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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难忘的天涯故乡[第8页] |
作者:教导员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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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谢雨丙宣布取消游街后,王特派员大声对我们喊道:“请同志们取下牌子,举起双手,热烈欢送解放军!” 赵周勤第一个取下颈脖上的牌子,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声呼喊:“感谢解放军!镇压反革命!” 学习班人员见赵周勤领呼口号,大家都用足吃奶的力气,振臂高呼:“感谢解放军!镇压反革命!” 这不到二十人齐声高呼的声浪,竟然震动了大会议室的窗户玻璃!听到身后窗户玻璃被震响,谢雨丙不经意回头张望。 张科长、彭参谋微笑着,向学习班的人员挥手告别,很快走出后院墙门。 我见谢雨丙的视线从院墙后门,转移到学习班人员身上,走到他面前,提了提自己棉袄的领口,对他说:“我能不能回家换衣服?” 谢雨丙正要对我说什么,忽然从区公所后门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枪支碰撞声!我急忙扭头看,原来是童咸准带着小镇钢革司粮食兵团的造反派,正推推攘攘地挤出区公所的后门。 因为稀饭汤顺着脖子流到胸前背后,里面的球衣粘乎乎地紧贴皮肤,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于是,我又扯了一下谢雨丙袖子,哀求道:“给我十分钟,换下衣服就......” 没等我把话说完,胡老幺就跑到谢雨丙的面前,高声嚷道:“你是什么立场?你看你!现在的学习班,简直成了大联欢!”说着,他的手猛地往人群一指,原来是赵周勤正在和易少主说什么。 谢雨丙勉强笑着说:“他俩,一个是生产大队的,一个是供销社的,说不定在说今机柴油供应的事呢!” 胡老幺使劲地摇摇头,大声嚷道:“如果换我,你会不会说抽水机呢?告诉你,最高指示说,抓革命,促生产,并没有说抓生产,促革命!如果你还像这样,让我们站老张的鲜血白流,我就立刻号召大家改选勤务班!” 胡大幺的话音一落,谢雨丙大吃一惊,大声“啊”了一声。 胡老幺两眼瞪得老大,狠狠向身后吐了一泡口水,怒骂道:“啊个屁!”说着,就向粮食兵团跑去。 我看了一眼胡老幺,见他把童咸准拉离粮食造反派围成的圈子,然后手舞足蹈地不知说什么!心想,不知钢革司内部要发生什么事,应赶紧让谢雨丙同意我回家一趟。于是,我再扯了他的袖子一下,对他说:“如果十分钟不行,给我八分钟也行!” 谢雨丙紧皱眉头,不高兴地说:“你只是感觉身上难受,我却是心里感觉难受!我现在,能混到这一步,比你吃的苦还多!你说,我们食品的小吴打人厉害不?你知道他打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我只想要谢雨丙快点同意我回家,他却给我讲起故事,不想回答他的问话,在他再次发问时,我只好摇头表示不知。 谢雨丙以为我真的告诉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大声接着说:“这小镇,写走资派的第一张大字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写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食品营业所的吴所长!因为吴所长是小吴的叔叔,挨过他打的第一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抬起头,看着谢雨丙一脸自豪模样,随口说了一句:“挨姓吴的打最厉害的,应该是万长青。” 谢雨听完我的回话,睁大眼睛,想对我嚷什么,看到胡老幺跑步过来,张开的嘴巴,马上闭紧。 胡老幺大声说:“经我和粮食、小学的负责人协商,觉得在现在这种新形势下,应该马上改组勤务班!” 谢雨丙闭了闭眼睛,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问:“怎么改组?” 胡老幺扫了一眼现场周围,笑着说:“就搞直接选举!” 谢雨丙又眨了眨眼睛,接着问:“是投票,还是举手表决?” 胡老幺笑着说:“哪来的票?举手,最直接,也最民主!” 谢雨丙微微点了点头,再问:“谁来数人头?”说着,指着学习班人员,大声问:“你准备请他们吗?” 胡老幺听完谢雨丙的问话,狠狠在瞪了我一眼,又跺了一下脚,上嘴皮抖了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再跺了一脚后,扭头就向粮食兵团的人群跑去。 |
@冥钓融 703楼 2013-07-26 11:02:00 可以拉到这里来,那边不就没事啦。这边可以海纳百川,方便管理… ----------------------------- 你好! 在大弟帖中见到你的话语,本来想表示感谢,又怕那个小朋友会伤害你,只好欲言又止。 在我的破楼里,我一直对做广告和骂人的帖子,都给拉黑。 我并不想特意为中国共产党脸上贴金,这个党确实有过许多过错,而且前届领导人中有杀人犯罪的。我只是告诉那位小网友,想帮教训这个党,你可在网上找适当的地方诉说。在我这个破楼里骂人,一点用也没有。就这样,就开始找我吵架了,真的,这位小网友与我的孙子的脾气很像。 关于人的特异功能,早在一九七一年八月九日的日记中,就记下了自己的想法。有空,我会去你楼里交谈。 |
胡老幺走开后,我以为可以再向谢雨丙提要求,回家换一下衣服。我只是把手举起,还没拉到他的袖子,谢雨丙就使劲往后甩手,几个指头扎在我的手背上,我感到手指头一阵麻木,像被什么硬物狠狠扎过了一样! 谢雨丙扭头看了我一下,没好气地说:“别看我这数鸡蛋的手,就像你练武功一样,老是抓蛋、放蛋,时间久了,也就成了功夫!” 我摇了摇头,说:“我身上难受,没闲心和你讲武功!我只要求回家八分钟。” 谢雨丙听我说完,一直摇头。 朱书民跑过来,一把把我从谢雨丙身边拉开,小声对我说:“你别和谢雨丙搅在一起,他和我家姪女婿有矛盾,希望你不要和他站在一边!” 我没好气地对朱书民说:“我在向谢雨丙请假,连吴字都没提到。” 朱书民瞪大眼睛问:“真的?” 我大声答道:“假的!” 谢雨丙大声对我说:“不是假的!潘优统刚被抓走,小胡就提出来了!” 朱书民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个人,哎,真的没说的!”说着,走钻进了人群。 紧接着,赵周勤又走过来,对谢雨丙说:“还是让我们进屋学最高指示,老是站着也不是办法!” 谢雨丙抬起头,扫了院子一眼,大声说:“学习班的人,进屋学最高指示!造反派战士,进前屋等候安排!” 谢雨丙的话音一落,背枪的往区公所的后门走,学习班的走进大会议室,不一会,院子里只剩下谢雨丙、刘喜木、邹炎起和我。 刘喜木对谢雨丙说:“你还是让牛东坡回家一趟,让他换身衣服再来。” 谢雨丙扭头打量一下我的全身后,对刘喜木说:“你是小镇人,应该听说我钢革司内部的事吧?表面上看,大家呼起口号来,喊破喉咙,举起拳头,好像要把天捅一个大洞!其实,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说别的,只说我们勤务班里的几个人,除了我是写领导大字报,才继续革命的,其他几个人,有的是社教中‘四不清’,有的......”谢雨丙讲到这里,抬头见胡老幺、童咸准、程半玉从区公所后门跑出来,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胡老幺离我们还有十来米,就大声对谢雨丙说:“我们区农机站、区中心小学、区粮油管理所经过讨、讨、讨论......” 走在胡老幺身边的程半玉见他结巴起来,赶快接着对谢雨丙说:“你叫牛东坡滚回屋里去,造反派内部的事,不让他掺和!” 谢雨丙等三人走近后,指着刘喜木,对程半玉说:“他们三位,是县里的高级知识份子,刘喜木是县一中红旗勤务班子成员。牛东坡虽说参加过红司,但是逍遥好久了,而且,今天,武汉大专院校红卫兵驻县联络站的吴站长,亲自到我办公室告诉我,为了肃清劳动党的余毒,指定牛东坡担负专项宣传!” 程半玉看了刘喜木一眼,小声说:“我不是不欢迎你,只是你在县里读书好几年,不了解镇里情况。要说我们钢革司勤务班子改选,还是县一中新高一的万思河参加,最合适!” 谢雨丙点了点头,问刘喜木:“新高一上过高中的课吗?” 刘喜木说:“新高一进学校,学校的校长、书记都被打成走资派,十个老师被打成黑帮!”说着,刘喜木指着我,接着说:“这事,牛东坡最清楚,他是黑帮学生!” 谢雨丙做了一个准备讲话的手势,咳嗽一声。 借此机会,程半玉立即插嘴说:“是呀!牛东坡是黑帮,怎能让他参加我们造反派勤务班子的改选呢?” 邹炎起也插嘴说:“不能这样讲!那是文革最初三个月,十月份,牛东坡就被选为红卫兵代表,到北京见到了毛 !我们三个人中,只有他见到了毛 !” 谢雨丙大笑着对邹炎起说:“哎呀!太谢谢你了!”说着,又对没有做声的童咸准说:“没改选前,我还是勤务班的班长,我决定,聘请县一中的三位红卫兵小将,主持勤务班改选!” 童咸咸准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小声对谢雨丙说:“我还是建议,再听一下供销和税务两位勤务员的意见。” 胡老幺拍了一下巴掌,伸出大拇指,对童咸准说:“姜,还是老的辣!我坚决拥护!” |
@冥钓融 706楼 2013-07-26 23:32:00 一般情况下,我不怕别人骂我,若骂多了,冥冥之中别人好象会受到反噬,故不用担心我会被别人骂。…在这里,你有权做主,若人家太过分了,就可以拉黑了,不管TA有多少马甲。…虽然我对特异功能感兴趣,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只会吹…。另,别让你的孙子上你的帖,不然他可能会跟人家开战…。 ----------------------------- 谢谢提醒! |
@冥钓融 706楼 2013-07-26 23:32:00 一般情况下,我不怕别人骂我,若骂多了,冥冥之中别人好象会受到反噬,故不用担心我会被别人骂。…在这里,你有权做主,若人家太过分了,就可以拉黑了,不管TA有多少马甲。…虽然我对特异功能感兴趣,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只会吹…。另,别让你的孙子上你的帖,不然他可能会跟人家开战…。 ----------------------------- @教导员y 708楼 2013-07-27 09:11:00 谢谢提醒! ----------------------------- @牛爬坡 709楼 2013-07-27 17:39:00 那位喷青我已将他拉黑,估计他再也上不了我的网页,这家伙确实太偏激了。容他在我的网页上闹下去,确实对不住我的粉丝们。 ----------------------------- 这孩子,有中魔,要高僧才能渡他。像我这样只赞佛的俗人,只好撒手了。 相信,这孩有想成正果时,观世音菩萨会点化他的。 |
也许是胡太幺为自己的活动取得初步成效,能说通程半玉、童咸准赞同他的建议,心情特别激动,“我坚决拥护”五个字响打锣一样贼响! 他的话音刚落,从区公所的后门里,传来易少主的喊话声:“高兴个屁!” 胡老幺听到喊话声,急忙回头看,对刚走出后门的易少主说:“你的哪根筋出了问题,还在门里面,就开始泼冷水?” 走在后面的曾清厚接着说:“不泼冷水,怎么行?刚才,我和老易,在管理室与张会计扯了半天,他坚持说,区里会计科目上,只有工资与办公的科目,建纪念碑的经费,要向县里报计划。县里同意立项后,财政才拨经费。还有......” 不等曾清厚把话说完,胡老幺插嘴抢话说:“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易少主不高兴地说:“就你吵着要建纪念碑,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意思?” 胡老幺大声吼道:“老张是我们站里的人,他被百万雄师来的人枪杀后,他的老婆一直在站里哭哭啼啼!如果是你供销社的人被打死,他的老婆整天嚎啕大哭,你会怎么样?我看,你会比我急多了!......” 程半玉向胡老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胡老幺把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程半玉放下手势后,看了易少主和曾清厚一眼,说:“小胡是说,我们勤务班里缺了保卫部长,建议把勤务班来一个改组。我和老童,同意他的建议。来与谢司令商量。谢司令说要与你们两位商量后再说。小胡才大喊了一声坚决拥护的。” 曾清厚斜了胡老幺一眼,不高兴地说:“想当保卫部长,也不能提出改选啦!你们知道吗?大家霄夜(即夜间吃点心)的猪油炒饭从哪里来?喝的骨头汤,从哪里来?还有大家发的加班补助费,从哪里来?都是人家食品营业所做的贡献!都是谢司令签字划押了的!前几天,我去县里,县一中的一个老师,也想当钢革司县总部的司令,被县粮食局的造反司令否决掉了!怎么,我们区,也要与县里一样,来个造反派内部的宫廷政变?” 曾清厚话音一落,程半玉操作他的尖嗓门,指着曾清厚喊道:“你这是含沙射影!” 谢雨丙眨了眨眼睛,对程半玉说:“有意见可提出来,不要用批判走资派的词,伤害自己的战友。” 程半玉对谢雨丙瞪大双眼,指着我,质问:“你的心里只有他!你想通过他,巴结玩绿旗,等到文化大革命后期,好入党、提干,当真正的区长!” 我看程半玉的手指快指到我的鼻尖,就轻轻地扒了一下。没想到,我的手还放下,程半玉一下抓住我的手,吼道:“你搞武斗!你搞武斗!” 刘喜木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对程半玉说:“我们都在场,你的手快指到牛东坡的眼睛,他只扒了你的手一下,哪有什么武斗呢?” 程半玉伸手想指刘喜木,手抬到腰间,又缩了回去,压低了自己的嗓门,用慢语速,对刘喜木说:“你别以为牛东坡与高英红彻底断了!据可靠消息,牛东坡的妈,昨夜就去了高医生的家!” 邹炎起一旁不冷不热地说:“你的参考消息没用了,我们知道牛东坡的妈找高英红的原因,她老人家怕儿子挨打!” 程半玉斜了邹炎起一眼,对谢雨丙说:“你对造反派玩弄经济主义,收买人心,不分敌友!”说着,把我从刘喜木的背后拉上前,对谢雨丙说:“他是什么人?” 我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从程半玉手里挣脱,大声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
程半玉把自己的声调再升高,用如同公鸭一样的嗓音,两嘴角冒出白沫,喷着口水对我嚷道:“现在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只有革命和反革命!说什么公民、母民?你想打入我们革命组织......” 程半玉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万思河从区公所后门冲出来,端着步枪,嘴里高喊喊着:“文攻武卫,来者必歼”,后面紧跟着万四海,朝我们一圈人跑来! 程半玉很快闪开,把我暴露在万思河的枪口下。 万思河用枪口在我眼前不停转圈子,嘴里喊道:“臭老保!旧仇未报,你又想给老子添新恨!李老师被抓,肯定是你告密,想一箭双雕,既报你爹的仇,又打击老子的表哥!老子正告你......” 谢雨丙没让万思河把话说完,打断万思河的话,大声对刘喜木说:“你们红卫兵之间的矛盾,另外找一个地方去解决,不要干扰我们商量事情!” 刘喜木在邹炎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对万思河说:“走吧!去前面写牌子的办公室!有什么意见,去那里解决!” 万思河看了程半玉一眼,强压嗓音,问:“我有说错话吗?” 程半玉昂起头,看着谢雨丙,大声说:“革命小将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牛东坡,早就该离开这里!只是,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学习班!怎能去造反派的办公室呢?” 童咸准咳嗽一声后,附和着说:“姓牛的,与小万,应该不是红卫兵内部的问题。他本来就不是红卫兵了,我到票证室查过,牛东坡的粮油关系,已经从学校转回镇上,在校生的口粮指标,是每月三十五斤,他现在的定量指标,每月粮食二十六斤,食油二两,完全是个居民!” 刘喜木摇摇头,看着邹炎起,问:“我的户粮关系在学校,你的呢?” 邹炎起不假思索地说:“在呀!”又扭头问我:“你的户粮关系真的转回来了?” 我见程半玉、胡老幺正在交换眼色,两人都在得意地微笑,就对邹炎起说:“我只把粮油关系转回家,户口还在学校!” 谢雨丙与童咸准打了一下手势,说:“我的户粮关系,也分居两地。户口在县城食品公司,粮油关系,还在父母的供应本上。这样,我妈每月都可兑换出粮票,寄给我。这不只是用粮票方便,主要是为今后调动工作,留下理由。老是说,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造反派内部有传闻,说我当班长,今后就可当区长。说实话,我没想当区革委会主任,更没想今后当区长,希望大家不要像水浒的结局那样,想排座次。我看过另一本与《水浒》说梁山好汉的书,叫《荡寇志》,说的是梁山好汉为争席位,一个个遭惨死。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在我们这里。我这里只是提醒,我们年龄决定我不如你有心计。真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不爱说话,做起事来,却滴水不漏哟!” 易少主两眼望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面知人不知心!” 易少主话音一落,万思河手里“唰”的一声,把枪口对准易少主,吼道:“你不要指鸡骂狗,说我表哥!” 曾清厚走上前扒开万思河的枪管,不快不慢地说:“老童不是鸡,你表哥也不是狗!不要动不动,就拿着烧火棍,指东指西!你知道吧,蒋介石的时候,我们收税的,是税警,也带枪。现在,我们税务部门照样收税,有带枪吗?不用带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只有枪才能办成的!你手上的枪,很快就要上缴了,不要动不动就用枪讲厉害!走吧!”说着,又扫了程半玉、童咸准、胡老幺一眼,接着说:“我同意小谢同志的意见,改选,也是选举。选举,就是一场比赛。是比赛,没有裁判不行。请裁判,请三个,可以来个少数服从多数!与我们钢革司同观点的,是红旗。小刘、小邹是红旗的红卫兵,但只有两个人。小牛,虽说以前参加过红司,与我们观点不同,但是,老童同志说过了,他的粮油关系已经转回镇上,可以看成脱离了红司。再就是,县联络站的吴站长,指定我们请小牛给我们帮忙。我们可以把小牛,看成是吴同志的代表!说实在话,我也想改选到小谢的位置上去,成立革委会时,可捞到一官半职。只是,共产党的官好当吗?共产党要求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能做得到吗?如果做不到,即使当上干部,也还是要垮台的!不要一心只想当干部很威风啰!” 听着曾清厚讲话,我的视线不断在程半玉、胡老幺、童咸准三人的脸上转来转去。发现,程半玉的脸色像换妆一样,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变白;胡老幺一支接一支地吸着香烟,不一会儿吹烟灰,一会儿吐烟圈;只有童咸准的脸色,像快下大雨前天色一样,那样阴森、可怕! |
程半玉等曾清厚把话说完,冲着万思河吼道:“曾部长的话,你听懂吗?” 万思河盯住程半玉的眼睛,过了一会,对曾清厚说:“你说要我们背‘老三篇’,晓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哪个不晓得?” 程半玉一把把万思河拉开,冲着万思河喊道:“你的脑戴太简单了!人家曾部长专管我们的财经,处处懂得算计!”说到这里,又转过脸,对万四海说:“钢革司再多几个你,整天只晓得等霄夜,吃鸡蛋炒猪油饭,喝骨头汤,养的肥肥的......” 万四海不等程半玉把话说完,插嘴说:“我没爹在外县粮食单位工作,家里没搞过粮食节约,小时候就胖,又不是现在长胖的!” 万思河拉了万四海一把,气愤愤地说:“我表哥没说错,前天在米厂过磅,你又重了八斤,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有文化,这文化革命归有文化的人搞,我们这些人,只能当吼声麻子!没我们的事,我们走!”说着,把还想说什么的万四海,强拉走了。 万思河、万四海走后,全场没有谁再讲话,区公所前面的争论声、学习班里的读报声,一下撞进我们这圈人的耳朵。 我见大家不再讲话,于是,对谢雨丙说:“我请十分钟的假,回家换了衣服再来。” 没等谢雨丙张嘴,胡老幺瞪大眼睛,对我吼道:“不行,你刚才看见我们出洋相,我们的家丑,不能外传,等我们把话说清楚了,再说!” 谢雨丙对我打了一个等的手势,然后语速极慢地说:“我们造反派内部,只有造反精神,没有家丑!” 一直低着头的童咸准,突然抬起头,两眼望着天空,声音低沉地说:“是没有家丑,还是有家底的!刚才,听两个红卫兵说,好像他们两人,对吃猪油鸡蛋炒饭,喝猪骨头汤,很喜欢。我想问一下,如果食品养猪场,没有我们粮食米厂半买半送给的米糠,谢司令有多的猪油、猪骨头拿给大家霄夜吗?俗话说,吃了别人和嘴短。依我看,前次大家推举司令时,好像这些东西满起作用的!文化革命,应该是有文化人的革命,我们这些收粮食、杀猪的,何苦要争这个司令员的位置呢?” 童子鸡咸准话音一落,易少主大声喊道:“老童的话,我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政治革命,绝对不只是有文化人的事!至于猪油、猪骨头对上次选举有什么作用,你也太看低群众觉悟了!我家小孩多,晚上很少来霄夜,上次推选小谢当班长,我最积极。”说着,又看了曾清厚一眼,接着说:“你也和我同样!” 曾清厚点了点头,说:“食品与我们税务紧挨着。前年上半年,报纸上开始批判《海端罢官》,小谢就在他们所内写了吴所长的大字报,后来,他挨了吴所长侄儿拳打脚踢,始终不低头!这个是事实!再说,小谢,年龄也不小了,供销社那么多青年女孩子要和他谈恋爱,他并没有像一些人,结过婚了,还和一些未婚女青年拉拉扯扯! 听出曾清厚话里有话,刘喜木、邹炎起都把目光投向程半玉。 程半玉猛抬头,见刘喜木、邹炎起都在看他,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子,大声反驳说:“人家革命烈士,在刑场上都举行婚礼!男人、女人,没有不行!结过婚的人,更懂女同志的思想特点,与女孩子交往,做女同志的思想工作,不应当看成一种错误!” 曾清厚一边听程半玉说话,一边不停地摇头。程半玉说完,看了曾清厚一眼,接着说:“除了与女同志多接触,有利于多做思想工作外,还可适时掌握斗争大方向!像上桥头那张说‘天下’的大字报,不通过与柳小兰接触,能及时戳穿某些人的恶毒攻击吗?” 易少主大声对程半玉说:“不错,只差一点,柳珍兰就不结婚了!全小镇都在议论我们钢革司!依我看,做这样的思想工作,还不如不做!” 童咸准扯了程半玉一把,小声说:“不改选,不改选!快走吧!” |
@冥钓融 717楼 2013-07-30 00:50:00 是我叫他过来这的,若引发不愉快的事,我只能说声抱歉:对不起,各位。…希望他能…以己为镜,净化自身。 ----------------------------- 我把我与他之间所有对话全拉黑后,他才来不了这里的。 现在又开新帖后,还不知他能不能再进来。 我给你象棋残局发了我四十二年前写的杂感,你见到吗? |
@冥钓融 720楼 2013-07-30 18:46:00 象棋那,我不是给你回复了吗?是你没收到,还是我不懂得回复?我晕,我以为你看过那回复了… ----------------------------- 对不起! 你的回复在自己楼里,刚才我去读过了。赞同你的论述。浩瀚宇宙,数不清的繁星,不知有多少个太阳系,也不知有多少高等生物,一定少不了外星人。不说那些凭思维把握的现象,单说彗星,就是一个银河系物质转运星体。 宇宙多奇妙! 即便是科技比较发达的现代,当你仰望星空,也会令人心花怒放的。 |
程半玉狠狠了向后甩手,大声对童咸准说:“潘优统走了,保卫部长的位置无人,不选能行?如果大家对小胡参选有意见,我推荐万思河参选。红卫兵在文化革命中的功劳不可埋没,他年青,也是高中生了。他对文攻武卫的理解,应该比潘优统深多了......” 听程半玉讲到这里,易少主狠狠向空中一挥手,大声说:“说一千,道一万,万思河是你的表弟!难道你的耳朵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把初中刚调来的书记打成重伤,是理解文攻武卫的成果?难道他拿三八枪打猎,打伤人,也是掌握文攻武卫的成果?你别以为文化革命的功劳,都是几个学生的!没有我们工作人员参加,没有工,......不对!我说的不包括工造的工人,不包括武汉的百万雄师,我是指我们钢革司的工人!总之,没有劳动人员参加,肯定不会完全把资资派打倒的!” 童咸准看了我一眼,拉了一下易少主的袖子,小声说:“别说劳动了,小心把你当劳动党抓走。” 易少主瞪了童咸准一眼,大声说:“我说的是劳动人员!难道连‘劳动’两个字不能提了?‘五一’节快到了,‘劳动节’就不能叫了?真的‘形而放学’了!” 我小声对易少主说:“易叔,不是‘形而放学’,报纸上批判的是‘形而上学’!” 易少主大声对我喊道:“从小学,到大学,你见到哪个学生‘上学’了?如果说‘上学’,你高中毕业两年了,怎么还在家里?” 邹炎起打趣说:“牛东坡上大学了!” 易少主睁圆双眼,呵斥道:“上什么大学?” 邹炎起笑着说:“上家里大学,读屋里系。等他能赚钱了,再学烟酒专业!” 程半玉用脚在邹炎起的面前一跺,斜了我一眼,说:“这是老保的语言,你是红旗的,千万别搞错了大方向啰!” 曾清厚在一旁听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样好了,我先对小胡提出的问题,提个不成熟的想法,如果大家同意,我也同意马上改选勤务班子。第一,农机站的老张牺牲了,除了小胡继续每月签发他家属的抚恤金外,我建议,谢司令把她安排到你们的养猪场,再拿一份工资。另外,老张的纪念碑,前天去农机站,发现院子里有不少水泥电杆,也有不少黄沙、水泥和红砖,先用着给老张修一座烈士纪念碑。这个纪念碑要建!它可以像一把利剑,告诉工造,钢革司战友的血不会白流!它也可以监督我钢革司搞好内部团结!” 胡老幺见曾清厚闭嘴不再往下讲,立刻举起双手,在自己头顶上鼓掌。 童咸准与程半玉两人对视了一下,程半玉说:“曾部长是智多星,我没意见!” 曾清厚笑着对程半玉说:“还是当老师的会说话。只是,《水浒》里的智多星,叫吴用。”看了童咸准一眼后,说:“实力派人物不说话,我的话,就无用了!” 童咸准反驳说:“我算个狗屁实力派!” 胡老幺笑着对童咸准说:“你有米糠啰!” 童咸准苦笑了一声,对胡老幺说:“解决你的问题,我同意!” 曾清厚与谢雨丙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曾清厚说:“马上就要进入春耕大忙季节,根据国务院的指示,各地都要成立‘抓革命促生产专门办公室’,并且要求成立有‘解放’出的老干部参的的‘老中青三结合’的领导班子。成立了革委会的,‘抓办’作为办事机构;没成立革委会的,‘抓办’成为革委会的筹备机构。县里传达国务院的指示后,进一步强调,各派群众组织,都要把这当着头等大事来抓。我想,小镇成立‘抓办’的政治责任,历史地落在我们钢革司造反派的肩上。谢司令员邀请牛东坡参加改选监督,可以证明我们这次选举的公正性,因为,他并不是我们钢革司成员!”曾清厚说完,视线落地我的脸上。 |
@教导员y 我仔细看了看曾清厚的眼神,一会儿全神贯注,一会儿视而不见,觉着自己必须摆明自己的观点,才不至于陷入某种困境,于是,鼓足勇气,对曾清厚说:“谢谢曾叔对我的信任。我以为,您刚才提到的改选或选举,不完全是改选您这一派勤务班子,实际是为成立区革委会做准备。上级对革委会成立的条件,第一条,就是要实现革命群众组织的大联合。现在,工造的勤务班成员都进了你们的学习班,应该有机会与他们谈大联......” 程半玉把眼睛一瞪,大声冲着我说:“大联合,不是无原则的大凑合!你进学习班,并不是自觉自愿的,而且,这些人在这里是来向张松永烈士请罪的,他们,当然也包括你,有什么资格下山摘桃子!还有......”曾清厚也瞪了程半玉一眼,向他摆了摆手,程半玉极不情愿地把张开的嘴巴闭上。 曾清厚转过脸,问谢雨丙:“什么是摘桃子?” 童易少主没等谢雨丙开口,抢先说:“不只是山上有桃子,平原地区也有桃子,怎能只说下山摘桃子呢?” 程半玉用轻蔑的眼光斜了易少主一眼,怪腔怪调地说:“山上的桃子摘光了,当然就下山摘呀!” 谢雨丙笑着对程半玉说:“还是程老师懂的多,原意是说我国的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从重庆下山,抢抗日战争的胜利果实。程老师是想说,工造在文化革命中,没有做贡献,现在参加区革委会,是抢文化革命的胜利果实。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们县,我们区,只有工造与革司两个组......” 童咸准没等谢雨丙把话说完,小声插话说:“臭工造、钢革司!” 谢雨丙看了童咸准一眼,接着说:“大联合,首先要相互承认,如果认为只有我才最革命,别人都不革命或者反革命,怎么能联合呢?” 胡老幺插话说:“我们的人被打死了,尸骨未寒,碑还没有立,就谈联合,这是什么道理?看来,刚才说的给老张的老婆发抚恤金、安排工作,全是堵嘴巴!依我看,我提出来的勤务班子改选,收回!”说着,拉了童咸准一把,大声说:“我们走,不选了!” 童咸准也拉了程半玉一把,小声说:“走吧,小老乡!下乡佬,特奸狡。”说着,就跟在胡老幺的身后,向区公所的后门走去。 程半玉看了谢雨丙一眼,转身也往区公所后门跑去。 刘喜木望着消逝在区公所后门里的程半玉的背影,小声对我说:“看来,他们派中有派!” 我点点头说:“我中宣部看大字报时,见到大字报栏里有一张大字报这样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我觉得这话意味深长,就把它背下来了!” 邹炎起凑近我和刘喜木,看了谢雨三个人一眼,小声说:“程半玉三个人,都是本地的。谢雨丙三个人,都是外地的。他们的派别带封建色彩,加上老张到底是被哪个打死的没搞清楚,说是工造打死的吧,工造又没有枪。老张又明明是被枪杀的。如果公检法没搞垮,王特派员没进学习班,这事还可以搞清楚......” 没等邹炎起把话说完,曾清厚笑着对我们说:“你们讲得这么亲热,在说什么?” 我吱唔说:“他俩想对你们说,快点让我回家换衣服!” 谢雨丙接连摇头说:“看你们三人的神色,好像在议论我们刚才出现的分歧!我倒是要向你们学习,红旗与红司,还没真正实现大联合。可是你们,还真的看不出对立情绪呢!” 邹炎起笑着对谢雨丙说:“前天上午,我们都非常对立。到了下午,搞明白误会后,心里的隔阂消了,话就可以说拢来了!” 谢雨丙笑着问我们:“什么误会?” 我和刘喜木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对邹炎起说:“说吧!” 邹炎起白白的脸膛立刻泛起红润,不好意思地说:“女朋友!” 谢雨丙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曾清厚摇了摇头,问邹炎起:“刚才,我们几个大人在一起,有什么误会呢?” 邹炎起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我说:“牛东坡,你的数学成绩好,这道难题交给你吧!” 我扭头看了看谢雨丙与易少主,试着说:“权利!” 曾清厚睁大眼睛,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说:“说的对!一个美人,一个权利,男人都难过关!” 共131页 第一页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页码: 文章信息 作者:教导员y 状态:忽略 文章来源:天涯→莲蓬鬼话 前往原帖 TXT打包下载:单文件版 分页版 开贴时间:2012-09-10 22:51 最后更新:2013-07-31 23:24 阅读:8633 回复:710 楼主:479 点击/非楼主回复:37.37 非楼主回复/楼主:0.48 总字数(约):约446千字 总页数:131 目录 - 最近阅读↓ ⊕[经历]难忘的天涯故乡 同板块排行榜 点击排行榜 回复排行榜 发言长度排行榜 发言次数排行榜 |
本来笑逐颜开的谢雨丙,听我说出“权利”二字,立即收敛笑容,插入我与曾清厚之间的空位置,满脸严肃相地问:“你是说,我们和他们在权利上有误会?” 我想了想,说:“我没有掌握权利的经历,只是凭程半玉和小胡刚才的说话,才觉得他们想要做的事,好像因为你的原因,没做成。” 谢雨丙摇摇头,说:“他们想改选,想立碑,我并没有阻止!刚才,老曾同志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改选,按县里要求,要与成立‘抓办’同步;立碑,区财政没有这个开支项目,钢材、水泥,都是国家计划内的紧俏物资,即使县里批了计划,还要去求爹爹、拜奶奶,找关系。找张三,说张三开会去了;找李四,说李四去出差,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哩!说真的,这些事,不知比以前我在食品数鸡蛋要难多少!” 我见谢雨丙把他该说的话都说了,就问曾清厚:“您刚才说农机站有那些建碑的东西,谢司令晓得吗?” 曾清厚睁大眼睛,有些带气地说:“我也是去农机站才看见的!照说,我能想到这些东西可建碑,难道小胡就想不到?我觉得,他们三个人都很排外!尤其是姓童的,别看他用杆子都打不出几个屁来,他与两个年青人抱团,才抱的紧!说我和老易是外县人,那是事实!谢司令,他可是本县人,离这小镇,只不过百把华里路。这是现在交通不方便,通不了汽车,等今后公路修通了,有多远呢,还不只有一跨步远!要说解除什么误会,要说争什么权利,依我看,只有把老童调到外县去试试,看他有多大的狠气!” 曾清厚的话音一落,易少主怒气冲冲地说:“刚才,我与老曾在街上,听说李老三在整狗子,现在想起来,这个李老三是本地人,狗子是外地逃难来小镇的。如果狗子是本地人,有几房本地亲戚,李老三敢整狗子吗?” 刘喜木皱着眉头,对易少主说:“我与邹炎起与牛东坡闹误会,并没想到他妈是外地人的!再说,童与程两个人,虽说是同区,他们的家,也离我们镇,也有一、二十里。只有小胡,才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人。你们戴有色眼镜看他们,他们也会戴有色眼镜看你们的!这些事情,说起来太复杂了!” 听刘喜木说话时,我只觉得胸前与脊背处的皮肤痒得难受,就借刘喜木的话,对谢雨丙说说:“这事太复杂,让我这个没有社会经验的人,来参加讨论,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你最好让我回一趟家,把衣服换了就来!” 易少主见我不断用手在棉袄里面乱抓,用征求意见的口气,对曾清厚说:“小牛里面的衣服,被稀饭汤浆过,怕是成了鞋刷,还是让他回一趟家吧?” 曾清厚望了谢雨丙一眼后,说:“你定,我没意见。” 谢雨丙点了点头,对我说:“我办公室脸盆里有水,出大门时,先把脸洗干净,不要走到下街,街坊们看见你这个模样,来说我的坏话!” 听谢雨丙终于答应我回家,于是,埋头就往会议室里跑。 刚进门,就被朱书民一把抓住,把嘴附在我耳朵上,小声问:“谢雨丙又在想什么鬼点子整我们?” 我转过头,对他小声说:“我身上痒得太难过了!现在赶快回家换衣服。等换好衣服,我一定告你们好消息!” 这时,李德理、万长青、赵周勤也一下围上来,有的瞪大眼睛,有的张大嘴巴,都想问情况。 我挪了挪自己的上身,想借里面的衣服磨擦自己背上和胸前的皮肤,止止痒,赶紧小声说:“有好消息,实现这个消息还很难,回家换了衣服,再来和大家慢慢讲!” 赵周勤着急地压低嗓门说:“老是把我关在这里,大队的春耕生产怎么办?” 我看了赵周勤一眼,笑着对他小声说:“别看你官不大,当不了走资派,想问题,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周勤听我这样说他,眉头舒展开来,笑着小声说:“不是在部队当几年兵,学了一点文化,加入中国共产党,咱还是一头只会叫‘姆妈’的你呢!别夸我了,和人家大寨比,咱算啥玩艺?” 我脑戴一时没转过弯子,看了赵周勤一眼,小声反问道:“怎么是会叫‘姆妈’的我呢?”话说出口后,才想起他说的是“牛”。 我的话音一落,大家蒙着自己的嘴,偷看着大门外站的一圈人,傻笑起来。 |
我正瞧着赵周勤等人脸上露出孩子们似的天真笑容,突然觉自己的后背,被谁轻轻地拍打两下!忙回头看,原来是是王特派员!他老弯着腰,站在自己后面。立即转过身子,联想到他的后颈挂了近两小时的实木黑板,可能是伸不直颈脖子,才弯着腰的,想帮他老按摩一下,还没等我把手伸到他老肩膀,就被他老一把拉着我,向小会议室走。 走进小会议室,见夜间放小便桶的地方,放着半脸盆清水。王特派员指着脸盆说:“这是小赵洗完脸后,给我端来的一盆水,我用了一半,这半盆给你留着。他们把我们不当人,我们自己,要把自己当人,先洗洗!”说完,他老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地铺上。 我立刻在自己的地铺头,从挂包里拿出漱口杯子,舀了一杯水,在放小便桶的地方,先把自己的左手打湿,然后闭上眼睛,猛搓自己的脸膛。一杯水倒的差不多,估计脸上的墨迹应该搓掉了,于是,再用毛巾把脸擦干。接着,把自己的棉袄与球衣脱下,拿出洗澡毛巾。再用杯子舀了一杯子水,用同样的方法,把胸前皮肤上的稀饭汤混和的墨迹搓掉,正要用毛巾擦干时,王特派员两手撑着铺面,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我的背后,拿走我手中的空杯子,在盆子里舀了一杯水,帮我搓起背上的脏物来。 王特派员一面给我搓背,一面问在外面的情况。 我把自己知道情况,简单告诉他老人家后,王特派员说:“别高兴得太早,他们要改选,要尽量支持谢雨丙。” 我接过王特派员手中的空杯子,扶他老坐回铺面,一边用洗澡毛巾擦背,一边问“为什么”。 王特派员叹了一口气,说:“把他们外地三人,与本地三人做比较,你难道不觉得外地的三个人稍微稳重一些吗?你快回家,不要把这里挨整的事,告诉爹妈,以免他们为你操心!”说着,对我挥挥手,示意要我快走。 我离开会议室,经过前面区公所办公室,除了万思河、万四海从放黑板的办公室跑出来,别地方,已经没见到有其他人了! 万思河用枪杆子拦住我,瞪大眼睛,大声说:“谢司令要我告诉你,回学习班吃中饭!”说着,两只眼睛不断地转动,从我上身转到下身,落在我的腰间,吼道:“只要你去一会儿,你怎么把东西都带走?” 我觉得他故意出难题,不高兴地说:“我的被子都在后面学习班里铺着,怎能说我把东西都带走了呢?” 万四海插话说:“你别以为谢司令把你当人看,你就得意忘形!我们的万司令是指你身上背的挂包!” 我见万思河的眼睛还盯着我的挂包,就从肩膀上取下来,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杯子与毛巾,送到万思海的鼻子前。毛巾立刻散发出汗水、稀饭汤、墨汁的难闻气味! 万思河用枪管猛地往上一挑,,怒吼道:“说你是臭老保,你还不知趣,竟敢用臭气熏老子?” 我弯腰拣起被万思海打落的杯子,见杯子落在天井的砖头上,打落了一大块搪瓷,心想,我爹给我买的杯子,陪我读完高中,陪我去北京见到毛 ,陪我去长沙第一师范学校,都没打落过这么大一块搪瓷,越想心里越气,用尽全身地劲,对万思河吼道:“你陪我的杯子!” 万思河红着脸,也吼道:“谁叫你让我闻臭气的!活该!一个破杯子!” 我记起我的杯子,曾经在长沙烧过字,只是那黄色字迹,烧在深绿色的底色上,不是那么显眼,于是,把烧着“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参观纪念”的字样,往万四海眼前一送,大声说:“你看上面是什么字?你把它打坏,这种行为,对红司令忠吗?” 万四海凑近一看,对正想看的万思河说:“是湖南第一师范的纪念品!” 万思河把眼睛一横,大声说:“是他对最高统帅不忠,把臭毛巾,与纪念品放在一起的!还想给我扣大帽子?没门!” 看万思河蛮不讲理的样子,心想,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不能狗咬我一口,我也咬狗一口,连忙把杯子、毛巾放进挂包,对着万思河摇摇头,向区公所的大门跑去。 |
