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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莲蓬鬼话故事整理大帖[第4页]

作者:月下的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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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一天天过着,转眼就到了年根上,记忆中好像这是头一次没有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年,因为道观里北方人居多,所以大家商量一下后决定,咱们年饭吃饺子。

    决定之后大家都一起去到槽渔滩镇上采购年货,面粉白菜,瓜子花生糖果糕点,灯笼鞭炮烟花对联等等一应俱全。

    三十那天晚上,一起动手包饺子,和面的和面,擀皮的擀皮,拌馅的拌馅,不包饺子的人就忙着挂灯笼贴对联,大家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忙的不亦乐乎。

    吃完饺子,大家围坐在饭堂里吃零食聊天,各位师兄轮着演奏各种乐器,欢声笑语直到转钟的时候,出去放了鞭炮和烟花,新的一年来到了!

    年后黄师兄和李小平的全真正韵的谱子完成了,道观里拿出去复印装订了一些,人手一本,这本凝聚二人心血的曲谱我至今仍然收藏。

    其实在做这个事过过程中,我们大家也都在跟着学习里面一些最常用的,比如早晚课用的澄清韵、步虚韵等等。
    开年后,我和这道观的缘分也将尽了。虽然在这里和大家相处融洽,日子过的也很开心,但是我感觉这里并不是我想待的地方,可能缘分不够。

    如果一定要说原因,一个是因为这道观太新了,没有历史沉淀,我并不是很喜欢,再一个是这个道观平常也没什么道教生活,比如早晚课、各种法事活动,这和我想要体验道家生活的愿望有点相悖。
    事先和张崇愚师兄做过沟通,他也并不想在这里长待,所以我们决定开年后离开五斗观,先回到青城山,之后另觅去处。

    几天后,我们跟各位师兄辞行下山,离别的时刻又到了,我这一生中经历太多悲欢离合、聚聚散散,有些人可能你将来还会碰到,而有些从此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之日,但是不论怎样,在茫茫人海中大家能相遇就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对这些缘分我都很珍惜,这些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记忆,没有这些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回到青城山后,张师兄回到了圆明宫去张罗我们下一步的去处,而我依然回到了东升姐的农家乐,,再次上山具体是几月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这时的青城山上已经是处处春意盎然了。

    青城山的冬天很少太阳,并不冷,但基本都是阴雨绵绵,到了春天,天气明显比冬天好了很多,经常都是晴天。

    有太阳的日子,在林间的空地摆上一张躺椅,旁边放上个小凳,砌上一杯当年的春茶,阳光从大树的缝隙中透下来,形成无数个粗粗细细的光柱,就这么懒洋洋的躺着,既不睡觉却什么也不想,感觉非常惬意。
    山上到处都是野茶树,山民想喝茶了就出门走几步,随便找几棵茶树上摘些嫩叶,自己回家炒炒加工一下就是当年的新茶,我喝的茶都是东升姐这么弄的,很喜欢那股淡淡的清香,后来下山时东升姐还塞给我一大包要我带着慢慢喝。

    住的时间长了,和附近的山民也渐渐的熟了。

    没事可干时依然是山上山下的到处跑,或去各道观闲逛或拜访其他住在山上的熟人,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不过和我同住在东升姐家的赵青山可就没这么自在了,他遇到了个大麻烦,那就是钱用完了,而家里很久都没汇钱来了。赵青山常年住在山上养病(他自称是个病人,反正我没看出来他哪儿有毛病)也没收入,基本都是靠家里给汇点钱,多次催促他回家他也不回,估计家里对他失望了,汇钱的频率越来越低,钱越来越少,到最后就没有了,俗话说无钱寸步难行,这道理走遍天下都一样。

    到了交房租的日子,他对东升姐说,房租暂时欠着,钱到了再交。这人虽没钱,却有几分骨气,并不愿向人开口,也不愿白白受人恩惠,白吃白住他可能觉得内心不安,所以决定再次辟谷绝食,这次辟谷的目标是两个月!!!
    开始几天他还天天下山去镇上看有没有他的汇款到,之后就不怎么去了,只是每天出来房前房后转转,再后来可能是没力气,出门都少了,人也眼见得一天天消瘦下来,这期间我给他送过几次东西,无非是少许花生、糖果之类的零食,还有一瓶蜂蜜,他开始还客气推脱,后来也就收下了,就在我的亲眼见证之下,一个月过去了,赵青山愣是没吃一餐,就靠一点零食和一瓶蜂蜜维持下来,只是人的双颊已经饿的凹陷下去,面色晦暗无光,手瘦的皮包骨头,就和鸡爪差不多,在我看来,生命的气息正在一步步的离他而去。
    满一个月时,东升姐害怕了,她对赵青山说,你还是吃吧,我不收你钱,万一你饿死在我这儿,我可承担不起责任。

    在大家劝说下,赵青山结束长达一个月的辟谷,一开始东升姐怕他肠胃不适应,还每天给他熬稀粥让他慢慢恢复,一个星期后,赵青山脸上终于恢复了人气,东升姐是个好人。

    恢复阳气没几天,他又开始跟我们神气起来,吹牛说其实他辟谷这一个月一点都不饿,如果不是我们劝,他再坚持一个月半点问题都没有。

    有天在一起吃饭时,他嫌我吃饭快了(我吃饭习惯性的速度飞快),对我说:看我饿了一个月都没你吃饭那么狼吞虎咽的,要注意形象......
    再次上山一个多月后,张师兄跑来告诉我,他找到了下一步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崇州市上元乡的上元宫,圆明宫里的戴师兄和樊师兄已经去了一段时间,张师兄说他先去和那里的当家师傅说说我的事情,如果当家同意我去,他再回来通纸我。

    谁知下山后第二天他上午他就回来了,让我收拾东西跟他下山,原来他和上元宫当家说了我之后,这当家居然还是个急性子,让他马上回来带我去,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山上有件事要说说。

    东升姐家养了条大黄狗,有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大黄狗在那里疯狂的不停的叫,我出去看了几次,外面什么也没有,但这狗就是叫个不停,就这么一直叫了好几个小时,叫的最后声音都变调了,还是不肯停,非常奇怪。

    这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说法,说是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某些东西,所以会对着空处狂叫,不知道真假。
    上元宫离青城山并不算远,类似五斗观到雅安的距离,估计也就20公里路,车到一个路口我们下来,上元宫还要从这路口进去一段,走路大概需要20分钟,因为我们带着行李,所以就叫了两辆载人的摩托坐车进去。

    虽然只是隔了20公里左右,但这里完全一副平原的地貌,路两边尽是水田,远处村庄民居的屋顶上飘着渺渺轻烟,好一派田园风光。

    只一会功夫,摩托车到了上元宫门口,上元宫的大门面前是一大片极开阔的田地,田里的油菜都已经成熟了。
    进了上元宫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当家主持,张师兄把我带到大殿旁一间宽敞的房间,房间是那种全木的结构,墙板和地板都是木质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比较特别的房间里有个很大的架子,上面放着很多大大的麻袋,麻袋上还编着号,后来才知道里面放的是中药。

    房间里坐着一个看上去70左右的老道,中等身材,须发花白,身体微胖但显得比较壮实,脸也微胖,盯着我们笑眯眯的,这就是上元宫的当家陈明义,后来也成了我的师傅。

    简单介绍了一下之后,当家的让我先住下,叫来了一个师兄给我安排房间,看样子当家的对我还是很满意的。

    上元宫规模比较大,房间很多,我被安排到了大殿另一头一间很大的房间,房间全木质结构,看上去很古老,空间很高,里面陈设简单,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两张靠椅,其中一张床上有铺盖,另一张只有床板正好可以给我放东西,房间里很暗,只有一个25瓦的白炽灯泡(后来我自己去换了个60瓦的才稍微强了点),这里就是我未来一段时间暂时的家了。
    每到一处,照例自然是先到处转一下熟悉熟悉环境。

    上元宫如果能从天上往下看,简单的说格局类似一个很大的“囬”字,道观门前是一块广阔的田野,由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田地组合而成,其中散落着一些零零散散的村落民居,正门前有一小块地是属于道观的,大概能有个2亩多地。

    “囬”字的外面那个口是由一圈高大的院墙围起来的,中间的部分是由大殿和两厢的一些厢房围起来,正中是个大殿,就是在中间那个口字的上面一横的方位,这是主殿,大殿前有一块很大的平坦的露天水泥空地(就是中间那个口字),平常有大的法事活动如果大殿里地方不够,就会在这块场地里进行,还有个比较小一点的殿是在中间那个口字的下面一横的方位。
    师傅住的房间就在中间那个小口的左上角的方位,我的房间在中间那个小口的右下角方位,我门前是一条走廊,从内院通往右侧的外院,道观里大部分人就住在中间那个口字的两边的厢房里。

    在外院左边的部分是7亩多水田和后面一处单独的院落,外院右边的部分是几个院落,茶室、两个厨房、饭堂、厕所就分布在这几个院落里。
    到上元宫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道观里油菜籽都已经熟了,正准备这几天收割,所以我到了上元宫第一件事就是收割油菜。

    道观里总共有十多个人,除了当家的和最老的师爷,大家都要集体参加割油菜的劳动。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干农活,一大帮人团结协作,一部分只管收割,另一部分就负责收集和搬运,大家就象是比赛一样,说实话我觉得特有意思,可能是因为新鲜感,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注定要做这个,而且可能会做一辈子,估计他就不会觉得这事儿有趣了。
    这道观里本来就有几个人是我认识的,张崇愚师兄,还有圆明宫来的戴师兄(就是那个腿有点残疾在圆明宫照顾老师太的那个坤道)、樊师兄(那个聪明漂亮的小伙子),再加上大家在一起劳动的缘故,很快就把道观里所有的人认全了。

    当家的叫陈明义,72岁,实际出家为道时间并不长,可能也就一两年,据他自己介绍的历史:四川崇州人,年轻的他到西藏,年老后想落叶归根回到家乡,于是回到青城山,信了道教,拜了傅圆天大师为师,之后被派到这个道观当主持。

    他说的这些历史绝对远远不是全部,据我后来观察,当家的经历不会这么简单,关于他过去当过喇嘛的经历,后来也被间接证明,因为偶尔会有藏区来的喇嘛来我们道观拜访他,有一次还来了个小活佛,后面跟着一帮子信徒。

    陈当家说话中气十足,嗓门很大,尤其是板着脸瞪着眼吼人的时候,那嗓门感觉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都给震下来,感觉颇有霸气,道观里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怕他,印象中似乎从未大声的骂过我,可能觉得我这个城里来的读书娃儿受不了他的那种态度,怕把我给骂跑了,但是其他一些师兄甚至是师叔就没这么好运了。

    我们外地的师兄弟说普通话没事,四川的师兄要是说普通话就得挨他骂,说是四川骡子学马叫,哈哈

    相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他的力气也算很大了,一包一百斤的水泥能举到头顶,扳手腕我这个20多岁小伙子也不是他对手,估计年轻时是个练家子。
    除了陈当家,道观里地位最高、最受尊重是一位看山去很老的李师爷,多大年纪我不知道,但是我觉着至少能有80多岁,老师爷瘦小的个子,总是笑眯眯的,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走路做事手脚也很利索。

    李师爷是个高功法师,道观里一般的法事由年轻人做,但是碰到重要的、复杂的、人家做不了的法事,就得李师爷出马了,这位可算是上元宫的镇宫之宝。
    接下来是三位师叔辈的道士(和当家的师兄弟相称),其中两位在道观中除了吃饭干活,其他时候基本都很少与人打交道,在那里的几个月和这两位师叔基本就没说上几句话,还有位高师叔也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但是他有个特殊之处让我对他印象比较深,那就是他精于算卦。

    剩下来的道士都是师兄弟相称,但是大家年纪还是相差很大的,记得有个最老的武师兄就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我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墙板,这个老师兄长得精瘦,看上去也能有6、70岁,是个练武人,道观里唯一每天能看到坚持练武的就他一个,我正式拜师之后他还送给我两件礼物,一件对襟的白布褂子,一双手纳底的布鞋。白布褂子现在还在,可惜那布鞋早已穿坏丢了,手纳底的布鞋穿着真是很舒服。

    这位武师兄经历也颇为曲折,早年出家为道,无奈回家娶妻生子,90年代宗教再次开放,这老师兄道缘未了,征得了老婆和孩子们的同意后,居然又跑来出家了,他老婆和几个孩子偶尔还会来道观里探望他。
    我们的大师兄叫张崇海(从这名字的辈分看,他并不是当家陈明义的徒弟),三十多岁年纪,身材精干,瘦却是一身好肌肉,他就像是道观里的大管家,很多事都是他忙前忙后,跑进跑出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大师兄,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也跟着叫。

    最近我搜上元宫的资料时才发现,他现在已是上元宫的当家人。
    还有个奇怪的家伙何师兄(这里某些师兄的姓并不是真实的姓,只是我记不得了,就用一个可以代替他特点的字来称呼他,比如前面的高师叔因为个子高,那个武师兄因为他练武,这个何师兄的姓和何仙姑有关:-D),20出头的样子,这师兄是个男的,但是走起路来让人有点不太舒服,人却是很好的一个人。

    道观里有个蒋师兄年纪与我差不多,整天乐呵呵的,没事的时候爱写写毛笔字,我们后来关系挺不错。

    还有个和我差不多,刚来没几天还没正式出家的一个成都女人,三十多岁,姓江。

    零零散散的还有些男女道士和住在道观里的居士,上元宫差不多有将近20多个人,也算是人丁兴旺了。
    收完油菜后不几天,陈当家的决定要给我和江师兄举行冠巾仪式,冠巾就是正式的入道、出家、拜师的仪式,只有经过冠巾仪式的人才真正成为一个道士,有自己的辈分和师承。

    其实这要是在过去,想正式举行冠巾仪式进入道门,没个三年两载的考验是不大可能的,就好比旧社会的学徒一般,要三年出师,这三年内没工钱还得做牛做马伺候师傅,只是时代不同了,现如今生活节奏这么快,一切都从快从简,所以我们的冠巾仪式也没等多久。

    这冠巾仪式其实就是一场法事,由李老师爷亲自主持,当然我们拜的师傅是当家主持陈明义。

    上元宫里道士每天的生活从早上5点多开始,每天早上5点半开始做早课,所以差不多5点过点就要起来穿戴洗漱,准备好了之后就到大殿上集中,做早课的基本就是我们这些年轻点的师兄弟,有时候个别师叔也会参与。

    一堂早课如果按正常速度做下来差不多要45分钟左右(晚课短一点需要30分钟)。


    早晚课一开始要对着书念,旁边如果没人指导,就是念到哪儿了你都找不到,然后就这么一天天重复的念,并不用刻意去背,一两个月后你就能不用经书了。

    早课结束后回到房间换上便装,6点半准时开饭,早餐一般就是用头一天剩下的饭煮的粥,就着咸菜,分量绝对管饱,有时还会有从街子镇上买回来的馒头。

    早餐结束之后,只要不是特殊的日子,大多数人基本就没什么事了,可以自己想干嘛干嘛,啥都不想干再去睡个回笼觉也没人管你。

    然后到了中午12点中饭时间,下午自由活动,下午差不多5点听到钟声到大殿集中做晚课,之后是晚餐时间,晚餐过后又自由了,基本上道观普通的一天就是这样。

    到道观后不久的一天,附近乡里有家有人去世,来请我们道观里去道士做场法事,道观里去了四个人,大师兄、樊师兄、蒋师兄和戴师兄(就是青城山上那个脚有点不方便人很善良的坤道),骑着两辆摩托车,到了下午差不多4点钟,大师兄和蒋师兄先回来了,告诉我们一个糟糕的消息,说是樊师兄带着戴师兄骑着摩托车在路上撞上了一辆农用车,戴师兄受伤了,过了一会,樊师兄载着戴师兄回来了,戴师兄表面上到看不到什么严重的上,就是脸色和嘴唇惨白,人很不舒服的样子,师傅让他们赶紧把戴师兄送到医院去。

    吃过晚饭后,他们还没回来,张崇愚跑到我的房间,说他很担心。他知道我喜欢研究六爻算卦,让我帮着算一算,于是焚香,拿出三个大钱给他,他摇出了一个卦象。

    我大致看了一下卦象,用爻被日冲月克不说,居然又动变回头克,大凶之卦,完全看不到一点生机,只是我对自己的卦术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虽然感觉卦象凶险,仍然告诉张师兄,如果能熬过今晚应该就没多大问题,自己也安慰自己,戴师兄当时看着并没什么大伤,应该没事。
    就这么在忐忑中等到9点多,一个师兄跑来我房间,说师傅让我和张师兄去一下,我们想着一定是戴师兄有消息了,于是急冲冲的赶到师傅那里,去到那里时,发现房间里已经占满了人,大家都阴沉着脸,师傅告诉我们,就在之前不久,戴师兄已经去世了。。。

    有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头上,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一个身边的人去世。
    接下来就是善后事宜,人没了总要给人家家人一个交待,戴师兄从小就没了父母,跟着小姨长大,之后就出了家,那时候电话还不普及,所以只能亲自上门去通知,师傅让大师兄去乡里找了一辆的士,花三百块包了一天,然后让大师兄和我跟着他一起去戴师兄小姨家报信,我们连夜出发,具体是什么地方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很有点远,等我们到那个城市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花了不多周折找到了戴师兄小姨家,最后师傅给他们家里留了两千块钱表示慰问,他们也没人表示要派人和我们一起回去处理这件事,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之后的事就更简单了,戴师兄的遗体没有送回道观,不知道是火葬还是送回青城山土葬了,道观里连法事都没有做一场,生活一如往常,就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不由得让人感到命运的不公,戴师兄那么一个残疾女孩,却总是乐呵呵的特别爱笑,为人心地善良,在青城山时照顾那个中风的老师太是那么贴心和周到,平时若有人吼她骂她也从不还口,只是对着你笑,上天为何如此对她。从小失去父母,小小年纪就出了家,她在这个世间匆匆走了一个来回,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今能像我一样记得她的人还有几个呢?
    油菜籽收割后不久就到了插秧的季节,师傅让我们把道观里的十亩地都种上水稻,按他的说法倒不是缺那点米吃,只是道观里的田里全部种上水稻看上去能让人感觉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先请来拖拉机一样的东西把地都深翻了一边,接着灌上水,然后把我们之前榨菜籽油剩下的菜粕饼弄碎了撒在田里当底肥,之后就是插秧了。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道观里所有的道士加上在附近请的部分村民就一起忙活开了,对于我这个从没干过农活的人来说,插秧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并不觉得是在干农活,反而觉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大家在田地里一字排开,每人一条,倒退着插,随时要注意自己插的是否直,和旁边的人插的是否整齐,没一会就觉得干的非常顺手了,大家你追我赶的比赛看谁插的又快又好,水田里一片欢声笑语。
    虽然道观里又种水稻又种菜,但是道观里主要的收入并不靠这些,这些只是为了让整个道观更有生机,道观主要的收入一个是靠做各种法事和信众的募捐,再一个来源于师傅给人家看病的收入。

    师傅看病的本事在周边还是小有名气,经常有成都或者其他很远地方的人专门跑来道观里让师傅治病,他给人看病大体看上去和中医差不多,会望闻问切,药都是中药按不同配方混合后打成粉末,一共大概混合成7种配方,每种都装在一个很大的口袋里,放在他房间里特制的木架子上,口袋上编着号,看完病后,会根据不同病情,在不同的口袋里抓药,或者单抓一种,或抓几种不同配方的药再混合在一起,然后称重量,按药的重量收钱。
    但是从细节看,他又有很多东西和普通中医不同,给人看病时他偶尔也会即兴给人家看看相算算命,说说人家过去一些事,记得一次一对成都夫妻开着车来道观里找师傅看病,师傅跟他们边看边聊,然后把那个男人过去的一些事说了说,结果奇准无比,男人大惊,觉得遇到神人了。

    大多数人看了病抓了药便回去了,有些特殊一点的病人师傅会给他留下来住几天,师傅亲自给他抓药熬药,有时会杀雄鸡取血和朱砂和在一起,在一张黄表纸上念咒画符,然后把符咒烧掉,把烧剩的灰放入药罐一起熬。

    后来他给过我一本他自己复印装订的医书,这本书和普通医书不同之处是书中的每种药方几乎都配着符和咒语。


    记得一次来了一对父子,父亲开着一辆吉普过来,孩子大概十来岁,是肾脏有些问题,那个父亲直接就把自己开来的吉普车捐给了道观,后来我们经常会开着车去镇上买菜,那个孩子在道观里待了十几天,天天和我在一起玩混的挺熟,最后他走时我送给他一件礼物。
    安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我伤心的事,张崇愚师兄离开了上元宫,起因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一点很小的事,可能是张崇愚师兄和蒋师兄两个人吃过中饭后去镇上玩,一直到比较晚才回来,结果被师傅骂,年轻气盛的两个人不服气顶嘴,师傅就让他们滚蛋,于是他们就回房间收拾东西。

    这之前,我就觉得师傅很不喜欢张崇愚师兄,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是师傅对他说话的口气还有经常无故训斥他就可以看出来,张崇愚师兄早就有离开的意思,我一直劝住他,这次终于大爆发。

    见到两人都开始收拾东西要走,师傅又有点慌了,他让几个人轮流去劝蒋师兄不要走,最后蒋师兄留了下来,只是张崇愚师兄这次铁了心,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唉,人生中无处不在的离别又一次降临了。
    从第二次上青城山认识张崇愚师兄,之后一起去五斗观,住在一个房间,后来回到青城山一直到上元宫,这前后几个月时间,我和张崇愚师兄之间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张师兄这个人还特别勤快,帮我洗过不少次衣服,对于我这个懒人来说,这算是很大的恩惠,可惜缘分到头,离别终于还是来了,临走前师傅把我叫去拿了些钱让我给张师兄当路费,可是张师兄拒绝了,就这样匆匆的连夜离开。

    张师兄离开后开始回了青城山,之后去了沈阳的一座道观,叫什么忘记了,应该是规模较大比较有名的,再后来还给我写过信,大概意思是想让我去沈阳那边找他,他知道我对中医感兴趣,在那边道观的中医馆里给我找了个位置,只是那时我已经还俗,暂时不想再回到那种生活了。
    日子又恢复到平静,每天就是上上早晚课,其他时间都是无所事事,我每天基本就是在自己房间看看医书和卦书,眼睛看累就在道观里四处转转,有时会到田边大树的树荫下坐着看看青油油的水稻在那里随风摆动,心情就如同在一同轻轻摆动,无比舒畅。

    偶尔也会去道观里开的小茶室坐一坐,那里由一对退了休的老夫妻看管,两个人都长得很胖,都是师傅的皈依弟子,在道观里算是帮帮忙也算是退休了在此修养吧。

    平常也会去其他师兄房间串串门聊聊天,张师兄离开后,和我关系最要好的是蒋师兄,我去的最多的也是他那里,他的爱好是喜欢练毛笔字。
    晚饭后,大家通常会聚集到师傅房间后面的一个大院子里聊天,师傅看样子非常喜欢这样像个大家庭,其乐融融的样子,不过老师爷和那几个师叔从来就是不会来的,基本都是比较年轻的道士,这时候师傅会让大师兄骑上摩托车,去镇上买些吃的回来,大家一起吃。
    在晨钟暮鼓中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间,我们春天插下的秧苗已经长出了沉甸甸的稻谷,要收割了。

    收割的那一天,全道观的人一起动手,大家分成几拨,一拨专门收割,把收割下来的稻谷整齐的码在一边,一拨人专门负责捆扎,把稻谷捆扎成一一捆捆的,再有一拨人负责把这一捆捆的稻谷挑到当初晒油菜的那个场地后摊开了晾晒。
    差不多9月时,蒋师兄离开道观了,道观里的师兄弟有一些是以道士为终生的职业,道观为一生的归宿,但是另外一些只是把道观当做人生中的一站,最后终归是要离开的,蒋师兄既是后一种,这其中也包括我。蒋师兄离开后师傅很伤心,感觉上沉默了很多,师傅是非常喜欢他的,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师傅并没有子女和家人,我们这些徒弟在他看来也许就和儿女差不太多,但是最终看着这些儿女一个个的远离,恐怕内心也是很无奈。

    蒋师兄离开后不久,和我一起拜师的江师兄也离开了,道观里当初我和张崇愚、蒋师兄、江师兄关系最好,我们四个人有时被师傅笑称为四人帮,现在四人帮仅剩我一个,生活变的寂寞了很多。
    我本性是个自由自在的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一种生活过的时间长了,总想挪动一下,换一种生活方式,到十月的时候,于是我想离开了。

    跟师傅说了想法,师傅沉默以对,最近太多人接着离开让师傅心情很不好,我心虽不忍,却也无法因此放弃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记得是一个晨雾蒙蒙的清晨,和师傅告别后,我背上行李,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大半年时间的道观。
    和道教的缘分暂时就到此为止了,这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经历,我不敢说从这段经历中学到了什么或者体会到了很多,但至少现在回忆起来,对这段日子充满着感激,也感谢各位回帖的看官,正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坚持着写完了这段人生经历,让那些尘封的记忆重现光明。
    说说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查到的一些消息,五斗观现在是黄师兄当家,上元宫现在是我们当初的大师兄当家。
    下面是涯友对这个帖子的跟帖。
    楼主呢~不要弃帖啊啊!
    今天突然想起这个帖子, 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 突然想到看看是不是有回帖记录, 尽然真有一个。 谢天谢地。
    去过一次青城山,爬上爬下就回家了。风景好。当时我去的是冬天。冷。。
    终于又找到这张帖子了。。。

    好久不见了

    你在大理还好吗??祝福!!!
    非常喜欢楼主的文字,真正的亲身经历比那些瞎编的亲身经历更能打动人,祝一切安好。
    楼主呢,15年看的这个帖子,一直保留在收藏里,就希望楼主有一天能突然想起来回来看看……
    写的真好,很真实,看着也很静心,谢谢分享!
    不错 看后有些伤感。
    十八。寂静的春天(真实的鬼怪灵异故事)
    我写这个故事之前,是想把它写成经历,奇怪的是我根本发不了贴,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我只好先发个引子,瞧能不能把下面的故事一点一点的发上来.
    第一章

    有许多事情记不得了,多是凭借着母亲她怨怒到极处时的愤慨来完成我想象中的情境。我出生之前,父亲也说他是爱女孩子的,因为母亲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说这话应该不算虚伪。

    那是八月中秋,清爽的早晨里母亲醒来对父亲说她的梦:“我梦到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我在林子里不停地行走,没有目的地,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只知一味地走啊走,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一个穿着白色天衣的赤脚仙子被人从天下推了下来,落到地上痛哭不止,几次三番想回天上,却只见空中不断打下雷来,每个闪电都打在了仙子的身上。好象,这个仙子会投生做我们的女儿,因为我一看到她就感觉她是我们的女儿。”

