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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真实经历】我约东北赌王、缅北毒枭、人贩夫妻、未成年杀人犯组了个饭局[第2页]

作者:夜行者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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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的朋友顶一下,冒个泡,LZ也有动力继续更下去。

    

     角的每个人,眼里似乎都有故事。

    我单独出门跑了几趟货,业务能力熟练后,猜叔对我逐渐信任起来,在一个周末的早上,他去赌坊玩的时候带上了我。



    “去哪一家玩?”我们去的地方是小勐拉,刚下车,猜叔就对我问道。



    我想了一下,“找家中国人开的就行。”



    猜叔听完笑出声,告诉我小勐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赌坊都是中国人开的,想找一家缅甸人开的才不容易。



     角和澳门的赌坊没有太大区别,都是采取外包制:一个赌坊划分成若干个赌厅,每个厅出租给不同的老板。



    因为承包老板大部分是一个省市的地头蛇,带来的客人自然也多是相同地方的熟人,所以会出现一个厅都说福建话或者广东话的现象。



    两地赌坊的具体玩法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可能是 角更加赤裸和暴力,对赌客所需的服务满足程度更高。



    只要有钱,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用考虑法律和道德,慕名而来的赌客又管这叫“黑场”。



    我那天玩的是百家乐,上台后手气一直不好,买龙龙断,吃跳跳连,就想去厕所洗掉晦气。



    等洗完手,站在旁边的侍应生递给我一条毛巾,我下意识说了声谢谢,侍应生立马开口问我,是不是来自浙江某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问他怎么知道的。



    “你和我一个朋友说话声音很像,”他揉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就这样,我们两个搭上话了。
    侍应生叫张浩,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相比一般边境讨生活的年轻人白嫩些,个子不高,鼻尖的位置有块红斑。



    我们聊了一会,说着家乡和生活,张浩突然看着我说:“你不像是过来赌的人。”



    “为什么?”我问。



    “你对我说话太客气了。”张浩说着,脸上浮出笑容。



    他说来这儿的中国赌客都特别极端,赢钱后很大方,运气好的时候,一百块人民币随手就给你,可是一旦输钱,稍微一个招待不周,他就会扇你两耳光,像我这样平等和人说话的很少。



    张浩是云南西双版纳人,早年丧母,家里只有年迈的父亲和16岁的妹妹。父亲腰椎间盘突出做不了农活,妹妹天生双脚残疾,家庭的重担全压在张浩肩上,他很小就辍学进入工厂贴补家用。



    因为妹妹是残疾人,想嫁出去就得拿出一大笔嫁妆,不然只能嫁给烂赌鬼或是四五十岁的光棍。



    张浩看到街头招聘广告“包吃包住,每个月净赚5000元”的时候心动不已。


    
    正在追的朋友可以在这条回个帖。
    “来到 角,努力就发财。”张浩说,这句广告词他到现在都记得。



    “每个月能拿五千是挺好的。”我说这个工资在 角已经算高了。



    张浩却摇摇头,说并没有这么高,固定工资就两千,其他都要靠小费。



    他告诉我,赌坊的小费不好拿,这里的赌客非常坏,经常有一些变态要先摸身体才会给钱。



    “我最怕轮到我值日的日子。”赌坊的侍应生经常会轮岗,值日就是待在厕所帮人递毛巾,整理衣服之类。有次,张浩在厕所被两个大赌客鸡奸,虽然事后得了一千元人民币,但他很痛苦。



    张浩和我聊开了,就问我是过来这边做什么的。



    我觉得张浩单纯,想要逗他,故意骗他说自己是在大其力(缅甸靠近泰国的边境城市)那边赌坊的巡场的,专门负责监管赌场的治安,比他这个最底层的马仔高一个级别。



    张浩知道我是同行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问:“那你是偷跑出来玩的?”



    我点点头。他赶紧拉着我走到角落,很严肃地告诉我不能这么做。说我们这些做小弟的,只能在本赌坊玩,不然就是吃里扒外,被老板抓到会被打死。



    我反复说自己一定会很小心,让他不用担心。



    张浩的举动让我对他有了好感,之后再来小勐拉玩,我经常找张浩,请他吃饭喝酒,算是帮他减轻点经济压力。



    张浩每次见到我都神情紧张,生怕我出意外。和张浩一起过来的还有个同乡,我只和那人聊过一次天,印象里和张浩长得挺像。



    有天我又过来玩,还没坐上台子,就被张浩叫出去,他难得请我吃了个20块的抓饭。



    我们两个蹲在小摊边上,张浩吃着吃着眼睛就红了起来。我问怎么了,张浩说他同乡死了,上星期的晚上被人用绳子勒死,尸体就丢在房间门口。



    

    报案之后,小勐拉的警察过来看完现场就离开了,后来再没任何音讯。



     角地区的执法机关受贿十分严重,对赌坊、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妓院、吸毒房这些常规灰色地带从来只是做做样子,除非遇到死伤十多人的案件,一般都是拖着。



    等到第七天,老板赔了8万块给死者家属,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我正愁不知道如何安慰张浩的时候,他反倒对我说:“挺好的,挺好的。”



    张浩觉得,起码家里人还能拿到钱,不像一些黑赌坊,手下死了直接就地埋葬,对外宣称这个人被开除或者是外出办事。



    在 角,死人的概率不大也不小,就像你走在繁华的步行街,知道一定会遇见乞丐,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见罢了。



    “你有想过回去嘛?”等到张浩情绪平复了一些,我问他。



    张浩说,其实这边还不错,像他们这种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一技之长的穷苦孩子,找份收入还可以的工作十分不易,每个月都能按时汇钱给家里,他已经很满足了。



    张浩还反问我,如果他现在回去的话,妹妹怎么办?家里的开销怎么办?家里的地得花钱雇人种,房顶一直漏雨也要拿钱来修,父亲想要去卖早点需要买工具,零零碎碎和我说了一大堆。



    过了很久,他才朝我深深叹了口气。



    张浩最大的梦想就是存够10万块钱,给妹妹1万元的嫁妆,带父亲治好腰,在家乡的村子里开一间小卖部,最后再盖个新房,娶个老婆。



    “现在10万元可做不了这么多事。”我对张浩说。



    张浩看着我,说他知道,但是不敢想再多了,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10万元对马仔来说真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张浩每个月最多只能存下两千元,这得做满整整5年才能实现。



    但有时候,张浩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么久。



    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张浩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死了以后,老板应该也会给钱吧?”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后背。
    间隔张浩所在赌坊一条街的地方,有家“勐拉城东新赌坊”挺出名,名字稍显俗气,但过来玩的中国赌客喜欢管这里叫“百花坊”,称呼赌坊的荷官为“花仙子”。



    顾名思义,这里的荷官质量高,都是些面容姣好、年轻丰腴的缅甸姑娘。她们来自 角几个主要赌城的周边农村。



    优质的美女荷官一定是专门培育的。一旦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到达14岁的年纪,就会有赌坊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提供“教育经费”,找老师教她们看书识字,学习简单的中英文口语,练习站姿、仪容、骰子、算数、发牌这些基本功。



    一个花仙子的培育周期大多在5到8个月之间。这段时间内,姑娘吃穿用度比之前奢侈些,赌坊明令禁止她们参与农活或是帮忙家务,直到通过赌坊的考核入职。



    荷官加上负责的赌台提成,每个月普遍可以拿到七八千人民币的收入,这在 角算是非常高了,因此荷官是缅甸姑娘梦寐以求的职业,安稳、富足,没危险。



    “这工作真的有这么好吗?”我问过一些荷官。



    她们都对我摇头,有个荷官甚至给我看她背部的鞭痕,告诉我这是金钱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我常来小勐拉,却很少进这家赌坊玩,多是选择待在门口缅甸风味手抓饭的摊子上。



    缅甸人有名无姓,取名也随意,5000多万人只在100多个单词里挑选组合,因此有很多同名的人。为了区分方便,大家会互相加一些称谓,比如“哥”表示兄长,“玛”代表姐妹。缅甸人对称谓十分在意,说这是佛制定的规则。



    这家摊子的老板叫桑帛,但很多年纪比他大的人都叫他“哥桑帛”。



    在缅甸,只有当别人觉得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尊敬。



    桑帛很年轻,没到30岁,长得高壮,脸偏圆多肉,脖子上挂满大小不一的佛珠,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眼睛小,又喜欢笑,通常你只能看到他脸上露出两条缝隙。



    我第一次过来买手抓饭,忘了带现金,就说回去赌坊拿一下。



    “没事,下次过来再付钱。”桑帛摇头,说的是标准中文。



    在 角,像桑帛这样信任中国人的缅甸摊主可不常见,他让我有了一丝兴趣。“你中国话说的真不错。”我试着找话题和他接触。



    桑帛愣了一下,笑眯眯地说自己虽然没文化,但是同其他缅甸摊主一样,都愿意花心思去讨好中国人,说好中国话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桑帛的煎饼做的也好吃。我问他哪里学的手艺。



    “我去过云南,很漂亮。”桑帛说,10年前的小勐拉就已经有很多中国赌客,街上陆续开的烧烤摊子自然多些起来。



    桑帛想着开一间融合中缅两国风味的小吃摊子应该能赚钱,就到云南待了半年,学了一些中国小吃的做法,最后只保留手抓饭和煎饼。



    因为照顾到两个国家的不同口味,桑帛摊子的生意很不错,经常是一天忙到晚。



    桑帛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只吃素食不杀生,每逢初一、十五和生日那天,他都会步行到10公里外的一个小寺庙祷告,沐浴斋戒,光着身子在太阳底下暴晒,他还会把这个月赚来的钱捐一半到功德箱,当作修建寺庙的经费和对僧侣的供奉。



    “你不心疼吗?”我知道缅甸人都信佛,但是在 角,很少见像桑帛这样不在乎金钱的。



    桑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他给佛其实就是给自己,他需要赎罪。



    后来我同桑帛混得熟悉些,才知道他想要赎的罪是什么。



    桑帛家中没有大人,早年间都死在民族武装冲突的争斗中,他靠着这间寺庙每天6点向穷人发放的剩饭剩菜才勉强活下来。



    “本来我应该在20岁的时候进庙做苦行僧,但是我遇到了突发情况。”桑帛说那时候他遇到了个女孩,是一名“百花坊”的荷官。



    桑帛开始的工作是帮人看车,赚钱虽然不多但过得还算开心,等到他有了女朋友,就想着不能这样下去,这才向朋友借了点钱,开始摆起小吃摊子。



    “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我是努力在给她未来。”桑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笑了起来。



    荷官长得美,经常会被输红眼或者醉酒的赌客调戏,如果超出言语挑逗的范围,赌坊的工作人员就会出面制止。



    桑帛以前是在其他地方摆摊的,有天晚上提前收摊,来到“百花坊”,看到有三个赌客正要强行搂抱他女友。



    旁边的工作人员因为这三人是大赌客,在赌坊消费额度很高,不敢像平常一样阻止。



    就在他们紧急联系主管的时候,桑帛冲上去,把其中一人的肋骨打断几根。



    事后,桑帛被迫向赌客们道歉,赔了很多钱,女友则被扣了几个月工资。



    自那之后,桑帛就把摊子的位置转移到“百花坊”门口,自己时不时进入赌坊看看,确保女友没有危险。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隔了没多久,又有一伙赌客过来调戏他女友,这次赌客是用冷水泼,让女性湿身,身体轮廓得以显露出来,很幼稚低级的手段。



    桑帛又打了人,赔了钱。



    也许是两次打架经历让桑帛在赌客里彻底出名,很多输钱的赌客会想要当着桑帛的面调戏他女友,激怒桑帛殴打自己,好换取一些赔偿金。



    如此反复四五次。终于有一天,桑帛忍不住,在一个调戏过他女友的赌客过来买煎饼的时候,用竹签戳瞎那人一只眼睛。

    

    我问桑帛:“别人只是嘴上调戏你女友,你就把别人戳瞎,会不会过分了点嘛?”



    “如果换做是你的女朋友呢?”桑帛一字一句地问我。



    “你们中国人不诚实。”桑帛摸着左手断了一截的小拇指和我说,少的那一截是他自己用牙齿咬断的。



    瞎了眼的赌客说,只要桑帛切断自己一根手指,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桑帛没有多想,他觉得自己犯了过错,就照做。



    没想到赌客看着桑帛做完这一切后立马报警,还送贿给几个商会的老板,让他们托关系把桑帛给弄进牢房。



    本来只需要赔钱,最多关押三个月的罪责,硬是延长到两年。



    虽然瞎眼赌客特意给牢房里塞过钱,要人好好“招待”桑帛,但是桑帛并没有受到折磨。



    他们认为桑帛是一个英雄,包括监狱警察在内都不会刻意为难桑帛。



    “你是英雄?”我问桑帛。



    桑帛很认真地看着我:“对很多缅甸人来说,我是英雄。”



    缅甸女人大多观念开放,很少有从一而终的想法。桑帛在牢里待了两年,他女友就在外面等了他两年。



    “百花坊”的老板是缅甸人,虽然厌恶桑帛给他带来的麻烦,但并没有为难他女友,反而还帮忙调解了一些暗处的矛盾。



    “当天,我们就结合了。”桑帛说他出狱后,就带着女友朝拜抚养他长大的寺庙,向里面的老和尚讨要了一杯佛水,两人同杯饮尽,就算是结婚仪式已经完成。

    

    婚姻生活状态下的桑帛沉稳许多,他重操旧业,脾气看上去愈发温和。每天上街摆摊都会多拉一个车子,就为了装更多的折凳。



    “很多输钱的中国赌客没钱住宾馆,我就会叫他们在凳子上坐一会,给他们拿点吃的。”



    桑帛说起他每天要免费送出去很多煎饼时,我竟然有些肃然起敬。



    我问他还恨不恨那赌客。



    “伤害总是不对的。”桑帛说他在狱中的时候,开始很气愤,但渐渐学会宽容后,就产生后悔的情绪。



    他认为眼睛是佛赐予一个人的礼物,不应该被他随意剥夺,这是很严重的罪。



    桑帛的事让我若有所思。 角和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不同,有好人也有坏人,可能只是碰到好人的几率小了些。



    桑帛的妻子我仅仅见过一面,一起吃饭时,她让我仔细观察桑帛的脸,问我有没有发现桑帛的鼻梁骨塌陷了一小段。



    她告诉我,这是桑帛用石头砸进去的,他希望通过自残的方式赎罪。
    达邦很热,不是干热,是闷热,像被一个大锅盖扣在锅里,下面加柴火不断蒸煮,让人根本喘不过气。



    等到七月份,缅甸完全进入雨季,开始经常性降雨,雨意夹杂着凉风,就会让人十分舒服。



    阿珠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季的午后,来到我的身边。



    见她的第一眼,我觉得这个姑娘好漂亮。



    阿珠是个妓女,缅泰混血儿,说话细声细语,有点害羞,没有缅甸当地人的凶悍劲。她有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特别开心的时候,眼皮微微颤动。



    她会一丁点中国话,在知道我是中国人之后,她用不标准的中文和我说,“你好,见到你很高兴。”这让我笑了好久。


    

    那天下午的交流其实很困难,我们的英文都不好,只能拿着英语字典聊天。想要对阿珠说什么的时候,我就翻动字典,把那个单词指给她看。



    这样的聊天很麻烦,有时我干脆比划给她看。



    当我把手放在她的脸蛋上,我觉得她应该懂得我想说的话。



    阿珠告诉我,她今年17岁,从小没有爸爸,前几年跟着妈妈在泰国的清道生活,半年前妈妈去世,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能做妓女。



    “你做这个多久了?” 我问阿珠。



    阿珠歪着脑袋,伸出两只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把指头一个一个放下来,最后留下一个拍照常用的‘耶’,对我比划道:“两个月。”



    “可惜。”我小声说道。阿珠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看她一脸好奇,就对她解释:“我说可惜没有早点遇见你啊。”



    阿珠明白以后笑了笑,将我的手掌放进她的手里,把侧脸贴了上去,我感觉手背热乎乎的,她的眼神好温柔。



    我对阿珠说:“你这么年轻,不应该做这个。”



    她看了我一眼,轻轻笑了以来,眼睛眯成半个月牙,笑了好一阵儿,才止住情绪,语气略带点沮丧,说从小她的妈妈就是做这个行业,现在妈妈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又问阿珠:“你原来在泰国挺好的吧?为什么会选择来缅甸这边呢?”