跑出区公所的大门,我抬头望了一眼街两边屋檐的上空,看见几朵白云,像托着隐隐约约可见的太阳,快把她送上屋脊。 太阳不时从云朵间露面,阳光一会儿隐去,一会儿又明亮! 一股微风从下街那头迎面吹来,似乎比区公所里面的空气,要清新多了! 刚想深深吸一口气,万思河的声音从大门里传来:“不走?你就回来!” 这才使我想起换衣服和来回,顶多不到一个小时,没有时间尽情享受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放风”自由!于是,埋头向下街跑去。 刚跑过中街与下街分隔的剅道口,爽喜手里端着盖有小碗的大碗,拦住了我的去路。 爽喜大声问:“你怎么从牢里逃出来了?我的三叔呢?不是说上午游你们街吗?” 我只好停下,说:“街上的人不晓得李老三被抓走了吗?” 爽喜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是军车抓走的吗?” 我往前迈开一步,说:“是吧!你快去学习班问你三叔,我一下就回学习班了!” 爽喜“哦”了一声,把路让开,我怕又碰上谁,再把我拦住问这问那,就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接着加快步子,再往前跑。谁知,跑到离我家不远的小巷口,差一点把妹妹手上端的菜碗撞落了! 妹妹睁大眼睛,问:“哥!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着急地对妹妹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快回家,我有急事!” 妹妹想再说什么,我已经绕开她,几大步就跨进了自家大门! “他叔!你怎么回来啦?我要爽喜送菜去了,你德理哥还在里面吗?他怎么没……”德理嫂手里端着饭碗,紧皱眉头,还想问下去。 我连忙说:“钢革司把我里面的衣服灌脏了,大家帮我求情,才放我回来换衣服的,等下还要赶回去吃中饭!” “灌德理吗?”德理嫂大声问。 妹妹从大门走进屋,正碰上德理嫂问话,她回答说:“我哥有急事哩!” 德理嫂刚让开,木童姐又从天井边迎上来,急着问:“你长青哥今天挨打吗?” 我一边往后屋走,一边对迎上来的木童姐说:“今天上午,只有剃头的狗子挨打,其他的人只涂脸挂碑!”说着,我就从木童姐的对面擦身而过。 刚走过腰墙门,我妈可能听见我的声音,已经迎了上来。 走在我身后的木童姐,对我妈说:“这些钢革司的人,想方设法整人,今后一定不得好死!” 我妈拉起我的手,让我快步走过腰墙的暗地方,走出后门,从头到脚不停地打量我,问:“你这头发根子里面怎么有黑的?” 木童姐与端着饭碗的德理嫂,也跟出后门,盯住我的脸,使劲瞧了一会。木童姐抵近我的耳朵,看了一会,说:“李婶子,我怎么没看见东坡什么地方有黑的?” 我妈摇摇头说:“谁家的伢,除了他妈,不会有其他人更清楚!”说着,把我左耳上的鬓发用手指扒开,说:“你看!这头发根子,是黑的!” 木童姐再靠近一看,骂道:“俗话说,打人不打人脸!钢革司的狗东西们,真的不是人!怎能往人脸上涂墨呢?” “你挨打了?”听木童姐咒完,我妈急问。 |
我摇摇头,对妈说:“珍兰姐家来的那个武汉大学生,一清早就把我叫到谢雨丙的办公室,向谢雨丙讲清楚,不能打人,谢雨丙对他当面表态,说不打人了。可是李老三并不买账,还是打了理发店里的狗子师傅,要不是来解放军把他抓走,说不定也会打到我的头上来的。” 木童姐插话问我:“你长清哥的情况怎么样?” 德理嫂也插嘴问:“还有你德理哥呢?” 我看了两位大姐一眼,说:“如果没有解放军把李老三逮走,如果没有王特派员顶一杆子,说不定游街到下街仓库,可能要把我们这些人押进去,像上回打廖大个子一样,要把谁打得送县医院抢救的!” 木童姐瞪大睁睛对我妈说:“还是打过仗的人胆子大!上次在下头仓库,王特派员,不会比其他人挨打挨得轻,可他就是不投降!他还说,连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二杆子?他大声喊,绝大多数共产党员都是好的!真金不怕火炼!听说,打他的潘优统,看王特派员脸上挨皮带,还是瞪大眼睛看着他,都不敢再打了!” 德理嫂听完插话问:“都是中国人,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呢?” 我看两位大姐还想说什么,就对我妈说:“我的脸上,还有里面的衣服,都被李老三带着方禧喜泼了墨汁和稀饭汤,换完衣服,还要赶到学习班吃中饭,我想快点洗澡换衣服。” 木童姐和德理嫂听说我要洗澡,就赶快向腰墙前面走去。 我刚端小板凳坐到后门外的台阶上,妈妈说提着热水瓶,拿着香皂、毛巾,从厨房走出来,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加了一些盛着小半盆冷水的脸盆里,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低下头,让妈给你洗洗头发,你的头发太脏了!” 我摇摇头,问妈:“大弟呢?” 妈看了我一眼,说:“不想要妈给你洗?二坡、三坡一大早就出去钓鱼,现在还没回来。他们的头,都是我洗,他们哪晓得帮你洗头?快俯下身子!结婚了,有媳妇管你的事了,妈也不会再操这份心的!”说着,妈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只好俯一身子,用两只手撑着脸盆边沿,低下头,让妈洗。 妈一面洗头,一面说:“你没挨打,真的要感谢高医生。” 我问:“是高医生去找的珍兰姐吗?” 妈说:“那也不是!刚开始,英红好像对你有气,总是推说你的事,她管不好。还说珍兰的脾气犟,她怕说不好,还把事搞坏。后来,是高医生在房间听明白后,从房间出来,拿着一张纸条,要高英红陪我把纸条送到那个武汉大学生的手上。这样,高英红才没再推的。我和高英红到珍兰家,已经很晚了。好不容易叫开大门,珍兰把英红拿的纸条,送给已经睡下的那个大学生。大学生回房里见是高医生写的条,连忙告诉我,高医生是他教授的战友,一定帮这个忙。出大门时,那个学生还披着衣服赶出门,再对我说,他一定帮这个忙!哎!高医生、那个大学生做好事,积阴德,今后一定会有好报的!你也知恩报恩啰!” 我见妈用干毛巾把我的头发擦干,马上抬起头,对妈说:“上桥头的李嫂那一年去桥上投水,我刚好在那里玩,把她凌空抓住。前几天,帮小学搬粗壳的事,就是她让给我的!她是一个妇道人家,她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 妈笑着说:“不错,这才像老牛家的后人!你爹,已经在堂屋房里打好了水,换的衣服,给你放在床上,好好洗洗!”说着,又拍拍我的肩膀,要我站起来。 我走到腰墙门,爹刚从房门口走下后来,告诉我说:“爽喜回来,说那个背枪的姓万的伢,一再告诉爽喜,说是你如果迟到,下午就开你的批斗会!你快点洗,不要得罪这些少年王!这些伢说得出,就会做得到!” 听爹这么说,我赶紧加快脚步,走进房里,关上房门。刚跳中洗澡大木盆,就听见木童姐与德理嫂在叫我爹。 我想听她俩对我爹说什么,没敢把水弄太大声音。 |
“牛爷爷,刚才爽喜向你老说了些么事?”德理嫂问。 “他说一个姓万的伢,要东坡快点回学习班,说是去迟了要挨斗!”我爹回答。 “爽喜没问到李老三是怎么被抓走的?”木童姐问。 “爽喜对你们说了些什么?”我爹问。 “爽喜听他四叔的珍兰讲,说李老三被抓走,是因为你们两家有气,东坡去县武装部告李老三的恶状,说李老三参加了反革命组织,才被县人武部的解放军抓走的!”德理嫂说。 听见这话,一团无名怒火,在心里燃起!心想,一定是程半玉在造谣!如果街坊们听信了这个谣言,我们一家还能在这小镇上呆得下去吗?我赶快擦干身上的洗澡水,把换下的衣、裤都丢进洗澡盆,在床上找到内衣和脱下罩衣裤的棉袄绒裤,一乎啦地穿在身上,迅速打开房门,抬头一看,见我爹正紧锁眉头,站在房门口等着我。 我爹看见我从房间走出来,对站在天井边的两个大嫂说:“你们问问他,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我们老一辈的事,没有和他说什么。再说,我们与李家,也没多大的仇。就是有仇,一代接一代,有完没有完呢?” 木童姐对我爹说:“你老的话,我们相信。你老是稻草落下都怕砸头的人,怎么会怂自己的儿子惹事生非呢?” 满腹牢骚地对木童姐说:“这根本不是惹事生非,而无事生非!”说着,就准备往街上跑! 木童姐一把把我拉住,一脸愁苦相,小声对我说:“你穿着光棉袄,下身也没穿罩裤,怎好往街上跑呢?再说,你现在去问爽喜,你表姐肯定要责怪他了!到头来,爽喜是好心,把听到的事告诉我,是怕我担心你的长青哥!好心讨不到好报,我还是不是人?”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发现自己不只是没穿罩裤,还光着脚穿球鞋!心想,这样子是不能上街,就退回来。 我妈手里拿着衣服和袜子,从后屋走到堂屋来,见我已经从房间出来,呵斥我说:“这大的人了,还这么马虎,在盆子里坐了一下,就算洗澡了?”说着,转过脸,对我爹说:“你还是个人啦?东坡洗澡,你听见他的水响吗?” 我爹比划着我的身高,不高兴地对我妈说:“他人都比我高了不少,是大人了,还要我管他洗澡?刚才……”爹说到这里,看了两个大嫂一眼,接着对我妈说:“木童听人家说,李老三被解放军抓走,是他!”爹有些生气地指着我,对我妈说:“去县里告状!” 妈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问:“你这次去县里,都跑了哪些地方?” 我把罩衣套在棉被上后,告诉我妈说:“我去过县人武部,也见过来抓李老三的两个解放军,但是,与这两个当兵的来抓李老三,与我去县里见他们,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妈生气地问:“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你说!好好地帮你爹店里去买黄豆,去找解放军做什么?” 我把罩裤套在绒裤上,想进房间拿裤带,被妈一把拉住! 我妈大声嚷道:“你当着两个姐姐的面,给我把话说清楚,想躲到房里?不行!”说着,又大声对后屋喊:“南坡,给我把灶门口的烧火棍拿来!” 妹妹在后屋答话说:“要烧火棍做什么?” 妈大声对后屋说:“我要揍你哥!” 我爹听妈叫妹妹,赶紧往后屋跑。 不一会,妹妹空着手,走上前,对妈说:“你老没把事情搞清楚,就发这大的脾气?如果是程半玉要害我哥呢?再说,我哥与李老师本人无冤无仇,他怎么会去冤枉李老师呢?” 木童姐强打笑容,对我妈说:“李婶子,这话是我惹的祸!我是怕李老三被抓走,谢雨丙不服气,把怒火烧到长青头上,故意说是东坡告状,到头来,说是长青指使的,才问东坡的!再说,李老三是参加什么党的事,又不是唱忠字歌、跳忠字舞,那末容易当反革命的!” 我妈摇头,再问我:“我还是要问你,说去县里买黄豆,还要银文叔管着你,你怎样跑去找解放军了?想当兵?我和你爹同意你去,你没检查上,还想赖去当兵?” 妹妹从我房间里走出来,对妈说:“哥把脏衣服全丢进澡盆里了,我一个人搬不动澡盆,你老和我一块去搬吧!” 德理嫂赶忙走过来,对南坡说:“你妈正与你哥说话,我来和你一块搬!” 木童姐马上在德理嫂耳边小声说了一声什么,德理嫂回头对我妈说:“木童要和我一起赶去区公所,我们想去看长青与德理!” 我系好裤带,穿好袜子,对妈说:“我也要走了,走晚了,程半玉的表弟,就要批斗我了!” |
我走出大门,见木童姐与德理嫂站在由柳珍兰的爹、李德理的爹、木童姐的爹,三人围成的圈子外边,听三位长辈在议论什么。 等我一走近,三位长辈相互间交流了一下眼色,谁都不说话了。我站在圈子外靠街的一边,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木童姐与德理嫂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刚想离开,明正伯问:“东坡,我只问你一 句话,你该做么事,再去做!” 我“哦”了一声,回过头,问“你老问吧。史要是我晓得的事。” 明正闭了闭眼睛,问:“前两天,你去县城买黄豆,去过县人武部吗?” 听明正伯问这事,我想,三位长辈,刚才肯定在议论李老三突然被抓的事!于是,就对明正伯说:“去县里买黄豆时,无意去了县人武部,不是为李老三的事!” 明正伯冷笑了一声,对另两个伯伯说:“怎么样?我说吧,要是我说错了,我把‘朱’字倒挂起!” 木童姐不高兴地对她爹说:“只有你老,随便说什么,就像亲眼见到的一样!” 柳伯伯笑着对我说:“今天县里来的两个军队干部,你认识吗?” 我望着柳伯伯慈祥的面孔,解释说:“读高二时,两位部队首长搞过我们军训,是那时认识的。今年我参加验兵,没走成,上次送新兵走,我到县人武部找这两位首长问过原因。那位年青的是彭参谋,上次告诉我,下半年还要接兵。不知是真是假,与银文叔一块,去买黄豆,无意中去找过两位首长!” 明正伯脸色阴沉,看着地下,声音低沉,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日本兵侵占小镇时,那时,我们家刚搬上街。老屋的一个脸膛长的很油滑侄儿媳,来到我这屋里,木童妈怕她被日本鬼子发现出事,要往她脸上摸点锅黑烟脂,遮住她的油滑相。没想到,她说是婆婆已经要自己穿上老婆婆的衣服,不相信还有老东追她。离开我家后,她走出上桥头,就被日本鬼子发现了。结果,她刚进村,老东后脚就赶到。日本兵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到禾场上,把她和几个青年媳妇找出来,给遭踏了,还放火烧了几间房子!” 李伯补充说:“我们老李家也是那时候搬到小镇的。听说这事后,德理的妈,赶快把两个大丫头女扮男妆,怕出事!” 明正伯叹了一口气,大声说:“不听话的人遭殃,没有多少人同情!怕就怕受连累的人遭殃!像这次,李老三又被抓走,说是我们街上有人告状告成的!我的长青,又是我们这几户人家中,有点脸面的人,要是连累到他头上……”明正伯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听明正伯这样讲,我盯住柳伯伯的眼睛,问:“珍兰姐在家吗?” 柳伯伯看了李伯伯一眼,对我说:“我想让德琛与珍兰快点把结婚证打好,想同李伯伯一起去小学,找程半玉老师,给珍兰出证明,好去区里打结婚证。这不,碰见明正伯,说来说去,就说到李老师被抓这事上来了!其实,我也不相信李老师被抓,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老家有个侄子在部队当连长,说部队办事,钉是钉,铆是铆,从来不会乱来!解放军来抓李老师,一定有真凭实据,怎么会听见风就说雨呢?这事,你不用担心!刚发生的事,一时说不清没关系,到时候自然会明了的!” 明正伯又叹了一口长气,说:“怕只怕人头落地,有些事,就后悔不转来了!” 我看了一眼正明伯,见他老双眉紧皱,真的是在替长青哥担心!可是,我真的没有对张科长、彭参谋说过李老师什么!我实在不晓得李老三也和潘优统一样,参加了什么劳动党,更不知道是两个熟悉的军队首长带兵来抓他!真的太冤枉了!比起刘喜木说我家是地主成份,还不知要冤枉多少倍呢!我狠狠地向地上跺了一脚!直感到脸上发烧,浑身炸汗! 柳伯伯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言轻语地说:“东坡,别着急!你们不是在办学习班吗?把这事,快找学习班的领导说明一下,免得稀里糊涂地被别人误会。” 柳伯伯一席话,让我从梦中醒来,我看了三位长辈一眼,走到两位相互紧挨着的大姐面前,小声说:“我这就去学习班找谢雨丙,一定不会让长青哥、德理哥跟着我背冤枉!”说完,扭头就向中街跑去。 |
我刚跑过剅道口,就见万思河背着枪,从中街西头迎面跑来,我们两人同时跑到中桥巷口,都停下脚步。我想告诉他,我准备回学习班,万思河却抢先嚷道:“我要去你家里找你,你来的正好,快!跟我一起去小学!” 我也大声嚷道:“你不是要我按时赶到学习班吃中饭吗?去小学做什么?” 万思河瞪大眼睛喊道:“都快吵死人了还吃什么饭?快走!”说着,就从肩上取下步枪,端在手里,把黑洞洞的枪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想了想,问:“你的表哥,那八块钱,还没给李嫂吗?” 万思河大声吼道:“李嫂要你赔人!” “要我赔人?这怎么会呢?前几天,小学的会计,不是说把八块钱送去她家吗?没去给?会计打她了?不会吧!”我在心里琢磨着,总是理不出个头绪。万思河用枪托撞了一下我的右胳膊肘儿,小指和无名指一阵发麻,把我从沉思中催醒过来!我冲着万思河吼道:“我不去小学,要去找你的谢司令!” 万思河冷笑着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佯?老实告诉你,小学李老师的老婆,跑到区里找谢司令要人,说是李老师是被人诬告,在区里抓走的!这事,你能不晓得?谢司令说这事他不明白,找他没有用。李嫂说找你,谢司令没反对,我才来找你的!” 听万思河这样说,才明白有人挑起李老三的爱人章爱莉闹事,冲着我来了。章爱莉是柳珍兰初中时的同学,是不是柳珍兰对她说了什么?刚才见到柳伯伯,并没听到他老人家提到章爱莉去区里的事呀?再说,章爱莉的妈妈,在镇里茶馆,与我爹曾经是同事。她老的女婿被抓,如果是因为我诬告,她老一定会先到我家找我爹,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我在家近一个小时,并没见到她老!这事怎会像变戏法一样,搞得我稀里糊涂!章爱莉难道在小学里闹吗?想到这里,就大声对万思河说:“去小学!” 我和万思河刚跑到小学伙房,就听见校办公室那边有哭闹声,于是,我加快了步子。 到办公室靠西边的窗外往里一瞧,见里面站着程半玉、柳珍兰和李德琛、章爱莉和她妈,心想,李德琛与章爱莉的妈妈也来了,情况不一定那么糟!再回头看万思河,却不见他的踪影。我只好离开窗户,走进办公室。 程半玉见我走进办公室,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解铃还得系铃人,请你来告诉李老师的爱人,李老师到底犯了哪家王法?” 我没理睬程半玉,走到章伯母面前说:“这事,我真的不晓得!……” 程半玉没等我把话说完,插话说:“你熟悉的部队干部,抓走了李老师,怎能真的晓得呢?有些事,当着受冤枉的人说明白,人家会对你少一些仇恨的!” 我有些沉不住气,大声对程半玉嚷道:“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诬告了李老师……” 刚把“李老师”三个字出口,章爱莉猛地向我扑来,一面用她的拳头击打我的胸脯,一面哭喊道:“赔我的人来!赔我的人来——!” 章伯母立即上前来拉章爱莉,大声对她说:“这关人家小牛什么事?小牛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爹是本份人,他坏不到哪里去!人家认识两个当兵的,就说是他告的状?怎么会呢?” 柳珍兰却跑过来拉章伯母,满面通红的冲着我喊道:“这是你做的好事?” 李德琛跑上去拉住柳珍兰的手,说:“你让章婶劝劝爱莉!” 程半玉冲着李德琛嚷道:“你别逞能!要再拉柳珍兰,介绍信,我就不管了!” 李德琛看了我一眼,放开柳珍兰的手,对我说:“这次去县城买黄豆,你不是和谁一起进的县城吗?一张嘴说不明白,可请与你一块去县城的大叔说明白,不就行了!” 章伯母放开拉女儿的手,喘着粗气,对李德琛说:“我去问过银文了,他说,与小牛一起去县城买黄豆,住在小牛同学家。那天晚上,拉板车的牲口跑了,去追,又碰上大礼堂那边开仗,哪有时间说是非呀?” 章爱莉哭喊道:“打仗,就没时间告状了?我就是找他要人啰!嗯、嗯!赔人来哟!嗯、嗯……”哭着,改用两个巴掌,不断拍打我的胸前! 李德琛对章爱莉说:“爱莉呀!老是哭,也不是办法!人,已经抓到县城了,牛东坡怎能赔得了?这次来的两部队干部,还是上次我的老乡吴昭训陪来的两个!等一会,我给他写封信,你今天就带去县招待所,找一下小吴,顺便给小李带一些换洗衣物,……” 李德琛讲话时,程半玉不停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眼见章爱莉渐渐安静下来,就打断李德琛的话,大声说:“你们扯吧!李老师被抓,与学校毫无关系!我走了!”说着,就离开了办公室。 |
柳珍兰见程半玉离开了办公室,满面不高兴地对章爱莉说:“这人怎么会这样?把事挑起来,就跑掉了!小李虽说被抓走,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你去县城,没钱怎么走路呀?我去找他去!”说着,也跑出办公室。 李德琛目送未婚妻向伙房走去,回过头,见我们三人还呆站着,就从办公桌边拉过三把椅子,对我说:“请章婶与爱莉先坐下。” 我慌忙从李德琛手中接过椅子,递给章伯母与爱莉姐,说:“这事摊开谁的头上,谁也会难过的!” 李德琛提着椅背,靠在我的身旁坐下,对我说:“这文化革命,几个人坐垄来,说上几句话,就可成立一个兵团,挂上一块牌子,就是一个司令部。这小李也是,成立一个什么劳动党,真是自找麻烦!” 爱莉姐看了李德琛一眼,面带微怒地说:“半年前,小李收到一封挂号信,就躲在房间,不知写什么。我把饭做熟后,在房门口,见他还趴在桌子上写。怕吵闹他,我就轻脚轻手走到他背后,看了一眼,发现他在填一张什么表,表头上有‘劳动党’几个字,我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他马上跳起来!见我在看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还对我脸上打了一巴掌。等他脾气发过后,我问他,劳动党是干什么的。他说是越南的,他想去越南打美国飞机。我晓得我同屋的邓家老大,当兵在越南打过飞机,也就没再问什么。哪里想到,他的劳动党,并不是越南那个劳动党呢?” 章伯母听女儿讲女婿的事,插话对章爱莉说:“前两天部队带人抓棉花采购站的那个姓潘的,一听说他是劳动党,我就提醒你。要你问小李,与他有没有关系,你只当耳边风一样!即日小学说小牛诬告小李,我也劝你别听人家挑灯拨火,你还是不听,还要跑到牛叔家去闹!不是我硬把你拦住,你真的去了牛叔家,能下得了台吗?” 听章伯母埋怨爱莉姐,我忙打圆场对她老人家说:“就是爱莉姐去了我家,这也没有什么,话是可以说清楚的!只是,爱莉姐本来就没工作,今后怎么过日子呢?” 章伯母叹了一口气,说:“日子都好说,有我吃的,不会把她饿着。只是眼下,李家的两个哥哥不知该怎么看我家爱莉!像刚才爱莉说的话,传到李家,李家还以为是我家爱莉与小李夫妻关系不和,告了她对相的状哩!哎!这事我真担心,做不了亲家,就是冤家哟!” 爱莉姐等她妈把话说完,突然站起来,对她妈说:“难怪抓人的车子刚开走,他大哥就跑到我那边骂人,说什么最毒妇人心!” 李德琛也跟着站起身来,劝爱莉姐说:“不把话扯远了。事情已经明了了,这事与东坡没有关系,程老师之所发怀疑与东坡有关,是想你不找学校扯皮。珍兰去找他,把小李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你究竟去不去县里看小李?” 听德琛哥这样说,章伯母也站起身来,对德琛哥说:“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小李出事,我们也不能绝情!我们不把话给李家说,就是小学不发小李的工资,我出钱,也要叫爱莉去县城看小李!” 章伯母的话音一落,就听见珍兰姐从伙房那头,大声说着什么,向办公室走来。走到办公室西头窗户边,冲着办公室里嚷道:“爱莉!我们走!不找他个溜肩膀!不发就不发,说上那么多!”走进办公室后,板着面孔对德琛哥说:“把我们的钱,送三十块钱给爱莉,好让她买点东西去看李老师!” 李德琛对柳珍兰点了点头,回头对章爱莉说:“小李是临时代课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那多钱!走吧,坐在这里,也不会有谁来了!” 等李德琛说完,章爱莉几大步跑出办公师大门,对着伙房怒骂道:“贪污我家工资,你不得好死!就是你这个狗东西,诬告了我家小李!有本领,你就当面……” 章伯母立即跑出办公室大门,对爱莉姐吼道:“有话好说!骂什么人?” 珍兰姐也跑出办公室大门,劝爱莉姐说:“别骂了,他把我支开后,就上街了!” 听珍兰姐说程半玉溜了,章爱莉一跺脚,大叫声一“呵”,就歪倒在地! |
我赶紧跑出办公室,见爱莉姐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就弯腰想去拉。章伯母大声说:“别动她,等我来!”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迅速弯腰把爱莉姐抱起,想把她抱到章伯母的怀里。谁知这位身高比我只矮一点的姐姐,尽管不胖,可我怎么也无法把她的上身,抱进她妈妈的怀里! 德琛哥见我有些吃力,赶忙弯下腰,准备帮我一把。谁知珍兰姐用力拉开德琛哥,低声说:“不用你来!” 德琛哥看了珍兰姐一眼,躲开身子。 柳珍兰上齿紧咬自己的下嘴唇,抱起爱莉姐的双腿,示意让我和她一起用力,这才把爱莉姐,抱到章伯母的怀里。 章伯母抱着爱莉姐,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后,对珍兰姐说:“去哪里找点糖水来。”说着,就用左手抱着爱莉姐的头,用右手大拇指掐爱莉姐的人中穴位。不一会,爱莉姐的嘴唇皮慢慢变红。章伯母抬起头,望了望走廊两头,小声对我说:“这小学,阴气太重,在这里不能坐太长时间!原来,小学像是有部板车的,快去找来,把你爱莉姐拉回家!” 听完章伯母的吩咐,我立马跑出办公室。 刚右拐弯,就见端着茶杯过来的珍兰姐和德琛哥。于是,我把找板车的事,告诉了珍兰姐。 珍兰姐瞪大眼睛,小声说:“大白天,哪来的鬼?” 我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让章伯母听见。珍兰姐用手扒开我,走到办公室门口,弯腰要把茶杯递给章伯母。章伯母挪了挪自己的臀部,左臂往上抬了抬爱莉姐的头,右手接过茶杯,再往她女儿嘴里慢慢灌红糖水。 半碗红糖水灌了近二十分钟,章爱莉才慢慢睁开眼睛。 章伯母低头看着爱莉姐,大声喊:“爱莉!怎么啦?”喊着,一行热泪从眼窝里涌出来。 章爱莉扭动了一下身子,想坐起来,没有坐成功。 章伯母对我说:“你还是去找板车!” 柳珍兰对章伯母说:“板车被小李改成宣传车了,上面安了扩音乐、大喇叭,没法坐人!” 章伯母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伢,怎么不给自己的爱人留点后路呢!” 柳珍兰把我拉出走廊,小声对我说:“你就帮帮忙,把你爱莉姐背回家!她家不远,过了中桥,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章伯母,回头对柳珍兰说:“爱莉姐比我矮不了多少,我抱她上身都抱不动,背她,只怕不行!” 柳珍兰不高兴地说:“章爱莉,是为了洗清你的名声,说是她最先发现小李有那事,才得罪了程老师的!希望你,看在章爱莉帮你洗清名声的份上,一定要想法子,把她背回去!” “想法子?”我反问了一句。 “对呀!想想办法!”柳珍兰理直气壮地答。 我扭头看了看李德琛,回头对柳珍兰说:“就请德琛哥把爱莉姐背出小学,后面的路,全由我一人背!……” 没等我把话说完,柳珍兰立刻拉长脸,生气地说:“他是哥,哥哥不能背妹妹!” 我也不高兴地反驳说:“我的妹妹小时候生病时,就是我把她背到医院的!” 柳珍兰瞽起眼睛,小声吼道:“还是订过婚的人,小女孩,怎能与结过婚的女人比呢?你快去背,要再说三道四,我可要发大脾气了!” 我看了柳珍兰一眼,埋头走到章伯母身旁,对章伯母说:“珍兰姐与我商量了一下,还是先由我,背出小学再说。” 柳珍兰赶紧跑过来,对李德琛说:“等我帮东坡把爱莉背起来,你就把章婶拉起来!” 章伯母对李德琛说:“你去帮东坡帮忙,我自己会起来!” 柳珍兰没让李德琛开口,就弯下腰,把双手伸到章爱莉的腋下,大声叫我拉起爱莉姐的右胳膊。 我迅速弯腰拉起爱莉姐的右手腕,在柳珍兰的帮助下,把爱莉姐背在我的背上,接着把自己的双手伸到腰间,使劲抓住爱莉姐的双腿,站起身来。 刚开始迈步,觉得爱莉姐身子太沉。走出小学后,也许是走路颠簸,让她逐渐醒过来,开始两手用力抱我的肩膀,我也觉得轻松多了。 过了中桥,走过供销社食堂的后门时,有不少人在门外吃饭,我想赶快就跑过去,不料,被端着饭钵的易少主拦住,问:“你不在学习班吃饭,跑到这里,背谁?” 我抬起头,对易少主说:“问小学的柳老师!”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珍兰姐在中桥上,大声说:“他是帮我帮忙!” |
易少主没管柳珍兰喊什么,低头向我肩膀上瞧了一眼,大声说:“哟!是小章呀!怎么啦?快放下,你都满头大汗了!” 我刚半蹲下,柳珍兰与李德琛就赶到。易少主把准备吃饭的筷子,往饭钵里一插,对柳珍兰说:“你看小牛!满头大汗,你爱人个头大多了,让他背一会!快,快扶人!” 珍兰姐一大步跨到我身旁,扶住昏昏欲睡的章爱莉,没有好气地对易少主说:“你的个子比李德琛更大,没有几步路了,就你来背!” 易少主面有难色地对柳珍兰说:“我的老婆与你是同事,你不让你的爱人背,难道我的爱人会同意我背?” 柳珍兰脸颊一红,笑着说:“我来和姚老师讲,说是我让你学雷锋的!” 易少主指着柳珍兰身后站着的李德琛说:“还是让他学学的好!” 柳珍兰回过头盯了李德琛一眼,再回过头来,对我说:“你接易总的饭钵子,这时候去学习班,饭,早就吃过了!” 易少主稍微迟疑了一下,把饭钵递给我,说:“我还没开始吃,给你吃吧!吃完后快去学习班,谢司令还有话对你说!”说着,就把饭钵换成左手,弯下腰,用右手抓住章爱莉的右胳膊,一面把饭钵给我,一面把爱莉姐背到他背上。 章伯母从后面赶上来,连忙向易少主道辛苦,又向我道谢。 目送他们离去,我端起饭钵,喘了几口粗气,让自平静下来后,就走到河边的埠头上,蹲下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没几分钟,一钵子饭菜落肚。就着埠头下的河水,把钵子和筷子冼净后,走进食堂大门,刚要把钵子和筷子放进柜子,食堂的大师傅走上来,对我说:“易总还没给票,你快去总务室买两角钱的菜票和半斤饭票!”大师傅见我老是看着他,笑着说:“要你买票没错,他自从做了司令后,就先吃饭,后给票。没有票,就给他记账。这一钵饭菜给你吃了,不好记到他的名下。如果你手里没有钱、票,我就要总务室扣你爹豆腐钱票!” 听大师傅说完,我忙回答说:“我有钱和粮票,不要扣豆腐店的货款!”说完,我马上跑到总务室窗口,排队买票。心想,大家都说易少主最会打小算盘,他这快给我饭吃,我还以为他当官后大方起来呢,原来是这样! 直到售票员喊买票,我才醒悟过来。 售票员是县一中老初二女生的姐姐,与谢雨丙是老乡。她接过我手中的钱票后,对我说:“刚才,区学习班的矮胖子学生,也在这里吃饭。他看见你在做什么,不知骂了一句什么,很快就走了。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把在小学碰上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售票员睁大眼睛,说:“现在阶级斗争这样复杂,你可要小心一点哟!”说完,低头,在抽屉里翻出用白纸包好的什么,递给我,说:“这是你爹昨日的货款,早上没有零钱。里面包着三斤千张、十块豆腐,共四斤粮票、一块四毛钱,你清点一下,带给你爹。” 我接过白纸包,打开数了数,就走出食堂后门。抬头看,见银文叔正从中桥南头走过来。我立即向桥头跑去,想问他老,程半玉有没有去豆腐店找他老。可是,没等我开口,银文叔把嘴里衔着的小烟铛,拿在手里,满脸不高兴地说:“到底是哪么回事,李家老大、老二接连跑到店里,问我和你到县城买黄豆,去人武部做了些什么?你这个伢,你说,我该怎样说你才好?” 我强打笑容,说:“你老说,我听你老的!” 银文叔眯起双眼,看了看我,说:“怕是我的话,你很难听进去!” 我心想,说李老三的事,大概不会扯到我要当兵的事,于是,稍微放松心情,笑得稍微不那么勉励,说:“这次买黄豆,我有哪点地方没听你老的呢?” 银文叔点了点头,靠在桥的木栏杆上,吸了一口旱烟,慢吞吞地吐出后,说:“你爹,身体不好,不能做重事。做豆腐这桩手艺,除了卖,哪一项不是重活?自从你回来帮你爹挑水后,你爹的脸色,比以前好多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银文叔又吸了一口旱烟,依然慢吞吞地吐出烟圈后,接着说:“我没让我家老大读中学,就是怕他书读多了,总是想做大事!你想想,天下哪有那么多大事?都去做大事,田,谁来种?”他老眯着双眼,看着我的脸,说:“你现在,老是想当兵,不就是书读多了,想做大事?你家里,能离开你吗?你不是为了下半年要去当兵,跑人武部做什么?你不去人武部,管他张老三,还是李老三被抓、不被抓?你看……”银文叔看了桥南一眼,没把话说完。 我抬起头,见银文叔看桥南头,我也向桥南望去。原来,是我爹从店那头走来了。 |
我立即迎上去,把手里拿的白纸包往爹一递,告诉他老是货款与粮票数。爹接过白纸包,一边装进自己的棉袄下口袋,一边问:“你去供销社食堂有什么事?” 我怕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爹后,让爹生气,就吱吱唔唔说:“我从供销社食堂后门经过,碰见易叔,易叔让我就在他食堂吃饭。吃完饭后,总务室的那个女的要我把钱和粮票带给你老,一共是四斤粮票一块四角钱……” 爹没让我把话说完,走到银文叔面前,指着我,对银文叔说:“你家老大该多好,没像他,二十来岁了,还像小伢一样,让我呕气!” 银文叔拿着刚吸完的空烟铛,在自己的鞋底上磕去烟灰后,笑着对我爹说:“我刚才都在说他,你身体不好,他还打算去当兵,这样不好!还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我的嘴多,反正不怕得罪他!” 我爹靠在银文叔靠的桥栏杆旁边,面对着我,说:“你考上高中的时候,你妈不让你去县里读书,是我一担子把你送到县城的。你如果想去当兵,只要能当得上,我还是同几年前一样,不阻止你!既然把你送出去读书了,就没打算你回来干我这一行!你不该自己不想在镇上过日了,就不怕得罪镇上的人!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把街上的人得罪了,家里的人,怎么过日子呢?” 银文叔笑着对我爹说:“刚才,我对你家老大讲过了,如果他不想当兵,也就不会去找县人武部;如果不去找县人武部,县武部来人抓李家老三,闲话就扯不到他头上来!你刚才说让他当兵,他就越要找县人武部。现在全县的家,实际上是县人武部在当,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闲话来!” 我爹对银文叔点了点头,说:“你的话没错!只是……”我爹望了我一眼,接着说:“自己身要正!俗话说,身正不怕形子斜。我身上的暗病,就是帮李家做长工,为七月半赶活路落下的,后来,李家为皇伪军,又牵走了家里的年猪。土改时,李家怀疑我会向人民政告他,后来,日子久了,事情也就清楚了,我并没告他!刚才,我在店里,听你张叔说李家的事,你当着银文叔的面,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去县人武部告李老三?” 我看着爹紧皱着眉头,小声说:“这事,爱莉姐的妈最清楚!如果你老担心我不说真话……”说着,我指着离供销社后不远西边一家打开的后门,接着对爹说:“章伯母刚回家,你老可以去问问。” 银文叔笑着对我说:“章伯母是个老寡妇,寡妇门前多是非,你爹怎么好去问呢?”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爹对着银文叔,跟着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脸,满面怒气地大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与爹对视了一阵子,心里感觉特别冤屈,觉得自己眼圈发热,低声说:“爹!你老想想,我从小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有跟李老三在一起玩过?他的事我怎么晓得?不晓的事,我是不会乱说的!别说去县人武部告他了!” 爹对我点点头,转过脸,对银文叔说:“我这老大呀,从小就是这样,受不得一点冤枉!受到一点冤枉,眼雨就要落下了!” 爹还想对银文叔说什么,街口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们不约而同地向街口望去,只见万思河背着步枪,后面跟着万四海,奔跑过来。 银文叔把短烟铛往缠在腰间的黑头巾里一撇,对我爹说:“这个小打油的,不是个好东西,整天背着烧火杆耀武扬威,只看又来……” 银文叔的话没说完,万思海就跑到我的面前,大声嚷道:“你与反革命份子站在一起,就是反革命!” 银文叔瞪大眼睛,问万思河:“我是反革命?” 站在万思河身边的万四海,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吼银文叔说:“他没说你!” 银文叔离开桥栏杆,站直自己的身子,指着万思河,对万四海说:“他说人家东坡与反革命站在一起,这里只有我和东坡的爹!东坡爹是街上有名的老长工,量他不敢说东坡爹!那他说的反革命还会是哪一个?就是说的我!” 本来面对我的万思河,斜了银文叔一叔,取下肩膀上的步枪,突然转过身,把枪口对着银文叔,吼道:“你不要跟老子没事找事!搞起老子的火来了,老子就一枪毙了你!” 银文叔冷笑了一声,吼道:“你跟老子做儿子,老子都嫌你笨!”说着,从腰间抽出短烟铛,对着枪管使劲一敲,只听得“嘣咙”一声,一个和枪管差不多粗的东西,在桥面木板上一弹,跳到桥下的水中! |