    父亲沉默了一响,才问:“这事会是真的?你凭什么断定了你怀的是姑娘而不是儿子?”母亲肯定地说:“一定是女儿,我有感觉,一个母亲的感觉。”父亲沉思了良久,才说:“那就叫宝仙吧,神仙无宝,寸步难行,这个名字适合儿子也适合姑娘,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都好用,她是让雷打下来的,就一定是丢了宝贝,我们在她名字里加个宝,不怕以后不好。”

    我算了好几次命,都说我的前生不是人,不知神仙算不算人,应该都和人同类同形。我的出生平静而诡异,父亲生怕母亲生产时新米没有打下来,就用一只陪伴他们旅行了七个家走过了四个省的小铁箱蓄备了一箱米,他们一家人都在很多个日子里吃了杂粮,,一粒米也没有的杂粮,所以后来对我的怨恨可能也有些我抢了他们吃食的意思在里头吧。

    新米打了下来,我才缓慢而有序地降临人间,那一天是10月26日,那天早上母亲生下我后叫父亲换上了大灯炮,把个寒门小楼照得透亮,父亲拎着我的小脚抖了好几下,我都没有哭,而是转动着一双明亮的小眼睛,四下里张望,望了好一会,就开始添嘴巴,想吃奶了。母亲后来经常性的怀疑我可能会是个又懒又馋的姑娘,至于我后来终究为什么没有馋而仅仅只是懒呢?母亲大为诧异,原因却不得而知。
    母亲生下我来就开始笑,她说我长得不是很漂亮,和仙子相比自然差太远了,但这样反而安心,说明可以正常的恋爱结婚,而不必象一些吏上传说的怪女一样孤老,母亲所祈求的不是我们的优秀,可能更多的只是平安。

    父亲没有实行他的诺言爱女儿,这是我后来不疼惜他的主要原因,我命中注定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他在母亲生下我的第三天就对着想多休养几天的母亲大骂:“你还护着你的龙蛋女儿凤凰女儿好好睡着啊,你不自己起来洗衣服做饭这样的赔钱货还要想做月子?你想谁来侍候你?可惜你没有生得那么个好命你娘家也没有万惯家产。”他骂过以后就上山去了,他回时必须有饭吃,有酒喝,否则母亲会挨打,当时的母亲身上已经有了挨打留下的诸多痨症。

    两岁以后的我就经常被大人老早的放到床上,他们一家子在楼下干活,或者炒豆子,这时我就经常看到帐子里面是一座城,城里有着车来马往,人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我总喜欢又钻到被窝里,被窝这时也就又变做一座城了,城里还是一样繁华,穿着华丽服饰的女人们和英俊的男人们,象后来我看到的无声电影里的快镜头,那么紧张古怪地生活着。常常,我声嘶力竭地哭,妄图离开被窝,但大人们只顾着忙,丝毫也不理解我心里的痛苦和恐惧。

    后来一天天大起来了,这样的慢镜头也越来越少,终致后来全然看不到精灵,我相信那是精灵的天下,或者另一个空间的人们的正常生活,不小心让我看到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不真切的感觉,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不踏实,我是个要见到阴阳并存才会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就透支了太多担忧,安全的需求更加迫切。

    我四岁那年,家乡发过大水,水淹没了几千亩良田,谷物得了各地漂到田里的太多肥料,最后全部长翻了,棵粒无收,尤如富裕家庭出生的孩子,养分太充足了最后变成了光草。那时是玩过了大水之后最痛心的季节,奶奶坐在门前的小阴沟边掏铜锅饭,白花花的米饭锅巴一块块地掏出来,我蹲在奶奶的身边,一下下的咽着口水,那是她和爷爷吃过后多出来的锅巴,她从来就没有掏给我吃过,能吃到的是我的堂姐,堂姐比我大两个月,漂亮,穿得好,她的大哥哥已经在村上做事了,我的大哥哥还在水沟里捉黄鳝,我们这一房总是让爷爷奶奶瞧不起,因为我父亲十三岁就参了军,读书太少了,什么年代没文化的都要叫人瞧不起。

    我那时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如果知道了我不会那么殷切地蹲到那么低在旁边看,堂姐远远地和小伙伴们玩着,奶奶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竹花。快来吃锅巴了。”竹子会开花吗?会的,这是母亲后来到过姐姐家以后对我说的,她说一路上竹子开出了红红的花,开了花的竹子便是告诉人们,它们的生命快到尽头了,而竹子的主人的生命也可能快到尽头了。我的堂姐竹花每次听到奶奶叫她吃锅巴,都会欢快地跑过来,对我做个鬼脸,欢快地团起小手,让奶奶把锅巴团成的饭团放到她手上,她边吃边掉地跑开,然后,母亲奔过来,抄起一根细条子,来炒我腰上的肉。
    第二章

    尽管母亲经常性做出要打我的样子,实际上却没有真的打过,吓吓我而已,小小年纪的我已经懂得给母亲一点面子,大人的面子比小孩的皮肉重要得多,我往往在她要接近我身边时,她扬起细条子挥舞时,我就早已经跑开。她不想打我,我就不能站着让她打,但如果她真的生气了,就宁可做个呆子让她打一顿,出气以后的大人往往是伤感的,会加倍的爱孩子。

    母亲常在我盯奶奶的铜锅饭时拎起细条子,我跑得飞快,她抓我不着就开始掉泪,母亲的眼泪是经常性的了,早已经激不起我们的同情心。大哥不喜欢上学,初中毕业的前几天,向母亲要一根钢笔,母亲无缘无故暴打了他一顿,他从此再不上学,天天到田里捉泥鳅,捉小鱼,有时带着我去,因为我小,大哥哥经常背着我,在田埂上飞奔,大妈看到了,耻笑:“这干泥孩子,一辈子就这样捉泥鳅了,正经事也做不成。”大哥有许多快乐的童年少年,因了那些虾鳅虫鱼,他每天都过得晕头转向。

    母亲每天都把大哥捉回来的泥鳅拿香油煎得黄黄的,舍不得吃太多,装了一坛子又一坛子,最后油用完时,鱼和泥鳅还在一盆盆的运回来,母亲就坐下来,嚎啕大哭,骂大哥“捞鱼摸虾,饿死全家”。一般来说,这叫不务正业,会这么干的人肯定是精明人,不会种粮食的,不会种粮食自然要饿死全家。

    奶奶在弟弟出生后几天去世,天都闹阴了,孩子不懂得悲伤,那是大人们的事,不过奶奶刚抬出去的那天,我在邻居的石榴树下看到她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她神情荒凉地看着我,我一下感觉自己的头让什么东西紧紧吸住,耳朵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小狗在旁边勤奋地吠叫,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很可笑地做着样子,石榴树上艳红的花朵和碧绿的细叶,仿佛将是永久的生灵,是一幅美丽静态的画,奶奶穿着平常衣裳,长长的黑色袍子,小脚的绣花是绿色丝线配几朵淡红花。她的眼神让我失去了理她的兴趣,由于父亲多年远离她在外当兵,父亲的妻子又是从遥远的他方娶来的,奶奶于是和我们没有什么感情,相互之间疏离得象父亲只是她的干儿子一般,她不理我我自然不待理她。

    母亲正由几个亲戚围着安慰着,人们以为她很悲伤,只有我们心里清楚,她是那么渴望奶奶早死,不过真的去世了,她还是真的很伤感,那种活人看到死亡的伤感,而不是伤感他人不幸的命运。

    母亲看到我紧盯着光秃秃的墙角目不转睛,惊吓地拨开亲友跑过来,她尖锐凄历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突然穿越了时间空间,冲进了我的耳鼓,小狗的叫声是配音,母亲的哭泣是旋律,我听到了,就象突然听不到一样突然听到。

    上学的那年我才五岁,因为放在家里没有人带我,大哥断断断续续的开始干活,结束了他快活的少年生涯,弟弟成天呆在母亲做衣服的裁板上,在布堆里滚来滚去,母亲哼着小曲,边裁衣服边思念她自己的母亲。有时掉泪,有时自己笑出声来。活得神神经经的。

    那时不理解上学有什么用途,大人的理论也听不进,或者我们根本没有在意过大人的心情,他们想什么不关我们的事,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我们的家够穷的,只是母亲把一个家都当完了,我们除了玩别无它事,心血来潮了帮母亲洗个衣服,邻居都站在盆边赞美。

    我是乐意听溢美之词的,可能不单单是我,而是很多人如此吧,有些事明知自己并没有能力做好还要去做,就是美词听多了,让自己开发了人生极限。

    爷爷在奶奶去世不久也就去世了,那年我还是一年级,也就是在村子里上学,爷爷从大妈家被接过来,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开始吃轮饭,两个儿子家一家吃一个月,他终日无话,只吃饭,胡子长长的,穿着旧长衫,爷爷是村里少数穿长衫的人之一,他经常在墙上乱写乱画,最喜爱画的墙是大堂哥家的,因为大堂哥家的墙比较白,一串串的字画得有模有样,我爷爷的父亲是当地的先生,原是前清的一个京官,给充军到云南的,带来了一房子的书,金银什么的倒不多见,唯几支烟枪,是纯银制品,放在父母床下,我们经常钻进床下摸出来玩。

    爷爷在我们家正堂屋里去世,家里人都在守着他,不敢出去干活,所以很是热闹,坐在家里不做事就只好做吃的,一天吃四回饭,想得起想不起都要吃,我们叫爷爷吃饭,没有动静,父亲把手伸到他嘴边摸索了一下,回头说:“去了,快去叫你大爹。”爷爷去世后的第七天,大爹来拿爷爷的衣服到路边上烧,带上我和我二哥,我们三个人,一声不吭地蹲在路边上烧了一大堆灰,第二天,那大堆的灰让一辆牛车从中间辗过,辗下一个深沟。

    后来母亲说,她在爷爷去世一个月以后,听到爷爷回来的声音,那是寒冷的夜里,母亲在赶别人家过年的新衣服,每到这几天,她都特别的忙,都必须忙着赶活计,所以往往凌晨两三点都不睡,都在忙碌,那天晚上母亲也和往天一样,把四下里透风的门用油布堵塞了,这样她就不感觉太冷,半夜一点过的时候,我们全家都进了梦乡,母亲还在缝纫机上劳作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有人摸门的声音,母亲吓了一跳,这样深更半夜的,没有听到脚步声,就听到门一声一声轻轻晃动,没有风,而且完全不是风吹动门的声音,那会是什么呢?母亲头皮一下子开始发麻,接着马上关了灯,往楼上跑。

    母亲刚上楼,隔壁空着的楼板上就有了响动,那是爷爷吃轮饭时在大爹家吃饭但在隔壁的大堂哥家睡,母亲听到他经常睡觉的地方床铺倒在地上的声音,母亲真是吓得不轻,事后她问我们,大爹带爷爷的衣物去烧时,有没有叫爷爷的名字,我们都说没有,母亲点着头说:“明白了!烧给他的东西因为没有叫他所以他没有得到,一个月了没有人管他的吃和穿他自己找来了。”母亲到街上去买了些纸衣,烧了叫爷爷来领,不知道是否管用,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
    第三章

    我一直以为,善良是人生的真谛,爱心是人生的支柱,但事情经常不是这样的,母亲经常被父亲无端打骂,母亲反抗的方法只有不做饭或坐在灶火前哭泣,哭够了之后,还是会担心她的孩子们挨饿,又会流着泪炒菜做饭,做完后我们静静地心情沉重地吃饭,父亲滋滋地喝着酒,母亲在灶台前哭着唠叨着,伤心不已。

    心里暗暗同情母亲的生活,却并不赞成她的软弱和唠叨,我认为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却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哥哥当婚的年纪,因为家庭贫困,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母亲一到星期天就做好菜等着姑娘上门来相亲,我们的家离乡公所的街太近,几十里外的人家都到这里来赶集,姑娘们一般都是乐意嫁到这里来的,只是没有人想嫁给我哥,我们家只有半间房子,而且母亲来自遥远的城市,在这里没有什么后家,脚跟不硬,姑娘们需要的是背景,而不是小伙子的聪明勤奋,况且大哥一向是个精灵的猴儿一般的人,能让他看上的姑娘也是不多,事情就麻烦了。

    二哥先把婚事定下来了,那一年二哥十岁。一个姿容丰美的妇人,主动找上门来,她说他家因为男人的事,从城市里到乡下来安家落户的,她的女儿比我大哥大两个月,非常漂亮,可以定给我二哥做媳妇,母亲为难了一会,说这不太好吧,大儿子的婚事还没有定呢,怎么先定二儿子,我们都认为不错,完全是因为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象个乡下人的原因,我们不想和没有文化的人家做亲戚,我们乐于每天都有人上门来说一些动人的语言。

    那天晚上放电影《天仙配》,白天美妇人把她的女儿带来了,这是个娇俏懂事的女孩儿,她已经知道会害羞了,她勤块地给二哥洗衣服,那时我们都在看《红楼梦》这些书,二哥说她象宝钗,我认为她更象吏湘云,她的本名叫冬香,一听就知道是出生在冬天,她有长长的黑油油的辩子,而我的头发象失水的草一般在空气中飞舞,我早上是不梳头的,母亲也太忙,根本不会为我梳头,冬香的头发是我最羡慕的地方,坐在电影场上我一直把她的秀发和七仙女的比。

    定了二哥的婚事后,一向被亲戚朋友们欺负的我们家,突然多了这一门好亲,有了来往的人家,他们每周都下来赶一次街,全家人来吃饭喝酒,父亲眉开眼笑陪着冬香的父亲和哥哥,母亲也得其所地和亲家母聊天,而冬香则是我到哪儿她到哪儿,跟着我采菜,洗衣服,她比我大着三岁,凡事都做得细致精巧,而且让我穿上了我母亲向来就不欣赏的绣花鞋,那得多少针线多少时间,不过我穿上时母亲没有骂,反而是脸上尽添得意。

    真是很不幸,他们定婚没多久,一年都不到,冬香的全家因为落实了政策,要举家迁回城里,而且还是离我们较远的省城,告别的那天,我们全家送他们全家上车,二哥和冬香得以有机会单独相处,他们两个呆在汽车的车头那儿,我偷看了一下,冬香泪涟涟地说:“你长大了到城里来找我吧?你好好上学,就有机会找到我了。”二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有些腼腆地转着他不安份的头。

    这事很让我费了一下心思,猜测了来来去去,他们定下一年的婚,这以后肯定不算数了,那么,她母亲从我们家背走的米,带走的菜,每个星期天一家都来吃饭,这些事可能都是个阴谋,他们根本不打算把女儿真的留到以后嫁给我二哥,多半是来骗吃骗喝的,就算不走,也有十多年漫长的时日要等,儿女亲家好象不是为着儿女,倒是为了大人们寻开心娱乐之用的关系一般,两家确实快乐了一年。

    二哥带来的娱乐刚结束不久,有人给大哥带来了一个女孩,那也是,我们一家子坐在门前晒鱼干,一个有些象电影里的媒婆似的女人,两个脸蛋儿染多了胭脂,很突出。她自顾着走过来,眼光在我们家所有人的身上扫视着,然后笑着讨水喝,喝完了水就不肯走了,坐不来称赞我的两个哥哥,称赞完了,就说她想给我哥哥做媒,一个很好的姑娘,可以给我哥哥做媳妇,然后为了证实她说的姑娘确实是好的,她在我们家酒足饭饱以后,把我们兄弟妹四个,都带去了她家,那是两公里外的一个大村庄,去了以后就住了下来,她说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女儿,那时我大哥都有23岁了,而那女孩子才13岁,我母亲本意是这么小的姑娘是应该定给二哥的,但那妇人说,她们家就看中了我大哥,我心里想这还用说么?分明是一家骗子,骗大哥帮他们家做事,若干年后女儿长大,只说姑娘不喜欢,要求婚姻自主,就完了。

    我和母亲说了,她先是惊异,然后去对我父亲说,父亲愣了一下,他根本不打算相信,所以两家来往密切起来,大哥哎声叹气,对那么小一个姑娘,他能对她抱什么期望呢?

    我们什么事也不用担心,天天在这些大人们当中娱乐,感觉大人那么慎重的事,也不过是过家家,那时《天仙配》这电影在各个村子反复地无休无止地放,还有《鬼妹》,每一次放《鬼妹》到聂小倩现原形时,好好的星光灿烂的天空,立时风雨飘摇,还经常把大树吹断,不过一次也没有死人。
    第五章



    母亲经常还哼着小曲,无忧无虑地坐在机器前做衣服,每个星期天都是我们家最乱的时候,我们一家的小孩躲藏在楼上看小说,小人书,母亲在楼下给来做衣服的人量身高休态,收布匹,发做好的衣服,收钱,剪下的碎布头,都包好在衣服里面,但遇到料子特别好的,母亲会想办法留下一些来,留给我的衣服做装饰,我的衣服是整个乡19个村子最漂亮的。上面镶了好些装饰花边,都是那些难得一见的材色。

    母亲因为来自他乡,最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能多认些亲友姐妹的,她在当地认了好几个来历和她相似的人做姐妹,有一个是少数民族,那是妇女主任,她有个女儿和我大哥一般大,穿着那个民族的服饰,好看得很,经常到我家来吃水。

    她们住在遥远的山里,来到这里赶集实在不易,要走二十来里的路,所以吃饭啊喝水啊的能在亲戚家就在亲戚家,如果实在没有去处,街上也有卖汤锅的,狗肉羊肉的尽可以用他们卖山货的钱吃饱。

    那回是腊月里,母亲正在做一份嫁妆,每到这个时节都有一些有心计的姑娘们攒到一些钱布,能好好的做一份嫁妆,体面地成婚。

    那时母亲做的嫁妆中有一件灯草绒的一身新娘衣服,刚刚做好,还没有来得及挖扣眼儿,我们那个干姐姐就来了,她带了几个姐妹,到我家讨了水喝,母亲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不用吃了,因为带着炒面,一会可以要些水和了吃。

    她们走了以后,母亲找那新娘衣服,突然就找不到,她惊恐地叫起来:“衣服不见了,新媳妇的上身衣服啊!”我们都没有当回事,各人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母亲尖锐地哭叫起来,才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衣服是真的不在了,如果要赔,那要母亲不歇气地连干一个月,我们安静下来,母亲发着疯,又哭又叫地到处找,到了晚上也没有找到那件衣服,母亲绝望了,跑了出去,隔壁一家家的去问,有谁看到有人在我们家偷走一件红色的衣服,一件新娘的上身衣服,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问母亲怎么回事,她歇斯底里地哭着,诉说着我们那个干姐姐来过以后就丢了衣服的事,后来有人叫母亲去问干姐姐。

    母亲强迫大哥带上她,连夜朝着山里进发,但第二天疲惫致极地归来时,仍是一无所获,母亲强势地搜查了她干妹妹的整个家,之后绝望地回来,由大哥扶持着,到一个将要到北京开会的家门的家里,一进门就跪了下来,求他带六尺正红色的灯草绒的料子来,而且必须在十六天之内。

    那时,这样的料子是乡下没有的,省城也少见的。那个家门是我们族里最大的官,象我大堂哥这样的人物,也只能望其项背。他温言安慰了母亲,他是叫母亲二嫂的,他眼里都是怜悯之色,之后不到十六天,料子提早带回来了,他本人没有回来 ,另叫了一个人,庄重地用另一样布层层包裹。

    在布带回来的之前,母亲基本不能做事,天天坐在机器边发呆,想起又哭一回,想起又哭一回,她不断地咒:“谁穿了那件嫁衣,要横生倒养。”

    没几个月过去,母亲的干妹的女儿出嫁,母亲心里记恨着那件衣服的事,小心叮嘱去做客的大哥:“仔细看她是不是会穿那件衣服,我有种感觉,那衣服一定是她偷了的。”大哥回来后称,没有看到。私下里却对我们说:“她穿在了一件绿衣服下面,大热的天穿那么多,一点不嫌热!”

    我们全家于是关注这个女人后来生孩子的事,是不是会象母亲诅咒的,横生倒养。

    一年以后的一个星期天,有人来给母亲报信:“你干妹的女儿,出事了,生个儿子,三天也没有生下来,孩子的脚先出来了,头怎么也不肯出来,所以生生的夹死了。”母亲呆了呆,脸色大变。

    她拿着正在用百家布给我拼的一件衣裳发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已经做成半成品的衣服,迟疑了好几分钟。

    第二天,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这在我们南方是罕见的,早上天还没亮,我听到父亲的声音惊讶地对母亲说:“好大的雪啊,可能有半尺深了。”母亲于是叫着我:“小宝仙,别去上学了,别起来了,好好睡觉吧。”我答应着,这时二哥摸过来,对我说:“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我说了母亲的话,我说母亲都说不用上了,正好可以睡个懒觉,二哥不肯,我听到母亲也叫二哥不要去的声音。然后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听到二哥哭着回来的声音。

    他说他到了学校,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这时我们才懒懒的起来,看到遍天漫地的白,那雪居然有一尺多深。
    第六章

    兔子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它前腿短后腿长,所以上坡的时候最得力气,如果遇到下坡,它们就惨了,后面的长腿会让它们不断的跌跟斗。

    如此大雪天气,兔子出门觅不到食物,而且还将脚印留在了茫茫白雪上,我们村后的山本不大,但野兔却有的是,平时只得看到,近身不得,它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晚间父亲和哥哥他们回来时,带回来两只活活泼泼的兔子,灰灰的毛色,没有怎么好看,远不及家兔的色译鲜亮。

    我到楼上取米,听得细碎的声音,细细搜寻,发觉眼前一个精巧的生灵,一只鸽子,分明是从开着的窗口飞进来的,却不知如何飞出,自己个迷了路途,愚不可及的我,赶紧跑到楼下叫:“楼上有只鸽子。”

    父亲双眼放光,马上把刚到家的疲劳扫光,小心的上楼,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只小小鸽子而是一只鬼,很快的那只可怜的鸽子就被父亲把它的头浸到了水中,只扑腾了几秒钟,那小生命就断了气。天上飞的,地下跑的,一下子都进了我们的饭碗,鸽子肉和兔肉都很香,为了把它们区分开来,鸽肉用剁的,剁得醉醉的细炒,兔肉黄闷。

    本来浸鸽子时,我的心挣扎着疼了一阵,但吃到脆脆的鸽肉,便忘记了鸽子的无助和痛苦,那么干净明洁的生命,一忽而就进了我们的五脏,父亲面现得色,大家都安静地吃肉,但我在吃最后一嘴鸽肉时,那剁得细细的加了香料炒出的东西,却象一块儿似的,难以咽下,卡在了喉间,象是有块细骨没有剁好,进了我唱歌极好的嗓子,我想了一切办法,也没有把那块骨头顺利的吞下去,这时我突然就害怕起来,母亲倒了杯醋,还叫我吃一坨米饭下去,她说会把卡住喉头的骨头带下去,事情是基本解决了,但一整个晚上,我的眼前似都晃动着那只鸽子的影子,那看到我时的惊吓和祈求。

    几天之后,冰消雪溶,家家椽子上都滴下大条的冰柱子来,两个哥哥和邻居的男孩子们出去玩,我就近跟着他们,大哥把几条大大的冰柱子打下来,那是没有人住地房子,所以雪化得慢,冰柱子却因为房子太冷,结得最大,大哥把打下来的冰柱子交给我抱着:“你送它们回家吧。”我赶紧抱着几条冰柱子往家跑,路有些远,到家时小花棉袄都给打湿了,父亲一声不吭,母亲边给我换衣裳边骂大哥的德行。

    晚上大哥回来,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父亲也不吭声,却早拖了一根扁担,躲藏在了门背后,他才进门,父亲的扁担已经打到了他的背上,我们都说不出话来,都呆呆看着父亲的怒不可遏。

    可能是因为潮了衣裳,晚上,我发起了高烧,看到了那只漂亮的小鸽子,在我面前咕咕的叫,它没有叫出声音,但我听懂了它的悲哀,它还没有做够鸽子,就让我惊到,并通过我让父亲把它下了油锅,它是恨我的。

    当我哭着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母亲低低的叹息,她在一边瞧着我,问我喝不喝水,我把嘴接着母亲递上的水杯,刚把嘴伸出去,发现杯里是半杯的血,红色的淡淡的液体,那样鲜艳剌激着我麻木了的神经,我一下呆着,不言不动,母亲以为我烧昏了,她抱着我,流下泪来。

    此后的半年,我天天生病,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因为病疼太多,不能上学,休养在家,成天的坐在门前烤太阳,前排人家的鸽子咕咕的叫,他们有时到后门来撒豆给鸽子吃,唰唰声和着鸽子快活的吃豆声,淹没着我的耳鼓,我常常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我的病因为一直不见好,父母大多时间都把我当成了一个死人,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不耐,从来不肯给我做好吃的,因为他们怕浪费了那些好东西,这和男孩子生病是不一样的,我经常孤寂地坐在门前,一言不发可以呆坐一天。

    我有时会偶而幻想我将来或者会贵为象武则天一样的女子,但我没有野心,我只是平和的想想,如果有男人爱我,把我当成宝贝,我就温柔一些,如果没有,我就强壮一些,可病痛使我经常陷进绝望之中。

    家里有条弟弟从后村要来的黄狗,它经常是到外面找吃的,乡下的狗一般不喂,它能吃到什么算什么,所以它经常在白天跑出去,晚饭以后才回来,整个晚上就守在门口,一般连家都不让它进,要说是忠心,这狗真算得上是天下头一份!

