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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莲蓬鬼话故事整理大帖[第5页]

作者:月下的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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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大师兄已经叫她徒弟送了纸笔来,二师父坐禅,我自己个在一边写信,眼泪水从一提笔起就开始掉下来,但不敢哭出声音,只有慢慢的抹泪,二师父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她好象沉浸于她的禅乐之中。

    连写九次,那封信都没有写成,就象是从新经历一次人生,多少的悲欢离合一齐奔腾出来,写得最长的信写了好几千字,二师父坐完了禅,也没有理我,径自睡了。最后,我只在信上写了一百多个字,大意是我很好,因为忙,没有写信,我在四川旅行,用住店的时间给母亲写的信,我并没有留下回信地址,我不敢知道故乡的消息。

    因为我善于做菜,在伽蓝寺就经常做菜,把外面的野菜寻来,每菜都做得细巧精致,大师兄于是说:“你如果能好好的住下就好了。”

    春深花好,我和二师父上后山去挖了好些野花回来,种在寺院里,在慈云寺时她就经常这样,生生的把野花种成了家花,把花朵小小的花儿种成了一开就盛大夺人眼目的花。

    我们种了花,才回客房,看到一个明丽如月的女子怯怯地从我面前走过,身上背了个沉重的包,她的后面,跟着大师兄的徒儿果得,二师父问:“她要出家?哪儿来的?”果得赶紧毕恭毕敬地说:“是啊师爷,她从昆明来的。”我一听昆明二字,就愣着,二师父此时看我,笑笑的,推我一把:“去吧,不要问人家为什么要出家。”我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女子一起到她的下处,果得帮她铺了床,然后向我们道别,这期间我一直没有问她什么,直到果得出去,我才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昆明哪个区的?今年多大了?”她羞怯地回说:“段正嫒,西山区的,今年24岁。”

    我看着她柳叶儿一样的眉,清秀明亮的大眼睛,稍显黄瘦的脸面儿,心下竟然象吃了旧年老酸菜一般酸楚,没得话说,倒是眼泪如珠般掉落,她有点紧张:“我得叫你姐姐还是妹妹?你也是从那边来的?”我点了点头,抹了一把泪,忍住眼泪说:“我不是来这儿的,你有家人吗?”她低下头,拉着衣服的扭扣扯,我这时才发现她脚上穿的是官度古镇的绣花鞋,粉红色的鞋帮上,绣有满帮的喜雀闹梅,她的头发却是剪得不伦不类,不阴不阳,显见得是让人给剪坏了,约莫两寸来长,身上穿着半旧胭脂色对襟大袄,手上起了冻疮,一手的疤痕,有的地方还在流黄水。她瞧我看她的手,赶紧把手缩在袖口里去了。我想笑,却并没有笑出来,再也没法和她说一句话,只好出来。

    晚上,我在厨房做一些隔天早上的必要准备,所有的人都走光了,我和着面,明天早上的馒头面,却看到段正嫒拿了个大碗,打了一碗饭准备端出去,我问她端哪儿去,她有点惊慌,于是我问:“你是不是没有吃饱?”她点了点头。在饭桌上她看到别人都只吃一碗饭,所以她不敢多吃,我还问:“你端一碗白饭去怎么吃呢?”她不吱声,已经没有菜了,我拿出一些淹菜,放在她的饭里,告诉她:“你就在这里吃罢,不必躲着人,你每天可以想吃多少吃多少,不要看我们吃多少,我们原本都是只吃那么多的。”她很羞愧:“我也是女的,我吃多了别人要笑话我,而且,我就是因为吃饭太多,男朋友不肯要我了,他说没有能力养我。而且我没有正式工作,我最近做生意又赔了本,心里特别的失望,才想出家,我母亲又得了癌症,不过她是有单位的,单位会管她,但我的心理负担就很重,我特别怕看到母亲疼痛的样子,我也不想再看到男朋友那样的嘴脸,我对现实很没有信心。”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就算只有一点泡菜,她也吃得那么香,只几分钟,一大碗白饭就见底,她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说了一句:“我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可我没有耐心,做不了教师,才干了一年,怕自己把那些可爱的小孩带出问题来,我不具备为人师表的能力。还有,你相信吗?我经常看到活着的小孩的魂魄,心里非常害怕,怕他们因为我的错误而出致命的问题,我没有对生命负责的能力,也可以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担当,逃避现实而来了吧,当然,这些话对我师父你千万不能说,你说了她会赶我下山的,我说的是我看破了红尘,想得道,所以想专心修行。”

    我再没有说话,因为我自己不也是因为害怕人生了吗?不也是在逃避现实吗?其实我哪有看破什么红尘啊,我梦里都想有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

    她用感激的口吻和我道别,之后上楼去了,我一个人在厨房里继续和面,本来面已经好了,但我还是不停地搓它。

    是日,看到段正嫒卖力地在菜地里挖地,力气不小,这和她的柳身弱质非常的不相称,一张薄薄的小嘴紧抿着,旁边大师兄的三个徒弟都看着她发愣,而二师父则悠闲地站在地边注视着她,看我过去,我正要去采菜呢,二师父和我一块到地里,边摘菜边随口说:“看来你们云南人都比较能干,这女孩子看着瘦精干巴的,力气不小,对了,她那么一碗饭能吃饱吗?据我感觉,越是瘦子越能吃饭,你告诉她好好吃,别饿着了,可怜的姑娘,她一定还象世俗中人一样害羞呢。”我不言语,也不敢说头晚她又吃了一大碗饭的事,这有关于一个姑娘的面子,若说了,指不定她怎么害羞呢。

    中餐之后,段正嫒又在厨房和观堂之间徘徊,我只好亲自打了饭,把先前就单独留下的菜给她端出来,她来不及坐下,一阵猛吃,我心里有点疼痛的感觉,我深知一个人挨饿是什么滋味,因为我就饿过几次了,那种饥饿感会伴随自已好多年,有个身家两千万的男人经常会对我说:“我十八岁之前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那种饥饿的感觉如影随行,所以我有钱了以后,对吃的特别有兴趣。”

    第七十六章

    三月中旬,我和二师父回到了慈云寺,走之前看了一下段正嫒,简单和她作别,但看她神情,淡淡别过,便背转身去,我心下寻思,难道要出家就要这般的面目?只是据我看来,真正的出家人反不似她这般冷口冷心,倒是要出不出的人,经常做出无情无意的样子,执著于表相,其实内心动荡比谁都还大。也不及怪她,自己收拾了悄悄走人。

    回到慈云寺,我还仍是做我的饭,我实际上是最怕与锅碗打交道的人,但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为者无所求,我如果一到寺院便不会做饭,或者无事时可以在地里种种菜,我比较喜欢种花种菜的活计,不用环环相扣,心情紧张,但我都已经显示出我做饭的卓越才能,已经避不可避,在我自己的小心眼里想来,女人就应该做女人能做善做之事。大家都不喜欢做饭,做饭之事让给考查僧,再自然也没有了。

    小李倒还在厨房做事,有圣果教她,圣果见到我,第一个便有许多的怨言:“这个笨蛋女子什么也不会做,凡事指望着我,她连擦个灶台都擦不干净。”我非常高兴地朝着她笑:“总算世上有让你也不满意的人了,我原以为你得道了呢,嘴里只知道说我的好。”她笑笑:“得道是早晚的事。其实你也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们这里,自我出家以来,来过的考查僧也好几十个了,多是住上个把月就逃了,但是象你这种长相,虽然没什么文凭,但行为象个文化人,却又有文化人所没有的那些勤劳平静的性格的人,我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你是个怪人。”

    晚上,我收拾完厨房已经是十点过,月亮极好,我才出厨房的门儿,便听得草棚下几人唧唧咕咕,在那里摆白,她们没有去学习室,真意外,我也就朝她们走去,看到我,圣会笑言:“小张,我们一起去接师父上山来?”“师父哪儿去了?”我问,圣洁说:“她老人家下山给人家调解家庭问题去了。山下有家人有九个儿女,老头的老婆死了好些年,他们最小的女儿都已经23岁了,就是经常上山来那个胖女子老九,她也在去年嫁了一个在西藏的武警警官,老头今年才60岁,认为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自己便也要成家,九个儿女更把爹当成了自己的耻辱,今天早上把老头带回来的老太太赶了出去,老头气不过,寻死觅活的,老九就上山来求大师父去做做她老爹的思想工作,叫他静下心来养老。这不大师父去了几个小时了,她一个人不敢回来的,我们去接她吧。”

    我心下想,她才不敢回来,谁还敢回来?这些徒弟不过想讨师父喜欢,得点孝名。只是我也巴不得下山,也去看看老九一家子什么德性。

    那老九我见过多次,经常来山上走动,也不吃斋,就是时常摆着宽胖的身子来坐坐罢了,很把自己当成个人物,面貌倒是很干净的,唇红齿白的一个,因为肥白,故皮肤极好。

    我们一行数人一起下山,只有二师父留守,二师父冷笑说:“那样的人家,白污了我的清净,那些个不肖之子,理都别理,师兄也真是好心情,换做我,只叫他们滚蛋,这种儿女有也当无。”

    我欢喜和她们下山,走下那四百九十级石阶,圣会高兴,便摆开手脚,武将起来,分明是点真功夫,圣果也不知哪里寻得一根竹杆,拿了给她,她便将一根杆耍得呼呼生风,我高兴得拍手,圣果言:“圣会来考查的时候,好看得很的一个姑娘,现在是剃了光头,看不出来了,她的头发最好了,而且身手也好,我们原来也是练武的,是这两年造房子太忙了,如果做道姑,晚上三点就要起来挽头发练功夫,有一种功夫可以让女子避开月事,只要做了道姑,便是还俗,只怕也再不会生孩子了。”我听得心惊胆颤,心下庆幸道:幸而我投的是佛门!

    一行一起朝着城里走去,不过半里路,便进了城,月亮光不比在山上时明晃,俗世的灯光昏黄,更加喜欢那山上的清明,又走了半里,便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进得一家人家,那里满坐了一屋子的人,我们大师父上坐,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说着,看到我们,她微微一笑,主家的儿女们都站起来找坐处给我们,之后上了些刚上市的鲜果,瓜子儿,这时大师父抓了一把樱桃塞我手里,暗示我快吃,说实话儿,不怕见笑,我从小长大还没有吃过这玩艺,至今了还是第一次吃它,并且极喜欢那酸甜味儿,便顾不得许多,握了在一边吃起来,圣洁看着我好笑得很,大师父便瞪了她一眼,她们几个只用手指捻一颗两颗的做做样子,并不真吃。

    大师父语气温柔地说了些各人都要过好的话,怨不得他们老父亲要好日子过,这些年也真够他受的,做儿女的不要自己过好了忘记别人也是需要过好的等语,众人虽不说话,但明显不爱听,感觉我们师父好象也不是太重视这事,反倒是关心我们吃了些什么的样子,便起身向主家告辞,一起出来,师父心情大好,月亮底下,我们欢喜的上山。

    第七十七章

    峨眉山上有出家人圆寂,大师父去了峨眉山,我们全部的活泼起来。那时那唯一的香椿树正发得好,无数嫩叶好吃,早晚的我都去采一大把来炒蚕豆,蚕豆也饱满嫩香,玫瑰开得冶艳非常,一堵花墙灿烂无比,靠大殿的左侧,种的一棵栀子花,已经有小碗般粗细,花开了上百朵,只是一到周天,就让上山来的人给摘个精光,陈阿姨好几次嘀咕,恨得牙痒痒。

    二师父星期天的早上在正殿前打了一会拳,便回楼上,她走到我房间前:“小张,你去把那些开了的栀子花都摘了放在各人房里,省得一会有人上山来玩都摘了去。”我拿了几个盘子,把花都采了下来,那花朵大洁白,晶莹剔透,才一放进屋子,便一大股浓香之气,几个人齐声叫苦不迭:“这东西不能多要,太多味重,只一朵就够了,小张,你就别摘了,谁要谁拿走,我们摘了还是一样只有这点用处。”二师父哭笑不得,我看着她,她微微点头:“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只是我讨厌那些人来摘花,贼精精的。”

    陈阿姨就想了个好办法,把花全部摘下来供在大殿佛象前了。那天大师父恰好回来,从大殿里走过,看到水生生白明明的栀子花,大惊失色:“这是谁干的?是谁把这些花都搬到这里来了?”陈阿姨得意地说:“我摘的,山下的人一上来就朝那边跑,我刚脆都摘了来供佛了。”大师父叫:“快拿走快拿走,这世上家花野花,难看花好看花,都可以供佛,只有这一样花儿却供不得佛的。”我们都不解,大师父说:“这栀子花,本是一个妓女的元神变化而成的,如何能供应佛前?”




    晚上,渐渐睡着,感觉一洁白女子走进来,在我身前跪下,口中说道:“仙姑救我,有歹人要害我,吃我的肉,用我的皮,你明天早早往后山右侧走,可怜救我一回。”我大惊说:“怎么会有这种人,敢吃人肉?这世道真就这么乱了么?”女子哭说:“我远离家乡父母,孤身在此,今遇大劫,只求仙姑救我一命,日后定当报答。”我一口应下,将其抚在怀内,温柔安抚,却突然醒来,已经是早上五点半,平时起来烧火的时晨了。

    第七十八章

    我起来到厨房做早饭,天还暗着。

    七点,出家师们都下殿了,来观堂吃饭,二师父却不在,我心下不安,吃了饭,我偷问圣果,她说:“哦,师叔今天早上不舒服,下山去看病了,现在只怕到城里了,你有什么事啊?”我和她说了晚上做梦的事,还说:“要是真的有人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她想了想:“你先过去,这里就让小李先忙着,我一会打扫完楼道我下来找菜,我今天值日呢。”

    我心里念着后山右侧的话,就往后山走,那是一大块高低不平的山地,也不知是多少人家的,因为才要收小麦,四下里生机勃勃,地埂上到处是山花野草,旁边有几户人家,鸡叫狗咬,一片和平气象,这样的清晨,会有什么凶事呢?再说真的有人要杀人,我又如何能救,但梦中这样清楚,我只得硬着头皮四下里寻找。

    走了两里多,离开寺院已经很远,连寺院的房子都看不到了,我又怕把自己丢了,只好又沿另一块地返回,在走到一块地边时,看到几滴鲜血,我心下一紧,在周边跌跌绊绊的找,就睢到一堆草丛边,蹲了块小小的白色,这是一只兔子,它的红眼睛无力地看向我,我突然明白,赶紧伸手抚它,它身上抖动得历害,十分不安,一条后腿断了,血淋淋拖在一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把它抱起来,盼望二师父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拼命的往寺里赶,走到村子上面的地边上,却遇到一个中年男人,他看到我怀里的兔子,便伸手来接:“这是我家的兔儿,找了半天没找着,原来你偷了在这里?”

    这时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兔子,突然用劲的往我怀里钻,血都染了在我黄色的衬衫上,我瞪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走路,他伸手来抢兔子,我高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如果我没有看到,我就管不着,但是我今天看到了,而且还是它梦中叫我来救它的,可见这只兔子有多灵感,你今天若是吃了它,怕不下地狱呢!”他冷笑:“我下我的地狱,与你什么相干,这是我花钱买来养大的,我要吃我要玩就随得我了,你到底还不还我?再说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你还想救它?真是笑话,你别让它再受罪了是正经,好心也不要用在这样的地方。”我还是抱着兔子跑,不理他,他也不敢碰我,只好跟着我走,边说:“见了大师父也是这个理,我今天就是要吃它了,我又不是出家人。”

    他一路的和我讲理,我却一路的骂他,直到到了寺院,彼时大师父正要往外去,看到我们吼吼叫叫的来了,她停下来,圣洁背着包袱跟在师父身边,大张着嘴巴看着我们,大师父则拦住那个男人:“你干什么啊,跟在我们考查僧的后面要干什么?”男人指着他的兔子说:“那是我家的,我早上要杀它,才找了刀呢它倒跳起来跑了,好不容易打断了它的腿,它还是跑得没有影子,我才说到后山看看,你们这个姑娘抱着它过来,我给它要,她死活不给,还那么可笑地说要救它,街上千千万万的猪鸡牛马,你怎么去一只只的救下来。”他说着还狂笑了起来。

    大师父看着我,问:“是这样的吗?”我赶紧辩说:“我天亮前梦到这兔儿是个女子,来我房里跪着求我救它,所以我才跑到后山去的。”大师父点头,对男人说:“你也听到了,她虽然来了很久,只是这地方还从没有走出去一公里路,今天专门的跑到后山,就为这只兔子,你还敢吃它吗?”男人生起气来:“你们什么梦了怪的我不管。我养大它就为吃它。”大师父也生起气来,脸色不好,好一会才缓了口气问:“你要多少钱才肯卖这只兔子,我们把它买下来了。”男人一听愣了,他昏黄的小眼珠闪了闪,狡猾地说:“你们想做好事是不是?那么,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本来呢今天我小女生日,要杀这只兔子待客,你不让杀也行,给我五十块,让我去买只公鸡,或者再去买只兔子。”大师父惊住:“有这么贵吗?你这人也讲些道理好不好?”男人得意地说:“我今天就不讲理了,你到底给我钱还是给我兔,随便你挑。”

    大师父看了看兔子的腿,抬眼看男人,大师父眼里象要冒火:“我给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大师父对圣洁说:“拿给他,来生他自已做了兔子我瞧他如何过。”五十块钱到了男人手里,他心满意足的离去,大师父返回自己的住处,我傻哈哈抱着兔子跟着她,她进了屋子拿起电话说:“贾阿姨吗?觉群在你那儿来了没有?哦!你叫她快点回来吧,别在街上耽搁太久了,我们这里拣到一只兔子断了腿,让她回来看看咋给兔子包好才能长好。这个事有点奇异,是小张做梦梦到个女子来叫她救了才找到的,你叫觉群早些回来,我们也不知道要咋个整,整坏了还不好。”

    她打完了电话,看向我说:“你把它先抱到磨房里放着,给它些草吃,那里清凉,也没有人打扰,不要担心,兔肉是热的,好得快。”大师父吩咐完之后就下山去了。

    第七十九章

    磨房是专门为那一盘石磨造起来的,大约有七八个平方的一间小房子,在水池边上,它的旁边就是山上的不大不小的石磨,放在一个长廊里,长廊平时多半无人,只有初一十五的有人到那里喝茶赏景,和寺院正面右侧的亭子一个功效,意思石磨放在那人来人往的长廊里不卫生,但我和圣果都喜欢在廊上磨豆子,所以一直也没有搬磨,磨房于是还是空着的,再说那磨不知有多少公斤,不是这些小女人能搬动的,山上打石板的石匠活计已经干完,都已经下山去了,这石磨搬家的事就搁了下来。

    我抱了兔儿到磨房,门上无锁,把它放地上,我就去找草,菜地里拨了好些草来,回来时看到寺里所有的出家人都在,小李则捏了个米饭团子,正在逼兔子吃,兔子一动不动,不理她。

    我把草放兔子面前,兔子也不吃,只惶恐地盯着众人,圣果笑:“走吧,让它自己待着,它肯定是受了惊,别吓到它了,二师父回来再说。”

    二师父回来,才到山口,就说:“兔儿还活着没有?”这时也不过才十一点上下,我正要往菜地里去摘娃儿菜,看到她,就随她回到磨房,她手里拎了好些中药,她叫圣纯:“去拿些绷带来,还有找些光滑的小竹片,把紫药水也带下来,酒精,云南白药。”

    圣纯去了一会,东西便都拿来,二师父在那里为小兔包伤,我因为不忍心看,所以就还出来去采娃儿菜。

    后来的一周,那兔子成了众人关怀的对象,时时有人去看它,还给她取了名字,叫玉儿,因见它雪白雪白的毛色,也就仅仅是一周,有天二师父手里拿着一把青草来说:“小张,玉儿呢?”我说我不知道,二师父讲:“我刚才才看过它,才几分钟就不见了,谁开过那门?出进怎么也不小心,跑了要是又让人捉去,可怎么办呢?”