    一般来说,这里的性工作者都有她们职业化的工作笑容,那是长久练习的成果。但我问起这个问题时,阿珠不再微笑,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也不说话,整个人沉默极了。



    我看她这个模样,心里有些难受,就对她吹了声口哨,然后使劲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



    她抬起头,用略带迷茫的眼神看着我,一会功夫才反应过来,猛一下就扑到了我的怀里。



    和阿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连窗外的雨也停了。



    她站了起来,和我说,“我走了。”这次她说的是中文。



    房间不大,阿珠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当时的眼神,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在她即将离开视线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阿珠转过头来,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喉咙却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相对无言,我只好起身打开冰箱的门,指着里面的牛奶零食对她说:“我这里吃的有很多,你可以经常来我这玩。”



    “扑哧。”



    她一下笑了出来,高高举起双手,对我比了个两个大大的OK手势,走出了房门。



    这次她走得很轻松,没有回头。



    过了几天,我没忍住,又叫阿珠过来。这次我们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5点多的时候,我醒过来,看到阿珠正盘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脑袋靠在窗户上,注视着什么。



    我起身来到阿珠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附近的阿婆在早起洗头。



    缅甸人不太爱干净,也不常用洗发水洗头。阿婆摘了一种河边上的野草,擦在头发上,再用不太清澈的河水一遍遍地梳理。



    我对阿珠说,这阿婆每天都会准时坐在这里洗头发,很安静,不会吵到任何人。



    阿珠转过头朝我笑了一下,用英文说了“羡慕”。



    这个词我不需要查字典,我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环抱着她,抱了很久。



    第三次,是阿珠主动过来陪我,还给我带了一个小礼物:一块用各种颜色的涂料刻满花纹的老树皮。



    她告诉我,这个在她的家乡叫作‘坎太’,是一种泰国北部地区偏远农村的符令。



    她说只要我和她一起,在夜晚对着月亮诉说自己的苦闷和哀愁,再把它压到西北方向的桌角下,就可以把一切不开心都丢掉。


    

    我听完以后笑出声来,说自己根本不信这玩意儿。



    阿珠很生气,说这是她回去以后花了两天时间做的,一定要按照她说的来做。



    可惜当晚没有月亮,阿珠说一定要在月亮底下诉说才有效果,叫我一定要等她,我连忙点头。



    可之后,阿珠再没来过竹屋。



    直到两个星期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另一个过来的姑娘,才知道阿珠已经“进山”,现在不见踪影。



    “进山”这个词在这边有很多含义,对阿珠这样的姑娘来说,就是去了毒贩子的老巢接活儿。



    虽然“进山”拿到的钱能多七八倍,但毒贩大多喜怒无常,暴力残忍,很少有姑娘愿意去,除非是不懂事或者被人欺骗。



    我不知道阿珠为什么要“进山”,我想,她太不聪明了,要知道,以她的相貌,进去后大概是出不来了。



    我没有追问下去,大概是想让自己心存一丝幻想,我希望有一天,阿珠会突然出现面前,笑着望向我。



    此后,我再也没听过任何关于阿珠的消息。
    新一周来了,LZ回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开始适应 角的一切,好的坏的。只是过客太多,我很难再记住谁。



    在又一个雨打芭蕉叶的午后,我一个人抽烟。莫名想起我的太奶奶。



    太奶奶是地主家出生,嫁给我太爷爷时只有14岁。太爷爷没几年就死在战场,太奶奶变成寡妇,独自抚养三个孩子长大。



    据家里长辈说,太奶奶在少女时代上过一段时间的私塾,识得一些字,看过一些书。因为有文化,所以不合群。



    她平常不喜欢和村里农妇聊天,常躲在家里端着书本在看。



    我记得自己还是孩童时,太奶奶常抱着我讲故事,现在这些记忆早已模糊,唯独有件事始终记得。



    我4岁父母离异。但等到8岁我才明白离婚的含义,同年太奶奶去世。



    太奶奶走前两个星期,把我叫到她的房间。



    那时太奶奶的骨头外面只有一层皮,摸上去如同枯树枝。她侧身躺在红色鸳鸯的被子里,拉着我的手,用家乡话轻轻和我说道:



    “崽崽,祖奶要走,你以后得记得祖奶的一句话,好伐啦?”我点头。



    “你以后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不要那么快,慢慢来,一定要慢慢来。”



    “为什么啊?”我不懂,问太奶奶。



    “太快的话,你会受伤的。”太奶奶笑起来,嘴里没有牙齿。



    隔了一会儿,太奶奶让我靠近一点,她凑近耳朵和我说:“崽崽,如果可以,祖奶不想你这么早长大,有勒吃力(有点累)。”
    沈星星没有阿珠的照片,我却总想搞清楚,那是个怎样的姑娘,星星说,就是很美的啊。



    电影《路边野餐》里讲过一个故事:男人和妻子在舞厅认识,后来结了婚,住在一间小房子里。



    小房子旁边是个瀑布,水声很大,两个人在家说话相互都听不清,他们就只跳舞,不交谈。



    和一个人相处,语言没有想得那么重要。



    至于桑帛,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深,一个能给自己行刑的人。



    要有机会,我也叫他一声哥桑帛。
    阿珠的故事就结束了,接下来讲讲一个美国小伙子的故事,有人听吗?
    有点可以回复一下,回复越多,LZ就多更新一点哈哈,码字不易,大家担待。
    对 角山区的孩子来说,人生往往只有三种选择:加入贩毒组织成为童兵,到赌坊做侍应生,或是留在家里种植农作物。



    2009年7月上旬,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我的朋友贾斯汀正在给达邦的孩子们授课。看着底下坐着的20来个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十五六,小的只有四五岁,贾斯汀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A”,并且大声读了出来。

    

    并没有想象中跟读的情况出现,孩子们呆滞地看着他,没人发出声响。



    贾斯汀很着急,他像是一场交响乐演奏会的指挥家,不停挥舞手臂,粉笔在空中划出各种弧线,不断地重复“A”、“A”、“A”。



    23天后,贾斯汀却永远沉入了水底。
    贾斯汀1991年8月出生在美国波士顿的一个中产家庭,父亲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母亲是骨科医生,家里有一个正在考医学执照的哥哥,和一个比贾斯汀小两岁的妹妹。



    贾斯汀的五官很立体,蓝色的眼眸,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一米八几但不健壮,两条腿瘦而长。



    “在这里你得把腿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会有危险的。”我笑着调侃他,左手握空拳,右手食指伸进空洞,比了个通用的下流手势。



    他听了以后,很忧虑地问了我三遍:“真的吗?”我憋着笑点头。



    自那之后,在潮湿闷热的达邦,贾斯汀成为唯一一个穿长裤的男人。



    自从知道贾斯汀月份比我小,我就让他叫我哥哥,说在 角我罩着他。他很认真地反驳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不能叫你哥哥。”



    他的皮夹里有一张和妹妹的合影,两人穿着天蓝色的滑雪服,站在雪山峰顶对着镜头大笑。



    “你妹妹好漂亮,把她介绍给我呗?”我看着照片对贾斯汀问道。他抿着嘴,紧锁眉头,思考了十几秒,“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我要征求她的同意。”



    贾斯汀小时候就和同龄人不一样,在大家疯狂追逐漫画和游戏的时代,他却最爱看电视里播放的纪录片,关于环境污染、动物保护、贫困国家人民的生活。



    “每当我想到有那么多和我一样年纪的孩子得不到帮助,我就会陷入自责,整夜睡不着,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贾斯汀选择加入公益组织“宣明会”,这是一家国际性的慈善机构,立志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获得教育资源。



    “我是波士顿分区最小的一个会员。”贾斯汀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骄傲。他那年12岁,一个人跑到宣明会驻波士顿办事处,敲响了负责人办公室的门。



    “他不同意我的请求,说16岁才是最低入会年龄。但是我每天放学都跑去打扰他,坚持了一个星期,他没办法,只能找我父亲谈话。”



    贾斯汀笑了起来,“但他没想到,父亲很支持我。”



    宣明会定期组织人员给当地福利院的孩子上课,贾斯汀作为帮助行动的随同人员,负责采购物资、登记人员、维持秩序。



    “4年时间里,除了没有上过讲台,其它环节我已经很清楚了。”贾斯汀告诉我,公益不是简单的资金和物资援助,你不能站在高处俯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是要从对方真正的需求出发,还要兼顾到他们心中的自尊。

    我第一次见贾斯汀,是他来达邦的第三天。当时黑板上钉着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帐篷内摆了20多张铁质折叠课桌和塑料凳子,桌子上放着《国家地理》杂志,贾斯汀正对着世界地图,用不流利的缅语讲述每幅图画的具体位置。



    帐篷的四周没有封闭,谁都可以进去,我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虽然缅语不好,听不懂讲课内容,但觉得《国家地理》的配图好看,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座位,就把离我最近的一个小孩拉起来,自己坐到凳子上。



    屁股还没热,就看到贾斯汀朝我径直走来,用胳膊环住那小孩,眼睛盯着我。瞬间,20多双稚嫩的目光朝我射来,竟然有种被扒光衣服的羞耻感,我不自觉地站起来。



    我刚想走出去,贾斯汀就跑到自己居住的小帐篷,从里面拿出个凳子递给我,还塞给我一本《国家地理》。



    “中国人?”下课后,贾斯汀用英文问了我一句。看到我点头之后,马上转换成蹩脚的中文:“你好,吃了吗?”



    我被他逗笑了,贾斯汀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也是过来帮助这里的人们吗?”我犹豫着点了下头。



    “哇,你来自哪个组织?”贾斯汀一瞬间兴奋起来。见我没回答,他并不在意,反而拉着我品尝他带过来的食物。“这是我亲手做的三明治,可惜保质期很短,带的不多,这块给你。”



    我已经厌倦了缅甸当地食物,贾斯汀的三明治在达邦可以说是人间美味。他让我和他一起吃,可惜只吃了一天,三明治就吃完了,只剩下压缩饼干,我不爱吃,但还是每天都会到贾斯汀的帐篷来。



    因为我的英文很吃力,所以在交谈过程中,我往往要让贾斯汀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习惯性地向右边瞟下眼睛,在英文中夹杂一些中文。



    在我看来,他是个天才,不光会一些简单的中文,还能讲德语和西班牙语,为了这趟 角之行,他甚至利用空闲时间自学缅语。



    贾斯汀准备了3年。“这是我几年来做的功课。”他拿出厚厚的一沓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制定的两个月详细授课计划:第1天到第3天先和孩子建立友谊;第4天到第10天给他们看《国家地理》;第11天开始增加播放世界各地的风景图片和歌曲的课程;第15天正式教授英语等。
    “看图听歌有什么用?”我觉得这课程的制定不科学。



    贾斯汀脸上绽放的笑容收了回去:“这是必须的,我必须让这里的孩子先了解到世界的美好,这远比知识更加有用处。”



    他说这只是前期计划,过段时间他还会号召同伴一起过来,带来先进的农作物耕作知识、种子和设备,建立一所实验学校,帮助人们找到长久稳定的经济来源。



    “这是一个长期工程,我打算花费5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一切,现在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贾斯汀伸出食指比了个“1”。



    “你是一个好人。”虽然不理解这种行为,但不阻止我伸出大拇指。



    这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这也是闷热的 角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贾斯汀右手揉搓卷发,咧开嘴大笑,雨点砸在雪白的门牙上。
    半年前,我从云南昆明来到缅甸达邦,在达邦本地大佬猜叔手下当卡车司机,猜叔承包了深山里毒贩的生活物资输送,我的工作是开车把可乐,方便面之类的食物运送给进山的人,虽然是和毒贩做生意,但不用和他们直接打交道,是相对安全的一环。



    七月份的 角因为糯康和赵伟背后势力的斗争,导致局势分外紧张,我可以不用走货,每天无所事事靠贾斯汀解闷。



    来上课的学生人数也不断增加,一开始,我在座位上自顾自地看《国家地理》,很快,我就变成了维持课堂秩序的人。



    到第10天时,帐篷内已经挤满了孩子,甚至有很多妇女和老人站在篷外,翘首打望。上课时间从早上8点到下午4点,延长到傍晚6点。



    “嘿,一切都在往预期发展,不是吗?”我刚把车停在帐篷门口,贾斯汀就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我一脸嫌弃地推开,拿了瓶可乐给他。贾斯汀几口就喝完了。作为回报,贾斯汀从口袋里掏了块巧克力给我。



    我没有打开包装,放在手里掂了几下。“你觉得对这些孩子来说,是老师重要还是巧克力重要?”



    贾斯汀带了几箱巧克力过来,作为激励学生的法宝。他会给每天按时过来上课的孩子们做一个登记,下课后奖励一块巧克力。


    

    贾斯汀很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箱子拆开,数数里面还剩下多少块巧克力,哪怕箱子是满的,也要一一打开来数一遍,如果还在足够预期发放的数量里,他就会快乐地哼几句歌。



    贾斯汀告诉我,等看到这里的一切明显变好的时候,巧克力还没发完,他会非常开心。



    但正是为了得到这一块巧克力,很多孩子往往会在凌晨五六点就出现在帐篷门口,等待两三个小时。贾斯汀和孩子提了几次不要这么早过来,但并没有效果。



    “你觉得这样的奖励好吗?”我问贾斯汀。



    贾斯汀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不好,但是我害怕。”他害怕一旦没有了巧克力的诱惑,孩子就不会再来。



    “不要想太多,那些上课的大人可没有巧克力。”我安慰了他一句。贾斯汀的眼神耷落在地面,情绪显得很低落。



    我决定给他上一课。



    “见过她么?”我指着前方附近一个正蹲在地上撒尿的小女孩。贾斯汀点头,这是从第一天就过来上课的学生。



    我让贾斯汀站到车子后面,走进帐篷拿了上课用的粉笔盒,挥手叫小女孩过来。女孩有十一二岁,但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很瘦小,锁骨带着皮高高凸起。



    我示意女孩摊开手掌,然后把盒子里的粉笔灰倒在上面,像是给侄女糖果。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孩咧开嘴角,朝我鞠了三个躬,继而转头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双手握拳迅速跑开,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靠着泥墙蹲下来,按住一边鼻孔,用另一边鼻孔猛地一吸,整个人就开始剧烈咳嗽,鼻涕和眼泪不停往地上流淌。


    

    贾斯汀单手扶着后视镜,嘴巴微张,右手举起,停滞在空中许久,又颓然放下。



    我钻进副驾驶,从抽屉里拿出珍藏已久的二锅头,递给他一瓶。贾斯汀看也没看就把手里的酒瓶往地上砸去。红星的瓶子很硬,没有碎,只是在泥泞的土路上砸了一个小坑。



    贾斯汀朝女孩快步走去。还没到跟前,小女孩看到贾斯汀,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也许是蹲的时间太久导致脑袋缺氧,双脚晃了一圈,蹒跚了几步,才有力气迈开腿往前奔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贾斯汀脖子上的经脉凸起来。



    我弯腰把二锅头捡起来。“这些孩子以为粉笔灰和海洛因一样都是毒品,在这里,毒品是很昂贵的零食。”我把手上的粉笔盒举了起来,“难道你没发现里面少了很多粉笔吗?”



    贾斯汀像是一条被人卡住喉咙的山蜥蜴,张牙舞爪却无能为力。



    我把二锅头重新递了过去,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拿了两杆鱼竿出来,“钓鱼去吗?”



    贾斯汀没回答,我拽了他一把。



    路上,贾斯汀问我:“她为什么要跑?”



    我告诉他,因为那女孩认为你是过去打她的。



    快到河边的时候,贾斯汀突然说道:“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事,这里是 角。”
    流经达邦的河流叫追夫河,河面不宽,水质也略显有些污浊,似乎有一层青绿色的泡沫浮在表面,近年来因为环境污染越加严重,导致很多当地人染上了传染病。


    

    贾斯汀带来的物资里有几十箱矿泉水,第一天就分发给附近的每一户人家,同时向大家承诺,以后会在这里安装一个净化水质的设备,让所有人都能喝上干净的水。



    开始并没有人相信,但是很快,贾斯汀的真诚让大家都对他开始产生信任感,也同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贾斯汀。达邦多是老人和妇女,他们不理解上学的概念,贾斯汀就说让他们过来玩。



    “没意思,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我钓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提议道:“你先钓上鱼,我给你10美金,我先钓上鱼,你口袋里那个iPod归我。”



    贾斯汀摇头,“我不赌博,而且10美金买不到iPod。”



    “要是价值相等还用打赌吗?”我接着说,“这样,要是你赢了,我指出你今天上课的一个错误。”



    贾斯汀立马转过身,“我上课有错误?”



    我点头,“很大的错误。”



    他抿嘴纠结了很久,“好。”



    贾斯汀先钓了一条小鱼上来,“10美金我不要了,你告诉我错误在哪里。”



    我歪头打量贾斯汀一会,“我还没有想好去哪里给你找个错误。”



    贾斯汀怒了,伸手就给了我一拳。



    “我晚上很寂寞,想听歌,等我回去那天,把它给你。”



    我用磕巴的英语和贾斯汀畅聊了中美文化差异、宗教信仰和爱情观等话题。“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会功夫?”



    我把鱼竿插进土里,走到岸边找了块平坦的小石子,弯腰甩手,打了一个十二连水漂。



    “中国功夫。”我扭头对贾斯汀说道。



    贾斯汀摆手,“这不是中国功夫。”他详细解释了为什么石子能浮在水面的物理知识。



    “他不同意我过来,但是我成功说服了他。”贾斯汀说他和父亲进行了一场男人间的谈判,他的父母问了他两个问题,一,这件事是不是你确定要去做的?二,你是否要为这件事付出所有你应该做的努力?



    贾斯汀强烈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当然,我还告诉他自己是和六七个同伴一起出行,绝对没有危险。”



    这时,我手里的钓竿一沉,还以为是鱼儿上钩,拉上来一看,是个黑色的塑料袋。“你这不是欺骗吗?”



    “对父母不算欺骗。”贾斯汀很快回答,“你呢,你怎么说服你父亲的?”



    我把钩子上的塑料袋扯开,丢到一边,“我父亲不是一个好人。”



    贾斯汀没再发问,伸手拍打了几下我的背部。



    我和贾斯汀聊起中国高考的艰辛,他表示不敢相信,“哇哇哇”叫个不停。“你是没考上大学对吗?”我沮丧着点头。



    “你可以过来美国读大学。”他说。



    我瞟了他一眼:“没钱。”



    他问我大概需要多少钱,我随便报了个10万美金的数字。贾斯汀一手撑着脑袋,考虑许久,“我可以借给你。”



    我噗嗤一声笑了,“我可没钱还。”



    贾斯汀摇摇头,“虽然你现在没钱,但是以后会有的,我相信你。”



    我没理贾斯汀,去旁边的水坑抓了个虫子,挂在鱼钩上,甩进了河里。过了一会儿,“你说真的?”贾斯汀用力地点头。



    “你们美国人恋爱是不是很随意的?”贾斯汀听了我的话,惊讶地张开嘴,“我们对感情是很认真的。”他说对感情认真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必备选项,自己还没有谈过恋爱。



    我问他:“那你没有和女孩子做爱过?”贾斯汀点点头,“我第一次做爱是在14岁,但那只是派对上的娱乐活动。”



    他说这次过来的很多物资都是朋友赞助的,他带着大家的期望来到这里,帐篷里的投影仪就是他喜欢的女孩提供的。



    “那女孩也是一个好人。”我朝着贾斯汀伸出了大拇指。



    “是的,她很美。”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表白?”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生理上的冲动?前天我已经确定不是,但是昨天又不确定了。”



    我扶着额头,“那你今天确定了吗?”