    那天我无聊得很的坐在门前烤太阳,实际上就是在等死,医生说我得了肺结核,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我不了解这病的意义,父亲曾经带我去更远一些的一家企业医院看过,照过片子,我肺上的一块阴影给我判了死刑,不过我没有丝毫害怕的,我幻想过死亡之后的轻快。

    黄狗不知从哪里回来,嘴里很小心地含着一串薄漠包装的药片,每一粒都是拇指般大小,它把药片放到我脚边,因为对药的敏感,我心中一动,拿起来,都是些外文,一个字也不认得,一共有九粒,单独的包装,疾病的痛苦让我昏了头,我想我若吃下这些药,多半会死,也可能会活,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会是一种全新的感受,我就把它们一气拉出来吃了。
    谢谢来看我贴子的朋友们

    有时写着这些事

    会想掉泪

    生命于我们

    原是一场奢华盛宴

    不知道结束要何时何地

    但每一天

    都希望它能更好些
    第七章

    原以为乱吃东西会要了我的命,那天夜里我喝了今生能喝的最多一天的水,不停地喝水来缓解嘴里的干渴,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母亲没有起来过,她已经把我当做了死人,我喝的水全都是自己到楼下用大碗打上来,从黄昏直喝到天明,我甚至产生了守在水缸边的愿望。

    是那过多的药烧灼了我的身体,我的五脏六腹,意外的是从那天之后我就好了起来,和兄弟他们吃着同样的饭食,面色渐渐的红润,在停学了半年零十多天后,我走回了学校,走进了同学中间,我已经确信我再没有什么病了,瘦小的身体忽而发育起来。

    在我十三岁的生日快到来的时候,我经常学着二哥,把隔壁的线装书偷偷拽了出来看,那半间房子里早已经不住人了,我的大堂哥前途无量,从乡上给干部们端茶倒水一直倒到了城里,我们旁边的城市是个地级市,是这个省的第二大城市,这样他就带走了他的全家,隔壁的房子空了很久。

    空着的房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母亲天天惦记着大侄子能便宜一些把那半间房卖给我们,因为我们家太需要房子了,大哥的婚姻问题实际上就是房子问题,他迟迟结不了婚,没有姑娘喜欢他,就是因为我们家只有半间房,那是爷爷奶奶留给我们的祖产了,大妈家早已经有了全新的房子,他们的儿子都那么能干,早就搬出了祖屋,只有我们,除了吃喝,什么事都还不会做。

    终于等到了大堂哥回来处理房子的问题,他其实是想把它卖给另一家的,就是他家的那边隔壁,而且愿意要最低价,但那家人不敢要,最后还是父亲咬着牙出了一个高价把半间房买下来,我们都很欢喜,以为可以看到二楼上的半屋子书了,万想不到,大堂哥并没有舍下那一屋的破烂,最后离开时,还是把那些线装书都拿车来运走,他们运书的地方,路上要经过一个百十米宽要水溏,那开车的人技术不行,把车开进了路有些转弯儿的溏子里,书都进了水,车用吊车吊了起来,书就让它们烂在泥水里了。

    最记得那书上有一处,读来朗朗上口,有个名叫刘素贞的女子,新婚的头天遇到一个观音化身的女子,对她说了地狱之苦,血河之悲,她就想出家找观音去,结果她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说:“观音菩萨家家有,我儿何处寻观音。”

    观音菩萨家家有,我特别记得这句话。

    半间房子买下后,拆除那隔了十多年的中间墙,父母都高兴得两眼放光,面染红晕,象是突然年轻了起来,我们都很快活地拆墙搬土,一间房子出来了,虽然不明亮,但倒底宽敞了太多,我们天天放了学就到山里拣马牙石,那是一种白色的磁一样的石头,分块分片,可做装饰用,放在水泥地板里,会出现现在一些地砖的效果。

    我们都在忙着打地板的事的时候,有人为我的婚事上门来了,十三岁的姑娘,没有过过一次生日,但还是记得一天天长大,在乡下,正是好许人家的时候,可以混些衣服来穿,只要定下婚事,年年有婆家送衣服来,年年有女婿来送节送礼,那是每个姑娘都梦求的未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决定自己的终身,我看过了太多的古典名著,关于花墙会,关于小姐那神秘的后花园,那些经典,那些凄迷的爱情,哀宛的人间绝唱,于我来说,恋爱就等于那些,等于凄艳的情事,等于媚丽的传奇。

    每个星期天都有大批的媒人带上一个个少年风尘仆仆的赶来,他们也还都是学生,腼腆渴望的眼神让我和他们有着些微的生疏感。我从来不和他们中的任何人说话,只是陪同母亲做饭,有一天一共来了七个,是前后分七次来的,所以母亲做了七次饭,做完饭后吃过最后一餐,母亲带着我到后山的山田里割豆叶来喂猪,母亲忧郁地说:“丈母待姑爷,如同待老爹,这么多的人,我不知道谁是我的老爹,你就选上一个,定下这事,以后只要待一个老爹就好了。

    虽然母亲的逻辑性在我看来有些意外,但我也不想这样天天有人来来往往,可那些少年并不象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如玉树临风,他们都是些平凡少年,只是都是些不生味儿十足的乡村少年,我如果知道自己后来的坎坷命运,无论如何,我都会听从父母的忠告,在那些孩子里面选择一个等长大以后做他的新娘,而不必象现在这样寻寻觅觅凄凄清清。

    我对所有的少年都视而不见,但那天晚上听了母亲的哭诉,我知道我必须决定自己的婚姻方向了,这时候大哥那个备用丈母娘又起了很大的作用,她把她们村的名门的母亲带来了,说是名门,也就是过去做过几任人社书记的人家,那人姓孙,妻子是个漂亮人物,带着他们儿子的照片来相亲,因为他们的儿子远在外地当兵,那孩子整整比我大了七岁。母亲说七岁是个随时可见的喜数,一周有七天,七七四十九,这是个好数。

    二哥说:“这人我见过。”照片上的男子威武英俊,头发微卷,目光沉静,很附合小说里描写的男子形象,再说了历吏小说里出现得最多的故事便是战争,将军,这让我心里起过英雄崇拜,我认为找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做自已的恋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十三岁的我成了一个20岁年轻军人的未婚妻。
    第十一章

    二哥总算是考上了所小小的艺校,这样地方毕业来以后会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太清楚,不过总算是有了着落,到底是将有个去处了,他也就短时间内正常了起来。

    他天天惦着双英的事,几次让母亲托媒说亲,对方家都当成了笑话,说我们家的孩子都怪里怪气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说亲吗就不必了,只怕有疯癫的毛病,叫好生去瞧瞧。

    二哥深悔那次去看电影,只说电影把整个的人都坏了去了,他也就怀疑那见鬼的事是真还是假,自此以后再不提鬼事,只是沉默起来。

    毕业以后,竟是分到附近的一所职业中学教画画儿,二哥深感失望,他原不是什么教书的材料,再说这样职中,能教出什么名堂?天天都和学生闹些事回来说,一会说这个不听话,一会说那个不懂事。

    原本以为大好的前程,不过如此平平,自是万分失落,这时那边竹莲表姐也毕业了,二姑妈和二哥开玩笑:“你娶了你表姐算事?”二哥一听就摇头:“她那一头卷发,非两个小时侍候不下来,还是算了吧。”二姑妈又气又笑:“那样一头花一般的发,免得多少钱来做花做样的。哎!我们不叫她教书,教她装了两个月哑巴,但学的就是师范,而且不教了以后说也不准考别的,那时上师范为什么就要让她上呢?穷教书的一辈子没有出息,家有隔夜粮,不做孩子王,怎么我们的孩子都做了教书先生了,这是怎么也想不过的!”

    打听得双英已经结婚,二哥万分失望,二哥好坏是有份正式工作了,于是山乡里但凡有点文化的大姑娘就盯上了他,不久,乡长的妻子亲自上门,问我二哥婚姻的事,彼时二哥19岁,听说她的侄女儿也是19岁,高中毕业了两年,正挑着人家,待字闺中。

    父母很欢喜,非要二哥到乡长家去瞧瞧那个姑娘,她彼时正在乡长家做些家务,因为乡长到处去开会做工作,他的家庭评上了五好,妻子要进城里去开几天的光荣会,二儿一女一时无人带,就把侄女儿接来带孩子,二哥拒不肯去相亲,最后母亲哭泣了起来,这样他才勉为其难的去瞧了,回来时颜色正常,我们齐声问:“怎么样?”二哥笑笑:“倒有点特别,肤如凝脂,肌肤胜雪,就是丰腻得很,象杨贵妃。”

    这么说,他就是愿意了,他倒也没有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不过默许了母亲叫我去看那个姑娘的话,那真是个有些特别的姑娘头子,叫武菱媚,和我们想象中的唐代贵妇一般模样,她精心的做了晚饭,对于我的去请她来家玩,她是极高兴的,只是嘴上说些不太愿意的话,那天晚上乡长的女人回来了,因为晕车,所以头疼,只在家静养,所以这武菱媚一时不得回家,不过晚上到我家还是便宜,乡长家就是我们村的,住在村后。

    带了武媚菱下来,父母眼睛都笑歪了,我们一家子人个头中等,二哥不过170厘米的个头,这武菱媚倒有一米七三,父亲私下欢喜道:“我们家要发了,以后也出几个大个子。”

    这姑娘极勤劳,却不见得能干,第二日是个星期天,有一本家姑娘带了一个23岁的女子来给已27岁高龄的大哥瞧,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儿,安静不语,默然而坐,眼神一直在我身上打转。这武菱媚有心要在我们面前表现她比另一个姑娘的不同,所以样样事情都抢着做,把肉切成拇指般大小,非丁非片,母亲炒过她切的肉,就反感起她来,自认为她勤劳,但如此切肉,炒都炒不熟,分明不是会做事的姑娘。

    大哥的那个女友,大哥原也是上十多里外的她家相来的,那个备用的早已弃之不顾,长了好几年,也还是老样子,人说女大十八变,那一个变没有变过,一直只十一二岁发育不良的样子,所以早已经淡了,这边就有个会跳大神的本家姑娘找了个刚和男方家闹翻的大龄姑娘来。这便是我后来的大嫂,李粉。

    瘦怯怯的李粉和肥美的武菱媚同一天在我家表现未来媳妇的态度,这让我和弟弟好生快活,只因她两个差距之大。

    李粉当天就回去了,武菱媚却住了下来,与我同睡,不知是兴奋过度还是什么原因,她一晚上不让我睡,与我说个不住,最后说的那些都是她同各个文化人之间的来往信息,怎么喜欢了后来又不喜欢了。



    我下了楼,母亲神态怪异瞧着我:“她昨夜给你说什么?怎么说得一夜?”我当时尚小,不知如此便是是非,便将她与我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尽都说出,母亲和父亲对望,面色不好。

    到了十点过,楼上十分安静,只得两个人在楼上了,一个是外间画画的二哥,一个是我房里睡着的武菱媚,父亲很烦的说:“这个女娃儿不是什么好货,这个时候还不起来,必是等我们儿子摸摸她捏捏她,她交往过那么多男人,哪有不让人得了些手头便宜的。我看还是算了吧。”母亲无言,我一下就呆住了。

    下午,我们一家洗了被子,在新房子门前订,那时已经造了一间新房,只是没有装修,给大哥娶妻用的。

    一家子在门前说笑,路上走过一队穿着漂亮的人物,内中一个极清秀的,竟是双英,听说她最近新婚,穿得这么花,必是回门了,二哥呆呆症着。

    晚上,才回了家,二哥趁着武菱媚在外方便的时候,对父母说他不想要武菱媚,父母点头:“正要和你说,又怕说了你不喜欢,这姑娘不是个可以当家安宁的,不要就不要了,两条腿的好找。”二哥私下和我们说:“那双英的精灵,这武菱媚的丰满,完全的不同。”

    当晚母亲便在全家授意下和武菱媚说了这事,她双目含泪。

    此后一年间,那武菱媚,竟完全放下骄傲的心灵和人格的自尊,天天给二哥写信一封来,那字小巧得紧,和她人完全成反比,每信必带一双千针万线纳成的鞋垫,当得鞋垫堆到四百多双时,二哥有天说:“她总算是死了,不纠缠我了。”
    第十二章

    二哥说的武菱媚死了,这话着实吓了人一跳,母亲尤其惊惧,骂二哥:“你别乱说,人家知道了不得的。”二哥哈哈大笑。

    果从那天后,那武菱媚也就再不送信送鞋垫来,那个送信的小孩子倒是经常会跑到我们门前来瞄一下,二哥把绣花鞋垫一双双理出来烧,边烧边念:“你别来找我,我都还给你。”

    我们都傻了,只听二哥说:“武菱媚让人杀死在她们后山上,衣服都没得穿。”

    母亲偷偷低语:“疯了!”我们过了几天在街上看到武菱媚买菜,回去说给二哥听,他说那是她的鬼。

    这事终究不落实,孙云清回来探家了,这是他从军三年第二次回家,带了一件紫色上衣来给我,料子不好,也不合身,他看到我之后偷偷对他父亲说:“没有长大。”我便知他认识我的。母亲没有想到孙云清会长那么高大,足足的187厘米,可怜的我只得143公分,我那时还是个小黄毛丫头,他真的看到我的时候,原来和照片上大有区别,其失望可想而知了。

    第一次来家,是晚上,夜色渐深时,我们已经知他早上就回家的,可能要在家商量一下对付我们的办法,才得来我家,最近我和他妹妹关系有些僵,那女孩子经常有事没事跑过来,因我家男娃多,她在这边好吃好玩的,先我们还当她是个亲戚,以礼相待,渐渐地不喜欢她,搬是非的高手,调情的大侠,才只得15岁,晚上睡了竟用手摸我,我咕咕的笑,她问:“你不得了,若后来和我哥哥睡觉也这样笑,还不让人笑话?”我一听纳闷:“和你哥哥睡不是还早着的吗?你现在就说这些,也太离谱了。”不过还真的是没有想过,及至看到孙云清,方发现自己竟和他毫不相干,愣头愣脑的,竟不是我想象中的英俊少年。

    我们家当时正请了人栽秧苗,一天要栽完,他们一家子第二日就来帮忙。老少一共是六个,两个大口子,也就是他们父母,都干得很卖力,孙云清挑秧苗,因为当兵并不是下苦力的那种,听说是武警部队里管犯人的,所以竟挑不起担子,挑得半担,一个村的人都欣赏他走走停停的样子,很是英俊,只可惜了他那副好皮相。我确认自己并不喜欢他。

    有些事情,有些关系,临了才发现原不是那么要紧的,就象这孙云清,自从他回来过一次以后,我们都看到了他的平常平庸,于是我们都不再把他当回事。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和我们一个表妹打情骂俏,把一锅饭都打倒在地,幸而大家都已经吃好了,但是母亲还是用白眼重重地看了孙云清几眼,我心里无事,只把这当成了一个玩笑,什么定婚,这根本是大人寂寞之时的过家家。用小孩子来做了导具而已。也许他们认为这是我们的终身大事了,但事实上也不见得真的那么慎重,过了就烦了起来,私下巴不得马上没有什么关系才好。

    李粉经常来帮我们干活,我们一起上山种地,在地边摘杨梅吃,这女子个子太小,一米五上下,一张小脸白得象鸡蛋皮,她一再申明她并不喜欢我哥哥,只是没事儿来这里住着好玩罢了。她最喜欢我家地边上的一丛酸杨梅,如果不是她看到,我倒也没有发现。那天我们正摘着杨梅吃,突然二哥远远的逃开,我们都是在上学的人,或者在教书的人,所以一般是周六周天一家子上山干活,二哥逃开后脸色煞白,那一下可能跳开有四五公尺那么远,我们一起疯跑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丛杨梅是长在一坐坟墓上的,大哥忍不住的笑起来,二哥全身发抖的说:“一条大蛇,有小碗粗,在杨梅树下盘着。”

    大哥越发的笑,我们悄然的回到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发现,回来和父亲说,父亲第二天带回来一条碗口粗的大白蛇。父亲经常能从山上搞来白蛇,不过这一条是最大的,父亲说这就是坟墓上那一条蛇了,他把蛇肉剔了,好好的煮了一大锅,滑香爽口,还煮了一只鸡,请了好些本家来吃,大家吃着蛇肉,说着那座坟,好象里面埋的是关家的一个姑奶奶,是未婚先死,所以埋不到祖坟里,孤零零的睡在了我们地边上。

    李粉原是大哥不想要的,直到婚前,大哥仍是嫌李粉个子太小,媒人说:“是颗胡椒只要辣。”大哥笑言:“再辣它也只能是胡椒,而不可能变成漂亮辣椒。”媒人面子上很过不去,她可是个漂亮人物,原公社党委书记谋算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谋到,那是个三仙姑一样的人,精明,且爱俏。最后呢,因为媒人的面子大,母亲又实在逼得急,经常为此掉几个泪,恨自己没有养个好儿子,但凡儿子,孝不如顺,如果顺着老人家心意,就得着了人生之真谛了。一般老人家没有谁会想伤害到自己的孩子,人生啊,先还情啊爱的,几十年以后呢,就是温情,那种人与人之间满得不能再满的温情溢出来了,血浓于水的亲。

    新房子没有装修好,大哥糊摆了大嫂一把,李粉没有到新房子里去过,她但凡有事只会问我,大哥先就对我说,如果李粉问新房装修了没有,只说装修好了,就等娶她,她其实明显的不信,但还是很快活,大姑娘快上轿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嫁不出去的姑娘尤其感受深刻。

    结婚的那天,很是热闹,能请的不能请的,都请了来,母亲来自遥远的他乡,所以特别需要亲戚助威,就四下里叫大哥放开了请,居然也有十几桌,不过乡下来的人就带几块钱,办回喜事是要赔本的,不象城里,还可以赚到,乡下办喜事光酒饭就要吃四顿,还不连洞房闹过以后的消夜,那个消夜啊,认识不认识的人,只要来了,从哪来的也不管,好些都是外村的小孩子,来要糖吃的,也得让他们吃上香辣的消夜。所以赔本是必然的,结个婚不欠债的就是大户了。

    我白天在新妇娶来时到新房子里去转了一圈,我本是背着小背蒌要到山田里采菀豆尖,那是放在肉里的一道作料,会使肉更清香,我去和新妇要糖吃,她那么快乐地捧了一大捧给我,我准备着让她骂我骗她装修房子的事,因为房子四下透风,凉快得很,根本没有装修,用没有装修的房子娶新娘,这是哪个小伙子也不敢做的事。那些大哥早些天上她家做下的箱柜,就成了围成房间的墙壁,这样总算是有个古怪的新房了。

    第二天,新娘子起来淘米,那是亲戚朋友们最后要吃的一顿饭,按照规矩,婆家要在头天晚上在米中放上一些钱,要在屋子的角落里放下一些钱,这新妇是要做家务的,但这都什么年代了,哪个还真的做,她只要刨出米里的钱,找到屋角的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睡大觉,一应事情都还有帮忙的厨师做呢,不过我的大嫂还真的把几十公斤米都淘洗了出来才作罢。单就这点,全家无不欢欣,亲戚大都敬爱。

    我到新房里给她们送饭,嫂子偷和我说:“昨天晚上梦到坟地里那条大白蛇,说是要投生我家,这下子完了,她必来报我们吃它之仇。”我听了半响作声不得
    第十三章

    大哥刚结婚,我和孙云清的事就黄了,他的小弟在我二哥教学的学校,蛮横无理,欺负了一个女同学,这还不算,他还自己撒泼,到处说那个女同学欺了他,意要在我二哥面前,表现一下,让亲戚给他做主,我二哥偏生是个不爱生事的,所以不大理会他们,结果一家子找上门来,指责我们不够亲戚友爱,父亲无比愤怒,我早说了,大人有时做下的儿女亲家,并不完全为着儿女,而是考虑到他们自己的娱乐问题,事情不好玩了,放弃就完全可能。很快,就告诉他们,这门亲事告吹,他们可以来拿走他们的财物。

    两家人在屋里吵了一架,关于那些彩礼钱的事,到底是多少?也没有个明细帐,他们说是双倍,这让我们全家举家笑翻,想靠定婚发财的人,总是要让人笑的,后来我父亲说:“你们滚蛋吧,我一分钱也不会拿给你们了。”他们走时说那钱留下来给我买药吃。

    接下来,便是快过年了,二哥学校放了假,他天天坐在窗口画画儿,现在再也不画双英,而是画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谁,我再没能认出来,母亲上楼打米,经常拉住了我问:“那是画的什么?”我说不出来,那不算是画,如果勉强说是画的,那就是我完全看不明白的印象画,一片的黑影儿,一丝丝光亮,透过浓密的黑暗照出来,那是闪电吗还是什么?

    父亲一到下雨天就睡觉,那天又是个雨雪纷纷的日子,父亲正睡得迷糊,二哥跑到他们房里,问父亲:“你知道长白山盛产什么吗?”父亲迷糊着说:“盛产美人啊。”二哥又问:“你到过哈尔滨?那里有没有姓霍的人家?”父亲言道:“不记得了。好象是有。”二哥冷笑道:“就是了,我的父亲叫霍卫国,我叫霍春玉。是你出卖了我们全家,我今生是来报杀父之仇的。”父亲生气地说:“不要闹了。”二哥冷笑:“是我要闹么?你把我们一家子出卖给了日本人,让我们全家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你说我们是爱国的,你为了几个小钱,出卖了良心。”父亲急忙分辩:“我那时是军人,我怎么可能和别人做什么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二哥哪里肯听,拿过画架,对着床上的父亲的头 ,一通乱打,父亲大叫, 我一直在自己房里听着他们对话,我哭叫起来,我心里弥漫着深深的恐惧。

    大哥摇头晃脑地说:“他疯了,没治了。”母亲失声痛哭。

    父亲挨过二哥一通打骂之后,晚上就开始和母亲说着曾经在哈尔滨的种种,他们尽可能的回忆有没有这么个叫霍卫国的人。父亲一直是否认的,但母亲更相信自己的儿子。

    大年三十的那天,父亲坐在摆好的酒菜面前,倒好了酒,一杯杯的在青松针上放平,他嘴里叫着还在一边画画的二哥:“不要画了,来吃饭了。”一遍又一遍的叫,我们默默的聚在了父亲的周围,就在这时,就在父亲唤他的儿子唤到了不耐烦时,二哥突然象前几天一样,拿起画夹,跑到父亲面前,骂:“你这个杀人犯?你有什么资格一天天的过年?你早就应该死了,我和你不共戴天。”

    父亲嚎叫着,躲避着,我们全部呆了,没有人敢上前劝架,这样,几分钟以后,我们听到了父亲的惨叫,然后,父亲说:“我的腿,断了。”

    父亲的腿是真的断了。

    第二天,父亲拖着断腿,到处向人借债,要带二哥去医院看病。

    那些借来的钱,藏在米坛子里,二哥一到晚上就到处翻到处刨,母亲瞅着他,母亲说:“他想找到那些钱,好让我们不能送他去瞧病。”正月初五,大哥和父亲,把二哥扭到了门坎上,用绳索捆好,二哥倒在门边,嘴边流着血,他哀求母亲:“你放了我吧?我是你儿子啊,我没有病啊,你放了我我会感激你的。”母亲一直痛哭流涕,她甚至于和父亲求情:“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啊,他不是真的生病了。”父亲叹着气,表情灰暗。

    我和大哥,以及父亲,把二哥送到市精神病院,之后,三个人出来到街上,点了几个菜,父亲要了一瓶啤酒,他打开喝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这味道真怪!”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拖着一条断腿,在前面慢慢走,我突然感觉到心酸,他这一生,不知有过多少美好的想往,最后老了老了,竟是让自己的亲儿打断了腿!

    母亲一直不相信二哥是神经失常了,她和隔壁的说着二哥小时候的趣事,二哥是三岁了才会走路,四岁才会说话,后来上学一直都只是第一名,还没有拿过第二名。

    大家正在说着话,父亲起来,出去逛了一圈,我到大哥家坐了一会,那时已经分家了,大哥家在几天前,也就是过年后的第二天彻底的离开了我们大家,去过他的小日子去了,我到他们家和他们说了一会闲话,大嫂说:“昨天晚上你哥外出的时候遇到鬼了,他说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看不清相貌,面目模糊,一直在他前面走走走,走近了也看不清脸,你哥可是个胆大的,哪时遇到过这种事?我们将才说到这个事情呢。”

    我打不起精神,懒散地回家,母亲在和隔壁的闲话,父亲在自己的房里睡觉,我坐到窗前,拿出一本《古文观止》来瞧,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母亲走上楼来,她突然惊叫起来:“你快来看,你快来看。”我到母亲他们房门口一看,只见父亲跪在楼板上,脖子里吊着一根细细的绳子,母亲哭喊着下楼拿菜刀,我两条腿不听使唤,抖得历害。

    父亲就这样去世了,放下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全身还是软的,还有热气,但再没能活过来,家里来了好多人,我朝着大哥家跑,他去摸鱼了,我一口气跑到一公里外的大河边上,大哥站在水里,听我说过父亲的死,他呆呆的愣在水里,嬉嬉地笑,我说快回家,他说是不是开玩笑,我说是真的,旁边有几个学生路过,都笑起来,我由跳着叫着叫大哥上来,最后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起来。他才真的变了脸色,相信了父亲确实去世了这一事实。
    第十四章

    父亲的去世,让我们的家一下子失去了欢乐,傍晚,弟弟从学校回来,他呆呆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家门前发呆,没有人对他说是为什么,他也不哭,我到处的找人,去求人做寿鞋,去找父亲要装裹用的寿衣,大哥气糊涂了,一直坐在门前发呆,一动也不会动,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得我去办,那时我十五岁吧!母亲除了呆坐在父亲的身边掉泪,已经不会做什么了。

    晚上,家门都走光了,只有我和母亲,以及弟弟,我们三个坐在灵前守灵,弟弟年幼,坐不了多大一会就睡着了,刚刚睡着的弟弟,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面,我和母亲吓得不轻,我们都呆了,我正在棺材头前加灯油,我们同时看向弟弟,这时的他双目紧闭地坐了一会,又倒下睡了。我拍了拍胸口。母亲则一直在一边掉泪,想想又哭两声。

    天亮的时候,弟弟醒来,很小心地问母亲:“昨天把爸爸装棺材里时有没有洗脸了?他昨天晚上来了,他说大家太忙了,给他刮了胡子,没有给他洗脸就装棺材了。”母亲感觉很怪异,于是一会有人来了,就问大爹,是他给父亲刮的胡子和洗的身子,他想了半天才说:“硬是没有洗脸,就刮了胡子就擦了一下,没有好好洗过。他也有灵有感的,怎么会走这条路啊!”

    母亲细细的问过弟弟父亲的魂来的情形,弟弟说象是梦,但是好象是真的来了。我很忙,只随便听了个大概,就出去买奠帐,在街上我听到一个老太太边哭边和人说话,我想难道她们家也死人了,仔细一看,老太太是我二姑妈,她也看到了我,因我穿着一身重孝,所以很显眼。我一见到二姑妈我就失声痛哭起来,我说:“都怪我啊,我明明就坐在楼上,竟然没有听到响动。”二姑妈搂着我:“不怪你,这事原是要出了的,我前天晚上就看到他了,没有看到脸,只看到他穿着平时穿的蓝色衣裳,五颗纽扣都清清楚楚看到了,我说这是从啊儿来呢?进家坐了两分钟,也不打招呼就不在了。我就想着你爸出事了,只是昨天晚上去的人说是昨天下午才没有的,我是前天晚上就看到他,可见这不是你的事。怪不得你!”我说了大哥见鬼的事,说是嫂子早上说的见鬼的事,下午父亲才出的事,姑妈点着头说:“可见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听到响动也不奇怪,不然上吊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认得呢!心肝啊,你不要难过,人早晚要走这条黑路,别说你爸爸,我们也快了。”

    派出所的所长是我母亲一个结拜娣妹的丈夫,他带着手铐来做客了,他恨声恨气地说:“一个当过二十年兵的人,一个穿过了多少枪林弹雨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这样一条不光彩的死亡之路?不是你们全家逼得他想死是什么?我把你们都锁了,今天不搞个水落石出我都不姓王了。”母亲吓坏了,哭着求情,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想,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人生的变故我已经看到好几起了,还怕那么一点儿?

