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推理] 谍战长安（古代第一女间谍利用谍战成功复国故事，谍中谍，计中计）[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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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谍战长安（古代第一女间谍利用谍战成功复国故事，谍中谍，计中计）[第8页]

作者:孙大娘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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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点点头：“他们有六万人。我们比他们多十万人。从数量上来说，我们是占优势。”
    他们沉默了下去，因为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大作，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马蹄声震动着地表，隐约可见黑色的旗帜和暗红色的帅旗。
    秦军来了。
    那是剪灭群雄，号称天下第一的秦军。
    带军的人是王猛，号称并世三杰的王猛。
    他曾经只用六万大军，就敢孤身入燕，大败慕容评三十万大军，如今，燕军还有十六万人，而他仍然还有六万秦军。
    这六万秦军，是王猛的亲军，是王猛一手训练出来的，天下第一军。
    他出身寒微，早年以卖簸箕为生，因为特立独行不为当权者赏识，于是一个人跑到华阴山去隐居，刻苦自学，以待其时。后来，在他成名以后，有人赞曰：“怀佐世之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
    十五年前，晋国名将桓温伐燕，关中父老争以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聚观。

    王猛身穿麻布短衣，径投桓温大营求见。在大庭广众之中，一面捉虱子，一面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桓温心中暗暗称奇，脱口问道：“我奉天子之命，统率十万精兵仗义讨伐逆贼，为百姓除害，而关中豪杰却无人到我这里来效劳，这是什么缘故呢？”王猛直言不讳地回答：“您不远千里深入寇境，长安城近在咫尺，而您却不渡过灞水去把它拿下，大家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来。”桓温有篡位之心，心想若自己恢复关中，只能得个虚名，而地盘却要落于朝廷；与其消耗实力，失去与朝廷较量的优势，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如留敌自重。王猛的话，触及了他的心病，他认识到面前这位扪虱寒士非同凡响，于是赞叹：“江东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您的才干！”
    于是，许以高官，请王猛为他效力，王猛婉拒。
    桓温退走的第二年，他认识了当时还是东海王的苻坚，两人一见如故。王猛帮助苻坚暗杀了当时的秦王苻生，并一举剪除了苻生的势力。
    从此后，对内改革，国富民强；对外征伐，无往不利。
    秦国遂成为天下第一大国。
    苻坚常叹曰：“景略实乃功盖诸葛第一人。”
    清河想着关于王猛的那些往事，神色依旧冷冷淡淡的，双手负后，目光锐利。

    九月二十三日，细雪，大风欲摧城。
    王猛率军来攻邺都。
    邺都危。
    慕容楷和慕容绍分别守住了东西两座城门，其余八个慕容子弟已经到了那三座高台。
    高台上分别按照八卦的方位，定了八个位置，名曰“招魂座”。
    每个招魂座上坐着一个慕容家的子弟。
    他们有的神情悲戚，有的面带侥幸，有的因为年纪幼小，什么都不清楚，于是和旁边的近侍聊天。
    六岁的慕容凤坐在西北方位，他闲得有些无聊，正和旁边的近侍玩樗蒲。
    樗蒲是继六博戏之后，出现于汉末盛行于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博戏中用于掷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

    樗蒲的玩法有难有易。现在流行的都是简单的掷骰子法。樗蒲所用的骰子共有五枚，有黑有白，称为"五木"。它们可以组成六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也就是六种彩。其中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枭"或"犊"，为杂彩。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杂彩则不能。
    清河站在城楼上遥遥看了一眼，对牛肉干点点头。
    牛肉干带着几个人，往铜雀台而去，他身后，跟着一个焉眉遢眼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左右。
    正是皇上慕容暐。
    “我得雉了，得雉了，得雉了，……哇哇哇……待我再掷一把，再掷一把，再掷一把……”慕容凤兴奋的叠声传来，樗蒲上的骰子四黑一白。

    他抬眼一看，兴奋地喊道：“皇兄，你怎么来了？”
    慕容暐看见那台上隐隐约约的黑气，不由使劲往后躲闪，哭了起来：“三弟，五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燕国也不是我亡的……我不想死，不想死……”
    牛肉干脸色沉郁，身上的肥肉抖了几抖，然后伸手把慕容凤拎出来，又拎着慕容暐往那座位上一摔，摔得慕容暐哎哟一声惨叫。
    牛肉干摸摸肚子上的肥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嫌弃：“五妹说，不一定会死。”
    然后，他一手牵着慕容凤，慕容凤一边哭闹着要他的樗蒲，径自往铜雀台下方走去。

    铜雀台最下方，是玄武池，玄武池下方，有一个秘密通道，通向漳水。
    清河安排墨宫中人，带着一些人从密道里出去。
    由于密道十分狭窄，墨宫弟子人手不足，而且其他慕容弟子，她认为都应该留下来拼死一战，所以只能送出去几个孩子。
    十二岁以下的慕容子弟，都要被送走。
    其他大臣和百姓子弟，没有生命危险，因为据一年秦国的间谍来报，苻坚和王猛都是极重名声的人，唯恐自己落下残暴之名，所以对战败国的百姓十分宽待。
    清河在城中走了许久，从东城到西城，从南城到北城，到内城到外城。
    她在找两个人。