    “没有。”贾斯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夜晚的河面很平静,能听到细碎的雨滴落在水里的声音。贾斯汀陷入了沉默。



    “我能帮助他们改变吗?”



    “不知道。”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气氛沉寂了很久,“至少,不会再糟糕了。”我对贾斯汀说。



    贾斯汀不知道,每天下课以后,就是拿到巧克力的孩子和没有拿到巧克力孩子之间的斗争时刻。我见到一个孩子被打倒在地,脑袋不停地被同伴用石块敲击,却始终没有松开握着巧克力的右手。


    

    在这片土地里,暴力只会隐藏,不会消散。

    那夜过后,贾斯汀上课时变得更加努力。“你认为我刚才说的内容怎么样?”下课之后,贾斯汀不顾我的反对,拉着我讲了半小时的课。



    “我缅语很差的,听不懂。”我摇摇头。贾斯汀瞪了我一眼,又重新开始练习。



    他开始采取一对一谈话模式。把孩子叫到一边,问他们对于上课内容的感受,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有哪些内容是他们喜欢的之类。但是全都哑火,孩子只是站着,从不回答,眼神很怯懦,如果贾斯汀不抓住孩子的手臂,他们立刻就会跑开。



    “孩子害怕你打他们,不敢回答的。”我说。



    贾斯汀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在这里,说别人的坏话是要被打的。”



    山区的孩子是 角一个普遍缩影,一面装满恐惧,一面充斥暴虐。



    有一天,贾斯汀告诉我,他和孩子交流的努力取得了成果,有个孩子说因为帐篷里站着很多人,在后面坐着看不到黑板。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打算升高放置黑板的台阶。



    “所以呢?”我问贾斯汀。



    “你能把你房间那两张竹床放在这里吗?”贾斯汀拉着我走到讲台位置,比划了一下大小,说弄些石块垫在竹床下面就可以让黑板变得很高。



    “那我睡在哪里?”我佯装恼怒地看着他。贾斯汀掏出口袋里的iPod递给我,说是补偿。



    “算了。”我摆手把iPod推了回去。



    也许是黑板的事情带给孩子信任,陆续有孩子选择和贾斯汀交流,课堂上学会了举手发言,有的女孩子甚至还会说自己喜欢贾斯汀。事情看起来正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今天有人叫我离开这里。”贾斯汀告诉我,某天下课后他被几个当地人围住,对方让他马上停止给这里的孩子上课。



    “是什么人?”我问他。贾斯汀摇头,表示不知道。



    “要不先停一段时间吧?”我下意识觉得不对。



    “我是美国公民,这是我的权利和自由,我绝对不会投降的。”贾斯汀音调很高。



    他十分坚持,之后几天,又接到两次类似的警告。



    我再次试图劝他,贾斯汀可能被我说得不耐烦了,直接告诉我:“如果真的出了事,我父母还有我的哥哥和妹妹。”



    我有些无计可施,“如果你这一次公益再不停止,可能就倒在这个地方,后面所有你想做的东西都没了。”



    贾斯汀说过,他还想去其他国家,帮助不同国家的人,甚至已经做了一些准备。



    “这是我第一个想做的东西,如果我第一个都没有做好,遇到危险就退缩,后面就完全坚持不下去了。”虽然他还只是公益组织的预备役成员,却不肯妥协。



    我实在劝不动,也不能把他的帐篷烧了,想了一圈,没觉得贾斯汀惹到了谁,加上他本身的性格原因,就没有再劝,毕竟美国公民的身份能够在全世界的大部分地区带给人安全感。



    三天后,刚巧夜晚没下雨,我约贾斯汀去河边喝酒。两人搬了一大堆干木柴放在石头上,淋上汽油就变成篝火,我们面朝河流坐了下来。



    “这首很好听啊。”我和贾斯汀两人一人一个耳机,听着iPod里传来歌声。“这是乡村音乐。”



    贾斯汀开始和我解释什么是乡村音乐。



    说话间,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嚓嚓嚓”的声响。这种声响我很熟悉,是靴子踩在石头上才会发出来的。 角什么人才会穿靴子?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到黑暗中有阴影靠近火堆,继而露出三个人的身影。


    

    看清楚他们面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要出事。我们这些做边缘生意的人都管这种脸叫毒贩脸,是贩毒组织核心圈负责执行的一类人,是真真正正见过血的人。



    领头的那个站着,盯着我们看了大概有六七秒钟。



    贾斯汀说了句:“什么事?”就打算站起来。



    我把手拍在贾斯汀的手上,想叫他不要说话,但是话卡在胸腔怎么也叫不出来。贾斯汀过去没多久就发生了争吵,他的情绪很激动,右手不断在空中挥动,我的耳朵此时开始发出“嗡嗡”声,听不清楚周围的声音。



    几乎就在一瞬间,领头人就把手枪指在贾斯汀的脑袋上,没有任何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我不知道那把枪的具体型号,但一定是大口径手枪,因为小口径手枪近距离射脑袋会出现一个小孔,而大口径手枪则会让后脑勺像是剥开榴莲一样爆开,脑浆像是果肉落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也就在这一瞬间,贾斯汀倒了下去,右手还保持着之前挥动的姿势,不停在地上抖动。后面两个人走上前来,一人拿出菜市场挂猪头的挂钩,朝贾斯汀脖子上扎去,一钩一拉一拖,就装进另一人准备好的黑色的大塑料袋里,用绳子封口打结,另一头挂了一块石头,就近沉入了河里。



    我整个人都懵了,只记得那天是自己走回家的,对其他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当再次醒过来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饿的厉害。

    缓了两天,猜叔上门找我来喝酒。灌了半瓶威士忌,我缓过来一些。



    我看着屋顶,“猜叔,你知道有个美国人在这里吗?”



    猜叔点头。



    椅子坐的我很难受,把屁股四处挪着,“他前几天死了。”



    “我知道。”



    我的手垂在腿上,弓着腰,呼吸很重,眼睛看着桌面,“猜叔,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猜叔觉得有些好笑,“这里是我的家,你说呢?”



    我点头,“也对。”



    沉默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猜叔深呼吸几口,“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猜叔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之后几天,可能是我没能隐藏住情绪,猜叔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几次找我喝酒的时候,他都露出扫兴的表情。



    又过了两天,“猜叔儿子”过来找我。说是猜叔儿子,其实就是一个猜叔的手下,长得瘦小,一脸的刀疤,他是那种猜叔去厕所的时候会守在门口递纸的马屁精,所以我叫他猜叔儿子。他告诉了我贾斯汀被杀的理由:



     角的贩毒组织人员消耗的很快,需要不定期补充兵源。因为十月份雨季结束就是出货的黄金期,而训练一个童兵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所以一般集中在七八月份招兵。



    这些贩毒组织除了招募一些周边国家的雇佣兵,主要的兵源就来自组织附近的山村,而达邦因为人口较多,生育率也比较高,所以一直都作为中型的童兵供应地。



    和外界想象中不同,贩毒组织招募童兵并不是抢掳,而是会和孩子的家庭商量。如果孩子在组织里能存活下来,这户人家每月就会得到两到七袋大米不等,取决于组织内部考核情况。



    在征兵时,通常还会询问孩子自己的意见,这是为了防止孩子有过多的负面情绪,不利于训练,但大部分孩子给些零食就愿意过去。



    而贾斯汀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在贾斯汀开帐篷小学之后,不仅孩子们不愿意去当童兵,就连不少大人也开始不同意了,缅甸人从众心理很强,加上达邦实在太小,一旦有户人家拒绝应征,其他人往往也会选择多做考虑。



    为什么他们改变了自己的选择呢?被征兵可以定期拿到食物,而贾斯汀送出的巧克力只存在于这几个月。也许是见识到了世界的美好?也许是贾斯汀许诺给他们的希望?我没有去问过,只能在心里猜测。



    “为什么以前没人和我说过这些?”我懊恼地问道。



    猜叔儿子惊愕看着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这句话仿如一记重锤,砸醒了我。如果早知道这些,就算把贾斯汀的帐篷烧了,我也会赶他走。



    可惜没有如果。

     角的秩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猜叔给我安排了新的送货任务,经过村庄时,我看到有孩子和妇女站在路旁伸手,我停车,依例从后备箱里拿出些小包装的米和油交给他们。



    回到营地,已是隔了一个星期的傍晚,天下着阴沉细雨,我重新来到帐篷,那里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附近的老人蹲着抽水烟,冒起的白雾很快消失;妇女则忙着烧火做饭,都是些野草野蘑菇,不舍得加盐;熟悉的孩子面孔少了很多,只留下一些年纪小的在互相丢石子玩。



    似乎一切都没改变。



    直到我看到有个男孩子趴在树荫下,不停翻动面前的《国家地理》,咧着嘴在笑。


    

    我也笑了起来,仿佛重新回到了课堂:投影仪正在播放像素很渣的图像,那是关于南美洲风光的,每跳过一幅,孩子们就会“啊”地叫出声来。
    今天更了不少,主要是贾斯汀的故事。
    中秋节要到了,大家吃月饼了吗。
    2010年4月18日凌晨,我回到云南打洛,正站在路边恍惚,一辆黑的过来问我去哪。我下意识回答随便,立马被司机半拖半拉推进车子。



    路上,我只手枕着脑袋倚靠车窗。道路崎岖,眉骨被不停颤抖的玻璃窗敲打。司机几次想找我聊天解闷,都没得到回应。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车子已经偷偷溜到景洪。



    早上6点多,当司机手指打表仪上的400多元,摆出一副不给钱就不让下车的姿态时,我才确信自己回到了中国。



    太阳出现,带起一片红光,照得天空火辣辣。我站在景洪一条不知名道路上,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我害怕四爷更害怕回家,犹豫许久,决定返回昆明和坝子哥解释。



    原本计划住酒店,但觉得用身份证登记不安全,只能选择窝在一间黑网吧里,白天打游戏,晚上打飞机,烟酒不离手,想从精神到肉体全面麻醉自己。



    我变得脆弱,是因为发现就算回到国内,自己依旧无家可归。



    这样颓废度过一个星期,直到网卡里没钱我才离开。


    

    太久没出门,光线刺得我眼睛难受,看着过往穿梭的车辆、林立的店铺、沿街叫卖的小吃摊子,竟让我有深夜独自漫步 角森林的错觉。



    我决定去找一个女人,花姐。

    花姐是昆明色情场所的一个妈妈。



    我当时没有消息渠道,在不知道四爷和坝子哥具体态度的情况下很难做决定,而花姐身处欢场,消息广泛,三教九流的信息都有。这是我找她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因为花姐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但我和花姐间隔近400天没见,对她难免有些疑虑。



    花姐是妓女这一行的自由职业者。她手下姑娘和客户众多,人脉资源丰富,算是很多场子的合伙人,经常会带姑娘去不同场子串场接客,行踪有点飘渺。



    我知道花姐的家庭住址,可不确定她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值得信任,就打算先去场子里和她交流。



    欢场,往往更容易看明白一个人。



    我原本列了四五家花姐最常去的场子,打算一家一家找过去,没想到运气不错,第一家就让我碰到她。



    场子叫轻风,很文艺的名字,内里却比一般场子要放得开,咸得很(咸是指这家是荤场,越咸表示场子的口味越重)。



    我曾经是熟面孔,害怕有人认出,就没在前门走动,而是从后门进入。



    后门在外面打开需要钥匙,我只能等场子里的人出来后再溜进去。



    欢场的后门除了扫黄时被当作逃跑的安全通道,平常更多是内部员工出来休息抽烟的地方。



    那天场子生意不错,我等了得有40分钟,才有个偷懒的员工溜出来抽烟,我过去给他散了两根烟,就进了场子。



    花姐手下姑娘质量高,不接穷客,我进来后直奔三楼的VIP包间。



    很快,我就在过道最里层的包厢门口见到她。



    当时花姐正和一个客人说话,笑脸嫣然。那人说了两句就想要去搂花姐的腰,花姐退后一步侧身转了个半圈,恰好躲过。


    

    她刚站定,头一抬就把视线集中在我的脸上。



    花姐愣了一会儿,转头和那人说了两句,径直快步朝我走过来,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将我推进旁边的工作间。



    她靠在门上,眼睛直盯着我,突然笑出声来,脸颊鼓起一个小山包。



    等她笑完,又拉着我的手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久不和她联系。



    我摇摇头,没说具体情况,只让她帮我打听坝子哥最近的消息。



    她点头说好,看了我一阵后,让我赶紧离开,说会来我住的地方找我。



    我不敢告诉她住址,就说自己还不确定住哪里。



    花姐听了我的话,原本高耸的眼皮耷拉下来。皱眉想了一会儿,告诉我,不管她得到了什么消息,后天中午12点,这家场子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门口见面。



    两天后,我早晨七点没到就爬起来买了早饭,窝在公共厕所对面居民楼三层的过道上,有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附近的情况。



    我靠着柱子,边吃饭团边盯着四周,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危险的迹象。



    过了几个小时,没有情况发生,全是行色匆匆的上厕所的人。



    中午11点半,花姐提早出现,一头的长发变成大波浪,来之前可能特意做了头发。



    她在厕所前不停地来回踱步。



    我观察了一个半小时,除了花姐慢慢从站着变成蹲着,再到附近小卖部买了个塑料凳子坐着,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



    虽是如此,我内心还存有一丝担忧,没有出去。



    那天,花姐穿了件翠绿色的印花裙。中途太阳经常变换照射角度,花姐时不时就要把位置挪动到阴凉处。

    

    两个从厕所里走出来的男人过来搭讪,花姐没有搭理。又待了两小时,她才离开。



    看着花姐在我的视线里逐渐变成黑点,我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信任。
    花姐1985年出生,四川人,身高1米66,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很深,和一般的小姐比起来,她要漂亮得多。



    我第一次见到花姐,是在坝子哥公司附近的夜场。当时我正在包房里和几个姑娘玩耍,花姐突然推门进来要和我交朋友。



    这些场子里的妈妈经常会让手下的小姐注意来过三四次的半生面孔,由自己出面认识,再发展成熟客。



    花姐靠坐在我的左边,距离很微妙——一个偶尔移动身体,皮肤恰好能够接触的距离。



    她笑着分给我支烟,让我叫她花姐,花草的花,姐姐的姐。



    我问她,叫姐姐有什么好处?



    花姐手里夹着烟,用食指指甲划过我的手背,力道很轻,像是蚂蚁爬在上面:"诺。"


    

    看花姐逗弄客人的动作很熟练,我随口问她,是不是每一个妈妈都这么会挑逗男人?



    花姐“噗嗤”就乐出声来,笑着说我最多算个男孩,问我成年了没。



    我不生气,反而觉得花姐有趣,就提议和她玩骰子。我特意说自己不欺负女人,她输了只要喝一半就行。



    花姐浅笑着点头。



    我骰子的功力不弱,没想到花姐更厉害,十把里我最多只能赢一把。



    我手一抖,故意把骰子丢到地上,说没有骰子玩不了。



    花姐立马起身走出包厢,没多久,手里就端着四副骰蛊回来,"啪"地拍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无奈点头。



    当晚我喝完吐,吐完喝,最后的印象里只有花姐的声音在嘈杂的空气回响:"诺,喝噻。"



    第二天,花姐发信息给我说她很开心,因为很久都没人敢和她玩骰子了,她还趁我喝醉的时候,多叫了三箱百威寄存在她名下,让我不要介意。



    我对花姐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觉得她与其他妈妈没有不同,逢场作戏,爱占便宜。



    但她人长得漂亮,所以我常控制不住自己,在场子里和她套近乎。



    交谈的多了些,我发现和她有很多共同话题,都喜欢慢节奏的电影、八九十年代的港台歌曲和地摊文学。



    因为我年纪比花姐小,她一开始并没有对我足够重视,常常在谈论一个事情的观点不同时就会指着我说:“你懂个锤子。”这让我非常愤怒。



    我装作不经意间说自己是高中文凭,吹嘘自己高考过了一本线,此后,花姐开始正视我,遇到事情也偶尔会询问我的看法。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我觉得花姐是个有意思的人。



    有天,花姐手下有个做了一年的姑娘说老家起火,烧断的房梁砸折了父亲的右腿,想要借三万块钱应急。



    花姐问我这个忙要不要帮,我以为花姐要向我借钱,劝她千万别借钱给这个姑娘。



    花姐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解释说自己没有找我借钱的意思。



    我改口说想借就借,还调侃道,要去帮忙照顾这个女孩的生意。



    花姐听完很生气,转身就走,隔了几天才联系我。



    我后来知道,花姐犹豫许久,最终决定帮这个姑娘的忙,没想到姑娘拿了钱,隔天就到别家场子坐台了。
    我和花姐真正成为朋友,是过后两个星期的一件事。



    当时花姐手下有个新来的姑娘不懂事,因为其他客人的出台价高,临时放了水哥的鸽子,水哥找不到那姑娘就拿花姐出气,把花姐关在一栋居民楼里。



    水哥是做西南地区中药材生意的,黑白两道的关系很硬,他一定要花姐交出那个姑娘,花姐无奈只能翻着电话簿找人帮忙,但水哥睚眦必报的性格大家都知道,没人想惹身骚。



    那天,我接到花姐的电话,她起初没说有什么事,只问我这会儿有没有事在忙。



    我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追问她发生了什么,大概听她说了几句,很快了解了情况,没怎么犹豫,立刻去水哥那里找她。



    水哥在坝子哥的公司投了几百万放贷,两人有很多生意往来,所以我和水哥也算熟悉。



    进门之后,我挨个发烟,姿态放得很低,"水哥,花姐做这行这么多年,规矩都懂得,这事真和她没关系。"



    水哥点头表示理解,说他没打算为难花姐,是花姐自己不愿意交出那个姑娘。



    花姐窝在沙发的边缘,脸颊涨红,应该是被人扇过耳光,我顺势坐下,想劝她。但花姐没看我,视线都在水哥那,嘴里一个劲地说不知道那姑娘在哪里。



    两人交流半天,花姐还是摇头。水哥转头散了支烟给我,亲手点上。



    这表面功夫一做,我就知道这件事说不拢。果然,水哥搬张椅子就坐在花姐面前,提出让花姐代替那姑娘出台的要求。



    花姐摇头,水哥把手放在腿上摩擦几下,一巴掌就打过去。力气很大,花姐整个人斜躺在一边。



    我赶紧伸手把花姐扶住,"水哥,这样不好吧?"



