇后之位。
「区区杀父之仇,又算得了什么。」
2
小姐变了。
十几年前,我出生即被父母抛弃。
是她将我捡了回去,好饭好食地养在自己屋里,因哭声如猫叫,便给我取了个小猫的名字。
过去的十几年里,是她教会了我识字和做人的道理。
但也是她,在阖家被抄,全族流放后,率先成了那个无恩无义、不忠不孝之人。
现在,甚至做了那个人的皇后……
我站在原地,几乎要嚼穿龈血,恍惚间,却见绣着海水纹的袍裾踱进视野里来,灯笼照着经纬间镶嵌的金银丝,迸出一道刺目的光。
为首的男子头戴玉冠,锦衣明黄,却是昂藏高大,威严甚隆。
正是官家。
再看他身后的锦衣青年,细软的狐皮戴在脖子上,下巴颌都埋进去了,只露出一对远山似的眉,一双云雾似的眼。
小姐连忙拉着我,一同跪下行礼。
「小猫,快,见过陛下,见过太子少师。」
官家面色不虞,似已将我的话听了个囫囵。
只是尚未发难,那青年已然出声,恰好打断了他的龙颜大怒。
那嗓音温和中带着冷清,好似碎冰的玉石。
「韩蓦,问柳妃娘娘安。」
3
望进那双如墨滴微漾的眼,我这才想起来。
这个人我曾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少师。
故太子,连同老爷夫人,也还好好地活着。
4
故太子赵让,也是小姐的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因着她的心愿,他便趁着太学扩建,提议开办女学:「书不唯男子不可不读,唯妇女亦不可不读,读书则知自古兴衰,亦有所鉴戒。」
不料,此言却遭到一众太学生反对。
其中,又以大皇子赵瑞最为激烈:「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太学栋宇始仅足用,哪有位置留给女子?」
于是,以太子为主的清流一派,与大皇子为主的宗室一派对峙良久。
最终决定一比胜负。
按理说,另一方即便不是太子,也该由女学推举。
但我家小姐虽然饱读诗书,却是未来的太子妃,抛头露面终归不妥。
于是我便妆作童子,替她前往比试。
5
那一日。
荡漾着春风的那一日。
京中最著名的梅园开了曲水席,是上巳祓禊之后的宴饮,三丈长的人工小渠,在春日里显得格外清新。
坐在上游的赵瑞见我第一眼,立即表示了嫌弃。
「怎么是个小童?」
我梳着双髻,朝他弯腰一礼。
「我家小姐使我来战。」
闻言,他身旁围绕的宗室子弟们,纷纷喷笑起来。
笑声中的赵瑞打量着我矮小的身材,故作贤明道:「虽则黄毛稚口,也知忠心护主呢,小童,你可曾上过学?」
「我是小姐教养长大的,从未正经上过学。」
话音未落,众人的笑声顿时更大了。
赵瑞胜券在握,便微微一笑,将自己点缀着玉石的腰带解下:「那么今日首战,便论守城之策。」
他将腰带为城门,几枚石子充作小卒,便开始了刁钻的进攻。
而我丝毫不怯,对答如流。
一开始,对方还能居高临下地逼问,但面对我渐渐反攻的态势,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
「你家小姐是谁?」
「我家小姐姓苏。」
不远处,太子让正与小姐携手而来,犹如一对神仙璧人。
即便赵瑞再怎么掩饰,也掩不住眼中的嫉妒与阴沉:「原来是她……」他将面前的石盘一推:「你家小姐出身将门,无怪乎你懂这些!」
「这一局,便算我输!」
我以为如此便算结束,可太学生们却不依不饶:「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比一场算什么?」
「就是!」
「殿下怎可就此退让?」
众人正吵得厉害,忽闻阵阵清远哞声传来,一辆简朴的木车缓缓行至。
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一头雪白的神牛,牛蹄敲击地面,溅起阵阵沙雾,只见车内隐约一个人影,漆发素衣,褶褶如雪。
不远处的太子让立即上前,嘘寒问暖,甚至使对方借力而下。
韩蓦,字道一。
此人出身清流世家,祖父曾得御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他目下无尘,少年出名,更是史上最年轻的翰林。
眼看观战之人愈多,我还想据理力争,却见小姐悄悄朝我摇头。
这世上没人能让我低头,除了她。
于是我忍了口气,应下了第二轮比试
——对弈。
6
赵瑞找来了最善手谈的太学生,又搬来了自己珍藏的棋盘。
我摇头:「我不会下棋。」
他一听,顿时得意洋洋。
「那便愿赌服输?」
刚要说话,人群中有人轻声道:「不如赛三轮,三局两胜,稍算公平。」
闻言,众人唯唯应是。
我不会棋,也只在第三局和对方打了个平手。
眼见赵瑞松了口气,我正要回去小姐身边,却见他微微皱眉:「再来一场文试。」
太学生们顿时又鼓噪起来了!
是啊,要论熟诵经文,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得过他们?
一篇老庄的《逍遥游》不过千字,赵瑞倒也熟练,将全文一字不落地背诵了出来。
而我一开口,他们便哄堂大笑。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嘲弄,我依旧坚持将整篇都诵完了。
三局结束,赵瑞倒也遵守约定:「既然胜一负一,便算打平了。
「你家小姐要的女学,我会让出来的。」
听他口吻,仿佛恩赐给猫儿狗儿一般。
我心中不服。
但顾虑小姐,也唯有深深一礼。
本是两厢和睦的场景,却被一个清淡的声音打断:「尔等枉为太学生。
「难道竟听不出……
「这小童是倒背如流么?」
7
刹那间。
赤橙黄绿青蓝紫,众人呈现各色神情。
最终是赵瑞走出人群,朝那男子冷道:「韩大人,是你听岔了。」
当时的韩蓦尚且年轻,身为翰林,心高气傲,又怎能容忍他粉饰太平?
瞧他双目凛冽,又要开口,我连忙将人拉到一边:「这位大人,你脸好红,且去树下风凉。」
他被我一拉,便身不由己走去了另一边。
见太子让陪伴小姐,正期盼地等在原地,我连忙上前:「姐姐,大殿下已同意了。」
闻言,小姐捏一捏我脸颊。
「小猫真厉害。」
见我们主仆亲近,却绝口不提比试,韩蓦有些不快,眼皮微掀,如轻薄的柳叶割开水面。
「你本可以赢了赵瑞,为何偏偏藏拙?」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人竟不知么?」
「你……」
韩蓦一愣之下,竟恍然了。
太子让见状,洒然而笑:「韩蓦啊韩蓦,往日你目下无尘,没成想今日竟被个小童将了一军!」
又转头对我:「好个小猫,有勇有谋!」
「待孤……」
意识到说错了话,他轻咳一声:「假以时日,定命你为骠骑将军!」
他说这话时,小姐便情意绵绵地觑着他,显见是心意相通。
得知能做女将军,我自然也是欢喜的。
可韩蓦不知为何,竟转而朝着小姐一揖:「我身边正缺个磨墨的小童……不知苏姑娘,可否割爱?」
不料事态竟有如此发展,我一时张口结舌。
再看小姐,竟也沉默许久。
「不可。」
「为何?」
韩蓦微微蹙眉:「若为钱帛故,在下可出三千金。」
他身材高颀,只站在那里便有玉山之姿,就连不高兴的样子,也比普通人好看得多。
「因为……」
小姐于是熄灭了火气,一面掩口胡卢,一面朝我使眼色。
我心领神会,立即回马车更衣。
一炷香的时间后,发挽双髻,身穿鹅黄间彩襦裙的我,再一次出现在了梅园之中,不光韩蓦,众太学生也同样投来了视线。
——顿时惊掉了一地眼珠子。
「这,这童子竟是个小丫头!!」
「仆已如此,主当如何?」
「是也!」
小姐这才拉住我手,掩口轻笑:「小猫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姊妹,怎可轻易予人?」
太子让更是幸灾乐祸:「韩兄啊韩兄,小童变女娘!如此,你还要讨走她么?」
对比众人眼中轻视、好奇,不一而足,韩蓦依旧冷静,恍然后依旧清明。
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最终,不过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8
岁中,太学栋宇扩建,特留出一间用作女子学堂。
虽则只有数十个贵族女子入学,已是极大的进步,小姐高兴极了,硬是将我也带上了。
不出半年,她便成了夫子们最喜爱的女学生。
很快,太学中便传开了,苏家来了一对风格迥异的姊妹。
姐姐温柔娴静,若皎花照水。
妹妹则狡黠跳脱,言行无状。
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小姐从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因大皇子赵瑞母族强势,而太子让仅凭一个受宠的母亲,便凌驾其上做了储君,朝中多有怨言,谓举幼不举长,是祸乱之始。
许是替心上人鸣不平,之后的小姐便经常给赵瑞上眼药,叫他吃了不少苦头。
往日里,她总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但轮到自己,却振振有词:「为长久计,我才忍他一时一刻。
「如今女学开起来了,还怕他个锤子?」
那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经历过苦难的打磨,里头有浩浩烟波,也有春水细流。
那样好的小姐……
那样好的小姐……
却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9
当着我的面,她挺着大肚子,带着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依偎在官家的胸口。
「陛下,婉婉累了。」
「那便早些安置吧。」
官家听了,伸手轻抚她长发:「你如今身子沉了,不可太过疲乏。」
小姐听了,柔柔一笑:「可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小猫身在教坊,终究不便,还望陛下准她在我身边伺候。」
官家闻言,目光喑暗地在我面上转了一圈:「此事却也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
小姐反应过来,连忙拉着我给他下跪:「小猫快求陛下,陛下宽容仁德,定会赦免你的!」
我望了望她笑容谄媚的脸,脑海里却瞬间浮现出被鸩杀的老爷夫人,被斩首的太子让,和苏家一门几十口人悬在菜市口的场景……
下一刻,我低声道:「赵瑞,你杀了我吧。
「我做不到跪你。
「如若我手中有刀,此刻早与你同归于尽。」
话音未甫,小姐脸色变了。
如今已做了皇帝的赵瑞,同样夷然变色。
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韩蓦,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眼中眸光紧缩,又流露些许了然。
愣怔片刻,小姐不顾自己的大肚子,匆忙跪下祈求。
「陛下,不要杀她!」
她一边哭求,一边极力顿首,光洁的额上迅速渗出斑斑血印:「我只剩下小猫一个亲人了!