    一个是慕容冲，还有一个是明光远。
    慕容冲也只有十二岁，也应该被送走，可是自从上次慕容评被王猛打败以后，慕容冲再也未曾出现。
    她想起了这个问题，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是不是兰陵他们背着自己安排了什么事情。
    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捋着这些细节，想要得出一个答案来。
    可是，她的脑袋越发疼痛起来，因为头上那根簪子越发沉重起来，她支撑得越来越艰难。
    那毒真厉害。
    她需要吃东西。
    于是，她往存放粮草的粮草司走去，一边思考到底如何解这毒。
    “也不知，那和尚会不会解毒？”

路上行人纷纷，拥挤不堪，人们再也无心做生意，无心上学，都凑到一处来，战战兢兢的。当秦军兵临城下之际，邺都的人们终于开始意识战争即将来临，处处都显示出惊怖来。
她一路走着，漫无目的，也不知道她是否会找到她想要找的食物，以及她想要找的人。

    第31章公主饿
    所以，当她发现他在玄武池畔炖鱼汤的时候，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就是你喜欢的人和你喜欢的东西都在一处，你不需要费两样心思在两处寻找。
    她径自走过去，也不打招呼，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吃，然后皱了皱眉，咽了下去，抱怨道：“为什么不是肉，我记得我给你的供给是每天一斤肉的。莫要小气，都拿出来煮了吃吧！”
    明光远一边在地上摆开两个青瓷碗，一边用竹勺子往碗里舀汤，汤已经炖成了奶白色，十分诱人：“这鱼肉是用豆腐做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世上很少有人能尝出来。”
    清河略微有些得意：“那说明我比常人更聪明一些。”然后，她沉着脸道，“然而，豆腐再真，也不是肉。我配给你的那一斤肉到哪里去了，既然你不吃，那就拿出来给我。”
    明光远舀了两碗汤，把其中一碗端给清河，自己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鱼生火，肉生痰，萝卜白菜保平安。你平素吃肉太多，恐对身心有碍。”
    然后，他抬头看着她，不急不缓地说道：“公主，既然你叫我帮你守阵，却连一斤肉都要与我计较，岂不过于小气？那一斤肉既已给了我，如何处置自然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何必急于讨还？”

    清河端起那一碗豆腐做成的鱼汤，慢慢地喝完了，味道确然十分可口，也不知他如何把豆腐做出了鱼肉的味道。
    然而，豆腐做成的鱼再像鱼肉，也不是真正的鱼肉。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上有毒。
    更需要吃肉来补充体力。
    所以，当她喝完了第四碗汤的时候，她一边准备舀第五碗汤，一边再次追问道：“那一斤肉呢？”
    明光远一边把炖鱼汤的锅碗收拾进一个竹筐里，一边巧妙地挡住她伸过来的手，淡淡地笑道：“公主，那肉自然是已经吃了。”
    “出家人怎能吃肉？”
    “不是我吃了。”
    “那是谁吃了。”
    “一位女子。”
    “呀呀呀，不得了，和尚，你破了色戒？”
    “那女子刚刚生了孩子。”
    “……你的？你才来邺都几天啊！你以前来过？”
    “……”

    明光远不再理她，他提着竹筐径自往皇宫外面走去，清河一路跟着，一直走到西城，一个低矮破旧的房间里。
    那房子实在是太破了，家徒四壁，房子里到处漏风漏雨，一些大的缝隙用几块破布挡住，里面有一个地铺，地铺上躺着一个产妇，怀里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婴儿，那婴儿正在熟睡之中。
    那产妇旁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两个人一看见明光远来了，激动得跪倒在地：“多谢仙人，多谢仙人，不然我儿媳妇和孙子，可要饿死了。”
    清河看看她们，心中有些后悔鱼汤喝多了几碗。
    为了转移自己的尴尬和羞愧情绪，她看看明光远：“这孩子长得真像大师。我整日忙于守城事宜，竟不知大师喜得贵子，恭喜恭喜……”

    那老太婆和她的儿媳妇都没空看他们，忙着喝那剩下的鱼汤。
    明光远不说话，面上却有淡淡微笑，晦暗的破屋里，他身上却生出重重光华，带着些空灵出尘的禅意：“那就劳烦公主，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清河莫名就有些生气，冷笑一声：“你姓明，那孩子就唤作明明白白，岂不正好。”
    这时候那老太婆忽然醒悟，急忙冲过来，一把抱住明光远的大腿，一边打嗝，一边嘶声道：“仙人啊，既然你救了这孩子的命，那么你就认了这孩子吧！你看看着孩子，多乖，没病，没灾，仙人啊，你就行行好吧！我儿子战死了，儿媳妇又生了重病，怕是好不了了，我老婆子活不了多久了……请仙人发发散心吧……收了这孩子吧！我老婆子在地下也会为仙人烧高香，烧纸钱……我下辈子给你做丫鬟报答你，做小妾也可以……”

    老婆子越说情绪越过激了，清河本不想管，可是听见老婆子说“下辈子给他做小妾”，便一下子醒了神，紧紧看住明光远，看他有什么反应。
    清河正想再讽刺几句，明光远却不再理会她，而是直接站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放在一个空碗里，柔声道：“先吃着，我空了再来看望你。”
    那老太婆只是抓住他不放，眼泪鼻涕都蹭到他身上，一边打嗝一边哭求：“你走了这孩子可怎么活啊？大师慈悲为怀，麻烦你就认了这孩子吧！求求你……”
    清河看着那老太婆，又看看那孩子，又看看明光远，也觉得颇为棘手，然而，却又颇为期待。