    大哥喝醉了,说着胡话,把手伸到派出所长面前,有人把他拉开,他又冲过去伸出手,如此三番五次,倒把派出所长给吓得落慌而逃了。饭都没有吃成。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我们搭了灵棚在门前,和头天一样,大哥回去了,我和母亲以及弟弟,我们三个人坐在棺材旁边,弟弟终是年纪小,坐不住,就睡了,这时快上半夜一点过,母亲正在低声哭泣,我坐在一边发呆,心里想着供弟弟上学的事,二哥出事了,父亲去世了,那么只有我和母亲,母亲已经彻底地垮掉了,就只有我了,正想得出神,听到路上一阵哭声,我倒没有仔细分辩那哭声是为着什么,只听母亲说:“好象是说后面的绍聪死了,怎么死的呢?”母亲好奇起来,竟然站起来跑了出去,一会儿,她来说:“是吊死的呢。可能是你爸爸来把他叫了走了,听说就在后面的瑶洞里,前两天他们不是吵过架吗?他媳妇说也没有生气也没有拌嘴,只是小孩子们找他吃饭不在,后来放羊的人回来说他在瑶洞里坐着,手上拿着绳子,坐着的人吗,洞里也没有梁子可以吊,这样也会死人,可见鬼神是存在的。”我倒没有想到这事和父亲有什么相干,这人也是从外面当了几十年的兵回来的,但说话做事极不张道,我记得头年五月我和父亲在田里拨杂草,绍聪从旁边过,他年纪和父亲相比要小得多,但样子比父亲老一些,父亲因为母亲赚钱的缘故,生活安稳一些,故不操心,显年轻。当时绍聪看到我家的谷子高高低低的,他就问是什么种,父亲本就恼火我们的种子不好,长得七上八下,所以随口说:“是杂种。”当时绍聪大骂,边骂边走开,父亲眼睛一鼓一鼓的看着他的背影。好象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说话了,就莫名其妙的生了气。想不到这会子一个前面一天上吊死了,另一个也上吊死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别有缘故。

    是日早上,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我们都担心他家人会来问我们,不过等了一天,只看到他媳妇哭着来来去去从一边过路之外,没有见到别的异常。

    父亲抬出去以后,家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我很怕走到母亲的房间前,到了那里总象是看到父亲吊在房梁上吊着一般,有些恐惧感,直到现在,我都害怕走到那个房门口,总感觉父亲在上面吊着,半跪在楼板上,晃晃悠悠的。
    第十五章

    父亲去世以后,我到医院去看过二哥一次,母亲哭着说,他还不知道父亲死了,如果知道,也许会忏悔,母亲的想法真的是好天真。我到了精神病院,医生把二哥带出来,看到他的一刹那,我都以为他是个正常人,他因为一直住院,身上脱尽了泥土味,所以看上去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一张美如冠玉的脸,五官分布均匀,每一个部位都象是艺术家刀下精雕细刻的形象,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眼神迟疑着将目光投向我,医生说:“她是谁?”二哥愣了一下:“她是妹妹。”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他曾经说我是狐狸精,说狐狸精吃了他可爱的妹妹,他哭他的妹妹哭得死去活来,那时我真的是好感动他爱妹妹的心。

    他眼神迟疑着,有些不确定,然后医生把他带走。



    到了街上,才不过下午三点,我真是好饿了,我走进了一家餐馆,我那时不知道餐馆里吃饭也是分时间的,所以我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有人来问我话,我等着人来问我吃什么的,但是没有,只有一个姑娘在扫地,她奇怪地看了我几眼,我就一直这么坐着,一直坐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话,我实在是忍受不住饥饿,我从早上出来就没有吃过饭,这样只好又回到街上,到小店里买了一小袋子回饼,躲到角落里,狼吞虎咽。

    回来和母亲说过这些事,母亲叹息,但她总是认为,二哥没有任何问题,是父亲年轻时做了坏事不敢认罪,而让二哥背了黑锅。

    没有多久,因为交的医疗费都用光了,二哥让医院给送了回来,那天,他安静地下车,拿出他的洗漱用具,我们看着他就是个正常人,我的心里很高兴,产生了好些可能和二哥一起去种地的想法。可惜,那都只是我的想象,二哥没有几天就开始在家里走来走去,象那个总吐口水的女疯子一样的走来走去,一分钟也不肯安静下来。

    他说的话有时相当有逻辑性,完全不象是一个疯子的所言,他和母亲说,他肩负着神对的使命,是来解救人类的,他和母亲一夜夜的坐在炉子边闲聊,他们说得很投机,他在母亲面前展开了一幅幸福的画卷,让母亲一点点的相信,儿子一点问题也没有,父亲的死应该是他自找的,一个不相信自己儿子的父亲,活着也没有多大意义。

    我已经不能上学了,我只上到了高二,就永远的离开了学校,我没有参加过高考,所以读书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不断的玩耍,然后回家,再到学校玩耍,再回家,学校里我们班的女生很少,除我之外另外只有十二个,十二个女生上体育课时刚好可以排成四行,而我多半成了多出来的那个,我经常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后面,没有伴,所以我宁愿不上学了。

    田地里的活计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母亲身体不好,下不得田,再说了,她年轻时不是大家闺秀的么,怎么可能会干活呢,一个人的一生,早期的生活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方向,母亲出生在贵族家庭,她早就养成了那种善良软弱骄傲的性格,所以有些事她永远也不可能去做。

    我天天都去挖田,细嫩的手掌一天天变粗糙,再后来起水泡,起血泡,然后血泡裂开,形成我的小嘴一样大的裂口,疼痛钻心,母亲甚少做衣服了,她做的衣服正在过时,已经有四川的裁缝进驻我们的小街,抢了母亲的生意,所以我们的经济还是别的方面,都成了问题。

    母亲和二哥憧憬着未来,他们谈笑风生,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夜,我对眼前的生活不甚满意,但倘感安稳。

    有一天,我正在田里干活,天上突然电闪雷鸣,我找了附近一个地方刚藏起来,想躲过这场雨再干活儿,这时有村里人冒着大雨找到我,对我说:“你妈妈让你二哥打死了,你快回家去看看。”

    二哥打死了妈妈?我心头一颤,不能动弹,好半天,我才丢了锄头往家跑,快到门前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母亲躺在门外,一动不动,瓢泼大雨打在母亲的身上,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过,我看到母亲一动不动地躺着,二哥在门口站着,他看到我,就进家去了,他嘴里好象还在念什么。我离母亲还有二十多米,我一下跌倒在地,再也起不来,我站不起来了,我感觉自己与母亲隔着山隔着海,我在大雨里一点点挪动着身体,爬着接近母亲,每一步都象是在水里的一次沉浮与挣扎,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曾经以为的家常欢笑平常事,刹那间成了我梦想中的天堂。
    第十六章

    我挪到了母亲的身边,我没有呼唤她的力气,我只是一下下的用满是泥泞的一只手去抚摸母亲的脸,直到十多分钟以后,我才叫出来:“妈呀!”我的声音里浸润着血泪,在那样凄迷的雨地里,很是苍凉。

    也许是我的抚摸起了作用,也许是我和呼唤让母亲听到了,母亲的脸皮动了一下,最后居然睁开了眼睛,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别怪你二哥。”

    我转头看向二哥,他一脸茫茫然地看着我和母亲,他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话,隔着雨丝我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他却完全无意识地扫了我一眼,根本不把我的仇恨当回事,我跑到大哥家,求大哥收留母亲,但大哥说:“他要是打到我们门上来咋办?”大嫂在一边发呆,欲说不说的样子,我绝望地跑回到母亲身边,这时看到大妈的小儿子,正在想办法要把母亲背到背上,他边背母亲边说:“你大哥也是个混蛋,娶了媳妇忘了娘,他怕,我们就不怕了?但二婶得活下去,不活你和你和小弟咋办?你们都还没有长大。”

    我到家里取了些母亲的衣物,带上到大妈家,大妈正在怪责自己小儿子把母亲背过去,我在一边听到,手里抱着包袱,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双双地流,大妈看着我,有些生气地说:“你大哥都不肯收留你们,你二哥是武疯子,如果是文疯子还好办,他要是来把我们家也打平了我们怎么办?”

    母亲这时已经有些清醒,挣扎着要回家,大妈反而不好意思了,叫小四哥:“把你二婶背到楼上,让那个疯子饿几天,我就不信他不吃饭过得了。”

    我给母亲换了干衣服,母亲定要我过家里看看二哥在做什么,我赌气不肯去,母亲掉泪,我只好到家里走了一转,二哥还是在家里从前走到后,从后走到前,人说疯子是最无知的,其实据我感觉,疯子的内心世界非常复杂而苦痛,他的愿望,他的幻想,都成了眼前灿烂的场景,他们象吸毒的人看到了幻觉,疯是他的依赖,他不愿意接受现实,只想活在幻觉中。

    回到大妈家吃了饭,母亲没有吃,我安心的吃着家常热饭,感觉味道很香,母亲一直惦记着二哥没有吃饭,但她现在是不能做饭了,所以只能靠在一边说,她挣扎着要回家,我不理她,看她脚步不稳,只好又站起来扶持着她往家走,回到家的时候,二哥眼里放出一道亮光,他也可能饿了吧,盼望着有人来给他做饭,弟弟也在大妈家把饭吃了,母亲叫我给二哥做饭,我无所用心地呆站在门里好一会,才上楼打米。

    以后的好长日子,我都要一边到田地里干活,一边赶早回来做饭,那时村人看我的目光是怜悯和着敬爱,我成了村人眼中美丽聪明勤劳能干的代名词,好些人家都想接过我的家,认为只要能娶到我这么个闺女,就算是接过一个破败的家也在所不惜。

    母亲激动了起来,她认为这是大好事,她本就心疼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做活。母亲身体好了一些后,也经常到菜地里转转,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一年中我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过年的时候,母亲给我做了一件大红色丝绒的对襟布扣唐装,母亲本是做旗袍的高手,那件衣服做得极好,我穿了它过年,和着过去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人称第一美人,一起到街上准备看场电影,结果是因为过年,电影票早就卖完了,我们两人站在电影院门口发了一会呆,看小孩子们放炮长,闲玩了一会就回家了。

    两个多月后,收蚕豆的季节,我正割了蚕豆回来打,豆灰儿满面,打完了豆背上豆糠回家,只见远远的父亲的妹妹带了个少年来我家,父亲的妹妹和我们不是太亲,听说她是穿着白衣服夜半三更的跑到姑父家的,因为奶奶不同意她嫁给那个穷光蛋,她就半夜里跑了。所以一向和奶奶不亲,也就和我们不亲,极少往来。

    她带了个目光锐利的少年来家,我以为她平常走亲戚不以为意,打开家门,姑姑问我:“你妈呢?”我说可能去菜地里了,姑姑说:“哪时回来?”我说一时半时不得回来。我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对少年说:“你喝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了笑,然后上楼换衣服。

    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留下两只空杯。

    晚上,母亲就和我说,那个少年叫李爱华,是对面小街村的人,听说是那村最有钱的人,他父亲原来在银行里工作,现在回家来养鱼种果树,发了。问我喜不喜欢那少年,据说与我同龄。

    我半天说不得话,想到那少年紧抿的双唇,很薄,可见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听说正上高中,理想是上清华,他的小叔叔就在清华念的研究生,母亲说,这是个不错的投资,姑娘是白菜,绑得好,卖得快,都是因为大年初一我上街,让那少年瞧到了,特别地打听到我家的亲戚关系,拜了我那个姑姑做干妈,送了重礼,姑姑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档子事,姑姑是从来不会说媒的人,冤家易解不易结,如果抹了姑姑的面子,这亲戚更加没法做了。

    我委实不喜欢那少年过于红润的面色,也不喜欢他的两片薄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两个人恋爱,第一感觉很重要,我吞吞吐吐说了自己不喜欢的话,母亲一下子哭起来,但我是个心硬的人,从来是服软不服硬,并不在意母亲的伤心,我一直想象着如果天天对面那红脸的少年,我会不会快乐,答案是不会快乐,那么我还要他做什么呢?

    母亲没有办法,就去请教大哥,大哥不以为然:“姑娘脸皮薄,她喜欢也会说不喜欢,你只想办法让小伙子多来多往,日久生情,再看那小子对这个家的态度,如果是真心实意的,也就好了,我瞧着那人就不错,他要拜的菩萨一个都不少,连大爹大妈他们都拜到了,这样的人真是少见的会来事。”母亲回来和我一说,我就更加痛恨这小小少年的心机之深,如此用心良苦,哪里象少年所为,才只得十六岁,已经是如此用心,他年还不成大奸大恶,谁也掌控不得他了。这么一想心下就不以为然,只巴望他想明白了,再也不来。
    第十七章

    母亲相信了我是喜欢李爱华的,只是不好意思罢了,人说知女莫若母,是我母亲太无心还是我太没有特色,反正我的母亲她好象并不了解我,在这件事上完全违背我的意愿,也或者是知道了装做不知道,难得糊涂的意思了。

    自从大妈收留过母亲以后,我们和大妈家的关系亲密起来,竹花姐完全是一副大小姐的态度,基本不做事,只在家做做针线活儿,做得也不怎么见功夫,绣的花朵颜色较深,母亲私下里说,绣花色泽不正的人心不正,我这小堂姐心地有点儿黑。

    那天是堂姐家栽秧苗,我去帮忙换工,那时的我比村里所有的姐妹栽秧都快了,因为没有人做活,只有我,什么都得练速度,不然收种的忙不过来,所以我真的成了一把好手。

    栽秧苗都是女客,八个人一桌的分桌的四方坐下来吃饭,那些天是要吃一年里最好的饭菜,因为太忙了,菜是十二道,都是地方菜,大家边聊天边吃菜,我喝了口饮料,这时上来一个块头很大的油炸豆腐,一桌的人突然沉默下来,我碰了碰坐在我一侧的竹花姐姐,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侄女儿,我想怎么她们说话时有人作答,单我说话时无人理我,于是我愤愤不平:“你们全都哑巴了,故意欺我是不是?”

    这时一个小侄女才把一块豆腐咽下去,之后咕咕的笑起来:“我们,你没有看到吗?碗里只有一块豆腐了,一共八块,我们都吃了,只有你的没有吃,我们全给烫到了。”过了一会,所有的人都说起话来,而且全是笑,都是笑的那块豆腐。豆腐原来再烫也是不会冒热气的,看上去象是凉快得很,结果送到嘴里,体积太大,在她们的小口里翻不了身,所以全给豆腐烫起了大泡。我先还忍住,最后终于,一口饮料狂喷出来,那边桌上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怪我:“笑得象个乱四花。”

    晚上吃过饭,正准备离开,却听得有个用小鸟算命的人来到了大妈家,于是大家聚在一起要算命,听说贵的好几十块钱,便宜的才一块钱,小鸟嘴抽到哪根签就要出哪根签的钱。

    女人们都眼泪浅,结果好几个人的命都只值一块钱,算命的人把她们的签文拿出来念,听的人无不泪流满面,我听了一会,感觉说得离谱,心想人命再是凄凉,何至于象算命的说的那样:“人人都说黄莲苦,你比黄莲苦七分。”有比黄莲还苦东西吗?

    我回来,看到母亲正在侍候盆里的几条大鱼,母亲说:“这是李爱华拿来的,你大哥说,你是不好意思说喜欢他,我们明天早上什么菜也不做,只做这几条鱼,你若吃了,就是喜欢他,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歪理,我天生最爱吃鱼,这不是存心馋我么?

    第二天,李爱华又骑个车来了,他最近天天来,这回带来了几个午餐内,他说用这肉切成片儿,用油煎黄了,好吃得很。母亲故意多看了我两眼,我就赌气,心想我就吃了你的菜,而且我就不同意,难道你们还绑我上法场?

    母亲果然什么菜也不做,李爱华脚勤手快地做好了两个菜,就等着我出丑了,这是在我们家,他也太欺人了吗!菜一上桌,我第一个用了,他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吃了菜,母亲欢天喜地,去和大妈他们说,大妈收了李家厚礼,一向为他们家说话,不是我存心让母亲难堪,而是真的想赌个气,结果是皆大欢喜。

    姑姑来游说我去小街村看他爱华的家,她说我去逛公园还要出门票钱,到他家去一个子儿也不用出,还得串串地方,我本不应该听信姑姑的话,但谁叫母亲不是当地人,而且在小街也没有亲友,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的呢?所以我心中就动了。

    那天打扮得很时尚,穿了父亲在世时最后一个月给我的最多的三十块钱买的衣裳,那是他半个月的工钱啊,穿出去在那样的乡村,相当好看,而且我本身当时已经具有浓浓的书卷气,所以母亲都夸我:“真的漂亮,这一条河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大老关家那几个姑娘除掉。”

    大老关就是上一任公社书记,他有六个女儿三个儿子,女儿个个娇艳如花。

    我和母亲以及姑姑才走到半路,李爱华已经出村来接,他刚走到村外遇到我们,可能对我的淡蓝色打扮十分惊艳,他呆呆站在路口,我那时留一头两尺飘飘长发,十六岁已经一米六高,纤美苗条,面色干净洁白。

    到了李爱华家,八冷八热菜,一一的上桌,他们家有三处房产,他母亲叫他带了我们一一观看,看了果园,什么水果都有,正是丰收在望的季节,鱼溏很大,鱼儿欢跳,姑姑和母亲都用那种羡慕的眼神看他家的一草一木,我读多了书,对于物质的丰富大不以为然,只是当成了风景赏玩了一番了事。

    回来我就再不认帐,他们家送来压八字的一身好衣裳,竟是一百多块从城里买的名牌,而且颜色象极了我穿着去他家的那一身,说明他们在摸我的喜好,以为我喜欢了那个色泽。如此费心,难为他一片深情!一块手表也是渡了金的最贵的,那真是我喜爱的东西,可我不喜欢它的主人,所以母亲抱回来我又将它们扔出去,她又抱回来,是李爱华的父亲送来的,他是个才40不到的年轻的父亲,脸上实在下不去,最后说,他们家有个天仙样的女孩子,可以出十万块钱给我做彩礼,再送五万做他女儿的陪嫁,不要我家出一分钱,把他女儿白白送给我弟弟或者二哥,他已经知道我二哥的情况,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已经对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

    第二天,他把他的女儿带了来,那孩子刚上中学,美如传奇,坐在我们对面,象薄命的林妹妹,羞怯却真诚地坐在对面。

    二哥偷偷对弟弟说:“这真是个人间尤物,只是脚大了点。”

    我注意看过去,是脚有点大,她比我弟弟大一岁,比二哥小好几岁了,但也不离谱,小七岁,这在夫妻中倒也是正常事。

    弟弟拉我上楼,轻声说:“你就答应了吧,他这个妹妹真的是天仙,你就牺牲一下你自己吗?再说,李爱华这人很有情义,你在这样地方,这样的人已经是人间极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盘算了一下,十五万,可能等于眼前目下的一百五十万,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钱可真是算很大的一笔财产了,那时兴说万元户,就是说一家人收入上了万元,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凭什么那样看不起李爱华呢?唯因他长了一副薄唇?我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也或者是命运在作怪,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是注定的缘份,别人任是怎么喜欢,只能远观。



    我希望他不要来我家了,这个愿望我对他说过多次,二哥心里也已经深恨我,多次想找机会打我,只不过每次看到他脸色一变时,我就想办法逃开,可有一次,我还是没有能逃掉,二哥对李爱华非常好,经常和他聊天,这个傻子,把二哥当成了偶象,因为二哥聊天时就是个正常人的样子,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他本是从小到大作了家中宠儿,买的书装了几十箱子,都让他翻天覆地地瞧过一遍,连山口百惠的自传他都买来看过。别的书就不用说了,那些每个明星的过去,现在,他都津津乐道,而且他能看出哪个女演员将会走红,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本事,而是阅书太多,自然产生的阅人直觉,但听在李爱华的耳里,如听圣音佛伦一般,他居然也象我母亲一样给说动了心,认为二哥除了满腹经纶,根本没有任何毛病。

    所以,当我挨二哥的打时,他第一次产生了他对不起我的感觉。

    那天他也在我们家,他成了我家的常客,除了我,我们全家都欢迎他来,因为他会带来好吃的,而且是个很好的聊友,二哥正愁找不到人听他高谈阔论,自然时时盼望他,小弟因为他那个天仙般的妹妹昙花一现过,所以也盼着他来。

    他在楼上和二哥聊天,聊得起劲,我到楼上打米做饭,上楼时我瞅了他两眼,心想他真是个笨蛋,还是装疯卖傻,不知二哥的情况,我下楼后,二哥跟了下来,脸色很阴,那是要打人的前奏,我发现不对,想往外跑,但来不及了,二哥把门封死,两腿往门口一站,母亲脸立时就变了颜色,二哥一把拉过我,扔到地上,然后一脚一脚的踢我,朝着我的小腿,大腿,一阵猛踢,边踢边骂:“你以为你强占了我妹妹的身体,你就可以冒充我妹妹?以我妹妹的身份凌驾于李爱华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啊?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妹妹的哥哥。”他一阵猛踢,开始的时候我还分辩,李爱华下楼来,呆呆的看着我挨打,他后来说了一句话:“到我家去好吗?这样你可以自由自在。”我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你这个混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你滚蛋,你滚啊!如果你还是人,你就马上滚。”

    他没有离开,而我,就在二哥的脚下昏死过去,母亲哭着,和弟弟想办法把我抬到了床上,一个多小时后,母亲送了一碗汤上来,一点点喂我。

    李爱华上楼来,轻声地温和地劝我离开家,他说要带我走,如果是我心爱的人说了这样的话,我可能真的就让他带我走了,可他不是,我怨恨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出了一个字:“滚!”

    后来,我又因为李爱华的事挨了二月哥两次打,在万分不得已的情况下,弟弟缀学了,我离开了家,到附近的丝绸厂做了临时工,那还是母亲一一给乡上的干部下跪之后求来的工作,她说不能看着我被活活打死。

    只有十三岁的弟弟,接替了我的事,做起了一家之主,成了五个人的田地的主人,天天在田地里干活,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做了很多错事,我都没有勇气怪罪他,就因为他小小年纪吃够了苦头,他的恐惧心理让他完全的坏了良心。

    那年我进了丝绸厂,每天就忙碌于车间里,手时刻泡在缄水里,一根根理着那杂乱无章的丝头,厂子离家两公里,我经常在想家的时候回去,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把一半的钱买了冰糖,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东西,另外母亲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每天晚上要吃两包头疼粉才睡得着觉,我一下给她买了两盒头疼粉,那就是我孝顺母亲的全部感情。

    好景不长,在丝绸厂干不到半年,我又在回家的时候被二哥捉住痛打了一顿,差点就没命了,那天晚上,母亲把我送出来,一下跪到了地上:“你出去吧,到外地去求一条生路,再也不要回来了,现在你二哥也不敢打我了,再说我也老了,他打死了我也不要紧,我不能眼看着你被活活打死,你就算是死在外面,我心里也好受些。”

    我刚刚报了名,参加市里的歌手大奖赛,我哀求母亲,让我参加这次比赛,让我了了一个心愿,让我知道自己唱歌的水平,母亲同意了,她私下里为我做了最美丽的演出服装。
    第十八章

    在歌手大奖赛等待的日子里,第一美人出嫁了,那天很冷,我从街上走过,看到美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街边的小卖部门口,她叫月娥,可能她的父亲是叫她月里嫦娥的意思,我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笑笑说:“我来领结婚证。”我呆住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她才十八岁,只比我大一岁的,她诚恳地说:“真的,他们家没有人,他爸爸在供销社,太忙了,他也经常出门,只有他妈在家,没有人照顾,所以要早早的娶我。我过几天要嫁了,你来陪陪我吧,送我到他家。”

    我看着她冻得乌青的脸,心里有些发酸。她因为怕自己身材不好,一向穿衣极少,冬天里也不穿毛衣和棉衣,越美的人越在意形象气质。

    “那结婚证怎么能领到呢?你还这么小?”我有点不相信。她笑笑,眼神里有期待幸福的神情:“我爸已经和办结婚证的人打过招呼了,再说年纪是可以改的,这个倒不用担心,他有20岁,也差一点。”

    月娥出嫁的那天,她的姐姐们都回来了,有过得好的,也有过得不好的,最小的姐姐都带来了自己的孩子,哄孩子的时候,旁边的嫂子说:“这七娥过去见到娃娃就烦,婚姻可以让一个姑娘变成老太婆,也可以改变人的性情,爱好!”

    月娥忙着找她的香脂,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父亲在对夫家送来的猪腿大发脾气,那猪腿实在是太小了,对方认为,都已经到了这一天了,送什么样的东西都是一个凑合,所以想草草了事,买了最小的猪腿,这个前任公社书记,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根本是看不起自己。抵死不肯让女儿出嫁,逼男方家换成大的,倒是月娥,一副将做新嫁娘的快乐,根本没有把楼下的争吵当回事。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争吵越来越激烈,又嫌买的糖质量差,买的油太清,而月娥一阵欢喜,只对大家说:“别吵了,我还是走吧!误了吉时不好。”她大嫂瞅了她一眼:“你倒是想上他家去,只是这样欺人的人家,怎么能这样嫁他呢?你是越来越胖了!所以他们才这样。”我没有听出那话里有意思,只感觉月娥的身体是有点和往常不太一样。

    月娥的父亲在楼下争这样那样,男方家呆了三个小时后,赌气带上一帮人马回了家,这一下,大家都呆了,没有人劝得住,这样,月娥当晚就还住在娘家。

    晚上,因为大家都心情不好,我没有吃饭就回了家,正是黄昏时分,从月娥家回来,公路边的排水沟里因为是刚栽上秧苗,所以水流很多很急,清清的,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在沟边洗手,边洗边唱歌,走近了,我感觉那个人很象是月娥,只是不能确实,于是我故意偏向沟边,这时她回过头来,朝我望了一眼,那眼神发出寒光,象是,死人的眼神,很冷,我心惊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咯咯地笑起来,没有答我的话,继续洗她的手,她这个人天生的有洁癖,特别爱干净,时时在洗自己,所以我也没有感觉有多奇怪,只是她现在的情形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我站在那儿,想陪她说一会话,想安慰她一下,虽然我离开她家之前也安慰过她了,但好朋友吗,我不好意思就这么走开。这时我突然听到我母亲的声音:“小宝仙,你在这儿做什么啊?”我回头,看到自己母亲正朝着公路上走来,再上去一点儿就是我家了,母亲可能是在家里看到了我,所以下来了,我说:“月娥在这里呢。”母亲愣了愣:“怎么会,她不是今天结婚的么?你没有去送亲啊?”我笑起来:“没有嫁掉,他们家和男方家吵嘴了。又回头,想指月娥给母亲看,我想可能母亲老眼昏花了,结果我看到刚才的地方,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水在静静地流,一个人都没有,旁边都是田和路,光光的一大片,无躲藏之地,天还没有完全黑定,远处可以看到半里远的地方,街上偶有行人,这就是说,我眼睛没有什么问题。刷一下,我的寒毛根根都立了起来。

    母亲怪异地瞧了我一会,过来拉过我的手:“我在楼上窗口看到你呆呆站在这儿,我想你不是送月娥去了么?她夫家离这里好几公里,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呢?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心里七上八下,所以来看看,我倒没有听说月娥没有嫁掉,这姑娘那么好,怎么男方家还这样对待,太等闲了,不怕得不到?”