    我们围着寺院找了一圈,却不见玉儿下落,只好作罢。

    半月以后的一个月朗星明的晚上,我和二师父在月下的山前闲谈,左不过说的是我母亲的信的事,我说没有信来,二师父怀疑地说:“你就没有留贾阿姨的地址,害她天天去翻信,都没有你的,你最好是留一个,或者留到我们山下的信箱也可以,只有信箱号码,如果你母亲不仔细查,是不知道那是我们寺院的信箱的。”正说着话,我朝前走了一步,差点让一个软软的东西给绊倒在地,低头一看,白白的两堆东西,二师父惊喜:“玉儿!”明明白白的,月光下的两只大兔子,分不清谁是玉儿,但两只兔子亲密无间,在我们脚前趴着,二师父蹲下了,欢笑着:“玉儿啊玉儿,你还拐了个伴儿,这些天野到哪儿去了?”又转向我:“它竟然比人还聪明,还知道会回来!”二师父咯咯的笑,声音和平时相比,多了几分纯真热切。

    我们在草棚下坐下来,玉儿和它的兔伴在一边蹭我们的脚,那感觉特别自在,心里清明非常,二师父一直笑一直笑,高兴得很,圣会走来,叫了一声:“师叔。”正要说什么,突然发现了兔子,她目瞪口呆的瞧了,问:“不会是玉儿吧?”二师父说:“不是玉儿还会是谁,拐了个伴儿来了呢,只是我们这里不让养动物,养起来的话让人误会了,不然我还真想把它们留下来。”圣会摸了兔子一会,才说:“师叔,我明天要到成都去收一下上回放的那批包的钱,再把那些也带去批发了,你要什么药,我给你带来。”二师父笑:“我正要和你们说呢,我这些天好多了,好象没有什么问题了一样,也许都好了吧,再过几个月瞧没有什么事就可能好了。”

    圣会点了点头,又问我:“你要什么呢?我看你的格子纸也用的差不多了吧,我上回看到有小格的,五百格,那还可以多写几个字。”我问她:“我拿钱给你?”我收到了两家杂志社的稿费,一共是三百多块,她说:“先不,师父也吩咐过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平时让我们记着些,那个小李的衣服也要换,我看你们两个就一起换了,你喜欢什么色,我买布来二师兄好做。”我说:“她穿什么色我穿什么色吧。”她笑道:“她还不如你呢,哪里能分辩,我瞧还是买个白色的软一些的料子,做成那种和尚领的长一些的衬衫,上面结了两根带子,象我们练剑时穿的,倒清凉也有飘逸感,裤子也宽大些,不沾身,才凉爽。另外再做一身浅黄色的,两身换着穿,行吗?”

    二师父笑道:“就这样吧,我瞧可以,你给她们带两双布鞋,底子要好,我瞧小张才来那两个月,也不知道是鞋子不好,还是做活太多,两条腿都肿得历害。”这腿肿的事,我历来没有对人说过,我只以为没有人知道的,现在让二师父提起,便想到那难受,因为在城里穿高跟鞋太久了,突然改做平跟布鞋,脚适应不了,再加上每天忙碌,走路也真是太多,两条腿肿了好粗,天天晚上睡了就不想起来,有时想就这样睡过去才好。

    二师父又说:“洗发的水也批好一点的,我们没有头发,洗什么也没有事,她们两个是有头发的,陈阿姨她们也要用的,就批好一点的,我瞧小张最近头发上雪花点儿。”

    圣会答应着离开,却又舍不得兔子,抱了抱,又说:“带到楼上今天晚上把楼门关了,我们放在楼上养,谁也看不见。”二师父怪道:“胡说,这是个生灵,它是信任我们才回来,难道我们要让它们坐牢了?”

    说了一会话,二师父叫我:“走吧,回吧。”我问:“兔儿呢?”她说:“由它。”我们到了楼上,那兔儿自是由它自生自灭了,只是从此后,每到晚间,我们在寺院前后走动,经常看到雪白的兔子在活动,也不避人,或吃青菜,或吃我们的莲花白,吃得也不多,每每看到,二师父都爱去摸它们,它们也由人摸,绝不逃走,每个傍晚都有城里人上山来转,走动消食,有时也遇到兔子,再不会动它们,反而赞叹:“这里越来越香火旺了,连野兔子都来听佛法。”我们一笑置之。

    第八十章

    五月,山上开满鲜花的时候,二师父问我:“你到不到西藏去,我要去几个月。”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包包子,用一些素菜心:“当然要去。”西藏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那份神密和美丽,可她的身体受得了吗?我看着她,上下打量,她笑:“别看我,我们一起去吧,我帮你准备了盘缠,要去的话算是便宜你了。”心里十分欢喜,大师父此时也才回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看得出来她有点不高兴,寺里建设的活计也做得差不多了,这会的事,就是造个围墙,造个山门,以及沐浴的地方,便大功告成,而这一切,是这几个人花了八年的心血和劳力建立起来的,据说,没有一个人下山化过缘,佛教协会给过两千块钱,而那么多的房子,那么多的庙产,除了一些功德,便是她们的两只手做出来的,这原本是个古寺,只是破四旧时都给破光了,后来有人在原有的寺院旧址上造了个小土地庙,就是借由那土地庙,大师父和二师父才被安排到这地儿,一待就是八年。

    我也曾经想过,这样辛苦的造这寺院,只这么几个人,以及一些信教的居士,难道就为了让一些僧侣有个长住之地?大师父则说,泥造的佛像,它只是一种象征。

    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神密的事,只是听说佛教中人修行得好,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自然现神通,但佛是不主张神通的,神通只是佛教受益者的副产品。

    我和二师父,也就是以她的心愿,到西藏去游学,象古时的士子一样,不仅要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但在寺院没有修好时就离开,显然有逃避劳苦的嫌疑。人到了某个时候都会表现出低落情绪,干什么什么不得劲,就是突然不自在起来,我是这样,二师父也是这样,凡人肉身,难免如此。

    她和大师父凉凉的告别,内中似是有事,我们只是感觉到,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一路到了成都双流机场,天气闷热异常,因为我们都是完全的吃素,一时找不到吃的地儿,只好把方便面拿来把里面的油包扔了,这样简略的泡着吃,我问二师父:“佛陀都有说过,佛弟子是可以在有些情况下吃方便肉的,为什么要把油包扔了呢?六祖在外面逃亡学法的日子,还吃的肉边菜。”二师父很有点不满:“你学佛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想到,我们太平常,并没有大修行,如果什么都只求方便,放下了诫心,只怕和平常人再没有什么两样了,自己的行为自己检点着,为的是培养慈悲心肠,不沾一点与动物有关的东西,尊重生命,原本这世上众生平等,有没有人用人油来炒菜?”她说得恐怖,我便再不敢说什么,只得和她两个艰苦的在西藏过起来。

    因为带的盘缠并不多,而且和西藏的密宗不同,并没有去住寺院,这就住进了小店里,但凡大的寺院都走了一遍,也就是布达拉宫,大昭寺,后藏的扎什伦布寺,在扎什伦布寺前,看了一下门票,要的20元一张,二师父站在门口等一个人来领我们进去时,我当时穿着雪白的衫裤,前面的小广场上有个西藏妇女在磕长头,一个一个的朝着扎寺伦布寺靠近,这大头我在慈云寺时也磕过,一晚上一百多个,站都站不起来,这妇女是从数百公里的地方一路磕来的,如此虔诚,让人心里有种想哭的感觉。

    广场上有几个小孩来拉我的衣服,嘴里叫着:“阿姨阿姨,咕唧咕唧,阿姨阿姨,咕唧咕唧。”因为这些小孩子从来不洗脸不洗手的,所以手指碰到我的衣裳,便是几个黑黑的小手印,二师父冷眼看着,并不理会,我在身上到处找零钱,给了一个,两个,有更多的孩子跑上来,拉我的衣裳,这样,我的衣裳就完全变成了花的。

    旁边有个现役军官看着我们,有些好奇,又有点好笑,他对我说:“你不能给零钱,给了以后很多人会来,他们的消息灵通得很,你们是内地来的吧,所以不了解。”我问他:“咕唧咕唧是什么意思?”军人回说:“求求你。”

    我们等的人来了,是地方上的一个居士,四川人,和二师父认识的,原是二师父的俗家弟子,大学毕业后分在这里工作,叫李海波,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而且帅,他来了以后抱怨二师父来了也不先打招呼,不然尽可为我们安排住宿,二师父说:“只想尽量别麻烦到别人,我的这病已经让许多居士劳累,只是这扎什伦布寺是日喀则的大寺,我们找不到方向,有人带着会好些,这里的出家人的话大约都生硬了些,倒不如四川人解说的明白。”

    这李海波还带了他的女朋友来,竟是个女军官,年轻漂亮的女军官,比我略大,她多次看我,抿着嘴笑,干净清透的一个人,灵气逼人。

    我们一行四人往寺里走,那刚才和我说话的男军官还在小广场上站着,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目不转睛瞧着我们,微笑,二师父觉察,白了我一眼,冷笑:“德性!”

    第八十一章

    刚走进扎什伦布寺的正殿大门,看到有一颗颗彩色的石子镶在地板上,低了头瞧,二师父笑道:“传说这些都是昆仑山宝石。”我听了,心里大动,蹲下身,仔细观察,伸出手指扣了两下,宝石一动不动,他们几个朝前走了,二师父低声喝骂:“你干什么?起来。”

    附近的喇嘛都纯朴的瞧着我们,因为二师父的特别身份,便算不得地道的游人,于是观光到后面的时候,有寺里的大喇嘛迎了出来,还拍摄了照片留念,寺院的空地上,睡了些黄色的野狗,完全象死掉了一般,那睡的姿势千奇百怪,有仰面朝天的,有横卧着的,直直的,也有侧卧着的,都在烤太阳。

    二师父叹道:“什么叫懒惰,这狗才真是懒惰!”

    出得扎什伦布寺,李海波的女友要回部队,他去送她,我和二师父就近找了家四川餐馆,要了两个素沙锅豆腐,那沙锅豆腐里面就两块拇指大的豆腐,几块白菜,一些青菜,整个沙锅不过有个男人的拳头大,就收八块钱一个,二师父吃完后伸舌头,自是给吓到了。李海波来接我们到他家,房子是单位上的,一室一厅,十分简单,他自己搬到外面去住,这让我们很不好意思,但西藏特殊的地理环境,让此地物价很高,一斤苹果,在昆明大约当时也就两块钱,但在拉萨市,则是八块,而且昆明是公斤计价,西藏则是市斤,就是翻了八个倍,住处自然也不便宜,所以如果能住在居士家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日喀则呆的时间最久,因为雅鲁藏布江也就两公里外的小树林边,早上起来,李海波放了假,陪我们到江边,在一座桥下,桥的中间,都是密密的一尺多长的鱼儿,就是人家说的拉萨鱼了,全都是一个品种,大小也差不多,还是我根本没有看到小的,反正都是一尺长。

    我看了会鱼儿,旁边有几个妇女在洗衣服,洗完以后晾在草地上,从内到外,什么都有,我跑到树林里玩,用西藏人的话说树林叫林卡,因为正是雨季,里面有蘑菇,远远的看到水葬仪式开始,我便再也不敢过去看,虽然亲眼见到过自己的亲人去世,但还是不想看到死人,那种剌激和伤感,远非我这样脆弱的人可以受的,就一直往林卡深处走,采了些蘑菇,没地方放,摘了些柳枝编个蓝子,约莫两个小时后,我方返回,只见二师父和李海波两个坐在草地上,正说着话,看到我,二师父便说:“再不好好修行,人生短暂,你知道刚才这个人多大吗?才不过四十来岁。”水葬台边一个喇嘛正和几个人要回去,喇嘛走前过来和二师父合十作礼,之后一行人缓缓离去。

    李海波看到我采的蘑菇,突然高兴,说:“我到那边河对岸借个锅和一些盐来,不如我们在这里架起火来煮了蘑菇汤吃?”二师父怀疑地看着我采的蘑菇:“有没有闹人的,吃死了怎么办?”我笑:“吃死了死得其所。西藏可是胜地。”

    对面显见得是只有一家人,约莫半里远,李海波去了不一会儿,不但带来了锅和盐,三只碗,还带了几个新包谷,连着皮儿,才从地里掰来的,他笑道:“这一家人竟然是兄妹四个,三个哥哥在做冷饮生意,妹妹在日喀则开了个发廊,今天恰好一家人都在家里,正在吃饭呢,要叫我们过去吃,你猜他们是哪儿的?正是四川祁莱的,我的老乡呢,所以得了这几个玉米,他们院里有块地,这是一个旧厂房,只因为没有人在,这地儿太偏,他们低价租了来堆货物住人的,就当成家了。”

    三个人赶紧找柴引火,就在江边做起汤来,水是取自林卡里的一条小溪,我先还以为他们要取江里的水,心里有些犯疑,见不是江水,才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二师父冷眼看我,说:“你知道恒河的水吗?多少的人在那里面沐浴,多少的人也在下游吃那水,也没有人嫌腌脏,说起来,这恒河水和这里的江水,都是一样的从雪山上化下来的雪水,性质都是一样的。”灶是李海波设计的,是部队野营时用的那种散烟灶,柴草放进去,就是湿的都能呼呼的着起来。这个我曾经看到过银本贵他们部队的后山上到处都是,想来那地点是当年自卫反击战时埋锅造饭的地儿了。

    我跪在一边烤玉米,边烤边就剥了吃,二师父指着我,转过身去,又转过身来,笑不出声音,差点背过气去,李海波正在往蘑菇汤里下盐,看到我的脸,先是一惊,继而也笑了起来,因为我头发剪短了,彼时也没有夹夹子,因低头烤玉米,头发老是朝前面跑,所以我用手去撩头发,就把那一张脸撩得不成样子,所有的黑灰都抹到了脸上。

    我也没理他们,只等到玉米吃完,汤喝尽了,才到小溪里洗脸。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个秀丽的女孩,也就二十出头年纪,看了我,羞涩的笑,她瓜子脸形,极瘦,两只手指绞在胸前,修长十指不安分的动着,我也笑了,问她:“就是对面那家的?你来拿锅啊?”她笑笑说:“那个大哥说你也是要出家的?是吗?你为什么会想出家呢?你还这么年轻。”我反问她:“年轻就不可以出家了吗?我们师父十六岁就出了。”她点了点头,又说:“我哥叫你们到我家玩一会,我们和那个大哥家是老乡,你有听到了吗,而且我们也姓李,准备和他结成个兄弟,我们都没有父母了,就希望多几个亲人。”

    我看着不远处的二师父,然后起身跑过去问她,她笑说:“随缘吧,李海波要去,我们陪他走走。”四个人一起收拾家伙,往对面的厂房里走。

    第八十二章

    这李家兄妹的好客,远远超呼可以想象的极限,因为我们到的时候,那三个男的和着一个女的都在用盆盆罐罐的家里所有可以盛物的东西做菜,说是一会有人会来吃饭,菜有鸡鸭和一些时新小菜,怪不得一家子不做生意的待在家中。

    他们边做事边和我们说话,但绝不让我们染手,只到冰柜里拿了些雪条出来给我们吃,我一口气吃了两根,自从上了山后,我就没能吃上这东西了。李海波和他们谈论着他们的家乡,原来他们都是一个乡的,那里有着他们共周认识的人和事。