「求您了陛下!!」
赵瑞瞥她一眼,并无动容。
直到小姐紧紧抱住了肚子,发出细微的哀鸣,他才纡尊降贵地将她扶起来:「杀了她,岂不是便宜了她?」
小姐听了,凄惨地扯起嘴角。
「……陛,陛下宽容。」
赵瑞拍了拍她手掌,一道打量死人的眼神掠过我。
之后,便停在韩蓦身上:「数年前,少师曾向婉婉讨过这名小婢,那么朕便将她赐予你,如何?」
对方闻言,脸色微沉。
想说些什么,却又紧闭了唇吻。
「诺。」
10
那一日,几名侍卫叉住双肩,将我高高架起。
赵瑞抽出宝刀:「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叫教坊好好调教一下,待她瓜熟蒂落,柔若无骨,方知如何伺候男人。」
说罢,他便挥舞刀刃,直直劈向我手掌——
一瞬间,鲜血飚射!
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能使我怯懦,但一想到教坊里那些手段,我立时惊怖不已:「不,不,我不去!」
隔着沉重的血幕,小姐泪眼朦胧。
远处的韩蓦则沉默不语。
赵瑞与赵让不同,他个性刚愎,妄自尊大,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被捉进教坊后,不知什么东西被灌进了我口中,不过片刻,浑身的血液便如沸腾了一般,任我如何能忍,也很快将下唇咬得稀烂。
模糊中,小姐在我面前流泪:「小猫,你跟了韩少师,以后要好好的……」
我想说我放不下她,更不愿奉别人为主。
但声音出口,却都化作燥热怪异的呻吟,难捱之下,甚至主动撕掉了自己全身的衣裳!
见火候差不多了,教坊中的人便将我赤身裸体地裹在锦褥之中,迅速抬去了马车。
而我全身发烫,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被人粗鲁地丢在一个雕文画栋的宅子里。
眼前是微微摇晃的三尺锦穗,灯暗了,月光却穿门过户,有一丝半线漏到床畔,如一尺迈不过的小银汉。
我正在高热中浑噩,恍惚间,床边已坐下了一个身影。
那人沉默地俯瞰着我,皮肤白得如同玉瓷,眉毛却微微挑开个凌厉的弧度。
瞳孔极亮,亮得在这样的黑夜里,像平白燃烧起来的月亮。
我忽然明白了,他是要来做什么。
一阵刻骨的耻辱感涌来——
那瞬间,我忽然攒齐了所有力气,嘶声道:「韩蓦!
「你若敢碰我……
「待我醒了,定会杀了你!」
11
这一夜。
我眼前始终蒙着一团胭脂色的雾。
如在火宅地狱中辗转,一切都被烧得粉碎,只记得自己丑态百出,扭缠如蛇一般,喉中不断发出湿润的呻吟声……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就坐在床前,若不是白绸似的月光,偶然点亮他半边眉眼,我几乎以为那只是影子。
彻底失去理智之后,我或许有涕泪直下地哀求过他。
求对方做点什么,只要能缓解那鼎沸的高热。
或许也曾不顾脸面地向他求欢。
我不知道。
只知道略微清醒时,口中的呻吟又会变为唾骂与威胁,几乎倾尽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诅咒。
可那影子,却始终没有任何波动。
12
足足三天三夜,我的神志在清明与昏聩间反反复复翻腾。
待热度终于下去,已是第四日凌晨。
天还未亮,屋宇漆黑。
如此静夜,却有一阵低沉寥阔的箫音丝丝缕缕地飘来,绵绵地渗入黑暗,像单薄的、病弱的飞燕,一次又一次欢舞于黎明之中。
如此清新,如此自在,又是如此的寂寞而放旷。
我挣扎下地,却觉双脚如在火中舔燎,借月光看自己一对手掌,只见两道深深伤疤,如蜈蚣横亘其上。
窗下的铜镜映出一张小小面孔,白如死人。
忽地,萧声停了。
我抬起头,透过一指窗缝看到了外面。
只见那人手执孔箫,立于中庭,在初升的熹光中,衣袂发丝上都洇着点点微光,仿佛一副沾染了浓墨的画作。
他的高贵风雅,更衬我肮脏卑贱。
一时四目相对,我情不自禁地缩着瞳孔。
「韩……」
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
不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的我,转而问道:「我这双手,是不是再也握不了剑了?」
顿了片刻,韩蓦轻轻点头:「我已延请名医,为你缝了伤口。
「但至于恢复如何,尚未可知。」
话毕,两人都沉默。
瞧他态度疏离,我顿时羞惭不已:「你救了我,若有所求,待我身子好了……」
「不必。」
闻言,对方并无一丝犹豫地拒绝:「我对你,并无强求之心。
「往后,你便在此处安身。
「如无传话,我不会来。」
说罢,不顾我难堪的脸色。
便踩着一地银白,拂袂而去了。
13
在韩府的日子里,韩蓦果真没有食言。
他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小院。
我的伤口好得很慢,听大夫说,主要是被割断了手脚经络,因为缝治及时,比预料中的已好了许多。
此后数日,每每嗅到自己一身血汗味——
我便会回想起一些片段。
想起那深夜坐在床头的人,清凉的手指拂过我喷红的面颊,带起暧昧的濡湿,或是时不时翻看一下我瞳孔,再悉心喂些淡水稀粥。
而我对他的报答——
却是恶毒露骨的辱骂。
每当想起更多,我便会一日在懊悔中辗转难眠。
14
许是放心不下,数日后,小姐偷偷来看我。
她看起来又清瘦了许多,比起硕大的肚皮,身子显得格外纤细孱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跑。
见我扶着墙慢慢练习行走,她连忙过来搀扶,却被我闪身避过:
「仔细累到了娘娘。」
小姐闻言,手臂僵在半空。
见她双目很快积聚了泪水,我心下隐痛,却仍硬着心肠拒绝。
「您已贵为娘娘,怎的还惦记我一个小小婢女?」
「小猫……」
眼前的美人双眉微蹙,清泪点点:「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向前看啊。」
我被她哀求的眼神看得心肠如刀绞。
回想过去十几年,小姐对我有恩。
但老爷夫人,同样有恩。
我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正如我不知如何对待如今的小姐。
所有人都死了,她却踩着他们的尸骨上了高位,甚至抚着肚皮对我炫耀:「只待诞下麟儿,官家便会举我为皇后,我的孩子也会成为太子……
「小猫,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
我望着她洋溢着幸福的面孔,心情顿时无比复杂。
「那故太子呢?」
「谁?」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似乎很艰难才回忆起那个名字。
「你说赵让?」
「故太子尸骨未寒,你便改嫁他人,这是不是太令人齿冷了?」
对我的质问,小姐不以为意:「不管谁做官家,我都是要做皇后的。
「以后不管是做女翰林还是女将军,都随你高兴,这样不好吗?」
闻言,一阵阵失望将我淹没。
「不用了。」
「为何?」她讶然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如男子一般入朝堂的吗?」
「我手脚筋都已被人砍断,再也拉不了弓,也射不了箭了。」
我低头:「赵瑞不想我为军为帅,只想我为奴为娼……」
「……」
惨然流泪的我,本以为小姐也会同样伤心。
但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美人不仅没有哭,神情反而迅速冷了下来。
「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真白瞎我养你十几年了。」
「姐姐……」
「别叫我姐姐!」
她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变得凛冽而冷酷:「我可没有你这么蠢的妹妹!
「说了多少遍了,不可直呼官家名字!
「你这样做,只会连累了我,连累了我腹中的孩子!」
「……」
见我瞠目结舌,小姐迅速重拾了冷静,恢复成那个雍容的柳妃娘娘:「要死便早点死罢。
「左右我苏家人都死光了,也不缺你一个祖宗。」
说罢,她轻飘飘地一招手,便有两列锦衣宦官鱼贯而入,将人一股脑拥去了车辇上。
只剩我在原地怔怔。
耳中,仍反复回荡那恶毒的诅咒。
15
小姐走了。
她如此行事,也让我彻底对她死了心。
府里有几个小厮,是常跟着韩蓦入宫的,时不时便拿些宫廷秘事说笑。
我听他们说,陛下对柳妃娘娘格外怜爱,如今她在后宫专夜专宠,地位凌驾于皇后之上,早已惹得其他娘娘不满。
我听得越多,便对她越恨。
她怎么能做仇人的宠妃?
她难道忘记了,老爷夫人是如何疼爱女儿,对她如珠似宝,予取予求?
她难道忘记了,被赵瑞夺嫡而杀害的太子,与她青梅竹马,琴瑟和鸣?
如今,她依旧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而我真的成了一个在外流浪的野猫。
再也没有家了。
16
天气渐渐转暖,我的手脚总算好利索了,可以自己走出院子,往附近的园子眺一眺。
韩府建在京郊,占地很大,更有一处闹中取静的桃园,春日发后,粉红的花朵开满了枝头,间中几树雪白的梨花,风一吹来,粉红的雪白的花瓣撒了一地。
人踩上去,连鞋履都带香。
我正在树下闷闷不乐地踩花,一阵清脆的铃声却由远至近,慢慢地越来越清晰了。
抬头看,一辆牛车自桃树间缓缓行来,拉车的却是一头罕见雪白的神牛,牛蹄嘚嘚敲击着地面,行到哪里,便停在哪里吃草。
我颇为好奇,便靠近了察看。
透过飘拂的轻纱,只见有人半卧于车中,一手支颐,似已睡着。
他有着山雾般色淡的眉,眼角却微微上挑,如一把金累丝镶宝石的匕首,贵气逼人,又寒光沉沉。
闭着眼睛时,那份寒气又收敛了,多了一份捉摸不透的脆弱。
韩蓦。
他实在是个特别的人。
多年以后,浮现在我脑海的,依旧是他与白牛同行于梅园,那衣鬓飘香,车骑雍容的一幕。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那临走时的那一瞥,到底算什么呢?
是得知我为女子的轻视?
亦或是愿望落空的不甘心?