    水哥考虑许久,说让我吹个白瓶就翻篇。在这一行,如果别人肯卖你面子,很多矛盾摆酒就能解决。



    水哥叫人去车上拿了瓶五粮液,用刀背把瓶口敲开,边递给我,边说因为我是坝子哥的人,不为难我。


    

    瓶口被敲碎之后很尖,扎得嘴唇出血,我把喉咙抻直,直接把酒灌进肚子。



    刚开始感觉全身烧得滚烫,很快就麻木,当水一样喝。喝完我把瓶口向下,只有几滴酒掉在地上。



    水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带人离开。我赶紧到厕所扣着喉咙催吐。



    水哥确实没有为难我。五粮液的瓶口小,只有把口子敲开才能一气喝完,直接走人是给我催吐的时间,这样大部分酒精来不及进入血液。



    我收债的时候,如果碰到需要吹白的来解决,从来不会把瓶口敲碎,反而会在别人喝完之后递给他一支烟,静静地看着他酒精中毒。



    我们管这叫"浪里白跳",因为这时候人会口吐白沫,手脚抽动,身体不停打摆子。



    我还没吐完最后一口,眼前就一片黑,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空调开着,身上盖了层毛毯,标签还在,应该是花姐新买的。



    "你睡觉呼吸很重。"花姐坐在我脚边,直盯着我看,"呼吸重的人命不长。"



    我轻轻踢了她一脚,叫她不要咒我。隔了一会儿,我又问她干嘛硬撑着不交人?



    花姐说以前有个姑娘,也是惹到水哥,后来水哥把那姑娘带走三天,回来时整个人都废了。



    花姐详细地讲述水哥是怎么折磨那个姑娘的过程。边说着,花姐边从口袋里把烟拿出来,放到我的嘴边,问我为什么帮她?



    我被这个问题难住,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花姐。



    花姐见我没说话,帮我点火后,自顾自地说,她知道我一定会帮她,还问我记不记得之前的一次夜场突击检查。



    当时她挨个去通知客人,一进房间,其他人见到花姐进来的第一反应是把衣服盖在自己身上,只有我把衣服盖在姑娘身上。



    第二天,花姐特意来家里找我,手上拎着一袋子的菜,说要给我做饭当作感谢。



    她说是上门来做饭的,刀工却不怎么好,切菜的姿势也不对,还切到了手。


    

    她一边和我说,“看你的样子就没做过饭。”一边把水都没沥干净的四季豆直接扔进了锅里,滚烫的油锅立刻“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我只能上前推开她,说你走开。自己炒了一个虾仁,又炖了一锅玉米排骨汤。



    那天,我们俩一共做了五六个菜,只有两个是她做的,味道还很差。



    吃完饭,花姐说要洗碗,我让她早点回家,她不肯,洗完后她又说时间太迟,开车回去不太安全。那段时间有七八个男人追她,我不想惹上麻烦,就催她回去了。



    此后几天,花姐都拎着菜来我家,只是再没进过厨房,我让她不要再来了。
    这事过去没多久,我就准备前往 角,临行前和她见了一面。



    花姐问我去那边可以赚多少钱,值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我其实并不清楚,只是听四爷说很赚钱。她劝我, 角是危险的未知,还不如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去其他城市生活。



    我虽然内心隐隐不安,眼睛却掉进了发财的美梦里,并没有理会她。



    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一年后的我,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我返回网吧待了三天,在觉得应该安全的情况下,才重新联系花姐。



    花姐并没有提我失约的事情,直接和我说前段时间坝子哥很生气,扬言要弄死我,还安排了两个手下到西双版纳找我,没有结果后就在道上发了“镖令”(悬赏,西南地区叫“镖令”,东南沿海叫“花红”),谁找到我就给十万块钱。



    我原以为坝子哥是生气我逃跑,想要狠狠教训一顿,看这架势,他是想要我的命。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我的预计。我赶紧把 角发生的事情和花姐一五一十讲清楚。



    花姐听后问我是不是在讲故事,我摇头否定。她让我不要害怕,等过一阵风头再看。



    那段时间她没去上班,就在家里陪我,做饭给我吃,她是真的学会做饭了。



    “花姐,你说这事和坝子哥道歉能不能解决啊?”我问花姐这个问题,她骂我太幼稚,劝我离开昆明。



    我摇摇头,说自己的身份信息坝子哥都知道,如果这件事不了结,我怕家里人受我连累。



    花姐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问她给坝子哥多少钱可以解决这个事?她这里有点钱,可以先借给我。



    我拒绝了,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道歉不行,逃跑不行,投靠别的势力更不行,这三条路都断了,我还剩下唯一一条——自首。



    混混有一点比较奇怪,嘴上互相说着兄弟,走投无路的时候相信的却是警察。但我还是担心一点:自首会不会被枪毙或者坐很多年的牢。



    我和花姐都不太懂法律方面的知识,她就说出钱找个律师咨询。我害怕节外生枝,没有答应。



    接下来的三天,我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法律条文,了解到自己最多算个从犯,而且没有参与过核心犯罪,自首的话肯定能坦白从宽,被判刑也应该不会太长,说不定还能免于刑事处罚。



    我决定自首。



    出门时,花姐说要开车送我,我没有答应她。走到小区门口,我挥手拦下一辆出租,和司机说去警察局。



    汽车发动机启动以后,我整个人也突然跟着颤抖起来,肩膀止不住地打冷颤,努力想要控制却没有办法。



    中途我无数次想要让司机停车,话卡在喉咙,牙根不停抽搐,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听到司机说已经到警察局门口时,我才回过神来,下车之后并没有马上进去,反而在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可乐,几口喝完又买了一瓶。


    

    我看着间隔十来米的警局,想要过去,脚却使不上劲。



    我当时想:要是坝子哥他们的势力没了,我就没事了。这样的话,应该不需要我亲自上门,只要把笔记本交进去,再写一封匿名信就可以。



    想通这点,我又赶紧拦辆出租车回去。



    花姐见我这么快回来,愣了一会儿神,挤出笑容问我:“现在警察办事效率啷个高啊?”我没心思回她的话,问她借了纸笔就坐在餐桌上开始写匿名信。



    花姐见我这副模样,也不说话了,帮我揉着肩膀,在我身后看着一个一个字从纸上冒出来。



    匿名信不复杂,只是记录了我负责的线路情况:物资的种类和数量、运输的时间地点、对接人的姓名、具体的价格等。



    我写了一个小时,用完四五页的白纸。再一次出门时,我没有慌张,神色很镇定。



    我觉得这封匿名信加上笔记本应该可以解决这事。



    我重新来到警察局对面的便利店,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不能去交这个匿名信,得要找人替我送进去。



    等了近20分钟,我看到有两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走过来。花了200块钱,让他们走到警局门口,交给执勤的警卫,说这是举报信就行了。



    

    那两小孩虽然眼馋钱,又有点害怕,问了我几遍有没有危险?



    我告诉他们没有,再说他们是初中生,谁会为难两个初中生呢?他们就信了。



    眼看两个初中生走出五六米,我又叫住他们。



    当时我脑子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事还是得自己来。


    2010年5月13日,我走进昆明市公安局。



    门口执勤室的警卫伸手拦住我,询问来历。我说自己是过来报案的,有很重要的线索和证据,需要当面和警察谈。



    警卫审视我一番,没问具体的案件情况,递过来一张表格叫我填写姓名、身份证号等个人信息。警卫拿起座机拨通号码,挂断后让我稍等。



    没等多久,有个女警官走进来,确认是我报案以后,便领我往办公楼走。



    在路上她问我:“我们这里是市公安局,只对刑事案件立案,民事纠纷和治安案件你得去派出所,这个了解吗?”我说知道的。



    她又问我:“你说自己知道很重要的线索,是关于哪一方面的?”



    我犹豫几秒钟,才回声:“是一些毒品的线索。”



    女警官听完我的话停下脚步,转了个身,带我走向另一栋办公楼,边走边对我说:“那我直接带你去缉毒科吧。”



    昆明乃至整个云南省,每年缉毒警同贩毒分子斗争造成的人员伤亡众多,这直接导致市公安局内部的缉毒科逐年扩招人手补充。



    因为吸毒案在这边十分普遍,公安局经常会接到电话或者知情人上门报案,所以对我的报案也习以为常。



    我开始是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会谈室,有桌子椅子,空调开着,屋内很凉爽,对面坐着两个缉毒警,一老一少,是经验丰富的警官带着刚出警校的新人协同办案。



    我坐下后,老警察还给我泡了杯茶,叫我不要紧张,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



    负责问话的是年轻警察,皮肤比较白嫩,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很直,在例行询问了姓名、籍贯、地址这些个人信息以后,问我:“说说你在什么地方看到有人吸毒?”



    可能以前的报案人,大都是目击群众类型,提供的多是聚众吸毒窝点之类的线索,造成缉毒警下意识认为我也是举报这方面的事情。



    我坐在椅子上,屁股挪了挪,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水很烫,我又赶紧吐了回去。


    

    老警察又一次叫我不要紧张,把想说的说出来就行,他们就是在第一线的缉毒警,肯定会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让我千万不要有顾虑。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我在昆明坝子哥手下做事开始说起,到被四爷逼着去往 角,接着在 角跟着猜叔混,再到逃回昆明躲藏。



    大概说了得有十几分钟,把自己了解的关于“边水”生意方面的事全都讲了出来。



    我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不自觉,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个警官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年轻警察开口问我:“你今天没有喝酒吧?”



    还没等我回答,老警察就接过话茬:“你能确保自己刚才所说的内容都是真实可靠的吗?你要知道虚假报案的后果十分严重。”



    我向他们保证,自己刚才讲的内容都是亲身经历。



    老警察盯着我看了很久,重重地点了下头,叫年轻警察待在房间里,他出去找领导。



    过了10分钟,老警察回到房间,让我跟着他去审讯室。
    审讯室大概20平米,只有三把铁质椅子和一张长条桌,墙壁挂着闹钟,我背对着看不到时间。



    在我坐下来的时候,年轻警察抽出椅子上的铁板想把我固定住,老警察阻止了他,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叫我坐在位置上稍微等一会儿,就拉着年轻警察走出门。



    大概有半小时的时间,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审讯室,浑身难受,觉得背上特别痒,自己又挠不到。



    正犹豫要不要叫人的时候,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位男警官,姓陈。



    陈警官肩章上的警衔很高,脸型方正,剑眉怒目,身材魁梧,让人一见面就能产生信任感。



    他还带了一个负责做记录的女警察,开口第一句就问我:“如果你所说的内容存在虚假信息,我们将依法把你拘留15天,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陈警官接着说了第二句话:“你把之前说的内容再重复一遍。”我照做了。



    在我讲话的过程中,陈警官打断过几次,询问一些普通人不太关注的细节,比如四爷的具体长相、坝子哥的公司名字、在 角运货所开的车辆、货物接头人的语言等等。



    我进去以前,认为警察一定会询问我坝子哥的黑车生意、放贷规模、收贷的违法行为有哪些等问题,但是好像包括陈警官在内的警察都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和我核实 角运货的事实。



    等我全部交代完以后,陈警官又问我有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我站起身来,从内裤里掏出离开 角时候拿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运送货物的数量、种类、时间、接头人等信息。



    陈警官接过笔记本,看到里面都是用简单的数字符号记录,就问我具体的含义。



    我说圆圈里一个叉表示方便面,吕字代表可乐,占字则是面巾纸等等。



    陈警官又问我有没有云南境内的接头人,我说就知道两个人。



    听我这么说,他就叫了一个警察进来,让我详细描述一下身高面容,那警察根据我的叙述,很快就画出人物画像,经过反复比对更正,总算确定这两个人的真实样貌。


    

    做完这件事以后,已经到了吃饭时间,陈警官说我现在还不能走出审讯室,就让女警察去食堂打了饭菜送进来。



    在等吃饭的这段时间内,陈警官没有再问话,反而和我唠起家常,问我的家庭状况、学历爱好、为什么远离家乡等等问题,我都如实回答。



    “你也不容易。”陈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支烟抽。



    当天的饭菜挺丰盛,两荤两素,女警察还特意给我带了一大碗鸡汤。



    吃完以后,陈警官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可能要辛苦一下,问我介意不介意?我摇头说不介意。



    接下来的七八个小时,我都在重复叙述整个过程,陈警官则一遍遍地追问细节,后来发展到我在坝子哥身边收过贷的客户姓名都要回忆。



    虽然审讯过程很辛苦,但是睡觉这方面倒是没有亏待,公安局有独立的休息室,被子床单都还干净,半夜饿了还能吃碗泡面。



    接连几天,我都处在高压环境中,有时负责询问的警官会故意说错一些信息,我一旦没能及时发现,他们就会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反复追问,搞的我精神特别紧张。



    直到现在,我被人问同一个问题三遍以上,还是会烦躁。



    终于等到笔录做得差不多,事情也交代完全以后,陈警官就拉我到走廊透透气。



    他问我想要烟不?我赶紧说,想很久了。



    陈警官就丢给我支烟,又拿了火机给我点上。



    “你现在还不能出去。”陈警官等我把烟吸完才说道。



    我说自己当初进来的时候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陈警官看着我,说已经立案,但这案子太大,他们得把我转移到看守所,这是为了破案也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希望我能理解。



    他又问我有没有想要联系的亲人朋友,他可以破例让我打个电话。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拒绝了。
    2010年5月18日,我被关押进看守所。


    

    也许是陈警官打过招呼的缘故,我在看守所的日子还算比较惬意。



    本来犯人进去的时候会被要求冲冷水澡,但是我没有。我直接被狱警带到一号笼子,里面有4张床,只住我一个人。



    每天早上六点半铃声响起,所有人被要求出操,这时候我就被副所长带到他的办公室,拿着他丢给我的烟,自己倒杯茶找个位置坐着。因为办公室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操场,我就站在窗边看着操场上的犯人们跑步,一二一叫个不停。



    等到下午,除了当天轮岗做值日的犯人以外,其他犯人都被要求串珠子,就是拿一根红线串各种颜色的珠子,也算劳动光荣,只是没有工钱。



    我喜欢串珠子,这让我心里感觉平静。



    晚上七点钟,大家在笼子里吃完饭,全都集中在会议室,排排坐好看新闻联播,中间不允许交谈,一旦发现有人交头接耳,马上就会有狱警过来警告。



    八点半大家准时睡觉,我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隔壁笼的狱友说,相同类型的罪犯都会被关押在一起,我却是单间。



    隔壁笼的狱友可能也是和我一样的孤单,就对着墙壁敲三声,我回应他三声。周而复始。



    中途陈警官过来看过我三次,每次都往我的饭卡里充五百块钱。没蹲过笼子的人可能感受不到,当狱警把有人朝你卡里打钱的纸条递过来的时候,那种欣喜的感觉。



    我特别感谢陈警官。



    看守所的日子可以用枯燥和无聊来形容,犯人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有女囚犯从笼前走过,这是唯一可以用眼接触到女性的机会。



    每到这时候,笼子里的犯人就会哄闹,“砰砰砰”敲着铁栏杆,大声吹口哨,说些混账话。狱警只有举起橡皮棍才能勉强镇压。



    混得久了,自然也听过很多狱友讲述自己的故事,无外乎是为情、为钱、为家人,每个人都在拼命粉饰自己的犯罪经历,根本不肯承认是欲望或者愤怒作祟。



    看守所里所有编号的笼子都有个老大,多半是由杀人犯担任,脚镣手镣都带着。



    对面笼的狱友问我:为什么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杀人犯?我笑着说自己是 角回来的,什么人没见过。



    闻言所有人大笑。



    看守所里打架斗殴其实不太多,我就和人打过两次架,也没什么矛盾,双方只是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我每天做梦都想听到狱警过来喊我:沈星星,把你的衣服脱了。这意味着出狱的喜讯。



    可是我左等右等,等了三个多月,才终于听到这句话。







    2010年8月30日,我离开看守所。



    走之前,狱警问我需不需要把里面买的牙刷毛巾带走,我赶紧挥手说不用。



    刚走出看守所大门,我就看到陈警官在警车旁边站着,他先丢给我支烟,又丢了个火机过来,说道:“案子已经告破,但是起诉还要一段时间。你必须待在昆明,时刻和我保持联系。”



    “那我应该是没事了吧?”我贪婪地把烟屁股都抽干净。



    陈警官只是看着我,没有给我保证。但我明白陈警官的意思,冲他拱了拱手。

    陈警官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我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精神,不像是刚放出来的。”



    我也笑了一下,说相比较之下,还是在看守所的日子轻松点。



    陈警官问我以后有想过做什么嘛?