    二师父坐了一会,便出门来看风景,后山十分俊美。
    我和二师父坐车从西藏回去,在路上车子发生故障。
    这事倒误了四个多小时,找轮胎找了三个半小时,修车又用了将近半小时,待到再可以走时,天都快黑了,吃饭的地方找不到,车上有女子开始哭了,那是个打工仔的妻子,因为怀了身孕,不敢在西藏呆下去,所以带着三个月的身孕回内地,但是钱太少,坐不成飞机,只有坐这种车,这车只要飞机四分之一的钱,加上路上吃的用的,也最多要三分之一,她是刚刚离开丈夫,身边又只有个母亲,加上身体不适,可能也真的是难受,而且受了这么多的惊吓,自然越想越是伤心,就哭开了,大家的心情都沉重起来,这时我累得不行,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下,才蒙胧合上眼睛,就看到刚才哭的那个女子,在我面前,我正要问她有什么事,她却一把将我拉进她怀里,这时感觉她的肚子慢慢长大,我心里想完了完了,我这回还没有活够呢,将要重新投生了,因为看到她的丈夫和她本人,都是那种资质中偏下的,那么我出生了也可能不怎么聪明,还可能不能受到良好教育,说不定还不如我的这一生,想到此,我便努力的想要挣脱,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我,怎么样也摆脱不了她,绝望刹那间填满了我的心胸,我痛哭失声。

    二师父拨了我一下,问:“你怎么了?”我醒了过来,凑到她耳朵边上说了梦的事,她愣了好一会,才笑出来:“你不是原来还自杀过的么,现在真的要死了,你应该高兴,不用自杀就将死,你怕些什么?”我听了非常生气:“原来你是盼望着我死的?这么心毒,还得什么道,还修什么行?不说帮我想想办法,倒来耻笑我?”二师父此时正经地说:“你倒不用怕,这可能是她这几天看着感觉你好,希望能生个象你一样的女儿,你刚才看到她哭,心生怜惜之心,心有所感,而生感应,就可能因为你这一点善念而投生做她的女儿,但是你是看到过她人的,只要你一心想着你并不想做她的女儿,你应该就不会有事,但她的这个孩子可能活不成了。”我听了很震惊,她是因为想要这个孩子才要到内地的,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这孩子不能成活,我的罪过大了。这时车子找到了吃饭的地儿,半夜以后了,到一个加油站旁边,那小店里说只能做拉面,大家哪有不愿意的,就算吃泡面也是愿意的了。我和二师父还是吃方便面,另外要了一杯茶。

    我一直忧心仲仲,二师父却和我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免却了这件事,让她的孩子能顺利出生,而且你也不会有事。”我赶紧问:“什么主意?”二师父笑言:“可能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朋友一路上一直跟着我们,原因不得而知,可能她想回家乡!我是刚才看到过她,天刚刚黑定的时候,我看到她和我们一起启程了,那车轮肯定是顺着桥上的水给冲到悬崖下了,只是因为车上有你的朋友,她不愿意看到大家惊慌,才没有让大家看到车轮在过水时掉了。这姑娘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看还不如让她投生做这个女子的女儿,代你了却心愿。”我断然拒绝:“这不行,她不应该投生在这样人家,这样会连学也上不了的,最多是个初中毕业,以后的岁月怎么过?”二师父冷笑:“我说你真是个傻瓜,你怎么能肯定人家不会因为钟爱孩子,而努力让她上学?而且这夫妻两个虽然不怎么能干,却是福份不浅,要不怎么会因为你的一点善念而感应到要让你投生她家?再说,人各有定数,父母不出色的儿女最终出色的多了,我是怕那个刘浩会因为花映宁日夜相伴而再不娶亲,白白误了一个大好男人,这种事是有感觉的,如果花映宁离开,不再想得起来过去的爱,投成新人,自然会皆大欢喜,你怎么反而为她担心?”我想了半晚,车行在路上,我才问:“这也成,只是你有没有办法让我问她一回,瞧她愿意不愿意。”二师父笑言:“这才象人话,这你放心,回去以后我们马上想办法。”这事便这么定了。

    第八十七章

    汽车到得成都,天刚刚放亮,我和二师父行李不多。

    回到慈云寺,大师父不在山上,也不知上哪儿讲道去了,我们把西藏买来的小物件拿出来一一分发,然后是到地里,把地瓜花生摘了来吃,厨房因为有圣果帮忙收拾,那个小李也还熟悉多了,但她多是只能打下手,洗个菜扫个观堂的,观堂上新贴着大师兄写的对联:五观常存千金易化,三心未了滴水难消。

    挨晚些,二师父便和我说:“你早些收拾好,然后到西边的楼上来,记住了,上楼以后把楼门从里面反锁上了,锁在门后。”

    其实我心里是很怕的,我和花映宁只见过三个多小时,那还是在昆明的大街上,黄昏时见到,两个人把大半个城市都走过来了,边散步边聊天的,现在,要我见她的魂,这真的让人感觉不安,如果她还活着,是个生魂,我倒不怕,她现如今是死魂,所以走上西楼时我才关门就背转身看看有没有鬼闪出来,到处都凉丝丝的感觉,我上了楼,看到在楼梯口这边的房间里亮着灯光,我轻拍两下门,二师父轻声应:“进来。”我进去,只见二师父正打坐,我进去时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笑笑,指着侧边的一张床,叫我:“你也坐下,注意力集中在眉心上方,闭上眼睛观想花映宁的身影,这样她就会出现在你的意识中,你想问她什么,只消想,不用问,她自然知道,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们这个房间里有两张床,都是单人小床,初一十五用来住香客,平时空着,哪家来了亲戚朋友也住西楼上,楼下住有两个居士,论理是不必怕的。房间进门处有张桌子,上面燃着三注藏香,轻烟袅袅。

    我脱了鞋,慢慢上床上坐好,然按师父说的方法,观想花映宁,脑门慢慢开始发热,突然一道亮光闪现在我的眼前,那光非电非灯,极其亮灿,就见光圈慢慢扩大,然后一个白衣胜雪的美丽女子出现在光中,正慢慢朝着我飘过来,她就是花映宁,一张饱满生动的脸,此时寂静而忧伤地看着我,她的衣裳有点象汉朝的服饰,却是小袖纤腰,我心里问:“花,你好吗?”她声音低而缓地回我:“我不好!”我又想:“你是哪一天去世的?”她声音美好低婉地回说:“是两年前的今天,七月初七日,我想赶在这一天看到他,想和他一起看牛郎织女星,我听说西藏的星星最亮,高原的夜空最静。”我心里发酸,差点哭出来,我想:“你想托生么?你知道我可能会投生到人家家里去做女儿,你看到了没有?”她回说:“我看到了,我已经听你们这个师父说过这事了,所以我本来是要回家的,一直就没有回,你如果不回去,我便不能回去,因我客死他乡,魂不能归故里,如果没有有道的人携带,我们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可以带我回昆明吗?让我了却回家见一面亲人的心愿,我便回来,去做别人家的女儿。”这时我听二师父说:“你可以答应她,但你带不回她,另外找人带她回去,过几天有人要到云南,可以带上她一起走。”我心下想:“你听到我们二师父的话了没有呢?”她说:“我知道了,只是我投生了以后还认识刘浩吗?我来生还可以做他的妻子吗?”我有点吃惊,心想这事只有二师父能回答了,果然二师父的声音说:“不可以,你和刘浩本就没有姻缘之份,他的妻子应该是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四川姑娘,个子有点小巧,比他小四岁,他二十九岁结婚,而那时,你才不过只有一岁,不过,他的第一次婚姻会失败,一年零三个月离婚,之后和成都一个脸面宽宽的姑娘结婚,第二次婚姻在他三十五岁那年,虽然他的两个妻子在外形上不及你的万分之一,但两个女子都非常爱她,你可以安心的离开了,你也会有自己的未来的,你的前生,是他走过的路边的一树花,他因为心念一动,把你带回家养到了家里,你感念他的知心,而想伴他,可惜你不是他的命里人,你的来生会很好的,放心吧,人生就是这样,你不必难过,各人有各人的份,你会有你自己的份。”花映宁听了大哭,我也在一边伤心掉泪,原来,任凭怎么的痴心妄想,都是要这样作别的,生离死别,不算,还要彻底的忘记。

    花映宁边哭,边说:“小宝,你要是有机会有时间,经常去看一下刘浩,还有,你记得有个我啊,我现在要去的人家,已经打听得他家住在成都双流机场附近,可能出世以后的我就会忘记过去的事,这样也好了。”我点着头,因为心疼,已经不会想事,只知哭泣,二师父轻声唤:“好了没?”这时感觉自己眼前一片的星光灿烂,闪闪烁烁,然后花映宁便消失在眼前,睁开眼,正哭得泪水涟涟,二师父小声说:“不要哭了,让人听见,告给大师父,她最恨出家人招魂见鬼,到时看你怎么说。”我哭着问:“二师父,她是你招来的?那么,你还会招别的人吗?比如我爸爸。”二师父恼了:“不是我招来,而是她一路跟来,这个你要分清楚,见鬼是一件不好的事,是很伤身体的,如果见到的是阳魂,还要好些。你爸爸他没来过这地方,你想了也没有用,你最好别乱招,没有上师,是会出事的,你知道什么叫走火入魔吗?修行的人不应该朝这一方面想。”我又问她:“你知道人家的婚姻,那么你也知道我的婚姻了?”她听了很惊讶:“我什么时候知道人家的婚姻了?”我把幻境里的事一说,她愣了,然后才说:“我根本就没有进入你们的幻境,我刚才虽然打坐,我只是负责保护你,根本就没有想花映宁的事,那可能只是对应她的问话的一些回答吧,但我本人并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想这个事,感觉,感觉是这样的,刚才出现过一点感觉,你不要乱想些,有的没的乱想,会神经失常的。”我便叹息,不再想这事,两个人下了楼,往住处来,一楼的人都在楼廊上说话,都还没睡,搬了椅子在楼边观昙花。又和她们说了一会话,才睡,晚上做梦,梦到花映宁对我说:“我去投生的人家姓苏,我的名字叫苏琼珍,我舍不得你,你能到那里打听一下我,或者去和我新父母说说,认我做个妹妹吗?我想他们不会难为你的,我现在找人帮我托梦给他们。”我说:“好吗!有机会我去找你。”我是想她那么大个姑娘,就完全没有想到她重新做人之后可以叫我阿姨了。

    第八十八章

    日子平和无波,三天之后的一大清早,大师父回来,毫无风度地跑到厨房先喝了一大碗冷水,才说:“这天气,还这么暴热。”

    我仔细做好中饭,一桌的人都等着大师父,但是十二点快过了,她还没有来,这真奇里怪了,她吃饭一直是积极得很的,二师父叫我:“去请一下你们大师父。”我到观音殿,正要进门,大师父已由圣会陪着出来,大师父很高兴的样子,她说:“你前面走吧。”

    一日无话,但是晚上,我正在收整厨房,准备隔天的早饭材料,圣会来叫我:“师父找你,说有话要对你说。

    才进门,大师父指了指旁边的木椅子:“你坐。”我哪里还敢做。

    这时大师父严正地说:“你以后不要学觉群成天的去研究这些,如果闲得慌,就多看些经典,我管不得她,难道我还管不得你了。对了,你来了有一年多了吧?你什么时候回去把你的户口迁过来,早些把头发剃了,到佛学院去几年,然后把你身上那些坏毛病都去掉,要知道出家人也不是不讲规矩的,行走坐卧,处处都是学问,我瞧着你这一年没有学到什么好的,倒是把些不三不四的念头带了来,这就是你们行走了几个月的心得?以后没事少和觉群出去走,她自己定力就不好,别把你带得同她一样,这寺院以后会越来越好,你这些师兄之中,就没有哪个撑得起,正指望你呢,你可别叫我失望。”她说这话时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我心突然热起来,她这是说,将来极有可能让我做住持,她如今四十出头,比我大二十岁不到,倘若我是她看中的,不得等到六十岁才能做主,我突然想笑。

    从大师父房里出来,还早,九点过些,大师兄正在敲晚钟,她念敲钟偈念得最悠扬,圣会在大殿正面的路口上的星光下站着。

    第八十九章

    我正在笑圣会向大师父打报告揭露我和二师父的怪事,感觉面前有个人正盯着我,我抬起头来,是智圆大师兄,她愣愣地看着我们:“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都聚在这里了?”圣会问:“大师兄不觉得今天的月亮很明星星很灿烂么?”大师兄抬起头来看天,不以为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她闲闲地摘了块芋叶,就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拄着下巴看夜色,圣果转身:“我得去练字。”她才走,圣洁从远处走来,她是大师父的伴儿,正象二师父爱带我出去一样,大师父爱带圣洁出门,她非常爱笑,少着一颗门牙,不知道怎么掉的,笑起来嘴巴上一个小洞,特别可爱。

    她走来摘了一块芋叶,在无花果树下坐下,盘着腿,嬉嬉的笑:“我瞧你们在这里呱呱笑,你们笑哪样?”正说着,我突然发现大师兄脚上正走着一条拇指粗的蛇,我没有叫,而是呆愣着看那条蛇从大师兄脚上爬过,因为出家人脚上都穿着布袜,所以蛇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她的皮肤,人有时看到一些反常景象,大脑一时是无法反应出来的,所以完全的不言不动,这时圣洁看到了我的表情,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她呆了,看完了以后我们对看一眼,之后傻笑起来,大师兄有点纳闷:“我这脚上刚才怎么凉凉的,真的是秋天快来了,天气变化了,看来地上坐不得了,你们几个也早些回去吧,地上别坐太久,湿气也重。”

    大师兄说着站了起来,我和圣洁一直看着她,她奇怪地问:“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有什么不对吗?”圣洁眼神惊吓地说:“大师兄,你千万别害怕,你最好做好最充份的准备,我们,刚才看到你的脚上游过一条蛇,而且那条蛇还不小,有一米那么长吧。”她说着,之后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师兄:“哦!怪不得凉凉的,我以为秋凉了呢,这寺院的周围应该有很多蛇和老鼠才对,这些东西在这个地方应该不会相互吃来吃去的了吧?在寺院周围生活的小动物大概有着慈悲心肠。天天听念经么,说不定有开悟的,我不证道它们先证得大道也未可知。”我和圣会对视一眼,偷偷嘲笑大师兄的话,大师兄说完自个回去了,圣会一言不发,一直站在一边,圣洁却细细地和我说着闲话,讲一些修行上的事,等圣会自己站得不耐烦,走了,圣洁才问我:“今天晚上是因为圣会在师父面前告你的状了吧?所以师父才找你?”我笑笑,问:“五师兄很爱告状么?”她想了想:“这个,我也说不准,她和我们不爱讲话,和师父爱讲,她最崇拜的人是师父,所以什么都对她说也不奇怪,她一向有这毛病,原来搞得圣纯差点和她拼了命呢。出家人不打妄语,本来说什么是没有错的,但我不主张这样,人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可能自以为是出于好心,在关心别人,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脑后有双眼睛时时在盯着你,这样的情形不太好,感觉不太好,是不是,别的倒也没有什么。”我说了早上发生的怪事,她听了,想了想才说:“我是这样想的,你是不是特别些,怎么那么容易与无形众生沟通的?你能不能看到个别修行人头上的强光?如果你连这也能看到,那就说明你离得道不远了,说明你有很高的修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出家人和在家人,在我眼里,除了出家人更加光头净面些,别的根本没有什么啊。我想想:“倒是有一天看到四师兄从储藏室出来,身后一片强光。”她呆住:“这不可能,虽然谁有修行没修行看不出来,但老四我应该看得出来,就她?怕是和我不相上下的吧?”我告诉她:“她背后是窗口,太阳正照在窗口上,你说她头上有没有光?”她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正笑着,突然,她的笑声嘎然而止,她伸出手来,紧紧拽我的衣袖,并且就算是在夜里,也能感觉出她惊惧的气息,我看到她的眼睛紧盯着一个地方,在玫瑰花墙边。种有方方丈长的一块桔梗,都还小,只有拇指粗,种得很密,此时就在那密密的桔梗树边,飘飘摇摇地站着个小孩子,明亮的夜色下竟然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已经快十点了,这样的深夜里,哪家的小孩会到这里来,平时除了有大人带,一般的小孩是不敢到寺院里来的,因为寺院里的佛象,比如四大金刚之类着实的有些怕人,单独一个孩子晚上留在此地更是不可能。

    这是什么?只有可能是无形众生现形了,圣洁拉着我站了起来,不是朝小桔梗园走去,是想从大殿里经过转到后面去,她拉着我的衣服摆,手心微微发汗,我们经过大殿到得后面放生池边时,圣洁几乎昏倒,桥上,明明白白的站着那个孩子,这就是说,他并不是偶然出现在桔梗园子里,而是专门等我们的,圣洁对我说:“别害怕,他应该不想伤害我们,我们去问问他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天还这么早,他就出来了,可怜见的,他一定是有事了。”我心里暗暗惊叹圣洁的胸怀,她现在是怕得要死,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在想这个小鬼是不是需要帮助。

    慢慢接近桥,那小鬼朝着那边走,等我们到得桥上,他已经下桥到观音殿前了,这样我们反倒不怕了,因为楼上的二师父她们,都还没有睡,楼上还亮着灯,大师父住在观音殿右侧,也还没有睡,也还亮着灯,在这样的环境下,是真的不怕的。

    小鬼朝着左侧的菜园子走去,走到霍香旁边就停了下来,圣洁和我对望一眼,意思要不要跟了去,我点了点头,我们一起朝着霍香园走,霍香种得有方方两丈宽,相当茂盛,那边就是一个沟坎儿,我们走到霍香园,那小孩却已经翻进那条小沟,等得我们走到沟边,那沟那边,这边,沟里,都光光的,什么都没有,沟的那边是村子里老百姓的田,我们再次对望一眼,圣洁的手已经潮了,我们一块儿回到观音殿,她对我说:“告诉师父一声,她应该知道要怎么办。”我们进到大师父房间,大师父看到我们深夜访她,很是诧异,但还是问有什么事,这时圣洁的脸色完全变了,她年纪实际上比我还小,她的一张小脸变得煞白,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最后还是我说:“我们看到了一个小鬼。”本来以为大师父见我又说怪力乱神,必要责怪我的,但大师父看向圣洁,圣洁点头,我们说了那小鬼不见的地方,大师父说:“明天你们指给我看,今天这么晚了,你们就回去睡吧,这事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这说明他有求于你们,是把你们当做了可告的人,积点阴德吧。”

    是日一早,大师父刚吃罢饭,就叫我:“圣洁,小张,走。”她们几个不知道是什么事,都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一起走到霍香园边上,指着头天那小鬼消失的方向让师父看,她叫我:“你去拿个铲子来,挖这里。”

    挖下去大约一尺深,就看到一块骨头,这时大师父接过铲子,自己挖起来,不过顿饭功夫,就挖出了好几节骨头,大师父说:“这小沟是为了放田水开的,这些田边上到处都是坟茔,这小孩的坟没有人搭理,就这样给开成了沟,水过沙流的,他不得安宁,肯定只有来求人了,可怜的娃娃!”