    我说不出什么,只跟了母亲回家,母亲拿出饭菜,我边吃边想明天月娥是不是会嫁出去,男方家毕竟是摆了酒的,亲友面子上怎么下台?或者晚上就可能来接走,但想到黄昏所见,一种不吉祥的感觉涌上心头,母亲也在一边自言自语:“你刚才是真的看到她了?你可不能对别人说,不然别人会认为你也疯了,以后这种见鬼的事不要和人说。”我当时就晕了,见鬼的事难道还有家族原因?我更愿意相信我刚刚看到的只是月娥的生魂,不是说如果人精神不好,便是人的三魂七魄不全,有生魂出去游玩,找不到回家的路,会有人在外面看到,故有叫魂一说的吗?

    天亮以后,我才刚要去月娥家探问一下消息,只听隔壁人家的两个姑娘正在说死人的事:“哎呀!死得好惨啊,听说把衣服都踢光了,肚子里的娃娃都有四个月了,就是她女婿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惊肉跳,赶紧跑出去,我鼓着眼睛问:“谁死了,你们说谁呢?”芹凤说:“你还不知道啊?月娥昨天晚上上吊死了,衣服都没有穿,只穿了一点内衣,粉色绸缎的小内衣,昨天才穿上结婚的。听说是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关上房门上吊的,发现的时候都是八点来钟了,一尸两命啊,还怀了个四个月的娃娃。”

    我一下子感觉到心疼难忍,我们从小一起上学,天天同桌而坐,感情亲如姐妹,她从不和她姐姐们玩,什么时候我们都玩在一处,她从来不嫌我家穷困肮脏,经常到我家里来找我,昨天还笑嬉嬉等吉时良辰的人,今天已经天人永隔。只听芹凤的妹妹玉凤说:“昨天晚上停了一天,今天等男方家来瞧一眼就要抬出去埋了,这是凶死,又是少年,可以随更找个地,连埋的地方都会没有,还不知埋在哪儿呢。”

    我本要去月娥家,我平时只和她亲,她这一走,我去了她家也没有意思,再说,现在去能看到的是什么,是脸上放了一张白纸的她的身体,我还敢去吗?她穿着什么还重要吗?她的每一身衣服,包括为结婚买的,我全都看到过。我趴在床上,边哭边想象着她的每一个生前形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着走进我家门,吓得楼上的两个小男孩一声也不敢吭,我在街上看到去等男方来领结婚证的冷得发抖的她。越想心里越疼,人言红颜薄命,她怎么就薄命到这个地步,要走上这样一条路?
    第十九章

    按关家的规矩,没有结过婚的少男少女去世以后,都不得进祖坟,其实好多大姓也都是这样的,只能住在坟地的边边角角,远远的不毛之地上,月娥的坟,也是在一块沙坡上,她虽然和夫家有了结婚证,但还没有真的有过形式上的过渡,这在乡下都不算是真的结婚。

    好几天了,我才敢上山到坟地上瞧瞧,在家时已经听人说,她的已经和她领过结婚证的男人,应该称其男人了吧?他到坟地上来住着了,月娥的死让他呼天抢地了几天,随后他就结芦而守在月娥坟地上了,据说要在坟地里守孝三年,这话说得好象轻巧得很,真的守得住的,便要成为传奇了。

    我去的时候,那男人,其实还嫩得很,高高个子,不是很优秀,也就乡下少见那种气质中上的穿着较洋气的读书人的样子,他有些羞惭地低着头,我采了很大一怀抱山花野草,看着那纸花多而旁边有个草棚子的新坟走去,这坟实在是孤单,在人家的薄地边上,刚翻过年呢,春草萋萋的时节,他本来闷闷地坐在坟边,看到我,就赶紧站了起来。我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小子虽则狼狈,倒还干净,没有让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想是附近也有山泉水,衣着洁净,手脸清爽。

    原本远远见过他,所以一到他就先招呼我:“你来了?”我不言语,先让泪洗了眼睛,然后才在一边的草皮上坐下来,我问他:“那天为什么那么快就跑了?”他慢声轻言地说:“我没有来,你也知道接亲的规距,我不能来,我要来了还会有这事吗?”

    他不再说话,而是低了头,我眼泪一直在流,流到了嘴边,有缄缄的感觉,我心里越发酸楚,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人确实太瘦了,风一吹都要倒的样子,着实的不象个新郎官,至于仪表清洁,这完全是象月娥本人一样的有洁癖。

    伤心是真的,那么说来,月娥到底还是让这个人爱过,如果不死,情形不是更加好了吗?我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没有看出这个人好在什么地方,或者我这人天生的不长性长情,仍是感觉他象是在演情感戏一样,就象我当初惦记孙云清一样,想的不是他那个人,而是自己心里面一个爱情的情境里的幻影。

    半个月以后,我听说看坟的小伙子让家人劝回了家去了,并没有兑现他说的守孝三年的诺言,本来吗,这是现代社会,哪来的守孝之说?完全是一时的悲情的支撑,胡话胡说。

    一个月以后,他再次新婚,至于娶的谁家的女儿,我无从知晓,只是看到送家具的车从我们门前路过,隔壁的姐妹俩嘴快,芹凤和玉凤同时怀念感叹月娥之事不值,芹凤眼角一飘一飘地说:“瞧瞧,以为死了就会吓到人家了,才一个月,坟上都还没有长草,人家就要娶。 ”

    半年以后,有人在街上看到月娥,看到她背着个孩子,买饼子给孩子吃,因为她的长相和穿着本就异于常人,所以马上有人认了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不太清楚,我是听弟弟告诉我的,那时我已经不在家乡,所以不能亲眼见证她是不是真的出来过。

    据说,那个女子,已经不能叫月娥了,她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天天黄昏都到街上来买饼,开始的时候小店的人没有在意,直到点钱发现了阴钱,就是烧成了灰的钱,才恍惚的记起那个黄昏时来的人象是月娥,第二天,同一个时间她又来了,声音和衣着都是她,店主目瞪口呆,但还是得卖给她的, 如此数日。
    第二十章

    丝绸厂里女工众多,文化站的人组织歌手赛的初选,站长听说我是厂里的,有些纳闷:“你们厂里那么多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报名的?我还以为会多来几个,名优特都在你们厂里了。”我想了一下,老实回答:“别的人都不怎么会唱,会唱的也是乱唱,只有一个叫李爽的,唱得不错。”站长马上就变脸:“那人不行,她没有乐感。”我不知道乐感是个什么东西,我平时唱歌就是照着电影里唱,听过一遍就自然会唱了,别的我一概不了解,谱也不识,那时的我啊,真是傻得可以,以为音乐就是那一首首电影主题曲,别的都不是音乐,都是乱弹琴。

    因为经过一次次筛选,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小伙子,我们是一个区,只出三个选手不合适,站长胸有成竹地说:“明天我再找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你们说不定都认识”。

    等到我见到了来的两个人,我的眼睛就直了,30岁的那个女的,是我初中时的音乐老师,只是,它完全象变了一个人,她做我们音乐老师的时候,可是个漂亮的姑娘,皮肤和身材一等一的好,唱歌象真的明星,我们那时不喜欢听她讲课,只喜欢听她唱歌,她终年穿着漂亮时尚的衣服,可爱得很。真想不到,几年不见,看到她穿着一身象是借来的很皱的绿色毛呢衣服,衣服早就过了时,颜色也俗艳,而且脸上非常沧桑和胆怯,她看到我,一时并没有把我认出来,对我报以羞涩的微笑。我一直沉默,没有认她,对老师的敬畏还没有完全消失,直到站长介绍了我,我才迫不得已地叫了她老师好,她惊叹:“你都长大了,都长这么漂亮了!真的是太漂亮了,我没有想到你会是我的学生。”

    另一个女的是个少数民族姑娘,19岁,花一样好看,穿着民族服饰,听说比赛完了就要结婚的,她本来不来,但因为历届歌手赛她都参加过,都拿过名次,这次站长特地找这样两个人来拿奖的。

    我的一生,就开了那次洋荤,那次歌手赛因为是市里组织的,所以吃饭是在市政餐厅,十个人一桌。

    我的音乐老师,什么名次也没有拿到,连决赛都没能参加,只得个鼓励奖。

    正在想着离开家乡的事,很突然的,隔壁的芹凤要办喜事,她的喜事说来就来。

    她们母亲说:“小伙子家是做生意的,开了几个小卖部,他是大儿子,另外有个小儿子,财产都是大儿子苦的,说明这小伙子有能力。”母亲不敢说话,私下里却对我说:“这小伙子长了一对三角眼,看人的时候不敢正视,而且眼白多过眼黑,眼光忽闪得历害,不是善良的人,肯定自私得很。”

    他们家见到这个人以后,因为太高兴,当天把芹凤的生辰八字用红纸写了贴子发给了男方,以此表示自己家对这件事的态度,这是十分喜欢的意思,有决不反悔的成份在里头,发了红八字,如果反悔,人神共愤,家里会出事的,这只是传说,事实如何不得而知,母亲在门外瞧他们写八字,回来就叹气:“这个姑娘又要走上一条险路了!”
    第二十二章

    不得不走了,走之前二哥又恨恨地揍了我一顿,最初挨打的时候,还会想不通,还会感觉屈辱,还会为失去亲情而悲痛,后来的挨打,习惯成了自然,二哥的皮鞋踢到我的腿上,我除了咬牙忍受,没有过多的心理活动,李爱华后来又断断续续来过几次,我都没怎么理他,他有一次对我说,他真怕自己回不去,我冷酷地冲他嚷:“大河上好象没有长盖子。”他后来回去以后就开始绝食,他的父亲嘴上起了大水泡,来说:“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真的忍心有人为你死?你难道不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那几天都没有发现我是个冷酷的人,二哥打我的时候,我没有再哭过,腿上是青色的一条条踢痕,暴了起来,所以高高低低的,指腹轻按上去疼痛难当,不能洗浴,我经常连脚也不洗就睡了,然后慢慢在床上翻身,翻身得咬牙。关于李爱华的绝食事件,我认为他不会比我更加痛苦吧,他想吃饭一样可以吃的,他有那么多亲人关心他,而我,只有母亲一边掉泪。我已经分不出同情心了。

    伤要好不好的时候,我坐上火车离开了故乡,故乡这个词,真亲切,突然离开它,就有一种飘零感,相信大多数人都和我同感。

    火车把我带到了省城,我先找到大哥过去那个小女朋友的妹妹,她在省军区门口一家餐厅里做了领班,长得是毛光水滑的,这个姑娘和她姐姐相比,大不相同,她连头发上都透着风流,而且身高一米六七左右,正是东方女子中的上品。对于我去找她,她喜怒并不形于色,见过风浪的镇定,那时没有手机这玩艺儿,所以我的到来是绝对的突然,她只微笑一下权当接风,然后安排我吃了一碗面,那面她说她请客,两块钱,之后她就叫来了一个当地的男人,让那个满面痘痘的男人把我带到了一家小旅馆,说是,如果我愿意,就可以在这儿上班了,工作就是做这家小旅馆的服务员,痘痘男是旅馆老板娘的弟弟,老板娘一脸的雀癍,嘴唇擦得很红,是那种脏脏的红,她声音有点象母鸭子叫,那种压抑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的嘶叫声,她问我:“每个月给你六十块,包你吃和住,你愿不愿意干?”

    我如果说不愿意,肯定是不行的,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钱。

    我就在小旅馆里安居乐业起来,每天早上给旅客们倒小便,那个旅馆没有厕所,里面有三十多个床位,一周洗遍,手洗,还算容易,打扫卫生。有个小混混,那时我当他是个大爷来着,每天没有事做,床头柜上的钱堆得大堆大堆的,他有时半躺在床上看着我扫地,拖地,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他们给你多少钱?”我说:“六十块。”他叹息一声:“哦!六张!薄薄的纸币,小小的!真缺德啊!”

    老板是个毛胡子,很象三毛的丈夫,而且心性也很柔软,经常和我说些关于艺术关于人生的话,他看到我给家里写的信,要笑不笑的:“你还很有感情的吗!你的信和你的人完全是两回事。”

    我才到小旅馆没有多久,就来了个有点儿甜的小女人,我只能叫她小女人,因为我真的分不清她是女孩还是女人,她身形很小,年龄似乎还没有我大,一脸甜气秀气,可身材看上去就象是个少妇,屁股和胸都很丰实,她是长住的,钱一个月一个月的出,带她来的男人五十多岁,穿着铁路上的服装,老得不成样子了,我以为他是女孩子的爹,他出了房钱,然后两人出去,买了一只鸡和一些别的好吃的小零食。我们老板娘说:“姘的,才会送到这地方,你等着瞧吧。”老头走后,姑娘安静地坐在自已的床位上,这个旅馆没有单间,最少也是两个床位,我住在大间里,有六个床位,这个姑娘来了以后也坚持要在大间,和我在一间里,所以等老头走了,老板娘纳闷:“要说是他养的小,怎么会放在大间里?多不放便啊,若说不是,刚刚的买那么多好吃的,这象是打了娃娃来养身体的。”那时的我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可以不闻不问这种事,我只是对这个姑娘的面相感兴趣,她象旧社会旧家的小姐贵妇,她的气质和她的长相。

    她有个很奇怪的姓,姓姬,叫姬仙月,我很在呼她,早早晚晚都很注意观察她的生活动向,她除了出去到附近吃饭,哪儿都不去,整天的呆在小旅馆里,偶然的那个老头会来带她走,出去几天,几天后又回来。最初她和我不熟悉,见了我只是甜甜地笑,直到一个多月后,才熟悉起来,熟了以后,老头来也会和我说话,我们一起坐着说事,但从来不说他们两人的事,都是讲些天南海北,老板看到,嘲笑我:“你不会是把那个老流氓当成大亨了吧?”

    三八节的时候,樱花烂漫,老板娘早几天就定好,那一天她老公看店,我,她,还有姬仙月,带上她三岁的女儿,我们去看樱花,因为我只带了一身衣裳,加上我穿着的一共是两身,所以我特别羡慕老板娘的一条黑色的鱼尾裙,她也答应三八节借我穿,那是薄裙,五黄六月穿的,我哪里懂得这些,只想自己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穿起来得意一下。

    节日的早上,天阴阴的,如果我还有别的衣服,我可能会换一下,但我真是太穷了,只好把定好的裙子穿上,为了省点儿钱,我们走路去,有两公里远吧,那小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闹,我成了她的保姆,背她抱她,未到公园里,天下起了小雨,冻得我直打哆嗦,路边有一对大学生伴侣样的年轻人,女的看到我,声音小小的和她男友说:“哦,我看到穿裙子的感觉更加的冷啊!如果能看到穿棉袄的就暧和些了。”我当时非常不好意思,我给人带去冷的感觉,这是我的过错啊!

    我们还没有到公园里,老板娘就走丢了,我和姬仙月,还有她的女儿,我们三个都在,就不在了她一个,自然是她走丢了,雨下得越来越大,樱花在雨烟霞蒙胧,别有情致,只是我们根本没有兴趣再看下去,因为小孩子周身也都半湿了。
    第二十六章

    就在我哭得惊天动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很多人都在一定的距离里对我指指点点,他们远远地交头接耳,那是一种怜悯和着鄙视的审视,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宁静。我其实在心里希望,我看到的姬仙月是让人救上来的,但愿她还没有死,还有活着的可能,我已经完全没有面对她生死的勇气了,所以我连上去试一试她活着没有的信心都没有。

    我哭累了,在草地边上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天其时相当地凉,一阵微风就把我吹醒过来。

    我回到旅馆,老板两口子呆住了,我先是说:“小姬死了,跳了滇池!我不干了,我要离开这儿。”我飞快地跑到房间收东西。


    我开始精神恍惚,因为我是如此地博览群书,一般普通的只是看过课本的高中毕业生或者初中毕业生已经不能让我和他心心相印,当然,我对爱和人生都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我一天天劳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家的借债还有些没有还完,但我想没有我他们也会还完,所以,我吃下了一整瓶的安定。

    我不是要吓谁,但我的所作所为让人震惊,少年的生命总是这样单薄,不能承受生活之重以及情感之轻,就象我亲眼看到的朝夕生命。我在一个风景秀丽而人又绝少的地方,吃下了安眼药。

    很快,我就进入了黑暗的世界,好象前面有一丝亮光,我真想沿着那一丝光亮走去,可我全身都没有力气,一种双重绝望的感觉。

    我醒在星月明朗的夜晚,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只感觉是不深的水,很凉很凉,到处都是谷物, 它们磨破了我细嫩的脸,我在谷子当中挣扎,不死不活,在曙光来临之前,我挪到了田埂上,回头才发现,我可能是从高处掉了下来,跌到了田里,前面有火车路,有火车开过,我想到铁轨上去,让自己彻底的解脱,我感受到了一种亲切的呼吸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华丽的星空下,两个美丽的姑娘在对我微笑,那是我的伙伴,先我而去的月娥和姬仙月,我也笑了,我快乐得哭了起来:“我终于看到了你们,你们都好吗?我不要留在这个没有温情的世界上,他们骗我,我没有机会,不会有爱情!”我失声痛哭,可我发现我的声音很微弱,在嗓子里哽咽着,月娥流着泪,来抚摸我的脸,来为我拭去泪水,我听到姬仙月空灵寂清的声音:“会好的,会好的,一切都有好起来的日子的。”

    恍惚中我看到一个黑影,路过我旁边,她已经走过了,又回过头来,听声音象是个女人,走路很轻和,她在我面前愣了几秒种之后,把手电照到了我脸上,,然后问:“你还活着吗?回答我的话。”我说:“我活着吗?我看到她们来接我了,是你来的声音赶跑了她们。”她突然笑了起来:“你在说胡话了,是不是来这里自杀,跳涯了?但是跌到了田里,让水和成熟的谷子做了缓冲,所以死不成?半死不活的,要不要我救你?”是这样吗?我有点纳闷,我明明吃的安眠药,是在山上吃的,怎么会在这田里来了?她又笑了:“我本来要下山办事,但你好象比我要办的事情更加重要,来,我背你上山,让你好好活着。”她背起我来,然后继续说话并向山上一步步的走:“你知道吗?千万种死亡方法当中,自杀是最没有出息的死,死去以后的灵魂会受难,不管我们遇到了多么痛心的事,都不能这样结束自己,可能我们可以慢慢的等待,有许多的事都是在等待的日子里自己打开的结,没有什么结是打不开的,你要相信,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脑里昏昏沉沉的,她的声音听在我的耳里越来越低,最后终于什么也听不见。
    第三十五章

    我在慈云寺的东厢房里醒过来,醒来的时候,旁边一个胖胖的年龄不大的出家师满面微笑:“你真会睡哦!我们师叔可是因为你累惨了,你知道她那天早上是去哪儿吗?她要到成都去,她背着水淋淋的你,上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了,她没有力气叫我们,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还让她又感冒,发烧,你为什么不挑别的地方自杀呢?”她边责备我边笑,她的脸很鲜艳,我傻呼呼地看着她,她只有十六岁的样子,她说完问我:“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但是先声明,这里没有肉可以吃,别的小菜都有可以吃的。”

    我没有说话,困难地转动着疲惫的眼睛,不多会儿,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几个少女出家师,她们的光头才新剃过,亮亮的,都很干净,其中一个面相老成些的很关怀地注视着我,问:“怎么样了?还想死吗?”凭借感觉,我知道就是她救了我,我没有表现出感激,而是把她们通通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无声地笑了,自己闭上眼睛想象着时空的交错。

    她拍了拍我:“你别装死啊!起来,我们到外面走走。”她扶了我,穿好衣裳,这是新的,印花的确良布料的衣裳,裤子是麻纱料的,她解释说:“好些居士都知道你的事了,所以有人给你做了衣服送上来,因为时间紧,没有做得太好的,你不要嫌弃,你自己回到城市的时候从新换吧。”我心里就这样产生了一丝温情,突然感觉自杀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可笑之事。

    这是一座新鲜的寺院,建成没有多久,就象这里新鲜的出家人,那几个小一些的都去做事了,只有这个和我边走边谈,她也不过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平凡但带有一种自然温馨之气,亲切和暧,她很纯粹,除了善良还是善良,好象没有别的念头,我细细告诉了她我的所有的事,她静静地听,很少说话,也不惊讶,说了一会话,听到大殿里敲钟,她才对我说:“走吧,我们去吃饭,桌上有个大师父,是我师兄,她是这里的当家师,那个人脾气不是很好,但人很好,你不要在饭桌上讲话,还有,今天你说的这些事,再不要和别人说了,你出去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因为你的孤单而欺负你的。”我答应着,和她一起进了五观堂。

    因为是小寺院,所以没有丛林规矩,共有八个人,加上我六个,都是同桌吃饭,好些地方都是要建设的样子,土石砖瓦堆得到处都是,观堂显见得也是刚刚修筑,大家都不说话,大师父三十出头,很出家人的样子,一点世俗烟火气都没有,她看到我,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并不另外说话,我感觉气氛有些压抑,三菜一汤,都是素食,自已种的小菜瓜果的,各人有自己的碗,都不相同,我用的是初一十五客人烧香时吃饭用的碗,吃完饭各自洗。

    那个和我说话的胖胖出家人叫圣果,她是大师父的第四个弟子,真是才十六岁,心思聪明,办事干净利落,她掌管厨房,厨房面积很大,实际上是专门用来卖素食的地方,每个初一十五,都会有成千的人上山踏青,玩耍,烧香,拜拜,这些人有的自备饭食,大部份需要在山上吃饭,一餐一元五角,菜饭都是能吃多少添多少,不能有一点浪费,而这些事都是由山下各信徒,也就是居士们来完成,每到这样的日子,圣果师就不用做事了,专门的掌管缄菜米面,豆子瓜菜,人家要用多少就用多少,这些居士做事是义务的,不需要工钱,干完活吃了饭就下山。那些来玩的人,还可以帮着做一些运砖瓦的事,因为这里的出家人全是少女出家,所以粗细活都得自己做,除了地上铺的石板,房子下料之类大事请工,别的事比如砌一堵墙什么的,都是自己做。

    这些人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圣纯师会做衣服,里面的人穿的全是她自己做的,圣会师会做买卖,寺院里做的工艺品都是她送到批发商那里,圣洁好象没有什么能耐,但她有个特点,经常有少妇姑娘哭着来要出家,她三言两语就将人家劝回去。另一个来历有些不一样,她原本是峨眉山另一个师父的徒弟,后因为精神失常,走失在外,而师父又圆了寂,师兄弟们又不肯收留她,最后她又在大师父觉明面前认了师,跟了觉明师,她和这里别人的法名都不一样,叫圆智,她大学毕业出的家,听说毕业时也就只有十九岁,所以出家三年也只有22岁,但她却是这些人中最大的,也是最早拜师的。救我那个师父是这几个的师叔,法名觉群,她是个不太管事的人,只是别人做什么她做什么,多是在劳动之外研究药草,在我昏迷期间给我吃过各种她自己采来的草药。而大师父觉明,也经常亲力亲为,但她操心整个寺院的进程,和地方官员打交道,还要和信众们交流,所以学得什么事都不动声色。

    觉群师在我身体刚好一点,也就是一周后,就来叫我去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比如洗菜,择菜,她说:“佛家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带角还。”她要解释,怕我不明白披毛带角的意思,我说是不是就堕入畜道,她点头:“我不是找个免费小工,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不要和我生气。”我怎敢生气,她救了我命。



    在山上,我便想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山,这景,我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世俗人。圣洁师正在和一个拜拜的妇女说话,在草棚下面的木桌边,那是初一十五让香客们休息用的茶棚,桌椅十分简单,她正苦口婆心地和妇女说拜拜救不了娃的命,有病还是要去看医生,她看到我,非常高兴:“小张过来,你有钱没有?”我说有一百块,她兴奋极了:“拿来,给这个大姐看娃的病用,她以为佛祖是包治百病的,来这里拜拜就想了事。”我有点不舍地把钱拿给她,说:“这是大师父云游去的时候给我的,你可不能不还我。”她白了白眼,无可奈何:“你怎么这样啊,这娃都不行了,你还算计你的一百块,我念了经赚到钱就还你。”

    然后,圣果兴冲冲地拿着些钞票跑来:“瞧瞧,这里有四百块,瞧瞧够不够了,要是不够,你再找别人借一些,啊?我们这里只有这点钱了。”妇女突然在转身时跪了下来:“谢谢活菩萨们!”她的怀中抱着个病央央的孩子,这时我反而害起羞来,待到妇女走后,圣洁也走了,圣果坐下来,眼神温和地注视着我。

    我笑了笑,可能脸色有些荒凉,“这世界上有佛吗,有鬼吗?”我虽然看到过,但到底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是太信,就问她,她沉呤着:“要说这个,我原先也不信,有个晚上我就信了,那是那个东西,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因为师叔和师兄们都有事,一个人都没有,我先是关上了门,然后仔细检查之后才睡的,你知道我这人做事细心,但是睡到凌晨一点时,我听到门轻轻地响,我的全身都崩紧了,我看到一个女人的头伸了进来,她只是夹在门缝里看了我一眼,我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我有种对面前的事完全无能为力的悲哀,你体会过这种感觉没有?后来我想如果她想上来骚扰我呢,我应该怎么办?我念佛,心里默念,一点也没有生效,最后还是她自己不耐烦了,笑了一下自己出去了,她还把我的门给关上。第二天早上我起来,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她刚说完,二师父觉群走来,闷闷地说:“陪我到路上走走吧!”我站起来,不声不响地跟着她。
    第三十七章

    我和觉群师沿着新修的小公路一直走着,这里有几户人家,这条路很转弯,是为了拉一些砖瓦上来修造的,她和我说着路的来历,说完了以后就看着山下的城市,然后对我说:“你还不想下山吗?你可以回去了,可能大当家的会给你一点路费,我也会给你一点,但你不能对她说我会给你,这样你可以多有一些钱。其实,大当家的非常希望你能留下来,她很看好你,她说你出家会比在家好,劝过我是不是让你留下来,她把你当成了未来的大当家。”她自己说完轻笑起来,我也笑了,我说:“大当家的,这叫法有点象山大王。”她低低地笑,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儿,回头说:“大当家的回来你就辞行,要不她会以为你想常住。”

