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恐怖推理 -> 难忘的天涯故乡 -> 正文阅读 |
[恐怖推理]难忘的天涯故乡[第9页] |
作者:教导员y |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1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冥钓融 801楼 2013-10-01 18:39:00 天天快乐,时时顺心。 ----------------------------- 谢谢! 也祝你阖家幸福、节日快乐! |
听朱书民这样说,我心里确实很感动!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啦!我从小长到一人大,还没见过朱书民当面向我道歉认错的。感动过后,冷静一想,与其让朱书民过桥买面条,还不如趁胡老幺还没返回来,自己先跑过桥,沿着河坡跑回家,比去碰运气找赵周勤运枪的船,从到豆腐店挑水的埠头对岸过河,要稳妥多了。于是,望了一眼桥那头,见胡老幺一伙人打着火把,进了搬运社的牲口棚,我马上迈步向桥上跑。 才跑出去几步,就听见搬运社的马和驴子乱叫!紧接着,在火把跳跃的火光里,一头叫驴冲出搬运社的大门,在大门前场子里叫得特欢,我不敢再往前跑。 就在这个当口,长青哥突然出现在珍兰姐的街门口,后面跟着爽喜,手里端着什么。 突然,不知是谁大叫一声“牛东坡——!” 就在长青哥与爽喜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时,胡老幺从搬运社里跑出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我惊呆了! 就在这时,朱书民冲到我的面前,一把拽着我的棉被袖子,一边往工地上拉,一边大声对德理哥嚷道:“你的爽喜来了!” 德理哥手搭凉棚,看了桥那头一眼,大叫一声:“这家伙没打怕!这时候跑来做么事?”边骂边朝桥那头跑。 德理哥刚过桥,火把就朝桥这头涌来! 朱书民愣了一下,对我吼道:“你快躲到桥下,那里有几个草包!” 我立即跑到水泥基础靠河边的一方,跳下。 谁知两脚刚好落在散落的鹅卵石上,身子一歪,就滚了下去,快到水边,坡度稍缓,才停下。刚缓过神来,就听见桥面上叫骂声、辩解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 “你来这里做么事?”胡老幺在问。 “他来上街头看四叔,我抓他帮我端饭。”长青哥说。 “我从柳珍兰家刚出来,没碰到李爽喜!”程半玉的声音。 “你这话不实在!爽喜在大门口见到我,我没让他下后见他四妈,你才没见到我侄儿的!”李德琛在反驳程半玉。 我们建碑工地对外保密,他要到那里,就必须给烈士磕头!”万思河在喊。 “只是建碑,哪有么事秘密?”德理哥在辩说。 着,“要磕头!要磕头!”叫喊声四起。 就在这叫喊声中,火把亮光很快移到工地。 “叫他一个人磕头,只怕对烈士不恭,还是让他们四个臭工造,一直向烈士请罪!”程半玉说。 “别出些馊主意!”李德琛说。 “如果不看在柳珍兰的面子上,也要你陪着!”万思河嚷道。 “你快走吧!我是在劫难逃哩!”德理哥的声音。 “好了!提油桶的,快给火把加油!加好油,去桥下拿两个草包上来,淋上柴油,当钱纸烧!”胡老幺的声音。 哇!要下来拿草包? “咋办?”我摸了摸坐在屁股下的草包,问自己。 借着火把的光亮,我站起身来,摸着坡上的桥墩,转了一圈,提起两个草包,轻轻地摸到水泥阶梯边,慢慢地放在两级阶梯上。 刚退回桥墩旁,一个农机站的青工举着火把,照着万思河,送他一级一级慢吞吞地往下走。 万思河一边下阶梯,一边嘴里反复啰嗦着“老张嘞,现在不准讲迷信,没有钱纸买,给你烧草包也一样!真的一样哟……钱纸,也是稻草做的哟……你千万别吓我……要吓,就吓臭工造!” 万思河下到我丢草包的地方,对后面给他打火把照亮的青工说:“真灵啰!我对老张说话,他自就把草包送到我的手边!”说着,猛地拖起两个草包,快步爬上桥头。 我叹了一口长气,又坐到剩下的草包上。 “饭放到水泥墩子上,用着敬烈士!草包,不!钱纸放在墩子下烧!磕头的,面对烧的纸,头要磕在这四块砖头上!”万思河在喊。 万思河的话音一落,浇过柴油草包,立刻烧起大火! “快磕呀!人家一条命都丢了,你们磕几头,不会要命的!”程半玉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大火灭了。 “你们都听到!狗东西牛东坡没过河!你们四个人都在这里守夜,一定盯死桥头,明天早晨,我找你们要人!”胡老幺的声音。 “牛东坡这家伙真可恨!我的枪,就是他递点子收走的!”万思河在说。 “不提枪了!明天给童司令讲,一定要他给谢雨丙讲,游行不能取消!一定要长自己的志气!一定要灭敌人的威风!”程半玉在说。 |
@冥钓融 804楼 2013-10-01 23:07:00 几乎每时每刻都快乐,上面那些话是祝福你、你大弟、…及关注你们俩的网友&朋友们,日日开心,事事顺心…。因无话可说,故多半处于潜水状态。 ----------------------------- 谢谢! 帖子要不了多久,就到福建了。有关风土人情,还得请你评说。 |
“你要哪个给童司令讲?”胡老幺吼道。 “你讲?我讲?都可以。”程半玉回答说。 “你别在我面前玩花榜眼了!老子是大老粗,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就说即日白天里,我一直守在河边上吹河风,监督老保洗砂石。你,却像蛾子一样,到处乱飞!搞投机取巧的事,老子不会搞。只有像你这样肚子里多灌墨水的臭老九,才狡里狡猾!”胡老幺骂道。 “哦!你们单位出的事,肯定该你麻烦些!我不是要偷赖,是想把周金喜抢走的枪,搞回来……”程半玉辩解说。 “枪是你丢的,事是你出的!为么事童司令把怀疑的人送到我那里?搞得我饭也没吃成,跑来找那狗东西!你到好,躲到要做新姑娘的家里图快活!”胡老幺没让程半玉把话说完,发起牢骚来。 “你有枪,位置又僻静,不送你那里,难道还送我那里?你不晓得,去年谢雨丙夜晚抓那家伙时,他妈到食品吵了大半夜。如果童司令要把他押到小学,就是他妈不去小学闹,站在对河吵,谁也受不了啰!”程半玉接着辩解。 “磕完头,你们站起来!……听清楚,老子刚才对你们说的话,不算了!找牛东坡的事,老子不管了!你们该怎么换班的,就怎么换班!反正童司令交来的人,老子红黑没见到!枪也不是老子丢的!哪个要用游行妨碍老子建碑,老子就把老张的婆娘往哪个家里送!让他家里也像死人一样!”胡老幺是冲着程半玉说事。 “我们可以换班了?”朱书民在问。 “呃,……这里归胡司令管,当然要按他说的办。”程半玉的声音。 “你们值班的,一定要给我老子把水泥守住。现在用的水泥,是借用我们建发电机房的水泥,建碑的水泥计划,还不知能不能批到!”胡老幺说。 “你放心好了。我会一班一班的交下去,要值班的,就坐在水泥包上!”万长青说。 “走!我们走——!肚子还不饿?”胡老幺终于下命令要走了。 不一会儿,火把慢慢向农机站移去。 “走哇!还不走?”朱书民的声音。 “我去河下面洗一下额角和手,你先走吧!”德理哥的声音。 “这下好,你先陪我们去牛东坡家!”万思河的声音。 “我又不能回家,要去学习班哩!”朱书民说。 “你先陪思河去找找牛东坡,回学习班迟了,我来告诉谢司令!”程半玉的声音。 “别扯了!你快走吧!不要等胡司令来了,又变卦的!”长青哥的声音。 桥面上转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没多久,一个黑影从水泥阶梯上一坎一坎慢慢地走下来。我估计是德理哥,就冲着黑影,哈了哈嗓子,使劲“哎”了一声。 德理哥也“呃”了一声,接着说:“书民把他们带走了,我的肚子实在饿。两钵子饭,我端下来了。刚才他们烧草包,可能掉进去一些稻草灰。我闻了闻,饭里好像没有柴油烟味。你先接过去,过我用河水洗一下手脸,我们一起吃!”说着,德理哥站住,等我从他手里接过饭钵后,自己摸到水边洗手脸。 我接过饭钵,摸到草包边坐下,借着水面反光,看见德理哥的黑影站起来,离开水边,就对他“哎”了一声。 德理哥摸到我坐的地方,对我说:“现在他们走了,不用怕了。你的嗓子用堵过毛巾后,叫痰堵住了!快去水边,河水很清甜,你去漱漱口,用力把痰哈出来后,才可以吃饭。要不然,嗓子真的哑了,没有十天半月,没法还原的!” 我站起身,把饭钵又交到德理哥手上,摸到水边,扒开河水,捧起河水,一边漱口,一边哈嗓子,反复做了好几次,嗓子确实轻松多了。回到草包边,摸索着坐在德理哥身旁,德理哥把饭钵塞到我怀里,说:“饭钵里面有条羹,先把肚子填包,再说。” 我吃下几口拌着咸菜的饭,惦念着朱书民,扯着还不来事的嗓子,问:“这饭是书民的,等一下他吃什么?” 德理可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用胳膊碰了我一下。 我不好再问什么,埋头几大口,就把一钵已经冰凉的饭菜咽下肚里,然后又摸到水边,用河水洗净钵子、条羹,舀起河水,再漱口、哈嗓子。 德理哥也摸到水边,洗漱完后,对我说:“爽喜跟着来,是来告诉我们,你被绑了。” 我感到有些奇怪,小声问:“爽喜怎么晓得的?” 德理哥站起身,说:“胡老幺、程半玉一直跟着,他没说清楚。走!我们快上去,听他把事情说明白!” 我与德理哥刚爬上桥头,长清哥叹了一口气,说:“东坡呀!今天的事,真险啰!还是那两个用麻袋装你的伙计没黑心!要是黑心,把你丢到哪个湖里,你早就去见屈原了!” 我吃惊地“哦”了一声。 爽喜说:“童咸准派来的两个伙计,到米厂要板车时,小董随便问了一句,那两个伙计说钢革司头头,要他俩到卫生院里找到你,偷偷地把你用麻袋装到农机站。要是胡老幺不肯接,要他俩随便找个湖,把你丢到湖里算了!是那两个伙计不愿做黑心事,才把你丢下。跑回后,又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小董。小董跑到我家告诉我,我到学习班找三叔时,没见到三叔,只见到长青叔。是长青叔把这事告诉廖书记,廖书记要长青叔带我到农机站找听情况。没想到,我与长青叔才走到四叔大门口,就碰上胡老幺,才晓得你已经跑掉了!你被捆绑了手脚,又装进麻袋,还能跑掉!今年下半年有接兵,你可以去当侦察兵呢!” |
@冥钓融 807楼 2013-10-02 23:05:00 呵呵,评说…不敢当,可能我对福建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啊!要知道我的知识取之于网,用之于网哦。 ----------------------------- 网络大世界,见多识广在。藏龙卧虎处,岂说不应该? |
长青哥接着对我说:“当不当兵,等下半年再说!先说眼前的事。我想,童咸准搞东坡的事,就像解放前反动派搞白色恐怖一样,如果搞成了,下一个,恐怕就轮到我了!”接着扭过头,对德理哥说:“我建议你们三个人赶快离开这里!” 德理哥对长青哥说:“让爽喜留下陪你,等赵周勤回来后,再换爽喜回家!我也在想刚才的事,我觉得这事,与潘优统他们搞劳动党有点像!我想先到卫生院,把找到东坡的事,告诉告诉王特派员。他是老公安,晓得该怎样对待这事!” 长青哥对德理哥说:“这也行。那你与东坡快走,怕是童咸准打电话,还要胡老幺派人找东坡!” 德理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长青哥说:“粮食与农机的枪还没交出来,怕是晚上对你们下手!” 长青哥苦笑着说:“胡老幺急着建碑,我们为他做事,他还不至于傻到那个程度。再说,我只会乱说,不会动笔,不会出点子,不会像东坡那样使他们害怕呢!” 德理哥不再说什么,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就同我一起往桥上走。 刚走到柳珍兰家门口,李德琛从黑洞洞的大门里走出来,冲着我,小声叫“爽喜——!” 我停下来,用嘶哑的嗓子说:“是我。” 德琛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手,问:“是你!你的嗓子怎么啦?” 德理哥把我被装进麻袋的事,简单说过后,德琛哥声音低沉地对我说:“程半玉告诉你珍兰姐,说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看来,他不是在说笑话哩!” 德理哥对德琛哥说:“今天,不是他机灵,闹不好,就成了冤死鬼了!” 德琛对德理哥说:“从现在起,工造要注意保护东坡,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德理哥拉起我的手,深情地说:“我不会忘记前年破四旧时,你妈帮我家收藏手饰的事!我们保护你,你自己也要注意保护自己。” 我扯着哑嗓子对德琛哥说:“不是工造要我做……” 没等我把话说完,柳珍兰从大门里冲出来,跑到我的面前,大声问:“你还记得你读小学四年级的事吗?” 德琛哥想挡住柳珍兰的问话,插话说:“你刚才说,东坡的事,你不管了。 这下好,连他十几年前的事,也提出来了!” 柳珍兰对德琛哥斥责道:“你不晓得,就不要插嘴!” 我哈了哈嗓子,问:“什么事?” 柳珍兰大声嚷道:“不准装聋作哑!那天下午,我们六年级在菜园里锄草,我们几个女生在田头刨出一支锈手枪……,你记得吗?” 我抓了抓头皮,想起了柳珍兰提起的锈手枪的事。由于小学建在被平整的大坟场,同学们搞劳动时,经常从地下挖出一些未清理完的埋葬物。那是四年级下学期,下午上劳动课时,老师安排我们家里没有锄头的同学,到校院外拣砖渣。我和一个男同学抬着筐子,路过菜园时,听见珍兰姐她们不知为什么吓得惊嚷鬼叫,丢下筐子跑进菜园,原来,珍兰姐与她的同学,在菜园头刨出一个洞,不敢再往下刨。珍兰姐把锄头丢给我,说我的胆子大,要我接着刨,结果,刨出那支锈手枪!珍兰姐见是锈手枪,就要我拣起来,去交给教导处。我拣起后,就丢进筐子。后来,拿到河里洗干净,发现枪都被锈死了,觉得可以当玩具,比用砖头砍成的枪要强多了。拣完砖渣后,我与抬砖头的同学约好,把锈坏的手枪,做为我俩共有的玩具,由我和他轮流保管。谁知第二天,教导处的戴主任,就把我和那个男同学叫到教导处,点名要我交枪。由于枪放在那同学家,我就说自己没有枪,戴主任就把珍兰姐叫来对实……想到这里,我对柳珍兰说:“记起来了,那枪……”说到这里,我的嗓子一阵发痒,又咳嗽起来。 柳珍兰大声嚷道:“别装了!你那么小,要你交枪,你都不愿意!人家程老师的枪,还是钢革司交给他保管的,哪个坏蛋抢了他的枪,他为什么不能去要?你为什么帮那流氓的忙?” 我哈了哈嗓子,哑着喉咙,小声说:“是肖医……” 柳珍兰仍然大声嚷道:“肖医生是个女人家,你不出点子,她要枪做什么?” 德理哥拉了我一把,问柳珍兰:“你晓不晓得东坡为什么嗓子哑了?” 柳珍兰不高兴地说:“他冤枉心操多了!” 德琛哥插话,对柳珍兰说:“你别天黑说瞎话!东坡被人装进麻袋,差点把命丢了!” 柳珍兰反问道:“与程老师有什么关系?” 德理哥大声说:“不要带派性说话!你去问程半玉好了!他才心狠手辣哩!” |
柳珍兰大声嚷道:“哪个带派性说话?你才带派性说话哩!就是因为你,德琛才与我们学校的老师搞得僵僵的!搞得我在老师们面前说不起话!还有,就是因为带派性做事,搞得我与德琛没法……” 柳珍兰把话说到这里,柳伯从大门里跑出来,接过柳珍兰的话,说:“你们结婚,不要扯别人,是你自己说三道四,搞得两边的大人不知该怎样做才好!” 听柳伯跑出屋,批评珍兰姐,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柳珍兰抽泣起来,老是嗯、嗯、嗯地说不出话来。 李德琛劝珍兰姐说:“别哭了。不怪你,只怪我。我是想等学习班办结束了,三哥和东坡才有时间为我们帮忙!” 柳珍兰哭着说:“学习班办不结束,怪谁?怪工造!工造老是抓住钢革司的枪不放,请县人武部来抓人!还有,要学习班参加建碑,工造就故意出难题……” 柳伯挡住珍兰姐的话,说:“你说你!心里装的都是两派的事!照过去的风俗习惯,像你这样准备出嫁的女孩儿,应该在家里绣花、做鞋,准备嫁妆了,你却心还悬着,安不下心来!”接着,柳伯对德理哥说:“你们走吧,女孩儿出嫁前,总会自己找气受的!” 我觉得柳伯在端梯子让我俩下楼,就使劲挽着德理哥的胳膊,往前走去。 走到卫生院的大门口,我突然想起程半玉押着朱书民,还在抓我,就停下来,哈了哈嗓子,对德理哥说:“我去一下卫生院!” 本来在往前走的德理哥,发现我停步不前,回转身,问:“怎么?去卫生院,还想被装进麻袋?” 我又哈了哈嗓子,对德理哥说:“想去找点药吃。” 德理哥“哦”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我陪你进去!” 我推了德理哥的胳膊一下,哑着嗓子说:“你快回学习班。” 德理哥顺手挽起我的胳膊,不容分说,拉着我走进卫生院的大门,见门诊室里亮着煤油灯,就走进去。 向医生正坐在办公桌边看书,抬起头,见是我,把手里看的书,扑放在桌面上,转过椅子,指着旁边放的一把接诊用的椅子,示意要我坐下,接着问:“怎么啦?在工地受伤了?” 德理哥插话说:“哪只受伤,差点丢命了!” 向医生听德理哥这样讲,立即站起身,扯开我的膀子,一边拍打我身休的各个部位,一边问:“压伤脊椎了?” 我摇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处,哑着嗓子说:“嗓子哑了!” 向医生瞪大眼睛,问:“下午在这里都好好的,怎么?施工汗湿背了?” 德理哥睁大眼睛,问:“东坡在你们后面,被粮管所的钢革司捆绑手脚,堵住嘴巴,装进麻袋,用板车拉对河农机站,差一点丢进湖里了!” 向医生吃惊地说:“呵!有这事?哎!下午,王叔的病情刚稳定,小湖大队一个青年社员来院里,说他妻子生头胎,流血不止,大队赤脚医生慌了神,才让他骑自行车赶来接我。我去那社员家,见不是产道病理性大出血,简单处理后,为这家人接下一个男孩,母子都平安。他们全家高兴得合不住嘴,硬是要我吃了米酒鸡蛋,才用自行车把我送回来。没想到,才换下高医生,你们就来了!怎么?这钢革司,大白天,搞起绑架来了!是为枪在事吧?” 德理哥皱起眉头,对向医生说:“是哟!就是为枪哩!” 向医生听德理哥说是为枪的事,反而平静下来,不再说什么,就戴上中间有观察洞的凹面镜,让我坐下,要我张开嘴巴“啊”的发声,然后坐回原处,说:“你的喉咙和偏桃体都充血,开三天的四环素、一瓶喉片,多喝一点开水,少讲话,问题不大。”接着,他走出门诊室,一会儿拿着一圆柱形小瓶喉片,一小纸包药,递给我说:“一共两角钱。没有钱,我就先垫。” 我赶紧从口袋掏出揉成一团的纸币,抽出两角钱,递给他时,顺便哑着嗓子问:“怎么说到枪,你反而不感觉奇怪呢?” 向医生看了德理哥一眼,对我说:“要问这个?可以说说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对!” 脑子乱了好几个小时,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想听听这位有社会经验的大学生谈自己的感悟,好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把靠墙边的一把椅子,端给德理哥,让他也坐下。我打开喉片小瓶,倒出一片喉片,含在嘴里,对向医生说:“我和德理哥没事,想听你说。” 向医生“哦”了一声,走出去一会儿,提着一个竹壳开水瓶,拿着两个瓷杯子,走进来,给我和德理哥一人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我们,对我说:“这时候,你可吃两片四环素。四环素会结肠,要多喝开水!” 德理哥笑着对我说:“原来总爱说高医生开药,要病人多喝开水,少吃辣椒。没想到,向医生也一样!” 向医生笑着对德理哥说:“人体百分之六十是水,补充水分,没错!” 我瞪了德理哥一眼,哑着嗓子,不高兴地说:“上课了!” |
从小到大,连续在学校读过十二年书,习惯了学校生活。自高考前五天,才停止高考复习,被迫辍学!去年三月,解放军“三支两军”进校搞复课,听解放军讲了三个月的毛 著作,又勾出继续读书的愿望。虽说经历半年多的东跑西颠,对上课听讲,还是存在说不清、道不白的渴望! 面对坐在我面前、高我六届、受过高等教育的向医生,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崇敬之情。正是在这种心境下,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刚为保护自己吃过苦头的德理哥,竟吹胡子瞪眼地瞎嚷!话说出口后,觉得自己太不懂人情事故,立即陪笑着、小声对德理哥说:“对不起!” 德理哥站起身,笑着对我说:“这没有什么!你先在这里听讲课。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小学一毕业,就去学裁缝,已经不习惯上课了。再说,程半玉还不知押着朱书民在搞么事,我应该去学习班看情况。你就在这里听向医生上课,一个小时内我不再来这里,就说明没有事了,你就回学习班。” 向医生笑着对德理哥说:“我哪有讲课,他想和我闲扯,我们十一点钟关门,扯到那时候你没来,我就下驱客令了!” 我估计“驱客令”三个字,德理哥不一定听懂了,嘴里“哦”了一声,对向医生挥了挥手,就走出门诊室门。 向医生可能是出于礼貌,站起身,走出门诊室,把德理哥送出卫生院大门,又一再叮嘱,如有情况,要早点告知,才返回门诊室。 向医生屁股刚落椅面,我就小声问:“什么时候会恢复高考?” 向医生喝了一口水,微笑着看着我,没有讲话。 我哈了哈嗓子,站起来,把哈出的痰,吐进墙边的痰盂里,坐回椅面后,小声说:“叶秋萍的邹元起,是在校大学生,他可躲在学校搞学习。柳珍兰的李德琛,大学毕业等分配,可以不再要上学。就我们六六届的高中毕业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 向医生放下喝水的瓷杯,笑着说:“要是不搞两派,你当兵走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想了想,问:“为什么要搞两派呢?” 向医生两眼望了望芦苇吊顶的天花板,略有所思后,说:“如果不搞夺权,恐怕不会有两派出现。” 我又想了想,小声问:“为什么要夺权呢?” 向医生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轻轻点点头,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的马列主义水平不高,毛泽东思想也没学好。有时瞎想,说出的想法,听过,就把它忘掉,千万不能谬种流传!” 说了几句话,嗓子又不舒服,想说,说不出来。于是,我用右手擢着右耳朵,做了一个听进去的手势,又用左指从左耳朵洞,做了一个“跑出来”的手势,是想告诉向医生,你放心大胆地讲,我右耳朵听进去,左耳朵会跑出来的。 向医生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马克思研究《资本论》,揭示出剩余价值,告诉无产阶级的剩余价值被资本家阶级剥削,从而提出了‘剥削者被剥夺’的阶级斗争理论。列宁实践‘剥削者被剥夺’的理论,领导了伟大的十月革命,无产阶级从资产阶级手中夺取了统治权。还没开始社会主义建设,列宁因被剌过早地离开人世,斯大林接掌国家领导权。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该怎样做?世界上没有先例可循。十多年前,苏联的赫鲁晓夫开始反对斯大林。我估计,老人家很可能因此,一次又一次地提出阶级斗争。担心中国也出现修正主义,才利用大前年十一月十日《文汇报》发表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吹响了文化革命的序曲。前年二月,中央成立‘文化革命五人小组’,紧接着,老人家在暂停高考后的八月五日,写出了《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文化革命正式开始了。去年十一月六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编辑部联合发表《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的文章中,正式提出来‘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从而为文化革命找出理论依据,把大多数领导干部划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因此,就成为被夺权的对象。”说到这里,向医生喝了一大口水,看着我,不再往下讲。 我想了一会儿,又哈了哈嗓子,打开喉片瓶盖,倒出一片喉片,丢进嘴里,嚼碎吞下后,说:“我不知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只晓得县委书记,我给他刮过胡子;区委廖书记,他的老婆是个缝纫工人,把他俩说成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只怕太冤枉人了。不过,像龚区长,倒确实像蜕化变质了,而且在‘四清’中,逼死了一个青年女社员。”说到这里,嗓子又一阵发痒,我喝了一口水,没讲下去。 向医生点了点头,说:“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社会上的一定范围的阶级斗争,自然会反映到共产党里,党内肯定会出现像龚区长这样蜕化变质的人。对于这些人,可以依靠党的纪律和国家法律进行斗争。我听王叔讲过,县监委早在前年十月,就把龚某人逼死社员作为刑事责任,交给县检察院起诉。谁知从那时到现在,整个公检法被整垮、整散,没有办法办案!”说到这里,向医生又喝了一口水。准备再讲时,大门口传来进门的脚步声。 听这脚步声不像德理哥的,我警惕地站起身来,两大步跨到门后躲起来。 “东坡——!”听来人这不大的叫唤声,我听出是赵周勤的声音,立即从门后跳出来。 赵周勤一下抓住我的双肩,让我的脸对着煤油灯,打量了一阵后,笑着说:“哎呀!怎么被摸哨了?警惕性太低了!要是去福建前线当兵,与蒋帮刀枪相对,被摸了哨,那就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了!” |
我使劲扒开赵周勤的双手,哑着嗓子,不高兴地说:“别吓人!你在东北当兵,又没去过福建,怎么晓得那里的事?” 赵周勤指着我,笑着对向医生说:“他要是不去北京见毛 ,肯定伢儿长到一人大,没出过远门!才少见多怪的!部队的兵,来自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我当兵的那个连队,百十号人,就来自十来个省。我的排长,是闽南人,听他说,五八年炮战时,他是民兵。蒋帮的炮弹炸继了我们这边的电话线,两个少先队员发现后,冒着敌人的炮火,抢着接线!接到最后,发现电线短了一截,他们俩就手牵着手,用身体当电线,保持军用线路畅通无阻!” 我笑着,哑着嗓子对向医生说:“他在撒谎!这事,小学的语文书上有!” 赵周勤睁大眼睛“呵”了一声,接着说:“我们的班长是闽东人。他说,蒋介石逃台时,在他们那里抓走不少渔民。到台湾后,老蒋整天对这些人进行反共宣传,把他们组建成海匪大队,利用他们熟悉地形和社会情况,经常派他们回大陆摸哨,搞破坏。他在家当民兵时,就碰到过海匪偷渡过来摸哨!”讲到这里,他笑着问我:“怎么样?这事,你读的书里面,应该没有吧?” 向医生把空着的椅子递给赵周勤,说:“看你笑嘻嘻的样子,应该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赵周勤接过椅子,坐下后,对向医生笑了笑,说:“武器没送上机帆船以前,一直担心钢革司派人半路拦劫。没想到,他们并没有这样做。我估计,很有可能。”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接着对向医生说:“是他分散了钢革司的注意力,让我们平平安安地把枪送到船上。上了船,才晓得,县人武部的彭参谋,带着县中队的两个战士,在船上等着呢!” 我急着知道德理哥去学习班后的情况,等他话情一落,忙哑着嗓子问赵周勤:“你回来碰到德理哥吗?朱书民在不在学习班?钢革司有什么人在区公所?” 我的问话,好像提醒赵周勤想起什么急事,猛地站起来,没有回答我的“三连问”,却去摸自己的裤子口袋!不一会儿,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大声说:“只顾高兴,差点误大事了!” 向医生和我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急问:“怎么回事?” 赵周勤指着手中的信封,说:“这是彭参谋交给我的信,要我送给王特派员亲收,还要我今天,必须亲自交给他!”说完,就跨出门诊室房门。 向医生急忙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手电筒,递给我,说:“去住院部没灯不行,你快跟上去,别让他碰壁!” 我接过手电筒,按亮后,急跟着出了门诊室。 跟上赵周勤后,我边走边哑着嗓子问:“彭参谋有没有说其他事?” 赵周勤边走边答:“他只要我代他向你问好,说由于两年没搞老兵退伍,今年下半年,可能还要接一次新兵。” 我不满足他的回答,哑着嗓子接着问:“还有呢?” 赵周勤有些不耐烦地说:“彭参谋接过枪支后,一直在检查枪支保养情况,说军分区通知,赶快回收的枪支,送到那里,集中维修保养。没空再说其他事!” 我俩没说上几句,就出了后门,上了住院部台阶,见急救室门上的玻璃小方框里,透出煤油灯光,就直接向急救室走去。 推开急救室房门,见肖医生和一个护士又在王特派员病床边忙什么,赵周勤立即踮起脚尖,走到病床边,小声问:“又怎么啦?” 刚拔下针头的护士,被突然的问话,吓了一惊,停下手中的活计。弯腰在一旁的肖医生,扭头见是我俩,立刻直起腰,小声问:“有事吗?” 躺在病床上的王特派员,听见说话声,慢慢睁开眼睛,小声问:“谁来了?” 肖医生轻声回答说:“是小赵、小牛。” 王特派员听到后,立刻挣扎着,想坐起来。护士慌忙捏着刚抽下针头的左手臂,帮助王特派员,慢慢坐起来。 肖医生看了我与赵周勤一眼,小声说:“长话短说,天不早了,他老该睡觉了!” 赵周勤立即把信封递给王特派员,小声说:“这是彭参谋交给我的,说要我当面交给你。” 王特派员接过信,拆开封口,抽出信笺,我扫了一眼那纸张,见上面好像盖有公章。王特派员仔仔细细看过几遍后,对赵周勤说:“这是县抓办来的文件,通知我们区抓办,在三天之内,一定要把剩余的枪支收缴起来,县集中后,统一送到军分区!” 肖医生看了看我,对王特派员说:“这任务太难了!今天下午,我想方设法,才收了两支!” 赵周勤说:“你收了两支,晓不晓得,东坡吃了什么苦头?” 肖医生瞪大眼睛,问我:“你怎么啦?在建碑的地方,你挨打了?” 赵周勤说:“哪里是挨打?被童咸准派的两个大个子,隐藏你们的后院门口,等小牛开门时,他们先蒙上他的眼睛,接着堵住他的嘴巴,然后捆绑手脚,装进麻袋,用板车拉走了!” 肖医生惊叫一声,把我拉到煤油灯前,上下打量我后,扭头问赵周勤:“我都没有听说,你是怎么晓得的?” |
@牛爬坡 814楼 2013-10-06 17:41:00 每次看你打这么多的字,我是真的羡慕你老有所成。 ----------------------------- 明天是伯伯九十六周岁生日,让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率四家后人,通过这鬼话大院,祝愿他老在天之灵生日快乐! |
赵周勤用手指着我,对肖医生说:“不相信我说的话,你问他!” 肖医生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我哑着嗓子说:“事情都过去了,别问了。” 肖医生满面愁容地对王特派员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咽喉发炎了!”接着,又对我说:“你等等,我去前面门诊给你开点药来!”说完,扭头就走。 我赶紧一把拉住她棉袄的袖子,哑着嗓子解释说:“刚才在前面门诊,向医生给我看过了,已经开了药。”我一面说,一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喉片小瓶,打开,把一片含片倒进瓶盖,再用瓶盖把含片,倒进嘴里。 肖医生见我含好喉片,问:“小向回来了?” 我小声说:“回来有了一会儿,换下高医生,在那儿值班。” 肖医生“哦”了一声,扭头又准备出门,我猜,她可能想给向医生准备吃的,就哑着嗓子对肖医生说:“向医生在产妇家吃过了。” 肖医生回转身,笑着对王特派员说:“那家难产人家,肯定生了儿子!” 王特派员拿着县抓办的公函,皱起眉头,对赵周勤说:“我这件事,也是难产啰!我不该把收缴枪支分成两步走的,也过高估计了谢雨丙的能力!没想到,差点发生大事故!” 赵周勤两眼盯住王特派员放地被子面上的信封,慢条斯理地说:“我听彭参谋向我吹风后,我也在想,像收缴学校那两支手枪,一支、两支地收,也不是办法。在被缴枪的人看来,收他们的枪,就是给他们难看,会造成他们怀恨在心。像东坡被他们想方设法绑走,就是这个原因。刚才,我听李德理讲,小胡和小程准备要童咸准明天压谢雨丙,还是要把我们学习班的人拉上街,游街示众。我想,钢革司明天拉我们上街示众,可能与前几次一样,用拿枪的押着我们。我算了算,他们还有不到二十支长、短枪,我们可以预先准备好,好可以对付三个,东坡会武功,也可以对付三个。万长青学杀猪后,力气也很大,还有我们大队的武装基干民兵,也可以一个人对付钢革司好几个背枪的!就可以趁这个机会,缴下他们手里的枪!” 王特派员对赵周勤说:“你的这个想法,比小肖的做法,虽然有进步,但是,风险很大。小肖一个个地收缴,他们都这样反抗。集中突然收缴,他们还以为是工造要抢他们的枪!很可能再发生武斗!特别是,这些人中,很多人没有经过民兵训练,不知道枪支性能,不少人的枪,整天实弹上膛。武斗起来,那还了得?那会造成很多人伤亡的!” 肖医生在王特派员对赵周勤讲话时,我见她从王特派员手中拿过公函,像解数学难题一样,一会儿看,一会儿想。王特派员讲完后,赵周勤一个劲地用两片嘴唇皮发出“吱吱”声,没有再说什么。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王特派员”后,用手指着肖医生。 王特派员笑着对我说:“她爹告诉我说,要是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她准备当花木兰,替她爹上前线,不知她又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赵周勤拉了一下肖医生的袖子,笑着说:“花木兰,你有什么好办法?” 肖医生取下眼镜,摇出手绢,一面擦着眼镜镜片,一面说:“我爹这个老共党,真的襟怀坦白,我给他老说的笑说,也往外传!” 王特派员用手指着肖医生,对赵周勤说:“这丫头,她妈生她时,她跑快了,小时候,就是一个假小子哩!” 肖医生戴好眼镜,一本正经地对王特派员说:“你老批评我缴两支手枪的办法不好,又不同意小赵出的点子。我读过县里的这个文件后,觉得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王特派员两眼一下明亮起来,向前欠了一下身子,笑着问肖医生:“大知识份子……呃,这样叫你,你不高兴!假小子,你说说,是什么好办法?” 肖医生两颗洁白的小门牙,咬着自己薄薄的下嘴唇,然后,笑出两个酒窝后,用眼光扫了我和赵周勤一眼,说:“王叔是老兵,小赵是退伍兵。在兵面前,我不能说兵法!”说着,她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接着说:“对你这个特想当兵的真小子,我对你说说兵法!”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肖医生接着说:“我看过我爹的兵书。兵书上讲,兵不厌诈!”说着,举起手里的公函,说:“军分区要对枪支做维修保养,而且说三天之内要把枪支集中。我建议,区抓办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估计童咸准会提游行的事,小赵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假传圣旨,说县人武部批评已上缴枪损伤、锈蚀厉害,也建议专题研究枪支保养问题。王叔要迫使谢雨丙同意,游街示众搞完后,所有有枪的,在区公所集合,保养枪支,准备上送。我估计,只是准备上送,并不是立即上送,他们的抵触情绪不会那么强!” 赵周勤冷笑了一声,说:“当不当场保养呢?” 肖医生反问道:“你说呢?” 赵周勤不以为然地说:“你的点子,和我的差不多。我说在游行的时候收缴,你说让钢革司把我们游街示众完了后,再以保养的名义收缴!他们会有这么傻吗?” 肖医生用手指着赵周勤的额头,笑骂着说:“你才傻!你不会在他们放下枪的时候,先把子弹退膛,然后再下掉枪栓?” 听肖医生说完,我哑着嗓子,对王特派员说:“肖医生的办法可以试试。我赞同的理由有三条。第一,谢雨丙想当干部。县抓办给区抓办的通知,他一定要想办法完成,用来向县里证实自己的工作能力,文革后期就可以当区长。第二,程半玉到现在,没见到我,心里肯定很气,他会打电话,要童咸准压谢雨丙同意明天游我们的街,示我们的众,这样,枪支可以集中。第三,……这第三,还有点疑问。”我看了赵周勤一眼,没把话说完。 赵周勤看了我一眼,问:“有什么疑问?” 我接着,哑着嗓子问赵周勤:“彭参谋找你谈话时,万四海在不在场?有没有看过枪后,说上交的这些枪的保养不好?” 赵周勤笑着说:“小肖估计的事,还真准!她说的‘诈’,还真不是诈!” 我对赵周勤点点头,哑着嗓子说:“第三条,你在会上,可经引万四海讲出枪保养的事,这样可以打消钢革司有枪人的怀疑!” 赵周勤对我摆了摆手,说:“现在开会,不成!我要去换李爽喜回家!” 我急忙对赵周勤哑着嗓子说:“这事好办!我替你去值班!” |