    埋了那孩子的骨殖在一个稍高的地方,大师父找来所有人,给这小孩做了个道场,念了三天金刚经,夜里,圣洁做梦,梦到孩子来谢她,送了她一个苹果,她非常快乐地说:“果啊,就是果呢,说不定我可以成正果了。”我和圣果笑她:“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星空?”她莫名其妙,倒是圣会,脸微微一红,也笑起来。

    第九十章

    鬼节来临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得病的原因不甚清楚,就是发烧,头疼,大师父让贾阿姨带了药来,越吃越重,每天都出很多汗,但是没有人做饭,因为她们都只管自己的事儿,居士没有库房的钥匙,而小李,根本是靠不住的,圣果早就丢开了手,她想着我反正常住了。有一个早上,我再也起不来做早饭了,她们七点钟做完早课下殿,看到的是关着的门锁着的观堂,直到这时候,圣果才来看我,才知道我病得太重。

    出家人是不会有眼泪的,就算要哭,也会避着人,所以,当她进来,叫了我几声,我正朦胧着从故乡的梦里醒来时,她说:“你睡着吧!这个样子是不能干活儿了。我去做中饭,早上的就算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我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了,看到有人来,我的眼泪忍不住,小溪水一样的流淌下来,她纳闷:“人生病也是经常事,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我没吱声,眼泪还是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眼睛红了红,摇头叹息,然后悄然离开。

    我一个人,心里可以静静地想一些事,想在昆明的小旅馆里一整夜不睡侍候过我的姬仙月,想小时候生病时母亲和父亲的不耐的目光,想在这寺院里病好几天都还得做饭给别人吃的痛苦,有时,习惯使然,人们认定了你是做什么的,你就必须做。

    我的习惯就是做饭,别人都把我当成了必须做饭的人,所以没有人想到我病了应该代替我做一下,直到她们没有了早饭吃,才有人做,而这个人还是过去做饭的人。我终于可以歇下来了,这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我也宁愿自己就这样死掉,再也不要活过来,太累了,不是吗?当你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再来看我,圣果晚一点给我送了一碗稀饭来,我一口没吃,实际上我已经好几顿吃不了饭了,只是她们都没有注意到而已,二师父因为一些小细事,致使大师父对她有很多意见,大人们生气,不会象我们,我们气在脸上,她们是气在心里,她们都不说话,二师父这两天带上行李出门去了,去了哪儿根本无人知道,通俗的说法也就是离寺出走了,这回她没有带走我,她本来是非常想收我做弟子的,但大师父言语之间多有意思要收我做接班人,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二师父是没有资格授徒的了,大师父也不太理我。

    鬼节,我还不能起来,人瘦得皮包骨,圣洁带了几个果子上来,打开门来时她先是睁大眼睛看了我半天,然后眼泪象水一样不住往下掉,她问我:“你害不害怕?今天晚上放焰口,如果你老实害怕我今天晚上来陪你。我和师父说说,我不看放焰口了,我不想学这个,我其实非常怕鬼。”我摇头,我的眼泪也掉下来,哭泣是女人最好的发泄方式,女人的眼泪也是一种语言,她哭说:“没想到你都变成这样了,怎么瘦得只有骨架了?这样不好看了。”





    我哭得凶,眼睛都肿痛起来,师父在楼下大声的叫圣洁,她走到廊上,答应了,然后对我说:“你睡吧,我下去了,你生病的人,要特别小心今天晚上,因为放焰口时会出来无数饿鬼野魂,是不是会有人找替身呢?而且你神不清气不静,可能会因为心神低而看到,你不要怕啊!我给你留一张照片,这照片是我阿姨,她就是有名的大法师,现在国外讲经,她的照片有镇邪的功能,你知道师父为啥什么事都不要我做么?就因为我是我阿姨的侄女儿,任何地方,都是红尘,都有灰,你明白了吗?你要好起来!”她流着泪离开。

    我细细看了她说的大法师的照片,也就是她的阿姨,是一个四十出头但面貌极美的师父,穿着黄色的福田衣,着黄色福田衣的出家人是有一定等级的法师了,我们师父都还不敢穿。平时也就穿个灰色的,这法师的形象我似乎在哪儿见过,相当的面熟,看到她我就感到心酸,眼泪再一次流下来,哭个不住。

    墙面突然象电脑一样的刷新,然后出来一块电视效果一样的画面,画面里赤脚的观音,庄严美丽,雪白衣裙,从墙里走出来,走到我面前,我欲要坐起,她慈悲地看着我,我往死里哭,哽咽的声音让我自己都感觉到害羞,但是止不住了,我说:“你带我走带我走吧,我再也不要受苦了,我才23岁,已经历尽沧桑,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了啊!说什么沧海不可能成桑田?人心就是沧海,人心就是桑田,麻姑看到的肯定不是沧海,而是人心,人心比天高比海深,比铁硬比石坚!”观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伤感而慈爱地看着我,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有些人修道一些时间后,经常会看到佛现身,观音显形,那些都是修行人想得太多,妄念兹生了妄想,妄想出现了幻像,那是入魔了,那么眼前的观音会是幻像吗?我才一念起处,就听到有笑声,哗哗的笑,是女子,之后,有人在我耳边吹气,然后,有人从我肚子上踩过,大约尺许高的动物踩过的感觉,我身上开始冒汗,我遇到精灵了,这么高的小东西,就是精灵,也就是传说中的阿修罗,专门惹祸的小东西,她们由嫉妒心特别重的男人女人死后的魂灵幻化而成,他们男性特别丑陋女性特别美丽,这个佛经上有记载,他们生前心高,死后也经常自作聪明制造混乱,车祸,吸咽,喝酒,吸毒,所有人类不正常的行为都与这些东西有关,还有平时人们说的压床鬼,也是这种东西。

    我想要翻身坐起,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一动也不能动。

    第九十一章

    我遇到了阿修罗变的观音菩萨,其形态体貌,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本来,菩萨的真身,书画观描其万一,哪是人间的画像所能表达的,所以那光芒万丈的形象,差点儿骗到了我,我意识中突然就出现平时听到的修行故事,一下子识破其诡计,它们便完全不掩,竭尽所能玩耍起来,我真的欲哭无泪,欲叫无声,所有的方法都试过,就是起不来,念六字大明咒,那是我记得最熟的咒语了,因为曾经在玉佛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看完了《妙法莲花经像解》,对六字大明咒印象最为深刻,所以在最危急时记得最真切,自然就念了出来,就见刚才的墙壁上的画,象火花一样粉碎在眼前,墙壁还是墙壁,什么都没有,灯光明明的照耀着,她们都还在放焰口,还没有上楼,我听得到楼下的念经声音。

    因为害怕,再也不敢睡,挣扎着起来,发现圣洁的阿姨的照片果然就是翻扑在床头柜上的,心情很差,而且全身都是虚汗,出来到窗前站着,小楼修得很别致,前面有楼栏,一米宽的走廊,我坐在走廊上,扶着木栏朝下望,楼下的昙花适时地开了,每年的七月半都开得光彩夺目,因为大殿里热闹非凡,所以后面显得很冷清,月色明晃晃地照耀着放生池的周围,我想起了去年今天的时候,桥上出现的那个盛装女鬼,也不知道她托生了,还是转运上西天了,西方好,好西方,西方有个金太阳,这是我家中有人去世时有阴阳来念的话,那时就想着,连太阳都是金子做的,可见那里的人都不愁吃和穿了!当时羡慕得紧啊!后来看了一些佛经,看到一些居士和出家人念经以后看到的净土,都说的是西方有八宝池,有黄金地,黄金树,我当时就感觉人的想象力不过如此而已,如果真的只是有真金树,真金地,那西方也不能算作极乐世界,后来看到一些书中用电脑技术绘出了西天的场景,感觉那还不错,最后我就想,可能不是象人们描述的那样也不是象电脑画出来的那样,真的西天,应该是说不出画不出的美才对,人们口拙笔笨,说不出写不出那种种的好,只好把人世间能看到的最贵的东西来形容那地那树那花那水,就象用文字来描写美人,如何能写得出美人的秀色呢?只有真的见到,才可能被其美色倾倒了。

    昙花艳极,在月下都光芒四射,不知白天是如何的惹眼了,因为没有看到其白天开过,故不知其白天在阳光下到底如何,但看光景,倒有点象西方极乐世界的植物,说不出它的好。正看楼下的昙花出神,却见从大殿后门上走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他们走到桥的这边,只听那女的说:“你不是说灵吗?来放了焰口她就会超生吗?为什么我们专门来为她放焰口,她还跑到路上吓我们?”男的声音粗重,一听就是个蠢货,语气不善地说:“这个乱婆娘,死了那么久还要出来作怪,如果放了焰口也不管用,我就请个法师收了她,金翠,我知道你就在这个地方听着我们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你才到这儿来的,你怎么这么心重,都死了这一年了还不肯放过我们?又不是我杀了你害了你,你自己死的,天天来吓小娃吓大人,小孩子是你自己的,让他们活着总比死掉好吧?你想他们了来看看我们没意见,但你来一回他们病一回,你与其这样折腾他们还不如把他们带走的好,眼不见心不烦。也省事。”

    得,这是前妻死了,娶了后娘,不止一个孩子,他们不喜欢孩子,一定是待得不好,所以死去的前妻经常来看,每次来都让这夫妻俩胆颤心惊,受不了才来放焰口度那个前妻的。我正自想得出神,突然的一个半老不少的女子打大殿里跑出来,飞快地奔上桥,飞奔到这一男一女面前,那中年女子显见得是哪一家来看放焰口的大胆女人,才走到这两个人面前就揪住面前那女人一阵乱打,边打边骂:“你这个小乱货,抢我的家,睡我的男人,用我的钱,打我的娃娃,逼死了我,你以为你就得干干净净的做人家的老婆了?十年后,你会象我今天一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男人在一边发愣,他的后妻给打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打人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开嗓子哭起来,这个挨打了的人才呆呆的瞅了瞅地上哭的女人,瞅了瞅她老公,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打呀,你这个木头,有人打了你老婆,你倒在旁边看热闹了噶?你这个死人。”男人摩拳擦掌,只是不敢下手,地上的女人哭得很凄惨,完全是在嚎,非常的可怜。

    我看她哭,就在小楼下十多步外,我本就是个泪浅的人,忍不住,我想这女人一定死得很冤,说不定是这一对狗男女生生害死的,而今她借别人的身来发泄一下,其实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的,只是出出气而已,所以为她心痛,眼泪水就忍不住掉下来,她边哭边数:“我在那边没吃的,讨到一点吃一点,连个接食水的碗都没有,你们在这边享荣华受富贵,你这对没良心的狗男女,让我的娃娃睡地下,大冷天地只给个小毛毯子,小叫花子一样的活着,你们当我看不见,才三岁的娃娃,就成了你们使唤的娃子,裤子尿湿了就挨打到屁股乱,我知道你们是这样待我的娃我就不会死,我好悔啊!我好悔啊!”这是自尽的女子了!

    本来男人是要打女人的,听到这样的哭诉,就静了下来,不敢动了,那个小女人也不敢动了,两个人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听着,我突发奇想,想知道这个死去的女人的原身是什么样的,而且也极想看清楚那个后娶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为了娶另一个女人,让妻子自尽,可见做得实在是太毒太狠了,不然一个有三岁娇儿的女人,如何舍得下啊!

    心里想着,人就行动起来,径自下楼,心里又惊又怕又期待,可能是因为见魂次数太多,倒也不见得多害怕了,因为眼睁睁看着这样闹,明明白白的,并不害怕,其时病也好象是轻了几分,脚下有点发虚,却也还明白,走到那三人面前,因为我穿着黄色棉绸睡衣,全都是寺院里做的,和出家人的装束有些相象,也是和尚领的,所以他们看到我就突然安静下来,我看着地下坐着的女人,她看到我,一下子有点失神,愣了愣,就不再喊不再哭,前面大殿里的法嚣声音非常大的,但传到后面倒显悠扬,女子不哭了,并且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我问她:“你是怎么死的啊?”那两个人都吃惊地看着我,虽是夜里,但月色极好,能看清,我这时才发现我已经能轻易出声了,她低着头害羞地说:“吃药死的,吃了几包老鼠药。”我问她:“好受吗?”她低下头,呜咽起来:“不好受,只是都已经死了。”她嘴一张一张的,很难受的样子,眼泪水还在掉,我一直直视她,然后说:“你别折磨和你不相干的人,你可以离开她吗?”她听了,更加的害羞,点了点头,这时她突然倒在地上,四肢抽畜,一分钟后,地上的女人站起来,惊惧地看了看我们,四下里看了看,辩认了一下方向,往大殿里走去,这时离我们大约一丈远的地方,一个高挑身形的女子站在花树边,正低头拭泪,这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前妻了,我走了过去,她也没跑,只是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往后退了几步,我知她是不让人靠近,便只好停下,问她:“你有什么事要人帮你做?你现下可以说出来,如果我能帮你的我帮你,我不能帮的让那个男人帮你,怎么样?你娘家在哪儿,你父母都在世吗?”女子叹息一声,低低地说:“他们都在世,他们门上都贴有门神,我进不了家,连梦都托不了,我要两只碗,一双筷子,一个围腰,一双鞋子,还有一块头巾,把这些东西带到十字路口,念着我的名字,都打碎烧掉,我就能收到,我会跟随着他们的。”这是个腼腆的女子,经常会害羞地低下头去,嘴巴小巧,面目精致,发丝两尺长,穿着月白衫子,而活着的这个男人的妻子,却是个方面阔嘴的女人,面相俗气,我心下很不明白,应该是新找的年轻漂亮,过往的难看才对,怎么反倒是新妇一
    怎么反倒是新妇一脸粗俗,旧人却清丽非常?不过,后面这个活着的女子明显要风骚一些,这是那个女鬼所不及的,男人有时怪得很,专门喜欢女性恶心的女子。我这里细细的想,转回头问那一对男女:“是你们明天去办这事还是我办?”那两人异口同声说:“当然我们办了,不能麻烦你了。”也还客气,我心下冷笑,还算有丁点儿良心!

    第九十二章

    一周后我完全好起来,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求生欲更强。

    我快快乐乐地好起来,但二师父还是没有回来,早上我去收谢了的昙花来做菜,小李在一边唠叨:“这东西怎么能吃呢?这如何吃得,人真是异想天开了。”我本不想说话,但还是勉强说:“什么都可以吃,它开过了谢了才应该吃了它,不管怎么样算是有点用处了,这样也干净。”吃饭时,只有一盘昙花,小李吃了一口,最后把筷子伸到盘里,把大半盘昙花夹到她的碗里,我早想过不在意别人的行为的,但还是忍不住讨厌她,感觉她太自私,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留给别人,她不了解好东西谁都喜欢这个道理吧。

    油用完了,一时也没有到街上买,时值黄昏,我和圣果说,圣果带上我,到藏经楼的侧面,费了好大的劲才上去,上去后我惊讶地发现,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堆满了油和米,香油少说有一万公斤,米不计其数,圣果打开一坛油,抽到桶里,我们两个合力把油抬下来,我纳闷儿:“有这么多的米油面,为什么还要经常买啊?她笑言:“你真笨,要是不存储些,遇上事情怎么办?哪家还没有些家当?这些都是我平时攒起来的,师父她哪管得了这么多,万一遇上灾年,我们还可以活人,这多好啊!这只有在特别的情况下才用,当然,我会随时更换上新的,对了,我们刚才上去拿油,有人发现没有?要是有人看到,盯上了,就完了,那些财产值好些钱呢!”我哑然失笑,原来出家人也会这样子积累财富,这和在家有什么区别呢?