    我摇头,说自己可能会去读书。



    陈警官赞同地点头,说读书好,叫我以后别再走歪路了。



    我又在昆明待了半个多月,每天就是花姐陪着我。



    直到有天晚上陈警官发了一条短信给我:明天看新闻。



    四爷不仅做“边水”生意,还负责一条小勐拉到国内的毒品路线,陈警官依靠我提供的线索,把这条运行多年的线路一网打尽。不仅缴获大规模毒品,还把该线路上各个据点的负责人都抓捕归案。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四爷和另一个头头被判死刑,坝子哥等头目无期徒刑,剩下的一些马仔也被判处十来年不等。



    我因为符合《刑法》第六十八条:犯罪分子有揭发他人犯罪行为,查证属实的,或者提供重要线索,从而得以侦破其他案件等立功表现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可以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陈警官说,我在这起大案中提供了重要线索和证据,自己也确实没有参与贩毒行为,算是有重大立功表现,经过内部讨论决定,免除我的刑事处罚。



    案子一结束,我就告别花姐。本想高复一年考个大学,后来觉得不切实际,就花钱买了个成人大学的录取名额,学的专业是法学。



    学校的生活舒适,每天按时上下课,踢踢球,和室友一起打游戏,出门唱歌通宵,节假日大家一起出门玩耍,一切似乎都回到正轨。



    只是偶尔会在梦里遇见,那个快被我忘了的 角。
    金X角的故事后续还会有。
    十一长假要到了,在这先祝大家假期愉快。
    @追风200 2018-10-16 15:25:35
    催更了,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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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LZ十一回来有点忙,这就发。
    大家好,我是陈拙,好久不见。和等更的朋友们说声抱歉。金3角的故事后面还会有,沈星星的故事也远未结束。今天起我继续更新。
    喜欢的朋友可以点点收藏,以免丢了。
    花姐的后续我也给大家交代一下吧。

    第一次听到沈星星说,他离开 角后联系了一个妈妈桑时,我很吃惊。



    他经历了很多,不是轻易相信人的时候了。



    我调侃地问他,花姐是你相好吗?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相好感觉靠不住,花姐是我朋友。



    沈星星当初要去 角,花姐是唯一一个劝他不要去的。



    星星形容花姐是个“有少女心的妈妈桑”,一般的妈妈抽7成,花姐只抽5;她会照顾人,不让手下的姑娘在生病的时候接客;



    客人和她聊天,不管提到了什么,花姐也从不往外说;送她鲜花或者小礼物,她会露出“明显不是装出来的那种笑”。



    我追问,那她做这一行是家境不好吗?



    星星摇摇头说,她是遇人不淑啊。



    花姐初中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叫张胜民。张胜民比花姐大三岁,高中辍学在家,人长得帅,台球打得好,对花姐百般追求。



    花姐中考失利以后,张胜民哄她和自己一起去昆明打工,没多久,张胜民赌博,借了坝子哥的高利贷,本金5万,很快利滚利到了30万。



    有天晚上,花姐回到家,张胜民装作不经意地提到,现在当小姐的来钱快。花姐懂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她真的成了“花姐”。



    帮张胜民还上赌债以后,花姐对他说,你的债还完了,你可以去找个新的工作,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再之后,花姐当上了妈妈桑,大概三四年的时间,她没和任何人在一起。



    花姐的故事不算特别,正因为“不特别”,所有有些类似的事情还在发生。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次跑去给星星做饭的她,可以在星星的描述里“看到”:



    “第一次就是简单的做几个菜,第二次、第三次来也还好,第四次,她拎了两袋菜来。”



    “我生气了,觉得她在耍我。第四次真不理她了。”



    “开门之后看她这个样子(提着两袋菜),砰就把门关上了。”
    前不久看到一篇文章,写开在边境的野味店,有个经常光顾的中国食客这么说:



    “这些动物在中国需要保护,在缅甸不需要,这辈子不吃,下辈子就没得吃咯。”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危险。



     角系列的作者沈星星也说过事儿:



     角野生动物交易猖獗,为了招揽中国游客,一些饭店门口的柱子上会绑一头活老虎,菜单第一道菜就叫做小炒老虎肉。



     角山林茂盛,当地人的生活大多自给自足,对野生动物的需求量并不大,是国外,尤其是中国食客供养了 角的野生动物市场。



    在这行业里,星星认识一些人,其中一个叫猴王,是今天故事的主人公。



    猴王从小在山林里长大,身边养着3只猴子,“好像能明白他们(动物)的一些东西”,猴王这么对沈星星说。



    星星却不当真,因为谁都知道,猴王做的是“走山货”生意。



    他是一个真正的狩猎者。
    接下来,是我的朋友沈星星记录的缅北猴王故事。
    生意的本质是资源互换, 角就是自然资源十分丰富的国度。



    虽然分属缅甸、泰国、老挝,人们还是习惯将 角划分为独立王国。在步入现代文明很久后的今天,这里仍然保持着混乱。



    当地衍生了许多灰色产业,为世人熟知的毒品货源地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被罂粟之名笼罩着的 角,还有其他暴利产业。



    大小林立的赌坊接待来自全世界的老赌棍;各个类型的采矿场,尤其是玉石行业无休止地开采;偷渡过来的伐木工人肆无忌惮砍伐树木;民族地方武装和毒贩都需要军火和雇佣兵;农副产品走私等,不一而足。



    走私农副产品里面,有一个挺大的分支:出口野生动物,俗称“走山货”。


    


    我出生在沿海小城,对野味最早的观念停留在烤麻雀、炸知了。



    直到来到昆明,我第一次在烧烤摊上见到小鳄鱼被齐齐整整地摆放在桌面上,背上开着很大的口子。



    有客人需要的时候,摊主就会拿刀切下几块肉,串在签子上,搁在烧红的铁块上,“滋”,生肉冒出白烟,撒上辣椒面,些许盐,翻转片刻。

    

    鳄鱼肉并不好吃,硬,没味道,可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门生意。



     角的世界就更大了。
    帮猜叔成功走了几次货,生活逐渐稳定,我会在闲暇之余跟猜叔到小勐拉的赌坊里玩几把。



    我赌运向来不好,换的筹码输光了,就借口溜出来,在街上随意晃荡。



    华人都说小勐拉逛街有三宝:“长赢、嫩鸡、吃得好”。我从赌坊出来,不想找姑娘,就沿街扫着一个个小摊,看有什么好吃的。



    逛了一大圈,发现都是些茶沙,鱼饭之类的传统小吃,我不太喜欢。



    东南亚美食里,缅甸菜一直不符合中国人的口味,重油、酸辣,偏油炸。虽说和泰国菜一脉相承,卖相却差了些,多是屎黄色。



    这边的奶茶倒是意外不错,任意一家店的奶茶都比国内连锁店好喝,可能是用料正宗的缘故。



    我正走着,看到一家店名叫“江南菜”,在西郊农贸市场隔壁街,传统的缅甸两层民居,实木搭建,一楼的两个房间打通当作门面,摆了七八张桌子。


    

    竟然在小勐拉见到“江南”,我不自觉走了进去。



    “您,好,要甚莫?”



    店里就一个男人,黑胖方脸,不到一米七,40多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工字背心,肚子上肉很多,撑起一个半球。走过来的时候肚子划过桌角,像是把筷子掠过白色的猪油。



    中文发音很怪,一听就知道是缅甸人。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店主点点头。



    我原以为会碰到老乡,这下瞬间失去交谈的兴趣,让他把菜单拿给我。菜单是一张打印很简单的A4纸,菜名用中文标注,没有价格。



    “宫保鸡丁、番茄炒蛋、炒饭,就这些?江南菜?”我目光转向老板,菜单上都是些中国的家常菜。



    “见南菜,见南菜。”老板连连点头,脸上笑容密布,眼睛都快挤成一条线。他两只手不停揉搓,微微鞠躬低头和我说道。



    我已经对菜的味道不抱希望,有起身离开的念头,但看到老板略带谦卑的模样,还有都到饭点了,店里也没客人,决定照顾一下生意。



    “江南菜就算了,随便做两三个这里的特色菜就行。”



    老板稍稍愣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消化这句中文的意思。他伸出一个手指比了比自己:“我们,菜,三个?”



    我点头,问:“多少钱?”



    “200。”老板伸出两根手指。



    “人民币?”我多问了一句,这数字肯定不是缅币。像小勐拉、大其力这些比较出名的地方,中国赌客多,做生意的也多,是会接受人民币的。



    “人民币。”



    我伸手比了个OK。



    老板见我确定,给厨房交代了一声,朝我也比了个OK的手势。



    “你为什么会起江南菜这个名字?”我有点好奇,当时小勐拉的店面门牌还是以缅文和英文为主,纯粹中文的店名很少看到,最多是在门上贴一些中文说明。



    “中国人,钱好赚的。”老板笑着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下。



    听老板这么说,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耸了耸肩就把头转向别处。老板也没再多话,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时不时转头看我一眼。



    菜上的很快,一盘是虫拼(一般是炸蝉蛹、龃、水蜈蚣、蝎子、山蜥蜴),一盘是红枣蟑螂(炸过的蟑螂放在红枣里面,外面涂一层蜂蜜),还有一个小的野火锅(蝙蝠、野山鸡、飞鼠之类的肉放进锅里炖,用蔬菜包着吃)。



    果然很特色,我心里想到。



    我夹了几个蝉蛹,炸的太老,其他的就不想尝试了,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摆在桌上。



    我刚要出门,老板把我拦了下来,伸了两根手指,“200。”



    “钱我放桌子上了。”我以为老板没看到,转身指着桌上的钱。



    老板摇摇头,还是笑着看我,但让人感觉不舒服,“200,多了。”



    “多了?”我琢磨过来,“美金?”



    原来这家伙是把我当中国游客在宰。



    我当即脑袋倾向一边,歪着嘴:“你别他妈找事啊。”就迈步往外走去。



    老板伸手拽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拉回来,力道很大,害我踉跄几步。



    我脾气来了,转身就要把沸腾的小火锅砸过去。



    还没等我动作,后厨立马冲出来俩小孩,十七八的模样,一个把凳子踹飞,落在我身旁的地上。



    另一个孩子手拿菜刀,刀看上去很久没洗,上面有一层黄色的污斑。他眯着眼,眼神冷厉。



    打架分很多种,有叫的大声不敢下死手的,也有一声不吭捅你两刀的,我基本属于第一种,可这俩小孩一看就是真会打架那种。



     角当地人大多和民族武装有关联,见多了战争,和国内的混混不一样,不会考虑打死了人会不会被判刑,势力大于法律。



    我拿起火锅的手放了回去,咬着嘴唇,“行。”



    皮夹掏出来,我数了200美金拍在桌子上。刚想把那两张人民币拿回来,就见到那老板指着被踹飞的凳子,“赔钱。”



    我咬了咬牙,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从店里出来,我越想越恼,又没有解决办法。先不说猜叔会不会管我这破事,我自己也没脸开口。



    揣着一肚子气回到赌坊,正好猜叔赢了钱准备请饭。



    那天不止我和猜叔,还有一个家伙,叫猴王,是“走山货”的。



    在 角混出头的当地人,大部分和中国人关系不错,为了更方便交流,他们会给自己取些外号。



    猴王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缅甸人显老,他看上去像个中年人。



    他的脸型尖瘦,颧骨突出,像是割掉嘴的秃鹫,眼白比一般人多点,有些恶相,没到一米六的个子,全是精肉,浑身布满佛经形状的纹身,就连脖子都是特殊的佛教图案。


    

    “猜叔中意你,他不常带人出来玩咯。”猴王在我敬酒的时候冒出一句。



    “哈?”我不知道怎么回,赶紧把酒干了,恭维了句,“你中文说得真好。”



    “和中国人打交道,中文要好咯。”猴王边把酒喝了,边挥手示意我坐下。两人就算点头交了。



    90年代初,野生动物市场规模扩大到之前的数百倍,中国商人,确切说是广东商人,逐渐取代欧美成为最大买家。



    所以 角从事“走山货”这一行的缅甸人都在努力练习中文,说话还会刻意带一点粤语的味道。



    野生动物走私,整个东南亚已经有50年的历史,越南排第一,下面就是缅甸。



    同样是走私,山货比毒品小众,危害性也没那么大,边境警察查的不算严格,运送过程自然不算困难。



    雇些村民挑着扁担,拎个买菜篮子,走几步山路就可以送到中国。戒备较为放松的日子,直接放在大巴车的行李舱内也没人管。



    “今天怎么没把你几个儿子带出来?”猜叔把筷子放到一边,和猴王喝了一杯,问道。



    “闹脾气咯。”猴王耸了下肩膀。



    “儿子?”我顺嘴插了一句。



    猴王看我一眼,笑了出来。



    猴王的儿子是他养的三只白眉长臂猴,毛发黑褐色,两边眉毛都是白色,智商不高,很好哄,陌生人给点吃的就会消除戒备。


    

    平常没事的时候,猴王就爱带它们出门溜达,别人遛狗,他遛猴。



    “搞过一勺万金咯?”猴王和我回碰了一杯后,夹了几口菜,突然问我,眼神有些阴冷。



    “什么意思?”我愣了下,要喝汤的勺子停在空中。



    猴王看我这模样,斜了我一眼,眼里的阴冷却消失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孤、陋、寡、闻。”



    还他妈会成语?我心里骂道,瞥了猜叔一眼,“和猜叔学的吧?”



    猴王说的一勺万金是猴脑。



    据说广东有三道名菜:一个是活叫驴(桌上摆着一个火锅和烤炉,旁边柱子上拴着活驴,想吃哪一个部位,就用刀片一下,可以听到驴叫个不停),一个是吱三声(幼鼠放在盘子里,,夹一只沾调料的时候吱一声,放到烤盘上吱一声,嘴里嚼的时候吱一声),还有一个是猴脑(活猴固定在桌子上,露出一个脑袋,用烧红的铁丝绑在猴子的脑袋上,然后用小锤子不停敲打,半个脑壳就掉落,再用烧红的小石子放到脑浆里,点两滴醋去腥,过10秒,就可以用勺子挖着吃)。



    驴叫和吱三声还是比较常见的,普通的猴脑咬咬牙也可以消费得起,毕竟猴子不稀少。



    一勺万金不一样。



    一勺万金选用的是蜂猴,一种微型猴子品种,身材只比一只手稍大,眼镜很大很灵,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国内只在云南有存量;



    蜂猴的手肘有毒腺,遇到危险会把毒液放进嘴里咀嚼。所以在食用之前,厨师会故意用烧红的铁棍戳它,让蜂猴咀嚼毒液,这样可以让猴脑处于活跃状态,然后在脑袋上绕一圈热铁丝。



    因为疼痛,蜂猴会发出“嗤嗤”的悲吟声,等两分钟的时间,拿刀背把脑壳敲下来,不用放佐料就可以挖着吃。


    

    蜂猴小而珍贵,猴脑刚好够一汤勺,所以叫一勺万金。



    “不只是猴脑。”猴王说 角还有种类数以千计的动物售卖,除了老虎、大象等本地物种,非洲的犀牛、猎豹也经过这里进入中国。



    这些都只是“走山货”行业的冰山一角。
    LZ回来了!大家久等
    猴王的故事还在继续。
    猴王是缅甸克商族人,属于克钦族的一个小分支,人数不超过2000,主要分布在缅北的深山老林,世代以种植罂粟为生。



    1996年大毒枭坤沙倒台,缅甸政府迫于世界舆论压力,销毁大片罂粟田,转为种植橡胶和茶叶,大批烟农被迫转移。



    猴王就是那时候跟随父母从深山迁移到小勐拉的。



    政府想要依靠经济农作物替代罂粟的预想最终并没有实现。



    因为种植技术和生产销路等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烟农所获得的收益也远远低于种植罂粟,生活完全没有保障,有些家庭甚至连米饭都吃不上,只能去山上挖野草吃。



    加上烟农大多习惯抽罂粟叶子,不能自给自足以后就必须要到市场购买,日子越发艰难。



    猴王十二三岁的时候,父亲在下山途中毒瘾发作,不小心踩空滚落进山崖,手脚骨折,身体卡在巨石的缝隙之间,动弹不得。等到被人发现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结满厚厚的血痂,身体被秃鹫啄的四处都是孔洞,没有一块完整的肉。



    “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会那个十大酷刑?”猴王有次叫我给他详细说说这些刑罚的手段。



    我问他要干嘛?