桥上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哦——!”,都向对面桥栏杆冲去,想看清什么东西飞到桥下水里!然而,没有一个人的冲刺速度超过那东西。万思河转过身,对着银文叔的小腿处飞起一脚,粗声吼道:“老东西!你反了!”还没等我和爹反应过来,万思河举起枪,准备用枪托再砸银文叔,我猛抬头看,见万思河枪上的准星清淅可见,再看银文叔手里的烟铛,铜头没了!我扯起嗓门拼命喊:“等等!” 万思河扭头急看我一眼,吼道:“等鬼!” 我立刻大声说:“是烟铛头!” 紧挨着万思河的万四海,急转身扫了银文叔手上的烟铛一眼,狂笑着对万思河说:“老东西的烟枪断了!” 听万四海这样说,万思河两眼血丝未散,低头看了一眼银文叔手上的断了头的铸铜烟铛,恶狠狠地说:“老东西,坏的你的烟枪!要是砸坏老子的枪,老子就一枪‘嘣’了你!” 银文叔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断头烟铛,顿时双眉紧皱,大喊一声:“我老子不呼烟了!”说着,把手里的烟铛扔到桥下! 我爹对银文叔说:“烟是你的命,不呼烟怎么行?”说完,又对我说:“你给我买了烟嘴,放在碗柜的抽屉里,你快跑回去拿来!” 我对我爹“嗯”了一声,迈腿就准备跑,谁知万思河立即用枪管把我拦住,大声吼道:“你还想跑?抓的就是你!” 我爹急忙跑上前,抓住万思河的枪管,喊道:“为什么样要抓他?” 万四海跑上前,拉开我爹抓枪管的手,大声说:“他同情反革命,还背反革命的老婆!” 我爹听万四海这样讲,转过身来,手指发抖地指着我的鼻尖,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爹气白了的脸,正在无计可施时,远远地望见,易少主离开章伯母家的后门,正向供销社食堂走来。心想,这下应有救了!于是,扯着嗓子,对着易少主喊:“易叔——!易叔——!” 也许是易少主听见了我的呼喊声,也许是易少主看见了中桥上站着好几个人,也许是他看见了背枪的万思河、万四海,接着,一路小跑步过来。 我想迎上去,万思河对我大声嚷道:“别搬外地人狠我!老子就不相信强龙能压住地头蛇!” 银文叔瞪了万思河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儿子都没做醒,一开口就是‘老子’,只怕是真正的老子,坐在家里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呢!” 万思河斜了银文叔一眼,向旁边吐了一泡口水,吼道:“不要插老子的话!”接着,指着我爹,接着对银文叔说:“也不学学牛格老家伙!人家管自己的儿子,根本不虽要老东西插野嘴!” 万四海大声对我说:“我亲眼看见你背李老师的老婆!李老师是你诬告成反革命的,等当兵的把他抓走了,你就去背他的老婆!我看,你是反革命加流氓!” 我爹走到我的前面,把我挡在他老的身后,对万四海说:“这位小哥,有话,你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给人家扣大帽子!我儿子背谁,我相信肯定有原因的!平时,他与女孩儿相处,正打正规,从来没有给哪个说过坏话。怎么这事,到了你的嘴里,就特别……” 我爹没有话说完,易少主就跑到桥头,大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爹慌忙上前和易少主打招呼说:“易叔,是我老大喊你老了!” 易少主一只脚刚跨上桥面,就指着万思河、万四海大声嚷道:“把枪放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用枪押着人家?” 万四海把枪往肩上一背,指着我,对易少主说:“他与革命站在一起!” 易少主用视线,把银文叔、我爹、我扫了一眼,大声说:“他们谁是反革命?你们把牛东坡的老保升级成反革命了?” 万四海睁大圆且往外凸双眼,大声对易少主说:“刚才,我在你们食堂吃饭时,我看见他背反革命的老婆!” 易少主也竭力睁大自己并不大的双眼,冷笑了几声后,问万四海:“你还看见谁背过李老师的老婆?” 万四海摇摇头,指着我说:“我见你把他拦住,我就去区里叫万司令!” 易少主点点头,转过身子,对着万思河,问:“是你决定来抓牛东坡的吗?” 万思河大声说:“是小教兵团的程司令要我来的!” 易少主用鼻子“哼”了一声,笑着说:“这个程司令真的不可琢磨呢!一会儿说牛东坡诬告李老师,一会儿又说牛东坡与反革命站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万思河两眼望着天空,大声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
我看着万思河一脸蛮横相,大声问:“革命的首要问题是什么?” 万思河斜了我一眼说:“我现在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打倒你!” 易少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万思河,问万思河:“你凭什么打倒牛东坡?” 万四海一旁插话,对易主说:“你拦住他,就是反对他背反革命的老婆,就凭这一点,万司令要打倒牛东坡,就没错!” 易少主指着万四海的鼻子,大声吼道:“你胡说!我拦住牛东坡,是看见他背昏迷的章爱莉,已经满头大汗!告诉你!你急着告牛东坡的刁状,跑早了!我把自己的饭菜,给牛东坡吃,接着,是我把章爱莉背回家的!” 听易少主这样讲,万思河冲着万四海大声嚷道:“你怎么不看清楚?” 万四海低下头,嘴里小声说:“他偏向牛东坡,我看的再清楚,又有什么用?” 易少主用鼻子哼了一声,对万四海说:“别看你人不大,鬼还不小哩!牛东坡不是钢革司的人,我凭什么偏向他?你有没有搞清牛东坡刚才问的问题?这个,你是学生,最高指示都背不到,还讲什么革命有理?” 万思河把枪托放在自己的球鞋上,满不在乎地说:“好像你可以背到,那你就背给大家听听!” 我担心易叔背不出来,于是大声说:“我们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我的话音一落,易少主马上鼓掌,我爹,还有银文叔,也跟着鼓掌。 万思河瞪了易少主一眼,对万四海气呼呼地说:“快走!站在这里好看?” 万四海把一把稍短一点的小马枪往肩上一甩,对万思河说:“走!我们去找程司令!” 易少主笑着对万四海说:“那好!谢司令要我找你们的程司令,我正愁不晓得他躲在哪里,你们说去见他,刚好替我告诉他。钢革司勤务班召开紧急会议,通知他马上去谢司令办公室开会!” 万思河插话,对万四海说:“先别慌!谁知道谢司令葫芦里卖的什药?再说,曾司令把我们中、小学的人,还有粮管所的人,都搞到农机站运建碑的东西了,到底是听谢司令的开会,还是听曾司令的搬东西呢?” 易少主指着万思河笑着说:“胡司令、童司令、程司令吵着要建碑,要改选,建碑的建碑,改选的改选,两头不误!要说谢司令葫芦里卖什么药?这很简单!都是他们三个司令装进去的药!” 万四海点点头,对万思河说:“事情清楚了,走吧!” 万思河把枪往肩上一扛,有气无力地说:“走吧!”说着,两人向街上走去。 易少主目送着万思河与万四海的背影消逝在中街口后,回头对我说:“我把章爱莉送回家后,顺道去了一趟区公所,谢司令自己拿出三十块钱,要我送给章爱莉,要她明天去县里看她的爱人,也要你先帮我做件事后,再赶快回学习班!” 我爹对易少主说:“刚才,他银文叔为了保护我家老大,用他的烟铛挡枪管,结果把烟铛头敲落进河里!”说着,指着呆看河水的银文叔的后背,接着说:“我要东坡回家,拿我家的烟嘴,赔给他银文叔,想让东坡回趟家。” 易少主对我爹点点头,又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塑料烟嘴,走到趴在桥栏杆上看河水的银文叔身边,拍了拍银文叔的肩膀,笑着说:“只听说你一个‘迷汲子’(即潜泳)可扎过长江,没想到,你真的很有胆量,敢拿烟枪敲钢!了不起!我奖你一个烟嘴!” 银文叔接过易少主递给他的烟嘴,高举过头,仔仔细细地瞧了瞧,高兴地笑着说:“这就是我去县里前两天买的新烟嘴,从供销社商店走到家里,就不见了!哈哈!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哟!哈哈!” 易少主也跟着打了两个哈哈,一本正经地对银文叔说:“工厂,一次造同样的烟嘴,该有多少?凭什么说我这一个,就是你丢掉的一个呢?这个,是我奖给你的!”说着,就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走!去我们食堂,先帮我做件大事!”说着,给我爹招了招手,就拉着我走下桥。 我和易少主走到离食堂还有几步路的一家房子后面,易少主停下脚步,对我说:“谢司令、曾司令都同意我的意见,说你很会说话,很多人喜欢听你演讲。你注意听听!” 我正思索着易少主到底想要我帮什么忙,没想到,他急转弯,手指着食堂后门,要我听什么,我立即侧耳细听,满头雾水地对易少主说:“好像里面有好多人,在议论什么。” 易少主点点头,说:“我们开个临时职工代表大会,想请你给大家演讲小镇的文化大革命形势,要多讲无权的痛苦,有权的幸福!” 听易少主这样讲,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 |
就在我感到吃惊时,易少主用嘴挑了挑我俩站的那家后门,猛地拉我走过这家人的厕所,在紧挨食堂的墙角,小声对我说:“刚才,那家在粮管所工作的小刘,把后门豁开一条缝,想偷听我们的讲话,他以为我没发现他!” 看他神密的样子,我问:“到底是什么事?” 易少主不以为然地说:“刚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就讲讲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 凭我的经历,只是一个半离开学校的学生,没有什么社会阅历。要讲‘权’,自己都不明白,怎好向有工作经历的人讲这些呢?还有,如果要我讲小镇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在我看来,钢革司不交枪,对县人武部不信任,不想搞大联合,嘴里讲抓革命、促生产,实际上全力以赴搞派性,我如果当着钢革司的这些人,讲这些真实情况,即便他们不揍我一顿,也会给一顿狠狠批斗的!想到这里,我小声对易少主说:“易叔,你老要我讲‘权’,我想起了电影《夺印》,也是讲阶级斗争的,我能结合电影讲吗?” 易少主抓了抓头皮,说:“不知是我没把谢司令的意思搞明白,还是自己太蠢!转弯抹角的话,我说不好。干脆直说好了!谢司令说,我们勤务班等一下就开会,讨论决定改选的事。他怕自己选不上,要我们供销社组织人,到会场外面喊口号,坚决拥护他当班长。我觉得这有点像演戏,又觉得不好反对。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也觉得他的安排没错!你想,如果等本地的童咸准他们三人掌权,这些人几代人都住在这里,谁晓得他们与谁有仇呢?他们掌权后,凭他们的水平,一定会以公报私仇的!就说姓童的,他当上了班长,抓革命就成了抓报仇!那不乱套了?” 听易少主把话挑明,我才松了一口气,心想,我如果真的去讲,肯定会给自己又栽刺了,如果不做点什么,在学习班不挨打的事,可能因此泡汤了!挨打,就意味着下半年当兵有危险!我也学易少主抓了一会自己的头皮,笑着对易少主说:“易叔,你看能不能这样?” 易少主一双眼睛盯住我,等了一会,问:“你想怎么样?” 我问:“你通知了多少人开会?” 易少主说:“一个门市部留一个人看柜台,业务组、会计室和其他勤杂人员都到会!” 我摇摇头说:“人太多了!人多嘴杂,说不定事情办不成,还会出其他麻烦。” 易少主也点点头,等了一会,说:“那也是。与下象棋一样,子不在多,在精。最近,我看了一本手抄的象棋书,就是这么说的!” 我称赞说:“那好!你老快去把总务室卖票的小姚叫过来!” 易少主睁大眼睛,问:“你怎么认识小姚的?” 我笑着说:“我吃了你老端给我的饭菜,吃完后买票时,与她见过面。她是我一个女同学的姐姐,与谢司令同一个镇的,她很欣赏谢司令!” 听我说完,易少主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拍着自己的屁股,笑着对我说:“高!高!实在是高!”说着,就跑进食堂后门。 不一会,易少主带着小姚出后门,我迎上去,还没等我开口,小姚睁大她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操作她小镇上的一口吴腔,问:“票,给你爹吗?” 我笑着说:“即使我丢了,也用不着你赔的。” 易少主催促说:“快说!我就要去开会了。” 我对易少主点了点头,对小姚说:“谢谢你提醒我阶级斗争复杂。真的复杂!现在,有人想夺谢司令的司令,急需要你出面帮忙!” 小姚睁大眼睛,惊奇地问:“我能帮忙?” 我急促地说:“你快去找五、六个和你相好的女同事,用大白纸、红广告颜料写‘支持谢司令’五个大红字,等半个小时后,去区公所里面的天井旁,大声、反复念这五个字!” 易少主低着头,俯视着个儿不高的小姚,小姚也抬起头,看了一眼易少主,眨了眨眼睛,问:“这是谢雨丙安排的吗?” 易少主微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小姚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平时,想和他说几句话,都好像借他的米,还他的糠一样!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事,怎么就想起我来了?” 易少主听小姚这样讲话,先是一愣,接着镇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哭笑不得、结结巴巴地对小姚说:“平、平时不、不大与你说、说话,说明他、他在乎和你说、说话。遇到难、难、难处想、想起你,说明他、他心里只、只有你!” 易少主话音一落,小姚顿时满面像涂了胭脂一样! 我插话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小谢,就用自己的行为做证明!” 易少主对我点了点头,恢复平静后,问小姚:“半个小时!一定不能超过。你告诉你找定的女职工……”说到这里,扭过头,问我:“男职工行不行?” 我摇了摇头,说:“你们勤务班,剩下的六人都是男的。女的去嚷,容易成功!” 易少主点点头,高兴地对小姚说:“对!都要女职工。去的人,每人发一块五角钱的生活补助费,你造表,交罗会计签字,我来审批!” 小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头跑进食堂后门。 |
易少主见小姚跑进食堂,转身用他的两只大手打在我的双肩上,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会想办法,真可惜这次没当成兵!” 我看着易少主满含兴奋的眼神,没想到他突然会提起我当兵的事,心头一紧!连忙扒开易少主的两只手,急问:“你们钢革司,是谁在我验兵上做了小动作?” 易少主两手一摊,神密稀稀地说:“这事说起来复杂,一言难尽!我们先去区里,完成另一桩事!如果有空,我再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说着,推了我一掌,大声说:“快走!”接着转身就向中桥巷走去。 我立即追上,问:“怎么不从食堂前面走?” 易少主头也没回,说:“巷子对面就是粗货门市部,里面有小姚的好朋友,看小姚是不是真的来约人了?再顺便从那屋里穿过,再从北边后头去区里,也不会被粮管所那个小刘发现什么!”边说边加快步子往前走。 见易少主这个样子,心想,别看他说起话来直统统的,做起事来,一点也不马虎!我跟在他身后,走进粗货门市部,看见大弟同学的妈妈张婶,一人在柜台里面看报纸。 易少主走到柜台边,敲了敲柜台面,张婶立即站起身,笑着对易少主说:“您是找小姚吧?她来把小沈叫走了,说是你安排的。我看没人来买东西,就坐下来搞一会政治学习。” 易少主点了点头,问:“她们从什么地方走的?” 张婶指着区公所方向,说:“小姚说还要去五金、匹头再通知谁,和小沈往上走了!” 易少主大声对张婶说:“看报纸,守柜台,这是落实抓革命、促生产!我们从你这儿下后,你去帮我们关一下院子门!” 张婶听易少主这样说,赶忙站起身来,跑到我们前面,陪我们走到后门口后,自己从堆着倒放的大水缸间的小路,走到院子门边,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易少主望着脑袋,走出院子门。我在后面随手把门带上,对张婶说:“谢谢你!” 张婶小声说:“跟他们在一起,人要放精明一些!”说着,就把门锁上。 我快步追上易少主,问:“现在有空了,能不能把刚才答应我的事,讲给我听?” 易少主边走边回头,问:“我答应你什么事了?” 我向前跨上两步,与他走成并排,说:“你刚才答应我,有空给我讲我验兵被刷的事哩!” 易少主指着远处学习班的院子门,说:“还有事呢!” 我“呵”了一声,本来想发牢骚,想起张婶的提醒,与年纪大一点的人在一起,他们嘴里说的一套,心里想的不知是哪一套,稍不注意,说不定还会怎样被他们当枪使!只好不再问什么。 不一会,我们走到学习班院子门前,易少主在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塞进门锁洞里,回过头,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你要像安排小姚一样,想办法把事办成!” 听易少主这样讲,我没有讲话,两只眼睛盯住他的双眼。 易少主也看了我一会,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一个大老粗,记性不也,不会转弯抹角!刚才说小姚那件事时,忘记了这件事!” 我依然盯住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易少主说:“你还记得曾司令说的话吗?” 我心里还想着当兵的事,顺口问:“是武汉军区的新司令员吗?” 易少主摇摇头,大声说:“是税务的曾清厚!” 我只“哦”了一声,还是盯住易少主的双眼。 易少主放下抓钥匙的手,指着学习班的房顶,小声说:“我们的改选,还是与成立抓办一起搞。谢司令已经安排胡老幺、万思河去运建碑的材料了,里面只有矮胖子在里面。我进院子后,去前面参加勤务班改选。你要用这个把小时的时间,选出三个抓办对像。老干部中,不能选武装部长,最好选王特派员!” 我插嘴问:“为什么?” 易少主小声说:“是谢司令的安排,别问原因!工造这一派中,选赵周勤!”说着,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工造的单位太多,木业社、铁器社、运输社,那些小单位的人,都和我一样,是大老粗,都搞不了什么事!只有小赵,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他与工造穿的是一条裤子,也等于工造的人!还有一个红卫兵代表!”看了我一眼后,接着说:“当然不是你,也不能是刘喜木,更不能是万思河!” 我想了想,觉得谢雨丙之所以不安排万思河,主要是担心程半玉会利用万思河对他发难!不安排刘喜木,是因为童咸准知道刘喜木的户口、粮油关系还在学校,不安排他,可起到安抚童咸准的作用。但是,又觉得,胡老幺是程半玉的一门炮,谢雨丙也不能让程半玉完全反对他,肯定会安排不懂世事的万四海进抓办!想到这里,我说:“一定是万四海!” 易少主又伸出两只手,一下打在我的双肩上,高兴地说:“你太聪明了!” |
我再次把易少主的两只手从自己肩膀上拉下,对他说:“其实不是我有什么聪明,而是你老要我做事,要的太巧妙了!”我故意把巧妙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易少主摇摇头说:“你夸奖我说的巧妙,我可学了十几年呢!” 我瞪大眼睛想听他讲故事,顺便让他告诉我验兵被刷的事。于是问:“你老穿这件黄军装,是谁送给你老的?” 易少主对我摆摆手,急迫地说:“没时间说军装了。你如果还想当兵,就把抓办选举的事,当做一次军事演习来办,肯定对你今后当兵有好处!”说完,扭开院门锁,抽出钥匙,装进裤子口袋,昂首挺胸,好像我与他是在路上偶遇,只是给我开门,让我贪走便道一样。 刚走到学习班的大门口,长青哥目送易少主的背影走进区公所后门,回过头,两只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站在走廊里的我。他见我站着不动,好像故意给他审视,就笑着问:“跟易少主去喝谢雨丙的猪骨头汤了?” 我看长青哥滑稽可笑的样子,笑着说:“你跟他更熟,一定吃过他的好东西!” 长青哥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说:“他呀!一个皮筲箕,滴水不漏。你没看见,现在当兵的吃香了,他老是把自己的旧军装穿在身上……” 没等长青哥把话说完,我吃惊地问:“他当过兵?” 长青哥从屋里走出来,把我推到大门旁边,小声说:“他是第一批义务兵,比雷锋早当兵五年。人家雷锋当兵三年,成为全国学习的好榜样。他呢,当了三年义务兵就退伍回来了。” 我插话说:“他还超期服役一年哩!” 长青哥摇摇头,接着说:“刚实行义务兵役制时,现在的人武部,过去叫兵役局。那时的义务兵,陆军三年,空军四年,海军五年。易少主一九五五年当兵,一九五八年底就退伍回来。由于他家是商业户,才安排到外县来的。他要是在部队表现好,他们县的民政局肯定会把他留在他们县,不会远远地安排到我们县来!” 我点点头,说:“难怪他说话直来直去的,口气有点像县武装部今天来的彭参谋!” 长青哥又摇摇头,说:“易少主除了身上穿的旧军装是兵味道,其他的兵味道,全丢了!原来我上班,家里有猪骨头汤喝,他就老往我家跑!你妈看见他进门,就开他的玩笑,说汤还没烘好,他却从我家筷篓子里抽出汤瓢,从碗柜里拿出菜碗,从炉子上的砂锅里舀一大碗,就喝开了!现在……” 长青哥还想说一下,王特派员的脸贴在小会议室的窗子上,小声叫了一声:“牛东坡!” 长青哥扭头看,见王特派员在叫我,满面严肃地对我说:“我刚才犯自由主义了!我的话,你不要对任何人讲!” 我笑着说:“你说的是笑话!你与易叔本来就是好朋友!”说着,我对王特派员点了一下头,就跑进大会议室。 一进大会议室,就被迎面跑来的赵周勤挡住,他抓着我的右手,说:“刚才矮胖子来查人数,见你没来,还学当官的骂了一声‘他妈的’!” 我问:“他还骂我什么?” 赵周勤笑着说:“他说你的运气真好!” 我也笑着说:“我妈请乌子给我算命,说我从二十岁起,连走五个南方运!” 赵周勤睁大眼睛,吃惊地说:“一个运五年,你走五个南方运,不要走到四十五岁?好家伙,你真不简单!” 我摇摇头,说:“说笑话,不能当真。乌子眼睛看不见,他怎能替别人算命呢?” 我指着小会议室,与看着我和赵周勤讲话的其他人打了一下招呼,就走进了进去。 见王特派员坐在他老的地铺上,我连忙脱掉球鞋,坐到自己的地铺上。 等我坐定后,王特派员问:“怎么回事?胡老幺不见了,万思河也没来,就只有矮胖子一个人在这里。他们怎么唱起空城计来了?” 听王特派员问情况,我把易少主交办的事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王特派员听完后,等了一会,说:“进抓办,还是让陈和任同志进,比较妥当!他是武装部长,与县人武部有工作联系,便于工作。” 我把自己的屁股向王特派员身边挪近一点,说:“谢雨丙的为人,你老是知道的。如果他的建议不采纳,怕是不行的。” 王特派员站起身,对我说:“你等一下!”说着,就走出小会议室房门。 不一会,区委廖书记与陈部长两人弯着腰,走进来。 我马上站起来,对王特派员说:“你们有事,我先出去一下!” 廖书记拉住我的手,说:“老王要我们进来,听你说事,你怎能走开呢?抓紧时间,不要等那小同学来骂人。” |
听廖书记这样说,我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走开,就扶着被打伤腰的廖书记,坐到我的地铺靠墙的一头,把自己的枕头给他老塞在腰间。 王特派员也扶着腰被打伤的陈部长,坐到他老的床铺头,同样把自己的枕头递给陈部长,让他垫在腰间。 王特派员拉我和他一起坐在廖书记与陈部长的对面,然后对我说:“你说的情况很重要,我们这些挨批斗的当权派,没法直接见到上级文件,两眼一抹黑!” 廖书记点点头,看着王特派员,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前几年,只听老王提起你!”说着,又看着我,接着说:“你家庭出身好,父母在解前前,都是苦大仇深的穷苦人,根子正。读高中,入了团,又是班干部,还被选为学习毛 著作的积极份子。因为你向我们传达的是上级精神,造反派虽然拿掉了我们的职务,可我们还是共产党员!今天,我,老陈、老王,就算开个临时党小组会。按党内民主的要求,党小组实行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人形成的决议,少数人必须执行!”说完,又看了看陈部长、王特派员。 陈部长欠了欠身子,说:“自己没有被开除党籍,就还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员,就必须执行党的决议!我对老班长的话,坚决拥护,没有其他意见!” 王特派员点点头,说:“我也老陈一样,坚决执行党小组形成的决议!” 听完陈部长和王特派员的表态,廖书记笑着对我说:“毛 说,你们年青人,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如果文化革命推迟两年,现在,你应该是大学生党员了。你就作为党外的积极份子,列席我们的小组生活会,先请你传达上级精神。” 听廖书记这样讲,直觉得自己的脸上滚烫,就结结巴巴地把给王特派员讲过的事,再说了一遍。 廖书记听完后,说:“社会乱了快两年了,很多工厂停厂,现在日用商品短缺,粮食也还不能自给,我们没有理由不抓生产!当然,也是在抓革命的前提下,来抓生产。按理说,我原来是区委书记,主管农业,我应该出来挑这个担子。但是,条件不允许。主要是政治条件与身体条件不允许。老陈的情况,也和我一样,现在管事的群众组织,对我和老陈不相信。毛 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就听群众的,让老王同志作为我们的代表,参加抓革命、促生产。”说着,又看着陈部长,问:“老陈同志,你的意见呢?” 陈部长满面严肃地点点头,咳嗽两声,哈了哈嗓子,对王特派员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与战争年代有些相似,没有更多的时间讨论!我只有一点建议,报纸上说,要通过大乱,达到大治。我体会,管理国家,不用法治不行,希望你在抓办,想方设法恢复区里的法治,把赶走的法庭庭长,要想办法找回来,要让他能与你一道开展工作。” 廖书记听陈部长讲完,对王特派员说:“老陈的建议很好,只是要马上恢复,还有困难,只能作为努力方向!还有,我和老陈出去后,做做工造几个负责人的工作,就让赵周勤参加抓办。” 王特派员见廖书记眼神告诉他,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停了一下,小声说:“还是举手表决一下吧!” 廖书记笑着说:“那好。同意王禄起与赵周勤参加区抓办工作的举手!” 廖书记话音一落,自己立刻举起右手。 紧接着,陈部长也举起右手。 廖书记见王特派员还是没有举手,就郑重其事地宣布:“多数通过!由王禄起与赵周勤勤同志参加区抓办工作,个人有不同意见,允许保留,但在执行过程中,不允许有任何抵触情绪!” 王特派员立即站起身来,做了个立正动作,粗着嗓门说:“坚决完成任务!及时向党小组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使自己的工作得到党小组的领导和监督!” 目睹三位被斗当权派,这样认真地对待上级非文传决定,感到自己真正接受了一次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洗礼,上了一堂深动、深刻的政治课,感受最深的,还是三位共产党的认真态度。心想,难怪毛 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最讲认真! 正琢磨着三位共产党员的小组会,突然,听见王四海大嗓门的叫喊声:“牛东坡——!谢司令喊你!” 王特派员走到窗子前,大声问:“他在发言,要他来吗?” “发个鸟言?前面快打起来了!”王四海的叫骂声,从区公所后门口传来。 |
廖书记急问:“是工造与革司的群众吗?” 我立即从地铺上站起来,走到王特派的身旁,见万四海站在区公所的后门口,两只腿一个劲的跳动,肩膀上的那支短马枪也不断地晃动,就大声问:“是谁呀?” 万四海吼道:“男的与女的打起来了!” 我“哦”了一声,回头穿上球鞋,就准备去区公所前面看看。王特派员从窗子边急忙走过来,大声说:“想法把男女分开!” 廖书记插话说:“他们为什么来叫你去,心里要琢磨明白,不要被稀里糊涂卷进去了!” 陈部长也插话说:“情况再紧,自己不能急!” 我不住地向三位点头,系好鞋带后,跑出大会议时,长青哥、德理哥、赵周勤都站在门口,焦急地望着我! 我笑着说:“与我关系不大,请大家放心!”说着,就跑出大会议室的大门。 万四海见我跑出来,扭头就跑进区公所后门。 我刚走进区公所的后门,就看见站在谢雨丙办公室门前的小姚,原来的两个丫角辫不见了,披头散发地和她的女同事,正指着站在天井对面要我写牌子的那办公室前的小董,还有几个米厂的男职工,正对骂着! 我赶紧跑到小董面前,见他脸上被抓出两道血印,就压下他正在指划的手,说:“脸被抓出血来了!好男不跟女斗!我要找你借板车,拉谷壳!” 小董瞪大眼睛,扒开我的手,看了我一眼,仍然指着对方大声说:“造反有你,你算老几?” 我笑着对小董说:“小姚是我同学的姐姐,她算老大。你要是再和小姚吵,我就去把你老婆叫来!” 小董听我这样讲,才把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小声说:“我们又有两天没开机了,军米生产任务都压下来了!哪来的谷壳?……” 没等小董把话说完,小姚在我背后的天井那边,大声嚷道:“凭什么要再夺权?凭什么要再夺权?” 小董从我面前挪开,指着对方大声喊道:“抓革命,才能促生产!以生产压革命,就是新老保!……” 我赶紧拉着小董,走进办公室,见万四海正在房间里踱步,指着小董的脸,问万四海:“你怎能看着女的把小董抓成这样子呢?” 万四海指着小董,大声吼道:“你要你不抓女的头发,你就是不听!” 小董争辩说:“我哪是抓她的头发?我是要撕她举着的大字报!她用头来撞我,我只扒了一下她的头,她就说我抓了她的头发!真无赖!” 万四海笑着说:“我不拿枪把你们隔开,说不定还会打成什么样子!”说着,又对我说:“幸亏我晓得你和他是好朋友。你的好朋友被打了,叫你来劝架,你来的太慢,小董才被小姚抓出第二条血印来的!” 我看着小董,问:“你为啥要送来挨抓呢?” 小董眨了眨眼睛,说:“我的顶头上司,每个月都由他批我老婆的菜农粮票!叫小刘叫我到区里来,说是有人干扰改选,我能不来吗?” 我问:“哪个小刘?” 小董指着中桥方向,说:“就是家在供销社食堂旁边的那个!” 回想起易少主给我提到那个从门缝里瞧我们的小刘,我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着对小董说:“你和小姚姚两人都鲁班的锯子!一个为了顶头上司,一个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人民服务》的头一段!” 小董又眨了眨眼睛,说:“不要说头一段,就是‘老三篇’,我也能全部背下来!” 我点点头,说:“说这,我相信!只是应该活学活用,不能把它当手电筒专门照别人!就说米厂停厂的事,是供销社不给你们机柴油,还是你们仓库里没有稻谷?怎么能放着军粮生产任务不管呢?没有军队这座钢铁长城,台湾早就条过来了!” 小董睁大眼睛,不高兴地说:“这不是我的事,不要和我讲!” 我接着问:“难道来这里与小姚争吵,就是你的事?” 小董气冲冲地问万四海:“你把牛东坡叫来,是来劝我,还是帮那班女的来吵架?” 万四海笑着对小董说:“反正我劝你,你不听!牛东坡一来,你们争吵就停了。帮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不吵得里面开不成会,就行!” 小董摇摇头,对万四海说:“你有本领,你有办法!就请你去问一下我们童司令,我带来的四个人,厂里还有事,能不能回去?下午不生产,实在不行了!” 万四海转过身子,对我说:“你还是劝你的好朋友,不要出办公室的门,我去问一下,就来!” 小董冲着万四海大声嚷道:“我现在才晓得脸皮痛!脸上的血印子好看吗?我才不愿再见到这些泼妇!” |
小董见万四海走进对面办公室,立即对外面站的几个米厂男职工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会儿,那个矮胖子过来后再说!” 小董的话音一落,天井对面的小姚对着我们站的窗子嚷道:“小牛,你过来一下!” 小董望了望天井对面的小姚,回过身,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声问:“她为什么叫你?你到底搞什么鬼名堂?” 看着小董疑虑的眼神,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看避开他的眼神,抬起头,盯着芦席做成的天花板。 小董打了一下我的手臂,笑着说:“她可能不知道你订婚了,想找你谈朋友啰!……” 没等小董把话说完,小姚又大声叫:“牛东坡,你快过来一下!” 小董用右手做成喇叭状,附在我的左耳边,小声说:“她真的看上你了!” 我用力扒开小董的手,不高兴地说:“她看上我,为什么还来这里闹?她早看上谢雨丙啦!她和你一样,你为了你的老婆的粮票而来来,她是为了她的男朋友的纱帽而来!……” 我本来想隐隐约约告诉小董的内情,见万四海从外面跑进办公室,到了嘴边的话,我又吞了回去。 万四海一走进办公室,就兴高采烈地对小董说:“你们的童司令与税务的老曾,都被选成钢革司勤务班的副班长,他说,你可带你的战友们回去了!” 小董用力拍打了自己的屁股两下,高兴地说:“他娘的,这下马屁没拍错地方!他升官,老子的老婆有保障!” 万四海睁大眼睛,看着小董,问:“你们的童司令,跟你老婆有什么关系?我才跟你们的童司令有关系呢!” 小董挖苦地对万四海说:“不就是一个老乡,有什么了不起?看你一进门得意忘形的样子!” 我用鼻子哼了一下,对小董说:“可能不是这个原因吧?很有可能,他也升官了呢!” 小董笑着对万四海说:“你长不像冬瓜。短不像茄子,当个鸟官!” 我指着万四海,笑着对小董说:“你仔细瞧瞧他,头发生的上,额头又宽又高,一脸福相,肯定有当官!” 万四海哈哈大笑起来,先是笑得前仰后翻,接着蒙着自己的肚子还在笑,好像快笑晕似的。小董跑上去,用腿猛踢万四海的后小腿,万四海连人带枪摔倒在地板上,把地板震得“轰隆”一响! 这响声,把天井两边的男男女女都引进来! 小姚跑到小董面前,左手指着倒地地板上的万四海,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嚷道:“凭什么打人?” 与小姚一块来的几个女同事,也立即围住小董,大声嚷道:“快交代!凭什么打人?” 见此情形,米厂的几个男职工马上动手拉围着的女职工,女职工也开始反抗。看样子,两边又要大交手了! 我赶快拉起倒地的万四海,对他吼道:“快告诉大家,你到底是怎么摔倒的!” 万四海慢腾腾地从地板上爬走来,拣起地板上的枪,把米厂的男职工拉开,对里面的女职工说:“我们在开玩笑!别误会!小董没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小董拉开小姚的右手,问万四海:“你说我的司令当了副班长,那钢革司勤务班的班长谁当?” 万四海一面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一面对小姚说:“童司令说,你们供销社的女的真厉害,不是你们在外面闹,班长就该他当了!” 小姚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她用手把又散开的头发,理 丫角小辫,冲着万四海说:“他们米厂的男汉更厉害!他们再多来两个,钢革司的天下,怕是真的要姓童了!” 小董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对小姚说:“天底下没见你这样的痴情女子!这八字没有一撇,九字没有一钩的事,用得着你跟我拼命吗?” 小姚瞪大眼睛,看着小董,大声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董两眼闭着,用湖北大鼓的腔调,唱:“我莫得意思!”随后,向小姚做了一个鬼脸,对米厂的男职工挥了一下手,几个人一下鱼贯而出,离开了我们所在的办公室。听小董还在哼着湖北大鼓,估计已经走出区公所的大门。 小董刚走一会儿,易少主走进办公室,指着万四海训道:“你是什么保卫部长?又是吵闹,又是打架,我们怎么开会呀?” 万四海低着头,眼睛向上翻了一眼易少主,小声说:“前面打架时,我还没当上副部长。从你们办公室出来后,是开玩笑,没吵架。再说,你们在里面办公室开会,隔着两层门,外面再吵,里面也不会听到的。” 易少主笑着对万四海说:“看样子,你对当副部长还不满意!部长是老童兼着,你这个副的,还不和正的一样?怕的是,你这个副部长,万思河会不会买账啰!” 万四海昂起头,用视线扫了所有在场的人一眼,纠起两片嘴皮,小声说:“反正我是长辈!” 万四海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