没让赵周勤再说什么,我打亮手电筒,跑出急救室。 跑到门诊室,还给向医生手电筒时,告诉他开会的事,他吃了一惊,说:“小肖搞什么都自信!王叔又是伤,又是病,怎能经受得了这样紧张的工作呢!”向医生接过手电筒后,跑出门诊室,就向住院部跑去。 离开卫生院,我摸黑很快跑到大桥。 还没有过桥,就听到桥那头传来喊话声。我急忙跑上大桥,一束特别耀眼手电筒光,对着我照来,我慌忙用手掌挡住灯光,哑着嗓子叫爽喜。 才叫出一声,桥南头传来怒吼声:“你是不是钢革司的?” 听到这怒吼声,我的第一感觉,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突然想起这声音,与熊家大队一个初中时叫熊传杰同学的公鸭嗓子很像!于是,我冲着手电筒光,哑着嗓子,拼命喊:“你是熊传杰吗?” “你如果再学我的声音,我就把你与他们一样捆起来!”手电筒光那头,传来公鸭嗓音般的回答吼声。 听到这吼声,心想,这下糟糕了!熊传杰深夜跑到建碑的工地干什么?他们把长青哥与爽喜捆绑了?想到这里,我张嘴想问原因,刚哑着嗓子说出一个“你”字,就想起他以为我在学他的嗓音,怕引再起他发火,赶快闭上嘴,快步走过去。 走到手电筒亮光前,一只大手猛地拉开我遮眼睛的手,接着大笑一阵后,熊传杰说:“牛东坡呀!你也看上这里的洋灰了?这洋灰,可不能偷哟!” 我被熊传杰的大笑与问话,搞懵了头,不知所措地反问:“偷洋灰?” 熊传杰灭了手电筒光,放低嗓门,说:“我把钢革司两个看洋灰的捆起来了!” 我哑着嗓子问熊传杰:“人呢?” 熊传杰打亮手电简,照着两部装了好几包水泥的独轮车,然后关灭手电筒光,说:“我叫几个民兵,把钢革司两个看洋灰的,捆到树林里去了!”说着,他又打亮打亮手电筒,往桥西边远外的树林照去。 顺着灯光看去,原来,树林边的几个人,正把长青哥与爽喜往树杆上捆!我忙对熊传杰说:“他们不是钢革司的!” 熊传杰冷笑着对我说:“我听邹炎起说过,你是老保。那个卖肉的,他的头头是钢革司的司令,他肯定也是钢革司的!” 我语气坚定哑着嗓反驳说:“现在,一个家庭,都有两派,何况一个食品营业所呢?头头是钢革司的,下面的人,不见得个个都是钢革司的!” 熊传杰又打亮手电筒,顺手一撇,手电筒头弯了,但仍然亮着,我才知道他用的手电筒是三节电池,并且可调节灯头的手电筒。接着,他把成阿拉伯七字的手电筒,在我眼前晃了晃,关掉天关后,说:“你别歪扯!钢革司的洋灰,怎么会让工造的人来看守呢!” 我哑着嗓子反驳说:“公社往你们大队送信,怎么要四类份子送呢?” 熊传杰不高兴地说:“四类份子是阶级敌人,要惩罚他们,当然派他们送呀!” 我扯起哑嗓子说:“现在我们老保,在钢革司眼里,与四类份子一样!你以为我在学你的声音,你晓不晓得,我的声音怎么会这样的?就是钢革司整的。现在,天气这么冷,钢革司的人,哪个愿意来这里冻到天亮?当然,只有我们这些,被他们抓进学习班的工造老保,来干这份苦差事哟!” 熊传杰“哦”了一声,又打亮手电筒,朝树林里跑去。 我赶快摸到独轮车边,把车上的水泥,一袋袋搬下车,又一袋袋搬到拌水泥砂浆的铁板旁边,垒放到剩下的水泥包上,再用盖稻谷的厚帆布盖上。 我刚忙完,长青哥与爽喜走过来,长青哥埋怨着问:“这个赵周勤,搞什么东西?他来得快,我们怎么会又挨一绳子呢?” 熊传杰责怪万长青说:“你太瞧不起我们农村人了!” 长青哥争辩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们,是你们不听我说!你们说,不准修这碑,说修碑是装香引鬼,晒谷逗鸡。我说鬼是没有,逗鸡倒是真的!你们就发脾气,要揍死我这个钢革司!我说我是工造,你们又不相信!” 爽喜插话说:“我说我是工造的,你们还是不信,还把我们用车上的绳子捆起来!” 熊传杰冲着爽喜说:“我们不是偷洋灰的,你这小家伙,却一口咬定我们是偷洋灰的!” 另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高个子吼道:“你把我们贫下中农、基干民兵当坏人,我们当然把你们当坏人!再说,这洋灰,本来就是我们大队修抽水机房用的,才拉过去几包,等我们再来拉,农机站的人告诉我们,都拉到这里来了!传杰哥白天就要我们来搬回去,我们怕钢革司的枪,不敢来呢!” 我哈了哈嗓子,哑着对熊传杰说:“听你们这样讲,有你们的道理。我说两句后,你再说。” 熊传杰对与他一起来的人说:“牛东坡,是我中学的同班同学,听别的同学讲,他去北京,受到过毛 接见过的。他的声音,不是在学我,是被钢革司整成这样的!” 看不清面孔的高个子对熊传杰说:“只要你听得进去,我们也听!”他的话音一落,其他跟来的人一起吼道:“听——!” 我从裤子口袋摸出喉片瓶子,打开盖子,糊乱往自己嘴里倒进几片含片后,把含片挪到腮里边后,哑着嗓子说:“我相信这里的洋灰,是你们大队修抽水机房用的。修抽水机房,由农机站负责,有没有水泥,不对!有没有洋灰,也应该由农机站负责。没有了,你们找他们要!今天晚上,天太黑,传杰同学的手电筒又太亮,这一黑一亮,会照花推车人的眼睛。再说推独轮车,虽说推车没有巧,只要屁股扭得好。可这屁股一扭一扭……” 熊传杰没让我把话说完,插嘴说:“你不要说了!今天夜里,我们不拉了!”接着,打开手电筒,照着两部独轮车,对跟他来的人说:“绪方、绪伦个子矮一些,你们拉倒车,走在前面,我跟在你们后面打灯。其余的人,跟在我后面,我们走!” 熊传杰说完,几个人按他的分工,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工地。 |
等熊传杰走远,万长青冲着桥北头大骂道:“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才进抓办,就当官做了老爷,不得了啦!娘的!哪是造反?都是想做官!该来值班的,也不来值班了!害得老子又被捆了一绳子!……” 爽喜小声喊了万长青一声,接着说:“你不要责怪周勤叔,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他们偷水泥,不然,他们也不会把我和你捆起来的!” 我拉了一把爽喜的棉袄袖子,哈了一下嗓子,说:“你回去吧!赵周勤有急事,他不会来了!” 万长青“呵”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是和死人官司的地方,一天不把这个地方搞起来,钢革司一天不会放过我们!再急,也没有这里急哩!” 听到长青哥的喊骂,想起王特派员告诫我要夹着尾巴做人时,讲起万长青的故事: 长青哥给廖书记当通信员时,为了与当区总机话务员的木童姐谈朋友,一天到晚,除了廖书记能叫动他,其他区长、副书记都叫不动他。廖书记有佩手枪时,他隔三差五地说是给廖书记擦枪,去利用这个机会,约木童姐去照相馆里照相、逛街。当时,自行车很少,区公所里,就廖书记有一辆“永久”牌的新自行车。他老是借口给自行车打气,实际上是用自行车送木童姐回家吃饭。有一次夏天中午放学时,长青哥驮着木童姐路过中桥巷口时,刚好小学放学队伍走出巷口。长青哥一下慌了神,自行车龙头慌忙扭动,结果,把两个男学生的脚压伤,木童姐也从后衣架上摔到街上石板上,还扭了腰。就在这天中午,两个小学生的家长找到区公所,向廖书记反映他的新自行车压伤儿子的脚,廖书记见两孩子的脚背被碾破皮,还有血迹,急忙要自己的爱人,陪家长送孩子到卫生院,自己掏钱为两孩包扎,还为两个孩子买了一些糖果。长青哥与木童姐结婚后,区里把他安排到食品营业所,协助一把手工作,因为工作粗暴、喜欢骂人,文化革命一开始,就和另一个副所长,被谢雨丙写了大字报,接着,被造反派搞下台…… “东坡叔——!”爽喜叫我,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我走到长青哥的身边,拍打了一下他的棉棉袄袖子,哑着嗓子对长青哥说:“你和爽喜快走吧!赵周勤开完会,就会回来的!” 长青哥扒开我的手,不高兴地说:“我没有说你,我是说赵周勤!该他和我值班哩!” 我急忙小声说:“那是,那是。我是要你回家去,不是回学习班!你的班,我来顶。明天早晨,你早点来换我。” 长青哥等了一会,对我说:“要我回家,还不如你自己回家。” 我哈了哈嗓子,对爽喜说:“你快陪你长青叔回家吧,我不能回家,程半玉押着朱书民去家里抓我了。今天夜里,我躲在这里最保险!”我说这话,也是想告诉他,我要他回家的原因。 长青哥拍打了一下我的棉被袖子,吞吞吐吐地说:“这地方打死过人,夜晚,人少了都不敢经过这里,你一个人不怕鬼吗?还是叫爽喜一个人回去,我留在这里,给你做伴!” 我笑了笑,小声对长青哥说:“你们走后要不了多久,赵周勤就来了,有他做伴呢!” 长青哥反问道:“要是赵周勤不来呢?” 我笑着小声对他说:“我是洞庭湖的麻雀,胆子吓大了!这文化革命开始以来,我碰见过吊死的,身边不远处倒下过被枪打死的!夜里躲进坟地,也有好几回。经历过这些,我好像胆子练大了!再说,我和姓张的无冤无仇,心中无鬼,用不着怕他!” 长青说“哦”了一声,又说:“天气有些冷,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打起瞌睡来,会着凉的!” 我以轻松的口吻说:“如果想睡觉,也有办法。桥下有草袋,我拖上来,放到帆布下面,就可以挡住风寒!” 爽喜大声说:“东坡叔,坐着打瞌睡都可以,千万不要在这里睡觉!” 我没理睬爽喜说什么,忙哑着嗓子对长青哥说:“你们稍等一下,我下河坡,去拿两个草袋来!”说着,我就顺着水泥阶梯往河下坡走。 从河下坡提着两个草袋,爬到水泥基础边,把草袋放在水泥堆旁,推了推长青哥,示意要他快走。长青哥没再说什么,与爽喜向大桥走去。 听着长青哥与爽喜的说话声消逝在上街头后,我漫步走上大桥。走到我救起李嫂的桥中段,抚摸着宽厚的水泥栏杆,回望桥南头,浮想联翩! 心想,这座有五孔,可单行一辆大货车的钢筋混泥土大桥,是小镇继可容纳一千人大礼堂后的,又一个值得骄傲的大型建筑。此前,由于大办钢铁,挖了街上的青石板,拆除了下街头的拱形大石桥,小镇人没少埋怨过党和政府。三年困难时期一过,党和政府完成这两大建设工程后,没有听谁再发啰嗦了。可是,现在,要在桥南头,竖起一座反映武斗的所谓纪念碑……,这对死者,对活人,意味着什么?而且,我是这一建筑施工的参与者,以后,我怎样告诉我的后人…… 正想发点感慨时,借着南边的星光,我隐隐约约发现工地的远处,有两个黑影忽快忽慢由远而近,我猜想,应该不是过路人。于是,我弯腰顺着桥栏杆,向桥头走去。不一会儿,发现一个黑影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黑影也弯腰,向水泥堆靠近。我立刻直起腰来,对着接近水泥堆的黑影,大声咳嗽一声!没想到,那黑影不但没跑掉,反而直起腰,伫立在水泥堆旁,像是在等着我呢! 我对着黑影,哑着嗓子,大声发问:“哪一个?” 等了一下子,黑影反问道:“你是熊传杰吗?” 我吃了一惊,对方问话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
我哑着嗓子,大声问对方:“你是哪个?”可能是吃惊的原因,“哪”字被喊变声,成了假嗓子。 “哟——!熊传杰,不要装哟——!你的公鸭嗓子,骗不了哪个哟——!”对方女人向我走近一步,停下来大声嚷嚷。 听到对方三连“哟”,不由得让我联想到四年前的暑假,彭参谋在赵周勤大队蹲点,搞基干民兵训练,为了活跃民兵训练生活,选了几个民兵,成立演唱组。陈部长向镇里打听会排演节目的青年人,德理哥就推荐我和柳小兰去。去了没几天功夫,我给几个男民兵排演了对口词、三句半、相声、还有《我是一个兵》的舞蹈四个节目后,柳小兰给四个女民兵排演《哪有闲工回娘家》的演唱,连粗排都没有排完。彭参谋急了,要我带笛子去帮柳小兰排演的节目搞伴奏。我到了女民兵排练的禾场,看柳小兰排练。我到场后,一个叫赵小兰的女民兵,唱“油菜开花又黄”后面的“啦儿哟”时,“哟”总要唱高好几度。搞得另外三个女民兵哈哈大笑,使排练无法进行一下。我就叫柳小兰停下来,专门教唱“啦儿哟”,可是,教唱了好几遍,这个赵小兰唱“哟”时,照样往上串几度。于是,我立刻要柳小兰停下来,要她不再伴唱,由我来伴奏。可是,试了好几遍,高吭的竹笛声,还是没压住赵小兰的声音,迫使我不得不作出“赵小兰停唱”的决定。正是因为我这个决定,引起了赵小兰极度反感,与我大吵一架。没办法,彭参谋决定不要我“帮倒忙”了。我觉得赵小兰让我在彭参谋面前掉了面子,离开禾场时,狠狠盯了赵小兰一眼。赵小兰瞪大眼睛,不服地冲着我说:“怎么样?不认识?红旗大队的女基干!” “熊传杰!公鸭子——!”对方又嚷了一声。 “你是赵小兰吗——?”冲着对方黑影,我哑着嗓子,把“吗”字故意拖长着问。 “赵小兰的妈,蹲在远处的那个影子就是!熊传杰,你不要装羊了!你不是说好了,要把这洋灰搬回队里的?怎么还帮他们当起保管来了?”赵小兰冷嘲热讽地说。 我猛地哈了一阵嗓子,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喉片瓶子,揭开盖子后,把剩下的喉片都倒进嘴里,嚼了一会,连同唾液一起咽下,又哈了哈嗓子,向赵小兰走近两步后,小声问:“赵小兰,你怎么认识熊传杰的?” 赵小兰“呵”了一声,惊讶地问:“你不是熊传杰?你怎么晓得我叫赵小兰的?” 我小声说:“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赵小兰“呃”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大声说:“人不求人一般高。错于我是来这里求人了!我先告诉你!我的丈夫是熊传杰的堂哥,我是他堂嫂!” 我“哟”了一声,笑着小声说:“现在正是油菜开花的时候,你怎么有闲工回娘家的?队里不闹春耕了?” 赵小兰说了一声“你——!”不再说话。 突然的沉静,使近处的虫鸣声,远处的蛙叫声,显得格外热闹。 我想了想,赵小兰摸黑来这里,说熊传杰搬水泥的事,有可能是为水泥来的。这水泥,是国家统配物资,即使批有指标,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如果要水泥,我可没办法呢!想到这里,我指着远处蹲着的黑影,对赵小兰说:“你对你妈说,要洋灰,可不行啰!” 赵小兰听我说完,立即大声嚷道:“牛东坡!怎么?当造反派,就不认得老熟人了?告诉你,熊传杰已经答应我,他们运走洋灰后,地下剩下的末子,留给我!” 我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我不是造反派,是被造反派抓来看水泥的!熊传杰也没有把水泥搬走,哪来的水泥末子呢?” 赵小兰气冲冲地大声说:“牛东坡,四年前,我得罪过你。那是我做女孩子的时候。再说,也不是故意要得罪你!四年过去了,我的儿子都会走路了,你怎么还记仇呢?我是和熊传杰一起来的,他带来四个主要劳动力,拉来两部车子,专门来拉洋灰,我只去娘屋里叫了一下妈,他们怎么会没有拉走洋灰呢?我给你讲,你是大学生,不要给我这个农村妇女为难!” 我哭笑不得地小声说:“我不是大学生,也不是给你为难!” 赵小兰大声嚷道:“我们生产大队的洋灰,民兵连长答应给我一点末子,你不给就不给,还诳我,说什么洋灰没运走!老实告诉你,我做黄花闺女时,就没怕过人。现在,伢都生过了,我还怕哪个?” 见赵小兰越说火气越大,就劝她说:“落在地上的洋灰,掺进去了泥巴,就没有用了!” 赵小兰见我不再说不让,也降低嗓门,说:“我这人,不怕瞽眼睛将军,就怕笑眯罗汉。你要问我要洋灰搞么事,我告诉你,我娘的大酱坛子,上面装水的圈子,碰掉了一块瓦子,还有一坛子辣酱,天气要热了,圈子里装不了水,盖子就会跑气。你大概不晓得吧,酱坛子跑气,就要烂酱的!力气不值钱,我不说。就说腌辣椒的盐,那是我哥一大家人,一年时间,积积长长,长下的盐票买的。酱坏了,盐就丢了!你说说看,我娘求我,我叫她老来,她老说怕鬼,情愿蹲在远处,也不肯过来!天这么晚了,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去喂奶,你又在这里死拦着……”说着,抽泣起来。 听赵小兰这么说,我心里也很难受,小声对她说:“熊传杰确实没有运走水泥。你要的水泥不多,有几包水泥纸袋子搬破了小条口子,水泥有散落到纸袋外面。你过来,把盖在水泥垛子上面的帆布,掀开一点,到纸袋子面上摸一些!怕有造反派过来,我去桥头守着!”说完,我就转身向桥头走去。 |
我走到大桥中间,忽然发现上街头有一个黑影向大桥走来,想往回跑,已经来上及了!慌忙跨上西面人行道台阶,趴在李嫂曾跨栏投水的栏杆上,背对着桥面,打算用这种办法,应付来人。可是,我在栏杆上趴了一会儿,却没听见走来的脚步声。转过身,往桥北头瞧,仿佛看见那黑影趴在东面的桥栏杆上,心想,,夜这么深了,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谁又呕气了,想投水吧?想到这里,我赶快走过去。也许是我急骤的脚步声惊动了他,离他还剩下几步的地方,他猛地转身,大声问:“谁——!” 他的问话声,把我吓了一跳,我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发现那人脸上像是眼镜镜片在闪光,就冒昧地问:“是德琛哥吧?” 李德琛吃惊地问:“你不是同三哥一起回去了吗?” 我走到他的面前,小声说:“情况有变化,我来换爽喜了。” 李德琛又问:“你的嗓子像比刚才好一点了?” 我跨上人行道台阶,小声说:“刚才在卫生院,向医生给我看过后,开了药。吃了两片四环素,嚼了一瓶子喉片。” 李德琛再问:“有什么情况?” 我把县抓办催缴枪的事,对李德琛提纲挈领地说了一遍,告诉他,红旗生立大队一个老太婆的酱坛子蕴水瓦碰掉一片,她的女儿摸黑回娘家,来桥头建碑工地弄点水泥,去补那瓦子。我让她女儿到水泥包上,摸一些散水泥,怕程半玉他们从这头来找我,就上桥守着。 李德琛听我说完,提醒我说:“如果小胡从农机站那边跑来,不就糟糕了!” 我笑着说:“应该不会吧。” 德琛哥冷冷的说:“希望不会。这样,你可陪我说说话。……刚被你珍兰姐骂了一顿,心里有点不好受,来桥上散散心。” 我问:“刚才柳伯叫你们进屋时,不是为你俩取和了吗?怎么又挨骂了?” 李德琛把自己的背靠在桥栏杆上,叹了一口气,说:“这小镇,交通不方便,天高皇帝远,中央什么政策,到这里,都变了。‘九?五命令’过去半年多了,枪还只上交一部分。还有,‘怀疑一切’,在武汉已经成为过去式。可小镇还有‘怀疑一切’造反组织!说真的,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听德琛哥这样讲,我跨上人行道台阶,靠在他身旁的栏杆上,劝他说:“别生珍兰姐的气,你们相识也不是一两天了,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德琛哥指着珍兰姐家租住的房子,没好气地说:“现在不是脾气的事,而是派性作怪。就说程老师的枪,被‘怀疑一切’抢走的事。她说‘怀疑一切’是与工造一样的保皇派,我告诉她,‘怀疑一切’是过时了的造反派口号。我只是说‘怀疑一切’,与工造联系不上,并没说‘怀疑一切’就是钢革司!可是这个柳珍兰,却说我在‘含沙射影’!见鬼吧,我究竟含的什么沙?又射了什么影?” 我笑了一声,说:“你们两人,都在‘含沙射影’!” 李德琛“呵”了一声,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小声说:“因为你深爱着珍兰姐,想阻止她与作风差的男人接触,用‘枪’这个沙,射程半玉这个影。又因为珍兰姐深爱着你,也想阻止你与作风坏的男人接触,以‘抢枪’当沙,射周金喜这个影。” 我的话刚说完,李德琛使劲拍打了一下我的手臂,笑骂道:“你是扯淡!你珍兰姐,不是小心眼的女人,我也是寻采花淫贼……” 德琛哥的话没说完,桥南头传来“救命!救命——!”的呼救声!紧接着传来赵小兰与胡老幺的争吵声。 德琛哥急转话题,大声对我说:“你遇到麻烦了!”说着,就绕过我,跳下人行道台阶,顺道桥中间的车道,向桥南头跑去。 “胡老幺怎么来了?”我口对心问,也不敢犹豫,顺着人行道,向桥南跑去。 我刚跑到堆水泥的垛子边,听见德琛哥已经跑到赵小兰妈妈蹲的地方,大声劝道:“你放开这位婶娘,有话好说呢!” 胡老幺大声嚷道:“李德理的人呢?还有那朱书民,人到哪里去了?” 德琛哥解释说:“我的三哥,和朱书民肚子饿得没办法,就去我家,要我换他俩一下子,让他们吃碗面了再来。” 胡老幺大声责问道:“这水泥,这么难搞的物资,我说好,要两个人值班。你怎么能把他们两个人都换走呢?” 赵小兰大声说:“我只在那破纸袋上,摸了一小碗,你刚才夺碗的时候,小碗也没装满!我又不是小偷,本来就是我大队的洋灰!你为什么打我妈?还摔破我的碗!” 胡老幺怒吼道:“老子要你这个臭婆娘闭嘴,你再乱嚷,搞起老子的火来了,老子就把你毙了,祭老张!” 李德琛忙劝道:“好男不跟女斗。算了,反正她也没拿走什么。” 赵小兰大声嚷道:“我是经牛东坡同意的,你赔我的碗,你……” 胡老幺扯起嗓子嚷道:“牛东坡?他在哪里——?” |
赵小兰接着嚷道:“他往桥那头走了!” 胡老幺吼道:“你胡说!那么多人找他,都没找着!怎么会在这里?” 李德琛忙说:“这位姐姐,别扯别人了,这水泥,是钢革司建碑用的,牛东坡能同意什么呢?天这么黑,是认错人了吧?” 赵小兰不服气地说:“好几年前,我就认得他,哪会认错?我还晓得,我们大队的熊传杰,带了两部车子,牛东坡没让他们把洋灰拉走的!” “小兰,你不要快嘴快舌的!我的酱坛子不补了,你快回去,你伢肚子饿坏了,快走吧!”赵小兰的妈妈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劝自己的女儿。 赵小兰对她妈嚷道:“我没有快嘴快舌,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老自己回去吧!在这里要不到洋灰,队里建机房时,我再给你老要一些来!看这姓胡的敢当着这大哥的面,又把我怎么样!” 胡老幺大声吼道:“你说的真是真话?” 赵小兰大声说:“当然是真话!” 胡老幺冷笑一声,说:“那大学生说的就是假话啰?” 李德琛反问道:“如果我说的不是真话,这就是说,我的三哥应该在这里。你想想,我的三哥在这样,我来这里做什么?” 胡老幺重复李德琛的话说:“是呀!李德理在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那李德理的人呢?” 赵小兰嚷道:“我只见到牛东坡,没见到什么你得你,我得我!” 胡老幺紧言慢语地说:“你们俩人扯来扯去,把我扯糊涂了!一个说换了李德理,一个说见到牛东坡!……啊!这里有鬼!这里有鬼——!鬼就是老张!我们老张死得冤枉啰!他的冤魂不散啰!老张啰,你又缠住了两个了?老张嘞——!你不该当着我的面来显灵啰!你我阴阳两隔,不同从前在生了呢!嗯、嗯!真的阴阳两隔哟!我晓得你死得冤枉!嗯、嗯!我们是造反派,不能信鬼!我们没法为你做鬼事呢!我现在哟!一闭眼睛就看见你站在我的身边!你就不要来缠我了!你的嫂子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回站里没有多久,嫂子找我哭了两次呢!搞得我六神无主,刚从站里到这里,你又缠住了这里的一男一女,嗯、嗯!……你想叫我咋样啰?……现在不能讲迷信,实在不能请道士为你开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督促快把你的碑建起来,好让你的阴魂有个落脚的地方呢!老张嘞——!老张嘞——!哇——!”胡老幺边哭边诉到最后,哇哇大哭起来! 哭过一会儿,忽然,哭声没有了。 “小胡!小胡——!你怎么啦?”德琛哥突然大叫起来。 “他是鬼缠身了!快!快!快掐他的人中!”赵小兰大叫起来。 听见两人的叫喊声,赵小兰的妈,几乎与我同时跑到胡老幺倒地的地方。李德琛蹲在胡老幺的身旁,大声说:“掐人中没用,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赵小兰的妈小声说:“青年人冤死,就是恶鬼,缠着人,就不会放的,拿我来咬他的脚兜子!” 李德琛猛地站起身,对我说:“你快跑到卫生院,赶快请医生来,说不定是心肌梗阻,迟了就出大问题了!” 听李德琛语气短促,我扭头就往桥北头跑。 跑到卫生院大门口,见大门开着,门诊室里还有煤油灯光,脚还未跨进大门,就大声喊:“向医生!胡老幺快不行了!” 我跨进门诊室房门时,向医生已经背上出诊箱,瞪大眼睛,急问:“在哪里?” 我停住脚步,大口喘气说:“在桥头——!” 我的话音一落,向医生打亮手中的手电筒,迈步就跑。 我和向医生跑到建碑的地方,在向医生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见胡老幺躺在草包上,带套的驳壳枪丢在草包旁边,棉袄的胸襟敞开着,像一个死人。 向医生把手电筒递给我,让我开着,自己蹲下,打开出诊箱,拿出听诊器,塞进胡老幺的胸前的毛线衣底下,听了一会儿后,就从出诊箱里翻出注射药品和器具,要李德琛脱下胡老幺左臂衣服,麻利地给胡老幺注进药水。 过了一会儿,胡老幺叹了一声长气,低声喊了一声“妈呀——!” 向医生轻声对胡老幺说:“小胡哇!你不能再喝酒了!” 胡老幺脑袋瓜子往上揪了揪,又躺下,又叹了一口长气,说:“好累哟——!” 向医生站起身,对我说:“慢慢把他背起来,送住院部!” 李德琛赶忙弯腰,慢慢把胡老幺扶着坐起来。我从地上拣起枪背带,挂在向医生的脖子上,对德琛哥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会有人来换你的。”又对赵小兰说:“你去抓几把洋灰吧!”说着,我拉起胡老幺的右胳膊肘儿,让他趴在我的背上。我使劲把胡老幺往自己的肩上挪了挪,用手抓住他的大腿。胡老幺突然在我背上犟动,嘶声力竭地喊道:“我的枪!” 向医生笑着说:“还枪呢!要不是一个大学生在你身边,我看你也会被呛死在这里的!” |
向医生的话刚说完,胡老幺两条腿往下猛地一挣,把我右手上亮着的手电筒挣落!只听得“咣当”一声,落在拌水泥铁板上手电筒灯光没了,眼前一片黑暗! 几乎与些同时,赵小兰的妈妈一声惨叫:“鬼来了——!鬼!鬼!” “你这婶子,别跪下!快起来!快起来!”李德琛大声劝道。 “妈!四个大男人在这里,哪个鬼敢来?”赵小兰大声喊道。 “我看见啦!小张!你不要吓我哟!你不要老以为自己是冤死的哟!这冤魂不散,你也不能托生哟!你细细地想想,你挨枪子时,我有看见……你不用手掌抓,那有枪的人,不会以为你要抢他的枪呢!他也不会开枪打你哟!是真的!我说的全是真话!你当时在气头上,想不到呢!……小张哩,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全是被冤死的!……冤魂不散,对你没有好处呢!……”赵小兰的妈不停地唠叨着。 “小李,辛苦你,这婶子是被小胡给吓傻了,我们先走一步。”向医生在说话中拣起铁板上的手电筒,拍打了两下,手电筒竟然给拍打亮了!向医生走到我的面前,用手电筒光照着趴在我肩上的胡老幺的脸,用手不知摸了胡老幺头上什么地方后,对我说:“你蹲下!”然后,他抓住胡老幺的上身,把胡老幺放在草包上后,对李德琛说:“你来帮小胡做胸部按摩,我支看看那婶子是怎么回事!” 李德琛迅速蹲下,扒开胡老幺的棉袄前胸,隔着毛衣,给胡老幺做按摩。胡老幺深呼吸几下后,叹了一口长气,小声问蹲在德琛哥旁边的我:“你真是东坡吗?” 我伸手掐了一下胡老幺放在草包上的右手,问:“疼吗?” 胡老幺借光手电筒灯光,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真的是你!” 我听赵小兰的妈妈还在不停重复着刚才说的一番话,对胡老幺说:“这下好,你好像没事了,倒是把那婶娘吓傻了!你听,她在讲什么?” 李德琛听我这样讲,他停下按摩动作,让胡老幺仔仔细细倾听赵小兰妈妈的唠叨。 不一会儿,赵小兰的妈妈在向医生的搀扶下,尽管嘴里还在不断重复着“冤死、冤魂”的话,却随着向医生的手电筒光,绕水泥基础转圈子。转过几圈后,向医生对呆站在一旁的赵小兰大声说:“你把你身上兜着的什么放下!” 赵小兰弯腰拣起地上的大半个破碗,把衣兜里装的水泥倒入破碗里,然后站起身,呆看着向医生。 向医生扶着赵小兰的妈,走到赵小兰的面前,对她说:“你扶着你妈,给她稍用力扯扯你妈的耳朵!一直扯到你妈叫疼为止!” 赵小兰后退一步后,大声嚷道:“我怎能扯我妈的耳朵呢?” 向医生也大声对赵小兰说:“你妈犯糊涂,我要你扯你妈的耳朵,是要你给你妈治病哩!” 赵小兰没有再回嘴,开始扯起她妈的耳朵。 向医生又走回我们这边,把脖子上挂的枪,放胡老幺躺着的草包边,顺手取下出诊箱,蹲下来,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胡老幺的前胸后背,小声对胡老幺说:“你的体质还行。不过,心脏已向你提出警告,它再不能接受你的折磨了!” 胡老幺扭头看了一眼向医生,接着想爬起来。 向医生轻轻拍拍胡老幺的额头,说:“你的心脏还要求你再躺一会儿,我的手电筒也要休息一会儿。”说着,拉了一下我的手腕,站起身,然后,又对赵小兰母女,打开手电筒光,向她们走去,我紧跟在他的身后。 向医生用手电筒光照了一下赵小兰妈头顶的天空,冲着赵小兰的妈,大声吼道:“天亮了——!” 赵小兰的妈全身一惊!大声“呵”了一声,吃惊地说:“天亮了!生产队长喊出工了!” 赵小兰弯腰从地上端起破碗,挽着她妈的胳膊肘儿,大声说:“我们快走!不然,记工员要扣工分了!” 赵小兰的妈又“呵”了一声,跟着赵小兰离开桥头,向村子走去! 看着走远的赵小兰母女背影,向医生笑着说:“没想到,我这一着,对治疗急性传染性心理病,还有临床实用价值呢!” 我没听懂向医生在讲什么,扭头见胡老幺还躺在地上,对向医生说:“还有一个哩!” 向医生回到他放出诊箱的地方,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我,拿起听诊器,又掀开胡老幺的毛衣后,要我关掉手电筒光。 我迅速关掉手电筒光,黑暗一下又笼罩起来,虫鸣声、蛙叫声,又重新热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向医生小声问:“你刚才想什么吗?” 胡老幺说:“你是问我吗?” 向医生小声说:“这里只有你,才是我的病人,当然是问你。” 胡老幺动了一下,我打开手电筒光,见他想爬起来,向医生把他按下,小声说:“躺着说话,人不容易激动,心脏不会受到强刺激!” 德琛哥说:“刚才,小胡一直在听那婶子唠叨。” 向医生小声问胡老幺:“小胡哇,看来,你把死者当包袱背了!而且,那包袱太重,已经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了!” 过了好久,小胡小声说:“张哥的嫂子老是哭张哥是冤死的!俗话说,冤魂不散,心里就老想着张哥的死!先是张哥的嫂子哭叫,就让我想起张哥死后,想起他进了棺材,还一直不肯闭上的眼睛!现在,只要一摸到我身上的枪,就像张哥的一双直直的大眼睛,一直在盯住我!我就全身毛骨悚然,心也颤抖起来!” 向医生冷冷地说:“既然这样,你昏醒后,为什么还要问枪呢?” 胡老幺大声说:“现在已经开始收枪了。这支枪,我有签字划押。如果丢了,我用什么东西上交呢?” |
向医生接着说:“那好,你现在可以侧转身了。” 胡老幺小声问:“还要我再睡在这里吗?” 向医生拍了拍胡老幺的胯部,说:“你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我让你慢动作起来。如果你有怀疑,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就由你自己负责! 胡老幺有些吃惊地问:“会有什么后果?” 李德琛插嘴说:“你刚才是怎么倒地的?” 胡老幺大声说:“是张哥的冤魂与我开玩笑,亲了我一下,我就不晓得天光日晓了!” 我小声对胡老幺说:“小胡哥,你说是张哥吓了你,你才昏倒了。人家赵小兰的妈,被张哥吓得胡说,怎么没昏倒呢?这只说明说你的心脏有毛病了。心脏一出问题,全身血液供应就出问题。血液供应出问题,脑袋瓜子就缺血。脑子缺血,人就昏倒了!” 胡老幺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我说:“乱讲!你又不是医生!” 我忙对胡老幺解释说:“我是不是医生,但是我没有乱说!” 向医生又拍了拍胡老幺的胯部,说:“小牛平时喜欢与我们打交道,经常向我和小肖,问这问那。他刚才讲的,就是我告诉他的。” 胡老幺翻着侧卧后,问向医生:“你告诉小牛的这些弯子,是大学书上讲的吗?” 向医生坐到胡老幺让出的草包上,对我说:“你把手电筒关了,让小胡再侧躺一会儿。我顺便给他讲一些医学常识,让他学会防病。” 我关掉手电筒光,顺手把盖水泥的帆布扯一些放在地上,拉了德琛哥一把,让他与我一块儿坐在帆布上。 向医生说:“我们平时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革命,没有本钱可不行。保住革命本前,每个人要记住两条。第一条,有病早治。这一条件的‘早’字很重要,也就是抓紧治疗时机很重要!像刚才小胡突然倒地昏厥,要不是小李急救方法正确,等我赶到,小胡就有生命危险了!” 胡老幺“呵”了一声,说:“谢谢大学生!你并不像程半玉说的,你不是书呆子!要是书呆子,呆头呆脑,我这小命就完了!” 李德琛插话说:“我也是从吴昭训那里学来的。小吴告诉我,对于突然昏倒者,一般都是心脑出问题,千万不能随随便便拨弄,要让昏厥者平卧,解开胸颈衣扣,按摩胸部,使昏厥者心脏痉挛得以缓解,为医疗急救提供有利条件。” 胡老幺叹了一口长气,接着说:“要不是我哥哥去支边,我可能会多读一点书。人从书里乖呢!” 听胡老幺这样讲,我和德琛哥都不好再插嘴说话,一下寂静下来。 向医生小声说:“除了小李为急救赢得时间外,小胡也还结天缘。今夜之所以能听到虫鸣蛙叫,就是由于天气有些闷热。要不是气温高,小李解开衣襟,冷风一刮,小胡心脏的痉挛就会更进一步加重。现在,如果天气寒冷,我决对不敢让小胡继续躺在这里!” 小胡笑着说:“看来,我还是不能向潘优统学习,也没有像他那样黑心地往死里打人,天老菩萨还用一只眼睛照看着我呢!” 向医生接着说:“这第二条,就是无病早防。要改掉不良嗜好,不要抽烟,不要酗酒!小胡这么年青,还没结婚,心脏就出毛病,与这两桩不好的生活习惯,有很大关系。烟能刺激神经,酒会扩张血管,长年累月让身体的某一部位受到刺激与扩张,是会致病的!还有,人的健康,除了生理方面,还有心理方面。人的情绪、情感,也不能长期受不良刺激,刺激过度,也会生病。像刚才那婶子,神情恍惚,就是精神出了问题。心理毛病的治疗,从某种程度上说,比生理治疗还难。有一些心理毛病,往往需要‘解铃还须系铃人’。譬如说,小胡一直疑神疑鬼,今夜把自己吓出心脏病来,我可以说,完全与随身携带的这支枪有关!” 小胡大声问:“怎么与枪有关呢?” 向医生平静地说:“这很简单,我问你,摸到自己身边的枪后,你马上会想到什么?” 小胡说:“枪可打死人!” 向医生紧接着问:“打死谁?” 小胡快答道:“张哥!” 向医生再问:“想到老张,你先想到什么?” 小胡忙答道:“装进棺材后,张哥直愣愣的大眼睛!” 向医生还问:“想到这里,你害怕吗?” 小胡又叹了一口长气,说:“张哥在生时,两眼总是笑眯眯的。没想到,死了,却会那末可怕哟!……哎呀!向医生,……这枪,我不能要了!真的不能要了!” 向医生小声说:“你别激动,别激动呀!激动,对你心脏没有好处呢!” 等了一会,胡老幺小声说:“向医生,今天夜里,请你帮我一个忙。” 向医生笑着说:“小胡啊,今天夜里,你不要我帮忙,我也要让你去住院部接着输液的!” 等了一会儿,胡老幺以恳切的口气说:“肖医生收程半玉、万思河的枪后,有给他俩打收条,我想请肖医生今天夜里,也给我打一张收条,这支枪,我不能再要了!” |
胡老幺的话音一落,向医生立即站起身,对胡老幺说:“小胡,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的为人,这文化革命,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抢枪、交枪,是文化革命的事,我是个医生,我说的是医学上的事,决没有用医学科学来达到与枪有关的目的。你说我家小肖打什么条子,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要帮交枪、打条子的忙,这个忙,我帮不了!” 胡老幺辩解说:“向医生,反正枪,已经挂在你的脖子上,你把它丢在地上,那是你的事!这个忙,你不愿帮,也得帮了!”说完,嘻笑了一声。 向医生连忙大声喊道:“小牛,快打开手电筒!” 我慌忙打亮手电筒,光柱一下照到草包边带套的驳壳枪上。 向医生弯腰提起枪背带,大声说:“我不是收你的枪,而是让小牛背着你,好走路!现在,你可以自己慢慢走了,这枪,还给你!”说着,就把枪,往胡老幺怀里一送。 不料,胡老幺像被开水烫着一样,惨叫一声,一下从草包上滚到铁板上,脚把拌和铁板碰出一声巨响,吓得我按手电筒开关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黑暗似爆炸一般立刻笼罩桥头,德琛哥也随着惊叫一声,! 向医生大声吼道:“小牛!快开灯——!” 我迅速再按下手电筒开关,在手电筒灯光照射下,只见胡老幺翻滚到草包边的铁板上,一动不动! 向医生麻利地蹲下,迅速打开出诊箱,从里面找出一个小药瓶,从瓶里倒出药片,放在瓶盖里,又拿出一瓶蒸馏水,扒开胡老幺的嘴唇,把小药片和水倒进胡老幺的嘴里,紧接着就解开胡老幺棉袄的胸襟,隔着他的毛衣,做起按摩来。 过了一会,胡老幺叹了一口长气。 向医生小声对李德琛说:“来,帮忙把小胡轻轻移到草包上。” 德琛哥起身蹲到胡老幺的头前,用两只手操起小胡的双臂,向医生蹲到胡老幺的脚后,双手捏住胡老幺的踝关节,嘴里轻轻地叫起“一、二、三”,把胡老幺抬到草包上。 向医生坐到胡老幺身旁的草包上,小声对我说:“小牛,你和小李去我们院住院部,找小肖,快去拿一副担架来!” 我把亮着的手电筒往向医生一递,拉了德琛哥一把,自先站起来。 德琛哥对向医生说:“担架不重,东坡一个人就可扛来,我还是在这里陪陪你。” 向医生向李德琛行了一个拱手礼,小声说:“我是医生,带着药箱,刚给他吃过救心丸,现在又给他做按摩,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们快去吧!” 我又拉了德琛哥一把,德琛哥站起身,我们一起小跑步过了大桥。 刚走到街头,一束手电筒光照在我的胸前。 没等我开口说话,手电筒光柱移到街石板上。从手电筒光的散光处,我看清是柳伯。他老的身后,站着珍兰姐。 珍兰姐大声嚷道:“你这个牛东坡!我该怎么骂你,才出一口恶气呢!” 德琛哥小声对柳伯说:“爹,不是东坡叫我的!您与妈安排我们的事时候,我出来走走,没想到碰到桥那边有人昏倒在地……” 柳珍兰走到我的面前,没让李德琛把话说完,立即插嘴嚷道:“自从桥那头打死老张后,太阳一落山,就没有什么人过桥了,何况夜静更深啰!牛东坡,李德琛读大学时,你与李德琛夜里散步,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们?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的书也读的不少了,不说你德琛哥就要办自己的事……” 柳伯见珍兰姐的声音一声说得比一声高,一边把柳珍兰从我面前拉开,一边大声说:“珍兰!别说东坡了,你等我先把把话问清楚!” 柳伯走到我的面前,用手电筒光照着桥头,问:“那里还有人昏在地上吗?” 我慌忙说:“是胡老幺怕鬼,又昏过去了!” 柳伯大声问:“既然是小胡昏倒了,你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德琛哥插话说:“向医生在那里,他要我与东坡去卫生院搬担架。” 柳伯转过身,对李德琛说:“这样好了,你和珍兰先回去,我来和东坡去卫生院,我的手上有灯,办事比较方便。” 柳珍兰赶快对她爹说:“您把手电给德琛,让他和东坡一块去!” 柳伯立刻转过身,对柳珍兰说:“你这丫头!刚才催我出来找,找到了又要放他再走,你这是为什么哟!” 柳珍兰不服气地说:“小胡是我们钢革司勤务班的头,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不让德琛参加救他,别人该怎么说我呀!” 李德琛忙插话说:“爹,你老这大把年纪了,这样的事,还是让我去的好!” 柳伯马上对柳珍兰说:“要去,就你去!德琛又不是你们的造反派!” 柳珍兰指着桥头,惊叫一声,用惶恐的腔调说:“昨天睡到半夜,我听见桥南头有鬼叫了!那拖鬼、拖鬼的叫声,吓得我直冒冷汗!” |