    常住和挂单,区别就在于常住往往把寺院当成了自己的又一个家,不断的操劳,挂单的行脚僧才会有出家的感觉,他们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哪儿方便哪儿住,这样就不会有依恋,不会爱这个人世间,我相信是这样的。

    豇豆都成熟了,我们忙着收采来做成干菜,豆叶儿上有毛毛虫,这东西是我最怕的动物了,如果将毛毛虫用放大镜放大,它的可怕程度应该不亚于老虎,它的长相就让人感觉恶心并畏惧。

    小李把一粒毛毛虫放在我头发上,把我吓个半死,她在一边快乐地大笑,大师兄脸色有点儿青,圣洁无心地说这样做不好,出家人尤其不能这样做,大家正在玩闹,小李突然转过身,飞也似地跑了,我们都看出她面色不对,这时朝山下望去,几个警察朝着山上走来,我突然恶作剧地想,小李一定是在世俗中犯了什么罪,到山上躲藏来了,因为以她的性格,或者并不明白佛教的教义,比我还不懂,不可能会在山上一住大半年,而且她还特别懒惰,又贪嘴,懒馋并列,这样的人不适合出家,谁都懂得,出家人是要上早晚课的,起得早睡得晚,而且在慈云寺又和别处不同,谁也不能以悟道为借口闲下来,都要参加劳动,经常是只能睡六个小时,别的时间都在学习和劳动。



    第九十三章

    话说很快就到了冬天,慈云寺的冬天里有火一样艳红的梅花,平时倒也没有太在意,早上做完早点回楼上,突然发现一个小楼下都是火红的梅花,树树惊艳,枝枝绝色,一时忘情,只想就这么在梅花树下站下去,嗅着它的芬芳,让时光停留,哪怕永远是冬季。

    二师兄来叫我,她声音压低了问:“你想不想你二师父?”我点头,她便用特别的眼神看了我说:“有她的消息了,有个居士带信来,要亲手转交给你,还有两件毛衣,是居士给她织的,她嫌长了,说你穿着正好,另外,她一个人在外面,我们都不放心,你如果见到居士,想办法打听出师叔现在的下落,我们给你路费你去找她,给她做伴,她是这样的飘泊在外。”我心里一下子惊慌起来,现在,因为我离家太远,二师父仿如我的亲人。

    我急迫而兴奋地跟着二师兄到了大殿里,大殿里跪了个非常有教养的中年妇女,正在做祷告,几个出家人,当然,应该除了大师父,她们全都十分快乐而又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做完祷告,转向我,问:“你就是张宝仙?”我点头,我羞涩而快乐地说:“是我,二师父她好吗?”对方上下打量我:“怪不得二师父经常说你,原来是这样干净的一个姑娘!你们二师父很好,你们都不用为她担心,只是住在男众寺里,始终不方便,不过那里有几个女众,而且居士也多,我们也都钦佩她,经常和她做伴儿,这个你们就不必要担心了,这里有两件新毛衣,她说你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没有要好的居士,这两件衣裳都是用纯羊毛织成的,她说她是出家人,穿这样的毛衣不太好,你还没有落发,就带来你穿了吧,而且也不合她的身。”我心下想到,这毛衣大小都能穿,哪可能有不合身的,而且她胖我瘦,我高一点儿,这毛衣横竖都是合我们两个穿的,她不过是故意编些话要送我衣服穿罢了,心里涌起一阵暧流,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温热着我整个的心怀。

    毛衣被整齐包裹在一块淡色印花布里,我抱到楼上打开,一件淡紫色的对扣外衣,一件黄色高领毛衣,全手工精美无比,两件衣服都织得极为厚实,都说明了织衣服的人对穿衣服的人有着深切的关怀热爱。

    我问了居士半天,她才说出一个地方,在四川的某个县,至于具体哪个寺院,她只字不提,而且另外几个师兄也问了半天,竟是问不出什么名堂,她是铁了心不说了。

    第二天,我就穿了二师父带来的毛衣,而且还是穿的外衣,这衣服织得极长,有点象是风衣,大师父吃早饭时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问:“小张,你说实话,你这衣服不象是你带来的,是觉群带给你的吧?她还好吗?”我吱吱唔唔,不敢多言,把眼睛看了另几个师兄,她们都淡然,装做没有看到,只认真吃饭,我不认,只说是一个常来山上的居士施舍的,大师父冷笑道:“在我面前别装鬼,你才来多久,认得几个居士,人家送你这么好的衣裳?你老实说吧,是不是要去找她,你去吧!我知道你还没有来得及说,或者说是不敢说,她是我带大的,我最了解她,她现在身边也不能没个人,你去了我也好放心,你明天就收拾收拾走吧,至于谁做饭,你就放心好了,这个地球上离了谁都一样。”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是完全受了委曲,于是哭了起来,大师父的话让我摸头不着脑,唯有难堪。

    大师父见我如此,脸就更加的难看起来:“你哭给谁看?她还活着呢。”我没吱声儿,饭也没有吃,就跑回到楼上收拾零碎,小李跟到楼上,我以为她是舍不得我呢,心里微微感动,却听她喘着粗气说:“你不要走吧,你如果走了,我就得做饭,可我还不会啊!”我突然恼怒起来:“因为你只会吃饭,除了吃饭你还会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才到厨房,便见厨房里灯火通明,我快步跑到厨房一看,窗口大师父正卖力地和着面,面旁边是一些极为珍贵的素菜,都是从外地买回的素牛肉素红烧肉什么的,她抬头看到我,非常高兴地说:“我多和些面,给你做干粮。”只这一句话,我就原谅了头一天的愤恨,感动得泪落如雨,她慢慢说:“别哭,找不到她你还回来吧,我还是欢迎你,这里永远是你的第二个家。”

    第九十四章

    再次离开慈云寺,有种自己本来就是来骗人的感觉在心头,我是真的要出家的吗?我具足一个凡人的感情,我想念家乡,想念亲人,想念二师父。

    离开的时候,正好下雪,雪花迷朦中,红梅更加艳丽,小楼下面尽是,大约有二十多树,树树之间都是干净的石地板相隔,一树一树的瞧了去,千娇百媚,冷冷的立于寂寞的雪中,偶有一二游人驻足观望,都缩着脖子,用惊喜的眼神瞅着梅花,寒香自花间浮游出来,四下里弥漫着,花枝舒缓高傲地伸展开来,此时的人,竟不能与花的性灵相比,我突然有种惊心的感动,这人世间竟生出如此美绝的颜色,天地有着怎样的造化之功,神奇之力?一个人要是真的得了道,是不是可以将这神奇之力用于一身,就我的理解,所谓道,也确象是师爷说的,是一种办法,它可以用来解决任何问题,天地之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它原本就存在,取之不绝,用之不尽,它无处不在,它随时随地,如果有人可以与这力量沟通,那就会与天地合而为一,拥有大智慧,大能力。

    我背了个土里土气的牛仔包,呆立在雪地里,二师兄下楼时看到我,纳闷:“小张你干啥?好好的哭什么啊?你是不是害怕,不要怕,这里离那个地方不远,听说十多块的车费就到了,到了以后你问人家,那个县有几家寺院,这样应该是很容易找到的。现在趁早下去,大师父不会给你路费了,我这里拿一百块钱吧。”说着她把钱拿了出来,我拒绝了,师父拿了一百块给我,只要十多块钱就可以到的地方,我拿了一百块已经足够,人不能太贪心。

    我说:“这梅花,你有没有觉得人世间是多么的美好啊!”二师兄不解,她看了我半天,哧的一声笑,径自去了。

    辞山辞寺辞人,我一步一回头的下了山。

    到了汽车站,一看车站水牌才了解,原来她们都以为是十多块钱就到的地方,竟是七十五块的票价,那就是说,这地方很远,而且只有晚上的车了,车到站时间应该是深夜两点钟,我只有一百块钱,就是说到了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二师父,否则我很可能流落街头,这个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不过想当然的,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切都会好起来,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这一方面特别自信。

    把钱买了车票,便不敢吃饭了,拿出两个从寺院里带出来的馒头,嗅一嗅,真香,这是大师父为我准备的,这馒头让我有些舍不得走开,让我留恋这寺院的人情味,病中的不愉快早已经烟消云散了。我晕车,才上车半小时就开始晕头转向,到了半夜,非常的冷,这其中我一直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借以打发寂寞的旅途时光,他告诉我,目前我要去的地方是他的家乡,那里有三所寺院,离城最近的也有七公里,叫妙莲寺,里面住着十多个和尚和几个女和尚,以及几个女居士,那里风景优美,有几处美好的清泉水,另外两处寺院他也一一介绍,不过因为他对出家人并没有什么了解,所以说得也不是很明白,但以我的感觉,二师父应该是爱水的,这一处有如此好水,她当然只会留在这妙莲寺,于是我说我要到妙莲寺去,半夜如果打出租车的话,大约会要多少钱,他计算了一下,告诉我,大约会要25块左右,我当时哑然失笑,这钱!真是紧得离奇了。

    诚如计算,到了那地儿,正好是夜里两点,这是个小县,县城里人影廖落,昏黄光线中停着几个人力三轮车,以及两个出租车,人力车是不能叫的,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是山中,走路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认识路,天气又寒,而我这一叫出租车,无论能不能找到二师父,我都将身无分文,但是除了叫车,我根本没有在这个县城里住下去的可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的是,这个地方没有下雪,虽然是冷,但没有雪夜行的凄惶感觉。



    出租车把我带到一个大牌坊前停下来,然后他说:“到了。”我有点意外:“这么快?这可能还不到三公里。”他一声不吭,冷淡地瞅着我,我看了看面前的牌坊,上面无字无文,不清楚是个什么所在,但没有办法,人家说到了,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车上,其实我是多么的想留在车上一直到天亮啊!因为车里相对温暖,而且我根本不敢肯定二师父是不是在这个寺院里。

    我拎着自己的小小行李,下了车,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出租车司机,然后站在牌子前发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面前完全没有路,都是一条一条的曲曲弯弯的小道,小道的周边是一些小山包,仔细一看,我全身瞬间僵硬,这哪里是什么寺院,这里没有房子,而是,墓地。

    无边无际的坟包一个个的连着,有的有碑,有的无,有的只有一半儿还好,我慢慢从坟墓里往后退出来,一步一步倒着走,我怕我一转身就会有一群鬼冲上来拦住我,对我提一些我办不到的要求。

    一直倒着走到远离牌坊十多米处,才在柏油路边坐下来,我想哭,泪花儿在眼里打着转,心里无比酸楚,这里人地两生,二师父究竟是在哪儿呢?那个女居士完全不肯说出二师父的具体行止,分明就是不打算让我们任何人知道她在哪儿,是我们都苦求那居士,她才说了个县的名称,别的一概不讲,才导致我夜半三更流落在坟地里,虽然我也曾经见到过无形众生,但那些人生前已经同我有过些关联,故并不可怕,而这未知的,谁能不怕呢?

    我正胡思乱想时,突然看到柏油路上远远地滚来一个雪白的点儿,大约有一个蓝球般大,它正是朝着我的方向滚过来,在这暗沉沉的黑夜里,这白色特别的触目惊心,我忘记了心跳,全身冰冷,毫毛倒竖,心里一片空白,几乎瘫倒在地。
    第九十五章

    那个白色的东西离我越来越近,我眼睁睁地盯着它,那种未知的恐惧感就要把我打垮了,我想要闭上眼睁,装做没有看到过它,但它正在直直的朝着我冲过来,越来越近,我不能也不敢呼吸,十米,五米,三米,终于,它的整个形体清清楚楚显现在我的面前,它跑到我的跟前来,欢欢的望着我,暗夜里它的小眼睛闪着温暖的光,它快乐地唧唧叫。

    这是一条哈巴狗。

    这条狗把我吓得够呛,却也因了它的到来,我心里产生了一丝丝尚在人间的温情。

    我竟然不再惧怕坟墓,沿着那条上山的路慢慢朝前走了起来,我估摸着出租车司机有可能是嫌我付给他的钱与路线不对等,他认为吃亏了,所以不肯送我上山,才故意岔到这坟地里来的,就这大半夜的,还真是三魂差点吓掉两魂,七魄掉了三魄。

    约莫行了三公里,一路上都是墓地,这样子走到了一座寺院前,这寺院并不十分的大,几处殿宇都精小,我在正殿的廊下一屁股坐下来,靠在自己带的牛仔包上,恍惚要睡着了的感觉,我实在是太累了,但这里人地两生,而且最多只是四点钟,离天亮还早,着实的不敢睡,便撑着眼呆坐,这时想到了好多事,比如天亮了二师父不在这寺院我应该怎么办?比如我母亲现在在老家做什么呢?还有二哥他清醒了么?他还会打人么,还打母亲还会打弟弟么?大哥大嫂过得怎么样?

    想来想去,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睡着了以后才发现好冷好冷啊,身上象不曾穿得衣服一般,又或者象是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纸,心里无比凄然,梦里都想,我如果是有家的人,这时应该和家人在自己温暧的家中,而不是一个人穿越墓地,来到这寂静的古刹里,眼泪水不知不觉的就流了一脸,正在悲伤,只见白衣飘渺的观音就站在我面前,她穿着轻纱,那样的清凉却并不见她感觉冷,而且奇怪的是我也不再感觉冷,她的背后,竟然是淡黄色灿烂的火苗,那热烈的光辉瞬间弥漫在周围,观音是从光中走来的,美妙的背景音乐中,她两眼饱含泪水走过来,那么慈祥那么美丽,啊!妈妈!美丽慈祥的妈妈,我哭了起来,那是我的母亲!

    我的外婆是个著名的美人,妈妈是外婆的女儿,虽然远不及外婆美丽,但却比我美丽,有些家庭成员是一代不如一代的,比如我的母亲,比如我。

    由于激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无声的哽咽,她在一块烟火一样的背景中,渐渐淡去,我醒了过来,这时天还是没有亮,坐在寂寂的夜暮中,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就那么坐着,远方山下,城市的灯火渐渐闪亮起来,天快亮了,有人活动了,这时寺院里还寂静得很。

    终于,有人的气息人的声音了,这种感觉好极了,一个中年和尚,早起来撞钟的,他蹒跚到大殿门口,本来正在掏钥匙的他,看到我以后还是掏他的钥匙,并不理会我,也不吃惊,这时不过早上五点过的光景,寺院敲钟都是这个时辰,我见他不理我,本来因为紧张因为担心二师父根本不在这儿而不敢问话的,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站了起来合十:“阿弥陀佛!”他也合十:“阿弥陀佛!”我问:“你们这寺院里有没有一个挂单的师父,叫觉群的?”这中年和尚很平常地说:“在客堂隔壁睡,你自己去叫她吧,我要打钟了,客堂就在公用电话那里。”

    我惊喜地张着嘴巴,象个憨包遇上了大喜事,快乐已经把我的心填满了,我只有高兴高兴再高兴,我狂奔到挂有公用电话牌子的小平房前,大声地,哭着叫:“二师父,二师父,我是小张啊!”根本忘记了这是天还没有亮透的清晨,还有很多的人在睡觉,二师父也可能正在梦周公,我怎么能这样大喊大叫呢?但我已经叫出来了,而且是哭着叫。

    门呀的一声就开了,我熟悉的,温和的二师父,正边披衣服边激动快乐地叫:“快,快进来,你还是真的来了,做梦一样,我恰才刚梦到你呢,梦到你来到这儿,就坐在大殿的门口,我叫你呢,你回头来看我,我听到你叫我,我还以为是在梦中,怎么竟然是真的!快来先喝一杯牛奶,要过三个多小时才有早饭吃了,这里的人懒惰,早饭吃得迟,比不得我们那边是七点就吃了,远道而来,肯定是没有吃什么东西,路上的东西又不能随便吃的。”二师父边说,边忙着找杯子冲奶粉,她非常快乐,气色竟然比在慈云寺时好多了,全然不象个身体有病的人,我快乐地看着她,她让我坐我就坐下,呆呆瞧着她,她也上下打量我,我感觉自己象是在做梦一样,刚刚还在坟地里穿行,刚刚还在大殿门口凉冰的石阶上睡过一小觉,还怀疑过找不到二师父。现在,她就站在我的面前,高高兴兴地眼里都是笑意地看着我呢,她问我二师兄二师兄还有她的师兄好不好,我说:“大家都好,就是都担心你呢。”她笑着:“担心我什么?我好好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啊!”她突然问:“这几个月你可有给你母亲写过信哦?”我不言,她就冷笑起来:“我就知道没有!我不怎么有文化,写的字歪歪扭扭,我都经常写信回家,而你们那么能写,却没见你们怎么写信给家人,母亲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逢,意恐迟迟归!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面想些啥,我想你的老母亲这时候可能正因为梦到了你而醒来想念着你,有可能在想你是不是还活着。”她瞅了我一眼,我心下凉凉的感觉,母亲会这么想吗?她是不是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第九十六章

    这是一个美丽的所在。这家寺院竟然也是个混合寺院,也就是男众女众都有,这寺院和所有的小寺一样,不用过堂,都是几个出家人围桌而坐,极象一家子,因为太熟悉,也有师兄在饭前教训师弟的,除了二师父,另外还有三个比丘尼,一个已经五十多岁,另两个还小,年纪和我相仿,都是刚出校门两年的女大学生,她们先投的也不是这里的师父,而是因为她们自己的师父已经圆寂,而这里的方丈是她们的师叔,就投奔了来。