    不是说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吗？
    那么，给人当爹，特别是便宜爹，会吗？
    清河有些憋不住笑：“不是说度化众生，救苦救难吗？”
    明光远却答了——
    “好啊！以后这孩子就叫我义父吧！”
    那老太婆和孩子的母亲，欣喜若狂地跪倒在地，跪谢不止。
    清河转过头，明光远看着她，清河冷笑道：“你说过要帮我们守阵，如今你带着个拖油瓶，如何守阵？”
    明光远看着他，微笑道：“既然你能守城，那么，我又如何不能守阵呢？”

    这句话的含义很微妙，带着一种隐约的鄙视。
    清河看着他，良久，冷冷一笑：“那么，我很期待，传说中的你，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和事，不过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正说着，那老太婆和她儿媳，急忙问道：“敢问圣僧大名？”
    明光远顿了顿，微笑道：“贫僧出家前的俗名，唤做慕容恪，被封为太原王。”

    第32章铜雀台之变
    他为何要冒充太原王？是为了隐藏行踪，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清河微微笑了起来。
    正准备问清楚，忽然一声哨响，三长两短，正是墨宫有急事，清河再也不管他，出了门，往前冲了几十步助跑，然后就飞了起来，这一招是墨宫的绝学“老鹰冲。”
    要达到极致的速度，需要通过一段短时间内的极速助跑，最后将要冲上天空的时候，右脚使劲蹬腿，同时气息往上一纵，方才升空。
    明光远站在原地，看着天空，发现她在上冲的那一瞬间，右脚晃了晃，于是他双手合十，口诵佛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清河冲向的地方是铜雀台。
    清河冲到铜雀台的时候，几个墨者已经倒在血泊里，而其余几个慕容子弟已经消失不见！
    牛肉干神情焦虑，惊惶无比，声音在发抖：“我们一直守卫着几个兄弟，可是他们居然凭空就，就不见了！”
    另外一个墨者吓得脸色发白：“会不会是鬼怪作祟？我听说前些年，铜雀台经常发生一些怪事……有些守台的侍卫，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清河脸色也有些发白，因为她感觉头上的簪子越来越重了，几乎就要将她压垮。
    她努力正了正身形，思考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伸手写了几道命令，绑在几只鸽子身上，鸽子飞走了。

    她看着眼前的几个墨者，语气有些沉重，但是却十分肯定：“墨者听令！如果王猛进城以后，乱杀无辜，那么，你们一定要记得刺杀他。如果，他进城以后，秋毫无犯，那么，暂且退到暗处，等我号令。”
    木鸢诧异地望着她：“宫主，这是在交代后事？王猛凭什么就能进城？就算非攻大阵不能开启，我们也还有十几万兵力，还是有胜算的……”
    清河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他们从小在墨宫长大，对于世事还有很多不懂，对于她的计划，也有很多不懂。
    当她知道慕容的嫡系子弟消失不见的时候，就明白了有人在威胁她，放弃抵抗，打开城门。

    她或者可以不管那八个子弟的性命，可是那个人通过这种方式展现出来的雷霆手段，是在告诉她，如果她可以，那么，其他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消失。
    她看清楚了形势，最终的结局就是邺都破，燕国亡。
    她知道，慕容楷、慕容绍他们，绝对不是王猛的对手，真正能与之一战的，还是墨者。
    可是，现在，她中了毒，兰陵长公主已死，墨宫之中，再无能够领袖群伦之人。
    就算明知道结局如此，可是有些事情依然要做。
    她想了想，然后，准备下铜雀台。
    雪忽然大了起来，落在三座高台上，恍若琼楼玉宇。忽然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对面高台上传了过来，声音越来越近，五六个年纪各异的宫装少女，女孩子们提着裙子，从大桥上跑了过来。

    “三哥，五姐，长姐呢？”
    “长姐前几天说今天要见我们，她人呢？”
    “长姐说今晚要办一场宴会给我们，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
    为了不令孩子们徒然伤心，长公主的葬礼只有少数几个人参加了，所以这些孩子们并不知晓。
    十四岁的昌平公主，因为年纪较大，已经猜出了一些事情，显得十分冷静，她问清河：“五姐，长姐，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要亡国了，我们是不是也都要死了？”
    此话一出，其余几位公主都被吓得小脸发白，然后纷纷哭了起来，哭得伤心欲绝。

    六岁的新成公主是当今皇帝慕容暐的女儿，她吧嗒吧嗒地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长姐对我说过，我们燕国是永远都不会亡国的，因为我们有墨子留下的非攻阵。非攻阵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大阵，谁也攻不破。”
    其余几个公主也恢复了希望，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清河想要离开，却被她们团团围住，脱不开身。
    清河有些烦闷，决定告诉她们真相：“燕国就要亡了，我现在要出去，和秦军进行最后的决战，你们给我让开。”
    公主们一愣，然后纷纷哭倒在地。
    清河越发瞧不上这些只会哭泣的公主，遇见困难只会哭，哭死了有用？

    正准备强行闯过去，谁知道忽然之间，嗖嗖几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几支冷箭，接着又是几支火箭，铜雀台上的侍卫纷纷中箭倒地。
    “快趴下。”
    清河正准备扑过去救几个公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推到在地，本来清河平日里是绝不会被任何人推倒的，可是现在她中了毒，那是“黄泉之下”的毒。
    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她忽然感到身体变得分外沉重，竟然半天起不来！
    她是墨宫宫主，是墨宫第一高手黑祭司风语的徒弟，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正在愤怒之中，一支冷箭忽然朝她飞来，她避无可避。眼看那箭就要射到自己胸口。