不知踟蹰了多久。
我最终忍不住好奇心,将手伸进了车里,悄悄碰了下那胭红的唇。
下一刻,对方睫根轻轻颤动,似乎就要醒来。
见状,我掉头就跑。
17
待我跑出了园子,便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在附近闲逛了起来。
孰料不过片刻,远处便渐渐鼓噪起来,几名仆役奋力敲着锣鼓,在门外扬声大喊。
「出事啦!」
「速速往中庭来!」
「官人召大伙儿说话!」
我心下忐忑,便混在了匆匆赶往中庭的奴婢们身后,等了片刻,只见垂花门内转出一人,燕服如水,轻而垂坠,一双眼在人群里逡巡着。
似乎真的遭遇到了很可怕的事,他神情严肃。
「今日召集大家,正有一事相告。
「方才我于车上休憩,竟被个小人暗地里轻薄了……
「尔等,可有谁看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青年见状,收起自己轻薄的衣袂,冷哼一声:「好!
「若发现了此人,便将那登徒子吊在中庭,叫来来往往的都上去抽打一番!
「如此,方解我心头之恨!」
我:「……」
只见青年说着话,一副浅色的眸子扫向人群,透着成竹在胸的从容。
……总觉得他已发现了我,但仔细看,那神情却依旧是冲淡的。
仿佛一切只是我想多了。
18
薄夏昼长,酷暑难消。
不知不觉,我已在韩府待了半年,每日皆晃着膀子四处闲逛,压根也没人管我。
据说韩蓦每年都会去山中消暑数日,到了六月,府中的下人们便开始收拾行装,预备前往另一处庄子。
左右无事,我便混在一群小婢身后,随着车队出发了。
这庄子建于山脚,石桥和草屋绕在曲岸旁,流水溅溅,花草明亮,是个避暑消夏的好地方。
下了车,我再一次看见了那头白牛,其他人却好像没看到似的,任那牛四下乱走,渐渐走去了庄子外面。
趁众人不注意,我悄悄跟了上去。
心中,却还在想着韩蓦要将我吊起来毒打的话。
嘿。
谁叫他独自在外面乱走?
摸一下,怎么了?
我不光摸一下,还要摸第二下呢!
天色很快昏暗下来,银钩一线,北风刮得月晕都要散了。
我追着白牛,一直追到了山野里。
透过飘扬的纱,能看到韩蓦就在里面,半躺半卧,双眼微阖,眉目如柳枝般疏雅。
我有心再摸一下,便偷偷地爬上车,轻车熟路地朝那线条优美的唇伸手。
说迟但快!
下一刻。
却被人陡然抓住了手腕!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拽入车中,面对面地被紧紧按在了腿上。
我一时瞠目结舌:「你诈我!!」
青年的眉目尚算冷静,双手却牢牢扣住了我不放,笑容耽溺于风轻夜薄的光景里。
「只许你摸我,不许我诈你?」
我见挣扎无用,不禁气急而骂:「你不是说过,对我并无强求之心?!」
他点头承认:「那是自然。
「除非——
「你自己送上来。」
19
山野深处,星月都隐去了。
月光无声流泻,给一切都蒙上了柔和的光晕。
山中不断的湿气凝结成雨水,车头上的小穗本来还好好地挂着,轻易就被打落了,好似被打落的星星。
而雨也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愈加激烈的冲刷叫它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一直往最深处坠去。
小车则不疾不徐地往最崎岖的小道行去,只见芳草萋萋,露水滢滢,山川起伏连绵,却是一副值得反复回味,笔墨难描的盛景。
是夜。
两人竟一夜未归。
20
韩蓦蒙祖福荫,曾是朝中最年轻的翰林,新帝登基之后,又被擢为太子少师,是清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身为一代臣子表率,他向来爱惜羽毛,从政数年,从未传出绯闻。
但最近却有传言,韩少师身边多了一书童,据说他对此人极为宠爱,几乎是同寝同食,同进同出,袖子都断成流苏了。
……...
我作证。
除了不是断袖,其他基本属实。
他不仅日日与我一起,就连宴饮也要带我同往。
正如此时,我们正身在一个酒色靡靡的小馆,韩蓦就卧在我膝上,合着节拍敲击着小几,一缕红艳的烛光铺在那面容,更显光华夺目。
馆内除了他以外,其余官员都有行首作陪,有人笑道:「少师大人,都道你与一名书童同食同寝,宠爱非常,是否确有其事?」
韩蓦闻言,神色不动:「非也。」
「并无此事?」
「非是小童。」
「啊?」
那人诧异间,馆门大开,又进来了一批行首,比之前的年龄更小,也更妩媚。
眼见美人们一看韩蓦,便向这边攒聚而来,我心下警铃大作。
顿时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韩蓦轻嘶一声。
那群行首随即掩唇而笑,想也知道,无非是笑我粗鲁莽撞,压根不会伺候男人。
我也不在乎,随即当啷一声,抽出配刀:「谁敢近身,我便叫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众美人:「……」
众官员:「……」
再看韩蓦夷然微笑,似并不在意。
良久,之前问话的人才反应过来:「莫非那个传闻,她就是……」
「然也。」
「怎能这样!!」
众人闻言,顿时七嘴八舌:「韩少师,怎能纵容这小婢如此嚣张?」
「正所谓仆大欺主!!」
「就是!」
韩蓦端起酒浅浮一口:「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话里话外,皆是嫌他们多事。
我抱住了那修长的脖子,一边得意龇牙,那人见状,也只能将不满吞进了肚子里。
对我放肆的举动,韩蓦不咸不淡道:「不过外人面前,还需给我一分薄面。」
「嘿嘿。」
瞧他不仅不怒,甚有几分享受之色,众官员皆是面面相觑。
当着众人的面,我故意耳提面命:「你是我的,若敢宠爱别个女子,有一个我便杀一个……
「可听到了?」
对方面上淡笑:「好。
「都依你。」
瞧众人面露便秘之色,我心花怒放,在那俊容上叭叭亲了几口。
看见没?
他超爱。
21
我利用了韩蓦。
只为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角落。
我藏身此地,同时自欺欺人地恨着小姐。
毕竟,她都能自欺欺人地活着,没道理我就不行。
若区区杀父之仇,算不了什么。
那区区弑主之仇,又算的了什么呢?
22
这几个月,我日日吃香喝辣,没钱便去扒韩蓦的口袋,甚至撑着吃胖了几斤。
或许我可以就这样吃吃喝喝,没心没肺,一直过到老。
直到这一日,魏国公过府来叙。
他是三朝老臣,更兼位极宰辅,因此趁着两人谈话,我便躲在碧纱笼后偷听。
一开始两人寒暄,主要是魏国公询问婚事:「韩少师年已二十有五,如此大龄,却依旧寻寻觅觅,挑挑拣拣,贵高堂难道不急么?」
韩蓦答:「不急。」
「可大龄于后代终究有碍!」
「无碍的。」
韩蓦又答:「我族中兄弟甚多,已育几十名麟儿,只患太多矣。」
魏国公:「……」
两人又拉扯了一阵,老国公终于不甘心地放弃了,转而换成另一个话题。
「官家遴选秀女,唯点了国子监祭酒之小女,赞其才情出色,更胜男子……话里话外,皆是对太子课业的不满,少师以为如何?」
涉及朝纲上的变动,韩蓦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竖起耳朵,却听他淡声道:「太子顽劣,前日更推柳妃娘娘下水,惹得她早产,官家怪责也是无可厚非。」
魏国公闻言,吁叹连连:「皇嗣本就不丰,若柳妃又诞皇子,太子之位……」
韩蓦摇头:「能否成功诞下皇子,尚未可知。」
话音未甫,我心下一颤。
差点把纱笼碰翻。
韩蓦察觉到了什么,便着人将老国公带去小憩,自己则在厅前踱步,忽而转身。
「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趴在纱笼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为何问你婚事?」
「不过关心而已。」
「扯谎!」
我愤愤道:「他家中定有女儿!且她十分倾心于你,这才央了老父亲来说合!」
话音未甫,韩蓦僵了一瞬。
神情有些许不自然。
知道自己说中了,我顿时跃跃欲试:
「我去杀了她!」
他不赞同地瞥我一眼:「……顽劣。
「我与她不过点头之交,并无感情,这也值得你醋么?」
闻言,我悻悻然哼了声:「要我不醋也行。
「除非,你送我进宫见小姐……」
韩蓦笑了,挽起袖子,在我头顶撸猫似的抚摩:「所以你真正想说的,是这个吧?」
没等我点头,他便拒绝:「不可!
「只怕你惹个杀头的祸回来!」
闻言,我连忙讨好地抱住他:「不会的!我会很乖的!
「我保证对官家恭恭敬敬,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他还要摇头,已经被我扑上来,用力蹭了一脸唇印子。
「求你了!求你了!
「亲亲!」
23
最终,韩蓦被我磨得心软,答应进宫说合。
据他所知,自柳妃娘娘被推落水,迄今已痛了一天一夜,却依旧生不下孩子,赵瑞对此大为光火,甚至将一向受宠的小太子罚去禁足。
韩蓦传话后,他随即派人来接,甚至不顾我曾经的冒犯。
可见已是心急如焚。
半个时辰后,我被带到了妃子生产的月房。
只见门内门外,皆是灯火通明。
门外是太医院的医官们,一个个神情憔悴,已不知在门外守了多久。
门内是数个忙碌的稳婆,有捧水盆的,有拿绞布的,个个满面大汗。
然而锦绣之后,却是鸦雀无声。
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走进帐幔之中,只闻一阵血腥气扑鼻而来,小姐高卧于枕,面如金纸,双眼紧闭,早已昏死了过去。
我忙沾了冷水,不停拍打她的面颊:「姐姐,姐姐!」
许久,那苍白的唇翕动了一下。
「……....你,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
她默默摇头,绵绵泪水沿着眼角不住往下流:「……不用……你不听话……万一拖累了我……」
闻言,我羞惭得无地自容:「不会的,不会的!你让我跪谁我就跪谁,你让我喊谁我就喊谁!只要你好好的!」
好好的,不要死!
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往下撇,露出了个苦涩无比的笑。
她依旧闭着眼,似乎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名产婆摸了下那高隆的肚皮,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好了,孩子卡住了!!」
「得去问问官家,到底是保娘娘,还是保皇子!」
两人说着,黄豆大的汗滴不住从额角滑落,她们当然知道危急,但唯恐出门便要脑袋搬家,因此只是互相推诿,谁都不肯出这个头。
没过多久,床榻上的小姐幽幽叹了口气:「保孩子吧。」
我听了,顿时目眦欲裂:
「姐姐!」
我不明白,一个仇人之子,难道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吗?