    猴王说,想要给别人试试,让别人也体会下当年他父亲受过的苦。



    猴王父亲走后没到半个月,母亲就抛下猴王跟情人逃跑。



    此后,猴王跟着族里的一个老人打猎为生。没两年,那老人和人发生口角,被人打死。



    之后的日子,猴王独自生活。他依靠学到的打猎技术,在山里抓捕山蜥蜴、豪猪等动物,送到集市换取大米才能养活自己。



    猴王的打猎技术很高,他用一张竹子做的最简单的弓,加上几支箭,就可以在森林里抓到山兔、野鸡这些动物。



    猴王勉强活到16岁,熬到缅甸年轻人结婚生子的普遍年龄,总算有个姑娘不计较猴王无父无母,家里穷苦,毅然决定和他结合。



    可惜就在结婚前几天,姑娘回家迟了些,在一条主街道上被一伙青年轮奸。



    当晚姑娘跳河自尽。



    猴王花费两个多月时间,终于查清楚作案是哪些人。当天傍晚,猴王拎着刀子挨个上门拜访,把他们的子孙根一一切断,没有人幸免。



    本来猴王必须要偿命,是 角走山货的头目吴奔看上了猴王的捕猎技术,将他保了下来。



    从此,猴王就在“走山货”这行扎根,负责小勐拉地区的货源。平常的工作就是带领猎人团队进山,大规模组织抓捕野生动物,属于公司主抓生产的经理。



    他在内部地位颇高,行业内俗称“二家”。



    后来,猴王找寺庙的和尚算命,和尚说他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面相。行业内很多人就都知道猴王命格硬,做生意的时候会比较忌讳,无形中让他得到不少好处,也算因祸得福。



    “猜叔,这些秘密你怎么知道的?”回去的路上,猜叔靠在椅背上,打着嗝八卦似地告诉我猴王的事情。



    “呵,谁都知道那家伙命硬。”



    “那他在勐拉肯定混的可以吧?”在这些行业里,除了毒贩,走山货的家伙狠毒是出了名的,只有伐木工人可以比。



    “嗯。”猜叔眯着眼。
    自从知道猴王是小勐拉混得开的家伙之后,我开始有意和他接触,想着和他搞好关系,让他帮我教训那家饭馆的老板。



    有次我看到猴王在赌坊输得没筹码了,硬着头皮上去搭讪,拉他出来吃了顿夜宵。



    “一箱,‘啵’。”我刚坐到位置上,就挥手喊老板过来。‘啵’是象声词,指的是小缅甸,当地的啤酒牌子。



    老板把啤酒摆到桌子上,刚开了4瓶(在边境地区,如果你说中文,你叫几瓶酒就会立马给你全开了,喝不完连退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大家内心的共识都是:中国人的钱容易赚)。



    猴王摇头,“斋戒,不喝咯。”



    “哈?你斋戒还赌吗?”我发出疑问。



    “才想起来咯。”猴王那张凳子有些不平,起身换了新的,漫不经心地回我。



    斋戒日还能忘了?我心里吐槽。



    缅甸信佛的人里,每月除了初一、十五,还有专属于自己的斋戒日,通常选择生日作为斋戒日,这天禁赌、禁酒,诚心的人还会进寺庙朝拜佛像。



    “那行吧,今天酒就不喝了。”我只能主随客便,转头叫老板倒了两杯熊血,对着猴王挑了下眉毛,“给你转转运。”



    熊在 角很常见,一般的野市(小型野生动物集市)都有贩卖,不过个头都不大,幼熊居多。



    除了熊胆、熊掌价格稍微高点,其他部位便宜得不行,碰到卖熊多的野市,熊肉甚至比猪肉还便宜。



    不过熊肉味道不好,硬邦邦,口感像放久了的QQ糖。



    熊血是 角烧烤摊子独有的饮料,当地人喝一杯30人民币,中国人喝一杯200人民币。



    熊血可以激起性欲,当地又有熊血转运的说法,中国赌客特别喜欢喝这个。



    摊主会把熊关在笼子里,用铁链绑住四肢,从腹部切一个小口子,橡胶管一头插进去,另一头用老虎钳夹住,等需要的时候,就松开老虎钳,把血导流出来装满一玻璃杯。喝的时候一般是加鸡蛋清,让口感润滑一点。


    

    一头熊的血很多,几天都喝不完,为了防止伤口感染,就得用消炎药,成本较高,大型烧烤摊子才有。



    一些食客甚至会把熊的眼睛现场挖出来,放在烧烤盘上,滚两下丢进熊血里,就着“咣咣”作响的铁链声和熊的哀嚎声,一起喝了。



    猴王随意叫了几个菜,刚要点烟,我突然想起来 角还没吃过鳄鱼肉,就对着老板喊了声:“来只小鳄鱼。”



    说完这句话,摊主呆呆地看着我。



    猴王拿着火机的手就停在半空,眼睛也盯着我,嘴角猛地咧开,“哈哈”发出笑声。



    笑了一阵,猴王才把烟重新点上,“有趣咯。”



    虽然东南亚各国都做走山货的生意,但既然是山货,那不同山之间货也有不同,像鳄鱼这种就属于越南的买卖。



    我那句话像在日本寿司店点了个泡菜一样滑稽。



    “走山货,最关键怎么走咯。”猴王说两国运输渠道的选择是完全不同的,现在主要有两条线:



    一条是老挝装船途经越南沿河进入广西东兴。东兴当地经常是一个村一个村的组织人手帮忙,年轻人运货,老人妇女望风警戒,统一安排,按月发钱,俗称"瞧水族"。



    后来发展到一些接应的村庄集资建立简陋的停货码头,碰到执勤警察人数不多的时候,甚至还会暴力对抗抢走货车。



    近些年因为名声太盛,转移到了地形复杂的凭详和崇左地区。



    除了山货,走私最多的就是发臭的冻爪和牛肉。一些沿海地区的商人在东兴开食品公司,直接用这些走私品加工再运往全国各地。



    如果买到的泡椒凤爪产地来自那里,最好不要尝试。



    另一条是缅甸、泰国的货物从木姐、老街等地入境,经过云南瑞丽、畹町、孟定等城镇,通过死物走火车、活物装货车的方式发往广东省。



    那边的野生动物走私分子更加凶残,因为边境森林警察数量严重不足,一个森林警察要负责几万颗树木的治安范围。而走私分子配有卫星电话和无声冲锋枪,遇到警察也无所顾忌。



    知道自己出了洋相,我赶紧和猴王碰杯,示意跳过这个误会。



    熊血一口闷进嘴里,燥腻腥臭,血液卡在喉咙半天下不去,就了几口矿泉水才勉强下肚,胃里像是火在烧,浑身的毛孔被强制打开,忍不住全身抖了起来。



    看到我不停抽摆子,凳子脚发出声响,猴王竖起大拇指,嘴里又发出笑声:“劲咯,没有人一口喝完。”



    果然,我看到猴王只是抿了一口,酒桌上最蠢的就是别人喝啤,自己喝白。



    咯你麻痹,你麻痹的广东腔。我嘴上陪笑,心里开骂。



    靠着这个契机,我和猴王的关系由生转熟,酒桌上的谈资也丰富了起来。



    “你这纹身很漂亮啊?”猴王吃热了,把身上的T袖脱了,露出密密麻麻的纹身。



    猴王看了我一眼,站起来,把短裤也给拉了下来,好嘛,果然是纹身,全身都纹了。



    猴王的纹身大部分都是缅甸佛教经文,他说自己想要洗清孽障,下辈子投一户好人家。



    “你还信这个?”我问。



    猴王说,这些年 角稳定多了,之前每天都在杀人和被杀中度过。走山货的都是猎人出生,对山林有着深深的敬畏。



    他们曾经都是自给自足,把动物当做大山的馈赠,但是自从中国人对于野生动物的需求量逐年增加之后,自己被金钱所诱惑,疯狂捕杀山林的孩子。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恶,死后会堕入地狱,受无尽刑罚。



    他认为造成这种罪恶的根源是中国。



    缅甸人对于自己做过的坏事有一种恐惧感,他们往往不期望这世能够善免,只求来生没有罪孽。



    佛教的东西太深奥,只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再说哪有烧烤不配啤酒的道理?



    果然,猴王说着说着也没忍住,挥手叫老板拎两箱啤酒过来。



    我心里暗暗嘲讽他的戒斋日。



    几瓶啤酒下肚,猴王和我连吹三瓶,打了一个满意的酒嗝,开始和我聊女人的话题。



    “中国女比我们的孩子多劲咯。”猴王开始炫耀他的作战史,逐个分析不同国家女人之间的区别,末了蹦出来一句,“你中国行咯?”



    猴王看我和猜叔混,觉得我在中国混得开。



    我当然混不开啊,不然来这里干嘛?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怂。



    我努力把脸上的笑容敛去,板起面孔,“嗯,还行吧。”



    “帮我搞3个干净的。”猴王伸出5个手指,“5倍咯。”



    “额。”我歪着头愣住,“街上挺多中国女孩的,不用找我吧?”



    猴王拿一串肉放进嘴里,眼神竟然温柔不少,“不干净,儿子找老婆咯。”



    给他的猴子找老婆?



    猴王平时带他的猴子儿子出门,不绑绳子,一人三猴就跟街上晃荡。猴子发情期到的时候,喜欢窜到姑娘身上揉捏脸、揉胸,惹出不少麻烦,猴王都用钱或者武力摆平了。



    后来猴王也实在嫌麻烦,就专门在人口交易市场买了一些十来岁的小女孩,都是泰国、越南人,没有缅甸本地人。



    猴王把这些女孩子关进家里的笼子,陪着他的3只猴子。



    我刚想回话,就看到猴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笑眯眯地看我,“中国女小嘴,儿子中意咯。”



    我仔细咀嚼了几遍才明白过来,猴王是在开黄腔,我心里莫名有团火冒出来,这家伙把中国女孩当做什么了?



    我刻意“呵呵”笑了声,举杯敬猴王,跳过这个话题。



    快散场的时候,猴王突然在一堆竹签子里挑挑拣拣,找到4个铁签子。



     角的烧烤签子大多是用竹签,有些特殊的肉,比如麂肉,才会用铁签,说是铁导热快,能让肉质更嫩。



    “还要加菜吗?”我看到猴王把铁签子一把抓在手上,以为他没吃饱。



    猴王没说话,笑眯眯地盯着我,把举了起来,铁签子在灯下泛着光。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猴王的手猛然下落,速度很快,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瞬间,我放在桌上的手指间就立起了四把铁签子,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要是稍微歪了一点,我手不就穿了?



    我张嘴就要开骂,一个脏字还没出来,猴王就拍着我的后背,“玩笑咯,玩笑咯。”他是喝高兴了,在炫耀他捕猎的手法。



    那天烧烤之后,我觉得猴王精神有问题,不想再主动找他。但没想到,只要我一来小勐拉,他就会找我喝酒,一副大家是好兄弟的做派。



    我那时对他还有点畏惧,想着用什么办法可以甩了这个包袱。



    想和一个朋友绝交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他借钱,延伸出去,就是让朋友帮你解决一个麻烦。



    我心想,让他帮我教训“江南菜”的老板吧,要是他不同意,我就可以顺势远离。



    有次聊天,我特意和猴王提了一嘴,没想到他“咔哧”一声把打火机点燃( 角的打火机是早些年中国火石滚轮那种,不是电子的),火苗在我眼前摇摇晃晃。


    

    “火咯?”



    “哈?”这架势是要烧人房子,我赶紧摇头,倒没这么大仇。



    当天,“江南菜”饭店被砸,老板肋骨断两根,歇业两个星期。
    中国人做生意,讲究礼尚往来,做灰色行业的更是如此,既然猴王这么够意思,我就想着认这个朋友,没多久两人的关系也算密切起来。



    猴王没什么朋友,除了客户就是手下,要不就是女人,圈子里的人都不太爱和他交流,估计是怕猴王的命格。



    我在 角的工作可以形容为“货车司机”,隔三差五早起一趟就行,背后靠着猜叔也没人敢欺负,原以为轻松惬意,直到我看到猴王的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平常的捕猎任务都让手下人解决,遇到大单子才亲自带队进山林,没事就爱泡赌坊,玩得累了沿街玩女人,顺便遛他的宝贝儿子。



    孤身一人,有钱有闲。



    “这就是管理层和普通员工的区别啊。”我对着猴王抱怨。



    猴王扔了根烟过来。



    猴王有两个屠宰场,我去过一个,在孟包的路上,从第三个路口转入小道。



    去的那天下小雨,雨刮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地上的道路很泥泞,坑洞里更是充斥着黄色的泥浆,车子颠得我肚子不舒服,中途想上厕所,又不想让大家等我,就这样憋了一路。



    车子开了近40来分钟,总算来到地方。



    说是屠宰场,其实就是铁皮盖的单层厂房,前面有一个三四百平方的空地,往里走有七八个房间,当作工人的起居室和库房,门口停了几辆五菱的面包车。



    看到这牌子,我感觉很亲切,边揉着肚子,边笑了出来。



    “在这里看到中国的车子不容易啊。”我乐着和猴王说道。



    “你们人送来,好用咯。”猴王意思是客户送来的,质量很不错。



    他叫人把后备箱的泡面矿泉水一箱箱搬出来,抬到厂房的库房里放着,都是给屠宰工人的食物。这里的工人大概有5个,采取周工作制度,一周换一批。



    我听到猴王对国产车的评级倒是莫名开心了下,低头瞄了一矿泉水的牌子,又乐了出来,“农夫上泉”,这肯定是猜叔的货。



    我正笑着进入。



    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



    右边空地上放着十来个铁笼子,里面都装着猴子,被铁链锁着,脑袋耷拉,前肢都被打折,可以清楚地看到骨头透过血肉暴露在空中。



    “滴答滴答。”



    血顺着铁栏杆滴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血管。



    一个看着挺斯文的工人,双手戴着塑胶手套,披着深蓝色防水服走了出来。


    

    他左手拿着两个白色泡沫盒,右手拿着冰袋,把两个盒子打开放到地上,给其中一个扔进冰袋,然后打开铁笼子的门,拉住猴子脖子上的链条硬拽。



    猴子用后肢拼命抓着铁门,“吱吱”叫个不停。



    很尖锐,听在耳朵里有点痛。



    工人使劲拖了几下,见猴子不松手,把铁门“咣当”一下合上,猴子吃痛放开。



    他把猴子拖到地上的自制铡刀上,一脚踩在背部,固定位置,再用左手拉着铁链,把脑袋卡在铡刀底部的凸起,右手握住刀把,切下去。



    “咔”,脖子像是摇晃了一阵的可乐,打开瓶盖后血液瞬间喷射出来,溅起很远。



    猴子的脑袋则像溜溜球,被铁链拉了起来,斜跳到半空,猛然挣脱了铁链,精准地落到事先准备好的泡沫盒里。



    “他做这个十年,很精准咯。”猴王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脸上很平静。



    猴王说的是脑袋准确落在冰盒的技巧,我鬼使神差地回了句:“这是经验吧?”



    猴王转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转了回去,语气很轻,“是经验咯。”



    说话间,工人把手上粘着的血往裤子上擦了擦,接着弯腰拿起还在抽搐的猴身,丢进另一个盒子。接着把另一个铁笼子打开。



    除了被抓的猴子,其他猴子并没有发出声响,只是趴着,把折断的前肢放在嘴边,直直地盯着人类。



    我不自觉把脑袋转向左侧,是一面整齐挺立的高墙,用无数空铁笼盖的墙,分为三列,一层铺一层,足足五层,里面空空荡荡。



    阳光打在结着厚厚血痂的铁栏杆上,泛起乌黑的色彩。



    猴王正在和工人清点这批猴脑的数量,我心里发慌,去库房逛了起来。



    两排铁质的晾衣架,上面挂满了各种肉干,我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地上有许多大号铁桶,都是拳头粗的蟒蛇。用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密封,上面扎几个孔透气。



    几条一米长的蜥蜴被挖去内脏,蜷成一团丢在纸箱里,其他器官就分装在小塑料袋里。



    我看到一头小麂子被绳子绑住,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很像小孩子找你要糖时的眼神。


    

    “烤这个吃咯?”猴王忙完了过来,看我盯着那小麂子在看,就问了句。



    猴王拉我到空地上,摆了小方桌和凳子,叫人把这里清理下,再拿烧烤工具出来,准备现杀现吃。



    “现在什么最好卖啊?”我边看着面前工人正拿着水桶、毛刷冲洗地上堆积的血迹,边问猴王。



    “山龙咯。”



    “山龙”就是穿山甲,应该算是这行长盛不衰的一种货物。



    他说近20年内, 角出货量最大的野生动物一直是穿山甲,中国一年保守消费30万只以上。



    中国人庞大的消费能力,将原本数量众多的穿山甲吃成濒危物种。



    虽然中医有说法,穿山甲片有治疗风湿、帮助产妇通乳等作用,但真正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传说穿山甲有壮阳功效。



    国内的野生穿山甲太少,人工养殖的技术又不成熟,这就造成缅甸穿山甲力压蟒蛇,成为出货量第一的山货。



    边境地区的人都知道抓穿山甲能致富。



    剥了甲片的野生穿山甲,在小勐拉的价格大概为80-100元每公斤,进入云南以后是600-800元,到广东的价格普遍维持在1500元以上,端上餐桌的价格通常会达到3000元。



    为什么走山货屡禁不止?无非是利润过于巨大。



    我问猴王,这么多猴子都是怎么抓的。他说不方便告诉我,我一想也对,毕竟吃饭的家伙,就换了个问题。



    “猴子的手怎么都是断的?”



    猴王说,这是因为野猴子很不听话,虽然抓住之后会用铁链绑着,但它们的力气太大,经常会冲到人背后抓挠,把前肢打断比较安全。


    

    一般进山是四五个猎人,每人会拿好几根铁链,把猴子拖在身后,“吱吱”叫个不停,有猴子痛得走不动路,猎人会过去踹几脚,让它听话。



    原先猴王抓这些猴子是不会让它们受伤的,因为客户要求整只完好地运送出去。



    但是近几年国内一些人想把猴脑做成产业,之前的方式就行不通,一方面是活物运输比较困难,边境很容易查到,成本始终下不来;



    另一方面是生吃活猴脑的做法不容易被大众接受。



    有头脑灵活的中国商人就想到一个办法,把猴头、猴身分别剁掉放进冷冻箱里,既方便运输,烧菜的时看着也不那么血腥。



    解决了这些问题,销量果然年年上升。



    我问猴王:“那猴子的身体就没人要了么?”