    第33章死去的公主
    忽然旁边的几位公主，一起冲过来，紧紧把她围在中间，那支箭射中了她面前的临海公主身上，临海公主只有十二岁。
    “给我滚……”
    一句滚开，还未说完，紧接着其余公主纷纷扑了上来，将她压在最下面。
    她感觉到身上压了一个又一个女子的身躯，重重叠叠，密不透风，挣扎撕扯，手忙脚乱，都在拼命往她身上挤压，为了将她护住。
    那小小的胳臂，是六岁的新成公主的吧？那细弱的腰，是昌平的吧？还有那水流一般的秀发，必定是平安的……
    她听见“噗嗤”、“噗嗤”的冷箭入肉的声音，然后是汩汩的鲜血，流在她的身上。
    可是，她没有听见任何哭喊、惨叫。
    她从江南回来，她心里的亲人已经死了，燕国的慕容家族，虽然有血缘关系，可是到底不是一起长大，也不会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她把自己的心紧紧封闭，不愿再碰触任何感情。
    因为，爱即意味着伤害，爱得愈深，在失去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她平素虽然对她们也算不错，可是到底，她心底里是鄙视她们的。
    她们平日里除了娇生惯养，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以外，真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可是在这生死关头，在这利箭破空而来之际，她们用血肉之躯筑成铜墙铁壁，将她护在最下方，最安全的位置。
    “给我滚开，谁他妈要你们救我了？”
    她感到如山的重量，只觉这是一生里最重的时刻，公主们的性命，复国之任，统统都在身上，将从前属于燕国清河公主的一切碾压粉碎。
    从此后，她们用死亡铸成炼狱的烈火，将她铸造成复仇的利剑。

    指向大秦天王苻坚，要将他那万里江山一剑挑破。
    不知过了多久，火箭声停歇了。
    清河使劲推开身上的众位姊妹，她们全都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清河浑身颤抖，她从血泊里一一走过，四处查探，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谁他妈的需要你保护了？”清河浑身发抖，一次次地质问，“谁他妈要你们保护了？”
    六岁的新成公主，被众位姐妹护在最里面，肚子上中了一箭，还剩了一口气：“长姐说，五，五姐，你，你是燕国……最后的希望，要我们，保护……我们都没用……”
    话没说完，她那小小的脑袋就垂下去了，清河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白，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其余还有两三个公主也处于濒死的时刻，她们的目光里有不甘和痛苦，还有天真的信任和希望，投向那个活着的姐妹。
    清河紧紧拉住新成公主的手，暗哑着声音问道：“姐妹们若还有什么心愿，就请告诉我，我会替你们完成，以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然而，再没有人回答她。
    公主们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面色苍白，眼睛里泛出死色，可是听见这一句，眼眸又略微亮了一亮。
    似乎想起了在宫门里窥见过的某位英俊少年，还未来得及问他的名字；想起了去年制作的那一身新衣，准备在来年与姐妹们争奇斗艳；想起了那些生命里最初的心动和最后的遗憾……

    然而，最终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清河的怀里还抱着最小的新成公主，新成公主已经不动了，可是她依旧抱着她，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态，好似再多抱一会，她就会重新站起来，再叫她一声“五姐”似的。
    那是王夫人的女儿，总是偷偷藏了好多吃的来等着她，听她不耐烦地讲完了她在晋国的故事，总是惊讶而赞叹地瞪大眸子望着她：“五姐，你好厉害。”
    晋国。
    清河面上浮起了一个凄凉的笑，但是她没有哭，只是仍旧缓缓说道：
    “我记得从前我从晋国回来，给诸位姐妹讲过晋国名士谢安的风采，姐妹们都说今后想嫁给谢安。如今，谢安还在，姐妹们地下若有知，保佑我活着，等我有机会见到谢安，我会将姐妹们的心愿告诉他……”

    那一场初雪下得特别大，将整个铜雀台都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厚棉被，远远望去，三座高台，粉妆素裹，如同琼楼玉宇一般。
    清河跪坐在雪地里，怀里抱着新城公主，脸上的眼泪已经结成了冰。
    这一生，才过了十八年。
    她就已经两次失去了自己的家人，连续两次，亲眼看见亲人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她仿佛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她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
    她跪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跪在雪地里，磕了一个响头，低声喊了一声，一生里唯一一声。
    “妹妹。”

    一行泪水落进雪地里，在雪地上砸了几个深深的洞。
    不远处，一个人撑伞站着，身上的白衣比雪更白。
    他走过来，把伞撑在清河的头上，没有伸手去拉她起来，只是低声道：“她们救你，不是让你在这里跪着哭的。”
    清河站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全都抹干净，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腕上的布带缠在手上。
    然后，脚一踩，砰的一声，木料碎裂，一把黑色大砍刀从地底飞了起来。
    然后，她用布条把大砍刀的手柄缠在自己手上，拖着砍刀，飞速向前飞奔，到了最后，双膝一弯，纵身跃起。
    “从今以后，为了燕国，我可以杀任何人，做任何事。”
    她的砍刀收割了一条又一条生命，鲜血浴身，不退一步。
    这是她的燕国，她的家人，这些秦国人凭什么来抢？