「他比我有用。」
小姐不再说话了。
她攥紧了双手,任产婆拿了木杖,往自己的肚皮上狠狠滚下去。
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令我不得不闭紧眼睛,捂住耳朵,终于在听到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之后——
空荡的月房里,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啼哭声!
产婆们顿时面露喜色,纷纷上来道喜,谁知最年长的那个看了孩子一眼,却是面露疑惑之色:
「这孩子,这孩子……」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我是教坊司人人皆可轻贱的妓子。
犒赏三军,我和太子宠妃穿了同款衣裙。
太子暴怒。
「扒光她。」
衣裙落地,露出横贯腰腹的伤疤。
太子骤然慌了神。
他终是忆起,当年大漠千里逃亡。
是我一步一血印,将他从漫天黄沙中救出。
1
「大胆贱婢,意图勾引太子,拉下去砍了。」
太子良娣精致的眉眼中,布满狠厉。
话落。
很快便被有人捂住铃铛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我将头埋得更低。
教坊司日复一日的折磨,终是摧毁了一个世家女子的傲骨,铃铛迫切地想要借太子的势来摆脱困境。
可她忘了。
这天下间的女子,怎会甘心和旁人分享自己心爱之人。
何况良娣崔莺乃太后侄女,向来跋扈。
「你,抬起头来。」
我听话照做。
却在抬头的瞬间,尖叫声骤起,一盏热茶毫无预兆泼到了我的脸上。
透骨之痛直戳心脏。
我疼得翻滚在地,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声。
坐于上首的崔莺平静后,随即暴怒。
「教坊司前来慰军,竟然带了如此丑陋之人。」
军帐内明亮如白昼,右脸被烈火灼烧过的地方,只余蜿蜒凸起的伤疤,我虽用了大量脂粉遮盖,可烛光映照下,看起来依旧诡异可怖。
我顾不上脸上剧痛,忙伏跪求饶。
「娘娘饶命,奴婢容貌被毁,所以被编入了掌乐司。」
掌乐司,里面皆是擅长弹奏乐器的罪奴。
头顶传来几声娇蛮冷哼,崔莺讥讽道:「刚被打杀的贱人倒是聪明,借你这丑陋不堪的样貌来衬托自己,直接杀了可真便宜她了。」
我不敢作声,攥紧的手心里潮湿一片。
崔莺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转而道。
「怎么?你也想攀太子这儿的富贵?」
我将头磕得砰砰作响,诚心实意地回答。
「奴婢惶恐,世人皆知,娘娘与殿下青梅竹马,又情投意合,奴婢羡慕娘娘,更倾慕娘娘才华,断不会有攀高枝的想法。」
她似乎心情极好,颇为耐心地同我多说了两句。
「你明白便好,有些福气,可不是你这种卑贱之人可以肖想的,仔细自己小命。」
我唯唯诺诺地应了。
脑中却骤然浮现,太子那张清隽苍白的脸。
他也曾与我十指紧扣,在大漠的长生天面前,郑重许下诺言。
「芙娘,跟我回长安吧,东宫为聘,许你一世长安。」
彼时,我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信任。
可他终归是骗了我。
若我知道,他在长安亦有心上人,断然不会义无反顾和他逃离漠北。
2
帐内的金丝炭发出哔的声响。
一阵寒风骤然涌进帐内,太子李承泽裹挟着寒意阔步而入。
我心头一跳。
玄色鞋尖一闪而过,崔莺面带娇媚迎了上去。
「殿下。」婉转动听。
饶是身为女子的我,也难免意动。
李承泽解开披风,寒意顷刻驱散,长臂伸展将人抱至腿上,柔声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眉眼间满是化不开的柔情。
随行伺候的人纷纷低头避让。
只有我一人傻傻愣在那里。
李承泽变化太大了,三年未见,他从一个清澈少年,长成了阴鸷弄权的上位者,眉眼也愈加锋利。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热了一会儿。
事毕,崔莺柔弱无骨地挂在他怀里,口脂晕染,明眸里荡漾着水意,轻飘飘看了我一眼。
可我却没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李承泽充满情欲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这贱婢惹了莺莺不高兴吗?」
我内心酸涩,身体却颤抖得厉害。
幻想中的重逢,喜悦、厌恶或憎恨,一概没有,他认不出我了。
凉透的热水顺着发丝滴落脖颈,彻骨冰冷。
崔莺慵懒抬手拢住大开的领口,答非所问。
「殿下忙碌了一天,传膳吧?」
李承泽被转移视线,两人甜甜蜜蜜用好晚膳,终于想起跪在角落里的我。
崔莺大发善心。
「滚出去。」
我如蒙大赦,仓皇逃离,生怕慢一步,窒息在李承泽陌生的目光中。
「等等。」
下一瞬。
李承泽满是探究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孤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瞬间如芒在背。
好在,崔莺藕臂一伸,拉着他倒向红鸾叠被,共赴沉沦。
我这才躲过一劫。
等我出了营帐,塞外寒风一吹,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3
我浑浑噩噩回到教坊司的营帐。
甫一进去,掌事李姑姑迎面就是狠狠一巴掌。
她恨铁不成钢地憋着嗓子骂:「那贱婢铃铛作死,你也不要命啦。」
我摸着脸,努力扯出笑脸。
「让李姑姑担心了。」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心疼地拿出伤药。
「咱们这种人,在权贵面前就跟只蚂蚁一样,铃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你不一样,明明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怎么今日就突然这么冒失。」
帐外北风呼啸,雪粒子争着抢着往屋里钻。
清凉的药膏敷到脸上,明明缓解了疼痛,可我却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疼。
这么想着,便落下泪来,哑着嗓子道。
「姑姑,我疼。」
李姑姑软下神色,红着眼眶揽我入怀。
「阿芙,听姑姑一句劝,趁这次犒赏三军,寻个有军衔的小兵嫁过去,让他帮你跳出这火坑,人总归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
李姑姑说得没错。
这次随军,教坊司的女子大多数存了这样的心思,倒也正常。
我垂下眸子,遮挡住眼中晦暗。
正要开口,帐子被大力甩开,崔莺身旁的大宫女冷脸而入,趾高气扬地看过来。
「你这贱婢倒是好命,良娣心善,赐你伤药,用上吧。」
瓷瓶被重重扔下。
李姑姑瞬间变了脸色,但碍于人还在,不动声色扯了下我的衣袖。
然后快步上前,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塞进大宫女手里。
下一瞬,银簪被挥落。
大宫女眼皮都未抬,讥讽道。
「什么腌臜玩意也敢往咱们良娣身边凑,把药用了吧,我好回去跟娘娘复命。」
我按下还欲再说的李姑姑,恭敬取过药瓶,仔仔细细将药膏涂抹到脸上,一股辛辣直冲眼皮,呛到泪水涟涟。
我知道。
太子那句似曾相识,终归是让崔莺入了心。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伤药,而是混着盐粒的辣椒水。
擦完以后,我的脸已肿得没眼看。
大宫女以手抵唇,满意地撂下几声嗤笑,转身步入风雪中。
4
次日,我顶着满脸溃烂,来到排舞房。
三日后犒赏三军,教坊司众人皆要献艺,而李姑姑为我安排的是一曲漠北宫廷舞——《流萤》。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舞裙递给我。
「本来是铃铛跳这支舞的,现在你来吧,好在这舞本就是戴着面纱,你的伤不影响。」
我点头应下,接过舞衣。
红纱织就的长裙,摸起来却并不柔软,和漠北宫廷的那件柔软原衣相差甚远。
「《流萤》名虽灵动,却是漠北战舞,传闻是漠北小公主亲自编的舞曲,气势如虹,你多加练习,争取博得上头人的青睐。」
其实这舞,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而跳这支舞,需要同时敲击战鼓。
不过,我还是遵照李姑姑的吩咐,练到深夜。
塞外苦寒,南晋虽大捷,仍免不了有零星塞外人会冒险前来抢东西。
李承泽近几日都不在城中,我从排舞房出来,顶着风雪往住处走,脚下湿滑,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迈,眼见前方燃起火光。
天旋地转,一股汗臭从后而来,死死捂住了我的嘴,随即沉重地压了下来。
身后是冰凉透骨的雪水,眼前是精壮矮小的黑影。
这人我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军营的伙夫,觊觎我多日。
我惊惧躲避,呼哧带喘的浊气尽数喷洒在脸上,腥臭难闻,令人作呕。
我奋力挣脱,抬手甩了对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湮灭在衣衫破裂声中。
眼前一烫,猩红喷溅。
伙夫狰狞的头颅,顷刻间滚落雪地,滚至一双玄色鞋尖边,方才停下。
视线流转向上。
李承泽星眸低垂,雪白的脸拢在银灰色的披风下,眉心微蹙,戾气翻涌复归于平静。
「孤是不是见过你?」
他问这句话时,手中长剑还在滴着血,语气平淡,就如寻常寒暄。
我眼睫轻颤,视线被血液覆盖,北风呼号中记忆被拉远。
我想起了我们的初见。
5
李承泽是被我那荒唐大哥掳到漠北来的。
他长得漂亮,细皮嫩肉的,甚至比我们塞北所有姑娘加起来都好看。
大哥打算将他当作禁脔养在帐中。
却被我给撞破,当场将人给抢了回去。
彼时,他虽满身狼狈,却不忘向我道谢,就连我最讨厌的素衫穿在他身上,都莫名其妙地令人心动。
所以当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时。
我突然忐忑,自欺欺人般略过姓氏,告诉他。
「我叫……」
我张了张嘴,思绪顿收,剩下的话湮灭在匆匆赶来的崔莺脸上。
她赤着足扑进李承泽怀中,桃花眼中盛满了倾慕。
「承泽哥哥,莺莺等你好久了。」
李承泽俯身,大手握住崔莺雪足,神色温柔缱绻,连斥责都像情人间的呢喃。
乌泱泱的人群瞬间如潮水退去。
天地间,似乎只留下满地泥泞,还有一个我。
风雪迷人眼。
我低下头,砸落一滴晶莹,那声「阿芙」,终归消散在唇齿间。
6
伙夫换了一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
他说他叫宁亦,没事总是围着我转,还给我送来最好的伤药。
收下伤药的时候。
周遭士兵调笑。
「土包子配丑八怪,天作之合。」
宁亦一张黝黑的脸,诡异地透出几缕粉红,我也故意逗他:「你喜欢我?」
他笑容腼腆,扭扭捏捏塞给我一瓶脂粉,转身跑开。
我收敛笑意,挖出药膏仔细涂抹到脸上。
听说,李承泽从漠北人手里重金买回一套衣裙,崔莺欢喜不已,便也没空再找我麻烦。
犒赏三军那日,连续多日的暴雪天气骤然放晴。
而我脸上的溃烂也已结痂,和烧伤疤痕混在一起,再用脂粉遮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曾受过伤。
校场内,人声鼎沸,天还未黑,便支起了大锅和篝火。
我等在专门的场地,避开众人,取出宁亦送的脂粉,从里面抠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上面弯弯曲曲写着:【戌时,当归。】
看得出落笔之人孱弱无力。
没人知道。
这个新来的伙夫,实际上是漠北的奸细,专门为我而来。
明月高悬,宴席正式开始。
我随琴声而动,战鼓被宁亦推到了校场最中央,我接过鼓槌环视一圈。
李承泽刚匆匆离去。
我扯起一抹释然的笑,果然美人乡英雄冢。
全场气氛正酣,我脚尖微转,衣裙扬起一道红色圆弧。
咚!