    大当家的几天后就回来了,带来了几张舍利子的照片,她们到一个地方,有个老师父圆寂,烧出了几百颗舍利子,她不仅带来了照片,还带了几粒舍利子回来,非常兴奋地说着那个老尼的事:“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啊,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成就。”我看了半天,冲动地说:“这世上哪里会有鬼仙佛啊的,我才不信呢,人家说这舍利子是人豆腐吃多了,生成了一种烧不坏的化学物质。”

    大当家的听了这话,显见得有些生气,但她马上脸色复如平常,微笑:“你不信,你好好体会一下。”

    彼时我正和圣果烧了水要洗澡,但因为要看舍利子,就跑到了大当家的房间里半天,回来洗澡时都是晚上十二点了,我们上了西厢的楼,圣果把上楼的门锁死,我们便到楼上打开临近的两个房间,这里因为新造,还没有专门的洗澡的地方,所以只能在平时无人住的西厢房间里洗,楼上楼下一共是四十多间房子,都是准备给初一十五的香客来住的,平时我们就打开这样一个宽敞的房间用大盆洗澡,水洒得遍地都是,一会儿也就干了。

    那天晚上我才把衣服脱下,刚走进盆子,水淋到身上,就听到有人敲门,并传来低低的笑声,声音完全是圣果的,她嬉嬉的笑:“小张,小张,好了没有?快点快点,你怎么这么慢啊?”我有点儿纳闷,我进房间两分钟都不到,再快也只能脱个衣服,怎么可能洗好呢?于是我答应着:“快了快了,我一会儿就好。”她嬉嬉笑着走开,我想是不是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她根本不想洗啊,而且恶作剧,所以我也不在意,只是飞快地洗着,比平时草率了。穿好衣服,我也没有洗衣服,平时我要细细的洗好的晾好。这时我到隔壁的房门上,我听到里面传出圣果略显不快的声音:“小张你干什么?三番五次来捣蛋。”我奇怪:“我捣什么蛋?”她说:“你刚才来这里笑什么?”我愣了:“我才要问你呢?我才进房间,才脱了衣服,你就叫我出来,我是天下洗澡最快的,因为我身上从来不会有污垢。”这时她打开了房门,衣服刚穿好,她拉着我,我们水也不倒,就飞奔下楼,下楼时的楼门锁得好好的,我们就这样拉着手到了东厢,她们几个还没有睡,都在楼廊上聊天,看到我们惊慌的情形,有点意外,圣果哆嗦着问:“你们刚才有谁过到那边的楼上?是不是谁配了钥匙?老实的说出来,否则我们今天晚上吓死了要你们负责。”

    她们全都莫明其妙的看着我们:“我们全都在这儿,你们咋了?二当家的可以作证,我们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圣果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说,大家都不说话,她们都看着我,然后,觉群过来:“不要怕,就算是无形众生,也不会伤害你,可能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他们本身并不具有伤人的力量,都是一些人自己吓自己了。”

    晚上我才睡下,圣纯过来,敲开门,问我:“师叔说你如果怕,就搬到我们隔壁的储藏室,我们是经常遇到这样事,圣果是刚来一年的,新鲜,所以她怕,我们是不怕了,你怕吗?”我想了想,说:“我没有做过坏事,就算做过,也是前一生的, 我不应该害怕对吗?”她轻言:“理论上是对的。”她说这一句以后,就笑了,我也笑,她怜惜地看了我一眼,给我关上了门。

    我对大当家的说我想下山了,她遗憾极了的表情:“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把红尘看破呢?你不知道,你是应该出家好过在家的命,当然,如果在家,可能会成为特别出色的女子,但如果出家,可能会有很大的成就,你好象上一生不是人类。师叔前几天问到你,我让他给你算了一下命。”我欢喜而惊奇地问大当家的:“那么他给我算了命以后怎么说?”她就说:“你出家会比在家好些,这个事你自己考虑,没有人敢勉强。”笑话!虽然她们都是少女出家,但她们可能大智大慧,而我呢,我贪恋红尘中的亲情爱情友情,我一样都放不下,我想陈少友不能和我好,未必别人就不能和我好。

    她怜悯地瞧着我,仿佛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良久,才言:“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再留你,只是你以后不要哭着喊着求我收留你,师叔说你有十年夫妻恩爱运,而且可能嫁的是个现役军人,他会成为将军,但可能葬身异国他乡。”我讶异地看着大师父略显不快的脸,不是说这样的事属于天机吗?她如此随心所欲的说出来,可见这事并不是真的,哪里信得?我痴痴笑着,她无可奈何把柜子打开,拿出三百块钱来,就要交给我的时候,又迟疑着问:“觉群给你路费了没有?”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说给了吧,还没有给,说没有给吧,她说要给,当然说不准,再说觉群说了,就说没有给,所以我想了好一会,才要说没有给,她已经把钱放到我手上:“是没有给了!她就算计我的钱。”

    要离开慈云寺了,我在山中一共住了两个月,心中恋恋不舍,下山的那天,她们全部去种花生了,在我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我收拾我行李的时候,发现我的小包里,放着一千多块钱,有个五百块,是一迭,另外有几个一百的,可见是所有的人都拿了钱出来了。而且一路上所用都备办充足,还有些平时居士们供养她们时她们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在这儿。我大哭,哭了一会,朝着大殿走,大师父一个人站在大殿里,我进了大殿,跪下来先给佛像顶礼,然后给发呆的师父顶礼,她眼睛红红的说:“以后有空时来看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又一个去处,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给我们打电话来,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帮你,再不能想不开,做那短见,千万年修一次人身,不易,做个好好的在家人,一定要学好,不能为了经济上的事对不起自己。”我点着头,含着泪,离开她,下山时路上看到大家看到我时都拄着锄头,眼睛红红的,她们全部计算好了在这里送我的,只是身为出家人,不好得说,我在路边上的泥土里跪了下来,瞌了三个头,这样隆重的拜谢方式可能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唯此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激。她们全部双手合十,闭目不看我,我一步一回头,慢慢下山 。


    回到阔别两年的故乡,车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我看到很多双眼睛都看向我,她们是认识我的,我一一朝他们点头微笑,看到几个在车站做生意卖水果小点心的村人,很想问一下我家里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我实在没有力量去承受那惊变带来的苦涩。

    用很慢的脚步,沉重得象翻山越岭,才到了家门前,弟弟正好从门里走出来,十五岁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茁壮少年,他看到我,先是一惊,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之后开心的笑了,我问:“妈妈呢?”弟弟指了指我身后,我回头,只见母亲快步朝着我走来:“小宝仙!你还活着的啊!”才这一句,我就知这两个月不写信的日子,母亲心中的恐惧,我的眼泪掉下来,搂着母亲:“妈妈,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母亲边哭边跑到炉子前生火,准备给我做吃的,我问:“二哥呢?”母亲朝楼上努了努嘴:“你去叫他一声吧,他或许会看在两年见不到你的份上,会亲切些。”我上了楼,看到二哥在自己房间里画那黑呼呼的画,我站在离他两米远的距离,叫了一声:“二哥,我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

    二哥回过头,淡薄地瞧了我一眼,嘿嘿笑起来,这时我发现他一脸的胡子,而且脸象是有几个月没有洗过,二哥并不接我手里的书,而是笑过之后回复冷淡,又转身画他的画。

    我下了楼,问了母亲二哥的事,母亲说:“谁都不能动他的东西,这两年他又打过我好几回,有一回还打了你弟弟,我们扫楼时都要避开他的地盘。”
    第三十九章

    正在吃晚饭,突然看到嫂子手里拉着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象她一样瘦,她们在门外专注地看着我们,并不进来,我看向母亲,母亲朝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朝门外跑,到嫂子跟前,嫂子眼里有泪,叫小女孩:“快叫小孃。”小女孩子不叫,羞涩得很的样子,嫂子对我说:“这是你侄女,你走以后生的,现在两岁了,你到我家吃饭吧,我不敢进你家,怕明明。”我说吃着了,我晚上再过去,她带着小女孩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我们晚上做了吃的等你,可要来啊。”

    大哥的房子还是没有装修,因为赚不到钱,大哥做了好些好菜,我才发现他们除了吃什么也不在意了,自然吃的还是鸡鱼,故乡的菜味道比餐厅里又好得多,吃到天很晚,母亲打着手电来找我,又在大哥家吃了些菜才和我回家,回家后我和母亲睡,感觉到她全身冰凉,睡了一夜,都没有暧过来,想着她一个冬天就是如此冰凉过来的,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掉下来。

    半夜时分,我感觉到光亮,醒来时看到母亲拉亮了电,正目不转睛的看我,估计她已经看我有好一会,母亲见我睁开眼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哦,吵着你睡觉了,我只想多看看你,好记得。”我闭上眼,任由泪水不停地滑落。

    天快亮时,恍惚中看到父亲,他和我们一家子坐在饭桌上,吃饭,场景模糊,但父亲的形象却明明白白,他滋滋地喝着小酒,我们一家人正厌恶地看向他,他也不在意,高兴地说:“宝仙你过来喝一口,过年了,开开荤。”我摇了摇头,哪里肯喝。醒来,原来是个梦,彼时母亲也正在观察我,我便和她说到梦中父亲的事,母亲轻叹:“他是想你了,所以回来,年初一的还是请他来家吧,记得念念他。”母亲就一直坐着沉思,稍倾叹息一声。

    正月初三,我离开了家,和母亲说好不要她送,她却一路的跟着。嫂子一直帮我背着包,离家也就一里路的车站,母亲在后面跟着,嫂子和我说:“妈老了,经常想起就回来,不到两百公里的路,经常记得回来。”我嗯嗯应着,不住的回头看母亲,发现她十分瘦小枯干,这样的老太太,当年是如何生下我们的?岁月无情。
    在这里衷心感谢顶贴的朋友们

    曾经只是想写一点灵异

    但真的写了以后

    发现灵异它牵涉着生活中的方方和面面

    它和一个人的命运和作为有极大的关系

    后面可能还有三分之一要写

    如果简单点就是三分之一

    复杂一些的话还有一半

    现实中也真的发生过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是个善良中正的人

    经历过得越多越相信人生有一种力量在牵引

    我本来先是想写完全的鬼话贴的

    写了以后就情不自禁的有些偏题了

    斑竹不给我红脸也不奇怪

    你们不要怪他们吧

    我想他们有他们的原则

    就象爱情

    有的人喜欢某某

    不见得别人会喜欢

    有你们给我鼓励我已经满足

    原先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的

    谢谢你们为我翻贴

    其实翻贴也是一种休养一种对写作者最大的认可

    而且也很累

    你们这样我已经很快乐了

    衷心感谢


    我失去了身份证,想回家再办,却感觉我这样的心境回去,母亲必然伤心,不如到寺院里休养一些时日,于是直接到了四川。

    山上更加的美了,百色花样都有,石工正在打地板,观音殿前已经铺好一半,前面全部铺好了,山上有了个小卖部,造在大殿的右侧面,有个居士老太太守着,她看到我,并不认识,我和她说,我找师父,她便审视了我半响,叫圣果,一会儿圣果出来,她已经长大一些,看到我,是一脸的惊喜,问我:“你是来常住呢?还是来玩风景?”我说:“可能要长住了。”我心里有了些出家的打算。

    圣果带我去见师父,路上有百花盛开,放生池里清莲耀目,穿过放生池,远远看到观音殿左侧那边一个绝色少女和着圣纯在种菜,那少女只好十六岁上下,面如满月,穿着新的黄色简单僧衣,考查僧的服色,圣果低声说:“那是北方一个省长的孙女儿,她爷爷来找过她了,说不回去要拆我们的寺院,正在协商这事儿呢。师父也不敢要她。

    我由不得一笑,言:“这样的女孩儿都想出家,想来我们这样的土物也就没有什么舍不得了,圣果笑言:“师叔说你最近要来,可是给她说着了!你是要出家了?”

    我正要说话,已经到了观音殿右侧大师父房间,进了门只见大师父二师父都在,大师父温和地看着我,二师父则显百感交集之相,我跪了下来,伸出双掌,顶礼,并泪如雨下。
    第六十一章

    师父的房间里放有冰箱,直到我哭够了,她把我扶起,拿了块西瓜给我,然后微笑看我,因四川天热,我穿着白色的纱质裙子,二师父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她穿着淡黄僧袍,她在微笑,之后说:“你吃了瓜先到厨房去吃点饭,圣会,你先给她兑一点汤菜吃了再让她吃饭,怎么这么瘦呢?是不是几天没有吃了?”

    是日晚,大师父听我细细的讲了下山后的前前后后,她听完了说:“你也出不得家,真的想出也要考查三到五年,不是说出就出的,他可能还会来喊你回去,世俗中人往往复反无常,所以这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你到这儿的事你母亲知不知道?”我言:“我原先给母亲写了信,说要结婚,现在反而什么也不能对她说了,就让她当我已经结婚了忘了家忘了本,这样还会好一些的。”师父点了点头:“你还是去厨房干活,要着什么就给圣纯要,她还是管帐,晚上没有事时看一下经卷,我这里什么都有,我这里没有的藏经楼里也有,西楼上也有,你自己找着看,在不明白佛教教理之前,你就先别说要出家,就算明白了,也要有心出家,不然就是搬家,出家何用?”

    厨房里的事也总不过是从园子里采来菜,再洗好,炒出来,能装几百人吃的大水缸里有抽水机,水是从山下抽上来的,洗菜和洗衣服都在缸边,厨房用水就要来挑了。连石匠带出家人,共有四十来个,圣会师和我一起做,她只是打个下手,因知我炒菜味好,所以基本上都放手让我做了,每个晚上把面和好,然后才洗浴,再去学习室看书,习书法,那些书法都是师爷写下的贴儿,我们几个照着临一下。

    早晨做完早饭以后,我就到地里摘菜,山上有一棵小小的三人多高的香椿树,种在一大片玫瑰花墙边,八月了,玫瑰还未完全开败,红鲜一片,近处还植有甘蔗,正是好吃的时节,面积不大,都是随意种了玩的。我提了小蓝,伸出根棍子拨椿树上的嫩芽儿,尖着脚拨拉了半天,好容易拨下一点来,低头拣了,抬头时意外看到一个年轻的大约也就25岁上下的和尚拿了本书从花墙边走过,他看到我,停了下来,朝我笑一下,合了十,我瞧着他很象电视里的楚留香,再加上身上穿的是月白色僧袍,这种料子很洒脱的,我说:“你手里拿的什么书?”他伸出来给我看了一眼,苏蔓殊传。我心里正在想这个苏蔓殊何许人也,便沉思,他欲要离去,见我表情反常,便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我摇头,言:“无事,这书上说的是谁?”他看了一眼书,又看了一眼我,突然说:“给你吧,结个缘。”他把书放我手里以后就走了,这让我很意外,我站在花墙边看他月白色的僧景消失在房子拐角处,方回神,就见二师父立在我面前,一脸研究的眼神看我:“你还想沟引和尚?”


    那和尚是另一个寺院的方丈带着的徒弟,佛学院放了假,他师父带他出来走走,因慈云寺是他师父的设计师,他们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再说了,在这里挂单也没有人规定可以挂多久。

    吃饭的时候,石匠们之中来了个穿红色袈纱的和尚,那应该是西藏那边来的,晒出两坨高原红,很年轻,自己到一边打了饭和石匠们坐在一起吃,我指给圣会看,圣会非常高兴地说:“是个出家人,西藏来的,西藏的是学密宗的,那个要挽手印的,很难学。”

    省长的孙女儿叫小豆子,这样的名字着实的稀奇古怪,她只要一看到我,就会浅浅的笑,这样个如花似玉的小孩子,会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呢,为何会来出家,圣会分析:“她最大的烦脑就来自于她的美貌,通常哪一方面强过一般人,就会为这一方面所累。”偶然得空,晚鼓打过以后,我们一起坐在外面山前的月亮下面,我问小豆子,她回说:“从上幼儿园开始,我就不得安宁,走到哪儿都从来没有落过单,没有自己的意志,什么都让人为你打理得妥妥当当了,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离家出走过,总走不出他们的影子,只有跳出槛外,不在红尘,他们才不会好意思再来烦我了。”她的理由听起来很简单的,只是怎么感觉人生确实不过如此呢?

    圣纯站在放生池的桥上,看着水里发愣,愣了半天以后就开始晃自己的脑袋,越晃越快,我和小豆子在东楼上扫楼,看到圣纯如此痴迷,便跑了下楼,到桥上看,什么也没有看到,平常的鱼儿,平常的莲花。小豆子纳闷:“师兄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圣纯笑道:“这小鱼儿,竟是天下最快乐的无忧的东西了。”她这么一说,我们都留心看那鱼儿,果见其不紧不慢,载沉载浮,一派逍遥样,不禁哑然失笑。
    第六十二章

    阴历的七月半前,山上要放焰口,日子定在七月十四,因为山上常住女尼只有七个,一个还在成都上佛学院,并且没有学过焰口,所以是专门请的外地放焰口的师父,提前就放了海报,为亲人超度的,不拘多少,五块也行,十块也可,写上亡灵名字,一律就一起超度施食。

    一些居士专门来处理这些事,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形,几个居士阿姨私下里告诉我:“最好那晚上别去山门口走动,因为放焰口时会引来满山遍野的阴魂,出家人无事,我们还未出家者却不同。”

    一些父母夫妻新亡的人,便什么事也不怕的来守着看,由此可见还是有夫妻情深的,也或是做给后人看的道场。

    山上人来人往,活人也来得不少,山门前还是不时的有人走动,我们做了饭吃过,我收拾干净厨房,便随小豆子和着她们几个去看放焰口,大师父吩咐,放焰口时到里面去瞧,看他们挽手印作法,学着些,以免总是学不会,自己办不了大道场。

    十多个和尚,穿着整肃,法器轻敲,才一念动咒语,便感觉阵阵阴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一下子寒起来,又正是早秋,也许是我穿得单薄,我就穿了身圣纯新做的桔黄色无袖僧衣,材料是棉绸的,轻软异常,我坐着听了一会焰口语,待说到一半的时候,身上发冷,打了个寒颤,圣洁看到,低声问我:“你冷吗?快去穿衣服,别凉着了。”

    我从大殿后门出来,穿过一方花园,到得放生池边,才要过桥,便看到池边数百盆昙花正在盛开,霞光灿烂,此时正是晚上十一点过,平时难得一见的艳景,突然逞现眼前,不由惊讶。所有的人都在大殿里和山门前活动,大家都把这宝地给忘了,是以这样的丽景中竟一个人也没有。

    慢慢走上桥,正要趴在桥上仔细欣赏,却看到桥上立着个衣着特别之人,只见她梳着清朝中期的一字头,上面装饰有钿子,翠翟,身上着红袄红裙,袄上镶有明黄色滚边,袄上绣有粉色牡丹花朵。大明的月亮底下,竟是色色分明。我站在桥中,动弹不得,她的脸白而五官不甚分明,然头上钿翟,件件闪烁。我壮着胆子问:“你是哪个?为什么妆成这样吓人呢?”她不说话。大殿里依然是法器声声传来,我心里想,这一定是谁妆神做鬼来吓人的,就算是真的是鬼,我也是不应该怕她,只一抬脚,我就可以返身跑回大殿,那里十二个法师在放焰口,这女鬼不去等施食,跑到这地儿来做什么呢,鬼也有鬼疯子么?

    正在纳异,便见前面女子转过身去,缓慢前行,因她身下有裙子,拽地的,所以我定了心要看她是不是鬼,飘着行还是走着行,却看不真切,心里正急,女子回过头来,虽还是未看清五官,却是感觉她在招唤我,便不由自主跟了她下桥。桥下的昙花更炽,有的一棵开有三朵四朵花儿,然我哪里还顾得看,只盯着眼前的女子,深怕一错眼她跑了,倒还把她当成了鬼和怪。

    也就在开得最盛的花前,她停了下来,我竟不敢上前去,只与她隔着两米的距离,我正要鼓足勇气开口问话,却听得她轻声叹息,那声音幽幽怨怨,竟象从地下传来一般透着一股寒意,月华如水,这样看着她,看着一地的树影花墙,竟不知今夕何年。

    我站在花前,忘记了时间,一直就这么呆立着,彼时忽听圣洁的声音略高地问:“小张,你搞什么子?”便看到圣洁正走到桥中间,朝我看来,我有点慌张,但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慌什么呢?我回头,却发现刚才还在的女子,突然之间无影无踪,圣洁有些茫茫然地问:“你是不是见到无形众生了?怎么表情怪怪的?”我忙说:“不知是不是!”她听了惊道:“难道真的见到了?我说我瞧你穿衣服半天不回,这附近村中有些个无聊懒汉,你又不是出家人,我怕大家都在前面,你到这后面来不安全。”我勉强笑道:“什么不安全啊?你瞧这些花,开得真好。”圣洁就说:“是啊,明天来摘了开过的昙花去做菜,清心明眸的。放点冰糖。”

    我心下惶然,若说不怕,刚才见她时反而不怕,如今不见了,突然后怕起来,想想她又实无伤害我意,便心慢慢平复下来。圣洁来到面前,她气息温暖地站在我面前,这让我心里很快乐,她见我笑起来,便笑道:“这样好花,不看可惜了,我到里面搬几个竹椅来?”她边说边去了学习室,一会儿拖来两个竹椅子,我们对着花坐下,恰才的寒意已经散尽,才发现,天下还没有怎么冷呢。

    两人正经坐着说些闲话,就见小豆子从前面出来,也顺着桥走来看花,她蹲在我腿前,双臂靠着我,便说:“你说这些事是真的有吗?人死了以后会在下面受苦,非得有法师放焰口?我怎么会越瞧越害怕?坐不住了。”圣洁在一边说:“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你们都出来了,去厨房做些消夜吧,我瞧焰口也快放完了,我还是去瞧一下,自己的事自己做好。”

    和小豆子隔了好几岁,突然感觉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我静坐池边,她看着圣洁离开,便也坐下,她安静迷惑地坐着,这女孩儿的眼神有些和同龄人不同,总是如梦如幻,似颠似倒,却又如水如诗,聪敏异常,她的头发早已经剪过,考查僧是不兴留长发的,她理了平头,那软香的寸头因为没有任何修饰物而十分干净,她离我这样的近,若不是同来寺院,我们这样各自的家庭,可能永无交集之日,也不可能同地观花,她突然说:“我可能不久就要下山了,本来想过了冬天,但爷爷不准,以后,你如果能出家,我可以来看你的是吗?”我会出家么,我对这事越来越怀疑,我对自己的未来越来越不确定,这种不确定很让人忧愁,我说:“如果出家了你当然可以来看我,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你回去以后还上大学吗?”她嗯了一声:“要上吧,虽然我并不认为上大学会有什么好,但是别人上,我也上吧。”

    有很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让人安排着,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是渴望有人为我安排一回,只是从来没有,凡事都是我自己主张,我很累的感觉,心力交瘁,这里最好的地方,便是可以不用为找对象而心烦,看到这里如诗如画的女子,她们都和男人没有什么关系,干净,聪明,只是我心下却想,世生男女,物分阴阳,但凡人间诸事,都已经生成这样,按自然规律生活,可能也不失为一种修行方式。

    豆子问我:“在想什么呢?”我说:“其实修行在哪里都应该可以修成的。”她说:“是,师父也这么说,劝我不必出家,只是我并不是为着修行,而是为摆脱烦脑。”我笑言:“修行就为有道,有道就是去烦脑,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理儿。”她想了想:“也是啊!”我拉了她手一下:“我们去做消夜吧,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时顺手提起椅子,她也提起,我们送椅子回学习室,我到了观音殿门口,回头望一眼刚才坐处,总感觉有人在那儿窥视我们。
    第六十三章

    七月十五的早上,居士贾阿姨手里捧了只白猫走进厨房,我正和圣果圣会估算着当天要用多少米和菜,这贾阿姨年纪也就四十开外,听说她一直霜居着,丈夫早年病逝,带着个女儿过了多年,女儿长成嫁了个县委书记,她也就丢开了手,天天只朝山拜佛起来。还喜欢穿个色的花的衬衫,纱质的穿得多,不显老,正经就象三十出头的样儿。

    洁白的小猫儿一身长毛,她把猫儿递了给我:“昨儿个晚上大师父说这里老鼠多,这猫儿不会捉老鼠,吓吓还是可以的,你把它拿个绳子拴起来,白天给它些饭吃,晚上让它看着些厨房,也好。”我拴了猫儿,陆续的居士们也都上得山来了,有的背着山上没有的菜,大家都忙了起来,圣果却拉了我到西楼上,仔细的和我做木瓜水。

    木瓜子不知她从哪里得来,搓了一分钟,那么小小的一包仔儿,却搓出了一桶冰一样清颤的木瓜水,有点儿象变戏法,也象人世间很多奇巧,她笑着,用石灰点出来的,好看。她提了下楼,交给贾阿姨:“可以卖三角钱一碗吧?”贾阿姨帮着寺里卖茶,一大碗的茶一角钱,草栅子里满是男人女人孩子老婆婆。

    县长他们另外有一桌,不在五观堂,摆在了寺院隔壁人家的梨园里,果子都吊在头顶上,我送汤过去,看到菜同这边的一样,只是豆花要得多些,慈云寺的豆花,都是我和圣果用石磨磨出来,当地一绝。去的时候,他们已然饭饱,要离开的意思,大师父也才到,和县长说着话,又望着我说,我便心下想到,他们自是在谈论我应该不应该出家的事了,只见县长点了点头,又多看了我两眼,便回到桌前坐下,吃了些新上的热汤,桌上的所有人都起来付帐了,这寺院的规矩,各付各的钱,没有谁给谁付的,再说一块五角钱一顿饭,比面条还便宜。



    却说晚间人散,圣果和圣会看着几盆白饭发愣,这些饭煮多了,当天来朝山的人固然多,但因最后做饭的人没有把握,我们又一昧地跑去看木瓜水,倒把正事给耽误了,这要浪费了还得了?!