柳伯对我说:“等一下抬病人要用力,我的衣服穿多了,进屋脱一件衣服就来。”走出两步后,又扭过身子,像下命令似地对德琛哥说:“珍兰胆子小,你与她进屋去!”说完,就跑进屋里。 德琛哥走到珍兰姐身边,小声说:“我们听爹的话,等下爹来了,你就不再多说了。反正小胡的事,我们家晓得消息后,没有当一回事!你明天去学校,如果钢革司有哪个问起这事,你可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家有两代人,参加救——钢头了!” 柳珍兰突然扭过身子,大声对德琛哥斥责道:“你说什么?又在显示自己有知识,用双关语骂我们勤务班的头头?” 德琛哥笑着说:“我是长话短说,怕爹从屋里出来,我们还在这里东扯西拉呢!” 我在一旁为德琛哥帮腔说:“说话不回话,回话是王八!” 珍兰姐用力打了一下我的棉袄袖子,大声骂道:“等你结婚了当王八!我才不会让李德琛当王八!再说,要你帮他什么忙?你根本不晓得你德琛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呀!老是爱在我面前甩文,好像他是大学生很了不起!” 我不服输地反问道:“德琛哥哪有在你面前甩文?德琛哥刚才声明了‘长话短说’!你说胡老幺是你们钢革司勤务班的头,你用这么多字来说胡老幺的头衔,德琛哥压缩成‘钢头’两个字,怎么是用双关语骂人呢?” 珍兰姐冲着我说:“你晓得什么?李德琛说的是‘百尺竿头’的‘竿头’,‘百尺’就是‘白蚩’! 他是瞧不起我们小学老师!昨天他都在我面前,说我们的程半玉老师是‘白蚩’!” 柳伯打着手电筒,边从屋里往外跑,边大声说:“是不迟,是不迟——!我来了!” 柳珍兰拉了李德琛一把,笑着对她爹说:“您的耳朵不好使,我们没说你老来迟了!你老把他送进住院部就回来,我们给你老把门留着,门后面抵着长凳,你老快去快回!” 柳伯没答理珍兰姐,拉着我就往卫生院跑。 我与柳伯一路小跑,跑上住院部的台阶,见医生值班室还有灯光,我忙上前敲门。 肖医生在房里问明是我后,打开房门见柳伯与我站在一起,吃了一惊,问柳伯:“谁病了?”说着,把我和柳伯让进室内。 柳伯站定后,指着我,对肖医生说:“我们屋里没有哪个生病!我是半途中碰上的,我的女婿和东坡才晓得,说是农机站的小胡,病倒在对河桥头。” 肖医生见一两句话问不明白,就挪开白木椅,让我和柳伯坐下。 柳伯刚坐下,又站起来,对肖医生说:“有病人在天底下躺着,你还是快把担架给我们,救人要紧呢!” 肖医生忙问我:“怎么回事?” 我赶忙把胡老幺的事,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 肖医生笑着对柳伯说:“有小向在那里,你老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又问我:“小胡真的怕枪?” 柳伯“哦”了一声,坐下来,不再说话。 我看柳伯没有刚才那么着急,对肖医生说:“开始,我也以为胡老幺不是真的怕枪,向医生也怕胡老幺说他用计谋缴他的枪,胡老幺要枪,我也把手电筒灯光照在驳壳枪的枪背带上,让向医好拣起丢在地上的枪,还给胡老幺。没想到,向医生提起枪背带,还是轻轻地放到胡老幺躬身侧睡着的怀里。向医生给他枪的动着,应当对胡老幺不会有多大刺激。哪晓得,枪一放进他的怀里,他却像突然掉进冰河里一样,全身发抖,一下就不晓得人世了!” 柳伯点点头,对肖医生说:“那是小胡被枪吓厉害了,不是被鬼吓狠了!我和东坡爹一样,也不信鬼!俗话说,世上无神鬼,尽是人作闹。鬼是被人吓出来的!要不,怎么会说远处的怕水,近处的怕鬼呢!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还分什么远近呢?” 肖医生笑着对柳伯说:“你这话,我读大学时,教授也这样讲。鬼是人的心里惧怕时产生的一种感觉。教授说,医生夜间查病房,如果连看五十个病人的睡貌,也会产生恐惧感!何况小胡与老张又特熟,而且老张走时,双眼圆睁,就是让我们做医生的,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也会感到害怕的!”说完,又对我说:“看来,你向哥比我行!不费吹灰之力,就缴了胡老幺的枪!看来,明天收枪,问题不大了!”最后,站起身,对柳伯说:“你老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叫护士拿担架。” 柳伯看着肖医生走出值班室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人家老红军教出的伢,还是大不一样。姑娘伢,就要向肖医生一样,多看自己男人的长处,多看自己短处,这样,才能夫唱妇随。这样的道理,不管我就怎讲,两个丫头,一个也听不进去。要晓得有现在,我要是跟着贺龙去当兵,那该多……”说到这里,可能听到门诊部后门传来说话的声,柳伯没有把话说下去。 不一会儿,肖医生陪着王特派员走进医生值班室。 柳伯见是王特派员走进来,慌忙站起身。王特派员也一改病态,走到柳伯面前,握着柳伯的手,声音低沉地说:“老哥,对不起了!这么晚了,还让你为社会安定操劳!” 柳伯小声对王特派员说:“古话说得好,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
王特派员对柳伯伸出大拇指,然后对我说:“我们老一辈的人,经历过民国建立后几十年的战乱,还有日本鬼子的侵略蹂躏,受尽了人世间的苦难。新中国成立后,虽然有台澎金马没有解放,香港、澳门还在外国人的手里,但是,我们大陆老百姓,终究过上了安定的日上。这新、旧社会一对比,晓得和平安宁对于人民群众该有多么重要!要和平安宁,人民群众就要团结一致。要团结一致,一定要把枪收缴送军分区!” 柳伯插话说:“我记得,珍兰读小学二年级时,语文有一课,说是一个国王有十个儿子。一天,国王拿出十支筷子,分给十个儿子,要儿子们折折试试,结果,儿子们没用多大力气折筷子,结果,每人手里拿的筷子,一下就折断了。接着,国王又拿出十支筷子,并且捆绑成一捆,然后要每人再用力折,结果,没有一个儿子能折断。国王问儿子们折筷子有什么收获,儿子们都说‘团结才有力量’!有了枪,个个都想当草头王,怎能团结呢?” 我赶忙插嘴说:“我读小学二年级也读过这篇课文,上完课后,老师还教唱《团结就是力量》的歌!枪是影呼团结的祸害,真的要快点把枪收完!” 柳伯“哟”了一声,对肖医生说:“光顾讲话,忘了正事了!担架呢?” 王特派员笑着对柳伯说:“刚才,我已要抓办两个开会的小赵和小万,陪护士走了。” 柳伯慌忙对我说:“那我们快走吧!” 王特派员对柳伯摆摆手,说:“你就别去了,小牛还是去,怕小万个头小,力量不够。” 柳伯也对王特派员摆摆手,说:“我的大丫头要她的对相去那边建碑的地方。我不去,她会发啰嗦的!”说着,就推了我一下,自己带头往门外跑。 我与柳伯跑到他家门口,柳珍兰和李德琛刚好从大门里跑出来,柳伯停住脚,大声问跑在前面的柳珍兰:“你们出来做么事?” 她珍兰大声说:“我和德琛在房间里贴画,我妈大惊小怪地喊我们,说桥那边有人在吵架,怕是胡老幺又来犟脾气,和你老讲打了!” 德琛哥忙插嘴说:“爹在这里,说不定小胡是与向医生闹起来了!” 柳伯大声对珍兰姐说:“不管他与谁闹,你们都进屋去,有我和东坡去,就够了!” 德琛哥接柳伯的话,对柳珍兰说:“爹说的对,我们快进屋告诉妈,说河那边桥头吵架的,没有爹,好让妈放心!” 柳珍兰没有好气地对李德琛说:“那边是没有爹,可现在,爹不是要过去吗?” 我望了桥那头一眼,见有两盏手电筒光在晃动,就对柳伯说:“可能是赵周勤和胡老幺争起来了,闹不好又是为派性,你老去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我去就行了。” 柳伯迟疑了一下,说:“有个长辈劝他们,可能会好了点!” 柳珍兰马上对她爹说:“你老劝不好。劝小胡吧,小胡说你老帮小赵讲话。劝小赵吧,小赵说你老帮小胡讲话!”说着,跑过来猛推我一下,大声嚷道:“你快些走!” 我顾不上和柳伯打招呼,撒腿就跑。 跑过大桥,一眼就看见女护士打手电筒,照着躺在草包上的胡老幺。向医生站在一旁,劝胡老幺说:“能走,还是走,何必要人家抬呢?” 胡老幺小声对向医生说:“你凭什么把我的枪交给姓赵的?姓赵的不把枪交给你,我连起也不起来,就让你们在这里陪着我!” 向医生说:“小胡呵,枪的事,我早就给你讲过了,我管不了。” 万四海小声对胡老幺说:“前面收起来的枪,都是赵哥在船上交给当兵的。他收你的枪,刚才已经答应给你写收条了,比交给肖医生还好些呢!” 胡老幺在草包上翻了一个身,冲着万四海,用低沉的嗓音说:“你不要以为你当了什么齐天大圣,其实还是个孙猴子!你看那三个外乡人,个个都实权,你算老几?你要是再插嘴,老子没有力气打不了你,咬都要咬你一口的!” 护士把打手电筒的手,与扶着担架的手对换了一下,对向医生说:“他都会说话了,不是什么危重病患,我把担架扛回去了!” 向医生见护士在催他,又蹲到草包边,打开出诊箱,拿出听诊器,扒了一下胡老幺,让他仰面睡着,掀开还没扣上的棉袄胸襟,对胡老幺说:“不说话,也不要生气,让我再给你听听心音!” 护士与赵周勤两人的手电筒光都灭了,等待向医生听的结果。 不一会,向医生要护士打开手电筒,放下担架,又对胡老幺说:“你不要枪,就不要再为枪在事再争吵了,你的心音状况并不太好哩!” 护士把担架打开,放在胡老幺的身边,拍打了一下胡老幺的胳膊。胡老幺什么也没说,就滚到担架上。 向医生蹲在担架边,小声对胡老幺说:“原来不晓得小牛会来,我是怕小万个子小,抬不动担架,才要他把枪交给小赵的。现在小牛来了,我让他背枪,由他负责把枪交给小肖,再他给你拿回收条。你没收到收条前,我不让小赵摸枪,行吗?” 胡老幺等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不要你在这里守了,就让小万一个人在这里守……” 没等胡老幺把话说完,小万惊叫一声“咿呀——!”,用颤抖的声调说:“你手上有枪,都怕老张的鬼魂!我手上没枪,也没有你年纪大,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在这里与鬼魂打伴?我才不干哩!” 胡老幺低声吼道:“凭什么?就凭你是区里的新官!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火就旺,三把火就更旺!你的火气旺,阳气足,就你一个人守着!” |
万四海咆哮着对胡老幺说:“我奶奶讲,伢没长成大人,火气都不会旺,你是大人了,都在这里吓出心脏病来,怎么还要强逼我一伢守在这里呢?” 胡老幺小声对向医生说:“小万不愿守在这里,干脆这里不用人守算了,造反派都怕鬼,其他人更怕鬼,就让张哥的灵魂自己守自己的碑地,你也不用守在这里了!万一有哪个来偷水泥,责任由我……哎哟!我的心口又不舒服了!” 向医生弯腰挽起出诊箱背带,左肩右穴背着后,又弯腰拣起草包边的驳壳枪带,提在手里,对我和赵周勤说:“把担架抬起来,我们走吧!” 就在我和赵周勤刚弯腰抓住担架背带的时候,万四海一个人向桥头跑去! 胡老幺猛地翘起脑袋瓜子,冲着万四海的背影喊叫:“老子睡在这东西上,你一个人向前跑,是想老子死呵?跑到前面做孝子呀?” 向医生立即按下胡老幺,劝他说:“你们都是钢派的,何须这样恼火?发火,对你自己没有一点好处哟!” 赵周勤打趣说:“他们造反派都是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破四旧’快两年了,与现代农业机械打交道的工作人员,还满肚子里装封建迷信东西!” 向医生问赵周勤:“你在说什么?” 赵周勤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里死我出殡时,送葬的孝子走在棺材的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孝子后面。我和东坡抬担架,这位胡司令,觉得除了抬的人外,其他的人,都应该走在担架的后面,否则,担架就成了棺材!” 向医生笑着对胡老幺说:“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规矩呢!” 赵周勤接着说:“规矩多着哩!幸亏我们还没抬起来,如果我抬的小胡的头部走在前面,他还会说我把他当死人的!” 向医生问:“为什么?” 我突然想起丧夫抬棺材的情形,对向医生说:“我们这里抬棺材,大头在前,小头在后,说是转世出生时,可以顺风顺水!” 向医生笑着说:“我们家乡,刚好与你们这里说法相反。我们那里人死出葬时,是小头在前,大头在后,说的是,脚先落地,来世稳当!哎呀,村去五里,乡风不同,何必在乎这些?”说着,对赵周勤做了一个让他站起来先走的手势。 赵周勤把担架背带挂在左肩上,回头看着我把担架背带套在后肩,喊了一声“起!”我们一块站起身。 迈开脚步后,谁知,由于赵周勤个头比我高,他打着手电筒在前面照路,我走在后面,才走出几步,尽管我负重比赵周勤要轻一些,但是由于根本没法看见脚下的路况,高一脚、低一脚,没法与赵周勤步调一致。加上向医生、护士、万四海不敢走到赵周勤的前面,万四海由于胆小,紧跟在我的身后,他走动的两腿,把向医生向前照射的手电筒光线,搞得一闪一闪的,使我眼花缭乱! 就在快要上桥时,我脚下不知踩着什么,左脚踝关节向外一崴,左腿一下跪到地上!担架向后、向下的拉扯力量,差一点把赵周勤搞摔倒了!几乎与此同时,胡老幺睡在担架上大叫一声,差一点从担架上摔下来! 赵周勤迅速扭过身来,把担架放下,我身后的三个人,一下跑到担架边! 向医生与万四海从我手中接过担架把手,让我把套在后肩上的担架背带取下来。 我想站起身,见胡老幺受到惊吓后,一个劲地拍自己的胸前,忙对他说:“对不起,实在看不见脚下的路,一定把你吓坏了!” 胡老幺依然拍着自己胸前,没有理睬我的道歉。 护士弯下腰,问我:“你搞伤哪里没有?” 我站起身,觉得左脚脖子有些疼,走了几步一试,向医生立即对我说:“你的左脚不能负重!”说着,把手电筒和肩上的出诊箱交给护士,又把手里提的枪,在胡老幺面前晃了一下,说:“我要替小牛抬你!这枪,还是你自己拿着!” 胡老幺接连摆手说:“我不能要!刚才张哥使了小牛的绊子,就是不想让我走呢!你就一起交给护士吧!”接着,又对我说:“张哥不让你走,你就留在这里看水泥算了。” 护士举着刚从向医生手里接过的枪带,往胡老幺一晃,插嘴说:“你这人的心,真的不好!人家小牛为了抬你,才扭伤脚的!亏得你好意思要人家留下来!留在这里冷风一吹,人家小牛,明天的脚,就没法落地了!向医生今天很累,闹不好,也会摔跤。这里到我们院没几步路,你可以坚持走到!” 赵周勤也取下肩上的背带,对胡老幺说:“能走,还是自己走路的好!你自己走,我就可以与小万留下来看水泥。你别看这水泥,我们队里不少人家的酱坛子,都想找这东西去补!” 我踮着脚,走到赵周勤的面前,对他说:“前一会儿,赵小兰帮她妈向胡哥要水泥,都吓出毛病来了。” 胡老幺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坐在担架上,对万四海说:“我自己走,可以!如果明天我病好了,发现这里的水泥少了一粒,别说我不客气了!” 万四海不服气地说:“那好,你先和我一起,把水泥的粒数数清楚,才晓得明天早上水泥到底丢了没有。现在数都没数,怎么晓得明天早上水泥少了多少粒呢?” 胡老幺睁大眼睛,盯着万四海,摇头说:“你真的到太乙老君那里学法了?变得好快哟!” 万四海大声说:“我没跟什么神仙学法,倒是开会时,从王特派员那里学了不少知识!” 胡老幺吃惊地问万四海:“开什么会?” 赵周勤忙插话说:“开建碑的会!要不然,我俩怎么会来这里呢?” 胡老幺接着问万四海:“谢司令决定明天游行吗?” 万四海大声说:“人家王特派员真不简单!开会的时候,一再表示,明天带病坚持参加游行,还来这里参加建碑。” 胡老幺“哦”了一声,屁股从担架上挪下来,小声对护士说:“我走。” |
赵周勤打着手电筒,拉着万四海往帆布盖着的水泥堆走去。 我想弯腰把地上的担架收起来,被向医生挡住,他自己收好担架,从护士手里接过手电筒,用灯光照着赵周勤与万四海的背影,对双手抱着自己胸部的胡老幺说:“有他们两个区干部,在这里守着一堆水泥,你尽管把心放下来。你现在是我的病人,一心听我安排你住院治疗,争取明天能来这里数水泥颗粒好了!” 胡老幺一面用两只手轮流抚摸着自己的胸部,一面小声说:“我哪是要他数水泥?水泥像灰面一样,怎能数得清呢?我是看不惯这么小点伢就打官腔!说起王特派员,就像认了一个干爹一样。” 向医生用手电筒光往北桥头扫了扫,自己挪着小步子,边走边对胡老幺说:“你是和王特派员不熟悉,其实,他真的是个好干部。” 胡老幺慢慢向前走着,有些带气地小声对向医生说:“谁说我对他不熟?我给我哥发电报,要他从新疆回来探亲,第一是陈和任反对,第二反对的就是他!我又不是求他,要他在旁边装什么正人?” 护士在一旁插嘴对胡老幺说:“姓胡的,你不要带气说话!王特派员还在住院,你可千万别冲着他老发胡脾气!” 胡老幺歪着脑袋看了护士一下,冲着她说:“看你年纪不大,口气还不小!凭什么说我发胡脾气?” 护士有些不服气地说:“你姓胡,发脾气,就是胡脾气!从你躺在我的担架的时候起,你就是我负责的病患,就得服从我的管理!” 胡老幺又歪着脑袋看了护士一下,冷笑了一声,说:“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是不喜欢女伢在我面前装正人!” 护士回嘴说:“你的爱人不是女伢吗?” 我踮脚,一拐一拐地走在胡老幺与护士的身后,听他两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忙大跨几步,走到两人并排,对护士说:“我们胡同志择偶标准特高,都二十大几了,还没谈女朋友呢!” 护士“呵”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我们四人,在走上住院部台阶以前,谁也没再说话。 刚走上台阶,肖医生从医生值班室走出来。护士在接向医生找在肩上的担架前,把手里提的枪,要交给向医生。 向医生对肖医生说:“你上次做了好事,小胡的枪,一定要交给你。你快收下,给他开张收条!” 向医生的话音一落,胡老幺就对肖医生伸出左手,意思很明白,要肖医生快给他写张收条。 肖医生看了看护士递给她的枪,对向医生说:“住院部该我值班,我要收病号,你先接下!”说完,对护士使了一个眼色。 向医生冲着肖医生,嘴里带出一句“去你的!”扛着担架,就准备离开医生值班室门口。 肖医生大声咋呼一声“呵!”冲着向医生嚷道:“骂人?我最看不得你这种对文化革命的态度!像你这样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全国可能没有几个!” 我还没见过肖医生发脾气,慌忙指着胡老幺,对肖医生说:“你就别难为向医生了,快把这支枪收下吧!” 肖医生看了我一眼,大声说:“前几天,县医院来的老钢,”说到这里,看了向医生一眼,提高嗓门嚷道:“说他是白专典型了,还要开他的批斗会呢!不是我的态度积极,那天,就与高医生一样,同样要在大门口站凳子示众的!现在,哪里有世外桃源呀!” 向医生不服气地说:“那几个,也决不是什么红专样板!毛 在《纪念白求恩》里说,白求恩同志是个医生,他以医疗为职业,对技术精益求精。他们做到吗?不务正业,红什么呀?别听他们夸夸其谈,连拉丁药品名都不会写呢!”说完,扛着担架,走进护士准备室。 我从护士手里接过枪背带,挽起胡老幺的胳膊,走进值班室,挪开办公桌旁边的白木椅,让胡老幺坐下,顺手把枪挂在医生座位墙上的钩子上,笑着对跟着我们走进门的肖医生说:“麻烦你,先给胡同志开个心理处方。” 肖医生听后先是一怔,然后点点头,对胡老幺说:“先给你看心病。”说着,把我刚挂在钩子上的驳壳枪取下。这时,坐在与肖医正对面的胡老幺,立刻站起身来,几大步跨到靠房门的另一把白木椅旁,扭着身子坐下,看着墙壁,好像生怕肖医生把枪还给他。 肖医生斜了胡老幺一眼,一面从枪套里拔出枪,退出膛里子弹,拉了几下枪机,又把枪套里的子弹倒出来,数了数,然后把空枪放进枪套里,把子弹装进枪套外的带扣小包后,把枪放在桌面靠墙边,从抽屉里拿出钢笔,扒过桌面上的处方笺,思索着在处方笺上动笔写起来。不一会儿,肖医生背起枪,拿着处方笺,走到胡老幺面前,一面把纸条递给他,一面对他说:“这是你的心病处方。” |
肖医生说完,走出值班室房门。 胡老幺拿着处方笺纸条,顺看一会儿,倒看一会儿,然后递给我,皱着眉头对我说:“你看看,肖医生写的是什么?” 我接过处方笺,瞧了一会儿,见上面横行写着:“区农机站钢革司头头胡司令,于我院住院部医生值班室,主动交给我驳壳枪一支,子弹5发,枪皮盒一个,要我代交给县人武部。”署名是,用俄语写下的签名:卓娅?肖;署名下有年月日时。看完后,我把条子还给胡老幺,问他有什么疑问。 胡老幺满脸怨气地对我说:“潘优统发给我枪时,我写领条,写过好几遍!刚开始,我好后交给他。他说我没写‘领条’两个字,要我重写了一遍。写好‘领条’后,交给他,他说我没写‘今领到’三个字,又要我在‘领条’左下角添加‘今领到’三个字。再递给他,他还说领条下面没写‘领枪人’三个字,我加上去后,他说我的签名不正规,要我照改过的领条,重抄写一遍!才肯罢休!哎!肖医生开给我的这张收条,怎么就大不相同呢?” 我想了想,对胡老幺说:“我估计,你们潘司令发给你枪时,是想告诉你,这枪是他抢来的,之所以发给你,就是因为你听他的话,服从他的指挥。要你多写几遍,你没有怨言,说明枪是你向他要的,不是他主动发给你的。枪出了什么问题,责任由你负!” 胡老幺冷笑了一声,说:“没想到姓潘的,花花肠子还真多!照说,他参加劳动党这个反革命组织,自己应该心中有数,还要我负什么责?” 我笑着对对胡老幺小声说:“他是想把你发展成他的党员呢!” 胡老幺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家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我与我哥一样,只相信共产党,不会跟他的什么党跑!只是我觉得,像肖医生这样老共产党家里的后人,应该像共产党那样认真办事,不该签名时鬼画桃符!” 我连忙解释说:“肖医生签名了,是用俄语签名的,写的是‘卓娅?肖’!” 胡老幺睁大眼睛,问:“你说的俄语,就是苏修的字吧?” 我告诉他说:“可以这样讲,因为俄语在全苏联通行。” 胡老幺猛地站起身,把处方签往我手上一塞,气冲冲地说:“最高指示说,要‘斗私批修’,她怎么给我修正主义的东西呢?我不要这张条子!” 我立即把条子再放进他的怀里,把他按坐在白木椅上,慌忙解释说:“文字是工具,工具那有什么主义呢?” 胡老幺坐下后,望着我恶狠狠地说:“难怪你当老保的!工具怎么没有主义呢?镰刀加锤子,就是共产主义!连这点无产阶级觉悟都没有,还想当兵!像你这种阶级觉悟,当兵扛枪后,还不知把枪口对准……” 胡老幺没把话说完,肖医生地门外说:“小胡哇,枪都上交了,你还想把枪口对准谁呀?”边说边从房门外走进来。接着,把手里拿着的一张纸条,在胡老幺眼前晃了一下,接着说:“你的枪,我已经交给王特派员了!” 胡老幺把怀里的纸条,塞进自己棉袄的下口袋后,伸出右手,对肖医生说:“能把你的这张条子,给我看一眼吗?” 肖医生把条子,想往胡老幺手里递,却举在空中,对胡老幺说:“这张条子,看完后归你,我写的条子,你要还给我!” 胡老幺缩回右手,伸进自己棉袄口袋,摸了一会儿,又空手再伸向肖医生,说:“你先给我看一眼。” 肖医生看了胡老幺一眼,把手中的条子递给他。 胡老幺拿着条子看了一眼,带气地说:“这个玩绿旗,写的更简单!我不换!”说着,把条子递给肖医生。 肖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瞪大双眼,大声对胡老幺说:“怎能骂人呢?不对哩!如果你今天不是我的病人,我就把你撵出去!” 胡老幺“嚯”地站起身,冲出房门,站在走廊上大声喊道:“玩绿旗!王绿旗——!” 我立即跑出房门,大声对胡老幺说:“别这大声,担心再昏倒!” 王特派员扪着胸脯,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小声对胡老幺说:“胡司令,我老王在!听说你的心脏也出了毛病,别这大声喊!” 胡老幺推开王特派员,气冲冲地走进急救室,又很快跑出来,大声问王特派员:“我的枪呢?” 王特派员指着急诊室的房门,小声对胡老幺说:“别急,先进屋。” 肖医生从值班室跑出来,大声对王特派员说:“小胡不住急救室!” 胡老幺扭头看了肖医生一眼,像发疯似的冲进急救室,只听得“咣当——!”一声,急救室里的煤油灯光灭了,玻璃落地声与一股浓烈的煤油味,一下从急救室冲出来! 和我们同回来的护士立刻打着手电筒,从护士准备室里冲出,跑进急救室,大声嚷道:“快起来!快起来——!” 肖医生从医生值班室端出煤油灯,我和王特派员一起跟着肖医生走进急救室,见胡老幺坐在病床边的地下,双手扪着自己的胸脯,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煤油灯座已经滚到墙角,床头柜下的地上,散满了玻璃灯罩的粹片。我赶紧跑上前,抱起胡老幺的上身,把他拖到病床上,又回头脱下他的皮鞋,把两条腿移到床上,学着德琛哥的样子,解开他的棉袄胸襟,给他做起按摩。 肖医生走到病床边,握着胡老幺左手脉搏,静静地把了一会脉后,对胡老幺说:“你先别动,我马上给你开处方,让护士给你输液!”说着,与护士一块走出去。 |
肖医生与护士刚走出房门,我起身,把肖医生留床头柜上的煤油灯,推到靠墙边,再坐回病床边时,胡老幺从自己的裤子口袋掏出一张解溲纸,小声对我说:“我从小就不喜欢闻洋油气味,你快去找点什么可烧的东西,放在泼洋油的地方,用它在灯里点燃引火烧,洋油的味道就会……”话没说完,他的整张脸,像被什么巨掌突然抓了一把,眉毛和嘴巴都与鼻子、眼睛集中到一块,脸色十分难看! 我接过解溲纸,急忙大声问:“你怎么啦?” 胡老幺猛地坐起身,两只脚来不及穿皮鞋,就穿着袜子,急忙跑出急救室房门,马上抱着走廊上的砖柱,恶心呕吐起来。我忙用王特派员的搪瓷杯子,在墙边白铁桶里舀了一杯冷水,跟着赶出来。一边用左手给他轻轻捶背,一边把冷水给他漱口。 听到胡老幺的恶心呕吐声,王特派员从医生值班室跑出来,肖医生和护士也从准备室跑出来!护士可能被门坎绊了一下,出门就摔在台阶上。肖医生一边拉起护士,一边对护士说:“他能自己跑出来呕吐,不会是什么脑梗阻,说叫你别急,你还是这么急!” 肖医生走到我与胡老幺身边,胡老幺的恶心、呕吐也止住了,只是张大嘴巴,一个劲地喘息着。 肖医生轻轻拍了拍胡老幺的肩膀,小声问:“晚上你吃了什么?” 胡老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当我告诉肖医生胡老幺对煤油味反感,才恶心呕吐后,没等肖医生说话,护士插嘴,没好气地说:“人啦,端起心肝整人,都会得不到好报的!” 王特派员问护士:“你该没摔着哪里吧?” 护士指着胡老幺,大声回答说:“我要像他一样的烂心,说不定就摔个鼻青脸肿的!” 胡老幺直起腰,指着护士说:“你要是个男的,我非甩你两巴掌不可!” 护士不服输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嚷道:“你来打呀!看哪个龙卵子下的,敢来打老娘!” 胡老幺突然怒目圆睁,挽起自己的棉袄袖子,捏紧拳头,促不及防地向护士扑去!护士大叫一声,闪开一边!说时迟,那时快,扑空的胡老幺,一个饿狗吃屎,摔到台阶下面!这场面,让我和肖医生、王特派员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呵!”我慌忙把王特派员的搪瓷杯子塞进王特派员的怀里,跳下台阶,扯起胡老幺的上半身。 胡老幺断断续续地说:“我……的胸口……好疼!” 我用力背起胡老幺,可是摔疼的左脚踝关节用不上劲,试了几下,都没站起来。 肖医生赶快跳下台阶,挽起我的左臂,大声对护士嚷道:“快把担架拿来!” 护士拿出担架,打开后,放在台阶边,冲着胡老幺嚷道:“你呀!天老爷让你显即眼报了!在桥头没睡担架,跑进住院部,倒睡起担架来了!” 肖医生冲着护士说:“哎呀,得饶人处且饶人,何须这样没完没了呢!”肖医生一边说,一边操作我的左胳膊肘儿,好让我挪动双腿,扭着身子,十分勉强地才把胡老幺移到担架上。 肖医生又对护士说:“快把准备室那边的病房收拾一下,今夜,就让他住到那间里。” 护士不高兴地说:“他抢的急救室,就让他住在里面!” 肖医生笑着对护士说:“他对煤油味过敏,住进去了,再恶心、呕吐,还是咱俩的事!报复他让你摔跤,到头来,还是报复到自己头上的!” 王特派员接过肖医生的话,对护士说:“听小肖的话,有些事,站到对方的立场,为对方着想,其实也是在帮助自己。回想我年轻的时候,如果对人办事,能想周全些,也不至于小胡对我有意见。” 护士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裤脚,冲着躺在担架上的胡老幺说:“看在王伯的面子上,我去给你收拾病房!”说着,向护士准备室那头走去。 肖医生蹲下来,用右手捏着胡老幺的左手腕,又开始给胡老幺把脉。王特派员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指着急救室,示意要我进去。 我跟在王特派员的身后,走进急救室。室内还是有浓浓的煤油味,我立即问王特派员:“你老受得了煤油味道吗?” 王特派员提起棉被角,抖动了几下,又拍打了几下垫单,转过身后,对我说:“我不怕煤油味,想对你说胡老幺的事。”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王特派员,等他老说事。 王特派员接着问:“小胡嫂嫂家,好像离你家不远吧?” 我点点头,说:“就在食品营业所的上隔壁。” 王特派员又问:“都快转钟了,不知能不能叫开他嫂子家的门?” 我不懂王特派员想说什么,于是问:“找他嫂子家有什么事?” 王特派员小声说:“小胡病得厉害,应告诉一下他家里的人,夜里有个陪伴,也可减轻医生、护士的负担。” 正在这时,肖医生走进急救室,对王特派员说:“小胡不像你老,他年青。我感到特别奇怪,怎么他摔了一跤,心脏、脉搏的跳动,比刚才进院时强多了!很有可能,这一跤,把他的恐惧心理摔没了!本来还想给他输液的,现在看,已经没有必要输液了!”说着,又回头对我说:“夜很深了,我想让你陪小胡睡一宿。” |
我对肖医生点点头,问:“胡老幺还在担架上吗?” 肖医生说:“我开好处方,夏护士给他喂过药后,他自己爬起来,走进病房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新护士,忙问:“不是刚才那个护士吗?” 肖医生笑着反问道:“人家跟你们去救护的半天,还不知人家姓什么?” 我又点点头,笑着对王特派员和肖医生说:“现在晓得了,她姓夏,难怪脾气不大好,发起脾气来,还真有点‘吓人’的。” 肖医生瞪了我一眼,斥责说:“不准你背后说别人坏话,她还在病房里,你不要到病房去,说露了嘴,惹她发起脾气来,那真够你受的!” 王特派员关注地问:“这丫头,可能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才脾气坏起来的。” 本来要走出门的肖医生,又返回来,对王特派员说:“她在县北卫生院时,自己谈的一个男朋友。后来,她嫌那男朋友有些婆婆妈妈,没有阳刚之气,就自己吹了。接着,家里又帮她找了几个,她一个也没看上。前年上半年,从县北卫生院调到我们院。院里送她去地区培训半年,串连那会儿,护训班停办,院里就叫她回来了。她在小镇,人生地不熟,都二十三、四岁了,个人问题有压力,可能是脾气不好的原因。” 王特派员对肖医生点点头,说:“难怪,难怪!你多关心她一点。”说着,又对我说:“你的洗漱用具没带来,就用我的,将就、将就一下吧!” 肖医生拉了我一下我的棉袄袖子,笑着对王特派员说:“男孩子,天把时间不洗手脸,没有问题。三天不洗脸,有肉吃的!”说完,又对我说:“差点忘记叫你走了,快走,天都快亮了,去快睡觉!” 我跟着肖医生走出急救室,肖医生指着护士准备室上隔壁的病房,说:“病房里还亮着手电筒光,夏护士还在里面,你快去吧!”说着,她走进医生值班室。 我走到有手电筒光的病房门口,听见夏护士正在训胡老幺,我就停下脚部,听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夏护士以训人的口气说: “都快三十岁的男人了,你还以为你可以当红卫兵啦?整天丢开家,背着枪东游西荡,动不动就讲厉害,以为这样,人家就怕你了?” 胡老幺不服气地说: “谁说我有三十?我周岁二十七!我才不想当红卫兵呢。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响当当的单身汉!男子汉就是要有英雄气慨,不讲厉害,算什么男子汉?还有,是家重要,还是革命工作重要呢?你现在怎么还在病房,怎么不回家?” 夏护士大声嚷道:“我有没有家,关你屁事?告诉你,本姑娘,与你同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胡老幺停了一会儿,以惊讶的口气问:“你!没成家?没男朋友?” 夏护士大声说:“本姑娘不告诉你。你听着,刚才肖医生说了,别忘明天叫你站里的出纳来交医疗费!还有,这把手电筒,给你晚上照明,本姑娘再对你优待,给你一块纱布,一个准备室用的脸盆,这墙边热水瓶里的水,是今天食堂烧的开水,铁桶里放的是凉水!等下自己感觉好一点,就下床洗把脸!” 夏护士的话音落后,从病房往外走的脚步声传来,我慌忙咳嗽一声。 夏护士站在病房门口,忙冲着我问:“是小牛吗?” 我马上回答说:“肖医生刚才要我陪他睡一宿。” 夏护士“哦”了一声,立即回头对胡老幺喊道:“打亮手电筒,我要手电筒有事!” 病房里立刻对病房门射来一束手电筒灯光,夏护士跑进门,拿着手电筒后,又跑出门,对我说:“你跟我来一下!” 我不知夏护士要我干什么,我跟在她身后,走过几间病房,来到一间房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后,才知道是存放被服的仓库。 我跟着她走进去,谁知道她却回转身,小声问:“你老是叫他胡老幺,他没有名字吗?” 我愣了一下,说:“有啊!他叫胡学名!” 她大声问:“我当然是问他的学名呀!” 我笑着说:“哎哟!他的学名,就叫胡学名呢!” 她又问:“多大年纪?” 我想了想,说:“他,应该比我大六、七岁,没错,是二十七周岁!” 夏护士接着问:“他没结婚,没谈朋友吗?” 我又想了想,对她说:“胡老幺哥哥的继女儿,是新高一,复课闹革命时,我与她一块步行上学,她告诉我,胡老幺小时候,家里三年内,给他接了两次八字……” 夏护士没让我把话说完,忙问:“怎能在三年内给他订两次娃娃亲呢?” 我解释说:“第一年接八字后不久,那个女孩子就死了。过了两年,家里又给他看好一门娃娃亲,又接了一次八字。不料,第二个女孩子在第二年,又死了!这一年,他妈接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个命,算命先生说他命里克妻!就这样,我们这里有女孩子的人家,没有一户愿和他家对亲。他到农机站上班后,几个女孩子听说他命里克妻,也没有一个敢和他谈朋友。前年破四旧的时候,胡老幺跑到那个算命先生家里,找那个算命先生算账。是隔壁的人,把那个瞎子藏起来。他没有找到算命先生,倒是把算命先生神龛上的东西都砸了!” 夏护士笑着说:“破四旧,砸神龛,那没错,没错哟!”说着,她把亮着的手电筒递给我,自己爬上放被服的架子,从上面拉下一套包好的被褥。 |