沉重雄厚的战鼓被敲响。
南晋人不知道,《流萤》起,战鼓擂,便是漠北人作战的信号。
我抬手,第二锤即将落下时。
四周突然寂静。
循声而望。
远处精心搭建的高台上,李承泽一脸餍足地拥着崔莺款款而来。
场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饶是我,也被晃花了眼。
她可真美啊。
同样的红裙穿在她身上,娇艳又魅惑,和我的飒爽截然不同,恍若误入人间的小妖精。
可当我与崔莺视线相撞。
她却骤然变了脸色。
接连的下跪声此起彼伏,静谧中,崔莺面色羞愤,咬牙道:
「大胆贱婢。」
我这才晃神,自己犯了忌讳,竟穿了和她同款衣裙。
李承泽是不忍自己心爱的宠妃将身子气坏的。
所以,怒气只能发泄在我身上。
7
「给孤扒光她。」
一声令下,立刻有识眼色的内侍一同而上,将我按在地上,疯狂撕扯我的衣裙。
这舞裙本就是做工粗糙,轻而易举便能扯碎一半。
挣扎间,衣裙落地,我的背部毫无遮掩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肤凝脂滑,一道狰狞蜿蜒的伤疤横亘整个腰腹,原本看热闹的人一时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黑影从天而降。
宁亦脱下外袍披在了我的身上,替我遮挡了众人不善且油腻的目光。
内侍散去,我踉跄起身,默默走到战鼓旁,缓慢抬手落下一槌,鼓声在空气中振荡而去,再回传过来时。
一道茫然无措的嗓音,一起传了回来。
「阿芙?」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燕启丞亡了我的国,逼死父皇母后,又将我训练成死侍。
他爱惨了我,却亲手把我送上他父皇的龙榻。
后来燕启丞登基,以皇权为聘,天下做礼,求我做他的皇后。
1
燕军的铁蹄踏破皇城那一夜,父皇和母后领着后宫众人自缢于文德殿。
数十具尸体,在殿内挂得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父皇想得周到,在自缢前命人给皇子公主们赐了鸩酒。
酒味刺鼻,十三年幼,迟迟不肯喝。
这一耽误,便错过了自裁的最佳时机。
我和十三成了俘虏。
大燕六皇子一身白盔白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听闻赵帝老年得女,还是一对双生,想来便是二位吧?」
十三胆小,嗫喏着应了声「是」。
我将小十三护在怀里,侧身瞟了他一眼:「听闻燕国六皇子燕启铭天生异瞳,想来便是你吧?」
「大胆!殿下的名讳岂是你叫的?」
一名大头兵拔剑出鞘,作势要向我砍来。
燕启铭素手轻抬,指节修长分明。
「长姊尚武,一柄短刀出神入化。妹妹善文,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他勾起嘴角:「姑娘是姐姐还是妹妹?」
他唤我姑娘,而不是公主。
登徒子。
我抬眸,瞪他,未答。
众人看到我的脸,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燕启铭,也愣了一瞬。
母后早就说过,我和妹妹长了倾国倾城的脸。
「六皇弟发现什么新奇玩意了?」
一把懒洋洋的男声响起。
我听父皇说过,燕帝派了两个儿子来灭我赵国。
二皇子燕启丞喜怒无常,六皇子燕启铭天生异瞳。
眼前这位,想必便是燕启丞了。
2
燕启丞的随从提了几颗血淋淋的脑袋。
我识得,是那几位不愿自缢的妃嫔。
小十三被吓得不轻,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冷笑:「你们燕国的男人,就只会砍女人的头颅吗?」
燕启丞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哟,传闻中的双生子?你们俩,哪个是十二公主,哪个是十三公主啊?」
他顿了顿又道:「哦,本殿忘了,你们如今已不是公主了。」
燕启铭眉头微皱:「皇兄倒也不必割下她们的头颅。」
「六皇弟总是这般妇人之仁。」
燕启丞说着,顺手拔了腰间佩剑指向我:「求饶会吗?」
不待他反应,我一把握住剑刃,将他拉下马背。
我夺了剑,转身就要去刺小十三。
亡国公主不如猪,横竖是个死,与其被姓燕的折辱,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眼见着剑刃就要刺进十三的心窝,手腕却被一粒石子射中。
我吃痛丢了剑,转头恶狠狠地瞪着燕启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抚掌大笑道:「身手不错,你便是善武的十二公主吧?性子够烈,本殿喜欢!」
又朝随从挥了挥手:「把她带回去。」
随从应了声「是」,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十三,试探地问道:「这一位……」
燕启丞:「杀。」
我绷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憋不住,顺着脸颊滚落。
也好,死了一了百了。
「慢着。」燕启铭的声音响起。
「听闻十三公主精通音律,小小年纪便弹得一手好琵琶,本殿府上刚好缺个琴师。」
燕启丞:「六皇弟府上什么样的琴师没有?怕是喜欢她绝世的容颜吧?」
燕启铭没有回答,一双异瞳看不出丝毫情绪。
3
成王败寇,一将功成,此战过后,再无赵国。
我和小十三成了亡国公主,大赵遗孤。
燕启丞却踩着万千骸骨,得封荣王,燕启铭得封肃王。
我本以为燕启铭是个好色之徒,留十三一命是贪图她的美色。
可多年过去,十三出落得愈发娉婷,燕启铭却未染指她分毫。
而且,燕启铭待她不薄。
他在青松苑辟了间宅子给小十三学琴,素日里锦衣玉食地供着,出入还有丫鬟小厮,虽比不得当初在大赵宫中,但也比许多大家闺秀还要体面。
去年元宵节,肃王一掷万金,给小十三拍下一本珍贵的琴谱。
自那以后,小十三声名大噪。
一则是为着她无双的美貌,二则是为着她那一手惊才绝艳的好琵琶,三则,便是为着她和肃王的绯闻。
世人皆言,肃王是个痴情种,爱惨了青松苑的琵琶娘。
我却满心满眼都是担忧。
以燕启铭的权势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何独独待小十三这般好?
我猜不透他的用意,但我知道他绝对没安好心。
和肃王不同,燕启丞将我藏得很深,深到几乎没人知道我是大赵十二公主。
他说我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野马,而他最大的爱好便是驯服野马。
他亲自指导我练武,将我培养成一名死侍。
对外我的身份是荣王贴身伺候的婢女。
实际上我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平日里我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偶尔也会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我想笑,他明知我恨不得杀光天下姓燕的,以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
他却让我护他周全?
燕启丞不是傻的就是疯的。
但我不敢动他。
一来我打不过他,二来他有的是办法取小十三性命。
4
这一日,我自杨洲风雪兼程赶回盛京。
除了燕启丞要的那颗人头,还带回了小十三最爱的栗子酥。
说来有趣,作为双生姐妹,小十三对栗子酥爱得不行,我却对栗子过敏,碰也不能碰。
所以当燕启丞看到我桌上那包油纸包着的栗子酥,他略有错愕:
「你不是碰不得栗子么?」
我垂眸,一副恭顺的模样:「回王爷的话,小十三自幼爱吃栗子酥,奴婢在杨洲执行任务时,偶然见着……」
燕启丞打断我,面露不悦:「不是说过吗,私底下不必拘礼。」
我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是」。
他看了眼我染血的衣袖,皱眉道:「受伤了?」
「属下愚钝,许久没杀人,手生了。」
燕启丞默了默,没好气地吩咐道:「之前给你的金创药还有么?」
「有的。」
「拿出来。」
我应了声「是」,隐约猜到他要干什么。
燕启丞接过药和纱布,指了指椅子:「坐下。」
「奴,奴婢不敢。」
「叫你坐就坐。」
他语气十分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怒气。
我只得坐下,又将衣袖揭开,露出手腕上的伤。
燕启丞紧锁着眉头,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
「枉我亲自教你功夫,下头的人还说你是荣王府第一把刀。就这?」
我低下头,没有丝毫情绪:「是属下无能。」
燕启丞抬眸看我一眼,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痛得闷哼一声,却不敢抽回手。
「有脓,不挤掉会感染,忍着点。」
「嗯,多谢王爷。」
5
燕启丞对我有情。
大抵是多年的朝夕相处让他忘了我的身份,又因着我这张脸,燕启丞见色起意,垂涎我的美色。
总之他这份情来得莫名其妙,且和他的脾气一样难以捉摸。
我承认这些年他待我还行。
但他灭了大赵,逼死父皇母后,还指望我能回应他的情谊?