    正在浴血奋战之际，兰陵卫冲了过来，将她护在中间，兰陵卫统领王铮，长枪刺出了一次又一次，他大声喊道：“长公主有遗令，保护公主，不惜一切代价！”
    保护公主，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她的长姐，经常和她争锋相对的长姐。
    一见面就要吵架的长姐。
    “如果你不走，我们就死在你跟前。”
    清河屏住眼泪，深吸一口气，向着他们鞠了一躬，然后，朝着铜雀台方向冲杀出去。
    他们舍命救她，因为她是燕国最后的希望。
    她不能死战，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要完成那些为了她而死的人的心愿。
    复国。
    那一场战斗分外激烈，双方都死伤惨重。然而，三天后，有人打开了城门。
    王猛率军进了邺都。

    第34章等待刺客的日子
    三天之后，城破，王猛率军进城，燕国君臣被俘。
    王猛在皇宫设宴款待秦军将领。
    传说中，王猛本打算屠城三日，可是在进城之前，有高僧向他进言，对待众生，应以慈悲为怀。
    王猛进城以后，一直呆在皇宫里，连发几道敕令，接管燕国军队，接收降臣，安抚百姓。
    邺都收服得如此顺利，他虽然略微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一贯的自负战胜了他，觉得这是本就应该有的事情，谁让他是王猛呢！
    慕容恪已死，谢安隐世不出，这世间本就没人是他的对手。即便她是墨宫的主人，也不行。
    那些慕容家的子弟们，特别是燕国的皇上慕容暐，也都是些不成器的，个别略有些心机的，在他跟前，也形同小丑。
    他站在铜雀台最高的栏杆上，遥望四方，忽然觉得寂寞。
    然后，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那个现在已经沉睡不醒的女人。
    还有那个女人的妹妹。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弹琴，弹的还是那首《长安月，枋头霜》。
    弹了一晚上，仍旧觉得悲凉，有些耐不住，便换上微服，唤了几个人，上街去转转。
    走到一些富裕人家的时候，周围人委婉地提议他停下来看看，王猛摇头，他径自走着，渐渐的，走得有些远了。
    最后，来到西城，这是贫民聚居的地方，他走进一个小餐馆里，桌子上还有一层说不清楚的黑色的东西，像是多年的油垢没有擦干净，随从正准备唤人收拾干净，却被他制止了。
    他坐在楼梯下的一个角落里，多年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坐在最安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弹琴，弹的还是那首《长安月，枋头霜》。
    弹了一晚上，仍旧觉得悲凉，有些耐不住，便换上微服，唤了几个人，上街去转转。
    走到一些富裕人家的时候，周围人委婉地提议他停下来看看，王猛摇头，他径自走着，渐渐的，走得有些远了。
    最后，来到西城，这是贫民聚居的地方，他走进一个小餐馆里，桌子上还有一层说不清楚的黑色的东西，像是多年的油垢没有擦干净，随从正准备唤人收拾干净，却被他制止了。

    他坐在楼梯下的一个角落里，多年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坐在最安全的位置。
    就算，他身边有那个人的保护，可是他依然很小心谨慎。
    他需要绝对的安全，来完成他的宏图大业。
    有小二上前热情地问：“客官，您要点什么？”
    店虽破旧，但是店小二却很热情。
    王猛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小店里人渐渐多起来了，人们开始议论近来的事情，渐渐的，话题转移到了新近进城的秦军身上。
    一个中年汉子惊喜的声音：“太原王回来了！”
    一个老人不确定的声音：“太原王不是死了三年了吗？”
    另外一个年轻人肯定的声音：“太原王乃是神仙下凡，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我昨天上工的时候，听管事的说的，想来不会有错。”
    紧跟着，其余人表示赞同：“如果不是太原王回来了，打完仗，咱们还能都平平安安的。”

    “想当年，太原王在的时候，咱们的日子可好过了。”
    “我家里还给他供了长生牌位呢！”
    “太原王，回来了就好了。”
    ……
    太原王，乃是燕国前太宰，燕国先帝的四弟，当今燕王的四叔，上一任墨宫宫主。
    曾经，和他以及谢安，被人称为“并世三杰”。
    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不敢伐燕，等他死了，他弟弟慕容垂也令他忌惮，不敢伐燕。后来，终于等到他弟弟被逼得投靠秦王之后，他终于开始伐燕。

    如果，他还在的话，燕国必定不会沦落至此。可是，他英年早逝，才成就了自己。
    太原王已经死了，可是现在人们却说他回来了。
    王猛静静地听着，神色平静，然而他身边的侍从们神色却不好了，有性子急的就准备拔剑而起，被身边人拉住了，有义愤填膺准备上去理论的，被身边人劝住了。
    只有其中一个坐得最远的侍卫，仍旧是安安静静坐着，他和其他侍卫穿同样的衣服，看起来也很普通。