易少主见万四海被小姚她们笑红了一脸,就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圆场似的对几个女职工说:“我们供销社智取威虎兵团的女战士,一定支持万部长的革命行动,在文攻武卫中,坚决听从万部长指挥!” 小姚插话对万四海说:“我们听万部长指挥,你也一定听谢司令指挥!” 万四海闭了闭眼睛,问易少主:“我可以不听童司令指挥吗?” 易少主低头看着万四海的额头,放慢语速,说:“童司令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当然要听他的指挥。谢司令不只是钢革司的总指挥,等一下还有一个会开完后,他就是全区的一把手,工造的,还有老干部,和所有的老百姓,都要听他的指挥!” 万四海猛抬头,睁大眼睛,问易少主:“谢司令当一把手,我是几把手呢?” 易少主听万四海这样问,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对他说:“你就相当原来区里的陈部长!” 易少主的话音一落,几个女职工立刻把万四海围起来,吵着要吃糖。 万四海挤出女职工围成的小圈子,拍了拍易少主的手背,问:“开批斗会时,听别人说,陈部长只比廖书记低一级,他每个月拿多少钱?” 没等易少主回答万四海的问话,小姚转过身,面对易少主,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对易少主说:“廖书记是行政十七级,每月可拿八、九十块钱。小谢当区里的一把手了,照说,每月也要拿这些钱啰!” 易少主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皮,说:“前一段时间,钢革司的财务,都是老曾在管。刚才的会,老曾才把财务交给我管。工资怎么拿?我还是个门外汉,真的不晓得!”说到这里,易少主又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万四海说:“一进这屋,被你们扯糊涂了!童司令正在那边办公室等你,你快过去!” 万四海看了易少主一眼,右手勒了勒枪背带,立即跑出办公室。 小姚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又从自己上衣“父母装”的腰间斜口袋里掏出钢笔,一起递给易少主。 易少主接过纸条和钢笔,打开纸条看了一会儿,对小姚说:“刚才开会的时候,我在烟摊子上拿了五包新华的香烟,你把上面加一块钱。”说着,把条子退给小姚。 小姚接过条子,对易少主说:“条子上都是加班费,每人一块五,六个人刚好九块钱。这一块钱加上去,就不是加班费了!” 易少主瞪大眼睛,不高兴地对小姚说:“你就多加一块五好了!快点加,我还有事!” 小姚转过身子,对旁边的同事说:“还好,会计只签了个‘情况属实’,没签金额,你就在你的名字下注明加班两天。给易总一块,剩下的五角,你去买糖给大家吃!” 小姚身边的女同事二话没说,从自己腰口袋里掏出钢笔,蹲下来,在自己膝盖上铺好纸条,写了几个字,站起身,把纸条递给小姚。小姚连看也没看,就递给了易少主。 易少主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就趴到那张写黑牌的桌子上,写了几个字,走到小姚面前,态度严肃地对小姚说:“特事特办,以后不能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搞社教,我们都不好下台!”说着,就把纸条和笔,递给小姚。 小姚接过纸条和笔,和同来的几个女职工,高高兴兴地走出办公室。 易少主正想对我再说什么,胡老幺与程半玉怒气冲冲地跑进来。 胡老幺在我面前刚站稳,一边解自己的棉衣扣子,一边吼着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看程半玉指手划脚不知对易少主在说什么,心想,看他俩的样子,大有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势头。 虽然心里有些紧张,我还是强打笑容,对胡老幺说:“你是学习班的老师,我是学习班的学生,我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你可以直说。我爹,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人,我当然是小镇人!” 胡老幺把棉衣扣子解完后,把棉衣脱下来披在身上,伸出自己只穿着运动衫的胳膊肘儿,要我往外撇。 我后退了一步,仍然陪笑着说:“当然不能往外撇!” 胡老幺瞪大本来就大的吓人的眼睛,愤愤地说:“你既然晓得不能往外撇,为么事还要帮外地人?” 听他这样讲,我心里有了一点底,他和程半玉想在钢革司勤务班改选中,得到一官半职。只是,从易少主的嘴里没听出他俩到底有没有升迁。于是,大声说:“有人不同意我参加投票,我心有余,力不足!还要我怎么办?” 胡老幺大声说:“你是老保,怎能参加钢革司的投票?我是说,你不该把供销社人女人,搞到开会的地方来!” 听胡老幺这样讲,我心里更有数了,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说:“刚才走的那些女的,有哪一个不是革司的?我一个老保,能调得动她们吗?” 胡老幺把伸出的两只手,又穿进棉袄袖子,口气稍微缓和一点,接着说:“你怎么和这些女的在一起?” 我看了正在与易少主小声辩论的程半玉,大声对胡老幺嚷道:“是万四海从学习班,把我叫上前来的!不信,可找万四海过来抵实!”说着,我跑到办公室门口,冲着对面办公室大声喊:“万四海!你快过来!” |
我见对面办公室没有动静,又用更大的嗓子喊:“万四……”刚喊到这里,童咸准伸出脑壳,问:“有什么急事?” 我见是童咸准,放低嗓音对他说:“你老能让万四海过来一下吗?” 童咸准反问道:“是小胡找你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童咸准缩回脑壳,不一会儿,与万四海两人一起走过来。 我转过身子,对胡老幺说:“万四海过来了,你问他好了!” 胡老幺听见我这样说,鼻子哼了一声,转身把自己的脸孔对着办公室的里隔墙。 童咸准走进办公室,见胡老幺用屁股对着他,就走到程半玉面前,小声说:“你们刚才出来时,已经当着小谢的面表过态,说支持会议决定。怎么走进这办公室就变卦了呢?” 程半玉睁大眼睛,对童咸准说:“你问老易好了,看我对他说了些什么?” 易少主笑着对童咸准说:“小程没有反对会议决定,只是说,两个副班长参加区抓办后,工作太忙,就不要兼职了!” 童咸准脸色一下变的铁青,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是么意、意、意思?我、我不能兼、兼部、部、部长?你、你、你想崴、崴正?” 程半玉满面堆笑着说:“哪有这会事哟?李老师当了正部长,就被解放军抓走了!我有那傻吗,想崴正后,再被解放军抓走?” 童咸准摇摇头,走到胡老幺的背后,可能是想让自己心情平静一些。果然,站了一会儿后,不再结巴,小声说:“小谢也是好心,没有让你……”几个字,一个重复的也没有! 胡老幺没让童咸准把话说完,猛地转过身子,大声嚷道:“不要把自己当诸葛亮!姓谢的说让我负责建碑,不安排职务。这是骗人的鬼话!这建碑要几天?矮胖子有什么功劳?为什么不安排我当你的副手?” 万四海听胡老幺拿自己说话,插嘴说:“我是红卫兵代表!” 胡老幺瞪着两只眼睛,对万四海大叫一声:“呸!”后,接着吼道:“现在走资派都进了学习班,还要红卫兵有屁用?再说,万思河当初揪走资派时,你在哪里?还有,你虽说生在农村,你懂个狗屁农业?你进抓办,抓个狗屁?”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易少主,回转身,对童咸准说:“姓谢的说要供销社方面派一个人参加抓办,说是抓农业离不开机柴油、农药化肥。依我看,抓农业,更离不开机械化。为什么我们农机站就不能出一个代表?姓谢的说矮胖子年青,我有多老?我又没结婚,还不是个童男伢!他可以进抓办,我理所当然也可进抓办!” 听胡老幺一套又地套地辩说,童咸准脸色又变得铁青,又开始结巴,说:“会、会上不、不说,背、背后……” 易少主没等童咸准把话说完,拉了我一把,用眼色示意我走出办公室后,就自己先走出办公室。 我从胡老幺面前经过,看他没有再找我麻烦的意思,就大步走出办公室。见易少主走进对门办公室,我也跟着走进去。 我的左脚刚踩动谢雨丙办公室外间的地板,就听见易少主叫我进去。 我接着走进里间的门框,本来想跟易少主说什么样的谢雨丙,突然丢开易少主,从靠背椅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问:“你听完他们的争论,有什么想法?” 我有些觉得奇怪,答非所问地说:“我并没听完,易叔就把我叫过来了!” 谢雨丙冷冷一笑,说:“我没有其他意思!既然在小镇工作,我就把小镇当成自己的故乡了!虽说我是钢革司的头头,在成立抓办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是公正的!没有一点搞地方派别!把老干部先放到一旁,拟定进抓办的老童、小万、老赵,都是小镇人!外地人也只剩下老易、老曾和我。”说到这里,他把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我突然想起,后面学习班对于成立区抓办的意见,还没告诉他们,立即对谢雨丙说:“对不起,在那边办公室,一波又一波的扯皮拉筋,忘了告诉易叔安排我的事!” 我的话音刚落,易少主接着对谢雨丙说:“小牛不说,我也忘了!” 谢雨丙眨了眨眼,看着我,说:“看你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胸有成竹哟!” 我点点头,又想起易少主对我表过的态,对易少主说:“我把后面的情况说完后,你可要告诉我当兵被刷的事啰!” 易少主看着我,没置可否。 我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 |
看见谢雨丙穿着黑色皮鞋的双脚,走到易少主穿着咖啡色反皮鞋的脚边,用黑色皮鞋尖,踢了咖啡色反皮鞋尖一下,我抬起头,见谢雨丙正对易少主递眼色。 易少主对谢雨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走到我面前,皱着眉头说:“你刚才亲眼看见小程、小胡争代表权,难道后面就不争代表权?三个当权派面对谁先‘解放’,走出学习班,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得了的大变化,谁肯放弃这个机会呢?不要为了从我嘴里得知自己验兵被刷的事,就自作主张定出代表!……” 听易少主这样说话,我心里确实很气愤!没让他把话说完,我大声对易少主说:“你不告诉我问的事,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你不能怀疑我说假话!再说,这样的事,我能说假话吗?就按你刚才讲的,如果我说了假话,代表不是选的,后面也会闹的!……” 谢雨丙没让我把话说完,不高兴地对我说:“哎呀,刚才在这里开会,就争吵不断,现在,看样子,你们又要开始!不把事情说复杂了,你现在就去后面,把陈和任叫上前来,等陈和任回去后,你再上前来。如果老易还瞒着你想晓得的事,我也不会饶他的!” 我无话可说,马上从谢雨丙的办公室跑出来。路过天井时,听见程半玉操着女高音似的嗓门,嘣出:“这决不是小问题!”我无心听他夸夸其谈地讲什么,对着窗子望了一眼,看见胡老幺、童咸准、万四海都在里面,就走出区公所的后门。 我来到院子里,见学习班没谁出来放风。心想,这学习班的人倒是很遵守“纪律”!钢革司没人在,为什么不出来走走呢? 正想着,听见赵周勤的说话声,从大会议室里传出来。于是,跑进会议室。 王特派员坐在紧挨着廖书记、陈部长地铺的赵周勤的地铺上,赵周勤站在地铺中间,其他人围坐着。 廖书记见我走进大会议室门,对赵周勤摆了摆手。赵周勤停下自己的讲话,回头见是我回来了,急忙问:“钢革司真的同意我们选代表吗?” 长青哥接着说:“谢雨丙诡计多端,一面把我们关在牢里,一面却叫我们选什么‘抓办’代表,谁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廖书记欠了欠身子,看着我说:“前面这么急着叫你,你去的时间也不短了,是不是情况有了新变化?” 我看了看王特派员、陈部长的脸孔,也扫了坐在地铺上的其他人,发现大家都面带疑虑!于是,我就把前面的情况,向大家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我的话音一落,万长青从铺上站起来,拍了拍赵周勤的肩膀,笑着说:“我们这里的工人、农民,真的比前面的阶级觉悟高多了!廖书记提出王特派员、你小赵书记作为‘抓办’的候选人,我们又是讨论,又是举手,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全票通过两个候选人!他们那些只晓得打砸抢的人,只会争权夺利!谢雨丙,还抵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说完,对赵周勤伸出大拇指,又坐回自己的地铺头。 德理哥坐在地铺上,插嘴说:“我们正在讨论小赵的就职演说,如果钢革司不反悔,我们的代表,马上就可以上班!” 我原以为,廖书记、陈部长、王特派员开完党小组会,内定了区抓办代表,就成了。没想到,万四海把我叫走后,廖书记带着伤痛,还做了这么细致的工作!想到这里,我正要告诉廖书记,谢雨丙要陈部长上前去。陈部长却在廖书记的耳边,不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从地铺上站起来。 我立即迎上去,问陈部长:“你要出去吗?” 陈部长说:“我去上厕所。” 我对廖书记说:“正好!谢雨丙说有事找陈部长哩!” 陈部长问我:“找我一个人吗?” 我对陈部长点点头。 廖书记说:“既然叫你,你就去吧。不要与他争论!” 陈部长走到地铺头,穿上自己的布鞋,走出大会议室门。 廖书记坐正了自己的身体,对赵周勤说:“你刚才讲的很好,再接着讲吧!” 赵周勤摸了摸自己的脑戴,笑着说:“我说到什么地方,都忘了!还是小牛说吧!” 廖书记对我挑了挑手掌,示意我说。 想想前面的争吵,看看后面讨论,我有些激动,大声说:“无论是国际歌,还是我们的国歌,都说要团结一心。要团结,就要反对地方主义,小团体主义!尤其是现在,要实行群众组织的大联合,特别要反对小团体主义!”说着,我就拉赵周勤,在长青哥的地铺上坐下。 廖书记对我点了点头,对大家说:“刚才,小牛讲的意见,我都同意。他说的小团体主义,就是放大的个人主义。 说要斗私批修,小团体主义,也应该包括在里面。现在,群众组织要搞大联合,小团体主义特别有害!” 廖书记刚说到这里,陈部长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
陈部长指着区公所的后门,怒吼道:“真气人!”接下来,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赵周勤一跃跳起身来,跑到陈部长背后,一面替他轻轻拍背,一面劝道:“刚才万长青说谢雨丙诡计多端,廖书记也劝你老去前面,不要与他们争论。你就不要太在意谢雨丙的胡说八道!自己被他们打成内伤,不能再气自己了!” 廖书记一边把陈部长坐的褥子铺平,一边对赵周勤招手。赵周勤把陈部长扶到廖书记身旁,让他坐下。 陈部长坐下后,赵周勤从靠走廊边的小方桌上,拿子一个漱口杯子,提起桌面上的瓦壶,倒了一杯凉水,递给陈部长。 万长青瞪大眼睛,看着我,大声嚷道:“谢雨丙嘴里叫哥哥,腰里摸家伙!你不要为了自己当兵的事,老是听他的!这下好,陈部长去前面虽说没挨打,可是,气他,比打他更厉害!有什么事,不要你来当通信员,让他……” 长青哥的话箱子打开,说起来,总会没完没了的。陈部长在长青哥讲话时,接连对他摆手,可是,长青哥就是停不下来。 陈部长喝了几口水,慢慢站起身,走到万长青面前,打断他的讲话,说:“我上了一下厕所,刚走到天井边,小学的程老师就把我拉进左边的办公室。粮食的老童,农机的小胡,还有中学管我们的矮胖子,都在里面。小胡说什么‘要不是他暗中帮忙,早就被潘优统打死了!’小程说,‘小镇的家,再不能给外面的人来当!’说什么我要争取当第一批解放干部,一定要参加抓……”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 赵周勤赶快起身,把陈部长扶回原来坐的地方。 廖书记端起陈部长刚喝过的杯子,递给陈部长后,对万长青说:“我们说话、办事,都不要想当然,要实事求是!就说成立抓办吧,按各个群众组织领导人的想法,都希望以自己的组织为核心,来搞所谓大联合。这就是我刚批判过的小团体主义。面对现在各群众组织的现状,我们就要研究出,能在这种情况下可走的路子!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廖书记的话音一落,德理哥举起右手,要求发言。廖书记指着德理哥,对大家说:“听听李德理的意见。” 德理哥站起来,廖书记笑着对他说:“我们才十几个人,发言人,就坐在自己的位置讲。”然后,又对大家说:“我的建议,大家说行不行?”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行!” 德理哥坐下来,说:“钢革司把学习班当牢房,前几天,老是整人、打人。感谢解放军抓走了劳动党,使牢房真的变成了学习班。说老实话。以前,廖书记老是下乡蹲点,我们工交上的人,要见到廖书记,还真有点不容易。现在,进了钢革司的牢房,整天和廖书记同吃、同住、同批斗,真的感觉收获不小!我们这个牢房,就像《红岩》里的渣滓洞!廖书记就像许云峰,王特派员就像江姐,使我们十几个人,团结得就像一个人一样!” 德理哥的讲话一完,大家都鼓掌称好。 王特派员等大家的议论声稍小一些,举起右手。 廖书记说:“老王同志申请发言。” 听廖书记说王特派员在讲话,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王特派员大声说:“不管钢革司用什么方法改造我,我总不把他们当着敌人。我觉得,以前打仗、工作都忙,没有整块时间找自己的缺点、错误。现在,有大块时间找自己的问题。正于李德理同志所说的,是我们的老班长,在学习班里,发挥党组织的领导核心作用,才有了学习班的团结!我,是个大老粗,从小参加游击队,肚子里的几个字,还是在部队上学的,比不上江……”王特派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听见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扭头向后看,见易少主风风火火地走进屋里! 没等易少主举起的双手落在我的肩上,我立即翻滚离开坐的地方,站起身来。 易少主生气地对我说:“叫你叫的人呢?” 没等我回答,陈部长大声对易少主说:“他叫了我!我也去了前面。你们的程老师拦着我,要我争取先解……” 廖书记没让陈部长说下去,对易少主说:“你们找老陈同志有什么事?” 易少主看着廖书记,说:“牛东坡告诉大家选抓办代表的事吗?” 万长青冷笑着对易少主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司令对这点小道理都不懂?” 易少主红着脸,对万长青说:“朋友归朋友,现在说正经事,不要乱插言!” 长青哥猛地站起身,大声嚷道:“有了谢雨丙,还认得我万长青吗?” 廖书记大声对万长青说:“早不是通信员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 万长青回头看着廖书记,大声说:“我忘不了当过你老的通信员!看见老易,我就想起姓谢的!想起姓谢的,我就一肚子火!” 王特派员站起身,走到万长青的面前,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对易少主说:“大家都在这里,选举的事,你就问大家好了!” |
@牛爬坡 747楼 2013-08-24 04:33:00 二十五号的火车票,二十六号返汉. ----------------------------- 建议你等阳阳奶奶到京后,再回汉。 |
长青见王特派员这样客气地对易少主,屁股还没落到地铺上,又站起身,指着易少主说:“中央要两派大联合,应该在解放军的指挥下,硬工造与干狗,嗯,不对,是钢革司!两派头头坐到一起,讨论怎样成立区抓革命、促生产办公室!凭什么由你们一派决定,才分给我们一个代表名额?” 易少主看着万长青,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强打笑容地对万长青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不要见我不会说会,就来找岔。”说着,怒气冲冲地对我嚷道:“你是怎么搞的!后面怎么会只有一个名额呢?”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德理哥对我猛地一摆手,我只好看着德理哥,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德理哥大声对长青哥说:“你说有一个名额,我说,只有半个名额!” 易少主“哇”了一声,冲到我的面前,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理哥站起来,尽管眼睛瞪得很大,但是嗓门并不高,对易少主说:“你不要狠别人学生伢!告诉你,你表面上是给了后面学习班两个名额,在老领导的组织下,经过大家反复讨论,最后举手通过,选出一个老干部,还是一个群众代……” 易少主笑着打断李德理的话,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指着赵周勤大队的一个青年社员,问:“你说,是哪两个?” 青年社员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一个是我、我们的党支部书、书记,一个是、是、是王、王特派员!” 易少主对说话人点点头,回过头,大声对李德理说:“演洪湖赤卫队时,你是刘闯。刘闯是直汉子,你现在,怎么狡猾起来了?”说着,指着王特派员和赵周勤,接着说:“明明是两个代表,怎么会是‘半个’呢?世界上,哪有半个人呢?”说完,易少主面带微笑地巡视着坐在地铺上的每个人。 李德理毫无惧色地问易少主:“你们的名额分配,是否经县军管会同意了?” 易少主又一次瞪大眼睛,不以为然地说:“这又不是抓劳动党,要什么解放军同意?” 万长青大声插话,对易少主说:“请你注意你对解放军的态度!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是我们的亲人!不能带‘什么’的帽子!……” 李德理对万长青摆了一下手,万长青点点头,没把话说完。 德理哥接着对易少主说:“看来,指标是你们决定的!” 易少主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德理哥接着大声问:“你们决定区抓办共有几个名额?” 易少主先伸出右手五个手指,接着又举起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还是没说话! 李德理昂起头,大声说:“区抓办,钢革司给自己五个指标!我们再分析一下,给我们硬工造,是不是半个指标!” 听德理哥这样讲话,我真担心易少主会给他下不了台!长青哥之所以敢与易少主放肆讲话,那是因为易少主文革前,曾多次喝过他的猪骨头汤!可是,德理哥与易少主,往日并没有多少交情。如果他说出的话不靠谱,易少主会骚起万思河,或者胡老幺给他一顿毒打的!想到这里,我正想劝劝德理哥。哪晓得,德理哥却不慌不忙地走到赵周勤面前,弯腰,笑眯眯地问:“你们大队部门口,挂的是什么造反派旗帜?” 赵周勤眨了眨眼睛,小声反问道:“问这做么事?” 刚才发言的青年社员插嘴说:“护秋收战斗队!” 德理哥听社员插完嘴,笑嘻嘻地对易少主说:“听见了吧!小赵,是护秋收战斗队的,是搞农业的,根本不属于我们硬工造!这样,小赵的指标,不是给我们硬工造的。当然,我并不是说,小赵不能有这个名额。相反,我举手同意小赵进区抓办。” 易少主听李德理这样讲,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显露出一丝笑容。 德理哥斜了一眼易少主,指着王特派员说:“他老,是我们区的老领导,最有资格代表群众!这就是说,王特派员的代表名额,既代表我们硬工造,也代表——”说到这里,德理哥向易少主走近一步,接着说:“当然,也代表你们!” 易少主“哦”了一声,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李德理! 万长青大声喊道:“说的说对!凭什么老钢有五票半,硬工造只有半票?” 易少主转过脸,冲着长青哥大声嚷道:“不是这样的!我……” 廖书记平静地叫了一声“老易。” 易少主扭过头,看着廖书记,没把话说下去。 廖书记两手撑着地铺,勉强站起身后,又用自己的两只手撑着腰,大声对大家说:“两派要实行联合,就要各自多作自我批评。别人的缺点、错误,相信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会自己改正过来的。老易下后来,是想检查小牛带回的会议精神,是否正确传达。同时,想了解我们后面的选举,是否真的进行了。”说到这里,廖书记问易少主:“我们这儿的选举,可以算数吗?” |
易少主眨了眨眼睛,对廖书记说:“等我问清情况,再说。” 万长青又站起身来,两只手一摊,大声对易少主说:“廖书记,解放前当长工,土改参加革命,从来对共产党忠诚老实。中央提出向焦裕禄学习后,成为焦裕禄式的区委书记,在地区也是有名的!前年,地委把他调到外县当县长,你们说他是小镇地区最大、最黑、最……”说到这里,他抓了抓自己的头皮,还是说不上来。 德理哥提示说:“最修!” 长青哥指着易少主,接着说:“对!是最修。廖书记怎么会修呢?我给廖书记当过三年通信员,只觉得他不只是是领导。对我这个孤儿说来,还是爹!你们诬陷廖书记有‘三最’,因为是狗屁,对最后一‘最’,我最反对!才记不住的!廖书记已经是别县的县长,你们凭什么把他揪回来,凭什么把他打成这样子?我晓得,潘优统恨他,是因为廖书记说批评他上班吹笛子,不收生产队交来的商品棉,说把他入团的事,往后推。可是你,你凭什么这样对廖书记?廖书记见你年纪大,又是外地人,亲自安排区妇联主任为你介绍对象……” 廖书记对万长青挥了一下手,大声说:“你这些话,说的我担当不起!” 万长青扭头对廖书记说:“我这不是拍你的马屁!如果从我的心思说,对你老意见最大的,不应该是别人,应该是我!在我前面给你老当通信员的,离开你时,当了区团委书记。在我后面给你老当通信员的,你老亲自送他参军,现在做了军官。唯独我,去了食品,还成了个杀猪的屠户!我是说,做人要知恩!” 廖书记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发白。王特派员赶忙扶着廖书记,让他坐下来。 易少主看着廖书记坐下后,转过脸,对站着发呆的万长青说:“我不是说廖书记问的对不对!是想对李德理说,他算名额的方法不对!” 坐在地铺上的德理哥,瞪大眼睛,看着扭头看他的易少主,大声问:“有么事不对?” 易少主没有回答李德理的问话,而是两只眼睛好像在找什么。当他低头,发现我紧靠他坐着时,满脸不高兴地对我吼道:“我还以为你躲起来了!你听到过我们讨论抓办名额,赵周勤怎么不是工造的?” 听易少主突然向我发问,由于没有思想准备,我心头一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德理哥看了我一眼,大声对易少主说:“你别转移大方向!你们钢革司,把权力看得比命还要重要!讨论抓办名额,怎么会要牛东坡参加呢?真是鬼话!” 易少主不示弱地说:“你说的才是鬼话!你工造不看重权力,为什么开工交唐书记的批斗会?” 李德理大声说:“我们是批判唐书记对工交企业不合实际地下达生产指标,并没夺他的权,更没打他的人!” 我还是担心易少主对德才哥,不会像对长青那样给点面子,还担心易少主不告诉我验兵被刷的真相,怕下半年验兵,又遇到同样的情况,就对德理哥说:“你只是听过易叔与姓谢的商量区抓办的名额,他们说赵周勤的观点,是工造的观点。再说,刚才选举,既有大队的社员,也有工造的领导,也应该算着赵周勤代表工造半票。这样,加上王特派员代表工造,像你说的一样,只能算半票。两个半票加在一起,工造就有了一票了。” 德理哥横了我一眼,大声说:“你爹上过人家的当,一条西服裤子,就用去了一个半月的工资!你现在这样讲,又是上当!”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朱书民,大叫一声:“工造出王金标了!” 王特派员指着朱书民说:“你没把廖书记的话听进去!廖书记说,工造和革司,都是群众组织,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不是洪湖赤卫队与彭霸天。小牛讲了一下他听到的情况,不能把他说成王金标!王金标,是洪湖赤卫队里的叛徒哩!”说完,又对易少主说:“接县里成立抓办的样式,进区抓办的,应该是区武装部长老陈。廖书记见陈部长身体暂时不能工作,建议我先顶着。刚才,大家举手,让我先顶陈部长。” 易少主点点头,对王特派员说:“我很赞成你的意见!说实在话,经过这近两年的天下大乱,虽然有一些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蜕化变质,但是,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觉得像廖书记、你们这样的共产党员,还是国家的顶梁柱。你们的选举有效,我马上去前面,告诉后面的选举结果!”说完,扭头就走出会议室大门。 没想到易少主会这么快离开大会议室,见他已经走到院子里,我急忙穿起球鞋,来不及扯起鞋后跟,猛撑地铺,站起身来,半穿着球鞋,追了出去。 |
也许是我球鞋的拖踏声,告诉了埋头向区公所后门急走的易少主。他回过头,见是我在追他,就站住发问:“李德理怎么晓得我卖给你家一条西裤的?” 我一边弯腰扯球鞋的后跟,一边说:“我爹爱穿便裤,不穿西裤。”说到这里,我直起腰,见易少看着我,没讲话。我想,他可能怀疑我爹对德理哥讲了向他买裤子的事。我爹老实忠厚,不爱讲话。幸亏易少主卖裤子给我爹,让德理哥与长青哥晓得的经有过,当时我也在场。要不然,我即便浑身上下长着嘴,也无法消除他对我爹的责怪的!为了洗清我爹的身子,我对易少主说:“俗话说,爹疼长子,娘疼幺儿。我爹从我小学二年级起,就不让我穿便裤了。他老说,我是牛家第一个学生,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派头!我爹买你老的西裤,还是为了我!” 易少主摇摇头,说:“既然是为了你,为么事要给李德理讲呢?李德理好像我犯下滔天大罪,当着学习班这么多人,揭发了还不够!不是老干部拦着他,还不知要把我批成什么样子呢!” 我见易少主还是满脸怒气,就劝着说:“你老先听我把事情经过说说,就不会那么生气的!” 易少主斜了我一眼,大声说:“你讲,我听着!” 我“嗯”了一声,接着说:“去年国庆节后,我帮爹挑完水,爹找单位收账回到店里,从放黄豆的仓库拿出那条西裤,告诉我,是托人刚从武汉带来的。我见那裤子是毛料的,就责怪爹,说两个弟弟穿得像要饭的,不该为我买这样好的裤子。爹说我订婚了,经常去丈人家,没有两件好衣服,怕人家笑话我。爹是好心,我不好和爹再争辩,只是,我爹要我试裤子,我推说挑了几十担水,有点累,想回家休息。我爹没再强求我试,就跟我一起回家。” 我停下来,看了易少主一眼,见他在听我讲,于是,我接着说:“我和爹刚到中桥街口,遇到德理哥从缝纫社下班回家。他见我爹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问我爹手里拿的,是不是一条西裤。我爹随口告诉他,是托人从武汉给我带回来的裤子。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他从我爹手里要过裤子,打开报纸包,看了一眼布料,问我爹多少钱买的。我爹告诉他四十多块钱。他一边走,一边对我爹说料子是混纺,不是纯毛。值不到那多钱。我爹辩解说,新样子,价钱高些。走进我家大门后,德理哥打开裤子,看了看样式。对我爹说,带裤子的人门外汉,不只不懂料子,也不懂型号。说裤子号子太大。我爹相信,就要我试裤子。谁知我一试,果然被德理哥说中了,裤裆还将就,裤脚长了两寸。我正脱下那条西裤,长青哥从河里冼菜回来。见德理哥对我爹说什么,丢下菜筲箕,走上前屋问德理哥什么事。德理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一说,长青哥从我手里拿走脱下的裤子,走到天井边,把裤子递给抱着小孩的木童姐。木童姐说那条裤子是你老的,你老的爱人拿这条裤子,给他看过,说是托人从武汉带来的,号子小了,要她帮忙卖出去!”说到这里,我瞧了易少主一眼,见他好像又消了一些气。 易少主似笑非笑地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并没有什么把柄被李德理抓住,他为什么像抓住了我的黑材料一样呢?” 听易少主这样说,我不好再接着说出其中的原因,只好弯腰去系自己的球鞋带子,不敢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易少主大声说:“你不告诉我的原因,我也不告诉你当不成兵的原因!” 我猛地站起来,大声嚷道:“不行!你老说过的!说后面选举搞完了,就告诉我原因的!你老是我叔,是长辈,怎么能骗人呢?” 易少主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说:“是呀!是我下后来检查你的选举,李德理说话气我,而且说的事,又与你有关,我想晓得其中的原因,怎么是骗你呢?” 我看着易少主的脸,没有说话。 易少主闭上眼睛,说:“我数一二三,你不说,我就走了!说实话,你验兵被刷的事,只有我清楚。你如果得罪我了,再想当兵,也不容易!” 听易少主这样讲,心想,反正他与长青哥是老朋友,说出来,也可消除他对德理哥的误会!于是,我说:“你老如果要责怪德理哥,根子在长青哥身上!要怪,得怪长青哥!” 易少主慢慢睁开眼睛,要紧不忙地问:“李德理攻击我,怎么会扯到万长青的身上去呢?” 我低着头,两眼盯住自己的球鞋尖,小声说:“长青哥听他的木童姐这样说,就反驳她,说你老爱人卖不出去的裤子,仗着你是供销社管豆腐店的领导,欺负豆腐店最老实的牛爹,硬把假货塞给我爹!”说到这里,我慢慢抬起头,见易少主脸红脖子粗,像是要把我吃进去一样,我有点慌神了,连忙解释说:“不是我说的!……是你老要我说的!……你老别生气!” 易少主两颗门牙紧紧咬着下嘴唇,没有讲话。 …… 又过了一会儿,我小声喊道:“易叔,易叔!” 易少主不停地用自己的门牙,刮着下嘴唇,没有理睬我。 我接着小声说:“易叔,其实,我并不怪你!德理哥只帮我把腿脚改短一点,我穿着正合适。如果下半年我能当兵,我和未婚妻商量好了,结婚后再走。我还准备穿你老帮我买的西裤做新郎的!” …… 再过了一会儿,易少主放松自己的上嘴唇,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真的想当兵吗?” |
我盯住易少主的双眼,发现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以为我想当兵不是真的,于是,我大声回答说:“我真想当兵!” 易少主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我的同班同学中,不只是我一个人想当兵。都觉得大学停招,高中毕业生如果要上大学,只有当兵!” 易少主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以为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当兵真的与读书一样啰?不是的!说实在话,当兵真苦!” 我还是盯着易少主的脸,大声说:“我不怕苦!” 易少主望了一眼区公所的后门,跑到墙脚,拣来一片瓦角,问我:“你晓得怎么立正吗?” 我笑着说:“读了十二年书,体育课不知上过多少节,做立正动作,肯定没问题!” 易少主突然对我大叫一声:“立正—!” 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特别好笑,笑着问:“是要我现在就做吗?” 易少主二话没说,飞起左脚,踢在我右小腿肚子上,幸亏我把重心落在左腿上,不然,肯定会摔倒的! 我连忙弯下腰,两只手抓住被踢的地方。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易少主又大叫一声:“立正!” 我没理睬易少主,提起裤腿,想看看自己的右小腿是否被易少主踢伤,不料,被他扯住我棉袄罩衣的衣领,不得不站起身起。 易少主板着脸孔,举起手中的瓦角,大声说:“我本来是想让你做个立正动作,然后地地上画上你的脚印,等我上前去告诉小谢后面选举结果后,再来检查你定型符不符合要求的!没想到,你连听口令都不会!” 我横了易少主一眼,不服气地说:“这与当兵有什么关系?” 易少主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扔掉手中的瓦角,说:“要说解放军是大学校,参军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教你如何从老百姓变成军人!像你刚才稀稀拉拉的鸟模样,要是在训练场,肯定还会挨我好几腿!” 我没有好气地说:“你不想告诉我当兵被刷的真相,才故意吓唬我的!” 易少主冷笑一声,说:“参军何止一个立正呢?别说军训好了,我参军去东北,当了三年兵,基本上没吃饱肚子!” 我摇摇头,说“听长青哥讲,你一九五五年当兵,只当满三年,就回来了。别骗我,那时并没搞粮食节约,怎么会饿肚子呢?” 易少主又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那地方吃高粱、玉米,整天棒子面、高粱窝窝头,吃不习惯,只好饿肚子!” 我很自信地说:“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我家吃糠、咽野菜,渡过难关。如果今下半年的新兵去东北,我不怕吃高粱、玉米!” 易少主摇摇头,说:“就算你对吃的能习惯,怕是与农村当兵的在一起,你也会吃不消的!现在当兵的,城镇户口、商品粮的并不多。部队基本上住防在乡下和海边防,为了不给国家增加负担,连队都要养猪、种菜。农村去的兵,都能挑会干。城镇去的兵,都像电影《朝阳沟》里的知识青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天到晚会被农村去的兵笑骂的!特别像你这样多读了几年书的学生兵,能像我在部队呆完三年,还真的做不到!不过,现在的义务兵,陆军只有两年了。也许你能咬咬牙,可以挺可两年!” 我也学着易少主,摇了摇头,说:“豆腐店张经理的女婿,你听说过吗?” 易少主瞪大眼睛,吃惊地问:“怎么啦?” 我笑着说:“他也是城镇兵,他是一九六五年当兵的,现在已经当副排长了!听银文叔讲,如果不是张经理的女婿在部队干得好,只怕你们供销社不会让张叔当经理的!” 易少主皱紧眉头,大声说:“不要听银文乱说!豆腐店六个职工,只有他年纪轻一点,还能认几个字,叫他当经理,很自然!再说,你这次验兵被刷,也不能全怪他!” 我见易少主主动提起我当兵被刷的事,怕他不全说,于是,我很平静地对他说:“你老别误会,张叔的弟媳是我和未婚妻的媒人,张叔的女婿,是我爹远房表哥的儿子,即使张叔在我当兵上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也不会责怪他老的!” 易少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我点点头,说:“你要是早一点告诉我这个关系,你当兵被刷的事,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强打笑脸,对易少主说:“你老现在告诉我,也一样!” 易少主又望了望区公所的后门,转过脸,看了一眼左手上戴的手表,说:“谢司令等着我开会,我去晚了,他会以为你在后面没把事办好,责怪下来,对你没有好处。你没当成兵的事,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再说,你想弄清楚的原因,还是为了下半年能当兵。如果我没想错,这事,还得你,还有你的爹妈,先改变对你张叔的态度。这样,才可以消除障碍。”说完,用眼睛盯住我的脸。 我猜想,易少主等我对他的说法表态,于是,我大声说:“只也我懂得事情的真象,我,还有我的爹妈,都会改变对张叔的态度的!” 易少主点点头,说:“看今天下午有没有空,如果没有什么在紧的事,我找你,或者你找我,都行!” 我见易少主又看了一次手表,只好转身,向大会议室跑去。 |