脑子有病。
我心下腹诽,面上却是十足地恭顺。
燕启丞包扎好伤口,又抬起我的下巴。
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你脸红什么?」
他笑得戏谑,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拂过我的脸颊和脖颈。
「怎么回来得这样急,连脸上的血迹也顾不得擦?」
因为我接到密报,两日后燕帝寿辰,点名要青松苑的乐师献艺。
小十三也在乐师之列。
我担心她惹祸上身,着急忙慌地想要快点完成任务,这才受了伤。
这些话自然不能同燕启丞讲。
「担心王爷的安危,便早早回来了。」
「哦?你竟这样关心我?」
他嘴角勾起,笑意盈满眼眸:「这很好,我很开心。」
「你妹妹弹得一手好琵琶,名动盛京。父皇大寿在即,钦点青松苑的乐师,实际上点的,是你妹妹。」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
「你这位妹妹,不懂藏拙,不懂韬光养晦,迟早是要惹上麻烦的。」
「王爷所言甚是。」
燕启丞默了半晌,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你随本王一同赴宴吧。」
我抬眸,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
他将我训练成死侍,执行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见不得光的人,自然不能示于人前。
素日里我以侍女的身份随侍在燕启丞左右,脸上都是蒙了半截面纱的。
此番他竟要带我入宫?
他在帮我。
可他为什么要帮我?
「呵……」燕启丞似乎看破了我的不解,笑得有些无奈,「阿离,你何时才肯放下对我的戒备?」
我:「……」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栗子酥:
「本王会命人送进青松苑。」
我望着他的背影,仍在愣神。
直到他的身影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行礼:「恭送王爷。」
6
皇宫夜宴,不能戴面纱。
我将脸涂得蜡黄,又贴上一颗硕大的痦子。
燕启丞看到我这副扮相,收了折扇,往我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小机灵鬼儿。」
他这话既暧昧又宠溺,引得其他婢女纷纷偷瞄我。
早些年我刚进荣王府的时候,有几个掌事的婢女看不惯我,明里暗里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我忍气吞声,不愿惹事儿。
那些人却变本加厉,甚至对我拳脚相向。
燕启丞看到我的伤,嘴上没说什么,可没过多久,那几个婢女便被赏了顿板子,发卖了。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给我穿小鞋。
她们嘴上不说,私底下却认定我是燕启丞的女人,自此对我毕恭毕敬。
如此甚好,我也懒得辩白。
到得宫里,燕启丞将我带到一处偏厅,说道:
「前方角亭等你,速去速回。」
我行礼应「是」,迅速朝偏厅而去。
7
人很多,我抓住一位舞娘问道:「这位姐姐,请问……」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把清脆的女声:「阿姊?」
回身,小十三抱了把琵琶娉娉婷婷地站在门口。
我上前一步握住小十三的手,鼻子一酸。
「阿姊,你,你的脸……」
我眼中泪光闪烁,嘴角却高高扬起:
「画的,别担心。不过话说回来,阿姊都画成这样了,也亏得你还能认出来。」
小十三被我逗得破涕为笑,一低头,注意到我手腕上的纱布。
「阿姊受伤了?」
「无妨,小伤罢了。」
早些年我为燕启丞出生入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早就习惯了。
小十三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阿姊,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燕启丞待我还行,不算多苦。快别哭了,一会儿妆花了。」
小十三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我又问道:「燕启铭可曾欺负你?」
「不曾,肃王殿下待我极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微红,眼里有光。
我声音陡然一冷:「你对他动情了?你可是在盛京待得太久,忘了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了?」
小十三神色惊慌:「阿姊……」
我叹了口气。
大赵累世积弊,父皇贪图享乐,不务正业,亡国之君的名头,担得并不委屈。
成王败寇,我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毕竟是亡国之仇,杀亲之恨。
「你我身份特殊,天下好男儿你看上谁阿姊都不拦你,唯独姓燕的……」
「阿姊说的,我都明白。」
我放软了语气:「阿姊这趟进宫是想嘱咐你,一会儿献艺时切记躲在人群后头,莫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小十三自耳边勾出一副面纱:「肃王为我准备了这副面纱,不会有人看到我的容貌的。」
我点点头:「总之务必谨慎小心,切莫生出枝节。」
「嗯,阿姊放心。」
8
老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小十三在献乐时面纱滑落。
她一身素白的广袖流仙裙,发髻高高挽起,精致的面容在璀璨的宫灯照耀下美得仿若天仙下凡。
在场诸人皆看得出了神。
一曲奏罢,龙椅上的燕帝愣了半晌。
两日后,一道圣旨进了青松苑。
年逾五十的燕帝,要封小十三为妃。
我得知消息后,不顾规矩,闯了燕启丞的书房。
他抬眸看我了一眼,手中笔未停:「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我直挺挺往地上一跪:「求王爷救救小十三。」
「救?你妹妹是进宫去享荣华富贵的,往后便是本王见了她,也得唤一声娘娘。这个救,从何说起啊?」
「一入宫门深似海,小十三本性纯良,哪里懂得后宫的门门道道?况且,况且我和十三乃是赵氏血脉,她若是进宫……九死一生。」
我一个头磕到地上:「求王爷看在阿离这些年为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救救十三。」
「若能救她,你什么都愿意做?」
「是,什么都愿意。」
燕启丞放下手中的羊毫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
他将我扶起来,指尖拂过我的眉眼:
「这张脸,确实惹人怜爱。」
他俯身吻上我的脖颈,激起一层鸡皮小粒子。
「爷想要,阿离……阿离愿意……」
燕启丞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兀地笑出了声:
「你明白本王的心意,却从不回应。本王未对你强取豪夺,你可知为何?」
「阿离不知。」
「本王要你,心甘情愿。」
「阿离,阿离自愿……」
我颤抖着手去解衣带,却被燕启丞一把扣住手腕:
「想救你妹妹,就先替本王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吧。」
9
燕启丞的办法很简单,偷梁换柱。
我和十三生得一模一样,上了妆,更是看不出差别。
只不过我早年受伤落了疤,不似小十三细皮嫩肉。
燕启丞花重金搞来一盒药膏。
「用了这药,只需几日便能让那些疤痕脱落。但……你会很疼。」
我只剩小十三这一个亲人了,疼算什么?
「阿离不怕疼。阿离只怕无法将十三换出来。」
燕启丞笑道:「你要对我,有信心。」
青松苑守卫森严,不输皇宫大内。
唯一能动手的机会,是送小十三进宫的时候。
我不知燕启丞用了什么手段,瞒天过海。
从青松苑抬出来的的确是小十三。
可轿子半道上停了片刻工夫,最后被抬进宫里的,就变成了我。
10
此刻我恭谨地跪在龙床边上,盯着地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不是害怕,是紧张。
我虽是个死侍,早些年也杀了不少人。
但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
燕帝同我父皇差不多年纪,却纳我为妃,召我侍寝……
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哪有不紧张的?
「抬起头来。」
头顶响起一道苍老的男声。
我顺从地扬起头,却低垂着眉眼,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燕帝盯着我看了许久。
「真像啊。」
半晌,他轻叹着说了这三个字。
话音刚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赶紧捧了茶呈到他面前:「圣上保重龙体。」
燕帝喝了口水,将咳嗽压了下去。
我壮着胆子问道:「圣上方才说臣妾像何人?」
他将茶盏递给我:「你母后。」
母后?
我手一抖,险些将茶盏摔到地上。
「圣上见过……见过我母后?」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我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去寻了彼时还不是太监的陆执。
前世威风凛凛的九千岁,此刻趴伏在我脚边,狼一样的眼神盯着我,像是要将我扒皮拆骨,吞入腹中。
我曾厌他恨他,如今却只剩下了他。
1
「阿姐可是不舒服?」
一声轻询唤回了我的意识。
这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从如潮水般黏腻的黑暗里挣脱,睁开眼睛,杀意凛然。
略带担忧的少年正冲我轻轻摇头,杏黄色太子常服领口处沾了大片洇开的酒渍。
我饶是挫骨扬灰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盛沅,我倾尽所有,当成眼珠子疼的好弟弟。
上一秒他一声令下,我被万箭穿心的滋味,仍令我心惊。
我低头,繁复的宫装穿戴整齐,流云苏绣的制式世间难得几件。
再抬头,夏国的三皇子齐璆气喘如牛,扬着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空酒杯。
我记得这场鸿门宴。
永昌二十四年。
怎会如此?
难不成贼老天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三皇子将酒杯凿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都说贵国太子和大公主姐弟情深,诸位瞧瞧,我看更像是长姐如母吧?」
他醉醺醺地眯眼,「刚孵出来的鸟儿,嘴硬腿软,等着一个女人出头?」
盛沅的面色瞬间苍白。
「三皇子说笑了,」我拂袖站起,定定地看着他,「天家的亲情珍贵,夏国以铁血著称,有诸多误会也难怪。」
不等三皇子开口,我继续道:「今日是礼宴,有何出头不出头之说? 三皇子喝得尽兴,却也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永昌二十四年,六国各派皇子来访云川国,名为拜访联姻,实为狼子野心。
夏国的老皇帝没几口气了,三皇子急吼吼地要夺权,三番两次求娶我被拒后,当众刁难看起来好捏的软柿子盛沅,借此给云川国难堪。
前世我爱弟如命,一杯酒泼了回去。
等宴散了,我被父皇禁足整整半年;好不容易积攒的人脉权势,因这半年转头送了别人作嫁衣。
重来一次,我再不想重蹈覆辙。
我眯着眼睛,朝旁边的女官和舞娘打了个手势,低声嘱咐几句。
女官依言照做,不大会儿便端上来几坛美酒,笙歌曼舞,无声无息掩盖了插曲。
我做了个请的姿势,「美人配美酒,本宫珍藏多年的琉璃醉,诸位尝尝?」
婢女高高举着酒杯。
三皇子酒醒了大半,闻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下了这个台阶。
「美酒虽好,」我慢悠悠地朝着三皇子颔首,「切莫贪杯。」
打发了三皇子,我回到座位上,心绪却并不宁静。
往事种种,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前世今生?