    王猛吃完了饭，喝了点邺都百姓流行的苦茶，然后又四处逛了逛。逛了差不多整整三天，在茶楼里坐过，在集市上逛过，甚至在妓院里也去过。
    王猛以为慕容恪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死了，他有理由相信，他在死之前，一定会留有什么后手，在等着他。
    他以为这一趟出来，必然会遭到刺杀。
    他故意走这么远，这么长时间，是为了给刺客制造机会。
    可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什么人也没出现。
    第四天，在一个低矮的房间里，他看见一个老太婆抱着婴儿，另外一个似乎是孩子母亲正在吃饭。
    他停了下来，因为那孩子母亲吃的是炖羊肉。
    羊肉在北方算不得什么特别珍稀的东西，可是也不是一般老百姓吃得起的，这一家人如此破败寒酸，可是却能吃得起羊肉。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猛于是走进去，那老太婆和那年轻女子站了起来，诧异地望着他们，王猛微微拱手：“在下乃是秦国来的行商，今日前来查探一下邺都的行情，途径此处，想讨碗水喝，不知可否？”
    说完，命人掏了几两散碎银子，交给那老太婆。
    那老太婆收了银子，喜滋滋地去倒水了，留下那年轻女子，招呼王猛。
    王猛坐着，端详了四周，家徒四壁，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正在尴尬之际，老太婆端着一碗水，颠颠地出来了，王猛喝完了水，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年轻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羊肉，做了一揖：“大爷，请坐。大爷远道而来，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呼的，要不，请大爷坐坐，奴家给大爷做点饭菜？”

    口头上说着请吃饭，然而，身形却未动，很明显不是真心想请吃饭，只不过是说点客套话罢了。
    王猛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依然坐着不动，一边摇扇子，一边颇为有礼地说道：“那就劳烦娘子了。”
    那女子没想到，这客人竟然不懂自己的意图，又抹不下面子，和老太婆对视一眼，老太婆拿出刚才王猛给的银两，对她儿媳妇说道：“去买点新鲜的食材回来，呀！就是不知道菜市场是不是没有新鲜食材了。而且，这么多人，怕是也……”
    说完，又看着王猛，带着歉意说道：“大爷，你看，这可……”
    还是送客的意思，王猛稳坐如磐石，摇着扇子，点点头，不在意的语气：“不新鲜的也可以，随意买点什么就行。我这几个人，他们一向只喝稀粥和凉水就行了。”

    第35章阿干歌
    王猛对这顿饭非常满意，吃饭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感谢娘子和阿婆的招待，听说邺都的羊肉特别好吃，之前，我看见娘子吃了一碗羊肉，不知味道可好？”
    意思是，你既然招待我，为何藏了好吃的不愿端出来，现在端出来，也还来得及。
    那婆子有些生气了，这客人也忒不给脸了，哪有吃了人家的还指责主人家藏私，何况这是给孩子娘坐月子吃的。
    婆子咳嗽了一声：“大爷，您可别见怪，我这儿媳妇才刚生了孩子，因为是穷人家，所以没坐月子，这羊肉是孩子的义父送给孩子娘的，说是可以催奶……”

    终于，说到王猛想听的话了，王猛面色露出疑惑之色：“孩子的义父倒是个慷慨之人，这邺都的羊肉，近日的价格是50株一斤，羊杂45株一斤，羊腿肉是55株一斤……。”
    身为秦国宰相，他却对燕国的羊肉各个部分的价格一清二楚，他身旁的侍卫露出了得意骄傲之色。
    那婆子一拍大腿：“可不是，这羊肉这么贵，那贵人，也就是孩子的义父，一下子割了三，不，两斤，难怪这城里人人都在称颂他。”
    王猛摇着的扇子，听了下来：“这孩子的义父是谁？”
    那婆子故意卖个关子，面上却藏不住炫耀之色：“他身份高贵，我可不敢随便说。”

    王猛冲一个侍卫点点头：“王猫，出去割三斤上好的羊腿子肉来，送给这位阿婆的儿媳妇。”
    那婆子立刻端着个凳子，坐到王猛跟前，一边打嗝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你可知，这孩子的义父是谁？”
    王猛摇着扇子，微笑俯身向前，屏住呼吸，只听得那婆子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嗝，冲出了一个名字，王猛被震得一口气屏不住，将那猪肉味都吸了进去，险些呕吐了出来。
    太原王，慕容恪。
    他又详细地问了问关于那慕容恪的形容，自然明白了那人的真实身份是谁。

    只是，难道他冒充慕容恪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大可以冒充别人。如果他是刻意要制造这个谣言，那么他大可以装扮得像一些，而不必以原貌示人。
    他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又想起近日邺都里流传的那个传言。
    “太原王回来了。”
    他当然明白太原王不可能回来，是有人故意要制造这个谣言，它的目的是什么？
    莫非只是，为了扰乱邺都的民心和军心？
    想了许久，他摇着扇子，微微笑了起来，下颌处的三缕长须也微微抖动了起来：“有趣。”

    走出门以后，那个叫做王猫的侍卫低声问道：“丞相，会不会是明光远大师随便开了个玩笑而已？”
    王猛摇着扇子，不置可否：“什么大师，那和尚是个骗子，神棍，经常在秦王跟前装神弄鬼，也不知秦王英明一世，竟也会被他蒙骗了过去。”
    其余几个侍卫一听，誉满天下的明光远高僧，竟然在丞相口里，是个骗子，神棍，不由有些震惊，但又一想到丞相是何等人物，敢于如此鄙视一个高僧，不由更添骄傲之意。
    一行人走出那家人之后，又沿着大街小巷走走停停的，有时候故意走到一些偏僻的小巷子里，有时候又故意支开侍卫，自己去上厕所。
    然而，仍旧没有刺客。
    到了晚上，他到了东城外关押燕国贵族的营帐外面。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营帐里面传出来这首歌，还伴随着哭声和叹息声，这是鲜卑族流传最广的民歌《阿干歌》。
    阿步干，鲜卑语，意思是哥哥。乃是燕国第二任皇帝慕容廆思念自己的兄长慕容吐谷浑，而制作的一首歌曲，因为他们两个人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产生了一些矛盾，最后的结果就是吐谷浑主动离开草原，往西而去，终生不再相见。临走之前，他预言慕容家族在日后百年之内，必定大有所为，兴盛一时。
    所以，这首歌也代表了慕容家族兴盛的希望，因此盛行多年。
    燕国已经亡了，燕国贵族们已经沦为阶下囚，他们却还在唱着这首期望燕国强盛的歌曲，其中的心情自然不难理解，可是，竟然愚蠢到非要表露得这么明显吗？
    他身旁一个叫王牛的侍卫，嘲笑起来：“这些燕人，亡国之臣，还有心情唱歌，不亡国才怪呢。”