回想自己了解的文化大革命时事动态,觉得领导全国文化大革命的中央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也就是群众习惯叫成的“中央文革”,基本上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合著的“社论”,代替了全国性的文件、规章,来指导全国的运动。自一九六七年一月,上海造反派与保守派两派群众组织实现大联合,夺了市委的领导权,并以群众组织的代表、被群众组织“解放”出来的领导干部代表、驻军代表实行“三结合”,以“上海公社”取代原市委。上海市的这个运动过程,被两报一刊命名为“一月风暴”,并号召全国学习。其他省、市、区由于两派之间的斗争,随着传说中央文革个别人提倡“文攻武卫”,不久演变成一场城市武斗。对于湖北说来,尤其是去年二月八日,武汉军区发出支持群众组织实行革命大联合的“声明”后,两派群众组织动员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组织持续不断的大型游行示威,宣传车,高音喇叭的呼叫声响彻云霄。呼喊“二?八声明大香花”的群众组织,成为拥军派;呼喊“二?八声命大毒草”的群众组织,成为反军派。接下来,七月二十日,中央文革派王力到武汉处理两派问题,不料宣布武汉军区司令员被免职,再接下来,作为反军派代表组织“钢工总”组成“敢死队”,攻下作为拥军派代表组织“百万雄师”的总部,演变成武汉“七?二0事件”,从而揭开了全省武斗的盖子。在荆州,发展到“八月三十日”攻打荆州城,城楼被遭受严重破坏。 想过这一年多的运动大致情况,我笑着对朱书民说:“这年把时间,我只断断续续地参加一些活动,要说如何迎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说自己的想法还可以,陈部长要我解释整篇社论的内容,怕是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朱书民听我讲完,转过脸,面对廖书记和陈部长,问:“他把解释莫改成说想法,你们是老领导,觉得怎么样?” 陈部长又换了一种坐姿,皱着眉头,对朱书民说:“承你抬举,还叫我和廖书记老领导,在钢革司的眼里,我们是一只臭虫,想什么时候碾死我们,就什么时候碾死我们!我只听老王对我说,小牛会说话,还没有亲耳听过他说话。管他说解释,还是说想法,总可亲耳听他说说。”说着,又转过身,问廖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廖书记点点头,问朱书民:“你刚才说小牛把怎么改成想法了?” 朱书民抖开手中的报纸,看了看,指着报纸上的什么,问李德理:“这不是个‘莫’字是什么?” 我想起朱书民刚说过的话,我怀疑他把“篡改”的“篡”字读了“莫”字,对德理哥说:“可能是个‘篡’字。” 朱书民睁大眼睛,气呼呼地对我说:“我们无立阶级创造了一切,这个‘创’字,难道只有你这个大知识份子不认得?” 长青在一旁插话说:“刚学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像你,还有德理和我,都属于小手工业者,只能算半无产阶级。毛 说,无产阶级,现代工业无产阶级约二百万人。那才是真正的无……” 长青哥见廖书记对摆手,没有话说完,转过脸,对我说:“陈部长想听你说,还是由你来说吧!” 德理哥笑着对长青哥说:“他呀,心被易少主牵走了!” 我有些不高兴地对德理哥说:“才不是呢!说想法,要迎接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一句话,就是要实现两派群众组织的大联合。说是革命大联合,我觉得两派都要革自己的命,当权的造反派,不能以胜利者自居,像我们小镇的钢革司这样,搞以我为核心的所谓联合!就说刚刚的选举,正如德理哥、长青哥所说的,两派的代表人数,相差太远!” 我的话音一落,朱书民立即鼓掌。 陈部长指着朱书民问:“你鼓掌是赞成,还是反对?” 朱书民瞪大眼睛说:“鼓掌哪有反对的呢?” 德理哥笑着说:“鼓倒掌,就是反对!” 朱书民板着面孔对德理哥说:“他跟着易少主跑,我以为他成了王金标!刚才他讲了真心话,说老钢给的代表票太少,我肯定拥护!” 我对朱书民点点头,说:“既然你不反对,先等我把话说完。我以为,要说全面胜利,肯定要成立革命委员会。这抓办,应该话,是革委会的试验田。按照两派大联合与‘三结合’的上海样式,我们区的抓办七名成员,应该是三个‘三分之一’,老干部两至三名,钢派两至三名,硬派两至三名。现在的情况是,老干部只有一人,硬派也只有一人,钢派却占了五人。如果对重要事情举手表决,实际上是钢革司说了算!我作为逍遥派,禀中说直话,这样的联合,就不叫革命大联合!说句不客气的话,叫做强压大逼合!” 我说到这里,朱书民又一次鼓掌,见没有人响应,他放下手臂,把自己的两个巴掌垫在自己的屁股下。 我见陈部长眯着眼睛看着我,我向他老点点头,接着说:“当然,作为工造这一派说来,也应该革自己的命,注意自己的策略。毛 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在当前,工造的领导人被革司抓进学习班的情况下,中央的阳光有透过墙缝,照进学习班,我们应该充分发挥阳光的作用,这就是,利用革司给的名额,挤进抓办,有,总比没有强!” 我的话音刚落,德理哥、长青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鼓掌,朱书民却仍然把自己的巴掌压在屁股下。 掌声还没落,万四海背着枪,后面跟着童咸准,急忙跑进来。 |
万四海迅速取下背着的马枪,端在手上,用枪口对着我,扭头对从他身后走到前面的童咸准说:“他在这里搞反革命演讲,煽动老当、老保反对抓办!还……” 我一把抓住万四海的枪管,猛向怀里拉了一下,借势站起来,随手把他的枪口举过头,大声喊道:“诬蔑——!” 在坐的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场景惊住了,长青哥、德理哥嚯地爬起身,对万四海怒吼道:“放下枪——!” 童咸准跑上来,一手抓住马枪护木前的枪管,一手掰开我抓住枪管的手,对万四海大声喊道:“你先放手!放手——!” 万四海放开抓住枪托与护木的双手,童咸准把马枪提在手上。“不要这样!你刚才说过老当全进抓办吗?”童咸准问我,“不”字一出口问,唾沫就喷了我一脸! 我一面用手抹去自己脸上飞沫,一面反问道:“谁听我这样说过?” 万四海对我拍胸吼道:“我听到!你以为你们有人进了抓办,就胜利了!没有的事!说真的,这次,我真是佩服胡司令,他说你们这帮人是贱骨头,没人管不行!还真是这样的!”说着,扭头对童咸准说:“我早就对你说,我不能进抓办,应该让胡司令进抓办……” 童咸准瞪大眼睛,大声对万四海说:“先不扯这些,你把你在走廊外面听到了什么,再说一遍!” 万四海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德理哥和长青哥,对他俩说:“我没有听见你们说反动话!” 朱书民呆看我们一会儿,然后站起来,举着手里的报纸,对童咸准说:“我们在讨论两报一刊社论,怎么会说反革命话呢?” 万四海一把抓过朱书民手上拿的报纸,对童咸准说:“牛东坡说完,姓朱的一个人拍巴掌,他们两人穿一条裤子,别听他的!” 陈部长咳嗽一声,慢慢爬起来,弯着腰,指着万四海说:“你才学着做人,干革命,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心眼要正!我对着大门坐着,其他人没看见你,我看见你了。今天是你管我们,有什么事,应该当面锣,对面鼓,给我们讲清楚,怎能像特务盯梢一样呢?” 童咸准指着陈部长说:“你不要诬蔑革命小将!你说,这个牛东坡,有没有说过,让你和廖老当全进抓办?” 陈部长对童咸准点点头,反问道:“我们这个地方,现在到底是由你管,还是由农机的小胡管呢?” 万四海指着童咸准,对陈部长说:“潘司令走了,保卫部长由童司令接手!胡司令去负责建英雄碑,我接胡司令的手。” 陈部长又点点头,对童咸准说:“你管我们,比姓潘的有进步,没有先讲武斗。” 童咸准扭过脸,大声说:“像你们这些当官做老爷搞习惯了的,武斗没有用!你还是回答我,姓牛的有没有说,要你和廖老当,都进抓办?” 廖书记也站起来,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腰,问童咸准:“我能说两句吗?” 童咸准斜了廖书记一眼,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又没蒙住你的嘴,你说吧!” 廖书记轻轻拉了陈部长一把,说:“我和你都坐下,有话慢慢说!” 万四海冲着廖书记喊道:“坐下可以,不能慢慢说!干革命,要只争朝夕!” 廖书记与陈部长互相搀扶着,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廖书记对万四海说:“谢谢革命小将让我与老陈坐下,请你也坐下。” 童咸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大声对万四海说:“你要注意自己的阶级立场,不要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打中了!” 万四海对童咸准点点头,跑到廖书记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声吼道:“你站起来说!快站起来!” 长青哥跑上去,一把抓住万四海的胳膊,大声喊道:“他身上有伤,不准你动武!” 见此情形,我立即对童咸准大声说:“为我来的,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所有人!”说着,我把脚塞进自己的球鞋,顾不上系鞋带,就往走廊外面跑。 跑到外面院子里,蹲下系鞋带时,童咸准与万四海从屋里跑出来。 童咸准把手里提着的枪,往万四海怀里一送,发牢骚说:“你的耳朵打蚊子了?我揪着你的耳朵根子告诉你,在干部位置上,就要像个干部的样子!说不要你来,你偏要来!搞得我也下不了……” “开会了——!”易少主站在区公所的后门口大声喊话,打断了童咸准牢骚话。 童咸准领着万四海向后门走去,易少主却从后门向我走来。 我系好鞋带,站起来。易少主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一阵子,然后小声说:“你当兵被刷的事,我告诉你好了。今年下半年如果有招新兵,我政审家庭成份这个问题上,我保证你可过关!”说着,又看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问:“这么说,这次的家庭成份,是你不让我过关的?” 易少主点点头,接着着:“不让你走,我有我的理由。第一,你家里离不开你;第二,豆腐店需要你帮忙;第三,张经理的老婆不愿你妈像她一样当军妈;第四,张经理告诉我,你的远房奶奶以前确实是地主婆;第五,我以为你爹当着别人的面,老是说我卖裤子给你家!今天,我晓得裤子在事,不是你爹说的。也晓得你真心想当兵。因此,我现在把原因告诉你。不过,不知你会不会恨我?” |
我低着头,想起前年暑假,与教我的语文老师一起挨批斗后,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时,语文老师摸着我的头,附到我的耳边,轻声问:“还记得荀子《劝学》第五自然段吗?如果记得,你小声背给我听听。”说着,老师睡到自己的枕头上。我学老师,摸到他老的头后,把嘴附到他老的耳朵边,小声背:“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有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阴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螨聚焉。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背到这里,老师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小声说:“多想想自己不对的地方,不要去记恨别人!”我把头挪到自己的枕头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怎么不说话呀?”易少主问。 听见易少主的问话,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小声说:“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有其德。” 易少主皱紧眉头,大声问:“什么意思?” 我小声说:“你老说的很实在。我如果在学校能团结同学,同学不会提出不是问题的问题的!” 易少主瞪大眼睛,不高兴地说:“我当了三年当,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诚实,敢说真话!你这东一鎯头,西一棒子,到底在说什么?” 我点了点头,说:“你老问我恨不恨你,我想起我高中的语文老师要我背过的课文,觉得自己当兵被刷,问题的根子在自己身上。如果我在学校不自高自大,同学就不会对我有意见!同学不会有意见,就不会拿曾经在别家做过地主婆,改嫁给我做脚夫的叔爷爷,倒使我家成份变成地主!同学不故意提出已澄清过的问题,也轮不到你老寻找出五条理由!” 易少主也点点头,说:“看来,你是真的不恨我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是敌人,用不着恨!只是,你刚才说,你老在部队学会了诚实,敢说真话。我想,你老说过下半年有验兵,不再阻止我去当兵,也应该是真话!” 易少主痛快地说:“行!请你现在就学会吃苦!前面的会,马上就散了。散会后,学习班的学习结束,转入到建碑。什么时候把碑建成,学习班什么时候结束!” 我指着区公所的后门,问:“刚才童司令说选举的事,该怎么办?” 易少主小声说:“选举的事,是你们镇上的几个伙计抓住不放。选举已经选完了,用不着再管他,吵死也没用!你想想,抓办七个名额,我钢派占了五个,硬派与干部一起,才两个名额。如果把小胡、小程安排进来,哪来的大联合与三结合呢?没有大联合、三结合,又怎么向县里交账呢?” “你们不怕工造有意见吗?”我问。 “工造有枪吗?”易少主答。 “县人武部正在督促交枪,你们不打算交?”我问。 “县里什么时候批准区革委会成立,我们就什么时候交枪!”易少主答。 “区里的大联合、三结合打算怎么办?”我问。 “抓办就是大联合!就是三结合!”易少主胸有成竹地答。 “我现在该做什么?”我问。 “你回学习班等着!”易少主说完,就朝区公所后门走去。 看着易少主的背影消逝在区公所的后门里,我转身往大会议室走来。还没等我走上大会议室走廊台阶,就听见背后转来跑步声,扭头看,见赵周勤一个人从区公所后门跑过来,我立刻回转身,迎上去,急问:“王特派员呢?” 赵周勤慌忙说:“王特派员突然肚子痛,矮胖子送他去上街卫生院了,你快去追!” 我没多问,赶快往区公所后门跑。 路过天井时,听见易少主大声在与谁争论,没见到其他人阻拦,就几大步就跑到区公所大门口!急往西看,见万四海背着枪,像是押着弯着腰的王特派员,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即追上去! 跑到王特派员面前,只见他老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两只手使劲抵着自己的上腹部,步履蹒跚地往前挪动双脚,就用自己的后背堵着,要把他老背起来。 王特派员喘着粗气,说:“别管我,你快回……” 我听王特派员说不出话来,见米厂门口谁拉着板车走出来,就对万四海嚷道:“你快跑过去把板车借来,我背王特派员往前走!” 万四海不高兴地说:“我背着枪,怎么跑?” 我使劲背起王特派员,冲着米厂前面的板车,使劲喊:“板车!板车——!” 街上的行人见此情形,也帮着呼喊板车。 不一会儿,小董跑过来,见我背着王特派员,又飞转身往回跑,再拉着板车跑过来,掉头后,把车上的麻袋打开、铺平,对万四海嚷道:“快帮忙,把王特派员扶上车!” 万四海也大声嚷道:“我又不道通信员!” 我横了万四海一眼,怒吼道:“官不大,架子不小!不要你帮忙!”吼完,我转过身子,还是街上的行人帮忙,把王特派员扶着躺到板车上。 小董赶快拉着板车跑起来,我跟着跑了几步,回过头,见万四海背着枪,跟在后面,不客气对他大声喊道:“别忘了,王特派员也是抓办成员!” 万四海气冲冲地嚷道:“抓办算个鸟!” |
站在区食堂大门口的许师傅,从台阶上走下来,不知对万四海说了句什么,万四海点点头,立刻跨上台阶,跟许师傅走进食堂大门。 我扭头往西看,见小董拉着板车,刚跑进中街与上街连接的拐弯处,赶快追上去。 赶到板车旁,发现王特派员的身子没有刚蜷曲得那么厉害,但嘴唇雪白的,一点血丝也没有!我再伸手摸他的手,感觉他老的指头冰凉。又叫了几声,没见到有反应。我赶紧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王特派员身上。再往前看,小董一面拉车向前奔跑,一面解自己的棉袄扣子。就跑上前去,接过他的把手,让小董退到车旁,看着王特派员。 我拉着板车,大声对前面行人喊“借光!”街上的行人看见板车上睡着病人,都往旁闪开让路。 板车一进卫生院前厅,我就对着诊断室大声嚷:“紧急病人!紧急病人——!” 诊断室里立即跑出高医生、向医生,还向医生的老婆肖医生。 除了高英红的爹是老医生,向医生与肖医生都是四年前同济医学院毕业的同班同学。肖医生的父亲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住在县干休所。肖医生大学毕业时,学院的附属医院要留她在那里工作,可她爹说什么也不让她留校,告诉她,董必武副 来县考察时,曾对他说,孩子大学毕业后,要回农业第一线,为全县八十三万人服务。肖医生毕业回县后,又被她爹撵到我们小镇。从一九六四年国庆节到现在,肖医生与我同走小镇到县城的六十里路程,少说也有三趟。 肖医生跑到板车边,揭开小董的棉袄,大叫一声:“哎呀!怎么是王叔?” 向医声跑到板车边,弯腰伸出自己的右手,抓起王特派员的左手,捏在脉搏处。几分钟后,对我和小董,像下命令一样,说:“快!轻一点背到后面住院部!” 我和小董踩着板车的后梁,协同用力拉着不醒人事的王特派员的两臂,好不容易才把他老挪到我的背上!我不敢直腰,小董不敢松手,一个篮球场远的距离,我们俩走了十几分钟,才把王特派员背进病房。随后,两名女护士帮王特派员脱下棉衣裤,让他平躺在刚铺好的病床上。 不一会儿,向医生叫护士核对过输液瓶签上的药品后,开始为王特派员输液。紧接着,向医生对我和小董招了一下手,我们跟着向医生离开病房。 刚走到前厅,肖医生满脸严肃地对我说:“我还以为小董的老婆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没想到,原来是王叔!” 高医生问向医生:“是不是前天打伤诱发出其他病症?” 向医生转过脸,问我:“听说你也进了学习班,你应该了解情况吧?” 我想了想,说:“昨天夜晚,我看见农机的小胡打过他老。今天没有谁打。他是被谢雨丙叫到他办公室开会后发病的,我不在场,不知道具体情况。” 肖医生问向医生:“你从王叔的临床症状,得出什么结论?” 向医生问我和小董:“你们送来的路上情况怎样?” 我说:“在区公所大门口时,他老两只手紧顶着上腹部,额头冒冷汗。躺在板车上,过了一会儿,就不醒人事了。” 向医生点点头,对高医生和肖医生说:“王叔营养不良,胃肠道受伤后,可能因外界什么刺激,发生痉挛,然后因低血糖晕厥。” 高医生问向医生:“怎么处置?” 向医生回答说:“我让护士输一千毫升百分之十的葡萄糖,加了一支解痉剂。” 高医生点点头,说:“只能这样。”然后,问我和小董:“你们俩谁去病房陪护?” 小董说:“我的板车本来要给上桥头建碑工地送工具的,是东坡叫我,我才丢下板车上的扁担、筐子、铁锹,先送王特派员来的。我还要往工地送工具,没空陪老区委!” 高医生对向医生说:“你是院里的负责人,陪护、结账的事,你安排。” 向医生对我和小董说:“小牛留下做临时陪护,小董你米厂装东西前,去区管理室找一下管理员,让他来帮王叔办住院手续。” 小董点点头,拉着板车,就准备往门外走。我估计,赵周勤回大会议室时,王特派员可能没发病,就赶上去,对小董说:“麻烦你把王特派员住院的事,告诉一下廖书记!” 小董回头,苦笑着对我说:“你就别难为我了!我去学习班,要是让童司令发现了,老婆这个月的返销粮,就会泡汤!” 我拍了拍小董的肩膀,并推了一掌,转身就准备往后面病房走,却被向医生一把拉住,问:“你的体质没问题,这次参军怎么没走?” 肖医生笑着对向医生说:“你没听说他订婚的事?” 向医生看了高医生一眼,看向医生的眼神,像在问高医生:“小牛,不是是女儿的男朋友吗?他和谁订婚了?” 高医生对向医生说:“你们年青人说年青人的事,你们谈好了。”说着,就走进诊断室。 我目送高医生的背影进了诊断室,对肖医生说:“我可不像你的向医生,你来我们小镇吃苦,人家一个武汉人,也跟着你跑来吃苦。这次验兵,没走成,既不是身体问题,也不是未婚妻问题,主要是……”听见诊断室里传出高医生的咳嗽声,我没把话说完。 |
肖医生伸出右手食指,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对向医生说:“你是住院部的当班医生,不能老呆在门诊,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王叔!”说着就挽起向医生的胳膊肘儿,向后面走去。 区卫生院的住院部是一幢十间平房,一间值班医生值班室兼办公室,一间护士准备室兼值班室,一间仓库,一间急救室,六间普通病防,一共二十来个床位。 我跟着两位医生,回到急救室。向医生听值班护士小声说了几句,就去查看挂在输液架上的一大玻璃瓶液体,检查输液针头,然后轻轻坐到病床边,揭开白色被角,从白大褂里掏出听诊器,把听头摸索着放进王特派员被被子盖着的上身,俯下身子,像在听什么。 我见王特派员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就扭头问站在身边的肖医生:“他老好像还没恢复知觉?” 肖医生小声对我说:“王叔睡像是睡着了……王叔是小向的老乡,不用我们担心!走,我们去隔壁办公室坐一会,等区里来人再说。” 肖医生的妹妹是我同届的同学,只是她在二班,我在一班;她是走读生,我是住读生;她是红旗的造反派,我是红司的保守派。全国红卫兵徒步串联时,还没闹两派。我们学校的同学,徒步串联离开县城时,都会去干休所向肖医生的爹妈取经,打听怎样吃住行走。我们组成的“红后代长征队”去肖医生家时,肖医生的爹告诉我们,要准备一个搪瓷脸盆,说是能在路途搞野炊。肖医生的妈却在一旁抬杆说,要准备两个脸盆,说是女同学专用。肖医生的爹不服气,说行军不宜多带东西。我们不敢再问下去,趁两位老红军争论时,偷偷溜走了。后来,肖医生的妹妹托信批评我,说她家爸妈争论时,一定要站在妈一边,不然引发高血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工人造反司令部向上海学习,夺了县委的印把子。革命造反司令部立即表示反对,本来没有派别之分的两大司令部,立刻分成两派。武汉“七?二0”事件前,肖医生的爹支持“工造”,肖医生的妈支持革司。“工造”游行时,肖医生的妈戴着“革司”的红袖章,站在街中央,“工造”没有任何人敢惹她老人家,只好绕道走。每当这时,她老人家总会振臂高呼“工造靠边站啦!”正因为如此,肖医生的妹妹站到她妈一边,加入了红旗,与高英红、刘喜木一派。肖医生站在哪一派,我不清楚,只知道向医生与王特派员一样,支持“硬工造”。 我见向医生为王特派员听的很认真,不想离开病房。过了一会儿,肖医生又走进病房,强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出急救室。 我跟在肖医生的身后,走进隔壁的医生值班室。肖医生拖过一把白木椅,递给我时说:“都说男孩子像母亲,你怎么不像你妈呢?你妈性格外向,你却像你爹,性格内向。有好几次,我在路上碰见你,想找你说话。你却见了我,总是低头走过,装着没见到我!” 我摇摇头,说:“没有的事,肯定是我真的看见你!” 肖医生指着白木椅,说:“我今天休息,有空考考你,看你像爹,还是像妈!” 我拖白木椅时,见肖医生取下眼镜,为了不让她看清我的面孔,就把椅子拖开了许多。 肖医生见我坐下来,把自己的白木椅从办公桌边挪开,又向我面前移了移,问:“你刚才说你当兵被刷的原因,没说完,接着往下说吧!” 我想了想,对她说:“供销社的易司令,说我当兵被刷,有五条原因。” 肖医生摇摇头,说:“他呀!一箩筐话,没有半句可以当真。” 听肖医生这样说,我低下头,不知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肖医生把她的椅子再向我面前挪了一下,小声问:“你知道高医生怎么一个人回诊断室吗?” 我抬起头,看着肖医生白里透红的脸蛋,反问道:“为什么?” 肖医生对我神密地一笑,说:“你知道高医生为什么喜欢你吗?” 我低下头,小声说:“没有的事!” 肖医生叹了一口气,说:“男孩子懂事太晚!人家英红,上高一时,为你付出的太多,太多!陪你吃饭,为你洗衣服,她真是你姐吗?大不了你多少呢!你与高英红的年龄差,与我和小向差不多。高英红不喜欢你,怎么会这样做呢?听我妹妹讲,当时很多女生都嘲笑她!” 我抬起头,看着肖医睁大的双眼,争辩说:“上高一时,我妈说我不会管自己,就把我的生活费交给她保管,我只好和她一块吃饭。洗衣服的事,是我第一次搓衣服时,以为衣服上有什么搓不动。谁知一用力,右手小指把左手无名指刨下一块皮。在池塘边一块搓衣服的高英红,见我手上流血,才接过洗衣盆的。因为手没好,刚开学时天气热,每天都要洗衣服,就这样,高英红就给我洗开了!” 我讲完,看了肖医生一眼,见她生气了,气得满面通红,连忙检讨说:“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 肖医生把自己坐的白木椅向后挪开一些,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在大一时,我和小向,也和你与高英红一样,也是吃饭在一起,我去男生寝室为他洗衣服,他也觉得没什么!可是,我们为什么,可从相识走向恋爱,又从恋爱走向婚姻呢?” |
见肖医生一直望着芦席吊成的天花板发呆,我一面两眼盯住肖医生,一面慢慢地把自己的屁股从椅面挪开,没想到我刚哈着腰想走出去,肖医生却缓过神,对我说:“我在想自己前几年的事,怎么让你坐不住了?” 我摇摇头,对肖医生说:“你的大学校园生活,对我和你的妹妹说来,怕已经成为梦里的事了!其实,你刚才问的问题,在我看来,很简当!” 肖医生把白木椅向我面前挪近一些,饶有兴趣地问:“我对我自己的恋爱、婚姻都有些迷迷糊糊,怎么会在你看来,却很简单呢?” 我不以为然地说:“大学,准学生谈恋爱。而你在学习以外的时间,选择与向医生相处。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对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女,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自然相互了解了,没有分手,说明男女相互知心了,恋爱、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 肖医生听我说完,接连摇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反对,马上反问说:“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肖医生略有所思地说:“我不是说你说的不对,是说你这样简单评价我和小向的恋爱过程,太主观臆断了!” 听肖医生这样讲,人立即站起身,想到急救病房看王特派员苏醒没有,如果护士在,就请向医生过来,证实一下他与肖医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还没等我屁股离开椅子,肖医生马上招手让我坐下,说:“隔壁病房没事的,主治医生在,轮不到你做什么!” 见肖医生有点不高兴,我只好坐下来。 肖医生从桌面上拿起眼镜,理了理耳边几缕细长的头发,戴上眼镜后,又整理了一下头后扎着的一个短辫子,然后把一双细嫩纤长的手放在桌面上,嗓音清脆地问:“你小时候,看过《钢铁战士》的电影吗?” 我抓了抓自己的额头,说:“好像是读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看过,只记得电影里面有个叫‘小刘’的解放军战士。” 肖医生有些吃惊地问:“你也记得小刘?” 我点点头,两眼盯住肖医生,没有说话。 肖医生接着问:“你说小刘像谁?” 我摇摇头,说:“那时候只知道小刘是解放军战士,不知道他像谁。” 肖医生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突然特别明亮起来,笑着说:“小刘像小向!” 我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等肖医生继续讲她的故事。 肖医生接着说:“我是读初一看的《钢铁战士》。看完电影后,我就喜欢上小刘了!” “喜欢那个电影演员吗?”我问。 “当时,我自己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小刘可爱!”她答。 “怎么会呢?”我再问。 “女孩子发育早,初一的女生,都开始发育了,对男生,有了不同小女孩的看法。”她再答。 听肖医生说这个,还真有点感觉不自在,又站起来,想去急救室。 肖医生见我站起来,又招手让我坐下,然后笑着说:“不给你讲女孩子生理上的事,讲心理上的事,你不要走。” 我只好又一次坐下,两只眼睛望着肖医生,等她接着讲自己的故事。 肖医生笑着说:“高英红初恋,爱上了你!我的初恋却是电影里的解放军战士,想起来,觉得自己太幼稚可笑了!” 想听肖医生讲她自己的故事,她却讲到我的头上!我赶紧申辩说:“没有的事!” 肖医生沉下脸来,低声说:“我可不是捏造哟,是听高英红的爹妈亲口讲的。张伯母说,你的脑子特别灵,算术、代数成绩好,英红做不到的题,经常问你。” 我插嘴说:“叶春梅也经常问我呢!” 听我提到叶春梅,不知触动了肖医生哪根神经,她笑着说:“不要老是捂盖子!经不住我深问,你的老底就露出马脚了!”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连忙表白说:“我哪有什么老底呀!” 肖医生翘起椅背,让自的胸前顶着办公桌的桌沿,盯住我的脸,问:“你们读初一时,初三的男生邹元起想找叶春梅谈朋友,邹元起的第一封求爱信,是怎么转到叶春梅手上的?” 肖医生竟然知道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呀?我口对心说。 肖医生见我不回答她的问话,自己接着说:“你不要感到奇怪!高英红与我妹妹徒步串联,晚上在小山村宿营时,高英红告诉我妹妹的。后来,邹元起与叶春梅订婚后,叶春梅提醒高英红,说你和高英红帮邹元起与她送恋爱信,你俩肯定受到启发。就是因为这,高英红才在高一时,和你一起就餐,还帮你洗衣服的。” 肖医生的话音一落,我慌忙解释说:“与我同届在县里读高中的男生,不只我一个!人家刘喜木老早就爱上高英红了。为这事,暗中与我闹上了,说我家里是地主成份,害得我这次验兵被刷。要不是刘喜木这次在弓堤街,亲自碰到我未婚妻的大姐夫,还会以为高英红与我有恋爱关系的。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被刘喜木从弓堤街五花大绑回来,早就被钢革司打得像王特派员一样成重伤了!” |
我振振有词地讲完自己的理由后,想听到肖医生的认可,不料,她却摇头说:“亏你还那么迫切地想去当兵的,你知道兵的含义吗?” 我不知道她想说明什么,两只眼睛盯住她,没有讲话。 她接着说:“你小时候没看过古装戏吗?” 我想了想,说:“一九五八年,我们区与江堤那边的国营农场合并成人民公社的时候,河南的豫剧团来演《穆桂英挂帅》,我每天晚上都去看。” 肖医生笑着问:“《穆桂英挂帅》里有当兵的。你知道那些当兵的,对,是说的当兵的,不是将军!胸前衣服上有一个什么大字?” 我又想了想,说:“那字好像印在马夹上,是个‘勇’字!” 肖医生点点头,说:“这就对了,说明你看戏不只看热闹,还看了一点门道!” 我摇摇头,问肖医生:“人,是不是有了知识,说话就喜欢绕弯子?” 肖医生嫣然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才不是呢!俗话说,一家养女百家求。用我们家小向的话来说,情场,就是战场。既然是战场,就要像当兵的一样,勇往直前。就说你刚才说的,刘喜木早就爱上了高英红,并不妨碍你爱高英红!而且,你要与你的对手比试比试,看谁爱得更热烈,看谁爱的更厉害!可你,刚才说,姓刘的爱她,自己就拱手相让,这那有兵的味道?” 我反驳说:“当兵的‘勇’,应表现在爱国上,那是一种大爱!男女间的爱,只是一种儿女情长之爱,是一种小爱。虽说情场像战场,但实际上并不是战场,情敌,应该不是死敌,不能来个你死我活的争斗!……” 我还想说下去,肖医生一个劲地向我摆手,我只好打住,望着她,听她说话。 肖医生有点生气地说:“你刚才说,刘喜木为了向高英红表示爱情,他不惜与你闹翻,告你的刁状,还要对你拳脚相加,他对你这个情敌,是什么态度?这是你说的事实!这个事实告诉我,你的情场对手,对你没有丝毫仁慈,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地当他手下败将?” 没想到,自己说的事,倒成了肖医生批评自己的把柄。别看这个肖医生,与她一块来往县城与小镇之间路途,她说起话来,一笑两个酒窝!可说到我和高英红的所谓恋情,她却像她妈戴着钢革司的红袖章,阻止工造游行一样,有一种当仁不然的巾帼英雄气慨。看来,不想办法说服她,下半年若参加验兵,区卫生院的体检初查,也难过关了。她说她暗恋过电演演员,难道我就不能借她的话说,让她不要看偏我?想到这里,我对肖医生说:“你说你喜欢《钢铁战士》中的小刘,我也喜欢一部片子中的一个人。” 肖医生睁大眼睛,问:“什么片子?什么人?” 我见肖医生对此有些兴趣,一字一板地说:“《画中人》中的画中人!” 肖医生想了想,大叫一声:“啊呀!你喜欢美女呀!” 我对肖医生摆摆手,说:“我没想到她美不美,她心地善良!” 肖医生连忙摇头,说:“爱美女,不算错,你不要搪塞。看来,高医生一家,小看了你们穷家小户的孩子!以为,只要他们的女儿能看上谁,谁就应理所当然地爱他们的女儿。你确实是英红情窦初开时的不速之客,高英红长的不难看,但与画中人这个仙女相比,当然遥不可及!高英红受她爹妈的影响太深,不应该武断地把你,确定为自己的初恋对象!不过,女的,有的做姑娘时并不美,到了一把年纪时,却美起来,这叫着老来俏。当然,没有几个男人,有耐心等丑女的老来俏!”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着我,笑着问:“我像《画中人》里的画中人吗?” 我正要说话,隔壁急救室门外,突然传来争吵声! 我和肖医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急忙跑出医生值班室的房门,一眼看到区食堂的许师傅站在走廊台阶下,台阶上,赵周勤正在夺万四海手里的马枪! 肖医生对赵周勤和万四海斥责道:“这里是急救室,不是武斗场!” 向医生急忙从急救室跑出来,对肖医生说:“是王叔醒过来,看见矮胖子背枪来了,他老叫赵书记下他的枪的!” 肖医生听向医生这样讲,就对新来的三人说:“不能吵病人,有事,到值班室里说!” 许师傅对赵周勤说:“你放下他的枪,他是谢主任要他来的,他不会跑掉的!” 赵周勤放下抓到手里的枪管,和许师傅一起走进值班室。万四海却站在急救室的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肖医生走到万四海的面前,打量了一下,说:“原来是你!难道是这次验兵,我说你身高不够,你现在还心怀不满?” 万四海翻了一下白眼,大声说:“上半年身高不够,下半年身高就够了,照样参加验兵!” 肖医生笑着说:“既然还想参加验兵,就一块进值班室,不要站在这里!” 向医生对肖医生说:“刚才,王叔醒来,看见矮胖子背枪进急救室,是王叔要赵书记收他枪的!” 肖医生对向医生点点头,拉了一下万四海的左臂,说:“走吧!人家公安特派员的枪,都上交了,你还背枪做什么?” 万四海没回答肖医生的问话,极不情愿地走进医生值班室。 我跑到护士准备室,搬来两张高凳,回到医生值班室,把高凳递给赵周勤一个,把另一个递给万四海,说:“请保卫部长坐下!” 坐在白木椅上的肖医生与许师傅同时站起身来,肖医生问我:“你刚才叫他什么?” 没等我回答,赵周勤对肖医生说:“这个万四海,现在不得了啦!一人身兼两个要职,第一个是钢革司的保卫部副部长,第二个,是区抓革命促生产办公室的宣传组长。抓办开会时,王特派员要他交枪,他就和王特派员大吵。抓办谢主任要我去学习班组织劳力,只一下子,就听说王特派员发病了!” 许师傅接着说:“米厂的小董从医院去我们的管理室,说是要管理员来办王特派员的住院手续,管理员让我带钱来,他正吃我给他的煮花生,他却说,是谢主任要他跟着王特派员的,硬吵着跟来,结果,又惹王特派员生气了!” |