    圣果寻思了半天,才对我们说:“跟我来。”她端了一盆饭,我们各端一盆,一起到了放生池边,圣果把饭大把大把撒到池子里,喂鱼。

    是日早上,我做完早餐回楼,郝然看到池里有死鱼飘浮,赶紧跑到观堂,和她们说:“不得了,那些鱼,死了好几条。圣果当时就傻了。

    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有把死鱼捞起先埋了,但到中饭时分,那鱼已经是越死越多,到了傍晚,已经控制不住,整个池里白花花的飘浮着死鱼,偏生大师父出门去了,不然不知道要怎么骂我们呢。大师兄圆智出主意:“去山下借个抽水机来,那种抽苗水的抽水机,先把水抽干了,把活的鱼儿先捞上来,送到大河里去放了生,这放生池暂时使不得了。”

    众人慌忙行动起来,抽水机天还不黑就抬了上来,但抽了几小时,水也才浅下去几寸,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接着抽,睡莲无力地倒了下去,慢慢的暴露在烂泥里,非常煞风景,她们全都下了池子,摸索着把尚活着的鱼儿拿出来,拿了几个我们平时洗澡用的大盆,放上清水装了,圆智说:“小张,你盯紧你的猫,若让它吃了鱼,别怪我们说你。”我保证说:“猫拴得很好,再说这盆有点深,猫儿也够不到的。若它来吃了鱼,我负责。”大师兄大叫:“你负责,你负什么责?不要轻易说这句话,谁也不能为谁负责,你只管好那只猫。”

    我有点害羞,回到厨房想给猫喂点儿食,才发现猫不见了,我吓了一跳,心下一寒,会不会真的是那么远的感知到了鱼味,挣脱绳子跑了。

    这里才想着,大师兄已经来到门口:“你管好你的猫。”我有点恼羞成怒:“什么我的猫,我从来不养小动物,是大家的猫,为什么叫我一个人看好?”师兄生气了,她的脸色有点难看,气得发紫,这时圣果一把揪住我,往外就走,走了一大节路才说:“你怎么能那么说话呢?你要是气着她了气出病来咋个整?”我不吱声,她又说:“你都几回来寺里了,怎么不能学着让心态平稳一些?”我说:“她是大师兄,她都会生气,我都不可以生气了?”她好气好笑的看我一眼:“你话多。”我一屁股坐了下来,越相气越是不顺,我想到鱼儿可能和放焰口时那个女鬼有关,她是不是已经知道鱼要死了,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圣果听,她听了发着愣,半天才说:“应该没有关系,难不成这些鱼里有她?也说不准,曾经一个老和尚不小心踩死一只蜘蛛,后来有个女人送来一匹绢,和尚不知人家怎么会送他绢,那女子说她的前生就是蜘蛛,如果不是给和尚踩死,她还是蜘蛛,因为和尚有道,把她的罪业都担了,所以她才会转生成人。”

    第六十四章

    我的气早生过了,大师兄的气却才刚生出来,我正和圣果要回厨房,大师兄一脸红晕地走来,一丈之外对我说:“小张,你去瞧瞧猫在干什么?你今天不信我的话,你不是要为猫儿负责任么?”

    我和圣果对视一眼,一起朝放生池畔走,那里圣纯还在池里捞活鱼,而小豆子在盆边看着,圣果和大师兄都下了池子,小豆子也下去了,大师兄眼神有恨意地在池里对着我说:“你只离开鱼盆两丈远,守上十分钟,看会发生什么事。”我明知这样守上十分钟是愚不可及的事,但无法,大师兄的话不听不行,尽管二师父觉群也在捞鱼,但她是个不管事的,她从来就不会为这种事多说一句话。

    我老老实实的在花丛中埋伏下来,手里拨着花阴下的草,眼睛还要盯着鱼盆。盯了半小时,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大师兄还在池子里和人说话,我得意地叫:“大师兄。半个小时了,我走了啊?”别的人都抬起头,冲着我笑起来,那笑容是分明鼓励我的得胜,快活得不行,我哼着歌儿离开放生池回红楼上。

    傍晚,放生池里鱼儿都捉尽了,水也干了,睡莲儿全部完蛋了,软塌塌趴在泥里的睡莲,再经过大家捉鱼的踩躏,基本上已经什么也看不到,看到一点也是惨不忍睹,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这时放生池边静悄悄的,我正停在畔惋惜莲花,却看到小白猫儿悄悄地踱到鱼盆边上,我离鱼盆尚远,不过我想那猫个头儿那么小,离鱼儿也远,它下不得水的吧,再说那些鱼全部都是活鲜鲜的,不信它有那个本事,却看到小猫儿安静趴在盆上,一脚搭盆,一脚随时做出扑势,下边的两条腿因为挂太高而颤抖不止。

    我心里恶作剧地想,我要见证一下这猫儿的本事。它扑了几下,一个鱼也没有捉到,仔细看那猫眼,十分专注,随着鱼儿的游动而慢慢转动,突然,亮晶晶的鱼就让它捉起一条,鱼摆动着身体,痛苦不堪的样子,猫儿捉了鱼,转过身,四下里一望,飞奔而去,我一动不会动,心里恨着小猫,这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是觉群,她要笑不笑地带点讥讽的神情看着我,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笑言:“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别肯定的说不是,你最好想办法把猫捉住了,这样野放着也不是办法。”

    大家商量着吃过晚饭就到河里去放生,这些鱼儿不能放在寺院里了,因为这是小寺院,没有什么丛林规矩,也没有过午不食的戒律,所以我们都还是吃晚饭的,饭还没有做好,圣果就急着拉大家找猫,后来在桔子树上把它捉了下来,她们给我送回来,我不经意地说:“反正你们一会就要把鱼送走,还不如让这猫儿自由呢。”大师兄大怒,她这几天老是要发脾气的样子,不过她马上就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小豆子说:“刚才它又吃了一个鱼,我们在楼上都看到了。”我不再吱声,非常不好意思,低头不敢看她们。

    因为是星期天,石匠们由山下的居士做一餐肉送来给他们吃,所以他们在寺院正右面的茶棚里吃饭,这是当初石匠们和寺院里谈判的结果,寺院里人不吃荤,人家石匠都是俗人,不能不吃,说好一周两回肉,他们吃肉时就不能在五观堂里吃了。我最初听到时还突然联想到坐牢的日子。不过这里的素菜做得相当精致,都是用的小磨香油。

    八月初一的大师父回来了。因为上香的人太多,有些初次来上香的人不懂得自己吃过饭的碗要自己洗,所以吃了就跑了,有居士们做饭,我就没有什么事,除了他们要菜要米时找我们,我们大多数时候就只是在观堂里做些抹桌的杂务,盆里的碗越堆越多,我就去洗碗。正洗着时,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看到我的周围站满了人,围得水泄不通。也怪了,我有点疑惑,便转着头慢慢看了她们一眼,这都是些女人,有城里的老太太,有乡下的大妈们,她们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这时一个老太太问我:“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不找个人嫁了呢?为什么要来出家?”我不吭声,继续洗碗,这时旁边又有人问:“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就是这山下城里的,要不要?马上叫他来接你,这么漂亮水灵的姑娘,出了家真是可惜了。”我还是忍着,不吱声儿,这时一个老大妈端着一碗水在喝,她把嘴凑到我耳边来,气息吹到了我的脸上,她见我连着几个人的问话都不回答,大约以为我是个聋子了,所以才把嘴巴凑那么近,大声的说:“我给你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出什么家吗?你是不是因为没文化,或者遇到后妈了?”我一下惊住,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就分开人群往厨房跑,边跑边哭,彼时大师父二师父正带一干徒弟们进厨房打了饭正要吃,看到我哭着跑过去,大师父一脸纳闷,二师父却二话不说,一下跳了出来,冲着正在围着洗碗的大盆议论纷纷的人们一声大吼:“你们这些老太太到底在说什么?这一生已经苦上加苦了,还不知积口德,修福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们这是来烧香还是来造口业的?你们要嫁你们嫁吗,你们想怎么嫁怎么嫁,人家嫁不嫁与你们什么相干,人人都往别人身上使刀,自己的一头还没有管好,管人家的一挑,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她正骂得起劲,大师父觉明在厨房门口喊:“觉群,你在干什么?你一个出家人,难道也要造业?你给我回来吃你的饭。”觉群一脸的红,低头回到厨房,因为要把观堂让给烧香的人吃饭,所以一到初一十五师徒们就只有挤在厨房里。

    我还在哭,不是因为她们问话难听,而是突然间往事历历在目,本不愿想到的伤心,让这些人一说,全提了起来,故是心疼。大师父声音温和地说:“你也别哭了,吃饭罢,连这一点小委曲也受不了,还怎么出家,一个女子出家以后,肯定引起一些人的千万种猜测,人家说什么全是由人家的两张皮翻上翻下,却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们爱说,嘴说乱了也只能由人家,我们会因为她们的说法而改变什么吗?不会改变,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要让境随心转,别让心随境转。”

    我本是个舌根不长的,最长能哭五分钟而已,也就过了,二师父看我不哭了,才说:“以后别去洗碗,让她们自己洗,没有见过有这么懒的人,吃了饭提脚就走人。以为是吃饭店啊!”大师父白了二师父一眼,二师父低头微微一笑,自己把一块土豆恶狠狠地放到嘴里咬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我除了做饭,除了学习,有着比她们还多的功课,我得学那字都搞不懂的佛门日诵,她们是早都已经倒背正背,想怎么背怎么背的了且声音也很饱满,早晚课时十分让人心静。好在我自小看了大量的繁体字,因为爷爷的父亲留下那些线装书的缘故,这样我至少是懂得一些字面上的意思了,我倒不忙着背日诵,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别的经文当中去,后来圣智从佛学院回来几天,给我带来了《大佛顶首愣严经注释》,我每天就只注意修行的最终目的能得到什么感觉,而修行的事暂且不去管它。

    有天晚上,无意中看到从学习室回到房间的师兄们都人各坐在自己的床上坐禅,还真有点修习大法的样子,闲极无聊,我跑回自己的小房间,也学她们的样子,坐下来静静体会,因为我没有师父教过坐禅的方法,只在一本书里看到过静坐的动作和观心之说,所以我就想当然地坐下来作内观想,这样的坐禅头几天大同小异,坐半把个小时累了倒下便睡了,但第四天,却出了事。

    那天我照前几日一样,我心里有个想法,就是修行成功可比婚姻成功强得多,脱离六道轮回,那是一件多好的事,这六道之中数人道最好了吧?但我做人的体会就是人生的无常,你心里那么多美好的渴望,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一样,突然大限到了,什么心愿都让死亡给带走,毫不留情地带走,这样的人生有多久悲哀,有几个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将人生运用自如?

    坐着坐着,头顶一热,感觉自己轻轻的飘浮在屋子里,看到自己坐在床中间,当时的感觉就是吓了一跳,只是那种飘荡的感觉非常美妙,还来不及细细体会,便意识到是灵魂出窍了,这也就是走火了,原来师父说过,如果没有师父传法,自己随便修学,会走火入魔,会因为这样坐禅而出事的,我一想到这些,冷汗就早冒出来,哪里还敢坐,赶紧想着回到身体里,只是越着急越是没有用,反复数次未能如原,心想今夜或者我死定了,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慢慢的归于平静,突然象是平时做从高处跌落的梦一般,一下子撞到床,这样总算是灵魂与身体的感觉合二为一,确信自己还是坐在床上,睁开眼,脸上都是汗,还能听到师兄们在走廊上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我有一种走过生死的茫茫然,拉开门走出屋子,我走过她们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也看向院中的花,几个人都看着我,她们全停止了说话,眼光跟着我走,我感觉到了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之后有气无力地说出了刚才的感受。她们全部默然。

    是日早上,大约五点,我肚子疼,起得比平时早了半小时,刚刚要出门,却听得放生池桥上一声清脆的声响,是叫声,象幼儿的叫声,但声音离地一丈,这是鬼叫声,我到寺院里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到,因为曾经在故乡无数次听到,所以已经熟悉这种声音了。

    我听得第一声在桥上,接下来的一声很快,就到了后面的村子里,第三声,已经远到山下的城边上,这三声叫唤也就在几秒之内,太快了,任何动物都飞不得这么快的。我走出来,站在栏杆前细细的听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这时四下里暗暗的,我肚子疼得历害,本来有一点害怕,不太敢下楼,但没有办法啊,厕所在红楼的后面,只得冒起胆子,下楼打开楼门,只打开楼门,就感觉自己已经危险起来了。

    厕所里在中间位置有个灯泡的,这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拉了几下灯,灯也不亮,我心下已经毛骨耸然,用手一摸,发现没有灯炮,最近经常这样,因为寺院里来了两个考查僧,这种介于出家人和在家人之间的女子,其实就是在家人,有些流氓们,有迷信心理,一般的出家人他不敢产生任何不洁的幻想,但对于在家人,有头发的女子,其想象力就比较的丰富了。所以经常丢灯泡,圣纯睹气准备了一箱子灯泡等着换。

    好不容易解决了问题回到楼上,发现大师兄正要下楼,她表情特别怪地注意了我一下,之后匆忙下楼去了。

    我在楼上站了一会,回到屋里合衣躺下,怎么也睡不着,就下楼穿过大殿后廊去观堂,彼时一个常住的老居士正打开厨房的门要烧火,她姓陈,平时我们叫她陈阿姨,她一般是帮我烧个火啊,洗个菜啊的,大多数时间里她在地里种地。这样的阿姨多是年轻时就没了丈夫,独自守着个家,大了儿女自立以后,就到寺院里来做些事,为下一生做准备。这寺院里有这样两个长住的居士,另一个姓范,身体不好,长年吃药,起得较晚,陈阿姨起得早。守小卖部的李阿姨一到晚上就回家去了,她有好几个儿子,她从不住山上。陈阿姨一方面是给我们做伴的,因山上住的比丘尼和考查僧都是年轻女子,且多长得有几分姿色,所以陈阿姨主要也是做个保镖的意思。她住东楼底下客堂隔壁。

    我到了厨房里,便对她说:“我刚才听到鬼叫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平淡:“给是?咋个叫?”我学了一声,不怎么象,她倒笑起来。

    吃早餐的时候,我好几回要和她们说鬼叫的事,但大师父在我不敢说得,我最怕她,我看着大师父吃了出去,就对她们几个说:“我早上起来听到鬼叫了。”二师父瞪我一眼,不语,别的人都不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听到鬼叫的事,二师父突然生气地说:“你在乱说什么?哪里找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来说?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圣果赶紧朝我使眼色,我只好不做声,心里委曲,吃了饭收了厨房,我才对圣果说:“我明明听到了,为什么不可以说呢?”圣果不理我,径自去了,我一个人站在观堂门口发呆。
    第六十六章

    对于她们听了我说鬼事反应平平的事,显然二师父还不许我说,这让我心里产生了怨怒,很不快乐,真话没有人信,佛说不妄语,我自从到了山上,身体力行,从不说一句假话的,但真话也不让说的事还真的少见。

    晚上,在学习室,大师兄点燃香,那是印度香,味道比较好闻。她回头慢慢的拿出师爷留下的贴照着写字,每个贴上都是一首唐诗或者宋词,我则一张一张的拿来瞧,飞快的过目一遍。大师父端了一盘西瓜进来放下,自己又回去了,小豆子则一直在一边背佛门日诵,她来了四个月,还没有背会,因为那都是不连惯的陌生的字儿,平时又不多见,是以不用心就特别的难。

    西瓜来了就先吃西瓜吧,但圣纯却坐着不动,脸色阴沉,二师父拿块西瓜给她,她没有接:“我不要,你们吃吧,我这几天有种想死的感觉,感觉人活着特别的没有意思,一点活着的兴头也没有。”大家都不说话,圣果则又拿了一块西瓜递给她,她还是不接,毛笔在纸上散慢的画着,画出的是一些不成形的图片。她的情绪低落到极点,这感染到大家都不愉快。

    回到楼上,都没有睡意,往天早都睡了,总感觉她们刻意的在期待着什么,十二点正,一直在闲谈的她们才进了房间,这时大师父在下面喊:“圣纯,电话。”只这一句以后,我听到一阵慌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跑过,然后便是楼上的人都到了走廊上,我实在太困,睡了。

    没有睡着,就听到一阵颠倒的脚步声响在楼梯上,应是圣纯回到楼上了,脚步如此零乱,必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之事,我赶紧跑出去,就见她进了一扇门,砰一声关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二师父开始不停地低声叫:“圣纯,我是觉群,开门啊!”平时觉群这法名是多么管用的,今儿却不灵了,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大家都在门外叫唤她开门,最后还是想到了别的地方有一把备用钥匙,拿来开了,我见别人都进了门,我才跟进,就见圣纯扑倒在楼板上,就在进去的一床凉席上,两脚不停地踢打着楼板,几个人都拉她不起,都问出了什么事,最后她哽咽出一句:“我侄儿,死了。” 我因为没有听清,完全是看热闹,圣果突然红了眼睛拉了我出来,在走廊上,对我说:“你瞧瞧吧,果然出事了!早上你说鬼时我们都不让你说,就是因为这里一有这个东西叫,必是我们之中有家人要去世,其实大师兄也是听见了,她说你也一定听见了,因为她下楼的时候看到了你。”

    我默默无语,心里却揣测了许久,原来这些出家人,都是比一般人还要有情,我记得有个编辑对我说过,出家人想要的,其实比一般人更加的多,因为得不到,所以才选择了放弃。只看圣纯那哭的悲切,便知她同侄儿的感情,圣果慢慢告诉我,那孩子刚好十八岁,是和圣纯一块儿长大的,才考上的清华大学,后来仔细问过才知,是去长江里游泳,陷到陷窝里去了,刚才找着抬回了家,因想着他姑姑爱他,才报了信让她知道,他去年才来这寺院里玩过几天,大家都认识的一个孩子,就这么的走了,如何不难过!

    我慢慢的退到自己房间,却突然听得圣纯大放悲声,之后狂奔下楼去,一径要往院外跑,边哭边冲,几个人拖她不住,大师父这时出来,呼喝众人:“拉她干什么?她要走只管让她走,看她能走到哪里去,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情就这个熊样,半点主意也没有,你去啊,你能跑到火车站算你能耐了,这时候这样闹象什么?你给我回来。”圣纯果然不再跑,却回头一下跪倒在大师父脚跟前,哭诉道:“我要回啊,师父你知道我要回啊,我要回啊!”哭声十分凄历,听者无不泪下。大师父拉了她起来,才说:“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压不住你,你且睡一晚上,等明天我陪你回去,我说话算话,一早起来陪你走,定让你看到他。”我眼泪水掉下来,小豆子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拉着我的手哭,这一大伙人,只有我和小豆子没有下楼,因为我们并没有见过圣纯的侄儿,感受不那么强烈,但那哭声却让人无不动容。

    当夜恐怕只有我和小豆子能睡熟,别人都是陪了圣纯一夜,我早上起来做早饭,圣果来厨下帮我,平时她早上都不来的,自去做她的早课,这日却不同,她认真做了好些馒头,说是给大师父和圣纯做干粮吃,因为出家人路上不能随意吃东西,所以什么都要备足了,我才明白了大师父在我上一次回红尘中时为什么给我带几大包东西,尤以吃的最多。

    大师父和圣纯才走,就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找到山门前来,我正给大殿里上供,她长得大方漂亮,个子很高,一米七二的样子,圆面盘,目光潋艳,比台上走猫步的模特儿胖一些,更受看些,穿着水红纱衫,水红淡白花的裙子,长发及腰,亮泽滑洁,随意的背了个小竹蒌子,她一走进大殿,便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我敲馨,目视别处问我:“你师父呢?”我言:“和二师兄回家去了,二师兄家侄儿过世了。”姑娘面含笑意地说:“哦,那都有谁在,你叫一个出家人来。”我到了厨房,见圣果在观堂摆菜,就说:“了不得,来了个大美女找师父,背了个竹蒌。”圣果笑:“那是一个警察,只有她才能叫大美女了,是不是很高,非常女人味的?”我点着头,她说:“她是大师父的好朋友,也好久没有来了,来也不打个电话,这回赶塌了吗!”她出去了,一会把人家小背蒌带过来:“快,这是她带来的鸡宗,我们今天吃一点儿,别的冰起来,慢慢吃,最好能留一些给师父,不然这是人家专门来供养她的呢。”

    吃饭的时候,那漂亮警察和二师父一起过来,显然她们特别的熟悉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警察,所以一直多看她几眼,而她则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第六十七章

    有些人天生的华贵,这女警察便是如此,我们在她面前,显得有些象孙悟空一般奇形异相了,唯小豆子可与其一比高下,只是这女警察除了和二师父还略略说些话,是谁也不搭理的,我心下想她好大样。

    女警察吃了饭,当天便走了。是日,二师父恩准我和圣洁下山一转,我心里快活得不行,赶着忙忙的收了厨房,圣洁是要买些临贴的宣纸,而我则算计着买上几本新出的杂志,再买上些稿纸,赚点钱花,大师父走时给了我一百块钱,叫我:“到山下买点零食吃,有素的好吃的。”我哪里舍得吃,不过路上遇到一个卖烤粽子的居士,非要叫我吃两个。我不肯白要人家的东西,她却是说什么也不要钱,倒是圣洁说:“吃得的,我们都吃过她的粽子,这是素粽子,烤得又香,你们云南有粽子卖,却没听说过有烤的。”我吃了一个。

    我和圣洁到得山下,只见山下路口放着几只巨大的木箱子,圣洁大笑:“师爷来了,小张,师爷来了。”一个人也没有,单就几只箱子而已,那不过是一般的包装用的包装箱,简陋得很,但圣洁肯定地说:“你等着瞧吧!这些是师爷的书,他要去做住持方丈,说最近要往我们这边路过,书太多了,就不搬去,放在这里让我们看。”我们两个在木箱上坐了下来,一会山上果然都下来了,二师父带着一干徒弟,和师爷,以及一个石匠一起下山来,大家都背了竹蒌,石匠拎着杠和绳索,要抬木箱的意思。

    她们几个把竹蒌分开木箱里的书,但分了好几个,木箱里还是大半箱,师爷一看就是年轻时非常英武那种人,高大健壮,胡子半白,他穿着短的僧装,上山的石价比较窄小,不够两人抬箱子一起上,师爷上了年纪,八十多的人了,石匠四十上下,师爷走在石价的最边上,他步步稳健,而隔着巨大的木箱,他没有看见石匠无路可走,每一步都走在石价路的边栏上,那是不好落脚的地方,又滑得历害,所以如上天一般难,师爷大骂石匠无能,说他:“这么年轻这么慢!平时都白吃饭,还不及我个老朽!”因为大家体贴师爷年纪大,抬杠子时就把他那边留得长了些,他又是学过武功的人,而且走在正道上,自然比石匠轻松,所以我心里暗暗为石匠不平,而石匠则是一声不吭,任由师爷咒骂他,只是费劲地想踩稳,这种地方,上天梯一般,又抬了那么大的箱子,一步踩滑,不知要跌到什么地方去。他的脸上刷刷的冒汗。

    我们都在后面跟着,我抱了一些书慢慢跟他们走,清楚的看着石匠的委屈,而石匠却能如此,我后来经常想到那石匠的形象,若果真有佛,石匠定当成佛!如此忍辱负重,一声不吭。

    师爷来了慈云寺里,住了好几天,他天天在厨房化他的酥油,那是西藏人给他带来的,圣果尤其闻不得那气味,只要师爷搞他的油,她便一分钟都不肯呆,有天我问:“师爷那么自信,他是不是得道了?”圣果听了喜悦地说:“可能是吧,但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师爷一向得人敬重,我们不如去问问他得道了没有,也问问他什么是道。”圣果有个习性,就是只要一说到道,就会忘记一切事,包括她不喜欢闻的酥油。

    我们两个欢快地走到厨房,师爷还在化他的酥油,圣果拿出些黄豆来拣,边问师爷:“小张要问你,什么是道?又如何分辩人得道了没有,师爷你得道了没有?”师爷边搞他的油,边回答:“道是看不见的东西,道也是办法,一个人得到了办法,就是得道了,人有办法,谁会知道他有办法呢?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想看出谁有道没道,那完全不可能,不然怎么出现那么多狗眼看人低的事儿。”我嘴上不敢说,心下却想:你自以为石匠不如你,连走路都不如你,白吃了干饭,怎知石匠之道,比你的难行。

    我和圣果对视一眼,我们都会心地一笑,我不知圣果是不是和我笑的想的一样,只是一想到这事儿便想笑师爷。

    我和圣果把黄豆拿到石磨上磨豆花,我在一边坐着说话,谈论师爷的是非,而圣果则仔细的一个人磨豆子,边磨边自个添,她不让我帮忙,她认为这种事一个人干比较出活,两个人干反而是浪费精神,她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人少好干活,人多好吃饭。”她说得振振有词:“人少干活才不会推三阻四,不干不行,没有人帮你干,所以不管怎么样难都得干,自然干得起劲干得快,人多吃饭,什么难吃的东西都有人喜欢吃,自然会吃个精光,不会挑肥减瘦的。”我就幻想着:“我以后要是养孩子啊,一定生四个,四个才会什么东西都吃得完,不会出现不吃饭的孩子。”圣果哼了声,最后她很不高兴起来,脸微微变色,我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不敢言语,心下却想:我这哪是要出家哦!不过是在这里图个清净快活。

    第六十八章

    我和陈阿姨到菜地里挖地瓜,她主要是要挖花生的,才挖了一棵地瓜,便挖出小脸盆大的一个,我们深怕挖乱了,只好放下锄头,用手去刨,刨出来我就抬着地瓜跑到大殿里,二师父正带了徒弟们给一个刚失了老婆的中年男人超度他妻子,念的金刚经,我抬着大地瓜走到她们身旁,安静的听她们念,因为她们注意力太过集中,我呆站了十多分钟圣会才发现我,她在经文中夹了一句:“小张,地瓜。”几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停下来,回身看到我,很惊讶,我得意地把地瓜举了举,她们一起笑了,圣果已经站起来,把地瓜接过去撕皮,我看着她们分食地瓜,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

    做了一些事情,三点钟的时候回到小楼上,想休息一下,坐下后拿起佛门日诵,想看一遍,这时无意中抬头,看到墙壁突然象电视屏幕一样闪开,有大背投那么大的一块儿,里面人物风景,全是另一番景象,两个美丽的人在里面朝我望出来,那生形看不出男女,衣着分不出朝代,但异样的美丽让人惊讶,心里突然就明亮起来,我想可能眼睛花了,用手擦了擦眼睛,那两个人还是在看我,后面的景色,色色备至分明,良久,约五分钟之后,那两个人渐渐隐去,图片渐渐消失,我怎么也没法儿再待在房里了,心里兴奋至极,我返身朝楼下走,到了大殿,里面只有圣洁守着值日,燃香点烛的,她坐在蒲团上睡着了,正在打盹,我把她摇醒,和她说了见到仙人的事,她看了我好一会儿,笑笑的,然后说:“没事,可能是师父她们要回来了,那是护法,也叫天龙八部。”她想了想:“你去厨房准备点儿稀饭,再过来我们说话。”

    我到厨房把稀饭煮着,然后到大殿里和圣洁讲着一些闲事,约莫半小时以后,果然看到圣纯和着大师父走上山口,她们走到门边,我和圣洁已经站起来到了门口,心里特别的诧异,稀饭恰好可吃,这事在圣洁的眼里竟是平常,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连做个饭都要通知到我?!

    圣纯清减了许多,而且面色阴郁,倒是大师父,肤色还红润了些,圣纯带来了十多双棉底布鞋,我们每人得了一双,手工精细,全是她嫂子这些天里做的,真难为了这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还有这样的心思,做了这么多好鞋子给小姑子带走!