「阿姐?」
我刚落座,回过神,看向盛沅。
盛沅腼腆一笑,「谢谢阿姐替我解围。方才我瞧阿姐脸色不好,可是不舒服?」
我嗯了一声,并不作答,只是夹起一筷甘荀。
没等送到嘴里,又听见盛沅道:「咦,阿姐不是不喜吃甘荀?」
「味道尚可。」
约莫察觉到我的冷淡,盛沅小心翼翼地不敢再讲了。
我吃了两筷,就撂下了筷子。
没意思,也不好吃。
也就只有陆执那种怪胎爱吃。
2
「臣是个太监。」
「本宫知道。」
「殿下既知道,何必穿成这样来羞辱咱家?」
「掌着生杀大权的九千岁,总不该认为本宫是三岁痴儿,任人鱼肉罢?」
「殿下这是,想拿自己来换?」
「哈。那也得看九千岁,愿意不愿意。」
我褪去最后一件里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忽然笑了。
烛火摇曳里,溢出来的声线低沉,悦耳。
桃花眼眸沾了醉意,牵丝带缕。
可仔细瞧过去,黝黑的瞳仁深处满是锐利如刀的狂放,「殿下,臣是太监。」
他重复一遍,并不明显的喉结此刻上下滑动,张嘴对着我脖颈就是重重一口。
……
我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抚上脖颈。
上一世,他那一口咬破了皮,留了个痂,在未长好时,陆执最爱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但现在,这里仍然光滑。
许是梦见陆执,细嫩的皮肉处莫名泛着痒意。
现如今是永昌二十四年夏日,算来陆执也就是这个时候被卖进了宫,稀里糊涂做了太监。
我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唤来了婢女春桃。
我头疼道:「吩咐人手,去替本宫寻个人,尽快。」
春桃端着一杯茶水过来,替我架起枕头,好让我靠着,「是,奴婢这就去。殿下先喝杯水吧,可是魇着了?」
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忽地问道:「春桃,你说太子如何?」
「太子?」春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殿下与太子姐弟情深,只是殿下……」
春桃欲言又止。
我素日称呼盛沅为阿白,从未如此冷淡地直称过太子。
「你尽管说,本宫不怪罪你。」
春桃道:「殿下有些溺爱太子了。皇后娘娘仙去得早,殿下多看顾幼弟是应该的,只太子去岁便束发了,多少也该成为咱们殿下的依靠。」
我轻笑,「是吗?」
春桃叩首,不敢再多言。
我将茶杯放在榻前小几上,亲手扶起她。
春桃受宠若惊,连连后退,「殿下,使不得。」
我也不再教她难做,收回了手。
「明日起,你顶了檀香的活罢。」
我打了个哈欠,「本宫乏了,下去吧。」
春桃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是,奴婢告退。」
春桃替我理好帷帐,复掩好门,才悄声退下。
我闭着眼躺在榻上,往事种种仍阴魂不散。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陆执稀里糊涂做了太监,我又何尝不是稀里糊涂过了一世?
3
「殿下,探子来报,人找到了。」
我斜倚在贵妃榻上撑着额头,翻看着凤仪宫这些年的账册,闻言道:「人在哪?」
陆执虽同我说过这个时候,却不曾告诉我他从哪里进的宫。
春桃替我捏着肩,「据说是在红袖楼。」
「红袖楼?」我拧眉,「去将人接来。」
红袖楼是京城最大的勾栏院,声名远扬,玩得开也玩得脏,是个销金窟。
我顿了顿,「算了,本宫亲自去。」
春桃连忙道:「殿下仔细脏了鞋。」
「无妨。」
春桃看样子极好奇是什么人,能让我亲自去一趟。
我阖上账册。
难怪陆执十五岁成了太监,还无师自通许多床笫之事。
也难怪有时闹起脾气来,冷笑着说自己是娼妓之子,骨子里血就是脏的,要把我一起拉下泥潭。
他那狗脾气,不信任何人。若让人去,不说缘由,怕是要打一顿才能抬回来。
红袖楼开在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修缮得比宫殿还要精致,更添了江南的情调。
五步一亭,十步一阁。
乍眼一看,恩客吟诗作对,倒是人模人样,瞧不出藏污纳垢。
等转了三个阁楼,到了红袖楼最中心的地段,扑面而来的奢靡之气熏人得紧。
春桃低声道:「殿下,人在二楼那个雅间,似是惹了麻烦。」
我挑眉,信步朝雅间走去。
雅间内。
我站在门口,涓涓琵琶声配着古琴流淌出来。
「你,过来。」
三皇子懒洋洋地开口,随着脚步声,他的声音越发暧昧,「你说你是小厮?」
「爷看着你就是个女的,不然就脱了裤子给爷看看。」三皇子似是拍了什么东西在桌子上,「陪爷玩一晚上,这些都是你的。」
「哟,还挺倔?非要爷亲自动手是吧?」
砰。
「嘶——」
三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破口大骂:「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然后,我听见「唰啦」一声。
屋内的女子惊叫几声,琵琶和古琴声也都停了。
我猛地踹开门。
三皇子作势要砍人的刀滞在半空。
他脸上发青,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一拳。
陆执死死地盯着他,拳头握紧,眼见着刀劈过来了也不躲不闪。
我这个角度,分明看见他拳头里攥着一块碎瓷片,已经割破了掌心。
狼崽子。
我哼笑一声,让春桃守着门口,关上了门。
「三皇子发这么大火作什么,消消气 ,云川国不好南风,也不懂您的规矩,更不曾见过三皇子这般威风。」
我一步一步朝着三皇子的刀尖走过去,寒光只离我寸步之遥。
我面不改色道:「三皇子何必跟个不懂事的下人计较呢?」
三皇子虽被逼着收了刀,气却未消。
他冷笑连连,「昭阳公主,您这唱的又是哪出啊?」
这话说得难听,我却懒得计较,只是不动声色挡在了陆执前面。
三皇子喷了口酒气,对我怨念不小,指桑骂槐,意有所指,「个兔崽子也敢当众给我难堪?挺有种,爷今天非要办了他!」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红袖楼多少娇俏佳人,三皇子何必执着这个不情不愿的?不若这样,给本宫几分薄面,本宫便教管事的多挑几个温柔可人的来。」
我往前一步,拍拍三皇子的肩膀,「算是本宫请三皇子的。」
三皇子道:「我就要他,其他人哪有这般绝色?」
说着,他一顿,转而看向我,忽然嬉笑着揉了揉我手拍过的地方。
他酒气浓重,「倒还真有。」
「昭阳公主才乃人间真绝色,云川国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三皇子轻佻道,「这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昭阳公主一人就占了另一半春光,三皇子妃的位置,如果公主愿意,自然是要许给公主。」
酒气氤氲中,他大言不惭,还要伸手,想要挑我的下巴。
还没等碰到我,我冷笑一声,收回了所有笑容。
满室寂静中,我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掼在他的脸上。
「给脸不要,齐璆,你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
我靠近他,一字一顿道:「来者是客,本宫给你一分脸面,你且收着,再敢挑衅本宫,新仇旧账本宫同你一起算。」
齐璆似是被我打蒙了。
他摇摇脑袋,怒从心底起,暴跳如雷,「盛意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我甩甩手,转脸又巧笑倩兮道:「本宫敢,本宫凭什么不敢?你大可试试本宫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捏死你,再卖给你的几位皇兄一份人情?」
齐璆还要发的火都哽在了喉头。
「下次再让本宫看见你,」我转身拉过陆执,眸色阴冷,「本宫保证你站着进云川国,爬着回夏国。」
4
直到回宫,陆执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像是哑巴了一样。
要不是手指骨上鲜红的血迹,还以为这是个死人。
我将人领回了凤仪宫,坐在主座,陆执就梗着脖子站在下面。
既不跪,也不走。
我冲春桃抬下巴道:「叫小厨房做些吃的来吧。」
春桃会意,一并带走了殿内的其他人。
我半眯着眼睛打量陆执。
依稀倒是能看出些成年后的影子。
清瘦的少年还未长开,线条还不如成年后流畅,只是脊梁骨依旧挺直。
桃花眼梢天生带红,点漆一样的瞳仁直勾勾地看着我,紧抿的唇因为过于用力,殷红如血。左脸上擦破了些皮,渗着鲜艳,衬着眼角一颗红痣,徒添媚色。
雌雄莫辨,貌若好女。
难怪让那浑不懔的齐璆一眼看上。
我慢悠悠地开口:「本宫不缺男宠。」
陆执一直梗着的脖子几不可察地松动一瞬。
我气定神闲地招呼他过来:「来。」
陆执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上前来。
我去拉他手腕的时候,他明显不适,像是极其抵触肢体接触,却又生生忍住,看着浑身不自在。
我一寸寸展开他攥紧的拳头,好不容易粘在一起的血痂又崩裂开。
鲜红的血洇上了我的袖摆,陆执下意识要抽回手。
我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别动。」
陆执僵硬地悬着手腕。
九千岁何时这般手足无措、坐立难安过?