万四海抱着枪,坐到高凳上,对许师傅说:“许伯,你不要老瞧不起我!我爹说,欺老不欺少,三年就赶到!”说着,对肖医生说:“我听刘喜木说,你爹参加红军时,只有十五岁。可我,已经十六了,许伯老是把我当小伢!”说着,又对许师傅说:“你以为我吃你给的煮花生,就是小伢?真是大错而特错了。中午,我在你的食堂吃了一钵子饭,肚子没搞饱,才去供销社再吃饭的!你以为我只能做小伢做的事,才不呢!我在供销社食堂吃饭时,见到……”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再接着对许师傅说:“牛东坡与供销社的易司令鬼鬼崇崇,我猜他俩一定是为抓办选举的事,我就跑去农机站,把这事告诉胡司令、程司令,还有童司令!结果怎么样?童司令当了钢革司的保卫部长,我当了副部长,我还和童司司都进了抓办!你晓得抓办成员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是区委哩!” 肖医生笑说对万四海说:“现在造反派搞的干部,算不了数的!像你,鬼鬼祟祟的‘祟’字都认不着,把鬼鬼祟祟说作‘鬼鬼崇崇’,这么一丁点大的人,就这会搞阴谋诡计,长大了,只能去反动派呆的地方做特务!” 万四海歪着脑袋,对肖医生说:“我们街上刚去当兵的,来信说,他分到特务连去了,解放军里就有当特务的!” 肖医生伸出右手指,指着万四海说:“你这大的屁儿子,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解放军的特务连,并不是特务汇聚起来的连队,那是担通信、警卫、侦察等特别任务的连队!” 万四海红着脸,不高兴地对肖医生说:“反正是特务……” 赵周勤对万四海摆了摆手,大声说:“别扯远了!刚才抓办的会上,王特派员的观点很明确,抓办的中心任务,就是要恢复生产,不能再搞两派打打闹闹。王特派员说,首先,抓办成员要以身作则地执行‘九?五命令,把枪集中到原区武装部仓库,再由县人武部来收缴!开会的时候,就只有你的手上有枪,指着你说,先缴你手里的枪!”说着,站起身,伸出右手,做了个要枪的动作。 见赵周勤向他讨枪,万四海把拿在手里的马枪,抱进自己怀里,不服气地对赵周勤说:“你不要吃柿子拣软的挑!钢革司,每一个司令都有驳壳枪!解放军抓潘司令,也没收走他的枪。你凭什么收我的枪?要说当干部,你只是抓办的生产组长,我也是抓办的宣传组长,不要以为你是大队的书记,我是学生,你就欺侮人?……我就是不怕欺侮……我已经长大了……”说着,泪水在眼眶里跑圈圈起来。 赵周勤见万四海要哭不得嘴瘪的模样,跺了一下脚,无可奈何地坐下。 肖医生立即站起来,指着万四海大声说:“你哭!大声哭!” 万四海瞪大眼睛,盯住肖医生。过了一会儿,用左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小声说:“我没哭!” 肖医生见万四海满脸稚气,想笑,嘴巴没有张开,就迅速闭上,然后坐下来。 我和赵周勤,还有许师傅,一起把目光投向肖医生。 过了一会,肖医生小声问:“你喜欢枪吗?” 万四海两只眼睛盯住肖医生的眼镜,轻轻地点了点头。 肖医生有些好奇地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万四海看着自己怀里的枪,小声说:“我听我爹说,三十几年前,没有生我的时候,我的叔爷爷,就在红军集合,要进行长征时,他想缴了保丁的枪,投奔红军。没想到,枪没抢到,倒把自己的命贴进去了!我爹常说,要是叔爷爷抢到了枪,我们家里也有人当红军了!要是我的叔爷爷当了红军,说不定我爹,也会当新四军,我也成了干部子女!” 赵周勤指着万四海怀里的枪,大声说:“就算你爹说的话全是真的,你的叔爷爷抢保丁的枪,你却抢解放军武器库里的枪!” 赵周勤话音一落,万四海猛然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枪,气呼呼地冲着赵周勤说:“我没抢解放军的枪!这枪是邹炎起的!刘喜木给他一支小八音手枪,他就给我这马枪!还有,刘喜木怀疑……”说到这里,他斜了我一眼,接着说:“某些人拿走邹炎起的那支小八音枪,刘喜木带着我们,一直追某些人,结果,某些人没把小八音带在身上背的挂包里!”说完,又斜了我一眼! 听万四海用这种办法再提那支小八音手枪,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冲着万四海大声吼道:“万四海!你这是什么话?” 万四海看着,不咸不淡地说:“我是说,你背的挂包里,没有枪。这话哪有说错?” 赵周勤大声对万四海说:“你刚才说,‘某些人没把小八音带在身上的挂包里’,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可背下来!你根本不是说,牛东坡背的挂包里没有枪!这么大一点人,不要说狡猾话!不诚实的人,不是好人!不诚实的兵,是个屌兵!还想当兵?部队根本不要这样的兵!”说着,又转过脸,对肖医生说:“今年下半年若有接新兵,你就以这个矮胖子有心脏病,不符合验兵条件,把他刷下来!” 万四海看了肖医生一眼,对赵周勤说:“我只胖一点,根本没有心脏病!” 肖医生笑着对万四海说:“我只要告诉X光的医生,说你心脏歪了,同样当不了兵!” 万四海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对肖医生说:“我的心脏就在这里!” 肖医生点点头,说:“你的心脏不在心窝哩!” 万四海右手提着马枪,左手蒙着自己的左胸,走到肖医生面前,说:“上个月体检时,我看别人的心脏也长在这里呢!” 肖医生站起身,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听诊器,对万四海说:“你把枪给我,我替你拿着,你把高凳子端过来,我给你听听心脏!” 万四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枪,递给了肖医生。 |
肖医生接过八十来公分长的马枪,对赵周勤说:“请把你的凳子让给小万,你去坐他的凳子!”说着,可能是肖医生站起身的动作太急,一脚踩到赵周勤的脚背上,赵周勤望了肖医生一眼,肖医生的左眼在镜片里闭了一下,说了一声“对不起”。赵周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就让出高凳,走到许师傅的身边,坐到万四海坐过的高凳上。 我以为肖医生真的要听万四海的心音,想借此机会,也给我听听,于是,我就跟着万四海的身后,走到肖医生的面前。等万四海在肖医生面前的高凳上坐下后,我就站在万四海的身旁。 肖医生坐下时,顺手把马枪搁到办公桌底下放脚的空间,笑着对万四海说:“这是你的宝贝,把它放在你的眼皮底下,你自己好好看着!” 万四海斜了办公桌底下的马枪一眼后,马上解开自己的棉袄,掀起自己的毛衣,对肖医生说:“验兵检查时,没听你说我的心脏长歪。才几天,怎么会一下会歪的?真奇怪!” 肖医生微笑着说:“有可能那天我的心情不好,没有过细听。今天心情不错,用心听听。如果真有偏左,我会教给你治疗办法的!”说着,用手把万四海的毛衣用力往上一操,毛衣立刻顶着万四海的下巴,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赵周勤突然弓了一下腰,转身就离开办公室,只一下子,又回来坐在自己的高凳上。由于万四海的身子挡住了我的部分视线,我还以为赵周勤去上了一趟厕所。 肖医生还真的给万四海听了一会儿胸音,然后,对万四海说:“你的心脏真的有点偏左!可能最近你睡觉时,喜欢向左侧身睡!” 万四海瞪大眼睛,对肖医生说:“最近,我都与万思河睡在一起。他说我阳气不足,告诉我,男左女右,男的朝左侧身子睡觉,可长阳气。就这样,他一直要我睡在床里面,我只好向左,面对墙睡。单人床太窄,翻不了身,没想到,把心睡歪了!” 许师傅笑着说:“中学那地方,是人家刘家的祖坟地,鬼特别多,说不定睡觉时,让鬼抓了你的心窝,把你的心抓歪了!” 万四海横了许师傅一眼,回过头,看着肖医生的眼镜,没有说话。 肖医生对许师傅说:“您的说法,怕是要吓的小万今夜不敢睡觉了!”说着,转过脸,对坐在自己面前,呆望着自己的万四海说:“你的心脏问题不大,自己也找对了病根。依我看,只要从今夜起,你跟你的那个姓万的族人,在睡觉时,换个地方!你睡外边,向右侧身睡,要不了多……” 万四海低头看了一下办公桌底下,大叫一声:“我的枪呢?”他的叫声,打断了肖医生的话! 我解开棉衣扣子,本来等万四海站起身后,坐到高凳上,让肖医生也帮我听听的,听万四海喊枪不见了,来不及请肖医生听诊,问万四海:“枪不在桌子下吗?” 就在我问话时,肖医生站起身,挪开白木椅,弯腰往办公桌底捞了一把,大声说:“听这里的人讲,我们这住院部,是枪毙人的地方,该不是出了什么鬼板眼,把枪搞没了!” 万四海站起身,瞪了我一眼,大声问:“你脱棉袄做么事?”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也想请肖医生帮我听听!” 万四海又把视线盯住许师傅。 许师傅笑着说:“我只会用烧火棍,枪,对我没用。再说,肖医生给你看病,我和小赵坐着,一动也没动!” 赵周勤笑着说:“我和许师傅,想等肖医生给你和小牛听完后,也帮我们听听。就坐在这里,排队等着。” 肖医生又弯腰摸了一下办公桌一面,对万四海说:“你是看着我把枪放在桌子底下的,枪没有了,应该与我无关!”说着,又对我说:“我去上趟厕所,你帮小万找找!”说完,当着我和万四海的面,脱下白大褂,连同听诊器,一块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后,走出医生值班室。 万四海先看了我一眼,大声对许师傅与赵周勤说:“牛东坡一直站在我的背后,隔着我,他拿不到枪。你们俩坐在办公桌的旁边,哪个伸手,都可以拿到枪!特别是姓赵的,你本来就想抢我的枪,最有可能是你拿了!” 赵周勤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自己的棉衣,说:“你的枪,是个长家伙,我能藏到哪里呢?” 许师傅也跟着站起来,把自己身上的围裙解下来,对着门外空间一抖,大声说:“真出鬼气哟,我们五个人都没动,这么大的一杆枪,怎么就不见了呢?” 赵周勤用力搬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哎呀!这张鬼桌子,怎么像死尸一样,那重!” 许师傅把围裙往肩上一搭,对赵周勤说:“我们俩一起抬,把这张桌子抬开,看这么大一杆枪,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说着,就操起办公桌的一头。 赵周勤走到桌子靠我和万四海站的这一头,与许师傅一起用力,把办公桌抬离原位置。 本来我在想,这支枪不见,最有可能,是赵周勤拿走,放进急救室。但是,看见许师傅不动声色地与赵周勤一块而找枪,这个想法,马上被自己否定掉了。我弯腰拉开办公桌靠赵周勤这头下面的柜子门,见柜子里装满了书,顺手抽出一本十六开的大书,原来是一本《诊断学》,翻了两页,见上面做满了笔记,赶快放进柜子里,直起身,对万四海说:“我还以为枪倒进柜子里了,桌子才重的。没想到,里面都是大学的医学书!” |
“谁在翻柜子里的书?”肖医生人没进门,声音先传进门来。 万四海瞪着眼睛望着值班室门外,一见肖医生出现在门口,立即哭丧着脸,对她说:“就你要给我检查的,不然,我的枪是不会离开我手的!” 肖医生睁大的眼睛,被带圈的眼镜片放大后,显得格外有神!她不高兴地对万四海说:“你自己不怀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我能叫得动你吗?你自己不把棉袄扣子解开,我能放进听诊器头吗?枪不见了,找我扯皮!我可是坐在你面前的!我能把这么大的枪,藏到什么地方呢?老实说,一个学生,老是背着枪,想干什么?你要是能当上兵,今后一天到晚枪不离手,够你受的!”说着,对我和赵周勤招了一下手,自己用力搬了一下办公桌中间,没搬动。我和赵周勤立即走到办公桌两头,抬起办公桌。 赵周勤那头没有柜子,轻多了。他放好桌腿后,走到我抬的一头,弓腰操着桌腿,帮我把桌子放回原处。没想到刚直起腰来,就被万四海一双抓住了右手胳膊,吵着对赵周勤说:“是你要收枪的!我的枪不见,肯定是你给藏起来了!你赶快把枪交出来!” 赵周勤使劲挣脱万四海的双手,跑到许师傅的身边。 万四海马上跟到许师傅的身边,吵着找赵周勤要枪。 许师傅见万四海缠住赵周勤,就闪到门外,把肩上的围裙拉在手里,对万四海抖了抖,说:“你看清楚,反正我没见到小赵藏你的枪!食堂还有两筲箕采等我去择,没时间和你们闲扯,我走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医生值班室。 万四海急忙对赵周勤说:“我们也走,快去抓办!我把枪不见的过程告诉谢司令,只要你给我证明一下,这该可以吧!” 没等赵周勤张嘴,肖医生就对他说:“你和小万一起去吧,只要他如实讲这里发生的经过,我就为他证明一下。免得小万在这里和你扯皮,吵得王特派员无法安心输液。” 赵周勤没有说话,斜了万四海一眼,就走出了医生值班室。 紧接着,万四海也追了出去。 医生值班室又只有我和肖医生。我见刚才自己搬来的两个高凳有点占地方,一右手提起一个高凳,左手要去提另一个高凳时,肖医生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放下凳子,对我说:“这事,骗得小万,恐怕骗不过钢革司的几个头头!” 我放下两个高凳,坐到紧靠办公桌外面的白木椅上。肖医生也把另一张白木椅挪到原来的地方,紧靠着办公桌里面的桌沿坐下,小声问:“你真的没看见枪是怎么不见的吗?” 我摇摇头,说:“我站在靠墙的里面,万四海的身体挡住了办公桌的下部,不晓得枪被你变戏法,变到哪里去了。只是怀疑赵周勤中途出去,可能与丢枪有关。” 肖医生点点头,小声说:“我是从他们三人争论中,得知隔壁的王叔是为那支枪发病的,因此,就借区食堂许师傅的话,让小万把枪交给我。不过,要不是小赵机灵,那支枪也藏不起来!” 听肖医生揭开谜底,我才恍然大悟,觉得赵周勤在事先并无准备的情况下,能沉着、机智地面对突然发生的事态,还真有点不简单,于是称赞说:“看来,部队确实锻炼人!赵周勤如果没在部队当过五年兵,入党,又当班长,换一个其他人,真的没有办法像变戏法一样,当着万四海的面,把他一天到晚抱着的枪,会变没有的!” 肖医生指着我笑着说:“你呀!心里想着当兵,什么事都往兵身上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也能这样急中生智吗?” 我想了想肖医生的妹妹,对肖医生说:“不说不知道,一说就想到。真的,你的妹妹确实与同班其他女生不一样,不只是一口普通话说的好,读书、劳动起来,风风火火,好像特别聪明能干!” 我的话音一落,肖医生张大嘴巴,然后笑着问:“你能代表其他男生的看法吗?” 我笑着对肖医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肖医生睁大眼睛,满面春风地说:“这就怪了,既然男生对我妹妹看法那么好,怎么没有一个男生做她的知心朋友呢?害得她老是责怪我的爹妈,不该离休回县城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男同学都知道你爹妈是高干,县委书见到你的爹妈,都毕恭毕敬的,还有谁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肖医生吃惊地“啊哟”一声,说:“你如果说的是真的,那我的妹妹不是没法嫁人了吗?” 我笑着说:“一个月前,我记得你在为我体检时说,你坚决不让你妹妹去当女兵,说什么你爹妈把孙子辈的兵也当完了。你如果不上大学,同样也很难在县城找到对像的!” 那工人宿舍区也不怎么样!不过,我并没把家庭环境当着谈朋友的条件,只是看中了他的人!” 我也摇摇头,说:“你的潜意思里,在用军人模样当着你谈男朋友的标准。你刚才已经告诉我,向医生像电影《钢铁战士》中的小刘。小刘是什么角色?是钢铁战士呀!是当兵的哩!”说到这里,我回想起向医生在我体检时,对我说过他的一次亲身经历,于是,接着对肖医生说:“向医生也却实像当兵的!上个月体检时,他告诉我,在社教中,一次围湖造田时,湖底的土洞里发现了能传柒霍乱的黑线脊鼠,他立即让所有民工散开,自己找来农药喷雾器,满足1059农药后,跑到鼠窝灭鼠。后来染病,差一点把命都丢了!” 肖医生又吃惊地“啊哟”一声,说:“这事,他也告诉你了?” 我笑着说:“你们家的事,知道的人多着呢!后来,我问县医院的体检医生,他们说,正是因为向医生染过病,你们至今不敢要小……”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肖医生,见她白晳的脸膛泛起红润,没敢把话说完。 我正想转移话题时,突然听见医院前面传来嘈杂声。 |
肖医生敲了一下办公桌的桌面,对我“呃”了一声,接着说:“怎么啦?害羞了?是想说我担心小向的身体没完全康复,不敢生……”肖医生说到这里,前面传来“叭”的一声巨响,我和肖医生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肖医生马上站起来,指着卫生院前面,大声对我说:“你快去前面看看!我到隔壁看一眼王叔,就上前去!” 听了肖医生的吩咐,我从白木椅上转身,没等站直身子,就哈腰就往卫生院前面跑。 还在离前厅七、八米远的中厅,我就看见前庭的后门楣下,站着粮食兵团两个背枪的造反派,只好折转身,又向住院部跑!没想到,与正往前跑过来的肖医生,碰了一个满怀,她的眼镜被我碰落掉地!还好,幸亏是泥土地,眼镜只是翻滚了一下,就我拣起来,递给被我撞得有些晕头转向的肖医生。 肖医生接过眼镜,用手摸了摸镜片,责备地说:“再大的事,也用不着这样惊慌!” 我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肖医生说:“来了好多背枪的,把前厅封了!” 肖医生问:“哪来的?” 我答:“粮食兵团的!” 肖医生问:“童咸准来了没有?” 我答:“走不进去,没看见!” 肖医生说:“是粮食来的,问题不大。” 我说:“童咸准不好打交道。” 肖医生平静地说:“他的老婆患慢性肾炎,老是找我看病,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 我小声说:“童咸准是革司的武装部长,万四海是他的副手,怕是为枪来的!” 肖医生淡淡一笑,然后像下命令似的对我说:“那也没有什么,我先去前面看看!你就在这里等着,待我看准情况再说。”说着,就向前厅走去。 肖医生走后,我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个光线较暗的地方,想听前面到底吵些什么。 侧耳听了一会,好像有万思河、陈半玉等用本地方言怒吼的声音,有高医生用外地话辩解的声音。还有一个外地的声音,想了想,好像是中学周基甫老师的声音。 周基甫老师是湘西人。听我的初中班主任章老师说,反右倾时,他在湖北大学犯了右倾错误,由讲师下放到我们中学。章老师讲到这里时,曾叹息浪费人才,不该把一个大学讲师下放教初一语文,最起码应该让他教我们毕业班的语文。后来,章老师的叹息还真的起了作用。离中考只有一个月,地区下通知一九六三年的中考,要加试汉语拼音。当时,全校语文老师中,只有周老师懂汉语拼音,学校安排他老给我们补课。就在我们学生惊恐、埋怨中,周基甫老师仅用一周时间,就完成了汉语拼音教学,为母校当年取得了全县中考语文人均评分第一名,贡献了自己知识、才能。可是,就在五年前的中考结束后的那天傍晚,周基甫老师突然胃穿孔,学校在我们毕业班抽调八个个头大的男生,用竹床反过来当担架,连夜把周老师送到县医,把胃切除了三分之二。自从那次手术后,周老师就成为小镇卫生院的常客。 周老师怎么啦?他来这里,肯定是看病,应该为枪的事,不会把他老扯进去的!正在这时,肖医生从我面前经过,没发现我。我立即跟上去,在她背后问:“怎么回事?” 肖医生急忙转身,把我向后面拉。 我跟着肖医生走到后厅,她回过身,小声对我说:“我闯祸了!” 我不明白肖医生到底看见了什么,急忙问:“闯什么祸?” 肖医生说:“这个万四海回区里后,把丢枪的事告诉了姓谢的。姓谢的说,就是把卫生院挖地三尺,也要把枪找出来。然后,就要童咸准带人来这里搜。本来,粮食来的人只在门诊走了一圈,谁知刚出门诊室,中学那个把学校书记打成重伤的姓万的,提着驳壳枪,带着学生走到我们院门口,朝天开了一枪,接着冲进门诊室,见周老师坐在里,跑上去就骂周老师是黑帮,对周老师拳打脚踢。高医生出面阻止,他们接着又拳打脚踢高医生。这时候,姓万的把周老师与高医生五花大绑,站他俩站在条椅上,要他们交出做了什么坏事!可是……” 肖医生到这里,没把话说下去,我想,她一定要让她藏起来的那支枪,成为小镇上交的第一支枪,才有些犹豫的!于是,我想了想,对肖医生说:“有一个人可以降服万思河!” 肖医生急忙问:“谁?” 我十分肯定地答:“刘——喜——木!” 肖医生高兴地拍了一下巴掌,小声说:“姓刘的,正追求高英红。高英红的爹被他可以降服的人整着,正是他表示爱情的极好时机!”说着,她又推了一下我的左臂,大声说:“快!抓紧时间,高医生还在以为那个姓万的故意要找周老师的麻烦,才与他们对着干的。如果弄明白的原因,高医生改变了态度,说不定姓万的马上要找到后面住院部去的!” 觉得肖医生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迈步就向前厅跑,却被肖医生一把抓住,指着后面住院部,下命令:“快,从后门出去!” 出了住院部的后门,直奔刘喜木家的后门,见刘喜木读初中的弟弟,正与他的几个同学在家里打扑克。我走到他的身后,见他正为自己抓到了大小王而喜出望外,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扭头见是我,笑着问:“你被释放了?” 我急忙问:“你哥呢?” 他弟弟不高兴地说:“谁知他去哪里游魂了?一天到晚提着个盒子炮!我爹妈说,只要他手里有枪,就不让他进门!” 听刘喜木的弟弟这样说,我不敢再问下去。心想,刘喜木老是与邹炎起在一块,说不定他在邹炎起家! 我穿过刘喜木家的前屋,往街上一瞧,高兴得我大叫一声“哎哟——!” |
@牛爬坡 767楼 2013-09-11 16:23:00 十分钦佩你熟练的打字技能,我已写坏了三块写字板,没事也学敲一下键盘。总之成效甚微。 ----------------------------- 我用五笔的笨办法你已见过,还是用键盘的好。 |
正愁不知刘喜木到底在何处,刘喜木却左肩右穴地挎着驳壳枪,保险皮带随着他的大跨步,在腰间不断上下摆动,这情景使我高兴得情不自禁,叫声脱口而出。谁知刘喜木连斜眼都不给自家,一晃而过!由于心急,忘记了他家门坎特别高,左脚提起的高度不够,上身前移太快,致使自己的重心突然失衡,一下摔向在门坎外的台阶,幸亏自己有点武功功底和器械操基础,两支手的手掌自动寻找支撑点,才使自己没有重摔。正当自己要爬起来时,街东头却响起了叫好声,我蜷曲着身子往左边瞧,又大叫一声“哎呀!”,一咕噜爬起来,对正看我笑话的邹炎起和高英红说:“快!快——!” 高英红拍着巴掌哈哈大笑着说:“不速之客,被驱逐出门,连滚带爬呀!” 我急忙吼道:“别笑我!快救你爹!”说着,对街西头看,刘喜木已经回转身,朝自家门口跑过来,一下插到高英红的前面,有些生气地质问我:“你怎么跑到……” 我对刘喜木使劲摆手,他急换话题,怒气冲冲地问:“你要我爹逼我交枪?” 我思索着重复刘喜木的问话“逼你交枪?” 邹炎起一旁插嘴说:“现在满街都传着玩绿旗在抓办第一次开会,就逼钢派交枪,你就别狗子长角装羊(佯)了!” 听邹炎起骂王特派员,我忙解释说:“那是县人武部的张科长抓李老三时的安排,要不然,我们区就拖全县的后腿了!” 高英红扒开刘喜木,瞪大眼睛看着我,大声问:“你说我爹?怎么回……” 刘喜木没等高英红把话问完,立刻又插到高英红的前面,跨上台阶,逼得我只好急往后退!不料,我的后小腿被他家高门坎堵住,又一屁股坐进刘喜木的屋里,右手推翻了他家大竹椅! 竹椅倒地的响声,把刘喜木的弟弟引上前厅,大喊:“爹——!二哥回来啦!还背着枪呢!” 我一面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想:刚才我进屋时,没见到刘喜木的爹,他爹从什么地方回来了? 正想着,刘喜木的爹拖着一条扁担,从后面跑上前来,指着刘喜木骂道:“会玩枪的枪上死,会玩水的水里亡!你为么事要背这鬼东西来吓你爹呀?人家公安人员的枪都被收走了,你要枪找死?对河刚死了一个,碑还没立起来,你还想讨第二块碑?”说着,看了我一眼,接着骂刘喜木说:“人家姓牛的伢,和你是同学,俗话说,和尚不亲帽子青。你就一点人情也不认,把人家伢逼到我家来了!你不交枪,老子先给你一扁担,省得去吃人家的枪子子!”话音一落,双手举起扁担。 我赶忙迎上去,撑起刘喜木爹的双臂,大声解释说:“喜木没抓我!”又回头对刘喜木说:“中学的姓万的,在卫生院把高医生绑了,你快……” 本来就想脱身的刘喜木,没听我把话说完,对高英红大喊一声:“快救去!”转身就跳下台阶,往街西头跑去。 邹炎起、高英红,也紧跟在刘喜木的身后,快步向街西头跑去。 刘喜木爹比我矮一点,他老举起的双臂被我双手撑着,见刘喜木已经跑掉,就后退两步,放下手中的扁担,对站在旁边的三儿子说:“人家东坡爹,也只大我两岁,我的身体,比人家东坡爹也好不了多少。人家东坡,不知比你们两兄弟懂事多少!东坡帮他爹做事,你们帮我什么?一个整天背枪在外面东游西荡,一个在屋里打牌!” 刘喜木的弟弟瞪了我一眼,对他爹说:“人家爹有工作,豆腐店让他做事!你老的生产队才几亩田?这么多劳力都没事做,叫我们怎么帮忙?哪个要你老刚解放的时候买田?买成个农业户?人家东坡家吃粮票,我们家有粮票吗?要不是二哥考上高中,我们家一个吃粮票的都没有!亏得还跟人家牛家比!不要拿着簸箕比天啰!” 听刘喜木的弟弟与他爹顶嘴,我赶紧溜出大门。 刚跳下台阶,就见街西的两边台阶上站满了人,在议论什么。我走到卫生院,看热闹的人群早把大门给围得水泄不通,只听门里的辩论声、喊叫声交织一片!我想,可能是钢革司本土、外乡两小派在为枪、为高医生、周老师展开对垒!如困真是这样,刘喜木是本镇人,高英红是外地人,他该站在以童咸准为代表的本地派一边,还是站在以谢雨丙为代表的外乡人一边呢?对于交枪与当干部,我想,谢雨丙一定选后者,童咸准肯定选前者。上次邹炎起的一支小八音丢了,我被老钢追得无家可归。这次,王四海的一支马枪丢了,对我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一边想,一边准备从卫生院西边的小巷走下后,看住院部丢枪的地方又发生了什么? 谁知,巷口早被人群堵住了。 我向巷口人群挤进两步,听见镇铁业社“怀疑一切”战斗队头头周金喜正,在对围观的人群发表讲话,就停下来,不再往里挤。 周金喜个头不高,不到三十岁。嘴里原镶有金牙,由于与本镇一个现役军人妻子通奸,被判刑劳改两年,金牙没了,到是露出了黑牙。可能是因为个子小,不显真实年龄,大串连时,他曾冒充学生,外出“串连”,回镇成立起“怀疑一切”战斗队。小镇工交系统成立工人造反司令部时,李德理以周金喜是劳改释放犯为由,不肯接受周金喜与两个学徒工组成的战斗队进工造。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怀疑一切”战斗队,与“钢”、“硬”两派,有不同的观点,而且经常会暴“花边新闻”。 还真是这样!刚听周金喜讲了几句,他却对院生院里刚发生的事,有另一种解释! |
@牛爬坡 771楼 2013-09-12 03:21:00 看了你这帖,我才知道周金喜以前坐过牢。不知此人现在是否还在? ----------------------------- 此人还没到我现在的年纪就去世了。 |
更正:前帖倒数第一行倒数第17个字为“卫”。 周金喜指着卫生院向小巷开着的两扇玻璃窗门,嘴角挤出唾沫白泡,用嘲讽的口气对围观者说:“我在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里面的‘西洋景’!里面的老钢学生骂周老师是黑帮,把他捆得牢牢的,生怕他跑了!他们懂个狗屁?周老师才不是黑帮哩!他是什么帮啦?是花帮!” 一个看热闹的男青年笑着高调问:“花帮是么事呀?” 周金喜笑眯眯地看着问话男青年,反问道:“你爱听说书吗?” 男青年笑着说:“破四旧把茶馆都关了,哪还有说书的?” 周金喜点点头,又问:“你看过‘水浒传’吗?” 男青年答:“没看过,听老倌子讲过!” 周金喜笑着说:“晓得西门庆吗?” 男青年笑着说:“只晓得西门庆,不晓得西门庆妈!” 周金喜哈哈笑了两声,对男青年说:“你也花呢!老实说,没有几个男人不花的!连鲁智深,也叫花和尚!你说卫生院的肖医生长的水淋么?” 男青年笑着答:“应该不比潘金莲差!” 周金喜笑着说:“这就对了!我们老周家,从周瑜开始,就喜欢年青、漂亮的姑娘。老倌子说诸葛亮‘三气周瑜芦花荡’,依我说,诸葛亮是看上了周瑜的小乔,是‘三气周瑜美姑娘’!周老师隔三差五地往卫生院里跑,还不是为了见到肖医生!这下好!我们站镇卫生院可花开了。想当年,老子要遇上文革,哪会坐牢呢!我那时,正结婚,花正当时!”说到这里,他对窗子里望了一眼,接着说:“这里面,中年人爱花还不算,还来了一个小家伙,也爱花!他找肖医生要他的枪!人都没长成气,一杆小枪,肖医生能瞧得上吗?当医生的,什么男人的枪她没见过?就说她的丈夫,人家向医生,就是一杆洋枪!特别好笑的是,他还说高医生帮肖医生把他的枪藏起来了!真是不懂事哟!人家高医生,自己就有一把老枪!……哟,哟!他、他的丫头……”说到为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逝得无影无踪,满脸惶恐不安地接着说:“引来了一杆盒子炮!你们看,那个挎盒子炮的姓刘的,掏出盒子炮,顶住了矮胖子的胸口,哎呀!可不能像刚才那样开枪哟!呵哈,中学的山大王也跑来了!也拔出了他的枪……” 男青年瞪大眼睛,大声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枪呀?” 周金喜的身子往下一蹲,对巷子后面方向围观的人群惊恐地喊道:“快跑,要开枪了!” 周金喜的喊声一落,人们“哦”的一声,向巷子后面跑去,把窗口让给了我。 为了不让屋里的人看清我的面孔,我取下左边窗门的风钩,将玻璃窗门关上,隔着玻璃往里瞧,可以不让里面的人看清我的面孔;另一扇开着的窗门,可以让我听见里面的声音。 虽说刘喜木的枪口对着万四海,面孔却对着冲上来的万思河,厉声问道:“你知道高医生是谁?” 万思河看了一眼站在刘喜木身旁的高英红,小声对刘喜木说:“我们没把高医生绑多紧,只是要他告诉我们,谁把枪带出了卫生院!” 刘喜木怒目圆睁,大声吼道:“是高伯拿了你们的枪吗?别说一支小马枪,高医生可是新四军的军医,他老什么枪没见过?” 万四海扒开刘喜木的枪口,对刘喜木说:“不是说他当过皇伪军的军医……” 没等万四海把话说完,高英红大声嚷道:“不许你害我爹!”随着这叫喊声,高英红伸出双手,向万四海的脸上抓去! 万四海见势不妙,扭头就往中厅跑。高英红转身爬上条椅,想解下她爹身上的绳子。 高医生猛昂起头,冲着万思河吼道:“破四旧,你捆绑我,让我站凳子,晒了一天太阳,还说我是特务!现在,你的同伙又说我是皇伪军的军医!告诉你,皇伪军是抓我给他们当医生,可我没呆半个月,就投奔了新四军!我是解放军的军医,王特派员是我的战友!你们整了王特派员觉得不过瘾,又借丢什么枪来整我!” 高英红哭着对她爹说:“爹,您不要抬头,绳子绷得太紧了!” 刘喜木望了高英红一眼,对万思河怒吼道:“快解绳子!” 万思河斜了邹炎起一眼,昂起头,大声喊道:“你们丢了枪,可以穷追猛打,我们丢了枪,我们连审问一下都不行!你不讲道理,我也不讲规矩!” 刘喜木狠抓地跺了一下脚,大声对万思河说:“讲规矩,就应该把枪交回县人武部!” 万思河低下头,看了一眼刘喜木手里端着的驳壳枪,吼道:“玩绿旗开会要我们交枪,他就在后面停尸,你去交呀!” 站在条凳上的高英红,一边哭着,一边为她爹解绳,一边对刘喜木说:“你爹也反对你玩枪,你就去交掉!” 刘喜木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枪,又看了看条椅上站着的高英红,小声对万思河说:“我们两人一起去交!” 万思河闭了闭眼睛,歪着脑戴,大声对刘喜木说:“你又不直接管我!童司令要我交,我就交!”说着,就爬上条椅,对高英红说:“是我系的绳子,还上由我来解。” 高医声斜了万思河一眼,吼道:“先解周老师身上的绳子!他是病人,更是你的老师!” 万思河从条椅上跳下来,又爬上周老师站着的条椅另一头,冲着周老师嚷道:“你是黑帮!” 高医生更大声音对万思河吼道:“你是他的学生!” 万思河回过头,对刘喜木说:“你要告诉谢司令,玩绿旗!在卫生院!收了我们红旗一支马枪!” 高英红催促刘喜木说:“你快去后面交枪!” 万思河对刘喜木说:“你去交枪,我就给周黑帮先解绳子!” 刘喜木冲着万思河吼道:“我交枪容易。你先解绳子!” 万思河对着刘喜木大声说:“你走,我就解!” 高英红对刘喜木哭喊道:“你快走!” |
@牛爬坡 774楼 2013-09-13 03:14:00 形容女人长得漂亮、水灵,这个“灵”字才对吧?突然看到用“水淋”这两字来形容女人的美,总觉得在哪些地方不对劲,我也不敢肯定用这个“灵”字就是对的。另外你给指出“榜眼”一词中的“榜”字应为“板”字,你是对的。因为“板眼”这两字是从京剧唱腔中引申出来的。最先是形容人的口才好,讲起话来抑扬顿挫,称之为有板有眼。讲起话来条理清楚,逻辑性强称之为一板一眼。后来形容人聪明,才用“板眼”这两字。有句歇后...... ----------------------------- 这里的“淋”,是周的脏话。 |
高英红的脾气有三部曲:第一步是心平气和地表明自的愿望;第二部是情真意切表明自己的想法;第三部是暴跳如雷地全盘闹翻。 高英红冬天会冻手,天寒地冻时,她的一双手冻得像刚出蒸笼的馒头。一九六三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快放寒假时,高英红的右手已经冻穿。一天中午饭后,我收拾好就过餐的课桌上的脏物,主动地帮高英红洗净用过的饭钵、饭勺,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立体几何》,想把二面角有关知识复习一遍,好应付期末考试。于是,翻开书,从课后习题中,选出一道有代表性的综合题,想检查一下自己能否做出。试了试,还真的发现题目给定的已知条件不够明确,就拿出钢笔和草稿纸,边画图,边分析题意,全然没有感觉到高英红端着脸盆站在自己的课桌前。高英红心平气和地问:“想出一点头绪吗?”我以为高英红在与我一道想这道题目,也就没抬头,只题有口无心地答道:“快了吧。”隔了一会,高英红说:“刚才吃饭时不小心,把罩衣的胸前搞了一块油迹,……”我正找出题目的结症所在,没注意她后面问了什么!等我准备往下笔写解题步骤时,高英红突然大声吼道:“我不是人吗?”听到高英红的发怒声,我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看见她端着装有罩衣的脸盆,慌忙伸手去接。哗!她哪里肯给我脸盆?一下子就往井边跑!等我追到井边,要夺她手中的脸盆,一个高三的男生笑着对我说:“男女素素不清,你不能抢女生的东西!”我只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一把一把地搓衣服,把自己的手背搓出了血水。就是因为她手背上的血水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尖刀,在我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才迫使自己忘记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一下把身子挪出到开着的半扇窗子,冲着屋里的刘喜木大声嚷道:“你快走!高英红要发大脾气了!” 对我叫喊声敏感的,不是刘喜木,倒是万思河与高英红! 万思河迎着窗子扯起嗓子“哇”了一声,猛地跳下条椅,冲到窗边,想借窗子的木栏杆的空间打我一拳。不料,拳头偏了一点,只听得木栏杆“嘣”的一响,一根木栏杆拦腰断裂!万思河惨叫一声“哎哟!”,左手抱着右手,满房间乱转圈子! 高英红跑到窗子边,瞪大眼睛,大声问:“你想看笑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我想看笑话,还会去找刘喜木吗?快解绳子!” 刘喜木跑到窗子边,猛地拉开高英红,不高兴地对我说:“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我对刘喜木点点头,没有说话,就离开了窗口,向巷子后面走去。 刚准备向右拐弯,去敲住院部的后门,周金喜从铁业社的屋山头走出来,吃惊地叫了一声:“哟!你想去找肖医生?” 我摇摇头,说:“不找肖医生。” 周金喜笑着说:“那是的。肖医生大你好几岁,找她?没有意思!像我这大年纪的老大哥找她,才合适!” 我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想躲开他,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伸开两臂,把小巷子全挡住了! 我只好站住,对他说:“金喜哥,我想进里面找一下王特派员。” 周金喜收回双臂,瞪大眼睛,大声说:“找他搞么事?这个人最不是个东西!我的事,要是我的族长周特派员不调走,他不来,我怎么会坐牢呢?就是要坐牢,也只会坐一年。本来与那个女人和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却说我有强占行为,结果多坐了一年。嗬!结果女人的男人退伍回来,不要那女人了!要是不多坐一年牢,我怎会找一个有伢的女人呢?我的战斗队,准备再写一张大字报,揭露他与姓肖的女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我低着头,对他说:“那时我还小,只听说军婚受法律保护,她的男人还福建前线守海岛,才给你加了一年的!再说,乱怀疑的事,怎么能乱写呢?” 周金喜冷笑一声,说:“你没有结婚,不了解女人!有几个年青媳妇守得住空房的?她的丈夫虽然在她身边,可是枪出了毛病!”说到这里,他突然怪腔怪调地唱起:“上房女娇娥,心里真难过……” 看周金喜色迷迷的眼神,我全身毫毛都像快竖起来了,没等他再接着唱,回过头,就往小巷街口跑。 跑到刚离开的窗口,往里一瞧,只见条椅上丢下几节棕绳,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就继续往街上走。 刚出小巷口,见高医生扶着周老师胳膊肘儿,从卫生院大门里走出来,就迎了上去。 没等我开口说话,高医生急忙指着卫生院的大门,向我挥手,示意我不要进卫生院。 我点点头,走上前,扶起周老师的另一只胳膊,问:“您要去哪儿?” 高医生摇摇头,说:“先到我家休息一会儿再说。” 高医生从我家隔壁搬走后,新平房就建在卫生院旁边的一家门面房后面。这家门面房主在自己房子与高医生平房之间的空地上,建起围墙,使得高医生家既不能走小巷上街,也不能走这家门面房上街,只能走靠西边的一座粮食仓库前空场子进出自家大门。 路过那家门面房,周老师望了一下屋里,对高医生说:“我小山村里长大,山里人很纯朴。在大城市里读书工作一段时间,虽说大学认为我有右倾思想,把我下放到这小镇子。但是,大学没有污辱我的人格,城市里的人有大方的人气!虽知,这小镇子,既无山乡的纯朴民风,也没大城市的大方人气!今天,又被这个万思河无端整我!” 高医声用力操了一下周老师的胳膊,笑着说:“前年破四旧那会儿,也是刚才那个伢让我站凳子的,当时,我的想法比你现在还多!不过,今天,他好像比前年夏天懂事一些了!要不,他怎么肯交枪呢?” 周老师摇摇头,说:“那是你女儿借她同学的力量逼的!” 高医生也摇摇头,说:“那到不是。没有那个姓谢的带人来,说不定还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我抬头看,见已经到了粮食仓库前在空场子,又听说谢雨丙带人来了,怕谢雨丙他们见不到我的人,把枪的事怀疑到我的头上,就对高医生说:“我还是想去看一下王特派员,担心把枪的事,扯到我的头上!” 周老师把自己的胳膊从我腋下抽出,对高医生说:“别看现在这么乱,涉枪可不是小事,甩石头是要落地的。今后不乱了,枪的账,还是要算的!” |