    老师父七十上下,头发胡子眉毛都白了,却红光满面,当真的童颜皓首,象个大德,小和尚只得二十来岁,还是个小沙弥,刚剃了头的吧,戒疤儿还没有烧呢,另外几个年轻的和尚,有秀气的有粗蛮的,但都象些文化人,几个中年的,一脸沧桑,二师父一进去,几个和尚都和她打招呼,那是象一家人一样的熟络的招呼,二师父有一双聪明的大眼睛,画中人一样的嘴唇,面部温和却有立体感,是那种到什么地方都让人敬重的样子,所以她受人尊敬象是理所应当,有时我会观察我自己的长相,我贤慧温静的样子,虽然我本身并不是这种人,但因为长成了这种面相,就给人这种印象,长此以往,必然会成为这样一种人,所以啊,性格决定命运,命运改变相貌,相由心生,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方丈一进门,二师父赶快站起来,对方丈说:“这就是我说的小张,她来找我了,今天早上老早到的,一个人和一条狗穿越了四公里的坟地,憨得很!不晓得在城里找个旅馆住一晚上,二十五块钱可以住了,十块钱也可以找到小旅馆了,怎么这么笨哦!”方丈慈爱地瞧着我:“哦哦!来了就住下来吧,这个地方虽然小,庙也小,但还是能容大菩萨的。”大家都笑了。

    早饭是馒头稀饭,吃过了饭,二师父先带我看风景,这里一面临城,一面向水,地势险峻,山中古木参天,就是大晴天也见不到太阳,到处都有小溪水流,这么高的山,哪来的水呢?大约是大树太多,吸下的雨水在根下,自己个又用不完,只好流出一部份,汇集在了一些山石下,形成泉源,细小的泉水四下里都是。自古名山僧占多!一点儿不错啊!这样一个风水宝地,到底还是让这些出家人享用了。

    说到头晚的事,二师父解释说:“你叫出租车到这里来,你还不如把他杀了,这里是著名的鬼地,传说已经有好多人都遇到过鬼了,别说大晚上的没有人来,大白天他们还都不敢来了呢!这地儿从有这城市起,就是个葬身之地,是这整个城市的人的葬身之地,不知积攒下了多少坟墓,不知早到哪朝哪代。”

    傍晚,我一个人在寺院周围闲逛,二师父坐在小平房前看一本书,书册装订精美,画面全都是电脑绘图,全是些传说中的西方胜境,电脑这玩艺儿真好,把幻境画成了可触摸的书本上的画,以色相的形式出现在人的眼前,美不胜收,当然了,人们怎么想象出来的怎么画,有可能真的西天乐土会比这画上更美。

    二师父看书有个特点,就是传说中的书痴,我二哥那人看书就有些怪异,平时衣服穿得怎么样脏可以全然不顾,而看书之前,他是必洗手并用一条专用的白毛巾擦手,仔细确认毛巾并没有变色,才肯动书,只差焚香祷告了。二师父看书,就更加了不得,必要净手,然后用一块洁净的布包在书皮上,翻书时从不压按,她看过的书,惹是新的,就是她看过一百天,都还会象从书店里才拿回来的一样,斩新的。一般情况下我不敢问她要书看,多半担心她会因为我看书的动作而骂我,我从不在她面前看书。

    寺院后山上建有一些天梯,象云梯一样的东西,那些梯子到处,都是依山而刻的石菩萨,庄严却有些怕人,不象慈云寺里的泥像,那边的因为是新建寺院,加上是女众寺,所以佛像做得据一个路过的出家人说:“具有现代美学气息,看起来更亲切些,一点也不怕人,象是人的伴儿。”我就感觉那样的好一些,亲新和美的菩萨,和我们一样可以接近,晚上打钟一个人也不害怕,听着钟声,想着佛法,那感觉真的是法喜充满。

    第九十七章

    做老和尚有个好处,吃饭睡觉都有人侍候,如果有人还要说养儿防老,我就会想养儿防老其实是个笨办法,我的母亲生养我们防她的老,结果没有防到我们都四散而逃!而寺院里的老师父,有徒儿小心侍候着,言听计从,形影不离,孝顺周到!

    想到这些,心里由不得一酸,如果我的父母早知有这样的去处,想来他们也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正是: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我成天无事可做,就帮寺院里打杂,扫地磨豆腐,哪里有活儿找着干一些,二师父除了上早晚课,基本没有做什么事,大多数时间都坐在房间里打坐,观想,而我,都是到寺院的藏经楼上看书,看得多了,老和尚便知我爱书,送了我一大堆,这些书我看过一遍以后,竟想不起来要送人,俗人做得久了,不知道所有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春节如期而来,猛然想起,我到慈云寺以后,两个春节都是在外寺过的,都没有在慈云寺过过年,想起那几十树梅花,春天一来花便要落了,花要落了,人呢?

    二师父和我坐在高山顶上的亭子里,两人闲谈,从我淡淡的哀愁里,二师父看出了我非常想家,其实我不是想家,我只是想母亲了,记得冬天里她冰冷的身体,这两个冬天她又是怎么过的,一直这样的冷吗?二师父言:“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没有什么事你再过来,再者,你去办个身份证,这样好转户口啊,这个户口统战部要的。”我这么久没有回去,便是不想出家看起来也象要出家了,二师父自然要提起这个事。

    不回去说不过去,回去却又难以说清楚,我真怕,怕母亲绝望伤心的目光,怕她对我的未来的不信任。

    过完年后,我便整天的在地里整理菜地,有时二师父也会陪同我整理,我父亲将要去世那三年,我种的菜和粮食长得特别的好,我不知道这是老天在召示我们家有孝,那是上天在长孝粮给你办白喜事用的呢,人言一草一露珠,只有天养人没有人养人的,如果天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那菜长得非常的好,根本没有怎么施肥,没有怎么灌溉,它自然就疯长起来,村里人都说是我会种地,也有人说本命属土的人很长菜粮,母亲生我那年属土,那天属土,那时还是属土,所以我和土地有着一种默契,土地是我的亲人!

    菜仔儿在地里发芽儿时,二师父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希望我回家见见母亲,但我一直就装做不经意地混过去。

    我把菜地整理到了十分精细的地步,所以菜出来以后长势很好,我可能吃不到这些菜,只是听二师父说,人就是要走到哪里种到哪里,种下善良和心愿,别人得利,自己念好,那些感动的回向就会让自己心安理得。

    正月过了,二师父在电话里和大师父吵了嘴,二师父目光忧郁,她的眼神已经越来越象我了,寺院就是她的家,她现在目前也是失去了家园的人,大师父看不起二师父的小孩子脾气,大师父是要经营大事业的人,而二师父除却游山玩水,就没有什么生活目标,大师父生来就是为让别人注目的,她非常瞧不起二师父一日三餐便容易满足就不思进取的脾性。

    二师父在自己恼羞成怒的时候,终于拿我发起火来,骂我不忠不孝,我哭了半小时后,到楼上老和尚的房间,和他诉苦,老和尚笑着听我讲完,叫他徒弟:“你拿三百块钱来给小张,让她回家一转,小张啊!说起来,你还是孩子,你放心,你就算是把真实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母亲,她也只会气在一时,根本不会对你构成别的麻烦,而且还可以从此让你去了一块心病,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不是别人,就只有你的母亲,爱情会变质,亲情永不变,你读过那么多书的人,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吧?她现在可能非常不安,因为不知道你的情况而不安,如果知道你倒霉了,她倒会释然了,一块石头落了地,有时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快吗?凌迟处死的日子可是难过啊!你了解什么叫难过吗?就是说不出来,想不明白,却又时时纠缠于心的痛苦。”我倒要另眼相看这老和尚了,拿了钱,我便飞快的跑下楼见二师父,她看到,愣了好几分钟,之后我问她:“这钱能用吗?”她一本正经地说:“是钱怎么不能用?他给了你我就不给你了,我这里钱也不多,还是原来给人家超度的钱呢!你早些回去,我就不送你了,你想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也由你,反正我说了,修行的路怎么走都可以!”
    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呢?有钱回家,那就回家吧!

    第九十八章

    人言近乡情怯,我才打算回家,已经情怯,天还没有亮,象来时一般,一个人背个包袱,这回不用打出租了,一是打不起,二是不用了,因为我知道了一条下山的小路,大路弯弯小路直!小路是从妙莲寺直接往山门下走,只用半小时可直达城区,不过也是象慈云寺的石梯儿。

    一路上,想得最多的是母亲会怎么样难过,我如果说到让她动怒,怎么处理,让她哭泣,怎么安慰?人到昆明,已经是十分担忧,直接坐上回家的车,在离家一里的街上,正是星期天,人挤人人挨人,好一番繁荣景象。因为我穿着飘逸,形容秀丽,与街上来往民众大不相同,所以引来很多目光,当时已经有人认出我,朝我点头,而我,面现苦涩,连向他们致意的心意都没有,我的一生,败就败在不能掩饰自己的心情,不会粉饰欢乐,到家了,母亲刚刚从门里走出来,一眼,就为她巨大的变化而震惊,她面干脸枯,分明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我木木地看着她,她亦看着我,她声音有点硬,叫我一声:“小宝仙啊!你回来了噶?我点了点头,母亲没有掉泪,只有硬了的嗓音说明了她的激动,我们一起回家,母亲对我说:“你回来得正好,你弟弟要结婚了,今天去送大定,晚上就回来,你过了你弟弟的喜期再走吧。”弟弟结婚了?他只有十九岁!

    我们正在说着闲话儿,大嫂过来叫我,去她家吃中饭,这期间就连母亲一起叫走,二哥这次没有在家,母亲说学校里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他很少回家来了,不过今天晚上是会回来的。

    第一百章

    我和母亲说话到半夜,刚刚睡去,梦里到了一块青草地里,当然,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在梦境里,而是忧郁地看到,父亲从一块竹林中走出来,穿着活着时经常穿的蓝色的卡衣服,他的手里握着一根小说中经常提到的丐帮帮主拥有的青竹打狗棒,上面居然还有竹叶儿,非常绿,我问父亲:“你过得还好吧?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我的心里其实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恨,母亲一个人太孤单了。只听父亲说:“我来看看你们妈妈,我知道她过得不好,我来瞧瞧她,我是不对,我不应该走那么早。”我没有说话,但是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没有硬的可以依靠的人,没有人可以让我倾诉我心中的悲伤,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坚强。

    醒来的时候,天麻麻亮,母亲正起床,要给我做早饭,我和母亲说:“别这么着急啊!天还非常的早呢。”母亲笑言:“你在城里已经习惯了吃早点,我不做早一点怕你挨饿呢!”我拉母亲坐回床上,我和她说了我梦到父亲的事,母亲忧伤地说:“我从来也没有梦到过他,他为什么不让我梦呢?多半是因为害怕我咒他了,他做得那么绝,死得那么早,梦里我都会想到要咒他,他一定是愧疚了,不好意思见我。”母亲倒是想得开,总是想着自己是对的,这样也好,母亲应该这样子想了,她现在只要有自信,就会有一些快乐,虽然盲目,但以她的年纪,她怎么想好就怎么想。

    我和母亲同时起来,此时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听人说这时是鬼怪魂灵儿归家的时间,阴阳分界的时间,所以彼时应该小心一些,但母亲都起来了,我便也起来,无事可做,到河边担水,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到河的上游担水要走半里路,走到村子最边上,那里有一块烈士墓,有五烈士的坟墓,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上面有五角星星,芳草凄凄,掩去了墓碑上的文字,我们也从不敢走近去看。烈士墓离我担水的地儿也就百把米远,但旁边就是我们的村庄,有狗儿来嗅我的味道,虽然不远的地方就是头晚去世的那女子的家,年轻媳妇去世,又是这样非正常的死亡,是不用请客办什么事的,可以直截了当的埋掉,她已经被埋掉了,所以他的家里很安静。

    有早起的人咳嗽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传来,我伸桶进河里打起了水,这时感觉身上有凉意,这也难怪啊,春天才到!但是不对,有女子的笑声,就在河边我旁边的洗衣的石板上响起,这些石板都是山上的碑,都是原来破四旧的时候被人们抬到河边来一块块安好方便人洗衣用的,一个河口边上安上四五块,便成了小媳妇们聊天吹牛的所在,她们天天来这里洗衣洗菜。

    我心下涌起一股寒意,这么早,这声音又来自身边,但却象隔了一种无形的障碍,明明白白的听出来自另一个世界,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我希望刚才是声音出现幻听,但睁开眼睛后,笑声已经由一人变成了多人,这时就象白天一样,河边上清光明亮,几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都在洗衣,笑脸如花灿烂,新娶的媳妇,因为脸上新开,加上半年多都只做嫁妆,不到地里去干活儿,还有新嫁娘那丰盛的衣物妆点,所以会比姑娘时美丽得多,所以看到的一群女子,个个明洁非常,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们,她们却并未注意到我,只听一个声音熟悉的人说:“天快黑了,走吧,都回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头晚去世的村里那小媳妇,我再次闭了闭眼睛,睁开,河边空无一物,天还是没有亮,昏昏的,有月亮在天边正要下堕,见鬼了!见了一群女鬼!我无声地笑了起来,想自己可能是思虑过度,最近为弟弟的婚事太操劳,但那些人的着装差异很大,有面前系了绣花围裙的女子,那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现在的姑娘都洋起来了,所以,刚才应该是见到无形众生了,她们偶然的会有形有相,出来与人同乐呢!

    我挑水回家时,路上有些人家打开了家门,门吱吱哑哑的响,有人盯着我看呢,有生人的目光为我送行,就温暖了好多呢。

    吃了早饭,我就要走了,弟弟弟媳,以及母亲,都送我,嫂子也来了,弟弟伤心地望着我,一边走一边就哭了出来,我感觉他结婚后好象突然更加的伤感了,是不是真的对这婚可千百个不满意呢?他们送了我到车站,弟弟一直抹着泪,到了车要开之前,我于心不忍,和他说:“我过去做的不对,我不应该不答应李爱华家的婚事,让你不能娶他的妹妹。”弟弟却无限痛苦地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姐姐,姐姐,你要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啊!姐姐,我会非常想你的,没有人可以让我诉说心中的苦恼。”我震惊地看着弟弟,他的妻子在远远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车子开动了,弟弟伤心地大哭,母亲在远远的地方,泪流满面。

    我在这里写的百分之九十九是真的,只有偶尔人名和地名为了尊重隐私,没有写上真名。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岁月轮转。
    数年漂泊,期间也常与家人相聚。恋爱中就要步入婚姻,但好景却不长,爱人因病离我而去。
    伤心,人生的道路,又似乎进入了险境。
    此时,我想起来了紫云寺,能让我脱离苦海的地方。
    是的,我就要去那里。

    我走在慈云寺的石梯坎上,走上百步就停下来,到小亭里修息几分钟再走,我感觉自己整个的人都给掏空了一般,有气无力。

    我坐在最上面的小亭中看到四师兄圣果正背了个背蒌从下面上来,便坐在那儿等她,她看着我,喜悦的表情掺杂着一些别的复杂的情绪:“你来了。”我点了点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拿出纸擦了擦,递给我:“这是我在山下买菜油的时候陈阿姨给的,你吃了罢。”我勉强笑道:“我带着很多呢。你吃罢。”她笑了,伸手帮我拿了那几个袋子:“走,早点上去,我们大家都想你了。”

    我一路先到了观音殿,师父站在窗口那里已经看到了我,我进去跪下,顶礼,她扶我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样?”我坐下来,细细的把自己和玉祥的事大至的说了一下,她半天没有吱声,有点遗憾地说:“如果你能把对爱情一半的心用来修习佛法,你都能修成正果!可惜这些心思用错了地方,原来有个女子,也是要到这里出家,但晚上出去在竹林那儿经常看到她男朋友的幻影,你说如果想佛想到这个地步,何愁不能成佛,你们啊,叫我说什么好呢?好了,你去歇着,你们二师父回来了,她在楼上,另外那个小李让警察给逮捕了,她原来偷了好几十万的钻石黄金珠宝,这个女子也就胆子太大。”我哦了一声问师父:“是怎么知道的?”师父笑道:“怎么知道的,她受不了这里的苦,一心想着事情平息了再下山找个男人,半点修习佛法的心思都没有,你走了以后只有她一个考查僧,大家眼光都集中了,自然要露骨了。”我觉得遗憾,这时二师父已经从外面跑进来,她笑着,有点高兴:“我说什么?你偏不信,我说你早晚还是要回来。”大师父淡淡问二师父:“你说什么呢?你这种心态一点也不象个出家人。”二师父低头,脸微红,对我说:“走,楼上去。”

    我第二天就开始在寺里寺外的忙起来,在寺院里住是一天也不能闲着的,那披毛带角还的警告言犹在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到慈云寺的第二天晚上,我做完厨房里的活,收拾了一下和四师兄一起拎了开水回房间,穿过大殿后,我低着头走上楼,然后正常的脱衣睡觉,临睡前看到四师兄跑到我开着的窗口来看了我一眼。

    到慈云寺的第三天早上,我刚打扫完客堂,擦过桌椅,看了看里面挂的几幅名画和一些诗词,才要离开,整个世界突然寂然无声,我在客堂里坐着,坐了大约半小时,二师父走进来,她和我说话,我只看到她的嘴在动,我问二师父:“你说什么?”我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二师父怔怔地看着我,看了一会突然一把把我拉起来,仔细地盯着我看,我也盯着她看,然后我转头发呆。

    很久,大师父进来,偏着头看了看我,没有说什么,慢慢踱出去,二师父则一直木木地站在一边,别的动作都没有,就这样三个人在三个方向呆了足有半小时之久,大师父进来,张嘴和我说话,但她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到,她恼怒起来,打了我两个耳光,我怔怔看着她,转身跑出了客堂,跑到了菜园子里,二师父来拉着我的一只手,然后拉着我到一块干草坪上坐下,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飞鸟,我的眼泪一股一股流出来,她看了看我,笑笑,没说话,她就是说我也听不到了,因为我发现整个世界寂然无声。

    坐了不知道多少时候,她拉着我上楼,然后扶我躺下,把被子拉过来,她再次对我笑了笑,走了。

    我看着光光的天花板,心里空无一物,迷迷糊糊睡去,感觉自己孤身一人到了一个地方。

    大师父坐在我床前的椅子上,她和我说话,我没有听到,但看到她拿出了碗,然后打开电饭锅,从里面打了些热腾腾的稀饭出来,旁边书桌上放着一盘子淹豆豉,还有些酸丝,我赶紧坐起来,她把碗递到我手中,想了想,拿了旁边的纸笔,写了几个字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上面是:觉群说你失声了,而且也听不到声音,是吗?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注视着我,我吃了一口稀饭,才对她点了点头。眼泪却瞬间飞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慈悲地看着我,我一向对大师父不甚敬爱,因为她老喜欢说二师父的不是,哪怕二师父没有做错什么事,她也看不顺眼,所以我也看她不顺眼,但现在,她在我眼里,完全等同于她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象我的长辈。

    吃了稀饭,大师父收拾碗筷下去,二师父和几个师兄都进来了,她们坐在一边说着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些话是对着我说的,她们一会儿笑一会儿说,我早已经不哭了,很注意观察她们的嘴巴。她们说笑了一会,纷纷做出告别安慰的表情,然后出去,屋子里又只有我,我看着面前的粉墙,很希望能看到点什么,但一直到天黑,什么异相也没有发生。



    二师父经常抬头看我一眼,她眼神有些反常,我心里知道是为什么,我没有敢面对她的目光,经常在她看向我的时候回避她,但她还是在回到小楼上以后找了我,她是独自个在学习室的小间里写好的信拿给我的,她说,我现在的心态非常可怕,自己的不幸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用那种不快乐的神情对待别人呢,她说:“你不快乐了,你难道不希望别人快乐吗?你要别人都陪着你难受吗?”