我忍不住嗤笑道:「狼崽子。」
小时候是狼崽子,长大了是狼犊子。
啧。
我随手拿起出宫之前放在榻边茶几上的帕子,按在他的伤口上,微笑着问:「疼吗?」
陆执小脸煞白,终于开了第一句口:「不疼。」
这性子倒是一直如此。
我暗骂了一句狗脾气,手上力度又加重几分,「不知道疼?」
陆执不说话了,只是咬着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将绣帕打了个结实的结,包好了他的伤口。
「知道疼,下次就别割自己。」我放开他的手,拧着眉心搓了搓指尖沾上的血迹,「叫什么名字?」
陆执盯着我指尖和袖子上的血,后退了几步,低下了头,「陆执。」
「为什么在红袖楼?」
「我阿娘是红袖楼的,我自小就在红袖楼。我七岁那年她死了,我就只能待在那儿打杂,除了打杂我也不会别的。」
陆执抬起头与我对视,面无表情,口吻麻木。
「这样的事很多吗?」
我瞧到了他的小动作,其实他的指尖一直在不停勾着帕子打的结,看起来十分无措。
原是从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个习惯。
前世的九千岁,嗔疯笑怒,狂放阴狠,唯有床笫私下之时,会有意无意地勾着我的发梢玩。
「多。」
陆执顿了顿,意识到我在看他的指尖,顿时捏紧了拳头,又恢复了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姿态。
我嗯了一声。
原来他身上那些伤都是这么来的。
九千岁不喜人伺候近身沐浴,连睡觉时都穿着锦衣红袍,只有我见过他的身子。
冷白,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却夹着一道道伤痕。
有鞭痕,有烫痕,还有刀痕。
陆执道:「帕子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我挑眉,看向他,「本宫乃云川公主,你该唤本宫殿下。」
真稀罕。
还能从陆执嘴里听到「我」这个自称。
这人心情好了便自称臣,哪里不爽了就阴阳怪气地称自己咱家,总之不是个畅快性子。
我失笑,我反倒成了最了解他性子的人。
「殿下。」
陆执眼神闪烁不定,就是不看我,手指尖又无意识地勾起了帕子结。
我往后一倚,「既唤了本宫殿下,此后就跟在本宫身边罢。瞧你倒不像是个做不成事的,先去本宫的暗卫那学个一年半载,本宫再给你安排差事。」
陆执诧异地看向我,难得绷不住神色,「可我是娼妓之子……」
他桃花眸水光寒凉,盯着我被血洇湿的袖子和指尖。
没由来的,我知道陆执是什么意思。
我是娼妓之子,我的血脏。
我垂下眸子,撑着额头,复又抬眼看他,「本宫从不养废物,也不做无利起早之事。黑猫白猫,抓得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陆执定定地看着我,咬紧的牙关一点点松开。
他握紧掌心,任由层层鲜血沾透帕子,顺着指尖淌下,「殿下今日之恩,我不会忘。」
我摆手,示意他自去。
陆执一瘸一拐地出了正殿,我恍惚意识到他方才可能早就被齐璆差人打了一顿。
半句疼都没喊。
我揉着额角,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我寻陆执,到底是出于养一条聪明狼崽子的利,还是……
舍不下他了。
5
「阿姐,他不会放过我的。」
「阿姐,你死了,他会不会很伤心啊?阿姐,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你替我,探探路罢?」
身着九爪龙纹衮袍的少年盯着我,脸上是天真无邪,眼神却恶毒得让人胆寒。
……
我再次从梦中惊醒。
动静不大,却还是被门口守夜的人察觉到了。
陆执推开殿门,执着烛火,一身清霜。
他步履匆匆,撩开帷帐,恰好见我坐起身来,身上只有单薄的寝衣。
陆执的手顿住,过了几秒才慌忙收回,眼睛和手脚都在乱飘。
他跪在地上,借着烛火,我瞧见他白玉一样的耳垂,泛上了可疑的红色。
我哼笑一声,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僭越。
我自顾自地掀了被子,腿一抬一摆,换了个姿势,不着罗袜的脚就搭在了地上。
「殿下,地上凉。」陆执本是低着头,又不敢看,只能抬起头,声音小得可怜。
我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道:「是吗?」
陆执迟疑了半晌,红着耳朵去拿鞋。
他生得很白,皮肤比寻常女子还要冷白细腻,正因为如此,愈发显得唇色鲜红,桃花眼晕周遭淡淡的粉色,忍不住让人想一再逗弄。
前世哪有人敢去逗弄九千岁,只能由他定夺旁人的情绪。
我眼神一转,起了坏心思。
陆执低着头捧了鞋来,我抬起脚,踩在他手上。
冰凉的触感就像他这个人,怎么也捂不热。
陆执定定地不动,「殿下……」
我懒洋洋道:「替本宫穿上吧。」
他耳垂的红色,渐渐蔓延到两颊。
陆执抬起头来和我对视,眼神晦暗,「殿下,请不要作弄臣。」
「想哪儿去了?」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作弄?」
我掩嘴道:「本宫没治你个忤逆之罪算宽宥了。让你去暗卫营,同本宫说说,你为何在本宫殿门口守着?」
真有意思。
九千岁小时候,竟如此有趣。
陆执一顿,眼神别过去,纤长如蝶翼的睫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殿下于臣有恩,臣白日在暗卫营,晚上便来替殿下守夜。」
我揶揄道:「学了几分三脚猫功夫?就想尽侍卫的责了?」
「殿下救了臣,臣便守着殿下。」陆执抿嘴,眼神一暗,伸出另一只手,捧起我的脚,送进鞋里。
他指尖冰凉,又主动要去替我穿另一只鞋。
我探究地看着他,啧了一声,「死心眼。」
陆执替我穿好另外一只鞋,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说:「臣愿为殿下刀山火海,死生不论。」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行了,说得如此夸张,不过本宫记着了。」我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以后跟春桃多学学,这宫中的规矩繁复,日后行走莫丢了本宫的颜面。」
言下之意,我是准备将他带在身边了。
我摆手,示意陆执下去。
他离开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像是一匹只会独自舔舐伤口的独狼,带着野兽独有的直觉,执拗地认准一个死理。点漆一样的瞳仁里装下谁的身影,就恨不能马上叼回自己的窝。
前世能从一个无名小太监混到把控朝政的九千岁,是要几分胆识的。
如今不过才是个被我带回宫来的小孩,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起身,慢慢踱步到窗棂处,开了扇窗,任凭夏风卷着蝉鸣缓缓发酵,白鸽咕咕扇着翅膀落在窗前。
以小博大吗?
自不量力。
我哼笑。
偏我们都是这样自不量力的人,挣扎着想要往上走,不肯轻易认命。
前世我是为了弟弟,今生也该为自己活一回。
我寻了纸笔,悄无声息地写了一封信,眼见着白鸽飞远。
月光洒进殿内,铺了满地幽幽。
「本宫是真的很好奇。」
「你有什么秘密呢?」我喃喃自语,眼神一寸寸结了寒冰,「本宫的……好弟弟。」
6
一晃半月过去,倒是没再有什么风声。
盛沅来凤仪宫找过我几次,都被我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搪塞了过去。
我推开眼前的茶杯,活动两下筋骨,「近来陆执如何?」
春桃道:「奴婢听暗一说,他很是肯吃苦。」
「规矩呢?」我漫不经心地拿起一颗橘子,「学得怎么样了?」
春桃又道:「上次殿下差他去东厂办的事十分利索。殿下当真慧眼识珠,他是个可塑之才。」
我扒开橘子,一丝丝地挑着橘络,「跟东厂打交道,谁吃亏?」
春桃笑了,「东厂的于公公可是栽了大跟头,听说陆执明着敲打几句不够,暗里还打断了于公公几根肋骨,现在人还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呢。」
我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办得不错。」
东厂的副手于福豪,本是我的人,刚进宫就被我暗地栽培,一手提到东厂副提督的位置。
然而人心难测,半年后,他暗地里投靠了九皇子,老九借着这事削了我在户部的权不说,还害我折损了不少党羽势力。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次伤筋动骨,间接造成了几年后我任人鱼肉的局面。
为了夺权回来,我爬了那时已经控权朝堂的九千岁的床。
正思及此处,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说曹操,曹操就到。
「殿下,您要查的事有结果了。」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沙哑。
陆执跪在地上,将托盘高高呈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拿过托盘上的信笺,逐封查看。
我手紧了又紧,终究是没忍住,将所有信笺胡乱捏成一团。
我垂下眸,面色阴冷。
陆执低低道:「盛沅如此狼心狗肺,殿下要杀了他吗?」
我看见他这副模样,觉着好笑。
约莫是前世和九千岁动不动就针锋相对惯了,见他如此,忍不住就想开口逗弄。
我淡声道:「抬起头,过来。」
陆执应声抬头,放下托盘,起身上前,难得的听话乖巧。
我俯身前倾,手指尖挑在他的下巴上,强迫他将头仰得更高。
刚染就的丹蔻鲜红浓艳,一路向下攀,最后停留在小巧精致的喉结上,朱红映着冷白,无端暧昧丛生。
少年长得快,不过进宫月余时间,比那拔节的青竹窜得还快,依稀可见修长的身姿和挺括的轮廓。
我另一只手拉过他的肩膀,逼着他与我对视。
掩在衣裳下的紧绷让人生出罪恶的心思。
被我一扯,陆执跟着踉跄两步,身子也低下来,形状优美的唇瓣与我咫尺之遥。
我将指尖按在他的喉结上,侧脸绕过,对着九千岁不告于人的敏感耳蜗轻吐了一口热气。
我悄声道:「那是本宫的弟弟。云川国太子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奴才叫得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轻笑一声,手一推一收,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陆执才泛红的脸刹那煞白,原本多了些雾朦胧的桃花眼清醒过来,狼崽子一样倔强而凶猛地看着我。
我先是扑哧笑了会儿。
笑声越来越大,我几乎笑出眼泪来。
我好想问问前世威风凛凛的九千岁,哪有我救了你,你还把我视作私有物,闹起脾气来的道理?
到底还是岁数小,什么狼子野心、深深欲望都写在脸上。
但我没有问。
「本宫只有盛沅这么一个弟弟,饶是他不争气,又背着本宫养自己的人,难不成本宫还能杀了自己的依靠?」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想逗逗他。
现在,我还当真不能图一时痛快,杀了盛沅。
我只是想看看,还是个小狼崽子的九千岁能说出什么话来。
陆执的喉结上下滑动两下。
「臣来做殿下的依靠。」
我终是放声大笑,「就凭你?」
陆执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道道青筋微微鼓起,眼神凶悍而专注,「是。」
「臣来做殿下的依靠。」他补道。
夏风卷得檐角铃铛叮叮作响。
我的笑声渐小,直至沉默。
我伸手去摸他的腰。
少年劲瘦的腰蕴着惊人的爆发力,此刻却在我掌心微微发颤。
我勾住他的腰封,指尖在腰封和衣裳之间游走,眼神胶着在他脸上,不肯错过他每一丝表情。
直到勾出了我要找的东西。
我将帕子拿在手心,转了两转。
「洗得挺干净。」我抖了抖帕子,纷扬之间遮掩住我此刻眼中难以自持的动荡。
我将帕子丢回给他,看着他慌张抓住的动作,勾起唇角,「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前,藏好你那点小心思。本宫可不想哪一天,传出来自己养了个男宠这种混话。」
「你也不想,当本宫的男宠吧?」
我再次勾手示意他过来。
我前倾半晌,盯着他许久,看着他眼中越来越浓烈的野心。
皴黑的瞳孔中满满当当映着我,唇色鲜红。
我忍不住叹了一声,又往前凑了些。
——我咬住他的耳垂,留下了一个红印。
「想也可以。」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影视娱乐 最新文章
《白鹿原》中有哪些震撼你的细节?
你最讨厌抖音的什么梗?
有没有那种女主智商高的(复仇)爽文?
看过庆余年原著的朋友能给我讲讲陈萍萍的生
有没有可能现在人类的科技树其实是点歪了?
为何《庆余年》第二季里范闲假死是欺君之罪
《沙丘》中为什么不用水换香料?
忘语能靠《凡人修仙传》吃一辈子吗?
微短剧市场火热,横店群演短缺,有人两个月
为什么感觉漫威电影越来越不好看了?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4-01-07 17:40:46  更:2024-01-07 17:47:57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