高医生停下脚步,松开周老师的胳膊肘儿,转过身子,面对我说:“你去住院部见到红儿,就说我要她回家,不要与喜木纠缠在一起!” 听高医生这样吩咐,我低下头,心想,刘喜木好不容易在高英红面前表现自己,我却要高英红回家,刘喜木会怎样想这事?他会不会以为我旧就不忘,或者以为我故意给他出难题呢?想到这里,我抬起头,见高医生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说:“这点小事还请不动你吗?”我不敢看高医生的眼睛,再低下头,心里像十五个水桶打井水,七上八下的。 周老师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小声说:“我只教过你们这一届几天拼音,刘喜木家离中学远,不像你家离学校近,本来不认识他。第二年,我家周群考上高中后的第一次农忙假回校,周群妈也给周群磨了十斤小麦熟粉做干粮。路上,刘喜木以大欺小,硬是把自己十斤糯米粉干粮袋,压在周群的肩膀上。后来,周群由于路上流汗过多,刚进县城,就晕倒在地!可是,刘喜木从我家周群身上拿走他的干粮,就自己回了学校!还是周群的一个走读生同学发现睡在公路上的是周群,才要他爹把周群送到县医院的。第二天清早上班时,校长告诉我,周群病倒在县医院,要家里派人去。我当时要上课,只好要读初三的二儿子周君赶到县城。第三天,周群出院后,周君回来告诉我他哥生病的原因。我问周君刘喜木是谁?直到去年“七?二0”后,县钢革司来镇上武装游行,万思海叫刘喜木,我才认清楚他!我不爱以恶意推测别人,就我的直觉而言,这孩子……” 高医生没让周老师把话说完,接过周老师的话,说:“这伢这样蛮横无理,与他们老刘家枪毙的恶霸有点像样,怕是今不会走正道的!”说着,连忙催促我说:“你快去吧!一定叫红儿快点回来!” 我抬起头,吱唔着问:“英红是与刘喜木一块去住院部的吗?” 高医生盯住我的脸,有些生气地说:“高伯什么时候骗过你?万思河不肯给我们解绳子,是红儿去外科门诊室里拿来剪刀,要给我剪绳子,我要她先给周老师剪,刘喜木才从红儿手里接过剪刀,才把我和周老师身上的绳子剪断的!我和周老师从条椅上下来后,红儿要刘喜木去后面住院把枪交给老王。可是,刘喜木就和万思河互相推诿,都没有想交枪的意思!后来,我的红儿自个儿向住院部跑,可能是想去找他王叔,刘喜木才跟着去的!” 我对高医生点点头,说:“我把你老的话告诉王特派员,要他老催英红回来!” 周老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对高医生说:“东坡和刘喜木不同派,怕是引起误会。刚才走动了一下,我的感觉好多了,就不去你家了!门诊室被弄的烂七八糟的,你还要上班,收拾前,先到后面叫回英红。” 高医生也扭了扭自己的腰,对周老师说:“这样也好。那就往回走吧,只是,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万思河!” 我没敢接过高医生的话往下说,见他老与周老师已经回转身,就跟在他俩的身后,往街上走。 路过高医生家前面的门面房时,突然看见周群的同班同学雷金明从房子跑出来,心想,他已经写过造反声明,与刘喜木和万思河都没有冲突,让他去住院部后面叫高英红,应当没有问题!于是,我马上问雷金明:“这里不是你叔叔家吗?” 周老师看了我一眼,也问雷金明:“这是你叔叔家?” 高医生笑着说:“没错,就是他叔叔家。” 周老师指着一眼可见到的后院墙,对雷金明说:“你叔叔怎么不给高医生家留个上街的门呢?” 高医生也指那后院墙,对周老师说:“幸亏没留门啰!……就是前年破四旧站高凳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对英红妈讲,红卫兵有可能第二天还会要我站高凳,得想个逃脱的办法。我和英红妈房前找到屋后,觉得我家只有大门进出,要是第二天红卫兵堵住大门,粮食仓库的院墙太高,没法爬过去。我家里面英红睡觉的房间,窗口正对着这院墙,要是大门被堵,就可以翻窗爬到这家院子。没想到,第二清晨,万思河带了好多红卫兵,真的围住我家大门,把我家大门敲得像打雷一样!嚷着要我接着再站一天高凳。英红那时正留校参加大批判,我们原来一直把她的房门锁着。英红妈听到喊声,赶快打开英红的房间,接着再把房间锁上。我就从英红房间窗口逃到这家。我来不及穿长裤,穿着短裤、背心跳过院墙,他叔刚厕所出来,赶忙把我藏到他家的床铺下,才躲过那了万思河带来的人!” 周老师笑着对雷金明说:“你的叔叔是好人!” 高医生看了一下雷金明,问:“你本来是工造一派的,这次办学习班,怎么没有你呀?” 我看了雷金明一眼,对高医生说:“他是独儿子,他爹怕他再挨打,早就替他投降老钢了!” 雷金明盯了我一眼,红着脸,对我说:“我只是没参加工造活动,我的心,还是向着工造的!” 周老师用力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中央早就提倡大联合,两派的内战,不要再打了!走吧,进医院看看!” 周老师的话音一落,雷金明慌忙伸出双手,接连摆动,急着说:“我刚从住院部里来,那里快吵得打起来!” 听雷金明这样说,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
高医生紧接着问雷金明:“你看见我的英红吗?” 雷金明说:“我爹头痛病发了,我是跑到隔壁买头痛粉的。谁知除了挂号的小叶一个人在大门口站着,门诊室与药房都没见到人。”说到这里,雷金明看了高医生一眼,接着说:“小叶告诉我,院里被老钢搅得乱七八糟了,开处方签的您!”转过面孔后,对周老师说:“还有看病的您,都无端被万思河带来的人锁绳子、站椅子!” 周老师对雷金明摆了一下手,指着高医生说:“你快说英红怎么啦!” 雷金明转过脸,对高医生说:“我只看见高英红与刘喜木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下,也不知在争什么!” 高医生“哦”了一声,对雷金明说:“你送周老师回学校,再去我家,你伯母还有几包自己吃的头痛粉,先拿去给你爹吃。明天再来,我给你爹开药!”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跑进卫生院大门。 周老师推了我一下,示意要我跟进去。 我跑进卫生院大门,看见高医生已经跑到中厅,立即追上去,对他老说:“你老正在生气,还是我去叫红儿的好!” 高医生停下脚步。这时,小叶从挂号室跑出来,对高医生说:“刚才有病号找您!” 高医生回头看了小叶一眼,问:“是小雷吗?” 小叶说:“小雷后面又来了一对乡下中年夫妇!” 高医生转过身,问小吴:“人呢?” 小叶说:“人往住院部走了!” 高医生“嗯”了一声,转身又要往后面走,被赶上来的小叶拉住。 看着小叶扎起两个小辫,像是故意扮丑一样,不由得让我想起她五年前的故事: 小叶叫叶秋萍,是我和高英红初中的同班同学,与高英红同岁。她个子没有高英红苗条,但皮肤比高英红白;学习成绩没有高英好,但脸蛋长的比高英红漂亮。初三时,按谢雨丙一次开玩笑时对我说的,我们小镇中学的校园,没有他家小镇中学的校园美丽,然而学校的女生长的比他母校的女生漂亮。当时,我还不清楚什么叫“二八佳人”,还是从谢雨丙给叶秋萍的纸条中知晓的。一九六三年的五月中旬,学校的升学演习考试一场接一场。谁知一场考试的前两天,刚过十岁周岁生日没几天的大弟,不知为啥原因突然失踪。爹妈学校、家里反反复复地找,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后来小弟才告诉爹妈,可能他的二哥一个人跑到沙市小姨家去了。爹妈担心大弟身无分文,徒步步行一百五十华里路上不安全,要我停课去追大弟。追大弟回学校的第二天,就考数学。那张卷子的几何题特多。我才做了几道题,坐在我前一张桌子的叶秋萍,等监考老师刚从她桌边走过,她就把自己的左手放在背后,一个劲地一下晃动手上的纸条。按前面考试的经验,我知道叶秋萍肯定是有难题不会做了,才递纸条给我的,要我把答案抄到纸条上。本来跑了两天找大弟,复习掉课,答题并不得心应手。就没理睬她。谁知,她突然转过身,把左手拿的纸条,丢在我的卷子上。我在给她纸条上抄答案时,发现那张纸条的背面有一首情诗:“豆蔻年华是二八,秋萍堪称一校花。梦中常谋仙女面,何日牵手成一家?”我仔细看了看字体,一眼就知是谢雨丙倒笔写竖的字迹。我迅速把四句诗抄在手心,抄好答案后,把纸条放在鞋尖,用脚把纸条送到叶秋萍的凳子下。放学回家后,我跑到食品营业所的肉案子前,伸出左手,给正端着饭钵吃饭的谢雨丙看。开始,谢雨丙不知我为什么向他伸左手。当我再伸左手问他什么是“二八”时,他把饭钵往肉案子上一丢,抓起我的左手,翻过手心一看,立刻两脸鲜红。不高兴地说:“你读什么书哇?乘法表都不会背?”说着,谢雨丙大声对我说:“快去洗掉!如果有第三个人晓得,我们就不再是难友!”他把“难友”两个字说得特别重。也许是像谢雨丙这样的人搞乱了叶秋萍的心,她成为女同学中成绩最差的。我与高英红上高中后,她就进卫生院,参加了工作。 高医生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把我从回忆中唤醒过来! 高医生咳嗽完后,对叶秋萍说:“我去把患者叫上前来,顺便把红儿叫回家!” 叶秋萍对高医生说:“谢雨丙带来了好多人,后面院子都挤满了,您晓得谁是病号呢?” 我随口问了一句:“供销社的小姚有来吗?” 谁知我的话刚出口,叶秋萍脸上立刻大泛红润,瞪了我一眼,反问道:“问她做什么?” 我摇摇头,对叶秋萍说:“没什么,你去叫吧。我陪高伯到门诊室坐一会儿。” 叶秋萍对高医生说:“刚才,谢雨丙没来时,肖医生上前来找东坡,怕是有什么事,还是让他与我一起下后吧!” 高医生看了我一眼,说:“门诊室里面有些乱,我先去收拾一下,患者来了,也有个坐的地方!你先陪秋萍下后,怕是王特派员找你有急事哩!”说完,就向前厅走去! 高医生一走,叶秋萍就对我愤愤地说:“小姚真不是个东西!谢雨丙是个什么活宝?我才不稀罕呢!” 听叶秋萍话里有话,就对她说:“谢雨丙与你的邹元起比起来,一个是杀猪的,一个回国外科教授的得意门生,真的不可一比!走!我们一起下后,看看到底有什么花脚乌龟!” |
往后厅跑我说完,就。跑出几步后,没听见身后有叶秋萍的脚步声,回头对她招手说:“你是把高英红爹交你喊人的事忘了?还是怕小姚找你吵架?” 还真的请将不如激将,我的话音一落,叶秋萍提起脚下的反皮鞋,“咚、咚、咚”跑到我的面前,气冲冲地说:“怕谁呀!不是我爹妈阻止我,早就和姓谢的谈朋友了,哪有好吃的楝树果子给她过冬呢!” 听叶秋萍这样说,想起邹元起反复问“二八”的事,倒是让我不好跟着她下后了。 提起叶秋萍的未婚夫邹元起,还真是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人。他高我两个年级,与他同班的李明言,是叶秋萍的表哥,会拉二胡。小学学过京胡后,感觉二胡声音更好听,我想向李明言学拉二胡,因此就主动与李明言交了朋友。李明言初中毕业后,把他家的一把蛇皮有点破的龙头二胡,借给我拉。邹元起得知这事后,一直敦促我把李明言的二胡还回去,说是李明言看上了我班的女生刘桂桂,才愿借二胡给我。如果不把二胡还给李明言,李明言很可能让我当他与刘桂桂之间的通信员。由于李明言的龙头二胡对我的吸引力太大,就没听进邹元起的劝告。谁知李明言上高一后头两周,就给我寄来挂号信,里面夹着给刘桂桂的求爱信,要我送给刘桂桂。就是这一年寒假,邹元起回家后,得知我把李明言的信转给刘桂桂后,反复对我强调,中学生千万不能谈情说爱。我向他解释我不会与谁谈恋,你态度生硬地说,帮别人谈恋爱也不行。结果,刘桂桂与叶秋萍都没考上高中。想到邹元起说的话,确得有一点对。我读高一时,邹元起与李明言读高三。我和高英红一起吃饭,李明言经常到我们班上来吃饭。邹元起又给我敲警钟,让我远离高英红。结果,邹元起考上医学院,李明言名落孙山。这一次,我就更相信邹元起的话了。邹元起上大学后,把他的高考复习资料全送给我。从北京见到毛 回武汉,我去了邹元起的医学院。邹元起特意把我引到归国教授小洋楼前,诉诉我周总理亲自点名保护这个教授。后来,大学的红卫兵搞大串连,邹元起一个人躲在学校搞自学。武汉大专院校到县里设联络站,吴昭训几次邀他参加,他干脆躲在学校不回县!就这样,经过长期交往,邹元起成了我学习的榜样。邹元起在大一时,经人做媒,与叶秋萍订婚。也就是从大一开始,邹元起害怕叶秋萍与她表哥李明言一样,喜欢交异性朋友。邹元起好几次问及“二八”的事,我都遵照母亲“姻缘说垄,祸事说开”的叮嘱,说没有这事!谁知,叶秋萍却不在乎这事,对谁都大大咧咧的! 叶秋萍见我有些犹豫不决,大声对我说:“书呆子,又想起什么事来了?” 我小声问:“你还记得起‘二八校花’的事吗?” 听我问起这事,叶秋萍哈哈大笑起来。 高医生从门诊室探出半个脑瓜,看着我们。叶秋萍慌忙用右手蒙住自己的嘴巴,用左手指了一下住院部,就急忙往后面走。我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在她的身后往后面走。 刚出后门,就见程半玉、胡老幺、万思河、万四海围着一个中年农民叫喊什么!叶秋萍立即跑上去拉程半玉。 程半玉回头见是叶秋萍,就嘻皮笑脸在退出圈子,笑着说:“在这多人的面前拉拉扯扯,多不好意思!” 叶秋萍满面严肃地说:“不好意思,你就叫他们三个人散开!” 万思河怒目圆睁,大声吼道:“凭什么让我们让开?我们正和肖医生谈丢枪的事,他为么事总在旁边打岔!” 中年农民辩解说:“小同学,不要说狡猾话!我的屋里得了妇科病,身上不干净,想求肖医生看病,你们却和肖医生扯横皮!” 万思河对中年农民大声吼道:“你的婆娘身上不干净,就回家洗澡!跑到医院里来干什么?” 叶秋萍插到中年农民与万思河之间,冲着万思河怒斥道:“你回家去问你妈!要你妈告诉你,女人身上不干净,到底是不是病!” 万思河望着程半玉,正说不出话来。小姚从医生值班室冲出来,拉开万思河,伸手就给叶秋萍一耳光,叶秋萍白里透红的脸膛上立刻显出几个指头印。 说时迟,那时快,叶秋萍一把抓住小姚的头发,嘴里骂道:“臭婆娘!你敢打老子?老子今天给你把几根毛拔光!”骂着,就用手使劲把小姚的头往下压。 小姚歪着脑戴,冲着医生值室狂叫:“小谢!你快出来!你的初恋打我呢!” 站在走廊上的易少主,扭过头,对医生值班室大声喊:“谢司令,你快出来!你的‘二八校花’行凶了!” 易少主的喊声一落,谢雨丙、肖医生、刘喜木、高英红都跑出房间,跳下台阶。 谢雨丙伸手要去拉叶秋萍,小姚被叶秋萍压低的脑壳反转斜视着谢雨丙,尖叫着:“不准你碰臭婆娘!”谢雨丙只好缩回伸出的手,小声对叶秋萍说:“小叶,放开她。” 叶秋萍扭头看了谢雨丙一眼,气喘吁吁地问:“她是你的谁?” 谢雨丙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乡。” 小姚使尽全身力气大“哇”一声,趁叶秋萍稍松手的空档,就地一滚,双手拍着地面,指着谢雨丙哭骂道:“好没良心的东西哟!旧情不忘哟!那时二八是校花,现在早与老子一样豆腐渣!人家早有当医生的男人了,怎么还不死心啰!” 听小姚这样叫骂,我实在有点担心有人把这事告诉邹元起,就走上前,蹲在小姚面前,小声说:“你的嗓子都快哑了,不要骂了。谢司令听你的话,什么都没说,就别闹了!” 小姚哈了一下喉咙,发现自己喉咙有什么堵住,声音小了许多,指着谢雨丙说:“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刘喜木蹲到我的身边,笑着对小姚说:“你是我们的谢夫人!” 高英红跑上来,狠狠拍打了一下刘喜木的肩膀,大声说:“不要拍马屁!叶秋萍是我的同学!”说着,马上帮叶秋萍理被小姚抓乱的头发。 小姚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高英红骂道:“叛徒!叛徒——!你看红卫兵捆了你爹,就来帮卫生院的忙!全镇这么多单位,都参加了运动,县医院也参加了运动,就这卫生院,什么火也烧不热!”说着,对易少主说:“我们供销社,要支持粮管所,支持农机站,烈士碑不建好,坚决不交枪!” 刘喜木立即大声喊道:“我也支持!” 高英红狠狠在刘喜木面前跺了一脚,拉着叶秋萍要往前走。 |
叶秋萍后退了两步,对高英红说:“你还没真正进入社会,社会上的事,你晓得不清楚!如果即日让了姓姚的婆娘,明日她会变本加厉,骑到我头上屙屎屙尿的!我不能让她,一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想的快发疯的男人皮扒开,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高英红吃惊地对叶秋萍说:“现在派性那么厉害,你小心姓谢的下你的毒手!” 叶秋萍冷笑了一声后,对高英红说:“她敢下我的毒手,邹元起自然不会放过他!再说,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姓谢的做的事公布于众,邹元起就不会再问我‘二八’的事!” 我见叶秋萍想借这个机会与谢雨丙结老账,觉得办法不错,也免得邹元起每次到我家玩,老是爱问“二八”的事,我只见到那张纸条,并不了解其他事情。她把事情全公开了,肯定会有“小广播”,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邹元起!还有,谢雨丙为丢枪的事,肯定态度不明朗。要是态度端正,不会有人在这里吵吵闹闹了!让叶秋萍“揭老底”,真在可以一举多得。想到这里,我就走到高英起身边,小声对她说:“秋萍是按你爹的吩咐,下后来叫病号上前看病的!” 高英红听我讲完,就大声问叶秋萍:“你不要讲这些事!”又指着中年农民催促叶秋萍说:“快带他们上前看病!” 中年农民见有脱身人机会,慌忙跑出万思河几个人围成的小圈子,跳上走廊台阶,看了一眼医生值班室,大声对高英红说:“肖医生正在给我屋里看病,还省得出五分钱的挂号费,我们不上前了!” 叶秋萍听农民这样讲,拉了高英红一把,像是求情似的对她说:“你快上前告诉你爹,病号是看妇科,省得你爹老等!” 高英红向前面门诊走了两步,回过头,见刘喜木正要对小姚说什么,立刻回转身,大声对刘喜木说:“你过来,我事要对你讲!” 刘喜木用左手把斜背在胯部的驳壳枪套,挪到自己的下腹部,打开套盖,正准备把驳壳枪装进枪套,高英红突然冲到刘喜木面前,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刘喜木的驳壳枪枪管,扭头对我说:“你过来!把他的枪拿去交给王特派员!” 我接连对高英红摆手说:“邹炎起枪的误会刚消除,我不能再做这种事!” 刘喜木笑着对我说:“对!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就是傻子!” 高英红睁大眼睛,斥责刘喜木说:“刚才在急救室,你是怎么对王叔说的?” 刘喜木闭了闭眼睛,说:“那是姓谢的对他表态,谢司令只说先交一部分枪,他和姓易的、姓曾的枪已经交了,应该算先交了一部分吧。童司令、程老师、小胡的枪都没交,凭什么要我也交?” 高英红放大嗓门,看了叶秋萍一眼,接着对刘喜木说:“凭你爹前一下子要用扁担打你!凭这几天你一直当着邹炎起的面……” 叶秋萍没让高英红把话说完,急忙插话问:“邹元起?” 本来气红了脸的高英红,见叶秋萍听了对字,转怒为笑的说:“哪个敢提你的邹元起呀!”说着又转过脸,对刘喜木说:“我不说,你自己说吧!” 刘喜木看了高英红一眼,有些难以为情地对我说:“昨天,邹炎起问她,愿不愿和我做朋友。我当着邹炎起的面告诉她,只要她肯和我做朋友,我就听她的话。不过……”说到这里,刘喜木的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住高英红的脸,没把话说完。 高英红转过身子,面对叶秋萍,右手仍然抓住刘喜木的枪管,说:“这家伙,像个女人,还怀疑我和牛东坡旧情不忘!”说着,立刻转过身子,面对着我,大声嚷道:“牛东坡,你对他说清楚!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旧情?” 听高英红这样质问我,联想到她刚才特反对叶秋萍揭老底,怎么一下就健忘?自己倒先揭起老底来了!想到这里,我没回答高英红的问话,避开高英红充满愤怒的眼神,对刘喜木说:“这个问题,你我已经说清楚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刘喜木用左手指着高英红,气急败坏地说:“我没怀疑!是她想讨好玩绿旗。” 听到“玩绿旗”三个字,高英红高八度地“啊”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与刘喜木面对面,大声喊道:“你竟敢骂我的王叔!”说着,冷不防从刘喜木手里夺过驳壳枪,紧接着跃上台阶,跑进急救室。 高英红一走,周围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叶秋萍。 叶秋萍向小姚走近两步,指着正在与易少主讲什么的谢雨丙的后背,大声问:“高英红当着大家的面,抖了自己的私事,你想不想听我抖和他的初恋?” 听完高英红与刘喜木的故事,本来平静下来的小姚,经叶秋萍这样一问,脸色一下发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叶秋萍冲着谢雨丙的后背,大声喊道:“姓谢的!你转过身来,我有话要说!” 站在谢雨丙对面的易少主,用嘴对谢雨丙挑了挑,谢雨丙转过身来,脸一下泛红,满面严肃地问叶秋萍:“要说什么?” 叶秋萍说:“我这人虽是女人,但有一颗男人的心!” 小姚睁大眼睛,指着谢雨丙,小声问:“有他的心?” 叶秋萍斜了小姚一眼,看着张着嘴,正等下文的程半玉,说:“我本来不爱读书,是小谢写给我一首诗后,我怕教拼音的周老师笑我,就把诗撤开后,一句、一个字地向他求教!” 程半玉拍起巴掌,笑着问:“是情诗吗?还记不记得?” 叶秋萍上牙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松开后,说:“我背出来,还给小谢!从现在起,我会彻底忘掉它,希望它成为垃圾,再没有人提它!” 程半玉又鼓了两下掌,面向四周想听新闻的人,大声说:“大家想不想听?是情诗呢?” 谢雨丙瞪了程半玉一眼,环顾四周后,怒吼道:“我抗议——!” |
叶秋萍指着小姚,没有好气地问谢雨丙:“你是抗议她呢,还抗议我呢?” 谢雨丙闭了闭眼睛,避开叶秋萍愤怒的眼神,大声质问程半玉:“你想看我的热闹?” 程半玉冷笑了一声,说:“你的枪杆子被玩绿旗招安,看不到你枪杆子的水平了!想学习、学习你笔杆子的水平,这怎么是看你的热闹呢?”程半玉指着小姚,对易少主说:“你们供销社的女战士,对谢司令有了感情,担心谢司令不忘初恋!现在他的初恋对,象要向小姚公开初恋的真实情况,你觉得该不该鼓励呢?” 易少主忍不住笑了一声,看了谢雨丙一眼,见谢雨丙满面不高兴,马上对程半玉说:“我是个大老粗,不懂笔杆子的事,没法回答你!” 叶秋萍扫了三个说话男人一眼,大声说:“我不管你枪杆子、笔杆子,你们都是大男子,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我今天是站在天底下说话,如果有半句撒谎,让我被雷劈死!” 程半玉笑着对叶秋萍说:“别说的那末吓人,老天爷让你把美丽带到人世间,天眼一直盯住你,怎么会撒谎呢?说吧!” 叶秋萍看了小姚一眼,大声说:“我把真实经过讲给你听,希望你听完后,不再疑神疑鬼。疑心重了,今后的日子会难过的!经过现在文革的大揭发、大字报,我确实觉得,什么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大家传说的‘二八’,我告诉了我的‘他’,今天也如实告诉你!” 程半玉两眼盯住谢雨丙的脸,一边鼓起掌,一边对谢雨丙说:“叶秋萍说清楚你和她过去的事,免得在结婚典礼上,介绍恋爱经过时,不好过关!” 谢雨丙红着脸对程半玉说:“我家有一本《诗经》,一本《楚辞》,从小就爱学着写诗。就是在五年前,我写了一首七言古诗,丢给了小叶。其实没有什么!” 小姚伸出自己的右手,撒开手指,睁大眼睛,惊讶地说:“五年啦?” 谢雨丙咳嗽一声,对小姚说:“那是一九六三年五、六月间,具体日子记不着了。那天一清早,买肉的人举着肉票,围满了肉案子。”说到这里,转过脸,对叶秋萍说:“你挤在买肉的人当中,问我认不认识你。我告诉你,是中学的应届毕业生,家住在粮管所后面的草房里。你没再说什么,就丢给我四角钱、半折肉票,说给你留半斤肉,放学时来拿。……” 小姚没让谢雨丙把话说完,插嘴问:“要你留肉就留肉,怎么会留出纸条来呢?” 叶秋萍瞪了小姚一眼,说:“他有可能卖完肉后,见我老是没来,就留下纸条的。” 小姚斜了叶秋萍一眼,不高兴地说:“我问他,没问你!” 谢雨丙急忙对小姚解释说:“我的事,她不知情……” 小姚没让谢雨把“情”后面的话说出来,指着叶秋萍问谢雨丙:“你生怕我把话问重了,还想狡辩对她没有初恋!老实告诉你,对你的革命工作,我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你当……” 易少主见小姚想暴露钢革司选举的事,慌忙插嘴对小姚说:“不扯东拉西的!让谢主任把话说完!” 谢雨丙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快到中午吃饭了,没见到小叶的人,正好我要去粮管所找小董。于是,就把肉带到小叶家。没想到我刚到小叶家门口,小叶就从后面赶来,我就没进她家,把用稻草铆子铆好的肉,递给小叶。找到小董后,才知道给小董写的诗,错递给小叶了!” 程半玉冲着叶秋萍问:“那诗真的不是写给你的吗?” 叶秋萍摇摇头,对程半玉说:“不晓得!” 程半玉向叶秋萍走近一步,瞪圆双眼,大声说:“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谢雨丙跑到程半玉的身边,用力拉了他一把,大声说:“都五年了!怎么能记得住呢?” 叶秋萍冷笑一声,对谢雨丙说:“本来我的记性不好!要是记性好,我就会读书了!” 谢雨丙拍了一下巴掌,对程半玉说:“你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程半玉对谢雨丙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说:“职业习惯,特别喜欢问那砂锅能装几斤米!” 叶秋萍笑着打了一巴掌程半玉的棉衣袖子,说:“别打岔!再打岔,那首诗真的记不起来了!” 程半玉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对叶秋萍说:“别急,别急!谢司令家里诗传了几代人,他的诗,一定是好诗!学到手了,还可教别人呢!” 叶秋萍理了理额头上的刘海,点了点头,看着谢雨丙的脸,大声说:“豆蔻年华是二八……” 小姚眨了眨眼睛,重复着:“逗口脸巴?”立即转过脸,瞪大眼睛问谢雨丙:“你们发生关系了?” 易少主张大嘴巴,望着谢雨丙。 谢雨丙脸色发白地对程半玉说:“你是老师,小叶刚才说了什么,你应该没听错吧!” 程半玉笑着对小姚说:“你想歪了!是豆蔻年华是二八!说的是,女孩子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最漂亮、最水灵!” 小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程半玉:“我今年足二十二了,已经比十六岁超过了六岁,我是不是老了?” 程半玉摇摇头,笑着对谢雨丙说:“你们小镇的女孩子,比我们小镇的女孩子长的水灵、清秀!” 叶秋萍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对我说:“我也二十二周岁了,是不是也很老?” 我笑着说:“情人面前出西施,元起哥喜欢你!他一辈子都会以为你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叶秋萍睁大眼睛,小声问我:“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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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叶秋萍点点头,笑着说:“肯定是真的。我听很多人说,笑一笑,十年少。这是说,人经常笑,就会不出老。不出老,就是年少!元起哥喜欢你,你高不高兴?你肯定高兴!一高兴,肯定会笑。木童姐老是对我妈说,你在你家门口的河坡上笑,你的的笑声,穿过了中桥,传到我们家的河边。说是你因为找到一户好人家,心里才高兴的。心里一高兴,才会笑得那么甜的。” 叶秋萍摇摇头说:“我姐说,邹元起家的情况并不好!他爹是资本家。要不是他二哥在还不那么讲阶级成份时考上炮校,接着又上越南打美国飞机,接着被美国飞机炸坏右眼,炸断左手,还炸坏了……,反正大家都晓得,他二哥不会生伢了!这才当了英雄,才让邹元起有上了大学机会。你想想,他大哥与他不同母亲,二哥今后难找对象,她妈老了,只有我来照管护侍!我姐去年都在要我想想,有几个婆婆与儿媳关系能处理好?我姐还说……” 没等叶秋萍把话说完,程半玉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不高兴地说:“你打什么岔呀?你等人家叶秋萍把话说完,让谢司令好下台,我们也好去做正事呀!” 叶秋萍转过脸,对程半玉说:“我该说的都说了! 程半玉看了叶秋萍一眼,说:“你刚才只说了一句。诗,最少有四句哩!” 叶秋萍翘起下嘴唇,对自己额头上的刘海吹了几口气,对程半玉说:“实在想不起来了!” 就在程半玉与叶秋萍斗嘴的时候,我看见谢雨丙走到小姚面前,在她耳朵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小姚走到我面前,小声问:“程老师问那女人什么?” 我小声说:“他在逼她背后面的诗,她说实在记不起来了!” 小姚扭过身子,拉了一把程半玉的棉袄袖子,大声说:“小谢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我让小谢背给你听,你再给我做解释,好吗?” 程半玉斜了叶秋萍一眼,转过身子,对谢雨丙说:“该交的枪,已经交了,该上建碑工地了,这个节目就算了吧!” 谢雨丙冷笑了两声,用严峻的目光扫视全院后,大声对程半玉说:“原来你想看我的好戏!那好!我只好假戏真做了!”接着,指着站在院子后门口的几个粮管所的年青女职工,大声问:“你们文艺宣传队有没有请我写过节目?” 几个女职工议论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大声说:“有!” 谢雨丙对说话的女职工点点头,回过头,对程半玉说:“我说那天我给小董写东西,没有说假话!我写的那首诗,错递给叶医生了……” 叶秋萍打断谢雨丙的话,小声对他说:“我不是医生,是挂号的,叫我会计,还可以。” 谢雨丙对叶秋萍笑了笑,说:“叶会计、叶医生,说的都是你。你记不着我写的诗,我自己写的,自己记得,我来背给程老师检查、评分,省得只演半台戏。半台戏,不像程老师的半块玉,那是双玉中的半块,同样值钱!我这半台戏不演完,就会落下政治笑话,影响阶级斗争!” 谢雨丙说话时,我注视着程半玉的脸部表情,发现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还真有点像演员哩! 等谢雨丙的话音刚落,程半玉皮笑肉不笑地对周遭的人说:“谢司令文武双全,他的第一句诗中的‘二八’,在小镇,可以说家喻户晓!请大家认真听!” 谢雨丙哈了哈嗓子,两眼平视前方,一副诗朗诵的模样,开始呤他的诗:“豆蔻年华是二八,巾帼英雄人人夸。要学大寨铁姑娘,革命前景美好画!” 谢雨丙的话音一落,程半玉立即鼓掌。小姚见程半玉鼓掌,也跟着拍起巴掌。 就在这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叶秋萍向我走近两步,小声对我说:“他的纸条子,考试的时候,我错递给你,你看过吗?” 我点了一下头,想看谢雨丙与程半玉如何“斗法”,只看了叶秋萍一眼,接着赶快把目光停留在程半玉的脸上。 叶秋萍扯了一下我的棉衣袖口,用稍大一些的嗓音对我说:“周老师给我解释第二句的意思,我还得清清楚楚,那是说我是校花。当时,我不晓得什么是校花,周老师说,就是全校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子,哪有什么‘人人夸’呀!” 听叶秋萍这样讲,我赶紧看周围有没有听见她讲话的人,发现大家都在看程半玉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在相互议论着,立即小声对叶秋萍说:“你别再揭老底了。你不看谢雨丙与程半玉说说说笑笑,他内心对程半玉正恨之入骨哩!要不,怎么有‘笑面虎’的外号呢?” 叶秋萍“哦”了一声,指着蹲在门诊后厅大门外的刘喜木,问我:“他怎么啦?” 我瞅了刘喜木一眼,想让叶秋萍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对她说:“他在生高英红的气,你快点把他拉到前厅,劝他不要舍不得交枪。他爹为他玩枪的事,要举扁担打他呢!” 叶秋萍望了望医生值班室,问:“高英红怎么还不出来呢?” 我见邹炎起从医生值班室走出来,用嘴挑了一下,对叶秋萍说:“你快拉邹炎起与你做伴,让刘喜木快一点离开这里!” 叶秋萍对我点了一下头,迎着邹炎起,走过去。 我见邹炎起与叶秋萍一块向刘喜木走去,连忙回头看程半玉。 程半玉一边抓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指着粮管所那一圈女职工问:“你们晓得‘大寨铁姑娘’什么时候才有的吗?” 刚才回答谢雨丙问话的那个女青年,被同伴们推了几下,才抬起头,对程半玉说:“解放前!” 程半玉大声“啊”了一声,摇摇头,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谢雨丙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在自己的头顶拍打了几声巴掌,扯起嗓子喊道:“程老师的意思,是要在场的女战士,要向大寨的铁姑娘学习,快快参加到上桥头建碑劳动中去,用大寨精神,把英雄的纪念碑,快点建起来!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小姚立即举起拳头,高呼:“向大寨学习——!” 谢雨丙走到小姚身边,左手挽起她的胳膊,右手在空中一挥,大声喊道:“出发——!” 一眨眼功夫,院子里只剩下我与程半玉两人。 |
@牛爬坡 782楼 2013-09-19 15:05:00 中秋节我在武汉祝福你们全家身体健康、快乐! ----------------------------- 谢谢!我们两家同乐! |
程半玉眼睁睁地目送小姚与谢雨消逝在门诊部后门里,突然回转身,见我还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下,就向我走过来。我猜想,程半玉为自己没进抓办,想借叶秋萍的情诗,发起对谢雨丙人格形象的挑战,却被谢雨丙反败为胜,心里一定很气!想到这里,我就转过身,往急救室走。还没等我跨上走廊台阶,我的棉袄后摆,就被程半玉抓住!我只好把准备跨上台阶的左脚缩回来,扒开程半玉的手,回过头,小声说:“我是去找赵周勤,与他一起去你们的工地!”说完,回过头,还是想上台阶。 不料,我的棉袄后摆还是被他抓住,只好再转过身子,用稍大一点的嗓音说:“我是学习班的人,不能跟你走,应该跟赵书记走!” 程半玉两眼盯住我,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县人武部的张科长,已经在电话里安排好了,要赵周勤组织他大队的民兵,把我们上交的枪与子弹,现在就送去杨闸船码头,直接押送进县里的武器库!你跟他去什么工地?” 听程半玉这样讲,怕他撒谎,就急转身,跳上走廊台阶,慌忙跑进急救室。 在急救室里,我见向医生、肖医生与护士,正围在王特派员的病床边。再走近一看,原来王特派员又昏过去了!向医声正给他老在量血压;肖医生正他老露在外面的胸部听什么;护士整理好输液器,正在收拾盘子准备离开急救室。本来想找向医生与肖医生问情况的,没想到王特派员病情恶化了,两位正忙着! 我赶快退出急救室,还没走下台阶,护士也出了急救室。于是,回过头,小声问护士:“王特派员怎么啦?” 护士看了站在台阶下的程半玉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问他好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走进护士准备室。 我立刻跟进去,对护士说:“他说事情已经谈好了。” 护士一面摘下自己脸上的口罩,一面说:“交的几杆枪,那是王叔的命换的!王叔第一次醒过来后,让向医生给县人武部打电话。谢雨丙带的人来后,县人武部的人又要谢雨丙听电话。姓谢的听完电话,才到病床边与王叔讨论,没想到姓童的、姓胡的坚决不听姓谢的。这个姓程的,挖心挖肝地骂王叔,谁也阻止不住,直到王叔发心绞痛,才退到院子!接着又在院子里没事找事,影响我们治疗!这个人有什么资格当老师?真像一个泼妇!……” 我见护士越说越生气,赶忙对护士说:“对不起,我又打搅你了!”说着,就从护士准备退出来,想去前厅问高英红。 没想到,刚走出房,程半玉手里提着一支驳壳枪,正站在台阶下等着我! 没等我开口,程半玉在我面前晃动了一下黑洞洞的枪口,面带愠色地把枪口指向院子后门! 我走下台阶,指着门诊部的后门,说:“走街上去上桥头,会近一点!” 程半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要跟谢司令走,就应该早走!不跟他走,那就必须听我的!” 我斜了他一眼,心想,走就走,只要注意他手中的枪,单个人与他徒手较量,我不会怕他!想好主义,我转过身子,暗暗调动内气,朝院子后门走去。快到院子后门时,我回头看,见程半玉只掉我几步远,紧紧地跟在后面。 走到院子后门边,正要伸手扭门锁,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再回头看程半玉,见他快步追过来,大声嚷道:“我来开门!” 我只好让在一旁,等程半玉开门。 程半玉走到门边,用手扭了扭门锁,没扭开。又用枪管敲打了几下门锁,再扭,扭开了!回过头用枪管比划着说:“跟着……” 程半玉话没说完,只见门外伸进一只手,抓住他的枪管,连人带枪,把他拖出院子!程半玉在院子外,只叫了一声“哎哟——!”就再没有听到声音了! 我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做,没敢跟出门!立即把门关上,回头朝住院部台阶跑! 刚跑上台阶,向医生与肖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向医生一把抓下自己脸上的口罩,瞪大眼睛,大声问:“碰见鬼了?” 肖医生也取下脸上的口罩,指着我对向医生说:“哎呀!他的脸都吓白了!” 我跑到向医生面前,向医生指着他的值班室,让我先走进去。 我走进值班室,向医生跟着走进来,拖过一把白木椅,对我说:“你一个人,在院子里看见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子?”说着,又把另一张白木椅递给走进来的肖医生,自己把屁股挪在办公桌的一角上,接着对我说:“做两下深呼吸,不要像王叔那样激动!把心脏搞病了,就别想兵了!” 肖医生对我笑了笑,开玩笑地说:“刚才来了一院子造反派,交了十来支枪,没赶到看热闹,心里不舒服了!” 我稍微缓过气来后,站起身,走到值班室门口,指着院子后门说:“小学的程半玉的枪没交……” 没等我把话说完,向医生急忙插话说:“不说过程,只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点点头,说:“程半玉提着枪,押着我,硬要从后院子门出去,到上桥头工地。没想到,他刚开一点门缝,门外伸进来一只手,抓住他的枪管,连人带枪拖了出去!” 听我说到这里,向医生与肖医生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哎呀——!” |