    就在艳红的玫瑰完满的开放的时候,玫瑰可以用来做饼,我提了小竹蓝到玫瑰墙边摘玫瑰,我没有来看过,是师兄带我去的,不然我都不知玫瑰已经开得这么盛大了。

    本来呢,越是野东西,越是清淡,但这玫瑰却是不同,越是野的就越繁盛,它没有修剪过,密密麻麻的开,有两人那么高,半丈那么厚,几十米那么长,我们在玫瑰花墙下坐下来,坐了一阵子,若在过去,她一定会有很多话和我说的,但现在,只能是无言的坐一会,因为香椿树就在旁边,她拿了杆子打香椿,发一点打一点,香椿能吃到好几个月都是嫩芽儿,我从在花墙边,清清楚楚的感觉有人说:“如果你能象野玫瑰一样生长,会有什么事可以把你打倒呢?”我吃了一惊,左右看看,除了师兄在打香椿,周围是一个人也没有的,而且我还是听不见什么声音,刚才的声音不是听到的,是感觉到的。

    我开始摘玫瑰,并确切的感受到了野玫瑰的气质不同于别的野花,鲜美的花朵挤挤挨挨,层层叠叠,已经盛开的玫瑰摘来磨成细粉,放在面里,做成饼 ,香气四溢,而将开未开的摘来晒干,以后当茶喝,可以养颜,如果要想泡个玫瑰浴,更是不成问题,就算一天摘过十盆,也看不出什么变化,这样浩如烟海的玫瑰墙,如果不是自己亲眼见到,是无法体会它的壮丽的,

    单看了这玫瑰,我的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我才24岁,才走过人生的三分之一,如果我能活到一百岁,才是四分之一,我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野玫瑰不是有专门的园艺师侍候着的,它只是二师父曾经挖草药的时候从山上挖来,然后年年分插,就有了这么多,平时谁也不理会它。



    在地里刨土豆的时候,见到玉儿,就是当年救过的那只兔子,如今它已经是儿女成群,至于具体住在什么位置,不太清楚,我在地里拣着土豆,它们在我身边窜来窜去,一点也不回避人,中间我们坐在地埂上休息,有小兔儿跳到我怀里来,抚摸着它松软的毛,心里很慰藉,人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曾经的兔子让我明白了世间的温暧原来这样的简单可以得到,从它们到了慈云寺里以后,一家子再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所以过得很和乐。



    二师父要陪我去,她和大师父说了这个话,大师父很久都没有做声,但后来还是同意了。清明的头两天,我们从慈云寺启程,在寺院里备好了要用的香烛,临行的早上,我起了大早,天还没有亮就到玫瑰墙下剪下很大一抱玫瑰,带了饮料瓶用水装好,为了保证到那儿不会变坏,大师父看着我在那儿摆布玫瑰,她微微的笑。

    第一百四十章

    因二师父是出家人,才到车站,便有人看着我们窃窃私语,我穿了白色纱质长裙,怀里抱着用荷叶卷起来的玫瑰花,背了些香火纸烛,二师父只背了个小方包,她可能习惯了别人这么看她,满不在呼的神情,极端庄,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她当然也是一句话也不说。

    才下车,便看到远远的有两个军人在远处看着我们,虽然车来人往,但还是看出年纪大的那个是副营长,小的那个是司机,他带了车来接我们,我有点不好意思,唯有笑笑以示感激,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留下来,不是借调过来的么,怎么不回原单位呢?

    这话我没法问他,二师父当然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当天晚上,他们在部队招待所给我们开了一间房,对二师父说隔天早上带我们去,然后特别的让人另外给我们做了菜饭。

    吃过晚饭,副营长过来,带我们在营区里转了转,我想到玉祥(我去世的未婚军人)原来住过的房间看看,不管住了什么人,我都很想看看,去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住人,这个部队的空房子太多了,所以空下些来也不奇怪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墙壁上的地图还在,还有地图上玉祥标过的一些线,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先熟悉地形,如果地图上没有标明的,他会自己再标一回,这是军人的习惯。

    战士们又有了新面孔,其实就我而言,除了玉祥,还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定了型的干部,那些士兵们我是完全分不清谁是谁的,他们都长着娃娃脸,都是一样的神态。

    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全部都屏住气,静静地注视。

    我走到曾经和玉祥一起坐过的井边,那里有几棵桃树,现在是中春,然四川的春天本来到得晚,所以桃花儿才开得热闹着呢,清香袭人。

    我摘了旁边柳树上的几枝柳条儿,用以编结玫瑰花环,晚上,二师父坐在灯下打坐,我用了我的全部心情编结花环,二师父睁开眼睛来看了看我,眼神怜悯,我一直感觉奇怪的是,二师父她是出家人,何以一直认为人间是有真情在的。

    天才亮,我已经收拾停当,天亮了在白天的天光里我才发现,我编结的花环美极了,远胜于任何的花圈,这么看着它的时候,仿佛看到了玉祥英俊阳光的脸,泪水不由自主落下来,当我怀抱花环穿过营区,走过他们部队的后门,有整整一公里的距离,看到的人都停住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为太疲惫,因为阳光太寂静安宁,所以我靠在阿祥的墓碑上进入了梦乡。

    阿祥好象从很远的地方走来,他的身后,是早晨的阳光照出的七彩斑斓的影象,他从光中走向我,在墓前坐下,和我并排而坐,象过去的每一次见面,微笑着看我,这让我心情很好,梦里也有心情。

    我把花环拿给他瞧,他笑着,笑得十分的开心,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自从离开他,我的脸皮一直紧紧的绷着感觉很不舒服,就象没有洗过脸一样,而且人也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细细的和我说话,怪了,在梦里我就能感觉到他的话,他说:“两个多月没有见你了,好象瘦了些哦!让我抱抱,看还有几斤。”我真就站了起来,让他抱,笑着,他说:“真的瘦了,你要快乐,要过好每一天,这样我才能放心,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以后忘记我吧,来,送你一个苹果。”他说着,伸手摘下一个大苹果来,这时我才发现这里不是墓地,而是一块苹果园,很大的苹果园,他把苹果递给我以后,他就慢慢的远离我,不是走,而是象拍电影一样的里面的灵魂,就那么慢慢离我越来越远,远到上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他在山顶,我在山脚,我于是想了一切办法,要想攀上山,费了很多的周折,上了山,他却已经远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掉,心再次象是破了个大洞,直到哭醒。

    隔天,我们离开了那儿,回到慈云寺的时候,是下午,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喜欢走走停停,一是不累,再是可以看看风景,但二师父是个急性子,她会一步不停地走完那四百九十九级台阶,所以路上她有点儿烦我,我一看到她烦躁我就使劲儿的笑,她只要看到我笑,也就不好意思生气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每次只要我孤寂和伤感的时候,就是说,只要一个人,我总是想写点东西,管它写成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事做。

    照例的,我从玉祥的部队回慈云寺以后,又开始陷进了孤寂中,白天我忙着做事,每一分钟都不敢闲着,天天是忙到晚上洗完澡洗完衣服再到学习室去写小楷,写完小楷差不多十点了,这时间如果是在过去,我是会和师兄们谈天的,就象辩经一样,说说经典上的事,说说修行的事,说说人间的疾苦,但是现在,一到这个时候,我还不习惯应对这样的无声的生活,所以一个人回到楼上,每天我都会带一本新的经典到楼上随手翻阅。

    晚上洗浴再不用到西楼上的房间里去了,已经有了专门的浴室,建造的极唯美,浴室有个房间那么大,买了质量好的木浴盆安得与地同平,外围用了水泥,那浴盆是活动的,可以更换,以备将来坏了的时候可以更替,只所以用木头,可能是师父历来崇尚的吧,她在生活上异常讲究,唯吃东西很随意,经常是一碗稀粥,一小勺豆辩酱就是一顿,我们不吃菜过不得,她可以不吃菜,我就很少看到她吃菜。

    却说那浴室造得宽大讲究还在其次,里面共有九间,间间华美,师父说万一有香客借宿, 不能不沐浴,浴室里有方方两米多宽一米多高的一面墙镜,奇的是再大的雾气也不会让镜子上汪上水珠子,所以人在盆中,完全可以在盆中看到自己,出家人们都是未婚出家,身子除了小时候父母换衣服的时候看过,长大了就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所以一向洗浴是避着人的,个人一间,所以才会有当年我们在西楼碰到无形众生一事,如果是我们俗人,如果害怕了,就会几个人一间,同时洗浴。

    寺院里长住着两个居士,但是她们上了年纪,都是六十来岁了,我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看到,没法儿,天天晚上都是八点过了自己干完活儿一个人进去,我不敢看镜子,深怕会看到个什么,都是背着镜子胡乱的洗。

    有一天晚上,不自觉的感觉镜子里有人,转回头一看,看到镜中一个谈谈的影子,没有看清是什么人,但立马想到了姬仙月,这个念头才出来,我就吓了一跳,在这个世界上,若说我欠谁的,可能就是姬仙月了,我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完全漠视了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她有多难,她一直是把我当成了朋友的,而且以为我知心,想不到在她死去的最后一夜,竟然不知道她在哪里,如果不是第二天无意中看到了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果一个人不期待什么,就会发现日子过得非常的快,我每天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有点不知不觉的,马上已经是秋天,我们忙着收莲花白做泡菜,我把菜地里的莲花白都收到观音殿前砍开来晒得半干,再洗干净晾干水,用几个大坛子,一坛一坛的淹起来,冬天没有菜吃的时候,这成了主菜。



    二师父在要过年的时候突然生病,那是早上刚下了早课,大师父好几个月不上早课了,但二师父不敢不上,所以那天早上下殿以后脸色突然很不好,她没有来吃早饭,四师兄说她不舒服,我端了一碗粥带了一个馒头上楼去看她,只见她坐在床则的椅子上,面色发白,我一下吓到了,所以我碗都吓掉到地上,二师父睁眼看了我一眼,说:“可能是感冒了,不要瞎紧张。 ”

    我飞奔下楼,见到大师兄在扫地,但我并不找她,因知她向来不关心二师父,所以急着找二师兄,二师兄正在西楼上做工艺包,我慌里慌张的跑到楼上,才见到二师兄,眼泪成串的掉,她吃了一惊,站了起来,跟着我跑下楼,到东楼上,这时大家都得到消息过来了,大师父也来了,她二话不说,背起二师父就往山下跑,想不到平时看大师父也很单薄,却能背起有她一个半体重的二师父,可见她平时虽然对二师父严了些,但心里还是很紧张她的。

    直到晚上,大师父才回来,和我们说,二师父呢可能要住个把月的院了,已经叫了一个居士看护她,我们就不必担心了,叫我们都放心,饭呢也由山下的居士送,我们素知这里的居士都敬怕大师父,但都有些爱护二师父,所以也就完全的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几天以后,我和三师兄下山看二师父,发现六师兄也在,她佛学院还没有毕业,也不知道学些什么,我这次到慈云寺里再没有见着她,现在她可能是休年假回山来了,她正和二师父说着话。

    六师兄站了起来,笑容很好,这几个徒弟其实尽都兰心惠质,只是各有主张,六师兄看到我,对我笑得更加热切些,我把从山上带的一些小缄菜放在二师父的床头柜里,二师父仔细看着我,有些高兴的样子,三师兄忙着和他们说话,我只得在旁边静坐,这间病房只住了二师父,原来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尽都和山上的这几个出家人熟悉,就单独给了她一间,这么特殊,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六师兄的笑容固然好,但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自从看到她笑的表情以后,就开始对她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最先还是把她当成了这里最文化的一个人来看待,凡事都敬她,只感觉别的师兄和她关系并不亲密,以为正是文化层次的分别,后来才发现,文化在某些情况下可能真的会误人误已,难保不会有人持文自挟。

    六师兄很少做劳动这方面的事,不知是其本身并不会,还是因为大师父疼她多些,就我估计,可能是不大会,不然不会在人手那么少寺院还需建设的情形下把她送往佛学院,她只有24岁,远没有到佛学院规定的不能进的年龄,机会蛮多的,后来我回到红尘时和几个小媳妇交往过,她们对于我会做各种菜式佩服得很,只是我说我可以教她们,她们全都异口同声的说:“不行,我们宁可不会,宁可不吃。”

    六师兄经常干的事就是下了早课扫扫院里的梅花,快过年了,梅花正在谢,别的师兄们都穿着短的僧衣,以便好做事,只有六师兄从来没有穿过短的,她一向就是长袍,围着个咖啡色的围巾,看上去几多萧洒。

    大冷的日子里,我们都坐在西楼上的缝纫室里,二师兄踩着机子做衣服,另几个师兄则好好的做些手工艺品,速度极快,一天可以做好几个包或者别的小物件,五师兄摸着新剃的头,刚从外面发货回来,冷得直哆嗦,我站起来的时候,刚想也去摸一下她的头,五师兄脸色大变,一下子隔开我的手,有些愠怒,旁边的几个人也惊呆了,我便知自己犯了她们的忌,一下子羞得不知所措,坐在小椅上半天动弹不得,这时五师兄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极尽安慰,四师兄则边比划边摆手,意思她的头摸不得,原来这些持戒的人的头都是不能让人摸的,我只一直的记着阿Q正传里的阿Q摸着小尼姑新剃的头的事,因为感觉五师兄的头好亮的,心生欢喜,故而伸手想摸,平日里不过总记着她是个年纪和我仿佛的女孩儿。

    五师兄原来没有出家的时候是做发型设计的,她只上了个初中,就因为家庭破裂而放弃了上学的打算,其姐姐的婚姻不幸,年仅十五岁的她先是学做头发,十六岁就已经做得相当的好了,到了十七岁上,竟是一个城的人都比不过她,不过也就在十八岁那年,唯一疼她的姐姐去世了,她到寺院里要求出家,考查了两年,从此以后,但凡别个剃头,都找她帮忙,不过这里的出家人就没有不会剃头的。我原先听四师兄说:“你们五师兄来的时候,那发型又新奇又好看,而且头发厚,她就在剪头发的那天哭了,因为舍不得那把头发,亮得象水似的,那时真是无双的漂亮啊。”



    想什么什么就会离你很遥远,快过年了,我也想家,因为有百灵作线,所以我和母亲之间还维系着过去那种关系,每月三百的基本生活费用我从寺院里寄往百灵处,她再从那边给我寄回家,因为要过年,想到头年弟弟家的艰难,我又另外给大哥和弟弟家各寄三百,这些钱全是平时攒下来的稿费,但凡有大师父发动的为灾区捐款的事,我每次也只敢捐一百,别的师兄们长年都有念经得的红包,所以她们捐得比我多得多。

    因为不方便下山,一应的寄信寄钱都交给五师兄处理,她经常要出货进货,山下有寺院里专用的邮箱,二师父和她各带一把钥匙,五师兄下山是从来不在山下吃东西的,哪怕再饿再渴,也要回到山上来,一则是因为不敢花钱,再是不方便吃街上的东西,所以五师兄的身体很不好,那么年轻的就有了胃病,饭量小,经常看到她的嘴唇干干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却没有见过她吃过什么药,只是越来越疲倦的样子,现在想来,我和她最是不亲近,但想到她的形象,未免心酸!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年三十的晚上,陈阿姨等三个长在山上的居士都下山回家过年去了,除了几个出家人,在坐的俗人就只有我,那天晚上我和四师兄一起,一共做了十八道菜,把平时吃不着的,不好吃的,最好吃的,全都一起拿来凑数儿了,油炸的黄闷的煎炒的煮的,什么都有,还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几包素鱼香肉丝,素牛肉,素鱼片都拿了来。

    吃了些饮料,我心里却极想红酒,忙着吃了饭,四师兄在那里做个洗澡的手势,怕我不明白,又写字说;今天晚上一定要洗干净了,出门才有吃的。我一下子失笑,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已经一年没有出过门了。

    晚上回到楼上,她们几个太兴奋,全都不想睡,在一起说着好吃的东西,我则睡意有些深,跑回房间,才睡下,就梦到自己在跑到楼下去,楼下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是一个邮递员推着自行车过来和我说:“你的汇款单,签字。”哦啊!仔细看杂志社的名字,却不是,而是写着些并不认识的人名。