    得到的是沉默的回应。



    "猴可怜咯。"猴王说着,面前刚好有一只山蛄爬过,他抬起就是一脚。
    猴王和所有缅甸人一样,对中国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仇视心理,其中并不包括我。



    一方面我是猜叔的人,做的也是相关行业的工作,另一方面,我觉得他是把我当作“黑户”看待的。



    有一类华人,八九十年代被征兵小广告欺骗,从国内偷渡到 角,加入这里的民族武装,后来再也没有回去。



    因为缅甸的局势复杂,势力更迭很快,所以很多人一直落户不了缅甸籍,但也无法回到中国。



    这种两国都不接纳的华人就是“黑户”。



    缅甸的“黑户”不少,大概有4000人,很多都是老实本分的种植户,却没有财产权,甚至没有生命权,所以缅甸姑娘都不愿嫁给“黑户”。



    他们只能努力存钱,去娶缅北深山里的寡妇、残疾人或者花2000块人民币买一个年轻姑娘。



    可直到现在,云南、四川、贵州这些省份还有关于 角征兵的渠道,每年都有一批批的青年奔赴这里,做着发财的美梦。



    6月底的一天下午,我正好在赌坊“压水”,突然凳子被人踹了一脚。(压水是缅甸一种玩法,有时自己赌运不好,可以压注赌运好的人,抽三成收益)



    回头一看,猴王挥手让我跟他出去,我示意他等下,马上就停。



    “你没来的时候,我还赢着呢。”猴王一来,我就连输了两把,只能跟他出去。经过门口的时候,我把手上剩的码子丢给侍应,“别给我弄丢了啊。”



    猴王看我这幅模样,食指弯曲着动个不停,表示“抠”的意思。



    “那不是钱啊?”我心里骂道,你这动作还是从我这里学去的。



    因为是雨季,出门之后我就把卫衣的帽子给戴上,在路过水果摊时,我让猴王等下,跟摊主要了两杯芒果汁,加了些冰块,递给猴王一杯,“这没到吃饭的点,找我干嘛啊?”



    猴王接过果汁,喝了两口,边走边和我说道:“打枪咯。”



    打枪就是陪猎,陪人进山捕猎。



    小勐拉自从转型成旅游城市之后,靠着赌博带来的庞大客流量,渐渐衍生了周边配套的娱乐设施,陪猎就是其中一个比较特色的服务。



    也许是男人对枪天生有种狂热,这个业务一经推出立即受到中国游客的广泛好评,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猴王也乘着这股东风,建了个皮包旅行社,没有办公地点,靠着赌坊、酒店的侍应口头招揽顾客,给提成的方式,每个月能给他带来七八万人民币的收入。



    “没兴趣。”我听了猴王的话,转身就要走。



    枪在 角属于日常用品,我房间里还有两把猜叔给的54,刚来的时候就喜欢打可乐瓶玩,后来玩久了也没啥意思。



    最主要的是,我知道猴王陪猎的价格,一个人一次5000人民币,我不上那个当。



    “请咯。”还没走出一步,我就听到猴王的声音。



    听到免费,我立即又把身子转了过来。



    打猎地点是北郊,那里山多人少,交通工具是一辆白色的丰田埃尔法,这是我建议猴王买的。我跟他说中国人很看场面,其他人都是些面包车,你一辆保姆车,中国人不得全来你这里啊。



    猴王一听有道理,就找人搞了辆二手的,几万块的价格,果然生意很快就变好一些,这次请我玩也算是回礼。



    拉开车门,里面有两个中国游客,一男一女。男的一头卷发,有点桀骜不驯,女的白白净净,穿着紧身阿迪运动服,身材很好,都是20出头的年纪。



    我没打招呼,自顾自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很快听到男孩说话,语气不太友好,“我们等你半小时了。”



    我楞了一下,那男孩看我的眼里有点怨气,我只得耸了下肩,“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们在等我。”



    男孩摆了下手,“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男孩把屁股挪了下,边动边问:“你哪的人啊?”



    “中国人。”



    “我不知道你中国人啊?我问你哪个省的?”



    “噢,云南的。”虽然我不太喜欢那语气,但我见到国内的年轻人还是挺亲切的,又应了声。



    “听口音不太像啊。”男孩皱眉回了句,“你也是过来这边玩的么?”



    我耐着性子,“不是,我过来这边打工的。”



    “打工也有钱来玩这个?”男孩听到我是打工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怀疑,“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想逗个闷子,“我啊?在赌坊里帮人放码,从小就没摸过枪,就省了好几个月的钱过来玩玩。”



    “我就说嘛。这地方这么烂,打工能有什么钱。”男孩转头对旁边的姑娘笑道,语气颇为不屑。



    这话一出来,我就知道猴王要不高兴了。



    果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猴王,把后视镜往他那边掰了掰,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男孩的表情。


    

    男孩可能社会经验太少,当面吐槽别人的家乡,在哪里都是个忌讳,更别提 角了。



    虽然这里很穷,但大部分人都热爱这片土地。



    “不好意思,他是我男朋友,说话有点直。”女孩握着男孩的手,给了我一个抱歉的表情,“我叫张馨,弓长张,香气很浓的那个馨。”



    “张馨,很高兴认识你啊。”我笑着对她说道。



    攀谈中,我知道这两人来自苏州同一所大学,趁着刚放暑假就过来这边旅游。张馨和男孩谈恋爱已经两年多,打算一毕业就结婚。



    本来两人是要想去泰国,但男孩听说这边一些活动很刺激,非要过来这里,张馨拗不过,只能听他的话。



    “早上我们就在这里吧?”男孩拉着张馨往车窗外看去,指着专为中国游客建立的赌石街叫嚷道,“那老板骗了我五万。”



    五万块,这家伙有钱啊。我余光扫了一眼面前的猴王,发现他转头看了男孩一眼。



    我心里叹了口气,要不是男孩找了个女朋友挺讨人喜欢,我真懒得管他,连不露富都不知道。



    “你们的大学生活一定很有趣吧?”我赶紧把他的话头给停住。



    接下来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我都在想办法堵住男孩那张嘴。



    但堵得住嘴,拦不住手。



    下车之后,猴王就给每人发了一把单管猎枪,枪管上特意装了远视镜,方便瞄准。



    “诶,这玩意儿是夜视的么?”男孩拿到枪以后,马上举起来,眼睛看着远视镜,把枪口对准猴王,嘴里不停嚷着。



    在 角,只能把枪口对着敌人,这是所有行业的共识。



    我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牛,在猴王刚想把枪举起来的时候,就冲过去握住他的枪身,边把枪口往上提,边夺了过来。



    “你他妈干嘛呢?”男孩朝我骂道。



    我没心情和他解释,把枪放进车里,拿了两瓶水,走过去递给猴王一瓶。



    “他不知道规矩,不是故意的。”



    猴王接过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目光直视了几秒,才把枪还给卷发男孩。



    “ 角,枪口不对人咯,OK?”猴王说。



    男孩不敢和猴王顶,只恨恨瞪了我一眼。



    “你看着点你男朋友。”我对男孩不抱希望,只能嘱咐张馨。



    “对不起。”张馨噘着嘴,不停向我道歉。



    这姑娘人不错,只是眼光有些差,我心里想道。
    陪猎的队伍站位有讲究,猴王走在首位,排除一些危险,司机走在最后,负责照顾众人。



    因为是雨季,道路非常泥泞,一步一个坑,不好走。



    进山林的时间刚好是6点,天空将要起黑,野山鸡特别喜欢在这个时候外出。



    我才准备大显身手,就听到“啊”的一声,女孩一脚踩在青苔上滑倒了,膝盖磨了一大片。



    “你他妈会不会带队啊?”男孩第一时间没有去扶女孩,反而用手指着猴王骂道。


    

    这次我想制止都来不及,猴王拿起枪托,朝着男孩的脸上砸去,男孩倒地以后狂流鼻血,躺在地上不断哀嚎,我看出男孩的鼻骨有点错位。



    过了一会儿,猴王让司机扶着两人回去。猴王问我还去不去打枪,我看了这对情侣,觉得不太放心,就对猴王摇头。



    我们到宾馆以后,男孩一个劲地嚷着要报警,我只能告诉他们猴王是什么人,劝说他们离开小勐拉。



    男孩一开始不信,骂我是缅甸人的奸细,我就叫他出门打听下。



    男孩下楼以后,不知道问过谁,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衣服,带着女朋友,中饭没吃便离开了小勐拉。



    这是 角中国游客的一个小小缩影。这男孩很幸运,因为我见过很多中国游客过来这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没能回去。



    我第一次打猎的经历就是这样,让人无语。



    我常想:如果我生活在一本正直的书里,猴王的结局应该是死于仇杀或者牢底坐穿。



    那次在猴王的屠宰场,他告诉我,自己曾经差点死掉。不过差点杀死他的不是人,是大山。



    猴王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猴子。他说自己小时候在山林里迷了路,绕了两天都没绕出来,最后是跟着3只猴子才出来的。他觉得这是佛的指引,从此对猴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我虽然不信这个理由,但他对那3只猴子好倒是真的,基本上当做亲人在照顾,经常让我陪他去摊子给猴子挑衣服。有次我们两个在外面吃宵夜,猴王突然说自己忘了给猴子喂食,就跑了回去。



    “那你还这么做?”我当时指着面前几个工人,他们正给装满猴脑的冰盒一圈圈绕上密封胶带。



    猴王没看我,吐出了两个字:“钱咯。”



    后来,直到我离开 角,猴王还是这行业的二家,有钱有闲,孤身一人。可谁都知道,3只猴子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猴王的故事就先到这里了。
    真实的故事里,结局不是总能提前到来。



    走山货的3个环节里:进山林抓捕、屠宰场加工、边境线运输。星星和我说过猴王的狩猎过程。



    早上客户来下单,他们下午就进山,一次狩猎用时3天,至少抓50只猴子。猴子的身体和脖子被绳子禁锢,像小孩子的“背背佳”。



    不肯走的猴子会被打断腿,被队伍拖着走。刚开始猴子会叫,特大声,后来就不叫了,没有东西吃,猴子饿得吊着一口气。



    到了屠宰环节,猴王本可以不用去,但他总会亲自到场,防止有工人“偷工减料”。



    猴王曾说,他从小就能明白动物的想法,可以与自己养的猴子沟通。



    我不知道,他在抓捕、宰杀时也“听懂”了什么吗?
    金3角的故事后续还有,我会继续更新。
    LZ回来了,大家久等。
    上一篇猴王的故事里,当地走山货时,猴脑的需求原本并不太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传统的生吃活猴脑做法太血腥,人们无法接受,销量也就上不去。



    头脑活泛的商人想到一个办法:把猴脑、猴身分别冷冻,既方便运输,烧菜时看着也不那么血腥。



    残忍的宰杀场面与食客隔离了,销量年年上升,杀戮也就加剧了。



    有时候直面这种残酷,是在扼杀另一种残酷。



    这次给大家讲的故事,依然发生在金3角,主人公叫安全。


    他不像猴王、猜叔,是某个行业的大佬,却非常鲜活,甚至有些喜感。



    安全小时候父母相继过世,他13岁开始四处流浪,在深山的毒贩组织里当过童兵,因为组织里的械斗愈演愈烈而逃离。



    可星星是这样形容安全的:“他的身世没什么特别。”



    安全是个典型的 角小人物,兴高采烈过一成不变的生活,“像盐一样平凡,像盐一样珍贵。”



    不过生活真是活见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机会”就来了。
    接下来的帖子,讲讲这位“安全”的故事。
    我曾经在达邦的一家小赌坊里,看见个叫程红兵的东北赌徒。他把带过来的10万元输光后,想去偷柜台上的筹码,结果被老板狠狠揍了一顿,丢到门外。



    当时缅甸正值雨季,程红兵浑身淤青躺在泥水里。



    

    我看他长得顺眼,又有些可怜,就把他扶起来,带去旁边的缅味餐厅吃了顿抓饭。



    饭桌上,程红兵一边仰头让鼻血倒流,一边问我:“老弟啊,你说我怎么地才能翻本?”



    我瞥了这家伙一眼,告诉他只要还在赌桌上,总有翻本的时候。



    程红兵冲我竖了个大拇哥,点点头说很有哲理,接着又问我:老弟,那我没钱上桌了咋办?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自己接话:没钱就去挣嘛。



    “老弟,看你混得不错,知道啥不要本钱,来钱还快的门路不?”程红兵把手里最后的抓饭吃完,眼睛盯着我问道。



    我上下打量程红兵,回答他:做鸭子。



    程红兵立马摇头,说自己祖上八辈都是正经人家,不做这个。



    我转头想了想:那就只能去当“条狗”(情报贩子),这行不用本钱。



     角的条狗分为很多等级。混得好的,就是给各种大势力打听消息,往往一个消息可以卖六位数的价格。



    混得差的条狗,只能蹲守在各种交易市场门前,负责给不熟悉 角情况的各国商人带路,讲讲具体的市场行情、现在商品均价、哪几家店信用度高等等常识性问题。



    底层情报贩子也被中国商人戏称为导购。
    没在送货的日子里, 角的生活会非常无聊。我闲不住,就经常给自己找些乐子,其中最常玩的游戏就是假装中国游客。



    顾名思义,就是把自己设定为刚来 角旅游的中国游客。



    我平时跟着猜叔,接触的都是各种势力的头目,很难接触到真实的 角底层,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更加深入了解这片土地。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消遣。



    2009年6月的一天,猜叔叫手下去小勐拉买些食材回来,晚上大家做烧烤,我在房间待得无聊,就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



    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来到小勐拉一个野生动物市场,我已经吃过很多回野味,也了解这里面的门道。



    为了试试中国游客在缅甸会不会被宰,我假装初来乍到,在一个个摊位前认真询问价格。



    不出所料,我口中标准的普通话和四处打量的眼神,让每个摊主对我的价格上调了一半以上。



    我的表现很快就吸引到守候在附近的“条狗”,陆续有三四人过来搭讪,说想要给我介绍珍稀野味。



    我见这几个缅甸人的中文水平都不太行,说的话很多我听不懂,就挥挥手没有继续沟通。直到有个二十七八岁,一米七左右身高,寸头瓜子脸的年轻人过来,我后来叫他安全。



    安全的皮肤很白,这在缅甸人中并不常见,他脚上踩着蓝色的人字拖,下半身套着花花绿绿的沙滩裤,上身穿着一件肥大的T恤。



    很多摊子都自带风扇,而安全身材消瘦,衣服被风扇一吹就鼓涨起来。


    

    安全说他对这一片很熟悉,如果要买什么东西,或者是想要做什么生意,都可以找他。



    我见安全长得比一般缅甸人白嫩,说话有点结巴也挺有趣,就花了20块人民币咨询费,说自己第一次来 角玩,想要买点东西带回去,问他有什么推荐。



    安全皱了下眉毛,头朝我的方向微微倾斜,说这些野味都很重,不方便携带,还不如弄点白粉,装进行李箱就可以带回中国,还说自己可以搞到价格最低的粉砖。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告诉他,白粉更不方便。



    安全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说自己和很多家采矿场都有合作,可以搞到水头很不错的裸玉,价格也不贵,问我要不要?



    我摇头,说身上带的钱不多,只是想要买一些食物回去。



    安全上下看了我一番,然后瞪大眼睛问:“中,中国人也会没钱的吗?”



    “中国也有穷人啊。”我也瞪大眼睛回答。



    安全可能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连连点头,然后挑着眉毛,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我不好意思否定,只能说自己有。



    听我说有,安全领着我到一家比较偏僻的摊子面前,指着一个蛇环(七八个小蛇的蛇头风干处理后,围成一圈,用红绳绑住),说把这个送给女朋友,女朋友马上就会变成妻子。

    

    我之前见过 角的这种传统工艺品,但没想到它还有这用处,就小声问安全:“是不是女朋友戴上这个,就会像下蛊一样中了我的邪?”



    安全开始没听懂,我重复一遍后,他才摇头和我说,他的意思是蛇环很漂亮,女孩子都喜欢戴在脖子上做装饰,这样我们的感情就会得到很好的发展。



    我当时感情经历不多,竟然认为安全说的有道理。我付了200块人民币给摊主,把蛇环买了下来,心想以后还能送给女朋友。



    安全见我掏钱,脸上乐出褶子,一个劲儿劝我再买点其他东西。



    就这样,在安全的怂恿下,我本来只需要带些食材,结果买了一大堆没用的礼品回去。


    因为安全中文好,给我的感觉不错,通常只要我去小勐拉买东西,总会叫上安全,给他20块人民币,让他陪我逛上半天的街。



    一来二去,我和安全也算成为朋友了。



    安全的身世没什么特别。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13岁就一个人四处流浪,先是在一个深山里的贩毒组织当童兵,后来发现械斗越来越多,同伴越来越少,他心里害怕就果断逃离,来到小勐拉。



    我问过他,当童兵的感觉是什么?



    安全想了很久,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每天跑步打枪,空闲时大家打赌吸粉,日子很单调,但是白米饭管饱。



    “大家都在吃粉,你怎么不吸啊?”我问安全。



    安全揉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主要是没钱,要是有钱他也吸。



    因为没手艺也不想吃苦,安全就守在街头巷尾和野生动物市场门口,给中国游客提供信息,赚个几十块,再拿些摊主的提成,凑个吃饭钱。



    安全和大部分缅甸普通人一样,没什么上进心,也没做生意的天赋,能混一天是一天,因此快30岁还是底层情报贩子。



    我觉得安全人有点蠢,就常请他吃饭。



    有次我和安全吃夜宵,正好隔壁桌是常哥,我就叫常哥过来和我们拼一桌。



    常哥是内蒙人,30多岁,膀大腰圆,原先是货车司机,跑云南边境线路。



    早年间,边境线上跑车的司机需要拉帮结派,才能生存下来。因为利益纠纷,常哥和其他司机有了矛盾,有人往他的车上塞了两包白面,在过一个小口子临检时被发现。



    常哥觉得解释不清楚,害怕坐牢,就驾车撞开路禁,狂奔百公里,一路逃往 角。



    到了 角,常哥从采矿工人做起,慢慢积累本钱,和当地人合伙开了赌坊,在缅甸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不错。



    常哥的这段传奇经历逢人就说,我在饭桌上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有次我没忍住,问他:“常哥,我记得边警都拿着枪,你怎么逃啊?”