    大师父刚回来,那个女警察又来了,这回穿着制服,英武帅气,这女子就一个字,强!她带着人间浓浓的烟火味,又说又笑的,大师父很宠她的样子,两人说话到半夜,还专门为了她做了好些扁豆素饺子,带累得我们好几天饺子吃不完。

    一切正常起来的时候,小豆子的家人来接小豆子回家,大家都在大殿里做晚课,他们一家人都来了,小豆子的爷爷奶奶还有父母,小豆子的母亲还相当的年轻,而且美丽,她的父亲却是长得有点异相,身材面貌都好,唯有鼻子紧贴在脸上,好象是有人在做他鼻子的时候用力按了一下似的,除了两个眼儿,别的部位几乎不见,但是笑容可掬得无可挑剔,这样亲爱的一家人,我看到小豆子快乐后面的伤感,便暗叹,我怎么不生在这样的人家,如是,现在必定有人来接我,我是不怎么想出家的,只是因为没有一个温暧的家而已!

    大师父谦和地笑着,她做不成小豆子的师父了,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暗暗观察着她,一心要看佛性在她身上的演示,好几次,她在忙碌之空中,都把眼神冷冷地瞅了我几回,我心下不好意思,笑笑,照看不误。

    小豆子下山之前,似是百般不愿,正是因为她知不会失去,所以更加不以为然她的家庭,人经常这样,如果真如我一般没有家,也许她反而不恋山中了,再怎么说,这么小的女孩儿,才上高中的,吃啊玩的到底比不上家中,记得自己的十六岁,有多少愿望啊!虽然一切的美好愿望都象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但心的深处,还有着希望的种子,那种子不死,如莲子一般终要想开花,结果。

    小豆子搂了圣洁哭,搂了我哭,眼泪水成串的掉,她一走,就只我一个考查僧。
    第六十九章

    我正在盘算着如何对大师父说我想离开慈云寺的事,这时来了一个姓李的中专毕业的小姑娘,说要出家,人蛮聪明的,师父也是收她做了考查僧,她有点鬼鬼的,不怎么好相处,带着浓重的世俗味儿。

    二师父要出门,想带上我,所以她要出门,问我可否同行,我正在心里烦乱,想着和二师父出门一月也好,便伴了她一起下山。

    我们去的地方,仍是四川的一处男众寺,到了寺院,先就看到那个送我《苏曼殊传》那个小和尚的师父,他是几处寺院的方丈住持,看到我们,都很高兴,于是把客堂让出来我们住,这个寺院里只有客堂里有电话。

    里面有两个床,我睡靠窗口的位置,二师父睡靠后墙的位置,中间有张长形书桌。我们到玉佛寺的第三个晚上,二师父坐禅到十点正,她便象头几天一样,在自己面前点上三柱香,在我面前点了两柱,都放在同一个书桌上,而电话,当时是在她床头的,我脚朝着她的方向,头朝向窗口。

    她刚刚睡下,我突然听到异常的声响,抬起头来看,只见电话机正试图从桌子的那头跳到我这边来,也就是说,它自己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正在跳舞,想从我的头的位置跳到脚的位置来。我吓了一跳,心想地震了,这是最本能的反应了,因为我生长在云南,而云南是地震高发区,经常有些小地震,经历过的多了,自然就会跳起来,却感觉床没有动,只是电话动,仔细看也只有电话在跳动,使劲的跳动着,离桌子五寸左右,直到跳到我面前,我眼睁睁地瞧着它,目瞪口呆。

    是日,我们到观堂吃饭,早上,起得比较迟,九点左右,那是二师父都已经上了早课下来了,我拿起一个馒头来,便和二师父说:“我昨天晚上看到电话跳舞了,很怪哦!”二师父白我一眼:“又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才跳舞了。”我不高兴了,拉她:“你来看。”我把她带到客房,指着地上掉的两柱香和她说:“你看到了没有?你面前的三柱香都燃完了,而我面前的你才点燃,电话一跳,这桌子有震动,香站不住,就掉了下来,遇到地上的潮气,马上熄了。”二师父拿着香捻了捻。

    山上有个高高的地方,安有电视转播塔,我和二师父经常到山上走走,这里是个风景区,人们上来是要出钱的,五块的门票,而我们,只是凭借着一身黄色的衣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出出进进。

    二师父仔细的打量着我,她不再象我们刚到玉佛寺时那么快乐地和我说话,她的表情比我还要伤感一样,小心捉摸我的痛,也不问,也不说,我们坐在山上的亭子里听鸟叫,冬天,特别的清冷,人却不少,坐了一个下午,二师父才问我:“你是要回慈云寺呢还是和我到各地走走?我们先在这里过年,过了年春天的时候我想去看看山水,你和我一起去吗?”我没有回答她,过了年我就长了一岁,不知道母亲在家里怎么的惦记我!会以为我新婚燕尔,忘记了她!不知母亲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挨打,这样一想,就呆了,二师父喃喃说:“你别要想太多了,能放下的就放下,这样想来想去,会疯掉的,你难道一点也不怕吗?”我看了她一眼,本来想止住的泪水,怎么也没有止住,顺着眼角流下来,淌了一脸。

    第七十章

    玉佛寺的小卖部无人值守,二师父和方丈说了让我看一些日子,也不用盘点,只消每日将所售之物记帐,新来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漂亮居士,和方丈的关系较亲密,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方丈俗家的女儿了。还有个老太太,年纪并不大,五十上下,极爱管事,大小事都着急,在寺里长住,管理着寺院的经济帐目,和尚们倒完全丢开手,百事不问,只管扫地,念经,吃饭,且连经也念得不好,声音疲懒,二师父来了以后,每天和他们一起上早晚课,因其声音动听,早晚的吸引了城里好些人来欣赏。这寺院离城五公里,中间隔了好些坟墓。

    这个寺院不大,住的和尚却千奇百怪,有两个教师出家的,都四十上下,另有个大老板,年纪也相仿佛,还有个三十多的女尼,来暂住挂单的吧,但她一向在厨房做事,第一眼见到我,看了半天,说了一句事后让我很惊慌的话:“你真象观音娘娘,怎么生得这么和她象啊!”最活跃的是个24岁刚毕业的大学生,眼镜,跑上跑下的,聪明才智,还没有落发,小平头,穿着灰布僧装,经常自己花钱买大堆的经书到大殿里守着送人,他和我说:“出家真好,可以不用付什么饭钱就游历完中国的山山水水。好些寺院都对出家人免费开放就餐,有的说是挂单三天,实际上可以挂几年呢!”我不置可否的笑笑,那时大学生找工作相对现在容易得多,而且他是财经大学毕业的,人也生得斯文,法名普遍,他那个在佛学院上学的师兄法名普通,另几个更是好笑,有叫普及的,普度的,他因为还没有剃度,也就是个考查僧,却早早的取好法名,便于叫喊。

    寺院的小卖部只开到吃饭时候,就是卖些香火纸烛经书佛象,烛都是一个气质极好的和尚自己做的,那和尚法名就叫普度,听他说他原先是部队的干部,后来转业做了一所学校的领导,因为离婚,把红尘看破,有个儿子正在念大学,偶然会来看他。

    普度经常在吃过饭后到香炉前烛油前把烛油铲起来,然后烧化,把杂质挑干净,把化了的油倒进事先摆好的烛模里,那里已经放好了烛芯,这事儿我都帮他做过好几回,过一会冷却了就成了红亮的大烛了,也蛮光滑正常的,这种东西几乎不用进货,别人从山下带来的烛,从山上买的,烧出来的油也就尽够做的了,所以价格卖得很便宜。

    普度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十分的安静开心,仿佛不是在干活儿,根本就是一种享受,我记得慈云寺也是香火很旺盛,却没有人用这样的好办法,让烧过的烛再利用。也经常看到昆明的寺院里大堆的把香灰和烛油铲去倒了,一车一车的铲,真可惜!难说人家重造时我没有看到呢!

    每一个傍晚,我们都上山顶玩一会,那些悬崖峭壁,有铁链相连,我和二师父都去串过好几回。有时方丈和女居士小翠及普遍也和我们一块儿玩,方丈经常训导普遍,要象鸟儿一样早起,哪一天鸟都叫了他还没有起来等等,普遍就是方丈的小跟班,时常侍候着方丈,自从小翠来了以后,还经常的他独自四下里游走一番。

    普遍私下里和我说:“师父其实是个糊涂老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早起的虫子不是都让鸟儿吃了,我只是虫子,哪里是鸟啊!”

    方丈最爱讲的一个故事,便是一直的说:“早上天还没有亮呢,山上的鸟儿才叫,我嗅着腥气腥气的,我说是什么东西啊,一看,一只毛毛的手,正在拨我的胡子,我一盯开眼睛啊,那鬼东西就一下窜到窗子外面去了。”我第一次听他讲,以为他在讲鬼,吓了一跳,后来才说:“原来是只小弥猴。”他每讲一次这故事,我们都要笑一回,他也不知道我们笑啥,以为他讲得好,于是非常的高兴,直到讲到第八次,小翠说:“师父啊!你老糊涂了噶?这个故事你都讲过八遍了,不信你问小张。”老方丈很吃惊:“我讲过八遍了么?有这么多遍数?”我们全都笑。老方丈才不过六十岁,头发和胡子便全白了,我们师爷八十多了,精神抖擞的,还骂正当壮年的石匠白吃干饭,而这个方丈,总要拄拐,要徒弟扶着他,否则走路都困难。

    方丈经常下山到居士家里去享用美食,有天回来,我们傍晚出去散步时他走路颤抖得历害,我们二师父问他:“老大,你是不是偷食荤腥了?”方丈苦着脸说:“一个居士好心,做了猪心炖小瓜,说是我这样子怕是不能永寿,还是吃点荤。”二师父说:“我们师爷只要沾一点就要大病一场,你发了大愿,出家为僧,怎么还这么贪口福,不病死你算你运气了,我不是在这里说你,你都这么老的人了,又是我们的长辈,连这点小事都管不住自己,你的几千个徒弟你都是怎么带出来的啊?”

    那时这老方丈已经有手机了,三千多的吧,是谁给他的不知道,他很少用,也不会喝茶,但收到的好茶却非常的多,有一两茶叶是铁观音,我到楼上去取东西,看到那铁观音,很盼望能喝一点儿,所以我说:“师父,我还没有吃过这茶呢,它是多少钱这一点啊?”方丈正在和人说话,见我问他,转过来对我说:“这个听说贵,要好几块,你要吃就拿走,我不会吃,苦苦的,人间苦难已经多了,我为什么还要吃苦?”我还巴不得呢,连盒儿一起拎了下来,每天泡水放上几叶,那个香啊!

    第七十一章

    转眼就是除夕夜,之前二师父在电话里和大师父拌了几句嘴,然后把电话拿给我:“大当家的来的电话,问到你了,你自己给她说吧。”我接过电话,大师父的声音非常年轻,问我住不住得习惯,什么时候回慈云寺,又说最好早些儿回去,我却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电话跳舞的事,以及后来的种种,她叹息说:“你自己考虑好了,反正你出家会比在家好。”

    晚上,居士张阿姨,还有几个出家人,合着过年,老方丈因为在另一个大寺里也任住持,所以暂时离开,把普遍和小翠也带了走,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厨房里帮忙,炸的炸煎的煎,因为我做过那么久的饭,所以技术似要比他们做饭的还好一些,晚上大家吃得很开心,但想家的心情,俱是一样,虽然唱的唱说的说,只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才是思念。

    玩了大半晚上,听着城里的节日气氛,心里凉凉的感觉,二师父进来几次,她一直在另一间房子里看一些佛教的书,然后仔细给远处的人写信。

    初一,我和二师父去看佛刻,一处一处的细瞧,都在玉佛寺的附近,我没有怎么认真看,心里很没劲的感觉,人在寺院和寺院之间飘流,心在红尘中打滚,无着无落的感觉,城里的人都涌了出来,大多一家三口或者两口,笑逐颜开的样子。二师父见我一直板着个脸,就不高兴:“你作那个死样子给谁看啊?我就不相信没了感情的人就活不下去了?我都出家十九年了,从十六岁到现在。”我不吱声,好半天,才回了她一句:“你从来就没有过爱情,从来没有男人关怀过你,所以你不懂得。”说过之后突然很后悔,这种事怎么能对一个少女出家的人讲呢?但她并不恼,而是随意地说:“我虽然不懂爱情,但我也看得多了,每年哭着来要出家的,多了去了,并不单单是你,要不怎么都要考查三至五年呢?三年五年的一过,不啊,只要几个月,就可以确定谁要出家谁不出了。来的多,真出的还没有呢!倒是你们大师兄,人家有爱情,也出了家,而且男的也出家在峨眉山。”

    这事我知道,大师兄和别人说的时候我听到一点儿,她的语气是非常平淡的,说的时候连想想往事的概念都没有,只是很随便地说:“他找到山上来,要我回去,那天上来时长高了些,很帅气的,远远地偷看我,我也看到他了,只是心里没有怎么想到他的事,他和他表弟过来,他叫我和他回去,我说你要吃茶就吃茶,不吃你们就下山吧,其实你也可以出家,来看看出家人的生活吧,一年以后他就到峨眉山出了家,心比我还坚定,再见到,只想笑笑,话都懒得说了。”

    二师父说:“正是了,只是师爷说你要还人间情债,不然我就先把你头发剃了,省得你多想。”

    山中有一处清泉,流量很小,线一般细的流,二师父看到,大喜,也不管天寒水冰,蹲下来捧着喝了好几捧,回来以后就闹肚子,整夜的往外面跑,厕所又远,好在普度送了我一把指头大一点儿小电筒,虽然小还亮,二师父又最是胆大的,虽然厕所就包围在大块的坟墓之中,但她一次也不要我作陪,都是自个去,我乐得不管她。





    第七十二章

    老方丈对这小寺充满感情,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决定给普遍剃度,普遍是才到寺里三个月的新人,三个月就剃头,其实真想出家的也大多如此,考查年代久远的,多半就是因为不象要出家的,可能还有人间福份。

    剃度仪式很隆重,山下但凡认识普度的居士们都来了,大殿前围满了看客,老方丈只剃了三下,就是普度给他剃,他那一时里端庄整肃,眼里闪烁着泪花,因为是早上,所以我干脆把小卖部关了在那儿看,我心里有微微的感动,这时这分,他一定心如止水,已经成佛。

    剃完了几个师兄都封了红包给他,他都揣在了怀里,眼镜后面一副诚恳相,一些人留下来吃饭,为祝贺普遍落发。他却跑到我这里,因为太兴奋了,他一直没有吃任何东西,把所有的钱都用在小卖部里了,买了很大一堆书,拿了去放在大殿上,在下面写了字:信众尽可取阅,传送。

    我敬佩能这么干脆落发的人,因为我没有这个胆量,我是那么的渴望婚姻,好象我来到世上就为情事,就为有个家,我找来找去,哪儿都没有我的家园,寺院里当然也不是,只是临时安身之所,以及我故乡的那个家,也只是我的寄居之所,此时深刻体会了武则天出世之前请父母暂时让她安身的请求,这世上,就是来旅行一次的,住过一个又一个店,走过一个又一个站,有的店住得久些,有的店只短暂停留,却没有一间店你可以留下来,说我要长住于此。

    二师父无事,每个傍晚带我背土到一块乱石突起的地里,我们从一些土较多的地方背些土来,填在那方方十多米的地上,填好了,二师父在上面种上豌豆,她说豌豆发了芽儿很快就可以吃豆尖了,我惋惜地说:“那我们不是就要离开了吗?我们吃不到的。”二师父心情极好地说:“我感觉这个地方合种一块这样的豌豆,并不是我非要吃它不可,我们走了,自有别人可以吃到,只要有人吃到,就可以种下。”

    我站在小卖部前,看着一个远方来的僧人慢慢行走在大佛象前,那佛象就是玉佛了,缅甸的人送的两丈多高的一个白玉佛,还没有开光,因为装它的玉佛殿还没有造好。

    那僧人三十多岁,面目清黑,但行动如风,他看了玉佛一会子,朝佛合十作礼,回头,恰有个小孩子从旁边跑过,手里握着个刚从厨房里买的馒头,吃了一口,可能是不习惯口味,一下子就扔掉了,正好扔在和尚的脚边,和尚拿起馒头,看都没有认真看一眼,就放到嘴边吃了起来,彼时二师父正在房里做针线,我赶紧跑了过去,非常惊讶地把她叫了过来,偷偷和她说那和尚吃小孩子扔掉的馒头的事,二师父很纳闷地白了我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费了柴火做出来的东西,费了人力物力的东西,丢了就是彻底地浪费掉了,吃了好。”

    她叫我:“你到城里去给我买个护肤霜吧,这几天春风有点大,脸都吹裂了,我这个样子不好买的。”我沉呤着不肯去:“大师父不是说不让擦霜的吗?”二师父笑笑:“不让擦是怕助长了出家人的贪心奢侈,还有好多香香都是用动物油来做原料的,你找着那没有动物成份的买个,便宜些的,去吧,我这个形象,买不得这个东西。”

    我给她买了个大宝,她很满意。

    晚上照例到路上散步,七八个人,小翠跟得方丈最紧,几个人正在说笑,突然听得半山坡上有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普度飞也似的奔上去,荆荠丛中抱下来一个小孩,三岁上下,一个忧伤的小男孩,眼睛都哭肿了,我们带着他一起走,普遍认为,这小孩子应该带到寺院里养起来,早晚都得当和尚,说不定将来得证大道,这说法马上让普度愤怒起来:“在没有了解和尚是什么之前就让人做和尚,这也太不人道了,应该等他长大以后自由选择。”我们二师父认为应该把小孩送到最近的派出所,这才是解决之道,我心里则想,这小孩一见到我们就不再哭,不如带回寺院玩几天再送还他父母呢。当然,这些想法都不算正常的想法,我们走了一公里以后,就在路上遇到了孩子的母亲,她正在边哭边呼唤她的孩子,走得跌跌绊绊的,天已经暗下来了,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带着的孩子,直到走近了问我们:“师父们阿弥陀佛,你们给有看到一个三岁大的小孩。”这时走在我们后面的小孩子无声无息的跑了过去抱着他母亲的腿,那年轻的母亲一下子惊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孩子,并且很快地就一巴掌打到小孩子屁股上,边打边骂小孩子为什么要乱跑,老方丈有点生气,二师父更加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乱跑本就是小孩子的天性,因为他不知道离开父母会有危险,但是你大人总是应该知道的吧?这山中要是有个虫蛇的,就算没有这些,你这么漂亮一个男孩儿,让人抱去卖了,看你打不打得成他,怎么天下父母不能自省,倒是动不动就打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错误要让孩子担待,你这算什么啊?还打给我们瞧?”那女人赶紧道歉,最后再次谢过我们,把孩子带走了。

    第七十三章

    四川的春天也是极冷的,不象云南的春天,阳光照得人发软,可以卧在草地上幸福地睡过去。我时常在吃饭前跑到灶前伸出手来烤一下,伙房的女尼经常给我烤一颗土豆留着,这里吃饭的人,都可以对她心生怨言,但我不会,我向来就不会作嘴作脸给人看,这里的和尚都嫌她做的饭菜不好,嫌她不爱干净,她手脚动作都比较慢,四十多岁的人了,慢慢吞吞的洗菜,慢慢吞吞的做事,所以这边都要到八点过才能吃到早饭。我进门就先朝她笑,所以她最喜欢叫我:“观音姑娘啊!你来了?”我的眉眼儿仔细的看确实有点象观音的相貌,眼睛细长,面目和善,带着些许笑意,不过我母亲曾经说过:“少是观音,老是猴精,越是年轻时候好看的女人,老年越是难看。”所以长得象观音并不是什么荣幸的事。

    二师父要到遂宁去见一下师爷,因为听大师父在电话里说师爷病了,她本要带我同行,但玉佛寺里的小卖部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看守,我就不能与她同去,她走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她到小卖部里换了些零钱,那时天还没有怎么亮,我懒得起来送她,她自己一个人悄然下山去了。

    晚上,我才刚睡下,便看到一个男人,穿着旧时的军装,直愣愣地朝我扑倒下来,压在我身上,不动,分明是一具僵尸,我怎么用力也掀不开,死死地压着我,感觉就象烧焦了的人,我叫也叫不出,因为心里又羞又急,眼泪水就掉出来了,我突然记起观音的六字大明咒,说是可以解邪,我暗暗念咒,却没有管用,还是动弹不得,最后,我突然想到我看到过的一本《圣者的哲学》,书上面说如果有上师,就持诵上师之名,这样可以得解脱,我想我跟了二师父那么久,应当她算我的上师,虽然我不知她是不是有无上道行,护人大法,而且也没有象六祖得到心印一样得到她的大法,但我相信她是有道的,而且配做我的上师,所以我轻轻呼唤她的法名,并祈求她救我,才念了一遍,身上的重量就没有了。至此,才真的哭出声来,我走出了小屋,月亮很明,我站在冷地里,感觉比在小屋里安全。

    天亮以后,我到伙房吃饭,见到方丈,我也没有告诉他什么事,就是向他要个开过光的观音佛象,他愣了好半天,才答应给我开光,我拿了一个卖价六元的佛象给他开光,就是台湾人在普陀山的上空看到脚踩青龙的观音像。

    晚上,我把像摆在桌子上,正对着我,才放心的睡下,一夜好睡,没有什么问题,但到下一个晚上,三点上下,很突然的,我又看到先前的人朝我扑下来,而且一直压着,大惊,我只好念二师父法名,这样好久,才算是挣脱了,起来拉亮电,发现观音法像翻扑在桌上,而我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

    数日后,二师父返回,我早已经没事,所以忘记对她讲这件事了,倒是她一见到我,怒火中烧:“你瞧瞧。”她边说边把一张五元的钞票扔在我面前,我拿起来看了看:“怎么了?这新钱啊,有什么好瞧的?”她愤怒起来:“这是假的!你收的,害我拿到车上买车票,一车的人都看着我,说出家人还使假钱,你说怎么办吧?是你自己赔么?你一个子儿也没有?叫我赔么?我冤枉。那天早上因为走得早,光线不好,没有仔细看过,我把一张一百块的放进去,拿了些五块的,十块的,想不到就拿到了这张。”她把假钱扔给我后,就到伙房去找吃的了,我看着那张钱,心里好生难过,这种地方怎么也会有人用假钱,对佛不敬啊!难说也有人不识货,比如象我这种笨蛋。

    第七十四章

    我们一行几人漫步在路上,那是通向城里的路,不过我们只会走完三分之一就转回山上,历来就是这样散步的,那天走到一座大坟墓前,二师父突然就站住了,看着那坟墓上的墓碑愣了好一会,我走过去看,几个人都走过去,老方丈说:“这是十八个人的合葬墓,早就听说这座墓经常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二师父微微一笑,也不吱声,却转身看向我,眼神有些怪异,象是在暗示什么,好一会,那几个人陪着老方丈走远了一点,二师父才对着墓碑说了一些让我惊心动魄的话:“我想,你们应该好好的安息,虽然我的这个徒弟因为着了心魔,一心要找个人做丈夫,但她要的是活生生的,可不是死人,你们当中的谁谁呢,以后就别再来和她开玩笑了,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的!我会用铜钉铁钉钉死你。”我一动不会动,嘴巴张得象个傻瓜,二师父古怪地瞧我一眼,之后拉了我:“走啊,愣在这儿干什么?”我低着头,声音小小的问:“你怎么会知道的呢?”她想想才说:“你满面黑气,分明是着了鬼气,也是因为你自己平时的心魔太重,我并不反对人间情爱,我甚至很崇敬云南女子的忠贞不二,我听说云南姑娘都很纯粹,对待感情专一执著,但过份的用心,会招心魔。”

    我心惊胆颤地听二师父第一次坦白的说到无形众生,过去只要我提起,她立马便现不高兴的嘴脸,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对待这件事,就象她亲眼看到的一般,知道她去看师爷时我让无形众生给打扰过。我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再出,心下只想:以后若有丝毫不对应,二师父肯定饶不了我。

    春暧花开的日子,我们到了大师兄做住持的寺院,这里叫伽蓝寺,这个大师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才是大师父收下的真正的大师兄,法名圣元,和智圆比,这个大师兄阳光些,原来慈云寺的大师兄只因为出家早,大师父的徒弟们才叫她大师兄,仅仅是出于对她的尊敬,她并不是大师父的弟子。

    大师兄看到我,好奇地瞧了一会,她圆脸纤腰,气质极好,三十岁上下,带了三个徒弟,二师父和她说起我,还没有说完,她便笑言:“我知道,师父电话里讲到过她,听说她会做很好吃的素食?”我心里微微一笑,原来在她们大家的眼里,我不过如此功能,其时那时的我,心态很不好,不能安静谦和地接受别人的心意,不能正视自己,总以为自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好象我是好大一棵材似的。

    伽蓝寺的风水很美,美得比我居住多时的慈云寺还要让我心神往之,我甚至心下暗想,如果大师父是在这里做住持,或者是二师父,而不是她们的徒弟,我就一定会出家,会守着这方山水,那里有几个瀑布群,都不大,不是很壮观,却也秀丽,水又清又亮,惹人心爱。

    二师父带着我一路的走过那些山水,问我:“怎么样?心动吗?”我笑笑,她说:“你的师兄们,个个都很优秀,都是少女出家,在人生的路上最磕磕绊绊的就是你了,大师父一直希望你能出家,而师爷一直断言你出不了,就是玉佛寺的方丈也说,你如果出家,全国人民都出家了,因为他看到了你有一双黑白分明的,而且是渴望爱情的眼睛,你的眼神灵动非常,这不象是一个出家人的眼神,你有饱满聪明的前额,如果出家,当证大道,这是你能出家的好处,其实这些人应该有多大的成就,有些人是一来就可以看出来的,后天用功的在其次,我不是在暗示你可以出家,我希望你能自己分辩,心不出家,出家就是搬家,你应该好好的想一下这个问题。另外,你还是给你母亲写一下信,告诉她你很平安,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可以写城里居士家的地址,让你母亲回信过来,难道你不想家吗?”

    我坐在瀑布旁,才发现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给母亲写信了,同最初出门时那渴望的心相比,我显得相对的冷漠麻木了,只知道什么时候肚子饿,要吃饭了,或者只知做完眼前的事情,这样算不算是已经解脱了呢?

    我有将来可以期盼,可是母亲呢?她能期盼什么?是想象我回去看她吗?年轻的生命总是可以重新设计的,而母亲的已经没有再次没计的可能,一想到这里,我就心痛难当,我就想家,真想一步回家,可我连自己都无颜面对的痛苦,我又怎么去向母亲倾诉?不说可以吗?不行,我圆不来谎,只好逃避。

    晚上从观堂出来,我才说那个素牛肉真好吃,象真的红烧牛肉,二师父便问我:“今天晚上你可以写信了吧?明天早上让一个居士带下山去,你留贾阿姨家的地址,她定会帮你把信好好保存着。”我无可奈何,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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