我赶忙跑到架子边,接过夏护士抱在怀里的被褥,顺手把亮着的手电筒递给她,扭头就走出被服仓库房门,站在门外,等她回病房。谁知,房里的手电筒光一直在亮在放被褥的架子边,一直未见夏护士出房。 我抱着被褥,靠近玻璃窗,往里瞧,只见夏护士打着手电筒,坐在架子边一张办公桌前,正在写着什么。盯着夏护士的背影,回想着她刚才的问话,觉得有些奇怪。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估计她一时半会,不会起身,只好抱着被褥,走回胡老幺住的病房。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躺在床上的胡老幺,冲着我问道:“手电筒呢?” 我没好气地回答说:“她还在用呢!” 胡老幺骂道:“女人说话不算话,真不是个东西!” 我笑着对胡老幺说:“本来就不是东西!” 胡老幺急问道:“你怎么晓得的?” 我没马上回答胡老幺的问话,借着房门口和门边玻璃窗透进的星光,在玻璃窗下的一张病床上,摸着打开被褥卷,三两下铺开,把房门关上后,就回到床边,脱下鞋袜,怕胡老幺夜间有什事要我起床,没脱衣,就睡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正准备入睡,胡老幺又问:“你怎么晓得那护士不是东西的?” 我不耐烦地说:“她是人,怎么会是东西呢?” 胡老幺“哦”了一声,接着说:“你只去抱了一床被褥,怎么去了那长时间?” 我叹了一口气,问:“你都昏了两次了,还不想睡觉?” 胡老幺说:“我从伢长到现在这大,还是第一次进医院。俗话说,别人家的饭好吃,自己家的床好睡。不知为什么,睡在这里,总闭不上眼睛。再说,那丫头说把手电筒给我夜间用的,她怎么不给了呢?” 我不高兴地对他说:“她才不是丫头呢!肖医生说,她都二十三、四岁了!” 胡老幺辩解说:“女人不到三十,又没结婚,能叫她什么?” 我有口无心地问:“女的,为什么要以三十岁作为标准呢?” 胡老幺笑着说:“男到三十一枝花,女到三十豆腐渣。二十三、四岁虽说比不上二八黄花闺女,但决不是豆腐渣哩!” 听胡老幺这么说,联想到夏护士对他的关注,我用有些讥讽的语气对他说:“胡哥,你现在还不是花,是花蕾,正等待怒放呢!难怪你动不动,就怒气冲天的!” “这是什么意思?”胡老幺似乎翘起头,问。 我笑着说:“没意思。” 听他的床铺一响,我忙问:“怎么?又发脾气想揍我了?”说着,我坐起身,借着白石灰粉的墙壁,看胡老幺睡的病床,发现白墙壁上有个坐着的黑影,哎!他真的坐起来了。 胡老幺小声问:“这个夏护士怎么样?” 我在想,这一对大龄青年男女,看来都关注着对方。我想借这个机会,问问钢革司勤务班中,由童、程、胡三人组成的本地班,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于是,我问:“你能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打算把我怎么样,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胡老幺叹了一口气,说:“反正,你是我看着你长大的,我也告诉过你,人家不想整你,我是不会想整你的。这一次要你进学习班,是你的同学说你,拿走了他的枪,才要把你搞进学习班的!原来老是要抓你,主要是潘优统,怀疑你与王特派员一起,可能整个他;谢雨丙是被你的一张大字报把他搞火了。还有,程半玉是对你在全区老师搞大批判时,你没给他面子。还有粮管所的老童,他对你老与小董搅在一起,以为小董不积极,就是你搞的鬼。哎,我们对你会有什么呢?一个学生伢,只要你们同学之间不咬着你不放,这次学习班结束后,只要你不再帮工造写大字报,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整你了。” 我连忙问:“学习班什么时候结束?” 胡老幺用很干脆利落的口气说:“碑建起后!”说完,又问:“你觉得夏护士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要不是肖医生告诉我,我还不晓得她姓夏。你一直在镇上,照说,你应该比我知道她。” 我说完,等他说话。过了好大一会,他才说:“张哥死前,曾经对我提起夏护士,只是我一生病,二不买药,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吃药、打针,没有机会见到她。即日也奇怪,可能是张哥显灵,在天上撮合我们,让我在夜晚见到了她,而且现在还被她管着哩!哎!不说张哥,提起他,我的汗毛又竖起来了!”说着,他睡了下来。 我怕胡老幺又吓出毛病,慌忙岔开话题,问:“胡哥,听说你破四旧时,跑到算命先生家算账,有这事吗?” 胡老幺翻了一个身,问:“你听谁说的?” 我说:“你的侄女英儿。”说完又问:“是乌子家吗?” 胡老幺说:“乌子姓胡,与我是一家!我如果去他家扫他的神龛,那不等于扫了自己的祖宗?倒是乌子给我算命说,我的命里,只能在得着恶女人!” “说谁?谁是恶女人?”夏护士大声在门外嚷道。 我赶忙跑到架子边,接过夏护士抱在怀里的被褥,顺手把亮着的手电筒递给她,扭头就走出被服仓库房门,站在门外,等她回病房。谁知,房里的手电筒光一直在亮在放被褥的架子边,一直未见夏护士出房。 我抱着被褥,靠近玻璃窗,往里瞧,只见夏护士打着手电筒,坐在架子边一张办公桌前,正在写着什么。盯着夏护士的背影,回想着她刚才的问话,觉得有些奇怪。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估计她一时半会,不会起身,只好抱着被褥,走回胡老幺住的病房。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躺在床上的胡老幺,冲着我问道:“手电筒呢?” 我没好气地回答说:“她还在用呢!” 胡老幺骂道:“女人说话不算话,真不是个东西!” 我笑着对胡老幺说:“本来就不是东西!” 胡老幺急问道:“你怎么晓得的?” 我没马上回答胡老幺的问话,借着房门口和门边玻璃窗透进的星光,在玻璃窗下的一张病床上,摸着打开被褥卷,三两下铺开,把房门关上后,就回到床边,脱下鞋袜,怕胡老幺夜间有什事要我起床,没脱衣,就睡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正准备入睡,胡老幺又问:“你怎么晓得那护士不是东西的?” 我不耐烦地说:“她是人,怎么会是东西呢?” 胡老幺“哦”了一声,接着说:“你只去抱了一床被褥,怎么去了那长时间?” 我叹了一口气,问:“你都昏了两次了,还不想睡觉?” 胡老幺说:“我从伢长到现在这大,还是第一次进医院。俗话说,别人家的饭好吃,自己家的床好睡。不知为什么,睡在这里,总闭不上眼睛。再说,那丫头说把手电筒给我夜间用的,她怎么不给了呢?” 我不高兴地对他说:“她才不是丫头呢!肖医生说,她都二十三、四岁了!” 胡老幺辩解说:“女人不到三十,又没结婚,能叫她什么?” 我有口无心地问:“女的,为什么要以三十岁作为标准呢?” 胡老幺笑着说:“男到三十一枝花,女到三十豆腐渣。二十三、四岁虽说比不上二八黄花闺女,但决不是豆腐渣哩!” 听胡老幺这么说,联想到夏护士对他的关注,我用有些讥讽的语气对他说:“胡哥,你现在还不是花,是花蕾,正等待怒放呢!难怪你动不动,就怒气冲天的!” “这是什么意思?”胡老幺似乎翘起头,问。 我笑着说:“没意思。” 听他的床铺一响,我忙问:“怎么?又发脾气想揍我了?”说着,我坐起身,借着白石灰粉的墙壁,看胡老幺睡的病床,发现白墙壁上有个坐着的黑影,哎!他真的坐起来了。 胡老幺小声问:“这个夏护士怎么样?” 我在想,这一对大龄青年男女,看来都关注着对方。我想借这个机会,问问钢革司勤务班中,由童、程、胡三人组成的本地班,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于是,我问:“你能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打算把我怎么样,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胡老幺叹了一口气,说:“反正,你是我看着你长大的,我也告诉过你,人家不想整你,我是不会想整你的。这一次要你进学习班,是你的同学说你,拿走了他的枪,才要把你搞进学习班的!原来老是要抓你,主要是潘优统,怀疑你与王特派员一起,可能整个他;谢雨丙是被你的一张大字报把他搞火了。还有,程半玉是对你在全区老师搞大批判时,你没给他面子。还有粮管所的老童,他对你老与小董搅在一起,以为小董不积极,就是你搞的鬼。哎,我们对你会有什么呢?一个学生伢,只要你们同学之间不咬着你不放,这次学习班结束后,只要你不再帮工造写大字报,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整你了。” 我连忙问:“学习班什么时候结束?” 胡老幺用很干脆利落的口气说:“碑建起后!”说完,又问:“你觉得夏护士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要不是肖医生告诉我,我还不晓得她姓夏。你一直在镇上,照说,你应该比我知道她。” 我说完,等他说话。过了好大一会,他才说:“张哥死前,曾经对我提起夏护士,只是我一生病,二不买药,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吃药、打针,没有机会见到她。即日也奇怪,可能是张哥显灵,在天上撮合我们,让我在夜晚见到了她,而且现在还被她管着哩!哎!不说张哥,提起他,我的汗毛又竖起来了!”说着,他睡了下来。 我怕胡老幺又吓出毛病,慌忙岔开话题,问:“胡哥,听说你破四旧时,跑到算命先生家算账,有这事吗?” 胡老幺翻了一个身,问:“你听谁说的?” 我说:“你的侄女英儿。”说完又问:“是乌子家吗?” 胡老幺说:“乌子姓胡,与我是一家!我如果去他家扫他的神龛,那不等于扫了自己的祖宗?倒是乌子给我算命说,我的命里,只能在得着恶女人!” “说谁?谁是恶女人?”夏护士大声在门外嚷道。 |
对不起,我以为没粘贴上,多点击一次,结果上重了。 |
胡老幺翻了一个身,随口说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到。” 只听得病房门“咯吱”一声,一束手电筒光直照到胡老幺被子上,紧接着,夏护士大声嚷道:“谁是曹操?” 听夏护士没话找话说,我忙撒谎说:“胡哥在说梦话!” 胡老幺听我这样说,立即装腔作势打起呼噜来! “糟糕!打这大的鼾,一定是中风了!小牛!你快下床,帮忙打手电,我来给他打针!”夏护士一边喊,一边跑!跑到胡老幺的病床边,把亮着的手电筒往我一交,伸手就要拉胡老幺的被子,胡老幺立刻坐起来,笑着对夏护士说:“你一个女伢儿,深更半夜闯进儿子伢的寝室,还拉儿子伢的被子,还问哪个恶呢?” 夏护士缩回手,站在胡老幺的病床边,用手指头指着胡老幺的前额,恶狠狠地说:“你们钢革司就是会造谣!这明明是病房,你却说是男寝室!护士晚上查房,怎能说成‘闯进’?”说着,又扭头对我说:“还有你们硬工造,就是会撒谎!明明在背后议论我,你却撒谎!说他在说梦话!” 我马上辩解说:“我是怕你误会,才说胡哥讲梦话的,并没想骗你!” 夏护士干脆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满脸严肃相地问我:“怕我误会什么?” 我忍了一下,小声说:“封建迷信的话,我不想说。” 夏护士向我床边跨近一步,一本正经地对我:“你说!我不怕封建迷信!” 我想了想,说:“我们小镇过新河,向东南方走五、六里路,有个胡家大队,也是 小胡哥的老家。文革没开始前,胡家大队有个瞎子叫乌子,京胡拉的很好,女伢儿出嫁,上轿时的哭声,他可以用京胡拉出来。他走在街上,京胡一拉,姑姑、婆婆就叫住他,要他拉一段新姑娘上轿时的哭声。乌子拉完后,就会要这些让他拉京胡的姑姑、婆婆,请他算命。粮食节约的时候,我的娃娃亲女伢儿,她家在弓堤街,离我们镇该远吧!她去农场拣豌豆时,被老乡追赶了好几里路,回家没两天就死了。安葬后的第二天,娃娃亲的姑妈从弓堤街回来,我妈见她老心里不快活。她走后,两脚一边向前探路,一边拉着曲子乌子,路过我家大门口时,我家对门的何朴相的妈,跑到我家大门口,从我家端也一条长凳,牵着乌子的细竹竿,让他坐到长凳上,要他拉新姑娘上轿的哭声,不一会儿,万长青的媳妇……” 胡老幺插嘴说:“就是食品营业所的那臭工造!” 夏护士用手向身后划了一下,大声说:“别插嘴,我认得他的老婆,小名叫木童,木童姐的爹是搬运社的当权派!” 夏护士做过划手的手势后,我发现手电筒光有些暗,就关掉手电筒,让她黑灯瞎炎说话,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发脾气,我就没再打开手电筒,也没再讲话。 过了一下子,夏护士冲着我嚷道:“黑屋子好说黑话,快接着说呀!” 听她在催,我只好接着说:“乌子叔拉新姑娘上轿的哭声时,木童姐也跟着琴声,学新姑娘上轿哭。正是这哭声,引起了我妈,对我那娃娃亲女伢儿的思念。在乌子叔拉完琴后,我妈让乌子叔给我那娃娃亲女伢儿算命。我妈报过女伢儿的生庚八字后,乌子叔掐指一算,就不再说话。在我妈的催促下,乌子叔说,我的娃娃亲女伢儿,那年走地网运,不死也要残疾。乌子叔算过命后,我妈要给钱。可乌子叔说什么也不肯收钱。乌子叔算完命后,我妈坐立不安,当天傍晚就跑下乡。问娃娃亲的姑妈后,才知道那娃娃亲的女伢儿,两天前就死了。” 胡老幺马上接过我的话把,说:“乌子算命真的很灵!” 夏护士连忙问:“这事,与恶姑娘有什么联系呢?” 胡老幺“喏”了两声,没有说话。 夏护士大声喊道:“开灯!现在,我不再想听黑话了!” 我立即打开手电筒,双腿挪到床边,把亮手电筒光照着自己的球鞋,从鞋里拉出袜子,塞到褥子下,然后赤着脚穿进球鞋,走到胡老幺病床边,把手电筒子给胡老幺,对胡老幺说:“给你手电筒,让你对夏护士说亮话!” 胡老幺接过手电筒,让光柱在夏护士头上射过。夏护士立即用手掌搭在额头,冲着胡老幺大声说:“男伢儿像这样照女伢儿,是不正经!有话就快说,本姑娘还要查别的病房!” “欸、欸……小牛的意思……应该很、很、很清楚!”胡老幺赶紧把手电筒光照到地上,有些结巴地说。 “咿哟!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你打王特派员时的狠气哪里去了?”夏护士不依不饶地说。 胡老幺伸长脖子,说:“我打王绿……不!王特派员现在,像你们院的院长,不敢再叫他的诨名!我打王特派员,是因为我对他有陈气!对你……” “对我怎么啦?快说呀?”夏护士一句追一句地问。 在夏护士的追问下,胡老幺关掉手电筒光,没有说话。 病房里又漆黑一团,我连忙用手摸着,走到自己的床边,向着夏护士站着的地方,小声说:“乌子给胡哥算命时,说他命里载着一个恶姑娘。今天与你接触后,觉得你就是一个恶姑娘!” 夏护士大声“呵”了一声,紧接着,几步快频率的脚步声后,病房房门发出“嘣 ——!”的响声。 |
紧接着,夏护士大声嚷道:“哪个——?” 胡老幺也“啊”了一声,他手中的手电筒光柱向房门口照去,原来是万四海推开房门时,让没准备的夏护士的头,被突然推开的房门碰上。 万四海张嘴急着要说什么,夏护士嚷道:“你这伢这样这样阴气?这么晚了,你跑到医院来做么事?”说着,就把万四海往门外推。 胡老幺披上棉袄,赤着脚拖着皮鞋,一踮一踮地跳到万四海面前,讥讽地对万四海说:“当了区干部,是关心我老大哥来了吧?深更半夜,搞了什么好吃好喝的来看……” 夏护士没让胡老幺把话说完,连忙对胡老幺说:“你快上床,病房的事,该我管!”说着,从胡老幺手中夺过手电筒,扶着胡老幺走回病床边,返回来,冲着万四海嚷道:“你是不是躲在门外面听我们讲话?”说着,她把手电筒光柱停在万四海的脖颈处,使万四海的一张嘴突显出来。 “桥那、那头工、工地来了好多人,他们不、不服牛东坡把、把他们骗、骗回去,推着几部车子,要、要把水泥推、推回去!”万四海结结巴巴地说。 “不行、不行!”胡老幺拖着皮鞋,一踮一踮地又回到万四海面前。 夏护士把手电筒光对准我,嚷道:“是你的事,你快起来说!” 听万四海说来车推水泥的事,我猜想,可能是赵小兰回婆家,把胡老幺病倒的事,告诉了熊传杰,是熊传杰又把社员引来了。想到这里,我慌忙从褥子下拉出袜子穿上,借着手电筒光穿好球鞋,走到万四海面前,大声问:“带头来的人是谁?” 万四海说:“老赵说他姓熊,是你的同学。” 胡老幺立即骂道:“这个狗日的熊传杰,老子早就和他讲好了,他们大队的抽水机房先等两天,等建碑的水泥来了再补上,怎么非要即日夜里拉走呢?” 万四海说:“他们大队水田里,等水耕田,说是今天夜里用水泥只抢建水池,等八、九个小时,池子就可以用了……” 胡老幺对万四海大声吼道:“你搞了个抓办,把老子们钢革司,早丢到九霄云外了!‘抓办’,要先抓革命,建碑,就革命!明天上午,有四个小时,碑的粗坯子就可建起来了,建起来了才好游行,你晓不晓得?这么简单的事,还跑到这里问我!你赶快去与谢司令讲,你这抓办的椅子,给我坐好了!” 万四海不服输地说:“那个姓熊的说,建碑,可以用石灰先砌坯子,外面用水泥箍面,就行了!” 胡老幺怒吼道:“箍个屁!水泥与石灰怎么会搅和呢!这样建起的碑……” 夏护士见胡老幺身子晃了一下,赶快把他扶住,大声对我嚷道:“你的事,你快与他走!” 我借手电筒的余光,推了万四海一掌,大声说:“我们走!” 我和万四海摸黑走出住院部院墙后门,回头望,除了胡老幺病房里有手电筒光,其他房间都没有灯光了。 走出小巷,万四海气冲冲地说:“这下好,把你赶走了,他们两个老家伙,正好躲在那房间里搞流氓了!” 我没好气地问:“哪来的两个老家伙呀?” 万四海没好气地说:“就那个姓夏的!” 我笑着说:“别乱说,人家夏护士,在你们胡司令眼里,还是一个丫头呢!” 万四海用鼻子哼了一声后,说:“还是丫头?还不知道她下了几个丫头呢!” 我有些不高兴地说:“不要在背后这样说人家!” 万四海也不高兴地说:“她姓夏,我说她应该姓‘下’,叫‘流’,合起来,正好叫‘下流’!想起那天搞外科体检,我就恨不得踢她几脚!”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扭头看身旁同行的万四海,他说夏护士“下流”两个字的腔调,把我的思绪引到一个月前,区里搞体检初检的情形,浮现在脑海里。那天早清晨,天上浓云密布,天色像黄昏一样,又暗又黄。起床时,我妈说水缸里没有水了,把准备好的水桶放在后门口,要我先挑满一缸水后,再去卫生院搞体检。由于屋后河里水浅,水质不好,我只好跑到施伯茅屋那里的河段挑水。第一担水挑回家的路上,就开始飘雪,挑第二担、第三担时,路面盖上一层薄薄的雪花。路面开始溜滑,不敢走快。三担水装满一缸,就用去了不少时间。等我赶到上街卫生院后面住院部,应征体检的青年,都到其他科室去体检了,只有万四海一人,站上外科体检验员室门前,正在抽泣、流泪。我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嘴里突然冒出“下流”两个字!当时,我以为矮胖子骂我,就停下脚步,瞪了他一眼。可他,对我毫不客气地翻白眼,气鼓鼓地说:“我没骂你!”我望了一下周围,发现只有我和他两人,就斥责他不该骂我。他争辩说我不验兵,不了解情况。我告诉他,我就是来验兵的。他指着贴有外科体检室说:“搞体检的护士早就走了。”后来,我找来向医生,让他给我补检。体检完后,在街上碰见他在前面慢腾腾地走,赶上去问他,骂人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斜了我一眼,就匆匆走开了。想到这里,我问万四海,上个月骂人是怎么回事。 万四海满腹牢骚地说:“在外科搞体检的护士,就是夏护士。那天不是下雪吗,她要我脱光衣服。我看不是我第一个搞体检,就没脱。谁知道她走到我的面前,赌着,非让我先脱。我不肯当着她的面脱光衣服,就面向着墙去脱。你说她流不流氓!她抓住我,一定要我当着他的面脱光衣服!现在,就是我妈,也不要我当她的面脱光衣服的!” |
听万四海讲他的经历,也勾起了我对自己,高二下参加滑翔学员体检时的回忆。那年参加滑翔员体检,只有初、高中非毕业班男生参加。通过县医院反复筛选后,全县只剩下九个同学,参加省空勤体检队复查。九个同学中,只有我是高中生。复检那天,在县宾馆房间进行。第一关就是外科,我们在房间外面排好队,兴致勃勃地往体检室里走。刚进门,见搞体检的是一个很年青的女医生。我让初一、初二的同学先进房门,自己最后进去。进门时,女医生点完名,就要初中的同学脱衣服。我看着前八个同学一个个脱光衣服,见他们都好像没有发育,与小男孩没多大差别。想到自己读初三时,已经有了第二性别征,经过两年时间的成长,大男子汉的特征已经基本具备。要与他们一样,那该多好呀!回想自己初二上时,我妈说我自己洗澡,身上没洗干净,硬是拉着我,在屋外,用大木盆,由她老给我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她老一边给我洗澡,还当着路过的同班女同学说:“男大避母,女大避父”,说是给亲自给我洗这个澡后,她不会再管我的事了。谁知第二天上学时,班上女同学都笑话我。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才晓得什么叫男女有别,懂得做男人有基本尊严的概念,开始注意保护自己的私密处。越是怕长大,身体还发育的特别快!想起这些,看见初中生们当着那女医生的面,毫无顾虑地脱光全身的衣服,我一个我躲在墙角,不知所措。一阵子后,初中生的体检都检查完了。女医生走到我的背后,猛地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身冷汗。面对着墙壁,脱光了全身的衣服,不敢转过身面对医生。过了一会儿,初中同学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女医生早坐到书桌前,两眼直盯住我。我只觉得自己脸上滚烫的。见女医生对我招手,只好用双手遮挡自己的私密处,像腿脚负伤的伤兵一样,两脚慢腾腾地移到医生面前!接下来这个女医生的动作与话语,确确实实让我无法忘怀。女医生猛地伸手拉开我的双手,一把抓住我拉小便的器官,很不高兴地对我说:“这东西,我见得多着呢!别以为是什么活宝贝!”听见这话,就像一个特响的爆竹炸响在耳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这里,我对万四海说:“人家夏护士是为了工作,有什么让你这样放不下的?” 我们走到铁业社的院门口,万四海停住脚,一把把我的手臂拉住,用质问的口气对我说:“你呀,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我听他用造反派的话骂我,我大声吼道:“我怎么当婊子了?又立了什么牌坊?” 万四海冷笑了一声,不示弱地说:“你看是夏护士检查外科,就故意躲开。这是破坏体检,不是当婊子,又是什么?由向医生给你检查外科,都是男的,当然没什么事!可是,你倒过来还装我的正人。这不是立牌坊,又是什么?”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反驳说:“你是孩子,我像你读初二时,我妈还帮我洗过澡,你一个初二的学生,有什么好害羞的?” 万四海猛过跺了一下脚,气呼呼地嚷道:“我前年读初一,去年读初二,今年读初三,怎么还是初二的学生呢?老实告诉你。你这句话,如果让万思河听见了,他不几枪托把你打放铺,我就不姓万了!” 听万四海这样算时间,我知道自己老是算读书的时间,没把这两年混掉的时间算进去,于是,笑着对万四海说:“你不姓万也好!” 万四海大声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万四海向前推一把,笑着对他说:“边走边说。” 万四海又跺了一下脚,大声说:“我就是要站在这里听你说!” 我吓唬他说:“快走吧,不要等那姓熊的把水泥搬光了!” 万四海口气坚定在说:“不耍赖!我就站在这里,听你说不姓万的原因!要是你借机骂我,我就跑回卫生院,把王特派员叫起床,叫他你的干爹评理!” 我想,这家伙真的想到就说,说了就做,只好回过来,对他说:“我先声明,这个故事,是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听语文老师讲的,不是自己编的!” 万四海吼道:“别啰嗦,快讲!” 我被他逼着,只好用较快的语速说:“那天,语文老师讲生字时,我听完前面两个生字,就低头去玩东西。老师讲完后面的生字后,走到我的课桌边,敲了一下我的桌子,说,从前有一个学生发蒙读书,先生教他,一字,就是一横;二字,就是两横;三字,就是三横。下了第一节课,这个学生背起书包,就跑回家了。他妈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放学了。他告诉他妈说,他已经把所有的字都学完了。他妈想说什么,刚好一个姓万的亲戚不向他家借钱。他妈借给亲戚的钱后,就要他记账。他放下书包,拿出笔墨纸砚,趴在柜台上,问他妈,那人姓什么。他妈告诉他,那人姓万。于是,他就动笔在账本上画横。他妈见他一本账本,用去了好几页,还没停笔,就问是怎么回事。他对他妈说……” 万四海接过我的话柄,说:“这个故事我晓得,他说,妈妈,妈妈,你别急,那人为啥不姓一!”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慌忙推了他一掌,笑着说:“你这区干部的椅子,只看什么时间,就会被胡老幺夺走了!我们快走!”说着,我弯腰摸了摸我被扭伤的左脚踝关节,踮起脚,开始往桥头跑。 刚跑到桥中间,一束手电筒光柱,迎面照射过来,接着,就听见赵周勤大声问:“怎么是你来了?他们的人呢?” 万四海从我的身后跑过去,大声对赵周勤说:“胡司令被妖精精住了,没有来!” 赵周勤吼道:“他不肯来,你怎么去了那久?” 我在万四海的背后,笑着对他说:“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万四海回头,对我嚷道:“胡说!” |
赵周勤把手电筒光柱照在盖水泥的帆布上,大声喊道:“你来看好了!” 万四海迈大步子,几步跑到帆布堆子前,问赵周勤说:“水泥堆没少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赵周勤揭开帆布,用脚踩着上面的草包袋,厉声问万四海:“这是什么?” 万四海不以为然地说:“草包!欺负哪个不认得!” 赵周勤重重地踩了草包一脚,草包上飞出的白色粉末,在手电筒光柱照耀下,像冒出的白烟,接着冲着万四海说:“你才是草包!我要你无论如何,就是用担架抬,也要把你们的胡司令抬来,你却没当一回事!把他没叫你,自己也不快点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怎能堵得住那么多社员!再说,我自己也是种田的,晓得人误田一时,田误人一年。小熊大队里等着水耕田,我能阻止别人抢建抽水机池子吗?” 万四海也踩了一脚草包,大声辩驳说:“我走的时候,并没见到石灰包呀!是你答应他们运来的石灰吗?不是说好了,等胡司令来决定吗?胡司令说,不能用石灰砂浆砌碑,说外面箍水泥的办法不过就,要不了几年就会坏的!” 赵周勤冷笑着对万四海说:“胡司令既然这样讲,你怎么不快点回来对小熊他们讲呢?你呀!你们谢司令反复对你讲,你是钢革司进区抓办班子最年青的代表!他揪着你的耳朵根子对你讲,进了抓办,就不要把自己当小孩!” 万四海不服气地对赵周勤说:“谢主任对我说的话,我记得住,他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可是,我到住院住时,准备推门进屋时,发现胡司令正跟那个臭婆媳谈情说爱,我怎么好推门进去呢?” 赵周勤不高兴地反问道:“哪个臭婆娘?” 万四海回头拉了一下我的棉袄袖子,恶狠狠地对我说:“你给我做证明,那个臭婆娘是不是与胡司令谈情说爱!” 我向前走了两步,对赵周勤说:“我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到住院部的,不过,胡老幺并没有与夏护士谈情说爱,因为,我也在病房里面。” 万四海大声嚷道:“我亲眼看见那臭婆娘,站在胡司令的床前,用手摸胡司令的额角,这不是亲热,是做么事!” 我回忆一下当时夏护士刚进病房的情形,指着万四海说:“万四海呀,万四海!你怎能搞偷听呢?你看见夏护士摸胡老幺的额角,那时,夏护士刚进病房!这说明,你在病房外面站了很久!” 赵周勤说:“这下好,你偷看你们胡司令的西洋景,误了胡司令的大事!反正我只是陪你值班。现在,石灰换走了水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这事,我把情况告诉你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说着,就把亮着的手电筒往万四海怀里一塞,接着说:“你看着办吧!” 万四海拿着手电筒,关掉电门,周围又漆黑一团。 过了一会儿,手电筒光又亮起来。 万四海走到赵周勤身边,小声问:“你能和我去一趟熊家大队吗?” 赵周勤小声反问道:“去做么事?” 万四海说:“他们现在,肯定没用掉多少水泥,我们还可以追回一大部份!” 我在一旁插话说:“赵书记不能走,要是他的队里来人要水泥,我可没……” 万四海没让我把话说完,一束手电筒光照在我脸上,大声嚷道:“你是真想看我的西洋景?那好,赵书记不去,就你和我去!”说着,一把抓住我的棉袄袖子,接着嚷道:“快走呀!” 我挣脱万四海的手,大声说:“你们的胡司令并没要我去熊家大队,这里没有熊家大队的人,我的事也就完了!再说,我的脚脖子扭伤,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没法去。” 万四海还想拉我的棉袄袖子,赵周勤走到万四海的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手电筒,对他吼道:“我陪你去,让他回去睡觉!” 万四海踢了草包下的水泥纸袋子一脚,对赵周勤吼道:“这里没人看着哩!” 我对万四海说:“我不去住院部,就要这里守着,你们走吧!” 万四海还想对我说什么,赵周勤上前抓住他的棉袄袖子,斥责道:“别人答应帮忙了,你还想把别人怎样?快走!”说完,拖着万四海,就往农机站方向走去。 我目送着赵周勤与万四海的手电筒光,渐渐远处,回过身,坐在帆布上。 没过多大一会儿,我觉得自己两只眼睛的上眼皮,像被什么重物挂着,想睁,怎么也睁不开!我忙用手背揉,也不行!与此同时,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全身瘫软,顺势往帆布上一歪,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像是豆腐店的张经理,对我大声吼道:“快起床,轮到你爹挑水,水缸都空了,店里等着用水!”说着,张经理就把扁担压在我的肩上。我费劲想赶走自己的睡意,可是,怎么也没法把自己的眼睛睁开。只觉得天冷飕飕的!好像突然下起鹅毛大雪。路特别溜滑,不知怎么回事,自己脚下一滑,连人带桶,一下滚到河里!河冰被我撞开,冰冷的河水,一下淹没了自己整个身子!我拼命挣扎,正在这时,一道闪电亮在眼前,心想,奇怪,怎么下雪天会有闪电呢…… “起来!起来——!”听见这吼声,仔细回味一下,觉得并不是张经理的声音!使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做梦,是赵周勤与万四海两人回来了,用手电筒光照着自己,要我从帆布上坐起来! |
@冥钓融 843楼 2013-10-28 02:00:00 体检的头头怎搞的,…,女检官见多死人的那鸟东东,不见得活人的那玩意也见多,即使见多了,可男人的…遇事会随JI应变啊,真难为那些女检关及处男们…。尴尬啊!想当初,我们那初次公映A…pian类,晚上男女老少几千人聚在一起观看的场面啊…,… ----------------------------- 你好。咋啦? |
突然,一股冷风从桥北刮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全身上下像用棕绳紧捆绑着,想站起来,可是,全身上下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 万四海冲着我大喝一声“起来!”,边喊边伸手拉我,我感到喉咙与鼻腔奇痒,来不及扭头,“啊——哧!”一声,一个喷嚏对着万四海的脸打去,在手电筒光照射下,我发现喷沫飞了他一脸!没等我对他道歉,就对我狠狠地甩来一耳光,打得我两眼直飞火星。 赵周勤打着手电筒,跑上来,在万四海背后飞起一脚,踢在万四海的膝腿弯上,万四海向我怀里一扑,一膝跪在我面前! 三个人的动作连贯成一气,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紧接着,赵周勤手中的手电筒灯光熄灭;我却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无休止地打;万四海不停地大叫:“开灯——!” 过了一小会儿,赵周勤大声吼道:“不开!人家小牛被冻感冒了,你脸上有一一点口水,用手一摸,就没了!开灯干什么?” 万四海大声喊叫说:“我看水泥有没有少!” 赵周勤“呸!”的一声,接着大声骂道:“要你他妈的一个人去追,却硬逼着我他妈的非跟你去不可!人家他妈的就睡在水泥堆上,谁他妈的有胆量他妈的来偷!” 万四海扯着嗓子叫道:“你不要骂人!” 赵周勤吼道:“我他妈的没骂你他妈的!” 经他俩一争吵,加上打喷嚏用的力气,我感觉背心沟里揸出一丝汗来,人稍微觉得轻松一些,我跺了跺发麻的双脚,吐掉咽喉处的分泌物,大声说:“对不起,我不知怎么睡着了!” 我的话音一落,赵周勤大声说:“不该你作检讨,应该归万四海作检讨!” 万四海不服气地说:“姓熊的拉走水泥,我又不在这里。该你姓赵的作检讨,是你看着他们拉走的!” 赵周勤大声吼道:“你这家伙,说你矮子矮,一肚子怪!是你跑去偷听人家谈情说爱,啥不得回来,才让他们拉走了水泥。你不是去要过了吗?要回来没有?” 万四海不服气地大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去要的,你也去了!就算我要不回来,你也没要回来哩!” 赵周勤稍微降低了一点嗓门,说:“人家说,工农红军成立的纪念碑都没修建,凭什么为搞武斗死的人树碑?人家还说,如果为搞武斗的人立碑,就是鼓吹武斗,把你说得哑口无言,你狗屁也放不出来!” 万四海也放低了嗓门,说:“我根本就不想与姓熊的讲话,我在恨你!” 赵周勤连忙问:“恨我什么?” 万四海接着说:“你不该把枪这么快就送走!” 赵周勤说:“去年九月五号,中央就下命令,要收缴枪支弹药!几个月了?还早个屁!” 万四海又抬高嗓门,大声说:“你只晓得‘九?五命令’,你晓不晓得中央首长反复强调要文攻武卫?只要你跟老保跑,很多中央首长的指示都会不知道!” 赵周勤也抬高嗓门,说:“什么是央首长讲话,全是小道消息!你们钢革司,什么造反派?全靠小道消息招摇撞骗!” 万四海嚷道:“我听胡司令说你,与他一样,没读几年书,就去当兵,退伍回来就碰上文化大革命,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文化革命!文化革命,就是要打破条条框框,不能搞一级听一级的!” 赵周勤大声吼道:“你他妈的放狗屁!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像你们现在,县委打倒了,区委也打倒了,就凭传单和小道消息乱搞!熊家大队等着抽水灌田搞春耕,你们却把修抽水池的水泥挪用建碑!像你他妈的乱七八糟地搞,到今年秋收的时候,收什么?收空气!” “哎呀!”万四海突然大喊一声,接着说:“你!就是叛徒!就是内奸!就是工贼!是你暗暗地支持他们拉走水泥的!明天,造反派押着你们大游行,我们还有枪!如果碑建不起来,你走着瞧,有你的好戏看的!” ……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个不休。我突然发现,农机站方向亮起火光。于是,我大声嚷道:“那里失火啦!” 赵周勤笑着说:“那不是失火,是熊传杰带的劳力过来了!” “呵!你要他们搬走所有的水泥?”万四海扯着嗓门,惊恐地嚷叫。 听万四海这样讲,我觉得这个事态发展下去,如果搞得没有一丁点水泥建碑,明天不但收枪计划要落空,而且还会带来一场武斗!想到这里,我踮着左脚,朝农机站方向跑去。 没跑出去多远,一束手电筒光在我背后照亮。我回头看,不知是他们两人中的谁追了上来,没敢停下来等,还是一个劲地向前跑,只是立即变跑步为便步,等打电筒的人追上来。 “你去干什么?”是赵周勤问我。 我停下脚步,等赵周勤跑过来。 |
@冥钓融 846楼 2013-10-28 23:01:00 没咋啊,我是说,女医生的上司怎安排个女的给男伢体检呢?太难为她们啦,及那些男伢们… ----------------------------- 其实,我并没把当时的惨境和盘托出,保留了不少细节。文革那会儿,哪来的上司?我在想,正因为那个“万四海”被医生撕破了他的脸,后来,他的原型与我一块当兵后,做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
赵周勤跑到我面前,大声问:“你要去哪里?” 我指着农机站方向的火光,反问赵周勤:“熊传杰又搬水泥来了?” “哎呀!你别听万四海乱嚷!”赵周勤埋怨说。 “应该不是乱嚷吧!都大半夜了,带劳力来,不是搬水泥,还能做么事?”说着,我又迈步,想跑去阻止熊传杰再来,怕真的把箍面的水泥都搞走了,就是胡老幺不闹事,童咸准也决不罢休的。 赵周勤使劲一把抓苗头住我的棉袄袖子,吼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清楚!” 我只好把迈出的左脚缩回来,死死盯住越来越近的火光,大声说:“你快说,怕是走到水泥堆旁边,再劝就晚了!” 赵周勤压低自己的嗓子,说:“我和矮胖子去的时候,熊传杰他们的水池基本上建起了。我问他晓不晓碑脚是哪里的师傅来建的,他拍了拍胸,没有讲话。” 我不高兴地说:“熊传杰只顾自己的粑粑圆,不管我们有多为难!” 赵周勤“呃”了一声,说:“你错怪他了!” 我争辩着说:“我不反对他运走一些水泥去抢建水池,但我反对他把所有的水泥都拉走!抽水机又不是娇小姐,放在露天下照样抽水,等把碑应付过去了,再建抽水机房也是可以的!” 赵周勤使劲拍打了一下我的手臂,嚷道:“你这人真是!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说,行不行?” 由于跑急了,我的左脚脖子又隐隐作痛。于是,我蹲下身,用手揉踝关节。 赵周勤也蹲下来,压低嗓门,说:“你刚才说的话,在矮胖子与其他社员争吵时,我把熊传杰拉到一边,对他说过了。你猜他怎么说?” 我反问道:“怎么说?” 赵周勤笑着说:“他拍胸,说是明天游行的时候,他保证把碑的粗坯子竖起来,还会要他们大队的民办教师,把写好的碑文,也暂时挂到碑上!” 我冷笑了一声,用挖苦的口气说:“偌大个碑,又不是捏糖人模子,三下两下能捏好的!” 赵周勤问:“你听说我们这里盖灵隐寺的故事吗?” 我想了想,说:“小时候,我听叔公说过,说是灵隐寺的大雄宝殿,是一夜盖起来的。只是盖到西北角时,鸡叫第五遍,就要天亮了,盖那角的菩萨,来不及,就用刨花卷了一根大柱子,应付了一下……” 赵周勤没等我把话说完,抢着问道:“你晓得那菩萨姓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说熊传杰,就说熊传杰!扯到什么建灵隐寺,你有这个心情讲故事,我还没这个心情听哩!” 赵周勤冷笑了一声,说:“还是老高三呢!我再问你,古时后,我们这里的国家,叫什么国家?” 我不高兴地反问道:“高考题呀?要说国家,不同的历史时期,我们这里所属国家的名字,多着呢!春秋战国时期,我们这里属楚国,三国……” 赵周勤又打断我的话,抢着说:“对、对!就说楚国!那时的国王姓什么?” 听赵周勤这么问,我一边揉脚,一边想两年前高考复习过的历史知识,边想边自言自语地说:“屈原经过了两代楚王,楚怀王被骗到秦国后,接他位的长子叫、叫顷襄王,顷襄王叫、叫熊横……” “对!对!楚国的国王姓熊!”赵周勤大叫起来。 听赵周勤欣喜若狂的喊叫声,我冷冷地说:“你该不会说熊传杰是楚王的后裔吧!” 赵周勤大声说:“当然是,当然是!” 我冷笑着说:“这与建碑有什么关系?” 赵周勤突然站起来,指着我的背后,大声说:“他们来了!” 我站起来,转过身,见不远走来一队人!走在前面的,手里提着夜壶灯;跟在后面的,肩上好像扛着大方桌。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不要一会儿,就会走到我们面前。我再把走来的队伍,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他们带独轮车来!这时,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被搬掉!我转过身,问:“他们好像扛大方桌来了?” 赵周勤反问道:“你想那碑怎么建?” 我没回答赵周勤的问话,静静地等着熊传杰的队伍走过来。 不一会,熊传杰带的一队人终于走过来了。 熊传杰走到赵周勤面前,递过一个报纸包,对赵周勤说:“这是我们吃的夜霄,给你们带来几块。”说着,他对跟他一起来的人说:“按我的安排,四个师傅,一个人管一面,落脚两公尺,成八十四度的角往上缩!你们先走,我就来!” 赵周勤在熊传杰安排活路时,打开报纸包,递给我什么东西。我接过来,轻轻一捏。估计是烧红著。 我拿着赵周勤给的夜霄,走到熊传杰面前,小声问:“你刚才说的是建碑的规格吗?农机站晓不晓得哟?” 熊传杰笑着说:“碑的基脚,就是我们大队打的。碑的规格,也是小胡定的。我之所以安排师傅连夜来建,是听赵书记说,小胡生病住院了!” 赵周勤忙拉了我一把,说:“小熊的意见,我觉得蛮好。你想想,胡老幺坚持碑里面放一根水泥电杆,这有什么好处?四米多高的水泥电杆,要用人工竖起来,很费工不说,还很危险,也不会更牢!” 熊传杰接着说:“在碑基脚面上,每方用两公尺宽度,砌单砖墙,用八十四度的角度,往上砌,砌到四米公尺高时开始封顶,再往上半公尺收尖,整个高度,从基脚面算起,就有四公尺半高了。” 听熊传杰说完,我有些担心地说:“四米半高,又是石灰砂浆的单砖墙,能行吗?” 熊传杰笑着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每一公尺,用纯水泥浆砌一圈加固,你想想,一根四公尺周径的大柱子,下大上小,能不稳吗?要说偷工减料,就是借这黑夜,把基脚上留的插水泥电杆的洞废了,节约了几包水泥和一根电杆!” 赵周勤小声说:“这也是为后面拆掉它留后路!” 熊传杰也小声说:“这块碑,肯定不是长远客!” |