    才把汇款单收好,就听到有人轻声唤我:“仙儿。”回头,却是玉祥,手里捧着个苹果,轻轻放我手上:“我来瞧瞧你。”我双手捧着苹果,抬眼看他,却见他渐渐消失于眼前。

    我四下发疯一样找他,却看到父亲,还是带着那青色的打够棒,和我说:“你如今有钱了,过得好了,别忘记了去看看你妈妈。”我说是,这时看到母亲在床前站着,我说爸爸叫我来看你。母亲忧伤地点了点头,掉下几颗泪:“小宝仙啊!你可把妈想死了啊!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都不想活着了。”我说我知道呢,我赶紧摸身上的汇款单,对母亲说:“我有钱了,妈,这是你姑爷给你的苹果,你吃了它吧。”我把玉祥给我的苹果给了母亲。就在这时,却见满天空出现了烟火,我就在灿烂的烟火中醒了过来,一看表,才三点过。

    大年初一大清早,我早早起来开厨房的门,才五点过,已经在门外聚集了大帮的人,他们背着菜,等着我开门的,大殿的门还没有开,他们都是平时义务来帮忙的居士,带上来的菜有的是自家种的,有的则是四师兄拿钱给她们让买上来的,他们把菜全部放到厨房,就跑到大殿门外去,只有一个男的师兄没有去,他看着陈阿姨捅开了火,就开始放水煮饭了,他一向都是在初一十五来煮饭的,我是巴不得多有这些日子,只要他们来了,我和四师兄就可以到处转转,不用一直站在灶台前,而且我们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那天的菜会特别的多,什么都有得吃,又极干净,我和四师兄坐在后面的火旁边,要不要的捅一下火,四师兄会把别人送她的果子什么的揣了来带给我,热闹了一天,傍晚人们散尽,一个老太太来和大师父说:“我带了两盆米兰过来,花型虽然不好,但想着过两年也就好了。”我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但四师兄一把拉了我就走,陈阿姨在那个老太太旁边,这老太太似是她带来的,大师父去看,我因为原来听过一首歌,歌里唱,老师窗前有一盆米兰,小小的黄花藏在绿叶间。所以也赶快的和四师兄去看,要瞧瞧米兰是个什么东西。

    老太太带了大师父到前面的茶棚里,茶棚里放着两个脸盆大的景德镇蓝瓷花盆,里面各种着一树绿色的植物,叶子细而碧绿,形象很美的呢,我看了一会子想,这样的好东西,还要求着师父师父才肯收下来,是个什么原因。只见老太太和陈阿姨都眼巴巴的看着大师父,大师父点头道:“就留下来吧,只是这盆子好象是个好东西,你也舍得?那老太太说:“这米兰一直养在家里,放在大茶几旁边,可怜我的儿子媳妇,前些日子买了个新车,都因为前几天到外面施行,出车祸去了。”老太太说着哭了起来,她哽咽着,半天才又说出来:“丢下个孙女,不到半岁,就我一个孤老婆子带着这个孙女,那房子太大太空,我住着害怕,只要了一间耳房,别的都租出去。”我看着老太太悲伤欲绝的情形,心里老大的不忍心,却见大师父说:“原来这样,老居士,你放心吧,这两盆花就放这儿,我们十五的做法会的时候把你儿子媳妇的带上,你去大殿那儿让他们记一下你儿子媳妇的名字,功德钱就不出了,就这两盆花吧。”

    二师父这时嬉笑着跑了来,远远的就和四师兄打招呼,她来到米兰旁边,满心欢喜,蹲着看了一会,找来两个力大的男居士,把花盆搬到了东边楼下的长廊上客堂的两侧,其时正好让大师父看到,她不高兴,过来说:“这又不是什么好花。”


    我们都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两盆小小的米兰,二师父就从此离开了她居住了八年的慈云寺,或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师父和二师父本来就是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人,二师父的天真,经常让大师父怒火中烧,而大师父是有本事主持一寺之事的,却经常拿二师父没有办法,她看不顺眼她,两盆米兰本来是没有什么的,但大师父拿它大做文章,吼了二师父,认为她玩物吧,可能有远大理想报负的人都不屑于花草之类小技,所以她怎么都看不顺眼二师父对花儿草儿的喜爱,慈云寺里奇花异草,这完全和二师父的习性有关,她到哪儿别的东西都不想要,独独遇到没有见过的花,就一定带一些。

    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傻呼呼地在走廊上晒衣服,二师父坐在走廊上看书,看一本佛教方面的电脑拼出的西方乐土方面的书,上面有文字解说。隔了一天早上,我正在忙着收拾早餐吃过的后的厨房,只见二师兄急急忙忙的跑来,一把拉了我就走,她说二师父要走了,你不知道吗?

    我无声地流泪,拼命朝着山下跑,在山脚下追到了二师父,她背着简单的行李,正快步往前赶,我跑到她前面,她无言地看着我,她绕开我,朝着前面快步行走,我再次跑到她前面,她虽然只大我七八岁,但一直以来,只要能看到她的身影,我就会有安全安静的感觉,有了什么苦和痛,我都只会找她,好象她是万能的,我现在才知道,她其实从来就没有安定感,大师父一直以为寺院是她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每一次初一十五大转香,都是二师父带着几个徒弟走在前面,而成百上千的善男子信女子走在后面,从大殿里面走出来,走在大殿的周围,我有次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下的她们,虽然她们穿着黑色的衣服,但看起来就象些仙女下凡,她们就象阳光,在阴冷的天气里放射出温暖。

    我一直流着泪,二师父伤心地说:“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吗?你如果住在这里至少是安定的,你跟着我只会吃更多的苦头。”我完全懂她的意思,使劲的点着头,她拉起我,我们一起朝着车站走。

    我有一种突然离开的伤感,但我们的人生,有多少这样的情形等待着我们呢?我应该回一次家,但我不敢回,离寺院越来越远,转弯的时候,我和二师父一起回头,根本看不到什么,只看到高高的山,一间房子都看不到,二师父眼里掉下两颗泪。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哭过,从来没有。

    我跟着二师父,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她带我坐车我就坐车,她带我坐船我就坐船,最后到得一个地方,山峰高险,我们走了半天的山路,才看到几间小小的殿宇,正殿中间三个字《飞来寺》,只要听这个寺名,就知这是个很小很小的寺院了,传说这个寺院是从别的地儿自己主动跑来的。

    我和二师父到了正殿,有个小尼姑看到我们,就走过来合十,不多会,来了个四十岁上下的出家人,她和二师父打招呼,二师父一直都是很高兴地笑着和她说话的,看来她们原来应该很熟悉,不多会儿,我们就吃上了饭,虽是客居,却没有那种感觉,二师父从此就带着我在这寺里住下来,这里虽然山高,但也不时有人来,看来真是有仙则灵,越是风浪,越能造就成功与坚强,我想着这句话,感觉二师父离得道也不远了。

    这个飞来寺周围,种得有几亩桃树,整个春天,粉红一片,这边的花比较单一,但更显灿烂,好的是,这个寺里有个好处,就是如果寺里没有住什么人,就可以不用上早课,至于吃饭,完全没有规矩,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寺里的住持叫云净师,她的徒弟一个叫悟明,一个叫悟亮,名字差不多,我经常分不清楚谁是谁。

    没事的时候,我就侍候那几块菜地,这里也有三个居士住着,都是年轻时就没了丈夫的女人,住在这里帮着寺院里做些杂事,想修个好来世。那三个居士中张阿姨五十上下,现代人,形象不好,但吃得苦,她有个女儿,不常来,她认真做事,刘阿姨六十来岁,长得传统,而且年轻时可能是个美人,她有个儿子,经常会来看她,孙阿姨则象个女先生,才四十出头,人还很年轻白嫩,她经常穿着格子的衣服。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因为飞来寺比较小,没有可能接待大批量的游客,所以只是固定做山上几个人的饭,因为有居士做,虽然做得粗糙,但比起一些男众寺来是强得多呢,我和二师父成天的就呆在菜地里,施肥除草,偶有上山来玩回不去的人,可以在山上搭伙,吃个素食,一顿也就是一元五,非常便宜,一碗面才一元钱。

    除了早晚在山的周围走走,还真的没有感觉有什么地方是必须去的,我经常的坐在桃花下,望着繁密的桃花发呆,桃树应该是一种奇怪的树,道士降妖都是用的桃木剑,所以每每看到一树冶艳的桃花,我便会奇异地想,这颗树可能已经成精了,要仔细看它是不是有些不同,说不定这大个桃林会有桃妖在里面,有一天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看到面前的桃花纷纷摇动起来,象是人在笑,笑得花枝乱颤,我不由自己笑了起来,这心理作用,还真的是能摧动植物。

    虽然听不见,但我还是折些柳枝儿来用柳叶吹曲子,吹成什么不知道,我就是按照高低音那种说话的感觉吹,有个黄昏,我正坐在桃树下吹着柳叶儿,一个桃红色的小女孩远远的从桃花后拐了出来,我一愣,她头上结着几朵桃花,身上穿着细丝绣成的桃花枝的裙子,她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这不象是个山里人,因为她的穿着打扮都不太象,飞来寺周边有几个散落的自然村,一个村子最多十来家人,那些人的脸色都红黑,虽然也可能有这么大的小女孩,但是不会是这样的,这大约是城里的孩子让爹妈带到山上来玩的吧,只是这地儿如果白天没有人上山来到了傍晚一般就不会有人上来了,一般的人都有一种错觉,认为飞来寺在山的最高处,必是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到的,所以都是从早上在附近的小镇上就开始出发,不过也得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得寺里,这个小女孩可能是哪个村子里的哪家的来客吧,就是这么大岁数的人喜欢离开父母到处乱走。

    我微笑看她,不再吹叶,她走了过来,在我身边的桃树下的小草皮上坐下来,因为黄昏,所以看得不是太真切,我看着她精美的裙子,裙子轻薄如雾,有点迷幻,我突然感觉面前的景物都不是太真实,雾气正在起来,她的笑脸纯净轻薄,我感觉,感觉她的笑太象一树盛开着的寂寞的桃花,这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我记得我曾经用桃花开得好粉艳轻薄的话对玉祥形容过桃花,他当时还古怪地看着我笑了一下,他说这形容有点怪哦,哪有说花开得轻薄的?

    我想着玉祥日记里的一些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我才发现刚才坐在我身边的小女孩子已经走了,我经常会这样漫无天际地走神,从一件事突然神游到另一件事,我回到我们住的房间,二师父正在灯下看书,那书全都是彩页,一派的星光灿烂景象,我要看,她在递给我的时候犹豫了下,然后作了个动作,意思我翻书的时候不要用力压开它,应该用两用托着看,这样才不会留下折痕,我点了点头,把书接过来,她便开始打坐,我专心看书,书中说,这些众有情众无情,都是上天放牧的孩子,都有是些小牛,而上帝则是个牧童,里面的画面极美,我真愿意到这样的地方生活,不过如果让我有个爱人,长年住在慈云寺和飞来寺也是不错的,起雾的时候,它和仙境也完全没有什么两样。这又使我想到了那个笑容轻薄的孩子。

    有一种说法,就是越是山高向阳,就越是风水宝地,故而一般有寺院的地方,多半也有太多的墓地,飞来寺也不例外,这里大殿以下和前前后后埋了很多的坟,到了第二天,大白天的我干活累了,便一个人到桃花下休息,二师父回去睡中觉了,而我在慈云寺里因为太忙,养成了不睡中睡的习惯,所以独自在桃花树下又开始吹柳叶,我边吹边想心事,边想象着我的柳叶能吹出动听的歌声,这时头晚那小女孩儿又从桃林深处转出来,这回她没有走近,而是在几丈之外看着这边,隐隐约约看到她的裙子,又象是粉红的桃花,我吹罢了曲,停下来笑着,朝着她那个方向招手,小女孩走了过来,气质干净透明,这一下我在心里想,她确实象个桃花仙子,因为见过的怪事太多了,所以就算她真的是桃花仙子,我也不会感觉怪,我指着地上,让她坐下,她果然就坐下,微微的笑向我,我伸手从下垂的桃树上摘下一个桃花瓣儿,指着桃花瓣又指了指她,她指着自己,点了点头,我笑起来,这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经常到这里来,山中最近的村子不过离此半里路,转到后面就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亩李子林,有几块地,种些瓜粮,那里只住有三家人,所以那村子叫三家村,她大约是到三家村里来做客的。我的意思她象桃花一样美丽,她竟然默认了,这女孩真是超自信。

    我捉住她的小手,拉她到山泉水边,我们在里面洗脸,喝水,感觉她的手滑滑的,有些说不出的糯糯的凉,山上有人放蜂,我和她呆呆的看那些小东西在蜂箱里出出进进,养蜂人拿了一点蜂蜜和花粉给我们,用矿泉水瓶子装着,这时二师父因为来找我,就找到了山泉水边,她和养蜂人说了一会话,之后带我返回菜地,那女孩子离开我们朝三家村的方向去了,她果然是三家村的客了,二师父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我想她可能在怀念自己的少女时代吧,每个人看到这样美好的女孩儿,都会希望自己也是那个年纪。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师父自从到了飞来寺里以后,再也没有下过山,一直没有离开过,而我却每个月下一次山,在小镇上办一些事,还买过一些不含任何植物成份的简单的面箱,二师父经常到附近的村庄里和别人聊天,我有时和她去,有时她一个人去,我经常在桃林中看到那个小女孩,时间一久,我就发现她不是来村子里的客。

    那女孩子突然不再出现,以后也没有再看到,这时桃花已经谢了,长出了桃子来,桃子随着季节一天天长大,大约到了五月份,桃子开始成熟,这时就是飞来寺开始收获的季节,原来过去慈云寺里一到吃桃的季节,这边都要摘几框送去,让一些过路的车带上,今年也是一样,这些事我从来不关心,只是看到她们忙碌。这块桃树林很古老了,据山上的住持师说,这桃林是原来一个名叫桃子的女居士种下的,因为居士年轻时就没有了爱人,所以一直住在这里,这个桃林中的桃有早有晚,有五月桃,有红心桃,有七月桃,有九月毛桃,还有一种蟠桃,蟠桃长得象小南瓜,扁扁的,那种桃子八月才能熟透,非常的酸,吃了个就要把牙酸掉的感觉。桃子成熟的越早那桃花开得就会越淡,而且桃子越甜桃花越是淡,越是酸桃子越是桃花红艳,九月小毛桃儿开花的时候,美艳非常,但桃子又小又酸熟得又晚。因为我们成天的在桃林里,对桃子的习性渐渐的了如指掌。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在桃花林中再次遇到那美丽的小女孩。第二天,就看到一个老太太在飞来寺里的大殿前石桌边和住持闲话,老太太的身畔,正靠着那美丽的小女孩,我见二师父也在坐,我看了她一眼,她看了我一眼,我们彼此笑了。

    春去秋来,三年的时间就这样在飞来寺里匆匆度过,秋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收摘七月桃,因为第二天会有人上山来把这些桃子带到城里去卖掉,以便给寺里换成大米油面,另外几个居士也在一边忙碌,二师父最近心事重重,经常看着远山发呆,她说她能看到远处的,在西藏的雪山。我当然以为她在胡说,那怎么可能呢?我只看到云朵儿在山的周围游荡,我没有看到雪。我曾问过她,我们再也不回慈云寺了么,她说要回去,怎么可能不回去呢?可是三年来她一次也没有离开过飞来寺。我正在忙着摘桃子,这时只见二师兄从桃林中拐出来,我愣哈哈地看着她,她有点激动,眼里闪动着泪花儿,我和她一起回到我和二师父居住的小屋,二师父看着我们笑,我知道她们已经见过面了,二师父拿了些大个的桃子给二师兄吃,她边吃边和二师父说话,说的是慈云寺里又来了两个出家人,而且已经剃度了,又说五师兄突然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可能到大师兄的寺院里去了,我看着她们两个的嘴飞快的动着,二师兄边吃桃子边说,她是因为看到二师父在慈云寺里到处走而猜测可能二师父在外面出了事,所以就一个寺院一个寺院地找了来,到目前为止已经找了十多处,我一听很惊讶,我记得我问二师父回不回慈云寺,她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丝忧伤,那时我已经能使用无师自通的哑语和二师父交流,因为朝夕相伴,我想说什么她已经了然于心,可能别人不会懂得!二师父说要回去的,肯定是要回去的。她这样说过后从那天就开始神思恍惚,平时都是时时在做事,但说了那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好好的劳动过了,只是经常望着远山发呆。



    美丽小呆 :二师兄有点悲观是真的,我现在都记得她的样子!



    柏华子:我真喜欢你这么说二师父!她就是这样的人!

    舒红袖:舍利子都是七彩的,我见过几次,也见过很多大师圆寂后留下的舍利照片,以蓝色白色居多,形状不规则,都会发光,如果放在一个盘里,会发出白的光茫。



    :lucykang:是啊!二师父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以自心度她心的人,她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坏人,从来就不认为谁坏,她应该是得道了!



    从现在起:女人的心总是千回百转的,如果这世上的事能这么说断就断,哪里还会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说?心似双丝网,内有千千结!

    dont_be_weak:呵呵!你说的那些,可能是我们这种性格的人这么想,但有些人有另外的性格,感觉会完全不同,世界不大同,当然我们不能求人大同,你说是吗?我喜欢你感觉到我的感觉的那种相同!
    帖子到这里就结束了。以后如果有好的故事的话,会写新的鬼话故事整理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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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4-09 19:31:19  更:2022-09-15 03: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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