    另外一个叫王马的侍卫也笑了起来：“这首歌这么难听，燕人真是没文化，我们秦国随便什么乡野小曲，不比这个好？”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北国的深秋之夜，如此寒冷寂静，雪花从夜空飘落下来，他身上渐渐落满了雪花，他静静地站在营帐外，听着这首歌，想着慕容恪，再一次，为那个已经死去三年，但是他视为平生唯二对手的慕容恪，感到悲哀。又联想到自己，如果自己死了，秦国是不是也会变成燕国这样？一个国家再强大，君主再英明，也抵不过几个败家子孙。
    他摇着扇子，几朵雪花也随之飞了起来，他再一次感伤起来，人类的寿命真是短暂啊！
    他在营帐外站了许久，有几次，甚至特意支开了几个侍卫，然而，直到想起了三更的打更声，仍然一片平静。
    没人来行刺。

    他又转到另外几个关押燕国皇族眷属的营帐外，听见了一些哭声和叹气声，没有什么稀奇，当他走到最外面那个小营帐里，他正准备离开，然而里面突然传出了几声笑声。
    是女孩儿的笑声。
    他走得更近了一些，听见有个女孩子提了一个问题——
    “谢安娶妻了吗？你们这么仰慕他，又有何用？”
    谢安。

    第36章听壁脚的丞相
    已经很多年没听见过这个名字了，在并世三杰里，世人提到慕容恪的时候，总是会赞叹他的德业；提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会称羡他的谋略；而提到谢安的时候，总会倾慕他的风度。
    晋国是文化之国，国中无数文人墨客，名士大儒。他们崇尚饮酒、服药、清谈和纵情山水的生活方式，极为自信风流潇洒、不滞于物、不拘礼节、独立特行。
    他们穿衣喜宽袍大袖且经久不洗，故而多虱，在清谈的时候常常“扪虱而谈”。
    名士们的代表人物是“竹林七贤”，还有就是王谢世家子弟，谢安属于谢家子弟，当然是名士中的名士。
    然而，最神奇的是，这些常常几个月不洗澡，以至于身上长出了虱子的名士们，特别喜欢比美选美什么的，谢安常常名列第一。
    其他国家的人很难理解，这些放浪形骸，长期不洗澡，身上长满了虱子的人，是怎么谈得上美的。
    这个问题，堪称魏晋南北朝时代的几大未解之谜。

    然而，有一年，谢安来长安出使晋国，在街上饮酒纵游一月，那一个月里，长安的人们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世上，的确有人可以放浪形骸，长期不洗澡，扪虱畅谈，也可以惊为天人，风度翩翩。
    所谓真名士，自风流。
    谢安风华江左第一。
    女孩子们又继续热烈地谈论起来：“谢安为什么不来燕国呢？真可惜。”
    “真想看看谢安，是不是真的风华盖世。”
    一直认真听壁角的王猛脸色有些不太好，毕竟他也和他们齐名，而这些女孩子们都一直称赞另外两个人。几个侍卫木着脸，看着四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其实都竖着耳朵听。
    王猛正在心中暗自感叹，商女不知亡国恨，这时候，一个略有些成熟些的女声叹道：“可惜，燕国就要亡了。我们也要做奴隶了。”
    另外几个女声坚决地一齐反对道：
    “长姐说过，燕国不会亡的。”
    “就算暂时打败了，长姐和五姐也会来救我们的。”
    “长姐说过，王猛不过是纸老虎而已，威风不了多久的。”
    王猛是纸老虎。

    王猛脸色有些不好，几个侍卫正在纠结自己到底是义正言辞地冲进去呢，还是忍辱负重地继续陪丞相听壁角。
    一个女声提高了嗓门：“王猛灭了我们燕国，抓了我们的亲人，杀了我们的军人，王猛是个大坏蛋，大坏蛋……”
    其余几个女声也纷纷附和：“王猛是大坏蛋，大坏蛋……”
    夜色中，战马嘶嘶，北风呼啸，一阵阵“王猛是大坏蛋”的声音，十分微弱，然而，他们却听得十分清楚。
    几个侍卫脸色更苦了，满脸愁容地望着四周，心想，怎么刺客还不来呢，还不来呢？
    里面的声音激昂地响了半晌，一个幼小的女声带着犹疑：“可是，上次五姐不是说长姐喜欢王猛吗？”
    长姐喜欢王猛。