我一边听熊传杰这样轻松讲建碑的事,一边吃着烧红薯,心里琢磨着他说的建碑安排,觉得他有可能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如果明天天亮后,给老奸巨猾的童咸准看出什么破绽,他一定会以此为由,把赵周勤当着新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来整,而且整个收枪的局面会出现逆转,武斗会再升级,学习班的所有人都会再次挨打、受罚!想到这里,我向赵周勤要过手电筒,对准备走离开我和赵周勤的熊传杰说:“你刚才对社员说的建碑安排,我没听明白,我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赵周勤连忙打破说说:“哎呀!你别操冤枉心了!几千年前,人家姓熊的老祖宗,就指挥修建过郢都城。明朝时,熊家的祖宗还参加重建荆州城。你好好想一想,偌大个荆州城,经历那么多战争,都基本没坏哪里,建一座四米来高的碑,那是小菜一碟!” 我笑着对赵周勤说:“去年‘八?三一’武斗,荆州城东门的城楼,不是被炸坏了吗?你别打岔,我问的问题很简单!”说着,我在路边找来一根枯树枝,拆掉软的部份,打亮手电筒,按熊传杰说的下底两米、高四米、底角八十四度,在地上画了一个梯形,问熊传杰:“你说四个师傅,一人负责一面,这四个梯形的单墙,竖起四米高,不用电线杆在里面做骨架,不要刚砌到两人高,就垮掉啰!” 熊传杰蹲下来,从我手里夺过枯树枝,大声说:“我晓得你读书时,几何成绩好,我的几何不行,也没考上高中!你晓不晓得,做砖瓦匠,也不完全靠几何。把读书捧到天上去,还用得着搞文化革命吗?现在,教书的,读书的,都臭了!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房子是倒生根!”说完,把枯树枝往地上一扔,猛地站起来,向桥头跑去! 我抬起头,见赵周勤站着不走,忙问:“什么是‘房子倒生根’?” 赵周勤蹲下来,拣起地上的枯树枝,对我说:“难怪工人、农民说读书人迂腐的!你画这么个东西,当然竖不稳啦!” 我笑着说:“明晓得竖不稳,还节约那根电杆搞什么?明天,钢革司的人到农机站见到那根电杆,就晓得碑里没砌进电杆,他们肯定会说你故意搞破坏!” 赵周勤也把树枝往地上一甩,大声说:“我搞什么破坏?一没有参加讨论建碑方案,二没指挥他们建碑,什么时候可以让我搞破坏?” 我拣起枯树枝,小声说:“你不要急,反正万四海在桥头,我们现在最好不去。要不然,到明天,那就会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说完,我望了赵周勤一眼,见他没发脾气,就小声问:“房子又不是树,哪会有根呢?” 赵周勤两眼望着星空,冷笑着说:“房子倒生根,不是说房子会长根。是说,房子建到屋顶,才会牢固。小熊是说,你画的图形,把这四面墙,连接在一起,就会牢固了!” 听赵周勤这样讲,我又在地上画了三个差不多大的梯形,比划着连接的方法。画了一会儿,再望赵周勤一眼。 赵周勤突然站起来,用布鞋底把地上的梯形全部擦掉,大声说:“你见过烧青砖的窑吗?” 我点点头说:“见过。” 赵周勤把手里的烧红薯全塞进嘴里,一个劲地嚼,没有说话。 我琢磨赵周勤为什么问我有没有见过老窑,回想与他探讨过的问题,心想,他可能是想说,烧青砖的老窑,里面并没有柱子,靠拱形的力量,支撑起整个空间,再联想到熊传杰说碑是上小下大,才明白他们是用砌窑的办法,靠拱形的力量,让整座碑的稳定不出问题的!想到这里,也把手里的枯树枝扔了出去。 刚站起身,就听见桥那头传来急骤的跑步声。我马上打开手电筒灯光,向桥头照去。原来,是万四海跑过来了。 赵周勤望了一眼跑过来的万四海,立刻转过身子,用背对着他。 我见万四海已经跑到赵周勤的背后,才把手电筒灯光关灭。 万四海大声喊道:“我的烧苕呢?烧苕!还有,是你们哪个批准他们不安电杆的?” 听万四海这样问,我猜想,熊传杰也许对他讲了吃夜霄的事,和房子倒生根的事。这两件事,不应由我回答,我只好不吭声。 “呵!烧苕在哪个手里?哪个批准的?”万四海提高嗓门再嚷道。 赵周勤没好气地说:“你不去守水泥,跑到这里咋呼什么?” 等了一会儿,万四海陪笑着说:“他们是来建碑的,不是来拉水泥的。” 赵周勤声音低沉地说:“我只守水泥,不管建碑!” “老熊说有烧苕在你手上,这个,应该找你吧!”万四海抢话说。 我把手里剩下的烧红薯递给万四海,对他说:“我这里还有一块,你可压压涎水。” 万四海接过烧红薯,大口、大口地嚼起来,不再说话。赵周勤也不吭一声地向桥头走去。我赶忙对万四海说:“站在这里做么事?快走呀!”说着,我拉了万四海一把。 万四海也拉了我一把,把嘴里的东西哽下喉,又耸了耸肩膀,说:“我们去找老赵,说熊家大队的人已经来建碑了,水泥不要人守,我们干脆回去睡觉。现在,我的眼睛都糊到一块了,想睁,也难睁开!”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点子应不错,于是问:“你去哪里睡觉?” |
万四海想了想,说:“要问去哪里睡觉,地方有好几个,只是不能去住院部!”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明明晓得我在住院部睡觉,为什么单单说不能去住院部呢?你的意思,是不是想我与你一起找赵老,要他同意你一个人回中学睡觉?” 万四海笑着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凭你刚才给我吃烧苕,我也不能只顾我一个人去睡,不管你的死活呀!” 听万四海这居高临下的口气,我叹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很不是个滋味。心想,大弟比我小六岁,我却一直不能与大弟打成一片,玩不到一块儿。身边的这家伙,只比我的大弟大一岁,我却整天不得不和他搅在一块,还要听他颐指气使!要不因为文化革命,哪会这样呢?难怪俗话说,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想到这里,我关掉手电筒光,默默跟在万四海的身后,不再讲话。 万四海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阴阳怪气地大声问:“老牛,快点走哇!又不是要你去耕田,怎么这样慢腾腾的?” 本来心里就有气,听万四海骂人,心里更气,于是,大声吼道:“你别以为你真的是区委,就高人一等,就可以官腔官调了,其实,你也和我一样,还在用父母的血汗钱填饱肚子呢!说睡觉,是你提出来的。我本来在住院部睡觉,是你把我叫起来的!可是,你又说不能去住院部睡觉。如果去其他地方睡觉,学习班的大门早关了,有家又不能回,你说,我能回哪里去睡觉?” 万四海笑着说:“这很简单,你和我一起,去中学睡觉!” “你笑么事?晓不晓得天光日晓?都下半夜了,你的造反派哥们还不睡觉?”我大声反驳说。 万四海仍然笑着说:“你没当造反派,当然不晓得造反派的生活。老实告诉你,虽说没没拿到工资,但是,我们找学校总务处,可领到活动经费。这些活动经费,让我们吃饱肚子,没有问题!另外,除了吃饭不要找家里要钱,还有单位造反派发给我们补助费呢!怎么样?比你整天找父母要吃、要穿、要钱花,要大气多了啰!” 听万四海这样讲,我才明白,为什么钢派的学生,愿意呆在学校当所谓造反派的,原来他们可以假借造反,获得经济上的好处!于是,我不客气地问:“白天你们帮单位造反派充当打手,晚上,干些什么呢?” 万四海依然笑着说:“你以为当打手,就是坏人吗?恰恰相反!充当革命的打手,打走资派,打保皇派,是革命行动!这是白天的两打。晚上还有一打!” 我看他洋洋得意的样子,不高兴地问:“打什么?” 万四海终于不再笑了,小声说“打扑克!……说不定,我们走到中学,万思河,他的牌瘾最大,他肯定还在打!” “讲钱吗?”我问。 万四海说:“不讲钱,有的人会赖皮。” “那是赌博!”我气愤地说。 万四海说:“又不拿现钱,怎能叫赌博呢?只是输了的,第二天吃早餐时,得由他请客!” 我打亮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去那土匪窝子!” 万四海急忙说:“你真的不能去住院部!” 我没好气地问:“为什么?” 万四海打了一下我的手,小声说:“我听万思河说,他的表哥,有一天下午,跑到隔壁新郎哥家里借扑克。听到新郎、新娘正地房间里说笑,就推开新房门。没想到,青天白日,两个新人正在床上……哎!老话说的好,宁可见狗连裆,也不看人成双。他表哥当天夜里,就得急病,乌呼哀哉了!你想想,胡司令与那臭姑娘,摸来摸去,摸到最后,你说呢?要是你碰上了,那不倒大霉!还有……” 我立即用手电筒光柱照着万四海的脸,大声吼道:“哪来的狗屁!这小点伢,肚子里什么不好装?” 万四海不服气地说:“我是一片好心,告诉你,可以帮你免灾呢!” 我还想把万四海痛骂一顿,正在这时,赵周勤那建碑的地方大声叫我! 我连忙向建碑工地望去,见夜壶灯已经亮在很高的地方,估计碑应该建得很高了!我狠狠地跺了万四海一脚,就向桥头跑去。 到了桥头,只见围着已有三米来高的碑身,三方各高叠加起三张大方桌,最高的方桌上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手提着夜壶灯。迎面的一叠方桌顶上,提灯人的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人,正在往下放绳子。下面有两个人,把绳子垂下的一端,系在一张方桌腿上。 我想问赵周勤,方桌拉到顶上后,站在第三张方桌上的两个人,怎能爬上第四张方桌。于是,我拉了一下赵周勤的手,见赵周勤屏气凝神地望着高处的两个人,我没敢开口问。 没想到,万四海跑上前来,冲着高处的人,大声嚷道:“玩狮子呀!摔下来,我是不负责的!” 赵周勤回过头,挥起手掌,一巴掌对着万四海甩过来! 还好,万四海头一偏,躲开这一巴掌,马上跑到一边去了。 在建筑工地,用玩狮子叠桌搭高台的办法,当脚手架,还真的没见过!玩狮子,爬几张桌子,听教我武功的皮匠爷爷说,人往下跳的时候,狮子皮可当降落伞。然而,砖瓦匠身上可没披狮子皮哩!想到这里,我的手心开始冒冷汗。 不一会儿,第四张桌子被拉上去了。提夜壶灯的人,把灯放在桌面,与收绳子的人背靠背,把第四张桌子的桌腿,放在第三张桌面上。与下面的桌腿对齐后,再用绳子把上下两张桌子绑起来,然后把夜壶灯放到第四张桌子的桌面,紧接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爬上第四张桌子,新的工作平台就这样搭成了。 |
不一会儿,台上台下,新一轮施工的热闹场面,又展现在眼前。 赵周勤突然回过头,对我说:“刚才,熊传杰对我讲,说胡老幺要他们给碑面抹水泥砂浆时,要把做凸水泥字的钉子先插进去。我想,这样高大的碑能连夜抢建起来,就没想他为什么说插钉子的事。后来仔细一想,才琢磨出,他之所以反复说插钉子的事,那是因为,插钉子并不难,难就难在字的内容上。” 我没听懂赵周勤说的什么,就一直看着他的脸。 赵周勤发现我没听懂他的话,就接着解释说:“胡老幺要他们请人先写好样子,然后按字样笔划插钉子,这样才做出的凸字才牢靠。就是在请他们熊家的第一枝笔‘熊大笔’写碑名样子时,出了麻烦。胡老幺做上去碑名是‘张水松烈士永垂不朽’。熊大笔的哥哥是抗美援朝的断腿英雄,他哥哥说烈士的称号,只有国家才能授予,不能乱称呼。熊大笔觉得他哥哥说的有道理,不赞成写‘烈士’。坚持要写,就写‘同志’。熊传杰怕即日夜里交不出碑,说是只好让熊大笔先写上‘同志’。现在马上就要抹面了,熊传杰要我做决定。我告诉他,这块碑是钢革司要立的,区抓办管不了这些。可是,熊传杰不听我解释!” 我指了指万四海跑过去的帆布小堆子,提醒赵周勤说:“嗨!你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赵周勤望了一眼堆在桥头的帆布小堆,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自责地说:“哎!怪自己的死脑筋,总是把他当小伢看!熊传杰追问我好几遍,只想到你,就是没想到他!” 我笑着说:“还没到插钉子的时候,现在可以去找他。不管他说什么,明天也好向胡老幺交差!” 赵周勤点点头,说:“这点子不错!”说着,就向帆布小堆跑去。 我见熊传杰正在对面抖水泥砂浆,就走过去。熊传杰见我走过去,就直起腰,看了我一眼,把铁锹把往我面前一递,笑着说:“来!搞几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对他招了一下手,指着河边的小树林,说:“今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机会多着哩,现在有要事与你商量,去那里说。” 熊传杰把铁锹把递给旁边空手站着的青年社员后,小声问我:“什么事?” 我走到树林边,回头反问跟上来的熊传杰:“你给赵周勤出什么难题?” 熊传杰脖子一硬,不以为然地说:“赵周勤是刚复员的老兵,又是大队的书记,现在还是区委领导。小胡要我们大队在这里建块碑,这里虽说是桥头,也是红旗大队的大门口,征求他的意见,应该没错。” 我连忙问:“你晓得他现在做么事?” 熊传档笑着说:“你用不着考我,他在帮县人武部收枪。我们大队有好多人在猜,说文化革命搞完后,赵周勤肯定会接陈部长的班,当区里的武装部长!” 我冷笑了一声,问:“文化革命会么时候搞完?” 熊传杰也冷笑了一声,大声说:“解放后,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你我晓得的运动有反右派运动、‘四清运动’,都没搞几年。文化革命已经快两年了,还能再搞几年呢?”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大声说:“告诉你,赵周勤,和我一样,也在住钢革司的学习班!” 熊传杰争辩说:“赵周勤和我一样,是人民公社的社员,他又不是工人。进钢革司学习班的,都是硬工造的,怎么会有他?” 我反问道:“怎么会有我?” 熊传杰笑着说:“你的运气好,去北京见过毛 ,又会写大字报,像你这样的书呆子,不进学习班,难道还叫我这个大老粗进?” 听熊传杰说挖苦话,我赶忙转换话题,说:“你到底打算怎么搞?” 熊传杰叹了一口气,说:“你还记得小学五年级,上写字课时,王老师讲的‘一字值千金’的故事吗?” 我问:“你指的是王献之写‘山海关’三个大字的故事吗?” 熊传杰说:“王献之骗了他爹王羲之‘山海’两个字,今天,我找我们家大笔,也骗了两个字。” 我晓得我们离夜壶灯太远,熊传杰看不见我在摇头,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地摇头。 熊传杰没听见我说话,又接着说:“农机站的小胡,叫人把我们大队建抽水机房的水泥拉走时,告诉我,是要我们大队的瓦匠,给张水松建烈士碑。一小队的老志愿军说,张水松不能算革命烈士。我在请大笔写碑名前,先要他给我写好‘热烈欢迎’四个大字,然后,又要他再写‘革命战士’四个大字。我找你要水泥没要到,回去后,才请大笔写碑文。他把他哥老志愿军的话听进去了,说什么也只肯写‘张水松同志永垂不朽’。还好,我先有准备,这就叫有备无患!” 听熊传杰很得意地讲完自己的高招,我立即拉起他的手掌,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大声嚷道:“你根本不配贫下中农的光荣称号!先替赵周勤打了一巴掌!” |
就在我的巴掌要打在熊传杰巴掌时,他冷不防地突然紧握拳头,使我的巴掌打在他的拳头上,我只觉得自己的掌心像碰到石头上,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哎哟——!” 熊传杰笑着说:“去找你的皮匠爷爷再学几手,再来和我比试拳头!见试、见试我楚王家祖传的硬功夫!不过,我们的功夫只是用来活动筋骨,从不用来与人讲厉害!” 我缩回手,一边两手相互搓揉止痛,一边对熊传杰说:“你虽作了两手准备,但是只能选择一种碑名。如果不按胡老幺说的意思办,这个账,明天上午,钢革司一定会把账算到我的赵周勤的头上!” 熊传杰听我说到这里,不再笑了,他嗓音低沉地说:“我们熊家特别害怕仇恨!你应该晓得伍子胥是怎样报仇的。从那以后,我们的祖宗不再愿意与谁结仇。我们熊家子孙,都晓得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熊家大队不会像红旗大队那样,与钢革司对着干。你应该晓得,红旗大队只有四个小队,其中三个小队,就被钢革司抓老保,抓得鸡犬不宁,还打伤了好几个壮劳力。我刚才来的时候,碰见中学的矮胖子,几个瓦匠师傅告诉我,那个小家伙就是钢革司的一个小头头。找赵周勤不行,找你也不行,我准备找他试试,就是不晓得他躲到哪里了。” 听熊传杰这么说,我扭头看了建碑的进度,对他说:“碑都封顶了,再找矮胖子商量,不一定能商量出结果。你既然作了两手准备,还不如自己作出决定。” 熊传杰不高兴地说:“这个决定如果好作,我就不会找老赵了!” 我想了想,对熊传杰说:“用‘烈士’,你怕得罪你的本家,用‘同志’,你怕得罪钢革司。你自己既有‘同志’,也有‘烈士’,两手准备都有,就是不知该用哪手。你看,能不能每一手选用半手,合起来,就成一手,这样,两边都不得罪,可以蒙混过关。” 熊传杰嗯了一声,问:“我没听懂你的话,你干脆打开窗子说亮话,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好搞事,早点收工后,还可让大家回去睡一会,白天好出工!” 我问:“你前面要的字,与后面写的字,大小是不是一样?” 熊传杰说:“差不多大。” 我松了一口气,说:“这样好了,碑名就用‘张水松志士永垂不朽’。” 熊传杰听我说完,沉思默想后,说:“志士与仁人一样,抬得也不低,就怎样办!”说着,就拉着我的手臂,准备往建碑工地跑。 我用力甩开熊传杰的手,说:“这只是一种方案。还有一种方案。” 熊传杰收回迈出去的脚,回过头,问:“还有什么方案?”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你家大笔写‘热烈欢迎’?不就是想要一个‘烈’字吗?我想,只要那个‘烈’字不是你用上去的,大笔也不会责怪你的。大笔之所以在写出‘烈’字后,还肯写碑名,他也是用的脑筋的。他写出‘张水松同志永垂不朽’,他哥问时,好向他哥交代。他已给你写出‘烈’字,你选用,是你的事,与他无关,他呀,城府深着呢!” 熊传杰笑着说:“怎么样?我们贫下中农里面,也有知识份子哩!”说着,就拉着我,就向工地跑去。 赵周勤与万四海几乎与我们同时跑到,只是他们还在争吵。 跑到碑下,我们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见迎桥头的碑面,已经挂上了‘张水松同志永垂不朽’的大条幅! 万四海大声吼道:“谁要你们这样写的?童司令早就告诉你们,要用烈士的称呼,你们怎么还这样?” 赵周勤拉了万四海一把,大声问:“他到底是不是同志?” 万四海瞪了赵周勤一眼,继续大声嚷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张水松已经牺牲了,要称‘烈士’,不能叫‘同志’!” 赵周勤也扯起喉咙说:“雷锋同志也牺牲了,伟大领袖也称他同志哩!” 万四海歪着脑袋瓜子反驳说:“张水松死的不一样,他是被敌人枪杀的,应该称‘烈士’! 赵周勤反问道:“县里死的那个江师傅,是不是被敌人枪杀的?应不应该给他树碑立传?” 万四海气冲冲地说:“那个姓江的是在混乱中被误杀的,老张是被百万雄师来人,把他单独杀害的,性质大不一样!” 站在高处的瓦匠师傅指着手里的活计,喊道:“你们快点争,我把中间两个字暂时空着,先把下面四个字钉好!” 熊传杰手里提着一个‘士’字,跑到万四海的面前,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士’字,与上面的字一样大,把‘同’字换下来,把它放在‘志’字的下面,合起来,就是‘志士’,你说行不行?如果行,我就师傅快点换上去,快点搞完,我们都可以回去睡觉!” 赵周勤指着熊传杰手里的‘士’字,吼道:“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怎么有这个字呀?” 万四海大声嚷道:“‘志士’与‘烈士’是不是一回事呀?” 我从熊传杰手里接过写有‘士’字的十六开的旧报纸,对他说:“还有没有其他字,都拿出来,给小万挑挑。” 熊传杰对我点点头,就绕到碑那边,提着几张同样大的旧报纸,递给万四海。万四海接过报纸,看一张丢一张,正要对熊传杰发脾气,赵周勤从地上拣起写有‘革’、‘命’两张旧报纸,冲着万四海嚷道:“你好大的狗胆,把‘革’、‘命’都敢丢掉!” 万四海歪着脑袋瓜子正要与赵周勤吵架,突然发现自己手里剩下的一张,正好是个‘烈’字,高兴得跳起来,举起手里的报纸,对正在往下拆大方桌的瓦匠师傅大声喊道:“这里有‘烈’字,快把‘同’字换下来!” |
@牛爬坡 853楼 2013-11-02 15:50:00 五号后我要到京去给外孙女过周岁,预计十号回。 ----------------------------- 请带去我们全家的祝贺,祝她生日快乐! |
站在第三层方桌上的瓦匠师傅,用绳子放下大方桌后,顺手把‘同’字拆下,扔到空中。站在下面接方桌的小工,从万四海手里接过‘烈’字后,捡起地上的破草包片,塞进吊砂浆用的小木桶里,然后把写有‘烈’字的旧报纸,放在草包片上,让上面的师傅拉上去。上下两个师傅与小工,动作麻利,配合默契,高兴得万四海拍手叫好! 正在这时,赵周勤走到我的背后,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大声对我说:“水泥用完了,也用不着我们守了,走,回学习班睡觉去!” 我回头望了赵周勤一眼,指着碑上,想告诉他,万四海才找对了一个字,还有一个字没换上。可是,赵周勤不让我说话,却大声叫熊传杰:“小熊!你让师傅把那字换了,就叫他下来,快回去,让师傅多睡一会!”说着,就挽着我的胳膊,大声说:“快走!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然后,小声对我说:“你不要多事,那字对不对,与我们没关系!” 赵周勤的臂力真大,拉着我一路小跑到桥头,又转过身子,对正在指挥拆方桌的传杰大声喊道:“小熊!搞完了就快走,再不走,天亮了!” 赵周勤的话音刚落,只见万四海快步从碑边追过来。 赵周勤慌忙催促我说:“快点跑,不让他追着!” 我立即从棉袄下口袋掏出手电筒,按开电门,照亮前面的路,跟着赵周勤往街上跑。刚跑到柳珍兰的门口,突然听见万四海撕心裂肺地大叫“哎哟——!” 我停下脚步,转身用手电筒光往后面照,见万四海坐地搬运社门前的地上,正在揉自己和膝盖,回头对赵周勤说:“万四海摔倒了!” 赵周勤气呼呼地说:“这么能的人!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哩!” 我劝赵周勤说:“既然他跟过来了,就不要再生他的气了!他与你争吵了这么久,也才换下一个字。明天上午,童咸准、胡老幺看见这不三为四的碑名,说不定揍小胖子一顿!” 赵周勤仍然怒气不减地说:“他们狗咬狗,是他们的事。其实,就用同志,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想争赢!这么小一点年纪,就这样争强好胜,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会晓得天高地厚!这样,对他今后,没有好处!……你记住!你可以去看他,也可以把他带到学习班,与你一块睡觉,但绝对不准提字的事!” 我有些为难地说:“明知不对,还少说为佳,这不成了自由主义了?” 赵周勤小声吼道:“你不要耍知识份子腔!当过兵的人,特别讨厌像这样给别人戴帽子!我让他吃苦头,也是想帮他!人一辈子,哪里都走平路、都走好路?有些人,不让他碰得头破血流,他就不会长见识!” 我借手电筒灯柱的散光,看见赵周勤满脸怒容,立即改换话题,边递给他手电筒,边说:“你别气了,我保证不说字的事!我去看他摔得怎么样,你拿着手电筒,翻院墙好找地方。” 赵周勤推开手电筒,说:“在部队搞过夜间训练,用不着手电筒!你打手电,好扶他走路。你俩就从街上走,我在区公所大门口等你们!”说着,向夜幕里跑去。 我左手打着手电,跑到万四海的身边,蹲下来,用右拉起他的罩裤脚,问:“流血吗?” 万四海扒开我的手,没好气地问:“你还是不是毛 的红卫兵?” 我没理睬他的问话,想看看他到底摔伤了哪里,又伸手去提罩裤脚。他用力打了我的手背一巴掌,大声嚷道:“我最不喜欢别人动我的裤子!你再提我的裤子,我就骂人了!” 我缩回右手,再插入他的左腋下,想把他拉起来。他又甩开我的右手,扭屁股换了一个方向,大声嚷道:“姓赵的和我吵架,你又没有和我吵架,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照电灯?” 我忙解释说:“他说带我去学习班睡觉,我只好和他一块走!……” 万四海没让我把话说完,接着嚷道:“不对!最先提出来与你一起去睡觉,是我,不是他!你为什么不给我照亮?……你进了我们钢革司的学习班,就应该把自己当着钢革司的人,就应该与钢革司一条心,凭什么老与他搅在一起?” 我立即辩解说:“我是你们一条心啰!要不是一条心,这不,快一夜没睡觉了,还在帮你们钢革司做事呢!” 万四海嚷道:“不对!我与赵周勤从熊家大队回工地时,你睡过觉了,不要称功!” 我听他把话扯偏了,就没好气地说:“我好心好意地问你伤在哪里,你说你的裤子不给别人摸!我拉你起来,你却说我与你们不一条心!”说着,我关掉手电筒,摸索着往他怀一塞,站起身,对他说:“这是赵书记的手电筒,现在给你用!明天你到学习班时,还给他!”说完,我扭头就向街上走去。 不一会,万四海打着手电筒,从我背后追上来,小声说:“我是假装气你的,我见你与赵周勤跑那么快,才装着摔倒的!你的心真好……” 我给他让开路,没好气地插话说:“没与你们钢革司一条心,怎能么会心好呢?”说着,我往前拉了他一把,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是造反派,我是老保,算是比你白多活了五岁!惹不起你,应该躲得起吧!” 万四海把手电筒递到我胸前,小声说:“好哥哥,别生气!今天夜里我做主,你可不在学习班睡觉,就和我一块去中学睡吧!” 我用手推开手电筒,大声说:“你有手电,可以回中学睡觉。我不要你为难,我还是到学习班睡觉,老老实实守你们的规矩!你有手电筒,快走吧!” 万四海拉住我,说:“我不敢一个人去学校!” 我大声吼道:“为什么?” “有鬼呢——!”万四海用哭哭腔说。 |
我很不高兴地说:“给你手电简,还怕什么鬼?” 万四海打亮手电筒,照着搬运社方向,低声下气地说:“你看,一点儿也不亮,像鬼火一样,根本看不清前面的东西,怎能赶走鬼呢?” 我打了一个呵欠,说:“不扯皮了,我们走到区公所门口再说!” 万四海连忙问:“怎么说?” 我推了万四海一下,说:“不要老是站在这里,边走边说!”说着,我就往前走。 万四海立即打亮手电筒追上来,与我走成一排,边走边说:“到区公所门口,到底怎么说?是不是老赵对你说了我什么?” 我一边迈大步子,一边说:“你想他会说你什么?” 万四海小跑起来,大声说:“他肯定说我坏话了!” 我从万四海手上夺过手电筒子,关闭电门,反问道:“你有坏话给人家说吗?” 万四海扯了一下我的棉袄袖子,有点喘气地说:“我当然没有什么坏话给老保说!也没有什么坏话给造反派说!” 我听见万四海开始喘粗气,就放慢步子,打开手电,照着卫生院的大门,说:“在后面住院部,胡老幺怎么说你?” 万四海说:“胡司令,还有万思河,他们是对我眼红,不是说我的坏话。谢司令倒是当着我的面,说我进区抓办后,肯定有人对我不服气。我想,就是指他们两个!不过,我不会怕他们两个。反正有谢司令给我撑腰,我还怕什么人!姓胡的说我不会办事,他肯定没有想到,他没办好的事,我只用了大半个夜晚就搞好了!要不是老赵去把我吵醒,我又办成了事,又偷偷地睡了一会觉。” 路过刘喜木在门口,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他家大门,没有说话。 万四海扭头看了一眼刘喜木紧闭的大门,回过头,接着说:“像你们老高三的学生,虽说捞到了大串连的好处,跑了不少大地方。但是,文化革命到了现在搞‘三结合’,提拔新干部的时候,你们已经过时了。你们现在,找对象的找对象,要结婚的要结婚。继续革命的担子,已经落在我们的肩上!” 我知道万四海说“找对象的找对象”,指的是我,但是不明白他说“要结婚的要结婚”,指的是谁,于是,问:“谁要结婚了?” 万四海指着已经走过的刘喜木家,说:“难道你不晓得刘喜木的妈妈,现在逼他结婚的事?他请高英红做他妈的工作,请了好几次了!” 听万四海说刘喜木妈逼刘喜木结婚,我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前年暑假在县师范搞大批判那会儿,他当着同学们的面,指责我和“四类份子”的女儿谈恋爱时,我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信誓旦旦地向同学们宣布,他已经把资本家家庭成份的娃娃亲退掉了,现在怎么还会被他妈逼着结婚呢?他不是正想追高英红吗?想到这里,我小声问:“刘喜木的娃娃亲不是退了吗?” 万四海冷笑着,挖苦我说:“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姓牛,真的是头牛?耳朵真的打蚊子去了?” 我解释说:“我在想刘喜木前年暑假,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说他已经把八字退掉了,他妈怎么还会逼他结婚呢!” 万四海大声说:“他退别人的八字,人家不肯退他的八字……” “明明是九个字,怎么是八字,不要讲了,快进去睡觉!”没等万四海把话说完,不远处的区公所大门口,传来赵周勤斥责声。 “年月日时,每个配两个花甲字号,生庚八字,只有八个!”万四海大声回敬道。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赵周勤站在我和万四海的面前,吼道:“不要说字了!” “我们说字,与你有什么关系?”万四海不服气地反问道。 我赶紧把亮着的手电筒递给赵周勤,解释说:“我们在讨论刘喜木被他妈妈逼着结婚的事,我说刘喜木前年暑假就说退掉红庚八字,没说别的。” 赵周勤连“呵”了两声,拍打了一下万四海的肩膀,小声问:“摔跟头了?” 万四海笑着说:“我搞事,不会毛糙,怎么会摔跟头呢?” 赵周勤也笑着说:“我看你坐在地上,还以为你摔跟头了呢!走吧!委曲你一个晚上,进去与我们老保睡两个小时的觉!” 万四海“呃”了一声,对赵周勤说:“我想要牛东坡陪我去中学睡觉。” “不行,不行!”赵周勤大声说。 “这学习班是你管,还是我管?”万四海大声问赵周勤。 赵周勤咳嗽了一声,压低嗓门,说:“学习班,你管白天学习,我管晚上睡觉。现在是睡觉的时候,该我管!” “不对!你自己是老保,这老保学习班,全由我管!”万四海大声嚷道。 赵周勤拉了一下我的手,大声说:“你快进去睡觉!今天的事,我管定了!” 我知道赵周勤是担心我把碑名字的事说漏嘴,不让我和万四海在一起说说讲讲,于是,我对万四海说:“刘喜木的事,不是我提起的,我不清楚。”说完,我就朝区公所跑去。 快进大门时,听见赵周勤在吼:“我送你!” |
我摸黑走过区公所前面的天井,借着天井的星光,走进正厅。过了正厅隔墙后,由于后门前的隔墙,遮挡住后门透进的星光,在前后两隔墙的套间里,没有一丝亮光,漆黑一团,只能摸索着前进。没走出几步,左脚踩翻铁皮垃圾斗,身子一歪,人摔倒在地,左脚蹬动垃圾斗,随之发出“咣当”响声!这响声,吓了我一跳。紧接着,后院里突然一声惨叫:“鬼来了——!”我心头一紧,直觉得全身起肌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 “鬼在哪里?”万长青的怒吼声。 “是对门!”李德理的声音。 “隔一会,喊一下!让不让我们睡觉?”朱书民在嚷。 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想快点告诉朱书民,不料,额头碰在后隔墙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结果,右脚又踩在垃圾斗上,垃圾斗再次发出“咣当”声响! 朱书民打着手电筒走进套间,用灯柱照着我的面孔,大声嚷道:“怎么是你呀!你喝酒了?打醉拳了?” 没等我回话,与万四海一块抓过我的那个瘦高个,带着另一个学生,也跑进套间。两盏手电筒光从地上照到墙上,从墙上照到我的脸上,瘦高个扒开朱书民,对我大声嚷道:“会两下子武功有什么了不起!深更半夜吵得不让人睡觉,走,去值班室!” 我和朱书民被两个初中生推攘着,走进与学习班对着的原区委办公室大门,往左拐,走进第一间,钢革司用着看守我们的值班室。瘦高个指着我,对站在门边的长青哥、德理哥说:“不是我们吵你们,而是你们的人吵你们!前面我们喊强盗,那是因为姓赵的翻墙爬进院子,我们以为是强盗!现在,手里没有枪了,我们只能用声音壮胆。声音喊大了一点,你们还把姓廖的叫起来,让他来批评我们!你们大概忘了,姓廖的早不是区委书记了,他是资资本主义道貌岸然路的当权派!当然,我们不怕走资派。这不,才过了多大会,牛东坡!又故意装鬼,甩铁垃圾斗!” 我借放在窗前办公桌面暗黄色的马灯光,瞪了瘦高个一眼,大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瘦高个扯了我的棉袄袖子一把,大声嚷道:“以前,是万四海管学习班,我不对你说什么。现在,万四海调抓办了,学习班就归我管!你说,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看站在一旁的朱书民,还有长青哥、德理哥,像搞呵欠接力赛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就对瘦高个说:“你让他们回学习班睡觉,我就告诉回来晚的原因!” 瘦高个指着万长青、李德理,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同学,冲着朱书民说:“今天,我们的人喊有鬼,就知道是你们的人在捣乱,就只喊了两声鬼来了,两个比你年纪大的,没说什么,就你,特别能!接连两次,把矛头对准我们的人!你这个账,我记着,先回去睡觉,想想你为什么出风头,等天亮了,我会找你算账!” 长青哥对瘦高个说:“不是他一个人在喊,我们也有喊。” 瘦高个瞪大眼睛,大声嚷道:“不要互相包庇!不要以为你们年纪大,我就不能讲你们!你们如果不快点回学习班,我就把你们锁进隔壁的房间,让你们罚站!” 德理哥拉了长青哥一把,对朱书民说:“走吧!红卫兵新官上任三把火,别让火烧着了!” 朱书民斜了我一眼,与万长青、李德理走出房门。 瘦高个示意另一个学生把房门关上,走到左边靠墙的床边,脱下球鞋,坐上床铺,然后脱掉罩裤,拉被子盖上腿,伸右手,把办公桌面的马灯光扭小一点。另一个学生也和瘦高个一样,坐到靠右墙的床上,看样子,他们是不想让我回学习班睡觉了。看着瘦高个满脸怪气,心想,原来以为他比万四海老实,现在看来,比万四海有过之而无不及,没等他开口,我先问:“老赵回来,你们没问过他吗?” 瘦高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屑一顾在说:“他是他,你是你!” 我换了一只脚,准备说话,瘦高个立即坐直身子,大声吼道:“你不是想当兵吗?怎么不会搞立正?” 我看坐在另一张床上的那一个,眼睛盯着办公桌边立着的腕口粗柳木棍,估计他想动粗,回想起自己像他们这样大时,学校同全国一样,轰轰烈烈地开展学雷锋活动,要我们学习雷锋同志的“钉子”精神,把点滴时间,都用在准备中考上,那时间,觉得特别宝贵!不像他们现在,荒废大好时光,不走正道,弄枪舞棒,学整人!为了避免与他们发生更大的冲突,我缩回放得稍开一点的左脚,把全身的体重平衡放于两脚,做了个立正姿势。 瘦高个看了我一眼,嘻笑对他的同伴说:“前几天在学校,你问我,牛东坡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你好好看看他!与万四海对你说的,是不是一个样!” 听瘦高个这样讲,这时,我才把注意力转到右边床铺,见这个学生比瘦高在稍壮一点,小白脸,头发生的较下,额角没有瘦高个宽,眼睛比瘦高个大,应该与万四海是同年级的,确实属于准备中考的年龄段了。 小白脸笑着对瘦高个说:“我还以为他会发功,来打你呢!” 我笑着对小白脸说:“我和你是初次见面。与他,是老朋友了!对老朋友,怎么动粗呢?当然不会打他的。……”本来想劝他们,要向向医生学习,不要把大块大块的时间浪费在武斗上,但听见窗外转来脚步声,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 紧接着,窗子玻璃被敲响。 “我回来了。”赵周勤的声音。 听见赵周勤的声音,我大声对瘦高个说:“这下,我可去睡觉了!” 瘦高个大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哩!” 赵周勤在窗外大声问:“小牛,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面?” |