    常哥瞪了我一眼,没有接我的话。


    

    常哥比较健谈,大家先聊了一些热场的话题,然后常哥话锋一转,声音稍稍降低一点,问我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我摇头,问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常哥说,一个星期前,有三个中国贵州的商人来到 角,想在这边开赌坊,相关的手续、关系都已经打点到位,就差选个赌坊的具体位置。



    这三人挑了个缅甸的条狗作为向导,带他们去可以新建赌坊的空地上进行实地考察,咨询费是每天200人民币。



    那缅甸人连续带这三人看了几天,结果他们发现另一个条狗收费便宜,每天只要150。这三人应该是苦出身的生意人,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加上几天来都没有让他们满意的地方,果断换了向导。



    常哥说话时,安全两手各拿一支筷子,不停敲击陶瓷碗。我嫌声音难听,就问他干嘛要一直这么敲着?



    安全停下手上的动作,说自己听人讲,中国人经常会在饭桌上说书,常哥说书说得很好听,他这是在给常哥配乐。



    我有点无语,叫安全别敲了,还告诉他,“你这动作在我们中国,是很没有礼貌的动作,而且敲碗都是乞丐才会做的事。”



    安全看我一眼,不情愿地放下筷子,转头对常哥说:“这件事,我,我知道,那三个中国人,后来就死了的。”



    常哥左半边嘴咧着,右半边眉毛耷拉下来,一幅看傻子的模样,看了眼安全,然后才缓缓点头。



    这三人是被两个缅甸向导合伙杀害的。原因是200块一天的条狗认为这三人欺骗了他,就把情况告诉150一天的条狗。150一天的条狗认为这三人欺骗了自己的缅甸同胞,同时还欺骗了自己。



    两个缅甸人凑到一起,越说越生气,最后联合将这三人杀害,用柴刀砍下他们的脑袋,还抢走了身上的全部钱财。



    常哥说到这里,把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摔在桌上,对我说:“这些缅甸人全他妈的和狼一样,你要有机会赶紧回国去算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安全就抢先对常哥说道,语气很认真,你说缅甸人像狼是不对的。



    常哥问安全,那像什么?



    安全说,像豺狗啊。



    我问安全,为什么?



    安全说,狼只有很饿的时候才会吃尸体啊,而豺狗天生就喜欢吃死人的。

    

    我和常哥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半晌都没言语。



    我们都没想到,看着没什么文化的安全,能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



    安全见没人理他,就盯着我看了会儿,张嘴笑道,语气颇为自豪:我们缅甸人,都知道自己是豺狗的。
    安全有两个女朋友,都是妓女。



    我见过她们,脸上打的粉很重,身材黑瘦,头发一长一短,染成蓝绿色,标准的缅甸妓女模样。这两人不仅知晓对方的存在,还同居在一起,白天经常是两人陪安全待在房间,轮流给安全做饭吃,晚上就各自出门接客。生活的节奏单一重复。



    有一次,我和安全在赌坊里玩得久了,商量出来吃宵夜,正好赶上安全两个女朋友收工回家。



    安全小声问我,今天能不能让她们过来也吃一点,还说自己没钱,平时很少带她们在外面吃东西。



    我看安全说得可怜,就让店家稍等下,等安全的女朋友们过来再点菜。



    大概过了20分钟,我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安全的两个女朋友才到,典型的缅甸妓女风格,没礼貌,对不是客人的中国人带有细微可见的恨意。



    两人坐下后没和我打招呼,直接就围坐在安全身边,开始叽叽喳喳地用缅甸语说着话。他们拿着菜单,点了很多菜,催促着店家赶紧上菜,根本没问过我想吃什么。然后三人又互相聊了十来分钟,安全才想起来我的缅语水平很差,提议大家用中文交流。



    如果是刚来 角,我做东却得到这样的待遇,一定会生气。但是待久了,我知道这其实是 角缅甸百姓的普遍性格,他们大多没受过教育,所处的环境又是如此混乱,通常只会考虑自己,很少为其他人着想。



    我临走前去柜台结账,安全特意跟出来,从背后偷偷拉我的衣服,问我能不能和他的女朋友们说这顿饭是他付的钱?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安全。



    此时,安全又凑近了点,声音很轻,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他悄悄和我说,之前自己吹牛,说这顿饭是存了好久的钱请女朋友吃的,让我不要揭穿他。



    我很无语,只能朝他点头。安全一看我答应他,立马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中国人就是大方。



    散场的时候,我和安全他们挥手道别,两个女的冲我白眼,嘴角颇为不屑,大概把我当成了蹭饭的家伙,安全则用口型和我道了个歉。



    我能理解安全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两个女朋友辛苦赚来的钱很大一部分都用在安全身上。



    每当安全吵着说要买什么电子产品,或者是想要新款的衣服时,两个女人就会各出一半的钱来满足安全的要求。



    我问安全,为什么他从来不单独找其中一个女朋友要东西。



    安全眼睛斜着看我,说,“做人要公平。”



     角的婚姻状态是多元化的。一夫一妻、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多妻多夫的情况普遍存在。但像安全这样长得一般,没钱没权,女朋友还能彼此认可,甚至相处融洽的情况就比较少见。我问安全这是怎么做到的?



    安全平时说话有点结巴,但是讲到女性时,就会挑着眉毛,语调很快地和我吹嘘他对女孩子的经验。说着说着,就让我给他几十块钱的学费,他会把这么多年对女孩子的经验全部都传授给我。



    我看安全比我大了快10岁,混成这样还能同时拥有两个女朋友,居然信了他的话。



    安全挺守信用,我交了钱以后,他经常会找机会传授我追女孩的技巧。其实大部分都是他的自娱自乐,比如什么说缅甸黄色笑话逗女孩子,用草地上拔的几根野草编头环之类的,我后来对过来玩的中国姑娘试过几次,根本没用。



    我感觉自己被骗了,就骂安全,说他的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叫他退钱。



    安全见我骂他也不生气,反而把他的花裤衩口袋外翻,耸着肩膀说,他没钱。



    但其实有一次例外。



    我记得那天太阳很大,我跟安全还有他的两个女朋友上街闲逛。



    安全领着两个女朋友,路过一个小花田时,他毫无征兆地甩开两个女人的手,小跑到花田里摘了一大把的鲜花,然后一分为二,仔细数成相同的数量,同时递给他两个女朋友。


    

    两个女人的皮肤都比较黑,笑起来牙齿特别白,一左一右搂着安全,嘴里不断说着缅甸语的情话。说得久了,一个女人把头靠在安全的肩上,另一个则拿牙齿咬了口安全的手臂,痛得安全原地跳起来,三人顿时大笑。



    我当时离安全他们不远,眼里看到的这幅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回国后,我偶尔在街上看到刚开业的店面,门口有两排花篮时,会趁店家不注意,偷摸着捡些花篮里的花,拿回家晒成花干。
    安全其实原名并不叫安全,是因为要讨好一个赌客,自己给改的名字。



    那个赌客是个台湾女人,我不知道叫什么,大概40岁上下,看起来贵气,带了块水头很好的观音吊坠,手上还有串金镶玉的转运珠。她连续3个月都待在小勐拉的红棉赌坊,很少出门。



    台湾女人通常待在大厅玩百家乐,出手阔绰,一把牌最高上过10万。



    她对钱不是很看重,赢钱时就随手抓一把筹码,放在赌桌上,让围在她身边的人随便拿。有时送的筹码多了,还会引起纷争,我见过两次有赌客因为抢钱大打出手。



    红棉赌坊是小勐拉最早的几家赌坊,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各行的关系都很硬。因为台湾女人高调的行事风格,有些输红眼的中国赌徒和缅甸人都盯上过台湾女人,想要绑了她敲点钱出来,但是都被红棉赌坊出面给警告了。



    安全就是在那时候见到的台湾女人。



    安全爱赌,但是他水平和运气都不行,通常是辛苦存了10天的钱,两把牌就输回去。这时如果我在,他就会凑到我跟前,让我给点筹码。



    我开始还心软,会丢给他一两个,后来直接不理会,因为这家伙从来不会想着还我。



    自从我不给他筹码,安全在赌坊里遇见我,就再没有打过招呼。而且,每次路过我身边,都用肩膀撞我一下,见我目光看向他,他就赶紧走开。



    安全没钱上台,但又想赌,就只能做“码子”。



    “码子”和侍应生干的活是一样的,但是赌坊并不会发工资。“码子”是荷官带的人,一次只能待在一个赌台,全靠自己在赌客那蹭小费,最后还要交一部分给荷官。



    那段时间,台湾女人在哪个赌台,安全也跟到同一个赌台。他站在台湾女人旁边,端着果盘和茶水。只要台湾女人张嘴,安全就赶紧用牙签戳着水果送进她嘴里,台湾女人伸手,安全就边用嘴吹着茶水,边双手捧着递过去给她。
    这层单独放图。


    
    靠这样殷勤的招待,安全和台湾女人渐渐熟络起来。我经常会在赌台上,看到台湾女人和安全两个人在不停说笑。



    后来发生什么我不太清楚,大概两个多星期以后,安全难得请我喝了杯奶茶,还没等我喝下第一口,他就很兴奋地和我宣布,自己被台湾女人包养了。



    我觉得那个台湾女人非常缺爱,眼神也不好,不然为什么会看上安全这种人。



    被包养后的安全说话文明许多。他平常和我出去吃饭,多是“干你娘,快他妈上菜”这些中国脏话,现在问话都是“您好,请问菜还需要多久上来?”



    我问安全:“被包养的感觉怎么样?”



    安全乐着说很不错,这就是他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



    我又问他:“那你之前两个女朋友呢?”



    安全边开啤酒,边说已经分开了。他告诉我,开始那两个女的死活都不同意,说可以接受三个人,然后他就去问台湾女人行不行,结果给大骂了一顿,说不解决这件事就让安全滚蛋。

    安全立马回家把两个女朋友狠狠打了一顿,赶出了房间。



    我觉得安全不道德,皱眉问他:“你那两个女朋友对你还是很好的,这么做不太好吧?”



    安全喝了一大口啤酒,撇着嘴角说我年纪小,不懂事。



    他说,那两个女的都是妓女,而且自己还是得经常出来挣钱,哪像现在,每天就陪着赌博,上床,还有钱拿。



     角的缅甸人大多懒惰、薄情、习惯不劳而获,安全并不是例外。
    有钱以后,安全也回请了我两顿饭。



    一次在饭桌上闲聊,他说台湾女人信的是台湾一个宗教,问我有没有听过。我摇头。



    那是个很小众的教派,只接受有钱人,教义是号召每个教众散财,拥抱平凡,平常穿着要朴素,不能化妆戴首饰。他们还经常会在全球各地免费巡回展览,多是展出宗教内成员写的书法作品,顺便宣扬自己的教义,吸纳新成员。



    我和安全说,怎么听着这么像邪教?



    安全问我,邪教是什么?



     角只信佛教,其他的教在这里没有生存土壤,所以安全不理解邪教的概念。



    我说:“比如在 角,除了佛教,还有人信的其他教派就是邪教。”



    安全听了以后,想了一会儿,问我:“可是佛说信仰是自由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安全解释,只能换个方式问他:“那女的一看就是穿得有钱,不太符合你说的那个教义。”



    安全想了一下,告诉我台湾女人和他说过,她是因为中年丧子才选择入教,时间不长,受不了整天很朴素的穿着,但在台湾她又不能违背教义,就辗转来到 角,想要充分感受金钱带来的快感,害怕自己以后就很难再有这种体验。



    我笑着说还不错啊,那女的信这宗教,感觉挺温柔的,不像是会养鸭子的。



    因为我知道,喜欢包养异性的中年女人和中年男人大多是同一个群体,产生变态的概率会无限制增加。但台湾女人看上去还算斯文,安全算是走运了。



    我话还没说完,安全就把杯子甩在桌上,震得很响,然后拿手指着我的脸,大声地说,“你不要这么诋毁她。”



    还没等我说话,安全就率先起身,没有结账就离开了。



    过了个把星期,安全专程来和我道了歉,说之前他冲动了,要回请我一次。



    这次我明显感觉到安全在饭桌上的做派不大一样。



    原先安全的话不太多,更多时候是听我或者其他人讲话,频频点头表示附和,现在就变成我讲一句话,安全就会插上一嘴,三句不离台湾女人。



    我笑着对安全说,你这么显摆没意义的,那女的是台湾人,最后肯定是要回去的,你到时候又不能跟着她回台湾。



    安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骂我不会说什么好话,又起身离开。



    结果还是没有付账。



    我记得那天,自己看着安全的背影,心里想的是,这家伙是故意不付钱吧。



    后来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再见过安全,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安全主动找的我。他告诉我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自己已经确定要去台湾生活了。



    我问他,“台湾女人答应带你走了嘛?”



    安全冲着我直点头,脸上的笑没停止过。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得提醒下安全,就又问他,那个宗教一听就不太靠谱,这女人对你也太好了吧,还想着把你带回台湾,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下。



    安全听了很生气,他骂我是嫉妒他,嫉妒他可以离开这里,而我只能永远待在 角等死。



    然后他就立马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又转头问我:“你懂什么,外,外面再差还能比这里差吗?”



    和喜欢来 角做生意外国人不同,很多本地人通常是有机会就想要逃离,不管是台湾或者是别的地方,对安全来说,其实都是天堂。
    安全离开 角的那天,只有我一个人陪他。我们买了几瓶小缅甸,蹲坐在街口,两人先干了一瓶。喝完酒的安全,脸上的笑容再也止不住。


    

    他边笑边告诉我,自己要去过好生活了,要去早上没有枪声,晚上没有死人的地方生活了。



    我问他:“你知道台湾在哪里嘛?”



    安全摇头说不知道,但是他专门去找人问过,说那地方很漂亮,有大海,有高楼,有很好吃的东西,有特别漂亮的姑娘。



    安全把手上的一个空酒瓶,往街道中间砸过去,发出“砰”的声响,吓坏了一个过路的中国游客,那人用国骂骂了几句,但是没有上前来讨说法。



    我看安全这个动作,觉得这家伙小人得志,嘲笑他:“哟,要去台湾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大胆啊?”



    安全转头,没回答我的话,反而嘿嘿笑着问我,你见过大海么?



    我把手里的啤酒喝完,告诉安全,我小时候经常能看见海。



    安全可能没想到我竟然见过大海,刚想开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隔了一会儿,他又大声和我说,他马上就要去台湾了,别说大海,其他全部东西都会见到的。



    见我只顾着喝酒,没理他,他就拿酒瓶子碰了一下我的手臂,又问我,那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了一下,说:“反正我看到大海,就会觉得很难受。”



    安全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然后拍拍我的肩膀,丢支烟过来,说不知道他见到大海的时候,会不会难受?



    我们两人抽了小半截,安全重新开口,问我:“在台湾,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吧?”



    我没有犹豫,看着安全,认真地点头。



    安全看到我点头,脸上又很快出现笑容。说自己到台湾以后要狠狠睡个三天三夜的觉,躺在很软的床上,谁来叫他都叫不醒那种,然后问我那种床是不是叫席梦思?



    我说是叫这个名字的。



    安全又说自己要吃很多东西,全都让台湾女人付钱,他一分钱都不用出。



    我呵呵笑了两声,心里想道:你也没钱好不好?



    安全大概看我只是笑着,没有说话,就从鼻孔里发出嗤笑声,说我肯定是嫉妒他了。



    我无语,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下,说自己的确是很嫉妒他。



    安全看我这模样,立马就大笑起来,反复说着自己要去台湾了。



    那天其实我陪安全的时间没多久,喝了两瓶啤酒就撤了。临走前安全问我要了国内的地址,他说可能会给我写信。



    我嘲笑他:“你还知道写信啊?”



    安全瞪了我一眼,很认真地告诉我,他特意了解过很多中国的事情,知道传统中国人都是通过信件来进行沟通的。



    我又问他:“那你会写汉字嘛?”



    安全摇头,说自己正在学,台湾女人也在教他。



    然后我就再没说话,和安全说了声再见,就回到赌坊,在老虎机前继续消磨时光。



     角,能让人最快学会的是离别。



    本来我已经忘了安全这个人,直到2017年底,我和陈拙在北京的一个四合院聊了四天,把我在 角经历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临走时陈拙叫我要好好写。



    我之前写过最长的文章就是语文试卷的800字作文,心想这是个大工程,就回到将近三年没回去的云南大理,在当初前往 角之前的客栈住了半个星期,想要找找感觉。



    没想到,那客栈的老板娘还认识我,说前两年有 寄过来给我。



    她找不到我,又把信扔回院子里的信箱。



    那信箱已经很老,锁都锈了,看起来很久没人用过。



    信封发黄,上面的寄信人是安全,信纸上的话不多,上面写着: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呢?



    字很丑,写得歪歪扭扭。



    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安全和台湾女人的合照。两人在海边,安全留起一头的长发,两人被海风吹得头发和衣服都蓬乱,台湾女人靠在安全的肩膀上,很开心地笑着。


    

    我看着安全一脸幸福的模样,突然非常生气,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照片给烧了。
    星星给这个故事取的名字叫“普通人安全”,他以前没想过,安全这种看起来平淡的人,写出来也会有趣。



    在市场讨生活的安全逐利、市侩、薄情,他内心深处恨透了这里,台湾女人给他一根稻草,他也孤注一掷要离开。


    在四合院聊的那几天,星星说安全没什么脑子,只是运气好,和台湾女人一起时非常殷勤,看着让人受不了。



    我们都对安全的未来不曾抱有乐观预期。



    按照常理判断,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在另一种文明世界里很好地生存下去。



    直到意外收到安全的来信,星星给我发消息:“和我预料中不一样,差评,烦得很。”



    我却喜欢这种正在进行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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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3-17 22:55:15  更:2022-03-17 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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