    一直盘旋的北风忽然停止了片刻，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营帐外的人身上，那人指挥千军万马也能不动如山，然而，此刻，听见这句话，却微微晃动了一下。
    北风更大了，雪花无声飘落在北国的土地上，小小的营帐里，女孩子们依然在低低议论。
    “长姐怎么可能喜欢王猛呢，王猛是大坏蛋，大坏蛋……听说是个肮脏老头子了，又老又丑……”
    几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脸色越发痛苦纠结，恨不得自己立刻当场晕过去，或者忽然有刺客来刺杀，这样总好比偷听到丞相的私密情事，以后万一被灭口，要好得多了。
    为什么丞相还不动怒，莫非在谋划什么？所以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们多活几日？
    又有一个女声叹息道：“可是，我都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长姐和五姐了。”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停了下来，似乎有一层淡淡的怀疑和失望，弥漫其中。
    然而，很快又恢复成充满希望的声音。
    “五姐的武功很高，长姐是燕国最厉害的大将军，她们一定能带领燕国复国的。”
    女孩子们纷纷附和，声音里又充满了年轻的希望，一个略微成熟些的声音说道：“五姐曾经去过晋国，听说把晋国的皇帝和太后都打了一顿，整个晋国追捕了她整整三个月，听说连谢安也派人抓过她，可是都没找到。你们猜，她原来藏在哪里？”
    另外几个女声好奇地问道：“藏在哪里？”
    几个女孩子一直好奇地猜了半天，都没猜到，纷纷追问那个女孩子。
    这时，那个成熟些的女声才得意地回答道：“原来，她一直藏在谢安的府上呢！”
    几个女声发出惊喜赞叹的“哇哇”声。
    然后话题又转回到谢安身上。
    王猛转身，往后退了几步，又看了看这几处营帐，然后往邺都里走去。

    关于墨宫宫主的真实身份，王猛经过调查，最后锁定在兰陵长公主和清河公主身上。所以，那一次派上官无言行刺，才把刺杀目标定在清河公主身上。
    然而，现在听了这些女孩子们的议论，他已经有八分把握，确定清河公主就是墨宫主人。
    在外面已经逛了七天了，故意露出的破绽，故意留出的时机，已经不知有多少了，然而，仍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到了晚上，他召集安插在暗处的各处“佛眼”头领，询问他们可有什么异动。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王猛的人不相信他们会眼看着邺都被破，燕国灭亡，而什么事情都不做。
    什么事情都没有，常常意味着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第37章谈判和暗杀
    王猛仔细想了想，这世间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只有那几个人。
    庙堂之中有并世三杰，江湖之中有一门，一楼，一宫，分别守护这秦、晋、燕三国。
    门主、楼主、宫主自然是江湖中武功最高之人。
    除了这三个人以外，还有几大高手。
    明光远、谢安，还有几个至今真实身份依旧存疑的人。
    唯一来到邺都的那个和尚，自己已经答应他，留下这满城百姓性命，秋毫无犯，他自然没有理由再来害自己。
    但是，也许他忽然改变了立场，也许谢安来到了邺都，也许那个楼主想取自己性命。
    当然，还有慕容垂和姚苌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苻坚的老部下们，以及太后和皇后，看不惯自己也有很久了。

    还不用说，先帝苻生和苻法的兄弟儿子们，不知是否已经知晓了当年苻坚登基的真相。
    说不定，苻坚的儿子们中间也有想要自己死的人。
    王猛想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想杀自己的人，其实有很多，自己的人缘，是这样的差。
    不由有些感慨。
    第八天开始，王猛不再出去逛街。因为，他收到了一封请柬。
    阿略师弟，十年未见，甚为想念，请于今日夜亥时在千佛寺相见。
    玄子
    在十五年前，他和慕容恪、谢安在终南山上跟随老师学艺的时候，他排行最末，他们叫他阿略，慕容恪排行第一，叫玄子，谢安排行第二，叫石头。
    这些称呼只有终南山上的那四个人知道。

    那么，这封请柬也必然是另外三个人中间之一所写。
    当他听见关于慕容恪回来的消息以后，就明白了有一个针对他的局正在悄然形成，如今，再收到这封请柬，便更加确定，这确然是一个局。
    然而，虽然明白这是局，却不得不去接下来。
    因为，这世上有一些事情，哪怕是圈套，是陷阱，他也是必须要踩进去的。
    比如，确定慕容恪是否真的死亡。
    于是，他带上了一个亲卫队，还有几个侍卫，特别是还有那个看起来很寻常的侍卫，前往千佛寺而去。
    千佛寺。
    千佛寺里没有千山，只有一座破庙，破庙里有一尊佛像，还有一个和尚。
    明光远。

    王猛看着他，挥手命令那些侍卫们都出去，只单独留下他们两人，然后他拿起一个敲钟的小锤子，开始敲钟。
    在钟声的掩护下，他躬身行弟子礼：“老师召集学生，不知所为何事？”
    明光远微微看着他，问道：“阿略，你可知我为何要冒充慕容恪吗？”
    王猛摇头。
    “因为，我想要邺都的人记住慕容恪。”
    “为何？”
    “因为我要他灵魂不灭。”
    王猛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但是清河一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个人想要灵魂不灭，就是要有人记得他。
    王猛又问：“请问，老师为何召见我？又为何以玄恭师兄的名义？”

    明光远微微笑了起来：“阿略，你知道为师的理念，希望这天下太平，永无战乱。如今，我请你来，是希望你和邺都的人谈一谈。”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王丞相，好久不见。”
    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女子走了上来，她身上穿了一件很长的黑色罩袍，脸上戴着一张鬼面具。
    “这是墨宫宫主，想必你们认识。”
    明光远说完以后，就往后退了一步，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些工具，几下就摆成了一个烤架，然后穿了一些地瓜，在上面烤着。
    王猛看着那娇小的女子，神色复杂：“燕国墨宫主人，我当然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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