“是我,新来的班头要我交代问题!”我大声对窗子大声说。 “有什么好交代的?呵!真是他妈的先生的不如后养的!有什么问题?我来替你交代!”赵周勤在窗子外边大声回应道。 瘦高个与小白脸几乎同时掀掉盖在腿上的被子,没等瘦高个伸手,小白脸一手抓住桌边的柳木棍。 我担心小白脸挥棍动武,趁他低头看脚穿球鞋的瞬间,我一个箭步跳到他面前,一个云手夺过他手中的柳木棍,使劲吼道:“不准动武!” 瘦高个立即冲上来,从我背后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腰部,用头顶着我的背脊梁,大声吼叫:“快夺棍子!” 正在这时,赵周勤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道:“快开门,你他妈的想干啥?” 见小白脸不去开门,一心想夺我手里的柳木棍,我猛地用力跨步,拖着瘦高个走到房门前,把房门拉开。 赵周勤一步跨进门里,指着跃跃欲试的小白脸,嚷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瘦高个松开手,坐到自己床上,一个劲地喘气,小白脸唬着脸,瞪大眼睛看着赵周勤。 赵周勤从我的手中拿过柳木棍,丢到门外,转身对坐在各自床上的瘦高个和小白脸说:“你们要我与牛东坡交待的问题,天亮后就晓得了!现在是该睡觉的时候,先睡觉再说!”说着,就拉着我走出房门。 走到院子中间,赵周勤问:“你估计碑上的字,明天会是什么结果?” 听赵周勤还在考虑碑的事,好像把收枪的任务给忘了,回头看瘦高个房间的马灯已经熄灭,觉得站在院子里说话不方便,就对赵周勤说:“我想上厕所。”说完,就向厕所跑去。 赵周勤“呃“一了声,小声说:“对,去厕所讲话,方便些。”说着,就跟在我的身后,往厕所跑。 走到厕所外边,赵周勤拉住我,说:“我估计,童咸准、胡老幺之所以坚持游行,用他们的整人办法,把我们押到那块碑前,逼我们磕头请罪,是因为对县人武部抓走潘、李不满,想借此振奋士气。我想等他们看见碑名后,哭笑不得,这样,就可戳穿他们的阴谋!” 我回转身,说:“我不能为钢革司操冤枉心,他们想什么,是他们的事。明天,我们有我们的事!王特派员的想法,是借他们搞游行,把剩下的枪支集中起来,完成收缴全部枪支的任务!” 赵周勤忍了一口气,说:“这事,我听肖医生讲过,虽说钢革司外地派问题不会很大,反正他们的枪都交了,但是,要让童咸准的人心甘情愿交出枪,只怕不容易!再说,粮管所剩下来的二十来支枪,除了童咸准是一支驳壳枪,其他的都是九四汉阳造,那枪已经老掉牙,放一枪,枪栓就拉不开了。要想打第二枪,还要用脚蹬开。” 听赵周勤说话的意思,好像收枪的任务,只是收童咸准的驳壳枪,其他枪无关紧要!心想,是不是王特派员安排收回全部枪支的任务有了改变,于是,我问:“有没有说只收童咸准一人的枪呢?” 赵周勤叹了一口气后,说:“王特派员没有那样讲,我说过收缴全部枪支弹药的困难后,王特员还反复强调,一定要把所有的枪支弹药,全都收缴送县人武部……哎!我想了好久,觉得明天的任务太艰巨了,一时半会没想出办法来!” 我想了想,说:“有两个办法,一个很冒险;一个办法是现在不能睡觉,要马上就去办。” 赵周勤急忙问:“快说,是什么办法?” 我说:“先说第一个办法。我们原来商量的意见,不是说所有的枪支要送军分区维修吗?我们可借用钢革司要我们在碑前磕头请罪的机会,想办法让童咸准的人朝天鸣枪,庆祝那块碑建成。” 赵周勤拍了一下巴掌,说:“对了!九四汉阳造一开枪,枪栓就拉不动了,可趁这个机会,说修枪,把枪集中到区里!”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过了一会儿,说:“想什么办法让他们朝天鸣枪呢?要是鸣枪发生伤亡事故,那该怎么办?还真的很险!” 我接着说:“我是想明天游行的时候,借机会与粮管所的小董走在一起,让他建议朝天鸣枪,但是,这个想法不一定能行。还有一个办法,不知肖医生有没有想到。肖医生说,童咸准的老婆有肾病,老是请她看病。我想,请肖医生做他老婆的工作,由他老婆说服他,把枪交出来。这个办法比较保险,只是怕不能按时完成任务。” 赵周勤又拍了一下巴掌,说:“我们现在就去找肖医生,要肖医生天一亮,就去找童咸准的老婆。如果能行,这样,可借钢革司组织游行的机会,把粮管所分散的枪支集中起来,就可以完成收缴全部枪支弹药的任务了!” |
@冥钓融 860楼 2013-11-06 01:29:00 看到了,刚才没看到… ----------------------------- 你不能像我这样,老头睡晚一点,能撑得住。你不能这样,夜太深了哩! |
@冥钓融 863楼 2013-11-07 09:18:00 谢谢你,我得冬…眠…,可能是梦游上网…,要知道,手机是24待命,随时随地都可以上,晚上回帖,不代表没睡… ----------------------------- 这不是熟睡呢! 熟睡才可养神的。 |
我想了想,说:“我还打过一会瞌睡,你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你进屋去睡一会儿觉。给我手电筒,我去卫生院说这事!” 赵周勤犹豫了一下,打亮手电筒试试亮光后,说:“电池快没电了,还是我和你一块去!”说着,关灭手电筒灯光,向院子后门走去。 我跟在赵周勤身后,走到门前。听赵周勤在黑暗中扳了两下锁头,没开门,却回转身,小声对我说:“刚才回来时,两扇门都没关,现在给锁住了,肯定是两个小家伙干的好事,现在只能从前门走了。” 我忙说:“说不定,我们在这里讲话时,他们早把那边的后门也反锁了!我先去那边看看。如果反锁了,我们就翻院墙出去!”说着,我转身要走。 赵周勤一把拉住我,嗓音低沉地说:“不去看了,你爬上我的肩,就从这里翻院墙!”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 我来不及多想,双膝跪到赵周勤肩上。他站起来后,我抓住墙头,赵周勤用双手顶起我的膝盖,使我上身趴上墙头。接着,我把两腿分开,骑在墙头,然后伸手抓赵周勤的手,想拉他一把,。他小声嚷道:“你快下去,一个老步兵的,翻这点障碍,不算什么!” 听他这样讲,心想,只说当海军能学技术,没想到,当步兵,同样也可学到超人本领,这不,这垛墙,对我说来,是障碍,对赵周勤说,他却认为算不了什么!我一面想着与当兵相关的事,一面用左脚尖,在外墙寻找可扎脚尖的地方。就在这时,只听得两声蹬墙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衣服拂过墙头的声音,再接着,我突然感觉左脚尖踩到了什么,赶紧放开抓住墙头的双手,重心往下一沉,右脚步终于踩到墙外的地面!我正想摸摸我左脚扎在外墙什么地方,赵周勤却在我背后大声说:“我把你送上墙头,又接下来,有什么想不通的?快走!你这样拖拖拉拉的作风,要去当兵,肯定要受大贬的!” “受大贬?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够资格当兵不成?”一阵短暂自问后,再用心听脚步声,发现赵周勤已经走出很远了!没敢多想,我立即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赵周勤,等我跑到他身边,他又迈出更步子,我只好再追。跑到与他并排后,慌忙调整自己的脚步。把步调调整到与赵周勤一致后,抱怨地对他说:“易少主瞧不起我,我没意见。因为他与我不同派!你和我同派,怎么也说这样的话呢?” 赵周勤扭头问:“我什么地方瞧不起你了?”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你们只不过在部队里当了几年兵,与你们说话,动不动就盛气凌人!我也参加过县人武部组织的军事训练,并没有发现与当军官的彭参谋差多远,他还表扬我哩!” 赵周勤放慢脚步,笑着说:“部队坚持以正面教育这主,表扬你,是为了不让你垂头丧气,调动你的积极性。这并不是说,你就真的是刀尖了!” 我不解地反问道:“刀尖?什么是刀尖?” 赵周勤笑着说:“就是尖刀部队的尖子!不过,像现在的两年服役期,在部队当两年义务兵,不超期服役的人,那是很难成为尖子兵的!” 我想了想,说:“听你的意思,当兵,也与读大学一样。两年制的,就是专科。四年制的,是本科。你是六二年当兵,六六年退伍,刚好四年,相当于大学本科了。像这样算,当兵时间越长,级别越高啰……” 赵周勤没让我把话说完,大声说:“别想那么多了!想这方面太多,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距离更远,受贬就更厉害!” 我不高兴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赵周勤反问道:“你不是也听易少主讲过吗?” 我立即回答说:“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喜欢吹牛!” 赵周勤指着卫生院的院子门,说:“这晚了里面怎么有人说话呀?” 我抬起头,没想到真的走到卫生院的院子后门前了!我赶紧走到门前,把额角抵在门缝,往里瞧,哟!住院部里还有灯光哩!我马上推了推院子门,门是锁着的!回头想告诉赵周勤,见他打着手电筒,正往街上跑去!自己不由自主地嘴对心问:“怎么当过兵的人,干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的?”我无暇多想,立刻追上去。 等我追到街上,赵周勤已经走进卫生院的大门。 等我追到卫生院的大门,见门诊值班室亮着煤油灯光,赵周勤已经在里面和谁说话了。于是,我两大步跨进值班室。哟!原来,他是在和脱白大褂向医生说话呢! 向医生把白大褂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回过头,指着自己办公桌旁的木椅,和对办公桌边的木椅,对我和赵周勤说:“请坐下!今天怎么多病人?刚接待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你们两人,谁病了?生病的,请坐离我近的椅子。” 听向医生这样讲,我和赵周勤都不敢坐下。赵周勤对我眨了眨眼,示意我讲话。我笑着对向医生说:“我们的运气好,以为这么晚了,难叫开门的,没想到,你也没睡觉。” 向医生打了一个呵欠,说:“我睡过了。在门诊值班室睡觉,只能这样,有急诊病人来了,就得起床。处理完了,再睡觉。”说到这里,他挽起自己的棉被袖子,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说:“都快四点了!” 赵周勤“呵”了一声,问:“肖医生在家吗?” 向医生抬起头,对赵周勤说:“她昨晚在住院部值夜班,没在家。我刚才处理完的急诊病人,移送到住院部,她现在,应正忙着安排治疗吧。” 赵周勤愣了一下,说:“这下糟了!” 向医生睁大眼睛,问赵周勤:“什么情况? “我们想找、找,不、不,是、是请、请她……”赵周勤有些结巴地说。 |
向医生微笑着对赵周勤说:“你没有结婚,大概不会为老婆重病而六神无主吧!”然后,转过脸,对我说:“小赵太紧张了,他有什么急事,你如果知道,就替他讲。” 我点点头,对向医生说:“他要说的事,也是我要说的事。只是肖医生正忙着,而且是忙急诊病人。她忙的事,是大事呢!不好开口找她的麻烦了。” 向医生笑着对我说:“找你肖姐,与找你向大哥,有区别吗?她的事,难道不是我的事?我可从来没和她分过彼此呢!” 赵周勤在一旁,用右手抓着木椅背一个角,让木椅的一脚落地,一个劲地在一旁旋转椅子。我走到赵周勤身边,小声对他说:“还是按前面的办法,去找小董吧。” 赵周勤停下手中的戏耍,叹了一口气,小声说:“现在还早,别人还没起床呢!这时候去叫人家的门,怕是不好的。” 向医生走到墙脚,提起篾壳热水瓶,走到办公桌边,问我俩:“你们喝水吧?” 赵周勤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向医生往自己玻璃杯里倒进半杯没冒着热汽的开水,笑着说:“去年底,隔春节还有三天,我带小肖赶到我家过年。我妈见我们回家过春节,第二天就像现在这时候,把平时节约下来肉票、鱼票找出来,把我爸叫起床,要他跑去食品公司门口排队买肉、买鱼。直到快吃中午饭时,才把几斤肉鱼买回来。就这几斤肉鱼,本来是是我妈准备大年三十,给全家人做顿好吃的。没想到,小肖却要我妈把,其中一半腌成腊鱼、腊肉。这不,昨天吃晚饭时,她拿腊鱼去食堂里蒸熟。没想到吃咸了,到现在还口渴呢!” 赵周勤听向医生讲完后,笑话说:“肖嫂为你想得真周到!把你爹妈给全家人留下的好吃的,给你争来了一多半哩!” 向医生笑着问赵周勤:“她只要我爸妈给我腌了鱼肉的一半,你怎么说成一多半呢?” 赵周勤笑着说:“腌了一半,吃年夜饭的时候,她又往你碗里夹鱼、夹肉。把这些鱼、肉都算进去,当然是一多半啦!怎么样?我说肖嫂为你想得周到,有说错吗?” 向医生笑着说:“你嘴里说她为我想得周到,心里只怕不是这样想的!” 赵周勤收起笑容,态度认真地说:“我是大老粗,不会说假话!” 向医生也收起笑容,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既然是这样,你们要对小肖说的话,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向医生的激将法还真凑效!不等我开口说话,赵周勤挪开自己面前的那把木椅,大声对向医生说:“我们想请肖医生现在给我们去找一个人,因为她在抢救病人,实在不好开口!” 向医生喝了一口水,放下玻璃杯,瞪大眼睛,对我说:“她没有空,我有空,怎么不早说呢!” 我摇摇头,对向医生说:“我知道你不愿管文革的事,我们的事,正是文革的事,才不好对你明说。” 向医生用右手食指一个劲地指着我。过了一会儿,说:“你真教条!我虽说不管文革的事,但你们急着找人,那不一样啰!” 赵周勤大声说:“我们要找的人,是粮管所的老钢!” 向医生笑着说:“粮管所大多数人都参加了钢革司,谁晓得你们要找哪一个呢?” 我紧接着说:“是童咸准!” 向医生还是一个劲地用右手食指指着我,笑着说:“你呀你,老是自作聪明!怎么不早说呢?” 赵周勤猛地鼓掌,兴奋地说:“那好,那好!现在,就麻烦你帮我们去找他!” 向医生依然面带微笑,却还是一个劲地摇头。 赵周勤情绪来得真快,一张脸,一下拉得老长,气呼呼嚷道:“知识份子真臭!最不讲信用!刚才都表态,表得好好的,一转眼,就不识账了!” 我偷偷地看了向医生一眼,见他听完赵周勤的牢骚话,并没有生气,我猜想,其中必有奥妙。说不定那个急诊病人,正是童咸准肾病转危的老婆,可能现在正在后面抢救!要不然,向医生决不会对赵周勤骂他臭知识份子,无动于衷的!我知道他,平时总以君子品德严格要求自己,生怕有对人不恭的地方。真的很看重自己知识份子身份,惯于用自己的人格尊严来维护这一身份。想到这里,我对赵周勤说:“童咸准的老婆,就在后面抢救,用不着去找!” 赵周勤猛地对我摇头,嘴里不停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听完我和赵周勤的对话,向医生坐到办公桌旁,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叹了一口长气,说:“知识份子也是人,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类分!中国共产党,就是一群知识份子的精英成立的,千万不可一竹竿打一船人!” 赵周勤盯住向医生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向医生慢慢转过脸,看着赵周勤,摇摇头,语气低沉地说:“我不怪你。怪我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想找谁。要是我能了解你们为了落实中央精神,通宵达旦拼命干,早把整个经过告诉你们,你们还可多睡一会儿。现在,你们赶快去我值班室的床上睡一会儿。我知道小赵天亮后,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听向医生这样讲,我又偷偷看了赵周勤一眼,见他的脸,就像现在的天气一样,刚刚浓云密布,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赵周勤笑着说:“你不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能睡得着呢?” |
向医生对赵周勤挥了挥手,对我说:“你知道我值夜班睡觉的地方,快带他去睡觉!” 我对向医生点点头,挽起赵周勤的左胳膊,走出值班室。又借着值班室的亮光,推开斜对门挂号室的房门。走进挂呈室后,赵周勤挣脱我的手,小声问:“向医生要我们睡觉,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我连忙推上房门,挂号室里立刻伸手不见五指。赵周勤又摸索着抓住我的右胳膊,大声问:“他要我们睡觉,你把我引进挂职号室干啥?” 我用左手拍打了一下赵周勤挽我胳膊的手,要他扶着我的肩膀。等赵周勤扶好后,我伸出两只手一面探路,一面告诉赵周勤,里面套间就是门诊医生值夜班睡觉的地方。 摸进套间,等我关上套间房门后,赵周勤突然笑起来。 我觉得赵周勤有些奇怪,于是,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却说,他想起当新兵时候的,也是熄火号吹过,营房里也像现在这样黑,第二天清晨发生的一件事,每碰到摸黑睡觉,就会想起来。一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我摸到床铺有枕头的一头,让赵周勤坐到床边,自己摸到床铺另一头,脱下棉袄做枕头,脱下球鞋、袜子、罩裤,刚睡下,就闻到赵周勤穿解放鞋的脚,发出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立即爬到与赵周勤一头。 赵周勤笑着问:“怎么?没当成新兵,却想听新兵的故事了?”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放下棉袄,把头枕上去,从赵周勤的身上拉过被角,盖上后,说:“你愿讲,就快讲,要不然,我马上会睡着的。” 赵周勤翻身,侧面对着我的后脑勺,小声说:“当新兵最不习惯的事,就是夜里睡觉前,要做好战备。” 我小声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赵周勤反问道:“我知道什么叫做战备吗?” 我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准备好武器,准备打仗吗?” 赵周勤鼻子哼了一声,说:“在新兵连,新兵没有枪哩!” 我“呵”了一声,催促说:“快接着讲!” 赵周勤接着说:“新兵连,白天以队列训练为主,夹杂着整理内务,学迭被子,打背包。昨上晚觉前,做战备,一定要放好背包带。如果不放好背包带,早晨起床搞紧急集合,找不到背包带,那就惨了……” 我听着、听着,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打了两个呵欠后,就进入了梦乡。 …… 不知睡了多久,好像赵周勤站在很远的地方,扯起嗓子叫我。我也扯起嗓子告诉他,新兵的故事不好笑!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涌来一伙人,把赵周勤抓住,不准他对我喊话!我情急地大声对那伙人吼道,可那伙人根本就充耳不闻,依然大声吼叫着!过了一会儿,又不知为什么,赵周勤突然腾空而起,腾云驾雾,飞到我的身后,扯起嗓子喊什么。我立即猛回头,睁开眼睛,发现赵周勤坐在我的脑壳旁,门外面人声鼎沸!原来,天已亮了,自己在做梦,梦里的那伙人的声音,就是门外正在嚷着的声音! “里面有危重病人正在抢救!”向医生用嘶哑的嗓子怒吼着。 “我们只见童司令!”瘦高个的叫喊声。 “他老婆病危!”向医生吼着。 “我正告你!你的老婆用病人要挟童司令,威逼他交枪!”万思河的声音。 “有没有要挟,你们的胡司令与王特派员,已经去桥头了。”向医生的声音。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头脑里一轰,立即从头下拉出棉袄,披在身上,猛地坐起身。 “我也正告你!你别装佯了!你肯定参加了王绿旗的阴谋鬼计!赵周勤、牛东坡肯 定在你们的里!粮管所的枪,也在你们这里!”瘦高个的声音。 “你这样说,就不地道!你们那个矮胖子正在后面。等他上前来,听他怎么说。”向医生解释说。 赵周勤把嘴附在我耳边,说:“关在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们快出去,不然,向医生堵不住了!” 我赶忙穿好罩裤,溜下床,对赵周勤说:“你先在这里呆着,让我先出去看情况!”说着,就套好鞋袜,边系裤带边打开套间房门。 “牛东坡!”小白脸睁大眼睛,边嚷边跑进挂号室,一双手抓住我的棉袄胸襟,大声嚷道:“走!向我们的烈士请罪去!” 我扒开小白脸的双手,走出挂号室。 万思河冲了上来,恶狠狠地嚷道:“走——!” 万思河喊声一落,立刻涌上来一伙人,推着我,走出卫生院的大门。 我抬头望了一眼东方天空中,见一树多高的太阳,它的一缕光线,正从浓云缝里钻出。再低头环顾卫生院大门前,有不少围观的人群。 一个农村模样的男青年对身旁的男青年大声说:“又多了一个瞌……” 男青年没让他的同伴把话说完,冲着我高喊道:“怕个屁!他们的枪都缴走了!” 万思河冲到对我高喊的男青年面前,对押着我的几个高个子吼道:“把他抓走!让他晓得,你们手里没有枪,也很厉害!” 我身边有两个高个子,立即冲到男青年背后,一个高个抓住青年头发和一只左手臂,另一个高个抓住青年的后衣领和一只右手臂,把他架到我的面前。 青年一边挣扎,一边冲着架他的人嚷道:“你们粮管所的大人,怎么听小伢的狗屁呀!”说着,扭过头,对万思河高声嚷道:“儿娃子!你小心点,跌到老子手里,也有你好瞧的!” 万思河瞪大眼睛,怒骂道:“好哇!老子先瞧你的狗模样!” 瘦高个跑到我的面前,冷笑着问:“碑上的字是谁搞的?” 我往卫生院看了一眼,大声说:“万世海晓得是怎么回事!” 小白脸冲过来,高声嚷道:“他说你和姓赵的才晓得!” |
见小白脸气势汹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把自己的手臂,从抓我的两个高个子手中挣脱出来,对着小白脸,高声喊道:“你把万四海叫来抵实,碑上的字,是他选的,与我和赵周勤,一点关系都没有!” 万思河跑过来,冲着我背后的几个高个子,大声吼道:“快把他架起来!” 万思河吼声一落,两个高个子跑到我的面前,在他们伸手前,我猛地缩回双臂,两只手用国相互抓着!其中一个高个,挥起巴掌,凶狠地把在我的脸上。我本能地伸手摸自己挨打的右脸。就在这时,打我的高个人一下抓住我的右手臂,另一个高个子也趁机抓住我的左臂,很快被这两个家伙反到背后! 万思河见我被两个高个子抓住,走到我面前,冷笑着说:“半玉哥早就去熊家找过你的同学,他说搞碑名的时候,你与赵周勤都在场!四河比你低五个年级,他能晓得多少?在场的几个人,只有你的文化水平最高,碑名出问题,就找你!” 万思河的话音一落,反架我两臂两个高个子,在我的身后把我两只向后反着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提,我的头不得不一下低下! 这时,瘦高个在我的背后大吼一声:“快走!” “要我去做什么?”向医生在我背后小声问。 “你不是小声嘀咕,说我们搞武斗吗?今天你做的好事,一清早,我们所有的枪,都被你的老婆缴走了!你的老婆用手艺讲狠,求到童司令的保护。她的账,必须由你来还!快走!老子不相信有逍遥派!”瘦高个在我背后训斥向医生说。 “那不是我家小肖缴发你们的枪!而是姓童的主动说把枪收起来,送县里搞维修的!你们不要冤枉小肖!”向医生申辩道。 我想扭头看我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稍微偏了一下脑袋瓜子,抓我左手的高个骂道:“你小子不要手,老子就废你这只手!” 好像是小董叫了一声“呃”,高个子只是骂,并没有往上提。 我看见一双穿白力士鞋的脚,走到我的身旁。看这双脚的号码与外八字样式,我知道是粮管所的小董站,他站在我的身边。我想问小董,在我和赵周勤睡觉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故意歪了一下身子,用右脚后跟把左脚穿的球鞋刮落,大喊一声:“我的鞋!” “不要鬼叫!”小董骂了一声,马上蹲下,一面给我扯挂在左脚尖上的球鞋,一面小声说:“童,一清早晨,就要我把下面枪收上来了,就在后面放着。怎么没见到赵哇?” 我立即小声问:“枪交给肖了?” 小董小声说:“对。” “你!还是不是造反派?”瘦高个吼道。 小董打了一下我的左脚球鞋,骂道:“臭老保,给我老实站着!”边骂边站起身,接着说:“小同学,我是支持我们兵团武工队员的革命行动,不让这臭老保借扯鞋逃脱!” “对!不让他逃脱,快架他的飞机!”小白脸的声音。 小白脸的话音一落,小董迅速走开。正在我想多看小董去向一眼时,我的头发被一只大手用力拽着,猛往后一拉;紧接着,我的脖子被一只手的虎口卡住往下一沉,两只手腕被反提向空中,没想到,四年前验上滑翔员没走成,现在“架飞机”了! “都让开!你们要看,就去烈士碑前去看!”万思河扯着嗓子嚷着。 “那不是烈士碑,是烈志碑帖!”一个高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灭志碑!”一个尖声紧接着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是哪个?快、快!把他抓起来!”万思河的叫喊声。 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脚步声乱成一团。 “这下游街示众的路线,改一下!绕大圈子,不走下街,从中桥过河,再从后街上大桥!”万思河大声叫喊着。 哦!原来游街示众已经搞过一批了,听口气,上一批应该是从区公所直接去大桥的! “向工匪讨还血债!”还没起步,万思河就开始领呼口号。 “向——工匪——讨还血债!”我的身后立刻响起队合呼的口号声。 随着口号的节奏,队伍开始向区公所方向移动! 接下来,路过米厂,经过区公所大门口,过了中街的木桥,绕小学转了一圈;从施伯的老河堤过河,经过那次打廖大个子的粮食仓库,走进中学;在中学桥里绕了一圈,从后街直奔供销社仓库,经过铁业社、农具厂后,终于走到搬运社大门前。 也许口号声惊动了搬运社没出工的马和毛驴,马和驴的叫声,伴着我,还有我没法看清的,被架飞机、被捆绑的其他人,艰难地走上大桥。 我估计,整个游街示众,历时可能超过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多小时,比我从小镇走行八小时上高中,不知要漫长多少! 这两个多小时,饥渴交替着! 这两个多小时,腰痛臂麻轮换着! 这两个多小时,泪花汗水在流淌着! 这两个多小时,脑海在翻腾着! 这两个多小时,心潮在涌动着! 这两个多小时,无言的呐喊激荡着我的灵魂! 走到我救李嫂的大桥中间,忽然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像给捆绑上了超重的沙袋,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提起!听到前面一阵接一阵高呼“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口号声,全身一紧,背脊梁一阵冷汗,眼前一黑,我不由自主地跪在桥上! |
“站起来!臭老保站起来!”不知是谁在骂人,想睁开眼睛看,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换两个,把他拖到碑前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高叫着。 紧随这喊声,只觉得自己的脑壳顶上突然失去了拉扯,直感到头重脚轻,全身瘫倒在桥上,随之到来的全身乏力才过去一下子,自己的两个胳膊,很快又被猛提起,接着就被拖着往前移动,很快,我左脚上的球鞋被拖掉。我的直觉又告诉我,左脚上的袜子也被拖掉。心想,再被拖下去,光着脚丫的左脚,就会拖得皮开肉绽,不挣脱这种状态,更严重的伤害就在眼前!也许是左脚尖被什么东西划伤,一阵极强的痛感刺激了眼神经,我的两只眼睛,终于睁开了!我十分吃力地翘起脑壳,见离碑不远,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喊“放下我!” “放下死猪!”随着这叫骂声,我的右胳膊被丢下,右手臂碰到桥面的水泥板上。紧接着,左胳膊也被松开! 我撑起上身,勉强地坐起来,抬起头时,见向医生两只胳膊被大拇指粗的麻绳紧紧向后捆绑着,尚能活动的两只手,一手提着一只球鞋,一手拿着一只袜子,嗓音低哑地说:“快穿上。”说着,扭动身子,把鞋袜丢在我的身边,很快就被押着他的两个戴“钢革司”袖章的男青年,推着向碑走去。 “你穿不穿?不穿,我就扔到河里!”我的右耳边响起粗暴的斥责声。 我抬头望,见好像是小董打过招呼的那个高个子,就对他点点头,赶快用袜筒子擦去左脚大拇指上的血迹,套上袜子,穿上球鞋,艰难地蹲起,然后两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 高个子小声问:“我的枪被小董收走了,还会不会给我?” 我摇摇头,说:“我不晓得枪的事。” 高个子恶狠狠地小声说:“姓向的自己被捆着,弯腰都弯不了,蹲着给你拣鞋袜。是他的老婆收走了我们的枪,你可帮我问姓向……” 没有他的话说完,瘦高个与小白脸跑到我的面前,小白脸大声吼道:“快把姓赵的交出来!” 我摇了一下头,没答话。 瘦高个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不交他也可以,该他磕的头,就由你代替了!”说着,对粮管所的高个子打了一个手势。 粮管所的高个子对我吼道:“快走!” 我抬起头,向南看,见桥头与碑之间,分别竖起一根粗竹竿;竹竿上端,拉着白布做成的横幅标语;靠碑的标语下,摆着几张中学生课桌,桌面立着话筒;碑的西面不远处,放电影用的发电机已响起;离发电机不远的碑前,一张课桌上放着一个高音喇叭,里面正放着“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的歌曲;标语下的公路,全被坐地黑压压的人头全占满,印着黄字的造反红旗,在人头上飘拂着;人头与课桌的中间,依次低头站着学习班的人,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戴着红袖章汉子。 我,很快被高个子推攘到横排中间的朱书民身旁,朱书民向右挤出位置后,斜了我一眼,紧接着,两片嘴唇动了动,由于高音喇叭声音太大,我不知他说什么。就在这时,我的头,突然被背后一只手压下!紧接着,后左小腿上挨了一脚,立即单腿跪地;再接着,后衣领又被猛地提起,喉头被自己前胸的衣领,狠狠卡了一下,我立刻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高音喇叭突然停了。 本来就没有完全康复的喉炎,又被衣领重卡了一下,我猛哈嗓子,想止住咳嗽。谁知越咳越厉害。 我的咳嗽声,一下成了全场的最强音。 “站在牛东坡身后的文攻武卫,请你制止他的捣乱!”高音喇叭里响起了程半玉的声音。 程半玉的声音一落,我的右小腿上,又挨了一脚!右膝又跪在地上。 我怕身后的文攻武卫又扯衣领,我不敢迟疑,赶快站起来,连忙用双手蒙住自己的嘴,不让咳出大声。 “把牛东坡押上来!”高音喇叭里,又响起程半玉的命令声。 我身后的文攻武卫,立刻把我推出横排,压低我的头,走到碑前,大声吼道:“跪下,磕头请罪!” 我在下跪时,扫了碑名一眼,见“志”字下面的“心”,被刮掉,“士”字显得小了许多。 磕完三个响头后,我正要站起来,瘦高个跑到我的身旁,大声吼道:“再替姓赵的磕三个响头!” 我斜了瘦高个一眼,只好又跪下。 再磕第一下,就觉得额头像被开水烫过一样,火辣辣的! “快!别耽搁时间!”高音喇叭里响起程半玉的吼声。 我只得再磕! 头上已经开始流血! 磕完最后一个头,额头已经失去知觉,水泥碑基上,已经鲜血洒满! 我终于被押入横排。 高音喇叭里,又一次响起程半玉的声音: “苍天在悲呼,高喊烈士精神不死! “大地在淌泪,低泣烈士生命永存! “臭工造勾结百匪,妄图抢夺我钢革司战士手中的钢枪。为了保卫无产阶文化大革命的丰硕成果,牢牢掌握枪杆子,就在这块被烈士鲜血染透的地方,张水松烈士与百匪展开殊死搏斗。可恨的百匪,竟然举起屠枪,向烈士射出了三颗罪恶的子弹! “张水松烈士,身中三弹,确仍然巍然屹立,吓跑了百匪! “年青的生命,就地这里画上了句号! “是可忍,孰不可忍?虽说我们迫切希望为烈士报仇,可恨的臭工造,又玩弄花招,还是骗走了我们的钢枪!…… 程半玉在高音喇叭里的朗诵,又嘎然而止。 万思河在坐地人群的最后排,突然站起,高声呼吼道:“姓向的,交待花招!” “交待花招!交待花招!”此刻,旗帜挥舞,吼声阵阵。 |
小白脸从万思河身边飞快地跑到向医生面前,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向医生的左耳朵,尖声尖气地骂道:“你不姓牛,怎么耳朵也去打蚊子了?快!滚出来!向钢革司战士和革命群众,交待你臭老婆——肖狐狸精耍的花招!” 向医生低头盯着小白脸,小声说:“听到这么多人要我交待,我也觉得有必要当着大家的面,交待我内心的真实感受。” 小白脸缩回右手,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向医生,然后摇摇头,尖声对站在向医生背后的文攻武卫大个儿嚷道:“把他推到碑前去!” 向医生猛回头,对背后的大个说:“请你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大个儿瞪大眼睛看了向医生一眼,对小白脸说:“他要我解绳子,你说怎么搞?” 小白脸眨了眨眼睛,问向医生:“交待就交待,要解开绳子,是不是想跑掉?” 向医生小声说:“这里这么多人围着,我能往哪里跑?我是想刚才,我的大臂被绳子捆着,你们要我磕头,我的两只手没法落地。像这样磕头,按我们老家祭祀亡人的规矩,这叫磕空头,是对亡人不敬。张水松同志离开我们后,我一直从内心认为,张水松是个好同志,他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因此,我想向他,行我们老家的大礼,给他磕实头!你……” “不听他啰嗦!要他快点交待!”万思河站在原地,高声对小白脸嚷道。这嚷嚷声,打断了向医生的话。 紧接着,全场响起“快交待!快交待!”的群吼声。 小白脸恶狠狠地跺了向医生一脚,向万思河站的地方跑去。站在万思河的面前,一会儿指向医生,一会儿指碑,不知对万思河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万思河拉着小白脸,跑到我们背后的一排课桌边,站在程半玉的面前,万思河也指着向医生,对程半玉不知说了些什么。 程半玉听完万思河说了一会儿,打手势让小白脸跟着万思河走回人群后排,自己走到一排课桌中间,对坐着的谢雨丙、曾清厚、易少主手舞足蹈地说了什么。 接着,谢雨丙用右手握住自己面前桌上的话筒,举到自己嘴巴前,声音低沉地说:“今天,是我们区抓办,不!更确切地说,是我们区全体钢革司战士,举行沉痛纪念勇敢、坚贞不屈的烈士,我们亲爱的战友张水松同志的追悼大会,我们要乘追悼会的东风,挥泪继承烈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刚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敌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有猖狂死保走资派的臭工造老保,分批依个地向烈士请罪。现在,我还要告诉张水松烈士,我们区医术最精益求精的医生,在你革命精神感召下,决定反戈一击,用最诚意的磕实头,向你致敬!对你说心里话!现在,我决定,解开向医生的绳索!” 谢雨丙的话音一落,站在向医生背后的大个扯开嗓门问:“解绳子吗?” “执行我的命令!”谢雨丙用高音喇叭回答道。 听清谢雨丙的话后,大个儿很快给向医生解开他身上的麻绳子“背褡子”。 向医生活动了一下自己手腕、小臂,迈着沉重的步子,慢腾腾地走到碑前。然后双膝跪地,头望着碑面,不知说了一些什后。再接着,两手掌撑在水泥碑基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后,又低头默哀。 就在这时,朱书民低着头,小声对我说:“读书多了,知识多了,立场没有了!” 我小声回敬道:“你晓得他会说什么?” 朱书民抬了抬眉头,小声说:“肯定是投降声明!” 我虽说没反对朱书民的“肯定”,但我深信,向医生一定不会说肖医生的坏话! 谢雨丙把自己手里的话筒递给程半玉。 程半玉拿着话筒,放到自己的嘴边,一面向向医生走去,一面说:“向医生是我们区的高级知识份子,他勇敢地脱离保皇组织,这本身,就是对张水松烈士最好的悼念!请同志们注意听讲,不准讲小话。” 程半玉没走多远,拉了拉连着话筒的导线,对向医生招了一下手。 向医生走到程半玉面前,接过他手中的话筒,嗓音低沉地说: “我是一个医生,深知人的生命来之不易!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古人说,仁者爱人。这是说,有道德的人,应当珍爱生命。雷锋同志说,对同志,要象春天般的温暖。这些话都是金玉良言。我听到张水松同志倒在血泊中的消息后,心中有说不出的疼痛! “我虽然与张水松同志接触不多,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好同志,熟悉、精通农业机械,热爱人民公社,是个受广大社员欢迎的好同志。如果他能活着,就可为农业现代化做出自己的贡献。可是,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可恶的子弹,夺去了张水松同志鲜活的生命。 “我极力谴责把枪口对准自己同志的犯罪行为,坚决支持依法罚办犯罪行为! “两天前,我的一个在厦门前线当兵的初中同学,来信说,蒋介石盘驻的敌占岛,不断地向我方开炮。他还想重温金陵春梦,妄图反攻大陆,前线战备很紧张!毛 说,蒋介石是全国人民的公敌。公敌还在,他最希望我们发生内乱!蒋介石的心,很黑!他逃往台湾时,搜刮了全国的民脂民膏,给我们留下一个烂摊子!现在,他又想重新骑到人民的头上,想要我们吃二遍苦,受二遍茬罪!我们一定要把眼睛擦得雪亮!团结对敌!……” 程半玉没让向医生把话说完,从他手中夺过话筒,振臂一呼:“团结对敌!” 顿时,只见坐地黑黑一片头发上,举起无数个拳头。“团结对敌——!”口号声,此起彼落。 |
程半玉举起双臂,往下压了两下,然后把话筒放到自己嘴边,说:“请大家静一下,请大家静一下!” 程半玉等全场慢慢静下来后,又把话筒放到自己嘴边,面向谢雨丙,说:“刚才,向医生的一番言词,真的发人深省!我想向向医生请教几个问题,不知能不能行?” 谢雨丙对程半玉向上扬了扬自己的左手掌,然后扭过身子,对坐在他左边的曾清厚说了几句。曾清厚一边听谢雨丙说话,一边点头,指坐在谢雨丙右边的易少主。谢雨丙又扭过身子,在易少主耳边说了些什么,站起身,离开领导座位,向桥北头走去。 我目送走谢雨丙,回头看了一眼站成同排的学习班成员,发现王特派员并不在,还有童咸准、胡老幺、万四海也不在追悼会的领导座位上。 我再把自己的视线落在程半玉的脸上,发现他满脸得意相。 曾清厚对程半玉招了一下手,又指了指他手中的话筒,程半玉把手中的话筒递给曾清厚。曾清厚接过程半玉的话筒后,对着话筒吹了几口气,喊了两声“喂、喂”后,接着,两眼平视前方,以他特有的外地腔,说:“粮食兵团的童司令的爱人,昨夜突起重病,现在还在卫生院抢救。为了使张水松烈士的追悼会得以顺利举行,谢司令,不,区抓办的谢主任,不得不先到本会现场组织领导。现在,主要仪式已过,谢主任决定去探视童司令的爱人,委托我继续主持这里的仪式。” 程半玉立即把自己的双手举过头,在头顶上鼓掌,见场下无人鼓掌,只好放下双手。 曾清厚对程半玉行鞠躬礼后,接着对全场人员说:“刚才,小教红旗的程司令,觉得向医生的话发人深省。我的文化水平不高,我感觉程司令是在赞同向医生的话。我们的谢主任,把这里主持的任务交给我,我理解他的意图,认为抢救童司令爱人生命的医疗活动,必须抓紧进行。为此,我建议,程司令快点问完想问的问题!” 程半玉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听了一会儿场下的议论声后,极不情愿地对曾清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曾清厚拿起话筒,对向医生说:“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 教导我们,白求恩同志是个医生,对技术精益求精。你也是我们区的一个医生,也对技术精益求精。我想说的是,程司令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快点答完,争取快点回到卫生院,投身到抢救童司令爱人生命的工作中去!” 向医生对曾清厚点点头,说:“白求恩同志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不惜流血牺牲。白求恩同志不是中国人,毛 还专门写文章纪念他,真的令人感动。我也不是本县人,希望向白求恩同志学习,为我所在区的病人解除痛苦。谁知,却被红卫兵带到这里来了。你刚才说,谢主任去看病人了,我当然尽快回答问题,去抢救因慢性肾病急性发作,正处于生命危险中那位女病人!” 曾清厚边听边点头,等向医生话音一落,立即把话筒举到嘴边,低头面对坐在地下,能听见向医生讲话的前几排女青年,大声说:“童司令的爱人正等向医生去抢救,大家说该怎么办?” 前几排女青年立即齐声说:“救人——!” 曾清厚对女青年点了点头,把话筒交给程半玉。 程半玉接过话筒,上门牙咬着下嘴唇,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话筒。过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中的话筒,说:“工造的师爷牛东坡,虽说不是大学生,但是,他的文科并不比向医生差。我这不是乱说,因为,大学是搞专业教育的学校。所有大学生,除了专业,其他课程水平,基本停留在高中。向医生是学医的,讲写文章,也只是高中水平。也许,他读大学去钻专业,写文章的水平,还不如牛东坡!”说着,他学曾清厚,也问坐地的前几排女青年:“我说的对不对?” “对——!”女青年又齐声说。 程半玉点点头,抬起头,把话筒放在自己胸前,对向医生说:“你可走了!你的问题,由牛东坡来回答!” 向医生从碑基上跑下来,跑到我的面前,小声说:“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说完,就往桥头跑去。 我看着向医生跑过大桥,回过头,见程半玉右手握着话筒,左手扯着话筒尾巴上的导线,想靠到我一块儿。开扩音机的电影放映员小祝,跑到程半玉的身边,小声说:“导线都放完了,不能再拉。” 程半玉扭头看了我一眼,把话筒放到自己嘴边,说:“牛东坡站过来!” 听见程半玉的喊声,朱书民小声对我说:“不能过去!我早就听说他想整你!” 我对朱书民点点头,对站在几米远处的程半玉说:“向医生说的话,我没听清楚。你要问他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程半玉瞪了我一眼,又低头问坐地的前排女青年:“向医生说的话,你们听清楚吗?” 坐在前排地上的两个小个子女青年,看了程半玉一眼,快速从自己臀部下抽出坐着的稻草团,转身就向万思河站的地方跑去。 程半玉猛抬起头,气冲冲地对我嚷道:“牛东坡,你不要耍花招!你是高中生,理解能力,比她们强多了。你如果故意不回答我的提问,革命群众,是决不会答应的!” |
程半玉的话音一落,万思河立刻在后面高呼:“坚决不答应!” 全场也呼喊起“坚决不答应!” 看着被程半玉调动起来的群情,心里有点慌张,心想,如果找不出谁来帮一把,真的要跌在程半玉的手里了。于是,我突然想到柳珍兰,只是,坐地的人,不少人低着头,看不见面孔,怎么找到她呢?想到这里,我对程半玉说:“我虽然用自己的行动,给张水松同志请罪过。我觉得只这样还不够,想像向医生一样,借你的话筒,当着这碑,我自己内心对张水松同志的敬意,全说出来!” 程半玉愣了一会,问曾清厚:“这样行吗?” 曾清厚与易少主耳语几句,对程半玉说:“刚才向医生拿话筒说过了,你也称赞他说得好。我和易司令商量了一下,你就把话筒给他,让他说完了,你再问也不迟。不过,我们今天是追悼水松同志,所有的话,都要围绕这个内容。” 程半玉对曾清厚点点头,转过身子,对我说:“刚才,曾司令说,可以给你话筒,只是不能偏题!”说着,递出手中的话筒。 我走到程半玉的面前,接过话筒,走到碑前,深深地鞠躬完后,举起话筒,回想想自己被板车拉到农机站,听到张水松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压低嗓音,说:“我亲耳听见你嫂子悲痛的哭泣声,从内心谴责枪杀你的犯罪行为,迫切希望能抓到犯罪分子,要他杀人抵你宝贵的生命!”然后,转身面对坐地人群,也学万思河举拳高呼:“向罪犯讨还血债——!”谁知,并没有人跟着我呼口号。我开始用视线寻找柳珍兰坐在哪里,想了想,于是,我对着话筒说:“我知道,大家可能以为我说了假话,我想请小教红旗的柳珍兰老师,证实我说的是不是内心的真话!”说完,我见万思河站的地方,有几个人在议论什么。 不一会,柳珍兰就从那地方站起来。 我拿着话筒,问柳珍兰:“听到张水松同志被害的消息后,我和德琛哥都谴责过犯罪分子的犯罪行为的时候,你当也在场!” 站在我身旁的程半玉从我手里夺过话筒,对柳珍兰说:“应该没有这回事吧!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柳珍兰对程半玉摆手,全场立即议论开了。 等了一会儿,曾清厚站起身,对柳珍兰招了招手,说:“你过来一下!” 坐地人群前排女青年立刻扭头齐声对柳珍兰呼喊道:“快过来——!” 柳珍兰绕圈从后面跑到前面,对程半玉说:“牛东坡,与李德琛一样,心很软。我告诉他俩,臭工造引人来枪杀我钢革司战友后,李德琛马上就说,这是犯罪行为!” 程半玉“哦”了一声,接着问:“牛东坡说过吗?” 柳珍兰点点头,没说话。 程半玉接着问:“他到底有没有说过?” 站在我们横队前面的李德理也出队,对程半玉说:“珍兰到我家商量婚事的时候,我也听到东坡说过!” 长青哥也大声喊道:“我也听见牛东坡说过!” 廖书记也插话说:“学习班的全体人员,都坚决谴责杀人害命的犯罪行为!” 陈部长大声喊道:“我们都一样!” 紧接着,全场又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程半玉见此情形,举起话筒,大声嚷道:“不要扯偏题了,各就各位——!” 柳珍兰看了我一眼,我目送柳珍兰回到万思河脚前坐的地方。就在柳珍兰坐下时,万思河气冲冲地绕圈跑到我的面前,从程半玉手里拿过话筒,面向全场,说:“我们几个红旗的学生,碰了一下头,我们发现,姓牛的,还有那个姓向的!在他们两人的说话中,我始终没称过张水松烈士!” 万思河提出来的问题,像向滚烫的油锅里洒进水珠,全场又“轰”的一声议论开了! 万思河指着碑面,接着说:“我听万四海说,碑,是昨夜抢修起来的。他睡下后,突然想起碑上有个字是错的!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碑上‘烈士’的‘士’,小了一半!” 程半玉跑到碑下,看了一会,又跑到万思河面前,从他手里拿过话筒,气呼呼地说:“没错!大家都看看,‘士’字真的太小了!” 程半玉的话,像下“向左看”的口令一样,把全场人的视线,一下转移到碑面。 过了一会儿,程半玉慢腾腾地举起话筒,拉了我一把,让我面对着人群,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决定,不问向医生说的话,我就现在的话题,要问你!” 我被这突转的话题弄懵了,转过脸孔,看着程半玉,没有说话。 程半玉耸了耸自的肩膀,对我做了个怪像。 |
@上德不德下 873楼 2013-11-14 17:04:00 上面打错了,孔子说……何以报德 ----------------------------- 欢迎来访。 |
然后,程半玉面向坐地人群,调了调嗓门,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然后,转过身子,望着碑面,低下头。紧接着,用没拿话筒的左手手背,挨着自己的眼睛。不一会儿,突然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抬头,哭喊道:“水松啊!你死不瞑目啊!你为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与阶级敌人进行了殊死搏斗,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生为俊杰,死做鬼雄!然而,比阶级敌人更狡猾铁杆保皇派,却对你的英勇献身行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竟然不承认你是烈士,在纪念你的碑名上搞阴谋!……”说到这里,又一次抽泣起来。 “打倒铁杆保皇派!”万思河举起拳头,冲着我呼起口号。 “打倒铁杆保皇派!”在坐地的人群,又一次把拳头举过自己的头顶,紧跟着呼起口号来。这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我的心海猛烈翻腾! 小白脸也从柳珍兰坐的地方,绕圈跑到我的面前,大声吼道:“臭老保,你脸白了!光白脸,那不行,要快快交代你的罪行!” “交代罪行!交代罪行!”被鼓动起来的人群,呼着口号,为小白脸助威。 人群的口号声一停,柳珍兰立即站起来,对我喊道:“你管建碑做什么呀!” 听见后排有女的声音责问我,坐地不少人回头看柳珍兰,马上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这时,程半玉举起话筒,对我吼道:“我问你,一个铁杆保皇派,是谁,给了你,到这里来耍花招的权力?” 我看了一眼程半玉,小声说:“学习班是你们开办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由你们管着。你们指挥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必须干什么。我们没有任何耍花招的时间,更谈不上什么权力,只能执行你们的命令……” “你大点声音,后面听不见!”柳珍兰对着我,大声喊道。 我看见柳珍兰满面怒容,大声说:“万四海安排我们值夜班,我们不能不来!” 朱书民大声说:“我也参加值夜班了!” 万长青大声说:“我也被安排值夜班了!” 李德理跨出横队,对程半玉说:“这早春天气,五更寒冷,值夜班忍饥挨饿,你们不安排我们来,我们又不是憨头哈性,哪个愿意来呀!你……” 没等李德理把话说完,万思河跑到他的背后,飞起一脚,踢在李德理的右膝弯处。毫无准备的李德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柳珍兰大声吼道:“万思河!你凭什么打人?” 万思河瞪了柳珍兰一眼,又飞起一脚,踢在李德理的屁股上。 柳珍兰急了,跳起脚,哭骂道:“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坐在柳珍兰一块儿的几个女老师,都站起来吼道。 程半玉站走到万思河的背后,伸手拉了万思河一把。还没有等他把手缩回,万思河猛地向后一反拳,不偏不移,拳头刚好甩在程半玉拿话筒的右手上,话筒一下被打飞在远处的碑基上。 猝不及防的程半玉,脱口而出地冲着万思河怒吼道:“和尚——!” 万思河猛回头,见挨拳的不是学习班的人,而是他的表哥,连忙说:“怎么是你呀!”说着,忙跑到碑基处,弯腰拣起话筒。看了看,对着话筒“喂、喂”地喊,见话筒没有传声,又用话筒头一个劲地敲打自己的手掌心。 曾清厚立即站起来,对放映员招了一下手。 放映员跑到万思河的面前,使劲夺过话筒,喂了两声,然后,又把话筒尾扭开,看了一会儿,对曾清厚说:“糟糕!我晚上放新闻记录片还要用呢!不知什么把什会地方搞断路了,要查线,才麻烦哩!” 曾清后对放映员招招手,放映员拿着话筒,走到曾清后面前,把话筒递给他。曾清厚接过话筒,拍打了两下,又交给易少主。然后对程半玉说:“你快回学校拿话筒来!” 程半玉红着脸,说:“我们学校的话筒早就坏了,只有半导体喇叭。” 曾清厚“哦”了一声,说:“谢司令回来后,还要讲话的,你快派人回学校拿来!” 程半玉“呃”了一声,没有说话。 易少主也站起来,拿着话筒,一面在手心敲打着,一面大声对程半玉吼道:“要说对张水松烈士最不恭敬的,就是你!一个正正规规的追悼会,大家对张水松同志突然离去,心里都很疼!就是你称的铁杆保皇派牛东坡,依我看,今天对老张也是诚心的!你不们,看看他的额头,头都磕破了,血都结壳了!……就你们表兄弟,一个演戏,一个打拳!你们说,为什么柳老师会发怒?都是你们的原因!” 程半玉指着易少主,对曾清厚说:“谢司令来了,没有扩音的设备,就是供销社的原因!” 易少主的脸,一下涨红了,吼道:“你他妈的兄弟俩把话筒搞坏了,关我他妈的供销社屁事!” 程半玉面向坐地人群,大声嚷道:“我们学校的半导体喇叭,电池没有了,到供销社买电池,供销社就是不买!” 易少主也大声嚷道:“你他妈的胡说,我他妈的供销社的干电池,是分配物资。这个月县社分配下来多的几对,都配给学习班了!我他妈的用什么他妈的卖给你?我他妈的就是搞投机倒靶,工厂停工,没有生产,到他妈的啥地方去倒……” 就在易少主与程半玉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柳珍兰指着桥头,一声大叫:“你们看啦——!”这叫声,打断了易少主的话。 坐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向桥头望去。 |
曾清厚跟着众人的目光,扭头往桥头望了一眼,回头举起两只手掌,做了个要场下人坐下的手势后,大声喊道:“大家坐下,谢主任回来了,他还有话对大家讲!” 等站起来的人都坐下后,曾清厚轻轻地叫了一声程半玉,接着问:“你还要提问吗?” 程半玉眨了眨眼睛,反问道:“还有时间给我吗?” 曾清厚拉了易少主一把,与易少主一块坐下后,对程半玉挥挥手,大声说:“你抓紧时间,快要吃中午饭了!” 程半玉立即把站在我面前的万思河拉到一边,不知对他嘀咕了几句什么,目送万思河拉着小白脸跑回柳珍兰坐的地方后,转过脸,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说:“高兴吧!耍花招得逞了!真阴险!真狡猾!” 我以为程半玉会接着刚才问过的问题再问下去的,没想到,他与易少主吵过后,可能忘了!心想,他要是逼着我回答为什么不称张水松为烈士,肯定会激怒所有在场的钢革司成员的!想到这里,我立即顺着程半玉的话,面向坐地的钢革司成员,大声说:“我们牛家,祖祖辈辈都在镇上做手艺。手艺人靠手吃饭,做牢靠事,从来不晓得什么叫耍花招。轮到我,虽然到县城读了几年书,但是,假期,基本上都在帮爹做事,也不晓得什么叫耍花招。” 程半玉也面向坐地人群,大声喊道:“大家有目共睹,刚才,这话筒是怎么搞坏的!要不是牛东坡耍花招,和尚怎么会失……” 程半玉见坐地的人交头接耳,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就没把话说完。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敲课桌桌面的声音,我和程半玉回头看,原来是谢雨丙,他脸色铁青,拍着课桌面。 押着我的那个大个儿跑到我身旁,把我拉回原来站的地方。 曾清厚对不知所措的程半玉说:“你回你们学校坐的地方去,谢主任要讲话了!” 程半玉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绕圈向柳珍兰坐的地方跑去。 谢雨丙从桌面拿起一份白皮红字的《红旗》杂志,卷成喇叭筒,放到嘴边,大声问:“我在离开会场前,曾用两句诗,来纪念张水松同志,请我们红旗的战士回忆一下,是两句什么诗?”说完,放下杂志,双目紧盯万思河站的地方。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都呆头呆脑地望着谢雨丙。 我仔细回想着谢雨丙离开这里时,讲的几句话,记起来他说出的两句诗,好像是去年“七?二0事件”后,荆沙钢派学生来县途中,据说被哪里的百万雄师,途中枪杀了。尸体埋到工人俱乐部操场时,满城都贴出“挥泪继承烈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在巨幅标语。 就在我回想的时候,万思河手里捏着一张纸片,大声念道: “苍天在悲呼,高喊烈士精神不死! “大地在淌泪,低泣烈士生命永存!” 谢雨丙对万思河招了一下手,万思河拿着纸片,跑到一排课桌前。正想把纸片递给谢雨丙,不料,被易少主抢过去。易少主看把纸片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对谢雨丙说:“上面的字,好像是个老师写的!” 曾清厚马上从谢雨丙的背后伸手,接过易少主手里的纸片,看了看,对谢雨丙说:“像程老师的字!” 谢雨丙斜了一眼曾清厚手上的纸片,对刚要跑到程半玉身边的万思河喊道:“万思河,你过来一下!” 万思河停下脚步,看着程半玉。程半玉看了主持台一眼,脸望着别处,对万思河猛挥了一下手,万思河又跑过来。 谢雨丙指着曾清厚手里捏着的纸片,问:“是你记起来的吗?” 万思河红着脸,“嗯”了地声,说:“我记不全,是我表哥帮我想起来的!” 谢雨丙昂起头,大声万思河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懂,不要装懂!你好好站着,听别人怎么说!”说完,又面对场下,大声问:“还有谁能记起来?” 我低着的头,无法看到全场。只好使劲抬起上眼皮,发现坐在前排的几个女青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摇头。于是,我回头,问押着我的大个儿:“我能说吗?” 大个儿立即回头,对谢雨丙说:“他要说!” 谢雨丙看了我一眼,和曾清厚、易少主说了些什么,易少主大声对场下说:“老师答错了,我们听听学生答的怎么样!” 我抬起头,问易少主:“能抬头说话吗?” 易少主与谢雨丙、曾清厚又小声议论了一会儿,易少主坐下,曾清厚站起身,问场下:“牛东坡如果答对了,我们打算让学习班的人都原地坐下,大家有什么意见?” 曾清厚的话音一落,朱书民小声对我说:“你一定要答对哟!”这时候,我们前面的地上,嗡嗡的议论声响成一片。 曾清厚又操起他的北腔,大声问:“谁不同意,就请谁来答!大家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场下齐声答道。 我昂起头,哈了一下嗓子,扯起喉咙,大声说:“挥泪继承烈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 谢雨丙大声对场下说:“没错!就是这两句诗!”说着,扭头对万思河说:“你懂这两句诗的诗意吗?” 万思河摇摇头,没有说话。 谢雨丙对万思河小声说:“这下就对了,不知为不知。快回原来的地方去!” 谢雨丙看着万思河跑到程半玉的身旁站着,接着,又举起杂志做成的喇叭,大声说:“我并不是为在坐的同志们出难题,而是要用这种拼搏精神,宣布几项重大决定,用这些革命成果,告慰张水松同志在天之灵!下面,请文攻武卫的战士,回到各自单位坐下!” 听到谢雨丙宣布的决定,我们学习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站在我们身后的一排大个儿,全部退到场下。 “学习班的全体人员听我的口令!”易少主在我们的背后,接着大声吆喝道:“向后——转!坐下!” 听到易少主下的口令后,朱书民使劲在我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地上虽然潮湿,而且,我们没有草把子做坐垫。然而,对我们学习班老是站着的人说来,却是一种不得了的享受哟! |
易少主从课桌后面走到课桌前面,做了个立正动作,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眼巡视全场后,大声吼道:“全场听到啦!”说完扫视了一眼坐在最前面的学习班人员后,接着说:“也包括学习班!”然后抬起头,平视前方,接着吼道:“全场都有!注意听口令!”吼完,自己后退半步,做了个立正动作后,扯开嗓门吼道:“起立——!”下完口令,立即了双手心向上抬了抬,督促坐着不动的人,站起来。督促一阵子后,又吼道:“立正——!”叫完口令,不断左右跨步,指着我们前排每人的脚,不断叫:“快立正!快立正!”然后回到队列中间位置,做了一个比较标准的向后转后,再向前跑了两步,右手像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举到一顶旧军帽帽檐,对谢雨丙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 谢雨丙被易少主突然的动作惊呆了,一会儿立正,一会儿举起左手,一会儿举起右手。最后,手掌像捏拳一样,回了易少主一个不三不四的举手礼。 易少主又深吸一口气后,扯起嗓子嚷道:“报告谢主任,队伍集合完毕,请你指示!” 谢雨丙不知所措地对易少主点点头。 易少主做了一个向后转的动作后,向我们面前跑了两步,两眼扫视一下全场后,嚷道:“全场注意听口令,坐下!”叫完口令后,易少主跑回原来的座位。 曾清厚把双手举到嘴鼻一线后,立即鼓起掌来。 谢雨丙看了曾清厚一眼,也跟着鼓掌。 全场立刻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过了一下子,曾清厚两手往下压了几下,大声说:“话筒摔坏了,谢主任想了土办法,来放大自己的声音,肯定不如现代化的扩音设备好,请大家注意听谢主任宣布重大决定!”说完,自己拉了一下腿后的长凳,坐下来。 谢雨丙依然站着,举起杂志做的喇叭筒,大声说:“在没宣布决定时,先谈谈自己刚才的感受!我在想,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 教导我们,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为什么号如召全国学习解放军!大家亲眼见到钢革司两个同志的现场表演。知识份子上来说两句话,把话筒搞坏了!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这座大熔炉里锻炼过的同志,组织大家听我宣布重要决定。这个组织,干脆有力,鼓舞斗志,是何其好啊!”说着,谢雨丙马上把手里拿的杂志话筒,放在桌面,举起双手,鼓掌起来。 看见谢雨丙鼓掌,全场也鼓掌起来。 谢雨丙自己先放下鼓掌的双手,伸右手又拿起杂志话筒,放到自己的嘴边,全场立即停静下来。他用眼光扫了一下全场后,大声说:“刚才我回卫生院的时候,县人武部的张科长,就是那个带解放军战士来抓李新年的军官”,说到这里,谢雨丙看了易少主一眼。 易少主立即挽起自己左手的棉袄袖子,露出左手小臂,比划了一下自己小臂的长度,张嘴轻声喊了两个字。 谢雨丙对易少主点点头,再昂起头,大声说:“首长,对就是这位张首长,来我们区,传达武汉军区、湖北省军区、荆州军分区的指示。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军队里的组织关系。给大家说说,好对我们人民军队,有个基本的了解。这个武汉军区,不是武汉市的军区,是管着两个省‘三支两军’的大军区!武汉军区,管湖北、河南两个省军区。武汉军区新到任的司令员,要求我们革命群众组织,一定要在‘五一节’前,交出所有的枪支弹药,为革命群众组织的革命大联合,扫除障碍。县人武部听到我们区,今天清晨交出所有枪支弹药的消息后,开专船,前来搬运武器!” 谢雨丙的话音一落,全场立即像开锅一样地议论起来。 谢雨丙低头,见易少主给他自带的玻璃罐头瓶子倒了开水,伸出左手轻轻摸过后,握住瓶子中间,端到嘴边,喝了两口,放到桌面后,昂起头,又扫视了全场一遍。 全场又安静下来。 谢雨丙把目光注视碑面,慢慢把杂志话筒举到自己的嘴边,用低沉的嗓音,接着说:“挥泪继承烈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然后,回过头,提高嗓门,说:“我们追悼张水松同志,在场的同志,都挥泪了!但是,只挥泪,那不行。还必须化悲痛为力量,搞好革命大联合,搞好革命的三结合。在此基础上,成立我们区的革命委会!”说到这里,谢雨丙端起罐头瓶子,喝了两口水。 “这是第一个重大决定吗?”程半玉的声音从后排传过来。 谢雨丙看了我们背后程半玉坐的方向一眼,昂起抬,大声说:“我离天会场后,在卫生院办公室,县人武部的张科长,召集我们区两派群众组织的代表,开了一个重要会议!” “我能说两句吗?”程半玉的声音又从后排转来。 还没等我扭头看程半玉,易少主猛地站起来,指着程半玉坐的方向,大声嚷道:“你不要捣乱!” 程半玉立即绕圈跑到我们前排,指着谢雨丙,大声说:“钢革司的群众都坐在这里,硬工造的头头都在这里!请问,你说的两派群众组织的代表,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选的?如果没有实行民主投票选举,那末,所谓的重要会议,就是阴谋!也可以说是黑会!” 易少主红着脸,扯起嗓子,嚷道:“难道一定让你参加,才不算阴谋,才不算黑会吗?简直是个野心家!” |
程半玉冷笑了一声,对易少主说:“你除了会骂人,会给人戴高帽子,还会干点什么?” 易少主挪开自己面前的课桌,冲到程半玉面前,右手食指指着他的鼻尖,大声嚷道:“我他妈的给你他妈的戴了什么高帽子?你他妈的给我他妈的说清楚!” 程半玉后退了两步,指着易少主,对谢雨丙说:“你听,你听!他骂人了还不认账!” 易少主缩回右手,猛拍一下自己的胸膛,接着嚷道:“我他妈……”才嚷出三个字,觉得自己胳膊肘儿被身后谁用力猛拉了一下,扭头看,发现是谢雨丙,又举起右手食指,指着程半玉,对谢雨丙说:“真他妈的太气人了!我他妈的哪有骂他呀?太不讲理了!” 谢雨丙伸出左手,把易少主的右手按下,面向我们,大声说:“大辩论,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最有力武器。程半玉同志对我派代表开重要会议的说法,有不同意见,这很好。对于不同意见,采取大辩论的办法,也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个伟大创举。本来,我想马上宣布三个重大决定。现在,有人对会议的举行,有不同看法。我决定,先把意见当面辩论清楚,再向大家宣布决定。现在,民主一下,同意这个意见请鼓掌!”说完,自己先鼓掌起来。 紧接着,站在远处的万思河那个角落,也有人跟着鼓掌了! 谢雨丙做了个篮球赛“暂停”的手势后,大声说:“那好,先请程半玉同志发表意见!” 程半玉转过身子,面对我们,问:“在场的,有谁知道代表是谁?” 程半玉两眼扫视全场一周后,对谢雨丙说:“你看,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代……” 没等程半玉把话说完,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场中间传来:“我晓得代表是谁!” 我回头看,原来是供销社的小姚,是追谢雨丙的姚会计!我不由自主地望了谢雨丙一眼,见谢雨丙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 易少主高兴地对小姚招手,说:“你上来,来与程老师搞辩论!” 只过了一下子,我就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赶忙往朱书民身上一歪,给小姚让道。 小姚走到程半玉面前,程半玉低头看了她一眼,把脸转向我们,摆出一幅不屑一顾的模样,对大家说:“我们在这里开追悼会,根本没选什么代表!看她怎么编出代表来!” 听程半玉这样说话,小姚红红的脸膛一下变白,大声说:“亏你还是个人民教师!我问你,你现在在这里讲话,代表谁?” 程半玉对小姚冷笑一声后,面向我们,大声问:“我不知道自己能代表哪一个,谁晓得,谁说!” “代表教育单位!”程半玉的问话声一落,万思河的高声回答声,立即冲嘴而出。 程半玉微笑着点点头,对小姚说:“听见了吧!我在这里搞辩论,是代表着整个教育系统的意见,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小姚脸色由白转红,也笑说:“我承认你代表小学在这里说话!只是,我有一个问题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回答我。” 程半玉面向我们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转过脸,对小姚说:“你问吧,我洗耳恭听!” 小姚转过身子,面向我们,说:“程老师说他代表教育系统说话,请问,刚才有谁参加了投票选举?” 听小姚提出这个问题,我扭动上身,面对我身后的人群,见站在后排的万思河,与瘦高个、小白脸议论了一下,小白脸大声说:“程老师是大家公推的小教红旗负责人,也是全教育系统公认的负责人,理所当然是全区教育系统的代表哟!” 小姚对小白脸点点头后,转过脸,问程半玉:“你同意他的说法吗?” 程半玉笑着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得着我回答吗?” 小姚也笑着说:“你是大男人,要敢担当!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我希望你不要耍两面派!” 程半玉立即收起笑容,大声说:“我是经过民主推选出来的小教红旗负责人,理所当然代表小教红旗!你说现在没有谁选我,笑话!美国选总统,选一次也任期四年,凭什么每干一件事,就要搞一次选举呢?” 易少主立刻跳到程半玉面前,大声嚷道:“不许你赞扬美国!” 谢雨丙一把把易少主拉开,小声说:“你同意小姚说话,就让她说,别打岔!” 小姚指着谢雨丙,大声问程半玉:“谢司令代表钢革司吗?” 程半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低头愣了一下,很快抬起头,对谢雨丙点点头,小声说:“恭贺你,找到了一个能干的妻子!……我的头有点疼,我想请假,回学校吃药。” 谢雨丙大声说:“你坚持一下,等我把重要消息宣布了,你再走。” 程半玉摇摇头,向万思河那儿没精打彩地走去。 小姚笑着看了谢雨丙一眼,就从我身边跨过,走进人群。 谢雨丙拉着易少主走进课桌空档,挪回课桌。 曾清厚把放在他旁边课桌上的罐头瓶子水杯和杂志,递给谢雨丙。 谢雨丙喝了两口水,举起杂志话筒,大声说:“刚才的争论,虽然耽搁了时间,我觉得很值得!因为,这点时间,对群众自己教育自己很有帮助。刚才,程半玉同志上来提意见,希望大家不要责怪他。主要因为我,没把话说清楚。我刚才说的代表,指的是钢派这边有我,童咸准、万四海三人。硬工造一方,有王禄启、赵周勤作为代表。我们这五人,都是经群众民主推选出来的!县人武部的首长组织有我们五人参加会议,作出的决定,应该是有效的!下面,我宣布会议作出的三个重大决定:第一,由我,易少主、曾清厚、童咸准、赵周勤、王禄启、陈和任七人,组成小镇区革命委员会筹备委员会,等地区革命委员会批准后,转为正式的革命委员会——!” “毛 万岁!”曾清厚立即站起来,振臂高呼。 我们立刻跟着高呼起来。 谢雨丙举起杂志话筒后,大家的口号声才慢慢停下来。他接着说:“第二个决定是:万四海任全区教育系统牵头人!”说到这里,谢雨丙扫了一眼程半玉坐地的方向,马上接着说:“第三个决定是:区里的这期学习班,现在毕业!” 谢雨丙的话音一落,朱书民“嚯”起站起身,跳起来,高呼:“毛 万岁!” 见朱书民的兴奋模样,我们前排的人,都从地上跳起来,高呼:“毛 万岁!万万岁!” |
@牛爬坡 880楼 2013-11-19 05:02:00 学习班的生活结束了,下面该是你参军的经历了吧。 ----------------------------- 刚才不知什么原因,法法回复。 |
我以为,送走一九六八年春季的新兵,到一九六八年冬季,自己也穿上军装,都是参军经历。 只是,参加学习班,是磨炼自己的意志。 我在想,参军到了一个与蒋军对峙的小岛,坚守十年,除了与在学习班磨炼意志相关外,还与两个小学、初中同学参军后的英雄事迹对我的熏陶、影响有关。 因此,接下来的事,除了要交代自己为什么要结婚,还要交代这两个人对我的影响: 第一个,姓郭,他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同学,一九六六年春季入伍,一九六八年五、六月间,在安徽淮南执行任务时,为抢救一个十岁的儿童,英勇牺牲。他的“日记”,闪耀着军人一心为国的崇高思想光辉,成为当时全国、全军学习的好榜样。 第二个,姓刘,是年幺姑的姑佬,是我初中的同学,他是一九六四年春季入伍的。一九六八年七月,回家探亲时,参观了郭的英雄事迹时,与我不期相遇。他对我说,没想到郭到部队后,进步那样快,他表示,自己回部队后,一定要向郭学习。他回部队三个月后,在一次抢救火灾中,为救军事装备,也英勇牺牲了。 回忆这些事,应算是军人忠心报国思想,对自己思想的熏陶吧。 正因为如此,我前面经历中的人物“何朴相”,你应当晓得原型是谁。他,比我小两岁,是中专生,父母更年轻,也是找的农村户口的老婆,按理说,他更应该争取在部队提干,用以解决妻子户口、粮油关系问题。然而,他在那小岛上坚持四年后,由于小岛敌情顾虑严峻、自然环境太恶劣,部队生活太枯燥,他没有再坚持下去,退伍后,去了油田。而我,却能在他这个唯一的同学、老乡离开小岛后,再坚持六年,除了有父母和你们弟妹、妻儿的支持外,应当说,与我在学习班结束后,这两个同学在英雄业迹,对我思想的特强影响,不无关系。 刚开始敲这篇回忆时,没打算把学习班的经历敲这么长的篇幅。在敲的过程中,有些事,实在太难忘了,记忆太深刻了,不得以而为之。 |
我们前排的欢呼声一停,谢雨丙立即举起右拳,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坐在我们后面的供销、粮食的造反派,也跟着谢雨丙高呼他领呼的口号。只是坐在后面的学校、农机的造反派,却齐声呼喊着快板:“一二三,三二一,革命造反最有理。不穿新鞋走老路,反对逆流要积极!” 曾清厚指着那群人,吼道:“你们干什么呀!” 谢雨丙按下曾清厚的手,小声说:“这种局面,我早就估计到了!”说着,扭头对易少主说:“你组织把供销社、粮管所和学习班的人撤出去,等那些人在这里闹!” 易少主对谢雨丙点点头,用手往桥头划了划,大声说:“放心,秀才造反,成不了大事!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谢雨丙对易少主点点头,拉着曾清厚,向桥头走去。 易少主目送谢、曾两人走过大桥后,对万长青招了招手。万长青走过来。易少主小声对他说:“你们回学习班后,帮李德理、牛东坡,把被子行李搬回家。” 没等万长青张口说话,李德理慌忙插话:“刚才小谢说我们毕业了,怎么还留我们?” 万长青对易少主冷笑了一声,说:“你又在玩什么花榜眼!就是有再急的事,人家德理、东坡也得吃中饭哩!” 易少主不高兴地对万长青说:“老曾刚才讲了,中午食堂不供应学习班的饭菜了!” 万长青指着易少主,气呼呼地说:“我们还有两天的伙食费,怎么中午就停伙了呢?” 易少主指着正在反复呼快板的那群人,威胁万长青说:“你走不走?不走,就和我们一起去找他们!” 李德理指着正在那里边跳边嚷的万思河,问易少主:“留我和东坡去和他们吵架?亏你想得出来呢?他们喊他们的,关我和东坡什么事?” 万长青拉了李德理一把,笑着说:“你没想想?刚才摔坏话筒,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由你引起的?再说,留下你,比留下我有利多了!” 李德理很不高兴地反问道:“有什么利?” 万长青笑着说:“你的弟妹,是个大能人,她会让你吃亏吗?留下吧,谁叫老易与你是老熟人呢?俗话说,为朋友,可两肋插刀哩!你与东坡的行李,我和书民帮忙搬回去,你们快去为革命立新功哟!”说完,拉着朱书民,跟着学习班的其他人,向桥头跑去。 易少主在万长青对李德理讲话时,早就示意供销的小姚、粮食的小董,把人带出场。我看着李德理正望着易少主发呆,拉了他一把,小声说:“我们怎么办?” 李德理小声对我说:“易少主的臭脾气,你还不晓得?他要搞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等着,我看他到底把我们留下来,想干什么!” 易少主目送走最后一批粮食的大个子,指着正在蹦跳呼喊的万思河,大声喊道:“你过来一下!” 万思河停下来,不知对站在那里击掌打节奏的程半玉说了些什么。万思河站在程半玉的身边,等程半玉一边击掌,一边作了简短回答后,立即跑过来。 万思河停在易少主的面前,瞪大眼睛,对易少主吼道:“真没想到,当过那末多年兵的人,竟然当了投降派!” 万思河说“真没想到”,我看了易少主一眼,也真没想到!万思河骂易少主“投降派”,他却不发火,反而笑着对万思河说:“投降人民,有什么不可?我要你来,不是 想和你搞辩论!”说着,指着几张课桌,接着说:“这五张课桌,是你们学校的。你们现在”,说到这里,他望了望还在呼快板的人群,再接着说:“连你,还有三个人。我给你抽来人家工造的两个人,帮你们把桌子搬回学校。” 我赶紧问易少主:“中学的桌子,怎么要我们来搬呢?” 易少主笑着说:“理由很简单,你和德理还完桌子,可以顺路回家!”说完,没等我与德理哥反应过来,就溜之大吉! 德理哥指着易少主的背影,骂道:“这家伙,还真不是个东西!”骂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声对我说:“我们也走!” 还没等李德理迈开步子,万思河一把拉住德理哥的左手,吼道:“说邪了!我没答应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李理哥把万思河拉他的右手,使劲甩开后,也吼道:“玩邪了!你凭什么管我?” 万思河又跑近一步,双手抓住李德理的右手,怒吼道:“老保翻天,坚决镇压!” 我正要上前拉开万思河,见柳珍兰跑过来,就停下来,指着万思河,对她喊道:“我们要走,他不让我们走!” 柳珍兰跑到万思河面前,斥责他说:“刚才已经宣布学习班解散了,其他人都走了!你还留他们干什么?” 万思河回头,看见程半玉和瘦高个、小白脸正向我们跑来,他没好气地对柳珍兰说:“鬼留他们!” 柳珍兰指着万思河拉李德理的手,大声说:“你拉着我的三哥哩!” 万思河放开德理哥的右手,两只睁大的眼睛,盯了德理哥一眼,回头不服气地冲着嚷道:“你问你……三哥!是我留他,还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
@牛爬坡 880楼 2013-11-19 05:02:00 学习班的生活结束了,下面该是你参军的经历了吧。 ----------------------------- @教导员y 881楼 2013-11-19 16:07:00 刚才不知什么原因,没法回复。 |
@教导员y 882楼 2013-11-19 16:26:00 我以为,送走一九六八年春季的新兵,到一九六八年冬季,自己也穿上军装,都是参军经历。 只是,参加学习班,是磨炼自己的意志。 我在想,参军到了一个与蒋军对峙的小岛,坚守十年,除了与在学习班磨炼意志相关外,还与两个小学、初中同学参军后的英雄事迹对我的熏陶、影响有关。 因此,接下来的事,除了要交代自己为什么要结婚,还要交代这两个人对我的影响: 第一个,姓郭,他是我小学...... ----------------------------- @牛爬坡 885楼 2013-11-20 04:37:00 郭章清的英雄事迹成就了另外一个姓周的人,那个叫什么根的周同志,在我记忆中就是我们小镇上的一个混混。因他和郭是老乡又同在一个部队,他到处宣扬郭的英雄事迹,居然也立了功。还当上连长了,这个人也应该是你小学的同学吧? ----------------------------- 不知道另一个刘姓同学吗? |
李德理甩了甩自己的右手指,气呼呼地对万思河说:“我只听说你蛮横无理,你还真的是这样!把我的手都抓崴了。你说!别人都走了,我怎会自己留下来?我有神精病?” 柳珍兰接着李德理的话,对万思河嚷道:“是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没等柳兰珍把话说下去,程半玉边跑边嚷道。 万思河指着柳珍兰说:“她和老易一样,投降了!” 柳珍兰脸色一下雪白,冲到万思河面前,抓着他的胸襟,大声嚷道:“我投降?我怎么投降?” 万思河挣脱柳珍兰的手,退到刚跑过来的程半玉身边,指着我,对程半玉说:“老易叫我来,是告诉我,把他们两人留下来,帮我们把桌子搬回学校。可是,老易一走,他们两人就不干了!” 程半玉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站在我的面前,像陌生人一样,把我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后,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我挺了挺胸膛,斜了程半玉一眼,转过身,对李德理小声说:“他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搬桌子,不会只差我们两个人,我们走!” 还没等李德理反应过来,小白脸就跑到我的面前,一面张开双臂挡路,一面大声喊道:“程司令,他想开溜!” 听小白脸咒我“想开溜”,我把迈出的左腿缩回来,转过身,问程半玉:“我们可以走吗?” 程半玉看了我一眼,指着他背后的碑,眨了眨眼睛,说:“你不觉得今天的所谓追悼会,只是一幕滑稽剧吗?” 没有等我回话,李德理冲着程半玉大声说:“什么滑稽剧!你看我们学习班的,哪一个人的头上没有磕起疱来?”说着,指着我的额头,提高嗓门,接着说:“他的头上都是血壳子!还说滑稽剧哩!” 程半玉侧身指着碑面,大声吼道:“会上,有人为自己当上区里一把手,被招安冲昏头脑!对这一夜拉起来的碑,不闻不问!这块碑,是一块什么碑呀?骗得了死人,还能骗得过活着的人?”说着,他对柳珍兰说:“我说那碑是骗亡人的,你看那个‘士’字,就是一个半截字。这实际上是笑话张水松同志只能活一半,是短命鬼!它的真实含义是骂我们钢派所有人只有半截子革命思想,投机革命!” 柳珍兰盯住碑面,看了一会,回过头,问我:“听人家议论说,昨夜,你在这里,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对柳珍兰说:“碑是熊家大队派人连夜赶建的!开始是小胡在这里负责,后来,小胡突然起病,我送他去医院了。接下来,是万四海负责,前后的具体经过,要问万四海,才清楚。” 程半玉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什么事都拿万四海作挡箭牌!他有多大年纪,在人家拿手上,只是一个玩物!” 李德理插嘴说:“现在兴小将造反!你睁开眼睛看看,有几个红卫兵是大人?” 就在德理哥插话的时候,我看见万四海从桥北头跑过来,拉了德理哥一把,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到!我俩的运气真好!” 程半玉听我这样讲,也扭头向桥上望去,然后,回过头,又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柳珍兰说:“这家伙,真不晓得天高地厚,别人让他当马夫,他却以为自己做了齐天大圣。等着瞧,你只听,他肯定是来替那个谢说什么的!” 万四海跑到我们面前,指着远处还坐在地上的人群,笑着对程半玉说:“谢主任真神!” 程半玉瞪大眼睛,微抬两边嘴角,似笑非笑地对万四海说:“小谢对你放个屁,你总以为是香的!” 万四海睁大眼睛,笑着说:“半玉哥还真会开玩笑,人家谢主任说你们对老张有感情,肯定在碑这里,要我跑过来安排下午的工作。你们还真在这里呢!” 程半玉冷笑了两声,右手抓住万四海的左手,左手指着碑,大声问:“牛东坡说这碑,是你负责的,你仔细看看!” 万四海甩开程半玉的手,说:“人家抢修一夜,建起这么高一块碑,真不简单哩!要不然,今天用什么开追悼会?再说,本来是农机的胡司令负责建碑,他怕鬼怕起病来了!等我在这里监工时,发现他们用‘同志’称老张,是我硬要他们换……”说到这里,万四海往碑上看了一眼,突然“啊呀”地叫了一声。 程半玉斜了万四海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说:“怎么样?被人利用了吧!” 万四海摇摇头,说:“没有人利用我,是人家帮了我的忙!” 程半玉盯着万四海的脸,一个劲地摇头。 万四海似乎没在乎程半玉的不满,接着说:“我只要他们换了一个‘烈’字,忘记换‘士’字了,这是哪个,还真会想办法,把‘志’变成‘士’了!” 程半玉瞪了万四海一眼,问:“你是专门来说这事的?” 万四海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对程半玉说:“那才不是呢!谢主任要我管教育,我告诉他,自己的书都没读好,怎能管教育呢?他却说,我是思河的长辈,思河是你的表弟,看在亲戚的份上,你肯定会支持我的!” |
@chaozi270978196 888楼 2013-11-21 02:46:00 回复第125楼(作者: @教导员y 于 2012-11-11 14:47) @风的颜色72 2012-11-11 2:54:00 发错了,重发。--- 对不起,教导员,许是你的人生经历,全方位展示那时候的每个时刻,可是说实话你写成了流水账, ========== ----------------------------- 欢迎到访,力争回忆出故事情节。 |
试试登录途径 |
我立即大喊一声“妈——!” 我妈抬头,见是我在喊她老人家,才放慢步子。 我赶快迎上去,见年满五十的她老人家,敞着破旧黑大襟棉袄,额头冒着汗珠,两缕灰白色的头发,从两鬓粘到脸上,直喘着粗气,连忙对妈说:“你老怎么来了?” 我妈盯着我的额头,轻声问:“听你长青哥和书民讲,你和德理留下来了!我不放心,要你爹来找你,他说没空,我才跑过来找你。走出街头,赶上德琛,就和他一起过来了。你这伢,也真是,人家再逼你,也不能把头磕成这样!还疼吗?”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妈一手扒开我,望着远处还没放下砖头的万思河,又边跑边喊道:“你这伢,怎么这样蛮横?我话好说哩!” 我陪我妈跑到万思河的面前,刚停下。 程半玉冲着我妈,气呼呼地说:“蛮横怎么了?总比有娘养无娘教好多了!” 我妈望着比她老人家高出许多的程半玉,小声说:“你这程老师,才怪,我在说他,你是老师,怎能护学生的短呢?毛 要大家搞文化革命,就是要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怎么动不动就行蛮呢?”说着,我妈指着我的额头,对柳珍兰说:“我生了六个伢,到了东坡,才活下来!他伢长到一人大,我连指头都没弹过他一下!”接着,指着还没放下砖头的万思河,对程半玉说:“你使起他一直抓我老大,这下好,把他额角上搞得结了血壳子!这下满意了吧?程老师,我要是命好,不碰到逃日本兵,我在沙市生的二儿子,也与你差不多大了!”说着,晶莹剔透的泪花,噙满眼眶。 柳珍兰从荷包里掏出手绢,要替我妈擦泪,我妈拉起衣襟,自己擦去泪水。柳珍兰一面放回手绢,一面对我妈说:“我妈也常对我和小兰说,你老人家年青时走地网运,一家人在逃难路上,死得只剩下你老一人,还哭瞎了一只眼睛,真可……” 程半玉瞪了柳珍兰一眼,大声冲着我妈嚷道:“我的父母只是小商,并不是地富反坏右,解放前也受苦受难!可是,我的爹妈,不像你,把两个儿子管成这样!” 李德琛对程半玉摆摆手,小声说:“不要把话说深了!你要你表弟,把手上的砖头丢掉,不就完事了。” 万思河盯了李德琛一眼,把举砖头的手,缩回胸前, 程半玉瞪大双眼,大声对李德琛说:“老实说,这话,憋在我心里,有好长时间了!你姓李,她也姓李。我说出来给你听听,看看到底是谁不对!她的老二牛爬坡,造我的谣的时候,人家王老师实在看不过去,作为她二儿子的班主任,要牛爬坡多背了几回碳渣,还把这事赖到我头上!去校长面前告我的阴状!那时候,她就没把当晚辈,现在,我当然不会把谁当长辈!说文化革命,就说文化革命!她二儿子诬陷了我,人家龚区长不听诬告,还是让我入党。可她的大儿子,就是放不下人家龚区长!” 李德琛摇了摇头,对程半玉说:“别把话越扯越远了。” 程半玉指着桥北头,大声对李德琛嚷道:“我没扯远,搬运社门前的大字报,没两天吧!以前,我还以为是你写的。原来,是她大儿子写的!”嚷到这里,程半玉转过身子,指着我吼道:“牛东坡!你!之所以当铁杆保皇派,我!觉得你有三条反动东西!……第一,是你满脑子封资修的东西!我早就听别人讲,你的大弟弟,身上有那病,你说是龚区长要你妈去小学工地做工做坏了!很简单,小学建在坟地,你相信有鬼,就是相信封建迷信!第二……是极端自私,假文化革命之名,行报复打击之实!先是借全区老师大批判之名,来打击我;后是用大字报,说我们解放龚区长解放错了,说我们搞资本主义复辟!第三,……” 李德琛笑着插话说:“哎呀,别说下去了!” 程半玉对李德琛冷笑了一声,又回过头,对我嚷道:“第三,你完全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反对造反派掌握无产阶级红色政权!积极支持……家庭成份小土地出租……也算黑五类子女,抢抢我们区的最高领导权!” 李德理冷笑了两声,指着我的额头,说:“听程老师的话,你不只头上坏了,脚底也在流脓,真的坏透了!” 万思河又一次高举起手里握的半截砖,睁大眼睛,冲着李德理嚷道:“你再乱讲,老子就一砖头砸死你!” 我妈立即对万思河说:“你这伢也是,人家又没说你什么?要你讲什么狠气?”说完,拉了我一把,对德理哥说:“快回去吧!长青和书民回家,早吃完饭了,你们不回家,家里人都在为你们着急哩!文化大革命的事,我们说不清楚!” |
李德理立刻左掌抱着右拳,在自己胸前给万思河一面作揖,一面说:“我算怕你了!”然后转过身子,拉了李德琛一把,大声说:“走,这里不是人站的地方!” 没有等李德理开步,万思河立即大喝一声:“不准走!”,紧接着,使劲把手里的半截砖,砸在李德琛的脚尖前。 李德理回转身,指着坐在远处地上的老师们,怒吼道:“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要搬桌子,那边多的是人!” 万思河也不示弱地吼道:“你现在就是要搬桌子,我也不会给你搬了!” 我一旁插嘴说:“既然不要我们搬桌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走?” 万思河指着我妈和德理哥,对瘦高个、小白脸,吼道:“他们在这里放毒,不肃清流毒,坚决不让他们走!” 李德琛走到万思河面前,冷笑着问:“你说他们放毒?” 万思河瞪大眼睛,指着李德琛的眼镜,冷笑了两声,说:“臭知识份子的眼镜,挡住了视线,早就看不清香花、毒草了!” 李德琛对万思河点点头,连声说“好、好”后,对站在他身旁的程半玉说:“我戴了臭知识份子的眼镜,看不出香花和毒草,你没戴眼镜,不是臭知识份子,这时能看得出,这块地方,哪是香花,哪是毒草吗?” 程半玉斜了柳珍兰一眼后,对李德琛说:“革命小将,政治敏感性比我们强多了!他们说你没看见,他们肯定看见了才说你没看见的!就听他们怎么说吧!” 柳珍兰冲到李德琛面前,满脸怒气地对他大声嚷道:“谁叫你来这你?谁叫你在这里插嘴?你快回去!” 程半玉满面堆笑地对柳珍兰说:“既来之,则安之。思河,他头脑里有很多新东西,好多我说不清楚的事,他都可以说清楚!” 李德琛对程半玉点点头,说:“我听你的,这里如果有毒草,我也会中毒,反正肚子也饿过去了,在这里,听听革命小将的大批判,也可吸取政治营养。”又扭头对柳珍兰说:“爹妈和小兰,早就吃过中饭了,给我俩把饭菜热在锅里,你不回家,我也不好回……” 没让李德琛把话说完,柳珍兰恶狠狠地在他脚前的地上跺了一脚,嚷道:“你不说话心里难受吗?”没等李德琛张嘴,就气冲冲地向老师们坐的地方走去。 万思河见目送柳珍兰正走回老师群的背影,回头对程半玉说:“我建议,立即把老师们叫过来,参加在烈士碑前,搞一个大批判,真正纪念烈士!” 程半玉盯住万思河的脸,小声问:“批判什么呢?” 万思河斜了我妈和德理哥一眼,对程半玉说:“你吹哨子,快叫老师们来,已经有两株大毒草可以大批判!” 程半玉对万思河微微点了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口哨,对还没走到教师们那儿的柳珍兰,吹响口哨。 柳珍兰听见哨音,立刻转过身,大声问:“回去吃饭了?” 程半玉大声回答说:“要老师们把坐的草把子拿过来——!” 听完程半玉的喊话,柳珍兰转过身子,对闲聊的老师们比划了一阵,老师们懒洋洋站起身,提着草把子,慢腾腾地走过来。 我看着老师们一步步走来,心里一直琢磨着:万思河到底想干什么?真担心他会做出对我妈不恭的事!于是,赶忙对妈说:“你老先回去,这里有这么多人没吃饭,不会搞多久的!” 李德琛也对我妈说:“你老放心,还有我和三哥在这里,他们不敢把东坡怎么样的!” 我妈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角,小声说:“不和他们顶嘴。俗话说,忍得一日之气,免除百日之忧!” 我对妈点点头,小声说:“你老快走,过一会儿,我会和德理哥一块回来的。” 我妈一面看着我,一面慢慢向后退。谁知,我妈刚要转声,就听见万思河在我背后大声吼叫:“不能走——!” 我猛回头,冲着万思河怒吼道:“你要批谁,与我妈无关!” 小白脸冷笑着说:“就是要批判你妈!” 李德理冲着小白脸怒骂道:“去你娘的球!人家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批判的!” 瘦高个插话说:“毒草越老越毒!” 我妈马上走回几步,对德理哥说:“没事的!日本兵举着明晃晃的刺刀,都没吓倒我!他们不会比老东更坏的!”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万四海拉了我一把,走开几步,招手要对我说什么。我走到他面前,他小声对我说:“刚才思河对他表哥小声说什么,我走到旁边想听。思河不让我听,还说我的奶奶与你妈是同乡!” 听万四海这样讲,连忙问:“他们想把我妈怎么样?” 万四海摇摇头,说:“我原来,只听程老师说你妈很会说话,食品的造反派夜里来抓你时,你妈和他们大闹,没让他们抓走你!还说,县里海员兵团来抓你时,也被你妈挡住了!还怨你妈,为你大弟弟说他和田雨的那个事,在校长面前告过他的阴状,他对告状的事,特别生气!其他事,好像没听思河表哥说过。” 听万四海这么讲,我立即跑到妈面前,对她老人家说:“你老不该来这里的!” |
妈一边伸手再次抚摸我的额头,一边平心静气地对我说:“别为妈担心。妈就不明白,这镇上的伢那么多,为什么有人老抓着你不放。再说,去县城读高中的学生,这几年,也有不少人了,为么事就老是追着你呢?虽说妈是外地人,与一些人不是满有话说。我就老想这事,你爹,老牛家从东边到这里落籍,已经好多代人了,他应该不算外乡人吧!他一辈子老实忠厚,三岁大的伢,都怕得罪。看在他的这点上,这些人,也应该放你一把呀!哎,妈今天来了,他们有什么找妈,你不要插嘴,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就在这外边等着妈,我去前面看看!”妈把我扒开,看了一眼站在碑基上说什么的程半玉,向前走去。 我跟在妈的身后,一直对她老说“不要去”。可是,她老还是一直往前走。走到德理哥身旁时,停下脚步,指着我,对德理哥说:“你替我把东坡拉住,不管他们在那里把我怎么样,你一定不让他上去,你也不能上去。” 德理哥忙拉着我妈的手,说:“他们整起人来,不认男女老少的,你老还是不要去!” 我妈轻轻拍了拍李德理抓她老的手,低声说:“皇伪军的时候,保长牵我家的猪,我照样追到维持会!现在,虽说地方上乱了,还有解放军呢!那个与共产党作对的,不会成气候的!记住我的话,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们都要稳住!”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碑基走去。 程半玉见我妈走上碑基,立即把他的嘴放到万思河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就走下碑基。 万思河带着瘦高个、小白脸走到我妈的面前,大声对我妈嚷道:“你上来干什么?快把你的儿子叫上来!” 我妈抬起头,反问道:“学习班都散了,为么事还抓着他不放?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这么放不下他?” 万思河冷笑了了两声,转过脸,对坐在地上的老师说:“牛东坡不是得罪了几个人,而是葬送了我们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成果!” 听万思河这样讲,我趁李德理不注意,立刻冲上碑基。 没等我开口说话,妈立刻插到我与万思河之间,正要对万思河讲什么,李德理跑上碑基,拉着我的胳膊,往碑基下拽。 程半玉又跑上碑基,拍了拍李德理的肩膀,说:“你也留下来,别拉他了!” 德理哥放下我的胳膊,抬起头,睁大眼睛,问程半玉:“你们想干什么?” 程半玉转过身子,面对坐在地上的老师们,大声说:“最高指示教导我们说,国家者,我们的国家。天下者,我们的天下!经过一年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我们区的教育战线,硕果累累,诞生出像万思河一批革命小将!革命小将功不可没!然而,刚才宣布的,区革委会组成人员中,却没有革命小将的影子!大家想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说到这里,程半玉望着正在小声议论的老师,不再说话。 老师们议论了一阵后,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我站在高处的几个人,不再议论。 见此情形,我指着坐在碑基下最前面一排的万四海,大声说:“万四海,就是革命小将的影子和代表!他是区抓办的……” 不等我把话说完,程半玉大声吼道:“不对!区抓办实际上名存实亡!马上就被革委会代替!” 我还想说什么,我妈把我拉了一把,对我说:“你和他们争这些没有油盐的事,做么事啥?他们要当区干部,就等他们去当!” 万思河走到程半玉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程半玉点点头后,万思河走到我妈的身边,指着我妈,对老师们大声说:“前面的问题,没有时间辩论了,现在,正式开始批判两株大毒草!先批第一株!刚才,小教红旗的程司令对全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现状,揭开老底!牛东坡的一张大字报,让本来可以结合进革委会班子的龚区长,进不了班子,却让心狠手辣的玩绿旗和我们区的陈大麻子,挤进的革命司令部!这个牛东坡,之所以这样倒行逆施,我今天突然发现,他有一个反动透顶的恶霸地主的老娘!还……” 我妈一把抓住万思河的棉袄袖子,打断他的话,怒斥道:“你说我是恶霸地主?这话,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拉你去河里滚水!” 我马上拉开妈的手,大声说:“妈,你别气!”紧接着,我大声问万思河:“你说我妈是恶霸地主,有什么依据?” 万思河冷笑了一声,对着碑基下,大声说:“我的话,肯定有根据!龚区长说,你的房子是你爷爷的!” 我妈“哦”了一声,连忙大声说:“那不是他的亲爷爷,他的亲爷爷早就死了!这房子,是我们买的这个叔爷爷的!这个叔爷爷,他死前两年的一九五六年,是找了一个恶霸地主的小老婆做伴,这并不等于他就是恶霸地主!更不等于我是恶霸地主!” 我妈把话说完,碑基下一片哗然! 万思河见此情形,大声吼道:“别吵了!别吵了!还有呢!” 程半玉见万思河的吼声无效,下面照样乱轰轰的!于是,程半玉大声吼道:“大家别吵了!万思河的话,只说了一个小的方面!还有两个大的方面!” 听程半玉这么一吼,下面果然安静下来。 程半玉的目光,把碑基上下扫视一周后,接着说:“小将们发现的两株大毒草,第一株是,牛东坡的妈妈,今天公然否定伟大领袖亲自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她刚才大放獗词,恶毒攻击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说不清楚!” 我妈看程半玉不再张嘴,就大声说:“毛 是我们的大救星!我不会说不讲良心的话。我只想要我家老大不和你们争!” 万思河连忙大声嚷道:“你就是有说,你的原话是‘文化大革命的事,我们说不清楚’!” 李德理抢过话把,大声说:“这有什么错?文化大革命的事,你能说清楚吗?你们刚才,还在说谁否定的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呢,人家会同意你的奇谈怪论?肯定不会!” 万思河指着李德理,气呼呼地嚷道:“你又放毒!我们指的第二株大毒草,你是你放的!” 李德理皱了皱眉头,急问道:“我放了什么?” 万思河颤抖的手指指着德理哥的鼻尖,扯开嗓门嚷道:“你说这里不是人站的地方——!” 李德理大声“哦”了一声,一面牵起我妈的手,一面对蹲在柳珍兰身边的李德琛大声说:“走!这里不是人站的地方——!” 等我们三人走下碑基,到了桥头,才听见万思河在后面大声嚷:“搬桌子——!” |
听见万思河的叫喊声,我回头看了一眼,想讽刺他两句,没等我张嘴,我妈扯了我的棉袄一把,板起面孔说:“还想惹事生非?快走!” 德理哥也在一旁帮妈的腔,推了我一掌,大声说:“他们像马蜂一样,惹不得的!”说着拉着我,绕过柳珍兰的大门口,经过搬运社,走进后街,生怕被什么人缠住,一路小跑。 从剅道口跑进下街,我回头看,见我妈才跑到供销社仓库的竹篱笆边,就要德理哥先走,自己一屁股坐在胡运胜家门口的小木椅上。 胡运胜比我小一岁,也是一九五四淹大水后,和我一起上小学的同学。我同班男生中,他的个头一直最高。他爹,与新河渡口边周其胜他爹一样,刚解放那阵子,都是龚区长的部下。周其胜他爹,由于看不惯龚区长的瞎指挥,主动放下公事,回他家所在的肖家洼自然村,当起互助组的组长,后来,再也就没有得到龚区长提拔。胡运胜他爹,与周其胜他爹不一样,一直跟着龚区长干,也学会了瞎指挥,每天清晨,都站在下街上,扯起嗓门吆喝喊农业队的人出工。吵得非农业户居民无法睡懒觉。日子久了,非农居民中,有人给胡运胜他爹取绰号“周剥皮”。木童姐的爹明正伯说周剥皮是地主,胡运胜他爹在土改时,评为下中农,不能叫他“周剥皮”。还说,他老是黑灯瞎火地叫人上工,只能给他取被周剥皮搅晕头而乱叫的“惶惑公鸡”。于是,胡运胜他爹的“惶惑公鸡”的绰号,就不胫而走了。明正伯一句话,搞得我们晚辈也跟着长辈,称胡运胜他爹作“惶惑公鸡”。胡运胜他爹紧跟龚区长,并没讨好,倒是给龚区长背了不少黑锅。龚区长除了作为回报,大跃进时,让胡运胜哥当了小学教师,紧接着,就要他哥支援边疆,离开了小镇外。这之后,龚区长就不再搭理胡运胜他爹的其他要求。因此,胡运胜他爹一直没他爹转成正式国家干部。还因为如此,“惶惑公鸡”把气发在家里人的身上,在胡运胜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让他读书。胡运胜有一个忠厚老实的爷爷,他和他爹接触不多,倒是养成了爷爷的秉性。在我们下街,最挑剔我们晚辈的明正伯,也不得不称赞胡运胜忠厚老实。胡运胜的好名声,有了收获。就在何朴相订婚的时候,镇上中学的万会计,主动请人介绍,让自己的女儿,做了胡运胜的未婚妻。我与英子订婚后,我妈不止一次地拿他比我,觉得我读了几年高中,还不如只读过小学胡运胜。 “我家老大给你做儿子了!”我妈和谁说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抬头一看,原来,我妈与站在我背后的胡运胜他爹打招呼哩! 我连忙站起身,对胡运胜他爹点头问好。 胡伯笑着对我点点头,问:“还为当兵的事,找我家运胜?”不等我答话,就对我妈说:“我不能让我家老二去当兵的!你晓得,我家老大,是因为边疆有些乱,才回来躲躲的。那边情况稍好一些,还要回去的。我多年没做过重事,劳力不强,就老二是个主要劳力。他要是去当兵了,我家该怎么办?我那亲家,是中学拿工资的,他不晓得我的难处,对我不让老二去县城复检,说了不少……” 我妈见胡伯伯一句接一句地往下讲,连忙插话说:“我家老大,不是来找你老二的!我刚把他从上桥头找回来!” 听我妈这样说,胡伯伯抬头扫了我一眼,吃惊地对我说:“哎呀!你和我一样,都是吃姓龚的亏!我吃他的暗亏,说是帮我安排老大的工作,结果,把我的老大送去了边疆!你吃他的明亏,写他的大字报结果,他要那个什么老师……哎,反正我家没有几个伢读书,肯定是姓龚的,叫那个老师,带人要你磕头!我看木童的长青磕头,也没有你磕的厉害,你怎么……” 我妈对胡伯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也不能全怪那个老师!我的两个大一点的儿子,要像你家老二,这样无口无嘴就好了!你家运胜,逗人喜欢,媳妇都送上门来。我家老大、老二,肚子里装不住话!俗话说,言多必败哩!” 胡伯伯啼笑皆非地对我妈说:“现在搞文化大革命,就是靠嘴巴!言多,是会说话!你看那食品的姓谢的,我刚听说,凭他的一张嘴巴,当区里一把手了!” 我妈摇摇头,反驳说:“那个整我老大的姓程的老师,他比姓谢的,要会讲话多了!他怎么没当上什么呢?哎!反正这事,说不明白,不说了!我们还没吃中饭,该回家了。” 胡伯伯对我点点头,说:“你妈是个能干人,听你妈的话,没错!这世道,能躲开的,还是尽量躲远一点的好!” 我妈立即赞同地对我说:“你胡伯这话,是他一生的血言!今天回家了,就不准再出来!” 妈拉着我离开胡运胜大门口,经过食品营业所和税务所门口时,一直用身子遮挡我,生怕被谢雨丙、曾清厚发现了! 回到我们家大门口,沙米、爽喜、何朴相,早就等候在大门口。 我妈对他们打招呼说:“你们没吃饭,就进去吃饭。吃过了,也进去加一口!” 沙米笑着对我妈说:“你老是不想让东坡站在大门口和我们说话哩!我只看一眼。一定不说多的话!” 我妈对沙米“哦”了一声后,对我说:“饭菜凉了!”说着,走进大门。 沙米抱着我的额头,瞧了一会儿,同情地说:“都磕破厚皮了!该不会留疤吧?” 爽喜打趣说:“留疤才好呢!东坡叔就成了三只眼,与《西游记》中的二郎神杨戬一样,能识别孙悟空的变法!” 何朴相瞪了爽喜一眼,大声说:“脸上有伤疤,就当不了空军的!” |
@冥钓融 895楼 2013-11-26 02:03:00 都用……平心静气……。 ----------------------------- 你好! 都凌晨两点了! 起床?未睡? |
我妈刚当着胡伯伯的面批评过我,心里本来不舒服,何朴相又说当不了兵的事,心里就更窝火了,我冲着何朴相大声喊道:“我当不不得了空军,关你什么事?不要看你现在当逍遥派,玩得很开心!毛 要红卫兵关心国家大事,在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你才进行了几个月,就从成都躲到老家来玩,你就是能验上空军,怕是政审,也过不了关的!” 何朴相睁大眼睛,不服气地大声喊道:“我又没说你什么坏话!当飞行员,头上是不能有伤疤的!你不懂气象,我们学校的老师说,高空大气流速快,加上战斗机的速度快,机舱里的压力会变得很小,飞行员的血压就会升高,血就会从伤疤里喷出……” 爽喜一直瞪大眼睛盯着何朴相,他可能见我想说话,就使劲推了何朴相一掌,毫无准备的何朴相立刻歪倒在地!爽喜还不甘心地对何朴相大声吼道:“你不要以为去成都读了几个月的气象学校,就不得了!吹什么牛?电影《长空比翼》上的飞行员,头上都戴了钢盔!” 我连忙弯腰去拉何朴相,却被背后什么人把我扒开! 爽喜和沙米斜了我一眼,不知为什么也一下跑开! 还没等我从疑虑中缓过劲来,我爹一大步,跨到何朴相身边,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何朴相斜了我爹一眼,也赶快跑开! 我心想,爹肯定发脾气了!要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快都走开的。我不敢看我爹的脸,赶紧走进大门。 坐在房门前大饭桌上吃饭的德理哥,见我进屋,放下饭碗,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边,小声说:“你爹妈吵嘴了!” 我吃了一惊,更不敢回头看走在我背后的爹! 路过天井时,见长青哥家的房门关着。往后看了一眼腰墙门后面,没有看见小饭桌边有妈的身影。怕妈再批评我,不敢再往后面走,就溜进自己和大弟的房间。顺手想把房门关上,不料,被爹抵着。我只好放开手,坐到床边上。 爹站在我的面前,小声说:“你怎么要气你妈呀?” 房间光线本来就不好,加上满天浓云密布,房间里就更暗了。我抬起头,看不清爹的面孔,小声问:“妈怎么啦?” “你妈胃气疼!”爹很生硬地抛出一句话。 我立即理直气壮地解释说:“不是我气了妈,是万思河开妈的批斗会!” “还不是因为你!”爹十分生气地说。 爹从用卖豆腐木架改做的写字台边,拖过长凳,坐到我面前,小声说:“我送你去县城读高中,是觉得自己从小就死了你的爷爷、奶奶,饭都吃不上,没有念过书。刚解放那阵子,桑区长、白政委要我参加革命,自己没有文化,动不了笔,去了几天,就回来了,就想让你多读点书,好为国家做事。再说,你也喜欢读书,考起了高中,我不顾你妈反对,送你去县里读书。你还记得那年,我挑着你上学的一担行李,走到下街头的事吗?” 爹说的事,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还不是说我妈抓住爹的行李担子,不让我去县城读高中!听爹又提这事,我张了张嘴,想喊出来,又怕惹爹生气,就小声没有好气地说:“就怪惶惑公鸡!本来妈并没有生气,夸奖了一下他家老二,他就不得了啦!” “惶惑公鸡,怎么是你叫的呢?”爹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不服气地解释说:“他要乱嚷呢!他明知那个龚区长不是个东西,让爬坡得了暗病!爬坡的暗病并不像他的小儿子那样厉害呢!就是他提起了龚区长,妈才生气的!” 爹把长凳往床面前拖了一下,再小声一点对我说:“你妈说,运胜只读了个小学毕业,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说当时读完初中,就比运胜多读了三年书,更可以学手艺!还说,书读多了,没有用!你看,中学的周基甫老师,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管碰到什么运动,总是挨整!要不是挨整,要不是现在老是放牛,怎么又把胃病搞发呢?听说,周老师去上街医院看病,又吃了一绳子!你妈还说,你大舅,要不是读那么多书,一心只想往外跑,不顾弟妹,才让她吃那多苦的!说要不是我,把你送去读高中,你也会像运胜一样,也会帮我挑起全家担子的!” 我对爹摇摇头,辩解说:“我也没往多远处跑!今年第一次去县里,是送新兵。那是德琛哥给妈讲,妈答应的。第二次去县里,是帮豆腐店买黄豆,那是你老同意的。去英子家,今年刚去一次,也只一天,就回来了!” 爹轻轻拍打了一下我放在自己膝盖上的左手背,仍然小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店里再要你买黄豆,我不会答应的。从今往后,店里不管是哪个要你去买黄豆,不是我亲口要你去,你都不能去!英子那里,她在学手艺,你也不要去分她的心!” 从来没有听爹给我讲这么具体的事,猜出不出爹对我还会作出什么细致的安排,于是,我试探着问:“我能和弟弟们出去钓鱼吗?” 爹忍了一会儿,说:“他俩一班班,等他们在一起。他们钓回的鱼,你帮忙刺洗就行了。你妈和你妹妹,要卖霉豆渣,你就在家里帮忙洗衣、做饭!” 听爹这么说,我“哦”了一声,问:“我能上街买菜吗?” 爹笑了一声,说:“买菜有我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店里的水,我能去挑吗?” 爹又忍了一会儿,说:“等我的人,稍好一点了,店里的水,还是我自己去挑。” “德琛哥说五一结婚要我帮忙的,我能去吗?”我有些不心甘情愿地接着问。 爹站起身,把长凳放回“写字台”边,直起腰,对我说:“你妈吞过胃舒平,现在应该可以吃饭了,你下后去吃饭,记得给你妈陪个不是,就说你想好了,愿意在家里做家务事!” |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1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恐怖推理 最新文章 |
有看过《我当道士那些年》的吗? |
我所认识的龙族 |
一座楼兰古墓里竟然贴着我的照片——一个颠 |
粤东有个闹鬼村(绝对真实的30个诡异事件) |
可以用做好事来抵消掉做坏事的恶报吗? |
修仙悟 |
—个真正的师傅给你聊聊男人女人这些事 |
D旋上的异闻录,我的真实灵异经历。 |
阴阳鬼怪,一部关于平原的风水学 |
亲眼见许多男女小孩坐金元宝飞船直飞太空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