肖医生很快就镇静下来,站起身,对向医生说:“这是个事哩!你值班,我出院子后门看是什么事!” 向医生也把自己的屁股挪开办公桌角,对肖医生说:“这有点像绑架,说不定绑匪手中也有枪!要去,还是我去好!”说着,就要脱下白大褂。 肖医生走到向医生面前,一边扣向医生解开的扣子,一边对向医生说:“你是值班医生,王叔还没醒,你不能离开这里!” 听夫妻俩争着要出院子搞明事情真象,我立即站起身,对两位医生说:“你们都不能去,还是我去!” 向医生看了我一眼,说:“要是钢革司内部的事,你跑去,他们合起来整你,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不太像是他们内部的事!如果真是老钢内部的事,我就说自己去建碑工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再说,我会见机行事的!” 肖医生对向医生说:“小牛会拳脚功夫,他去,比我俩强!”转过脸,对我说:“快走,我送你出后门,看一下外面的情况,马上回来!”说着,她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丢给向医生,走出值班室。 我抢在肖医生前跳下走廊台阶,先跑到院子后门处,等肖医生小跑过来后,对肖医生说:“刚才是思想没有准备,才慌张的!听你与向医生讨论后,心里有了准备!先看一下情况,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肖医生突然伸出右手,一下抓住我的左手腕,食指和中指压在我的脉搏上,昂起头,看着天,过了一会儿,笑着说:“你终于平静了。出去后,千万不要麻痹大意,要按你刚才说的,见机行事!”说完,她打开院门,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大声说:“算一次新兵心理检查,祝你过关!” 我走出院门,回头见肖医生还站在门口,就对她说:“你把后门反锁上!搞清情况后,我从门诊大门走,来告诉你们!” 肖医生对我点了点关,把院门关上。 往左五、六米,就是卫生院西边的小巷。在小巷口,往前街口看,周金喜看“西洋景”的那两扇玻璃窗门还开着,没见行人走过来;往去后街那头望,由于巷子的弧度,只能看到铁业社厂房的山墙,看不到那头的后街口。我再回头看院子后门,往前走,是去刘喜木家的小路。小路两旁,散居着几生产队社员的家茅草房。小路一直通到粮管所的米厂前。 我站在卫生院后门进小巷的岔口上,回想刚发生的事情,心想,抓走程半玉的人,应该不是从前街口和米厂方向来的人,于是,就往后街口走。 走过铁业社厂房的山墙,往左拐,就是厂房的大门。听见里有人讲话,我就朝大门走去。 还没走进大门,周金喜手上提着一支手枪,从大门里出来,我吃了一惊,急忙问:“你这枪……” 没等我说完,周金喜笑着说:“铁业社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不是工造的,我和我的两个同志们商量,送给工造一支枪,看工造愿不愿与我‘怀疑一切战斗队”搞大联合。我现在,准备去学习班找李德理,你来的正好,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革命行动?”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走进铁业社。 铁业社,实际上就是八户铁匠铺的简单拼凑起来的小集体组织,除了各家各户搬来的基本生产工具外,没有任何机器设备。 周金喜陪着我,走进大门后,对两个在靠山墙里面,正坐在铲凳上铲什么的学徒喊了一声。两个学徒端着铲自己的铲凳,慢腾腾地走过来,凳子上的镰刀还夹在上面。 我打量了一下两个学徒,一个比我个子高,比我瘦;一个比我个子矮,比我胖,都不是本镇人,不认识他们。 高个子学徒把拿的铲凳递给周金喜,自己坐到矮个子放下的铲凳上。周金喜接过铲凳,自己坐到靠夹镰刀的那头,把坐人的一头,让给我坐。 我刚坐下,高个子神情有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对周金喜说:“他不要这把枪?我们可是想了好多办法,盯了好久,才抢到这……” 周金喜对他摆了摆手,高个子不再接着讲。 我指着周金喜手是的枪,问:“刚才抢的?” 周金喜把枪举到自己眼前,笑着对我说:“李德理他们有什么用?钢革司动不动,就拿枪讲厉害,怎么不搞枪呢?” 我看周金喜不想回答我的问话,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钢革司的枪,今天开始上交了,你怎么还抢他的呢?” 周金喜笑着说:“姓程的凭什么高我一等?他嫖堂客,能当干部。我嫖堂客,为么事就要坐牢?”说着把枪举的老高,接着大声说:“他可以挂枪,我就可以抢他的枪!” 我见没法和他讲理,就站起身,对他说:“工造,现在是赵周勤负责,我去把你说的事,与他说说!他在有急事,我快点去找他!” 周金喜把手里拿的枪,斜插进腰间的皮带里,也站起身来,对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走到大门口,突然想起程半玉决不会事罢甘休,说不定正在组织人来把枪抢回去,就回过头,大声说:“程半玉不是好惹的!刚才绑高医生的那个学生,是他的表弟,要担心他们来杀回马枪!” 周金喜瞪大眼睛,大声嚷道:“他们敢来,我这里有的是大锤!” |
走出铁业社大门后,周金喜的嚷嚷声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在一般人看来的蛮干行为,周金喜却认为入理顺情。不由得使我联想起他舞动大铁锤,到我家讲狠的事。 那是一九五八年,廖书记上任我们小镇所在区的区委书记。为了给全区大办工业造声势,区委决定按上级指示,把全区所辖其他五个小镇的能工巧匠,全搬到我们小镇。这样一来,小镇来了一次街道按行业布局的“大搬家”。 我家所在的前街,上街为农业街段,中街为商业街段,下街为工业街段。我家房子从天井到大门的原当住户,已被龚区长带来的民兵逼着搬走了,空出门面,用来做修配厂的厂房。天井后的两间我家自己住的房间,由于爹右大腿上长脓包,整天流血流脓,疼痛难忍,没法搬到中街分给的房间。没想到,就是因为没按规定的时间搬家,中街分给我家住的房间,被龚区长另行安排给其他镇搬来的商业户入住。房子没有了,我们家只好住在自家房子里。 全街“大搬家”开始的两天后,周金喜的继父刘伯到我家看房子,说是龚区长把他家安排到我家来住。我妈带着刘伯看了前后两个住着的两个房间后,刘伯对我妈说:“你家人病、房挤,无法让出房间,我也不忍心要你们搬家!”刘伯临走时,还告诉正躺在前面房间的我爹,要他老安心养病,他不会再来要房。 第二天上午做午饭的时候,龚区长带着背枪的民兵来我家,跑进腰墙前面的房间,告诉躺在床上的爹,说这个房间已经分给刘伯。我爹告诉龚区长,刘伯来看过我家的情况,说我家人病、房挤,没法让房!听说龚区长来我家,本来就因五年前,他逼怀着大弟的我妈,去建新小学的坟场工地做小工,后来大弟出生后,睾丸不一样大,高医生说怀的时候没照顾好自己,我妈就以为龚区长那个时候,不应该逼她去坟地做小工,因此一直对这位区长敢怒不敢言。正是我妈的这种情绪,从后屋的灶台边,来不及放下锅铲,就跑到前屋!见到龚区长,就要他到后屋看我家挤住的情形。龚区长很不高兴地对我妈说,旧社会的渣窝子,也可住一家人!我妈争辩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怎能与旧社会比呢?龚区长双目圆睁,指着前面的房间,吓唬我妈说,这个房间,正是分给刘伯住的,他家有个刚从监狱放出来的犟东西,他嫖军婚,还拿大锤跟女人的公爹讲厉害!现在他刚从牢里放出来,担心他来行横理!我妈举起手里的锅铲,大声对龚区长说:“日本鬼子来都不怕,还怕一个嫖堂客的坏东西?” 龚区长见说不过我妈,就带着民兵走了。 没想到,龚区长前脚走,周金喜后脚就提着一把八磅的大铁锤,怒气冲冲地从前门直冲我爹睡的房间,指着躺在床上的爹吼道:“现在是共产主义了,你不要以为这房子是你的!” 我爹半坐起来,对周金喜说:“大哥,你不用气,我不反对说你说的话,只是我人有病,再说分给我的房子,也给别人占住了。你爹……” 周金喜不让我爹说下去,大声说:“我爹姓周,死了!” 我爹立即改口说:“刘伯刚来过了,他说不要这房间。” 周金喜接着吼道:“他不上班了!他的班我接了!铁业社,就在斜对门,要你这房,我上班近!” 我爹求情说:“要我的房间可以,等我稍微能动一下了,再把房让给你,行不行?” 周金喜没回答我爹的问话,踩翻爹床前的踏板,用大铁锤扒出一块垫踏板的砖头,抡起手中的大铁锤,一下把砖头砸碎,嘴里叫喊道:“谁要是说不马上让房,我就让这大锤讲话!”说完,拖着大铁锤走出我家房子。 爹叫我搬开被周金喜搞翻的踏板,找到他老的鞋子,帮他老穿上后,我爹就一拐一拐地走到后房。爹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妈后。妈说:“这是那个姓龚的出的歪点子!”说着,就丢下手里的锅铲,要去区里找廖书记,被爹的痛苦呻吟声留下…… 就这样边走边回想着这大锤的事,不知不觉,我来到卫生院大门前。抬起头,见肖医生、叶秋萍站在门口,想把刚才见到的情况告诉肖医生,肖医生却丢开叶秋萍,迎上来,小声问:“是什么情况?” 我把见到周金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肖医生摇摇头,小声说:“事情是什样,比我与小向估计的,要糟多了!” 你有些不明白肖医生的意思,连忙问:“怎么啦?” 肖医生反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问:“王特派员醒了没有?” 肖医生对我一笑,再次反问道:“你说呢?” 见肖医生这模样,心想,王特派员应该醒了。于是,就对肖医生说:“我该去上桥头了,要不然,这枪的事,说不定程半玉会怀疑到我头上的!” |
对肖医生说完,我扭头要走,肖医生跑到我的前面,拦住我,大声说:“不准走!” 我仔细看着肖医生对我不大满意的眼神,问:“还有事吗?” 肖医生有点不高兴地说:“这个时候,你一个人跑到什么工地,能说清什么?” 我有点哭笑不得地对肖医生说:“程半玉要我跟他一块去工在劳动,走到半路上,他被周金喜连人带枪一起抓走,现在铁业社不见程半玉的影子,钢革司的人都去了工地,说明周金喜缴了他的枪,放走他后,他一定去了工地。我如果不去工地,他就以为我与周金喜是一伙的,他就会把周金喜抢枪的事,全赖到我的头上!” 我在讲话时,肖医生一个劲地摇头,我的话音一落,她大声说:“别看你是个高中毕业生,头脑却并不周金喜复杂多少,而且,无论是对人处事的着眼点,还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方式方法,都成问题!简直太不老练了!” 听肖医生这样批评,我放弃要走的念头,回头就往卫生院大门口走。站在大门口的叶秋萍笑着问肖医生:“你拦他回来做么事?” 肖医生见叶秋萍问她,就停下来,我也跟着肖医生站在叶秋萍的对面。我怕肖医生告诉叶秋萍,说我不会办事,在老同学面前“掉面子”,赶忙对叶秋萍解释说:“向医生找我有事!” 叶秋萍“哦”了一声,问肖医生:“东坡叫我找英红说的事,能不能先让我给他说一下?” 肖医生没有回答叶秋萍的发问,却又站到我的正面,大声说:“男子汉,大丈夫,对人处事,无事不生事,事来不怕事,既不无事生非,也不能胆小怕事!” 叶秋萍在一旁插嘴说:“这话话的太对了!刚才在后面,高英红抢走刘喜木的枪,跑到值班室,把枪交给了对河生产大队的赵书记。” 肖医生点头说:“王叔要小赵先收下的!” 叶秋萍指着我,对肖医生说:“他怕刘喜木想不通,要我和高英红做刘喜木的思想工作!” 肖医生看了我一眼,责怪我说:“这就叫做胆小怕事!钢革司已经开始交枪了,高英红与刘喜木都是红旗的,替他去交枪,是对的!有什好怕的?要做什么思想工作?” 叶秋萍对肖医生说:“是呀!他却担心刘喜木想不通!结果,我惹祸了!” 肖医生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问叶秋萍:“惹什么祸?刚才与你站在这里有了一会儿,怎么没听你提起呢?” 叶秋萍指着门诊室,对肖医生说:“你没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肖医生看了一下手表,说:“快做下午饭了,农村上街的人,都回去了,高医生可能回家,去看家做什么好吃的呢!” 叶秋萍皱起眉头,对我说:“我和高英红走到蹲在后门口的刘喜木,他突然站起身,红着脸,对英红说,你交了我的枪,管了我的事。今后,我的事都由你来管!” 肖医生笑着说:“没想到,这个刘喜木,倒有些像武汉的二癞子,真赖皮哩!枪,本来就应该交!小高帮他交枪,是怕他犯错误。他倒好,还赖高英红把他什么事都管起来!这就像你们这儿笑话赖皮人说的,包找老婆,还包生小孩。真是太可笑了!” 叶秋萍瞪大眼睛,对肖医生说:“还真有这回事!刘喜木接着对高英红说,他的娃娃亲,他早退了,现在没有女朋友,要高英红替他找个女朋友!” 肖医生朝刘喜木家街那头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高医生前面的门面房,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高家与刘家,都在街的同一边,不门当户对哩!” 叶秋萍笑着对肖医生说:“你这话,又说对了!英红听刘喜木要她帮他找女朋友,从来没接触过这事的英红,一下羞的满面彤红,直往门诊室跑,刘喜木要追,是我把他拦下来。哎呀!真的不该拦的!” 肖医生问:“为什么?” 叶秋萍满面愁容地说:“等我陪刘喜木走到门诊室,高医生早就站在室门口,像是在等刘喜木追来!没等刘喜木开口说话,高医生发大火,指着刘喜木骂他不是个东西!” 我故意逗乐,对叶秋萍说:“刘喜木是人,怎么会是东西呢?” 肖医生瞅了我的眼,对叶秋萍点点头,说:“这也难怪高医生发火。高医生好几次在我面前说,只想让英红上大学,学医,今后好接他老的班。因此,‘七二?0’,高英红从学校回家后,高医生每天都逼她复习功课,根本没有考虑她找朋友的事!” 面对街站着的叶秋萍,本来还想说什么,突然换话题对街上打招呼说:“英红呢?” 我与肖医生回头看,原来是高医生从街那头走过来。 高医生嗡声嗡气地对叶秋萍说:“做作业!” 肖医生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叶秋萍说:“我也要他去做作业了!” 我扭头问肖医生:“给我布置作业?” |
叶秋萍对我和肖医生眨了一下眼睛,转过身,一边向挂号室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走呵,都要做正事了啰!”说着,就走进挂号室。 我和肖医生走过挂号室,快出后厅后门时,肖医生停下脚步,对我说:“我上前来时,王叔醒过来了。他老问收枪的情况,小向把程半玉的枪被抢的事,提了一下。王叔急得坐起来,对我说你一个人找枪有危险,催我快出来找一找你!刚才当着小叶的面说枪,怕不妥当。现在,你见到王叔后,要先告诉他老,说枪没丢,让他老悬着的心,先放下来!” 听肖医生这样讲,我才懂得肖医生要我做作业的含义:原来,她是暗示我不该丢开那支枪不管哩!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事当前,不应当先考虑个人得失,应当先考虑为社会贡献力量!想到这里,我对肖医生说:“现在,我还不能去见王特派员!” 肖医生皱起眉头,吃惊地问:“还想去工地?” 我摇摇头,大声说:“周金喜拿着枪,比程半玉拿枪的危险更大!我应当马上去见周金喜,告诉他,工造同意接受他的战斗队,快点把枪收上来,多收一支枪,就会减少一份社会危险!” 听我说完,肖医生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对我说:“你的脑子真好用,我要你做的作业,正是这道题!走,我和你一块去!” 我赶紧摇头说:“周金喜蛮横无理,动不动就恃自己的大锤狠,你不能去!” 肖医生笑着说:“这一点你就不知道了。如果这时候程半玉搬了救兵,找周金喜要枪,我去,刚好!” 我有些害怕地对肖医生说:“这事不是开玩笑的事,闹不好会搞武斗。武斗起来,与打仗差不多,跑慢了,说不停有生命危险哩!” 肖医生也摇摇头,仍然微笑着说:“我妈告诉我,本人与战场特有缘分,妈怀我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妈生我在千里奔袭征途。走!情况千变万化,一定要抓住战机!”说着,回过头,就往前厅跑。 我们路过门诊室、挂号室,惹得高医生、叶秋萍吃惊地望着我们。 出卫生院大门,拐进小巷,我停下脚步,对肖医生说:“我跑得快,先去看情况!” 肖医生说:“看情况可以,只能在铁业社外边。要进屋,我俩一起进!” 我见肖医生并不反对我的安排,就没说什么,立即向小巷深处跑去。 刚见到铁业社山墙尖,就听见砸铁的声响,心想:我出来的时候,周金喜的那两个帮手没有开炉,这声音肯定不是打铁声。说不定,程半玉搬的救兵到场了!于是,我加快了自己的步子往前跑。 跑到山墙边,厂里的争吵声,从建着一排烟囱的窄小的通道里传出来。我停下来,仔细看了看通道,发现能一个人侧着身子挤进去。 为了看到真实情况,我侧着身子,挤进通道。挤到第二个烟囱旁,终于见到了一个小窗口。 贴在小窗口的墙边,我慢慢往屋里瞧,哦!只见龚区长的左边站着胡老幺、万四海,右边站着程半玉、万思河,与站在铁砧旁的周金喜三人对峙着;周金喜这一边,只能见到他们的后背。 周金喜高举起铁锤,铁砧上放着用皮套套住的手枪,两旁站着他的两个队员。周金喜吼道:“龚区长!你如果不要他们从屋里滚出去,我这一锤子就甩下去了!” 不知是我隔龚区长稍远一点,还是他在四清中因逼死一条人命受撤职处份,也许是他被夹在四人之中的原因,我感觉他好像比年青时少了许多威风! 龚区长左右看了胡老幺、程半玉一眼,声音有些颤抖地对周金喜说:“我和小胡、小程没有多少交情,他们还给我面子,顶住了各方面的压力,让我出来工作。我和你,应该说,有好多年的交情了,你的锤子没砸下去,也是给了面子的。你能不能把枪从铁砧上拿起来,我们坐下来谈,你说呢?” 周金喜粗声粗气地回答道:“龚区长,你有话直说,别脱掉裤子放屁!我们打铁的,从来就是站着打,站着甩大锤才能打铁!” 周金喜的话音一落,胡老幺冲着龚区长大声吼道:“你不是说你对他家全家有恩吗?看他这信熊样子,哪像在领你的情呢?姓龚的,我们把你当人,你自己不能做鬼!我数三下,如果对面的狗东西还不放下锤子,就别怪我的枪不认人了!” |
龚区长急忙对胡老幺摆手,张着嘴,两片嘴唇一个劲地颤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顿时,本来像开锅似的议论声,一下静下来,整个厂房里空气像凝固了! 程半玉瞪大眼睛,右手直挺挺地指着铁砧上驳壳枪黄褐色的皮套,与龚区长一样,也说不出话来。 我正想从狭窄通道中退出来,突然听见山墙头传来肖医生并不大的呼叫“小牛,小牛——!”只听得程半玉“哎呀”一声,打破了厂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万思河也大叫起来:“肖医叫小刘,肯定是刘喜木来了!” 程半玉惊喜万分地对胡老幺说:“别数数了!”又扭头对周金喜说:“刘喜木是爹的侄孙子,看在刘喜木的面子上,我不急着要枪,你也把要把枪砸了!” 胡老幺收回驳壳枪,提在手上,对周金喜冷笑了一声,对程半玉说:“我不数了,你看着办!”说完,回头就走出铁业社的大门,向上桥头方向走去。 趁此机会,我赶忙挤出身子,见肖医生正在四处张望,小声叫了肖医生一声。 肖医生回过头,指着狭窄的通道,小声问:“什么情况?” 我简短地把厂房里发生的事说了几句,肖医生听完后,点点头,果断地说:“你快去找高英红!哎,哎……不行!就叫叶秋萍!要她快把刘喜木找到卫生院……,不!如果我没回卫生院,就叫叶秋萍把刘喜木叫到这里来!” 听肖医生做这样的安排,我马上摆手表示反对,想说什么,一下不知从何说起! 肖医生微微一笑,指着山墙,小声说:“你别为这里是虎狼窝!没事的!你一定把刘喜木找来,就是了。”说着,转身就往铁业社大门走去。 我不敢迟疑,拿出自己最快的短跑速度,跑进卫生院的大门,几步就跨进挂号室,把正在打算盘的叶秋萍吓了一跳! 叶秋萍急忙问:“怎么回事?”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肖医生找刘喜木!” 叶秋萍眨了一下眼睛,指着对面的门诊室,小声说:“高医生刚发过脾气,还找他呀?要找,你去找!我已经上过你的当。”说完,又接着打起算盘来。 我用手按住叶秋萍要拨动的算盘珠子,大声说:“肖医生被钢革司的人,扣在后面铁业社了,找刘喜木去救她!” 我的话音一落,高医生立即从门诊室跑出来,大声问:“小肖现在在哪里?” 叶秋萍立即站起身,惊恐地对高医生说:“被钢革司押在铁业社!” 高医生急切地问:“有什么办法救她?” 叶秋萍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我豁出来,大声对高医生说:“肖医生本来打算要英红去叫刘喜木的,怕你老不同……” 高医生生气地说:“叫他干什么,我去就行了!” 我急忙对高医生摆手,大声说:“绑你和周老师的几个学生都在那里,你千万别去!” 叶秋萍也急忙对高医生说:“你走了,门诊怎么办?”说着,赶忙把桌面上的单据、钞票扒进抽屉,锁上后抽出钥匙,对高医生说:“你老告诉一下药房,有买药的,要他们先收一下现金,我出去一下就来!” 叶秋萍什么不再说,出挂号室,就开始小跑步。 出卫生院的大门,几步就跨上刘喜木家的台阶。走进大门,堂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急着往后屋走。走到厨房,见刘喜木的妈正在灶台边炒菜,刘喜木坐在灶门口往灶里添草把子。母子俩本来在说什么,看见叶秋萍和我,刘喜木妈没好气地问:“高医生还放不过我家老二?我家老二又不是瞎跛瘫瘸,离开了高家,就找不到对象了?真是的!太欺侮我们农村人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无柴烧!” 叶秋萍忙解释说:“不是高医生,是肖医生有急事,请你老家喜木帮忙!” 刘喜木的妈听叶秋萍说肖医生找刘喜木帮忙,“哟”了一声,急忙对坐在灶门口的刘喜木说:“肖医生可是个大好人!她有急事,我们可不能不管!上个月初五的下半夜,大风大雨,你爹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我急得没办法,跑到卫生院后院门敲门,向医生开门见是我,二话没说,回到里面,提起药箱,就跑过来,又是给药,又是打针……” 刘喜木没让他妈把话说完,站起身,推了我一把,大声问:“人在哪里?” 叶秋萍插嘴说:“就在铁业社!” 刘喜木边走边打掉身上的草渣,走出后门,一个人就顺着小道往卫生院那头跑。 我和叶秋萍紧跟在后面。 跑到卫生院后院门,刘喜木停下来,问:“肖医生为什么去铁业社?是周金喜对她行非礼了?” 叶秋萍望着我,说:“我不晓得为么事,是东坡告诉我的!” 我对刘喜木点点头,说:“为枪的事!” 刘喜木睁大眼睛,大声说:“又是枪!” |
叶秋萍拉了一把我的棉袄袖子一下,提醒我说:“快到地方了,你要把肖医生为枪的事说清楚,不然,喜木不知要帮什么忙的!” 叶秋萍说完,刘喜木有点着急地问我:“是高英红把我的枪交给肖医生?还是我的枪被谁用伤人了?” 我连忙解释说:“与你的枪没关系,是小学程半玉老师的枪,被铁业社的周金喜抢走了。程半玉带来的人,把铁业社围起来,周金喜不肯交枪,要把枪砸掉,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肖医生跑进去了!” 我说到这里,刘喜木摇摇头说:“这不是我的事!再说,那周金喜是个蛮子,和谁也说不了几正经话,他不会听我的!” 叶秋萍扒了一下刘喜木的手,说:“肖医生在为难的时候想到你,自有她的道理!” 刘喜木斜了叶秋萍一眼,不高兴地说:“有什么道理?周金喜,不会听我的。程半玉的枪,被周金喜抢走了,程半玉去要,这有什么错?难道要我劝程半玉不要他的枪?你们想想,那支枪,是程半玉拿在手上危险,还是周金喜拿在手上危险?设身处地的为程半玉着想,我的枪,被高英红抢去上交了,到现在,我的心里还在难过!何况程老师的枪,是被周金喜这样的人抢走的呢!他肯定要下决心,把它抢回来!”说完,刘喜木扭头就往回走。 我“哎”了一声,还想劝刘喜木几句。没想到,没等我开口说话,刘喜木站在走出十多步的地方,回头对我说:“肖医生的难处,请你代我帮忙!” 我想问刘喜木,该怎样代他帮肖医生的忙,他却头也不回地往自家跑去。 叶秋萍跺了一下脚,生气地对我说:“他妈讲的话,他半句都没听进去!我们快走,到时候,我就告诉程老师,是姓刘的要你来的!” 听叶秋萍这样讲,我觉得也是个办法,于是,对叶秋萍说:“我跑得快一些,先跑!你不要太着急,慢一点跑。” 跑到铁业社的山墙下,我就开始边跑边大声喊:“肖医生!肖医生——!” 我跑到离铁业社大门几步远的地方,万四海从厂房里走出来,对我一个劲地摆手,要我不要喊。我放慢步子,跑到万四海的面前,小声问:“肖医生呢?” 万四海小声对我说:“肖医生在里面,刚才,真的危险哟!” 我慌忙问:“谁打肖医生了?” 万四海反问道:“谁敢打肖医生?她妈都是全县有名的老红军,哪一派的人都不敢得罪她!再说,谁敢保证自己不生病呢?她和向医生都是医生,得罪了她,能讨什么好?” 我用鼻子“哼”了一下,不高兴地说:“别说的好听!你们怎么绑高医生的?快说,肖医生到底怎能么啦?” 正在这时,我听到山墙那头转来叶秋萍的跑步声,我接着问:“你快说!肖医生怎么啦?” 叶秋萍跑到我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肖医生呢?” 万四海笑着对叶秋萍说:“肖医生在里面作报告哩!” 叶秋萍满不高兴呢唬万四海:“别开玩笑!我们的肖医生到底怎么啦?” 万四海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正在要和姓周的打起来的时候,肖医生走进屋里!她不说话,却指着我们这些人,大笑了一阵!结果,笑得大家都搞不清为么事!不一会儿,姓周的放下大锤,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肖医生。我们这边见姓周的放下大锤,万思河也把枪放下来!” 秋萍用手一面拍自己的胸前,一边对我说:“呸啾、呸啾花狗瘦!呸啾、呸秋花狗瘦!吓死我了!人家肖医生有身孕了!可不闹着玩的!” “哦——哈!”我和万四海同时脱口而出! 我顾不上再问什么,立刻跑进厂房。 一眼就看见肖医生肩上背着枪,站在周金喜三人与程半玉多人对阵的中间,面对着龚区长,大声说:“刚才,龚区长做了检讨,说自己不应该利用派性来保护自己!依我看,还算一句心理话!不过,我还是觉得,没有经过战火考验的领导,要像经过战火考验的领导学习。就像区里的王特派员,他老想事情,总先想对老百姓有何好处,从来不为自己打算,从不在老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当然,我也不是说,解放后参加工作的领导中,就没有为人民群众着想的领导,像廖书记,还有陈部长,就和王特派员一个样!” 龚区长连忙点头说:“那是,那是,他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看现场气氛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紧张,就对肖医生说:“刘喜木要我来告诉你,他正在帮赵周勤清点上船的枪支,说学校还有两支手枪没上交,要万四海快点收起来送到杨阐!” 叶秋萍指着万思河说:“就差你的一支枪了!” 万思河看着程半玉,小声问:“我们教育系统就剩下我这支枪了,也要上交?” 程半玉抓了抓头皮,说:“留下一支枪,也没有什么用,交吧。” 肖医生走到万思河的面前,笑着说:“你表哥的枪,已经挂在我肩上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说着,就从万思河的手里接过驳壳枪,熟练地拉开枪机,退出子弹,又从万思河的肩膀上,抓起枪背带,拿过枪套,把驳壳枪装入枪套后,举着手里的子弹,大声对在场的人说:“子弹都上膛了,要是武斗起来,那还了得?” 周金喜指着肖医生肩上背着的枪,说:“这枪里也有子弹!” 肖医生赶快挪过枪套,取出驳壳枪,打开枪机,取下子弹后,对周金喜说:“刚才多危险啰,要是铁锤落下,子弹在里面爆炸,说不定炸伤自己哩!” 周金喜睁大眼睛,吸了一口大气,惊恐地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呀!” |
龚区长走到周金喜面前,指着程半玉,对周金喜说:“你和我,都要好好向程老师学习!即日,你如果遇到的不是程老师,要是碰到一个与你一样犟脾气的人,说不定要打得稀八烂了!” 周金喜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龚区长的脸,回过头,指着程半玉,对龚区长说:“要我向他学习,那就糟了!他喜欢姑娘伢,可我喜欢不起哟!我知道坐牢的滋味!” 龚区长指着周金喜,笑着对肖医生说:“你刚才说要我向老廖、老王学习,多为老百姓着想。我本来想为老百姓着想,可是,遇到的老百姓,都与他一个样,根本说不上路。要与他们讲道理,他们尽给你扯横皮!” 肖医生对龚区长点点头,冷笑一声,说:“看来,在龚区长的眼里,群众都是群氓!难怪群众写你的大字报,说你只会强迫命令……” 龚区长接过肖医生的话,说:“群众不听话的时候,不强迫,他就不执行命令!”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就说大字报里讲我瞎指挥,其实,是大冤枉哩!那年修窝坟茔的小学,需要派小工,当然只有派妇女啰。可是,妇女都怕鬼,不肯到窝坟茔的工地做小工!我想,可能是本街上的女人没见世面,才怕鬼的。他的妈,是城市,应该见多识广,就到他家叫他妈去做小工。这应没有什么错吧,哪晓得,那张大字报,说他妈怀身大肚,不该强迫命令他妈去窝坟茔做小工!这样的事,多着呢!你说我站到派性,那好,你说今天的事,不管我是站在周金喜一边,还是站在程老师一边,都是站派!……” 讲到这里,周金喜向龚区长走近一步,然后回过头,大声问他的两个青工:“你们说,我们小镇有哪两派?” 一个青工跑到我的面前,一个指着我,说:“你是工造的!”另一个青工跑到程半玉面前,指着程半玉说:“你是革司的!” 周金喜笑着对龚区长说:“肖医生说的对!你不应该站在程老师那边,站到那边,就是为派性说话!站到我这边,就对了!” 龚区长冷笑一声,对肖医生说:“你听到了吧!他要我站到他那边。如果我站到他一边,那就不得了啦,大字报上,马上又多出一条罪名,说我失掉阶级觉悟,没有站稳阶级立场,屁股坐到劳改犯那边……” 周金喜没等龚区长把话说完,冲上去,挥起右手,对着龚区长的胸前就是一拳,愤怒吼道:“你骂老子劳改犯,老子就揍死你!” 我看周金喜缩回拳头,还想再打,我立即冲上去,双手抓住周金喜的右手,吼道:“不能动手!”然后顺势把周金喜推开。 万思河两手握起拳头,已经冲到周金喜面前,只比我晚了半步! 肖医生马上大声对龚区长喊道:“请你退出这里!” 龚区长斜了肖医生一眼,用两只手挨着自己的胸前,转身走出铁业社的大门。 程半玉走到肖医生的面前,小声说:“这两支枪……” 肖医生没有理睬程半玉,走到万四海的面前,把两支枪的枪背带往他脖子上一挂,拉了叶秋萍一把,对我说:“你和秋萍快点帮小万把枪送到医院,交小赵送上船,千万别耽误!” 叶秋萍拉了肖医生一把,说:“你与我们一块走吧!” 肖医生摇摇头,对叶秋萍说:“你们交枪后,别忘要小赵打两支驳壳枪的收条,我会找你们要的!我与他们把这两支枪的收枪手续办了,就回医院。枪这东西,我爹常说,是人的第一生命,来不得半点含糊!” 听肖医生这样讲,我拉了张着嘴,听肖医生讲话的万四海一把,说:“快走!” 我们三人跑到卫生院后院门前,敲了一会门,没有反应。正准拐弯走大门时,后院门开了。没想到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周勤! 我高兴地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哟!快,肖医生要你开收条,收下两只驳壳枪!” 赵周勤吃惊地看着万四海,问:“你哪来这多枪?” 万四海笑着说:“你藏走我的枪,没打收条,再送两支,一起打收条!”说着,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枪背带,挂地赵周勤的脖子上。 赵周勤笑着问我:“你又没当过兵,怎么会晓得部队管枪的手续?” 叶秋萍插话说:“是肖医生教的!她出生在老红军家庭,可能从小听会的!” 赵周勤跑出院门外,望了望,又跑进院门,问叶秋萍:“肖医生呢?向医生听高医生讲她去铁业社了,正着急呢!” “小肖呢——!”听见问话声,我朝住院部走廊望去,见王特派员,手扶着门框,在问我们。 赵周勤回头看见王特派员,慌忙向走廊跑去,很快把王特派员扶进急救室。 等我们三人跑进急救室,王特派员已经坐在病床上。 我走到病床边,王特派员侧过身子,伸出双手,握住我的双手,问:“这两支枪,是谁的?” 我从王特派员手里抽出自己的双手,说:“是肖医生收的……”说到这里,觉得用“收的”不恰当,于是,接着说:“是肖医生冒险缴来的!” 万四海凑近病床,对王特派员说:“一支枪是缴的,一支枪是收的!” 赵周勤拿着写好的两张纸条,递给万四海一张,另一张递给我,说:“对不起,我要赶去新河边,大队的船等了我一会了!你亲手把收条交给肖医生。” 王特派员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对赵周勤说:“枪交给县人武部时,也要他们开收条!” 赵周勤提到上船,使我想起了胡文仁的船,对赵周勤说:“如果船上轮机姓胡,他叫文仁,他是我的同学,比我高一点。有需要,可请他帮忙!” 赵周勤重复我的话:“姓胡的轮机,叫胡文仁……”说着,就向门诊部后门跑去。 |
站在走廊上,目送赵周勤跑进门里,转过身,隐隐约约地听见院子后门有人敲门,心想,可能是肖医生回来了,就赶快跑到后门前,对门外说:“我来了!”说着,伸手扭开门锁,发现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肖医生!而是两个戴着只露出两个眼的“狗钻洞”帽、身子近一米八的两个穿黑棉衣的! 没等我喊出声,两人一下把我架出后门,用一条毛巾堵住我的嘴巴,接着用棕绳把我的双臂反绑到背后,又把一条麻袋套到我的头上。我想睁开眼睛看,可是麻袋里米糠味道的粉末,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很快被这两人拖进小巷,一股强烈的危险感逼迫自己睁开眼缝,发现面前放着一张很眼熟的板车!没容我再想,就被这两人推倒在板车上,再接着,他们把我的两脚捆住,套上麻袋,头上不知盖上什么,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了,心里真有些惶恐不安! 抓我的人是谁?板车在坎坷不平的小巷被拉动,不一会儿,听到锯木板的声音,哦!他们把我拉进了后街!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了马的叫声,心想,已经到了上桥头北边的搬运社!再回想板车的样子,突然想起来,自己睡的这架板车,这是米厂的板车!很可能是童咸准派来的谁! “鹅卵石没洗干净!重洗——!”粗暴的训斥声在耳边响起,不用猜,这是胡老幺骂人!板车应到了桥南头了。 桥南头往西,有钢革司的农机兵团和棉花兵团,估计,他们只能把我押到农机站,或棉花采购站。棉花采购站刚抓走了潘优统,把我送到那里去的可能性不大,这样算,只有把我押到胡老幺所在的农机站了! 胡老幺为什么要抓我呢? 板车过了南桥头,路况更差,板车颠颠簸簸,我的脑袋就在板车木板上磕磕碰碰,实在无法连续思考出答案。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女人的哭诉声:“鬼耶!你要死,也不该遭红枪子子穿心哟!嗯、嗯,你死了,万事该休了……你把我们母子留在世上,怎么过日子哟?鬼耶!我跟着你这些年,没过一天好日呢!……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嗯、嗯……我真的不想活哟!……要是没有两个伢,我就与你一块走的哟……” 这是老张老婆凄惨的哭诉声! 不一会,板车在离哭声不远的地方停下。 联想起江师傅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流下来! 板车颠簸的时候,还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那末难过。板车停下不一会儿,手脚都开始发麻,想喊,喊不出来!我只好开始扭动身子,想求绑我的两个人,把我从板车上拉下来,可是,我扭动了很长时间,并没有什么人理睬我! 又过了一会,我开始翻滚,想试探我是否被谁看管着。结果,还是没听到任何叫骂声!而且,不远处女人的哭诉声也没有了!于是,我试着顺着板车往下滑。很快,我挣脱了盖在我头上的东西,可以透过套在我头上麻袋的小缝隙,看见天已经黑下来,我的肚子,也开始感觉到饿了,心中暗暗地骂了一声自己的肚子:“别闹了,手脚还被捆着哩!” 没有人,应该想法子挣脱绑脚的绳子!于是,我用自己脚上的球鞋对搓,很快,就把脚上的球鞋搓落。接着,慢慢试着用板车的后横木挂脱绑在脚上的绳子。经过反反复复挂住、缩脚,不一会儿,也从脚下挂脱了。两只脚自由了,我索性从板车上滚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把头上的麻袋滚脱了!接着,我扑在地上,试着用头顶着地面,让自己站起身来! 成功了,我站起来了! 看了看四周,原来,绑我来的两个人,把板车丢在农机站食堂的屋山头! 我立即找到被我搓掉的球鞋,把脚套进去,再看四周,还是空无一人!还好,农机站没有院墙,我赶快往河边的水杉林里跑。 跑进林子,在树杆上摆掉塞在嘴里的毛巾,再往西跑,跑到棉花采购站的院墙角边,紧靠在墙角,把绑住手的棕绳,紧抵在墙角上,不停地上下打磨。天啦!绑着手臂的绳子,也被我磨断!我终于重新获得自由! 紧接着,跑到河边,我把绳子丢到河里,洗掉脸上的米糠。 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有几处,皮肤像被辣椒水刺激一样的疼,再看右边的板车路上,几个燃着的火把,正向农机站方向移动! 我猜想,胡老幺他们可能才收工。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朝上桥头小跑去。 刚跑到桥头,建碑的地方,见坡上有两个黑影向我走来! 我赶紧趴下。 “没有人!”像是朱书民的声音。 “我明明见到一个黑影!”像是李德理的声音。 奇怪!他们两人怎么在这里呢? “你是老张吗?不要吓我们,我们没有对你动过手哟!”真是朱书明的声音。 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大叫一声:“德理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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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东坡的声音?倒有点像是张……哎呀!我的妈呀!鬼来了!快跑!”朱书民吓得大嚷大喊! “书民哥!我是东坡哟!”我怕朱书民跑掉,慌忙扯着很难受的嗓子喊叫他。 “别鬼说!是鬼,它会飞,能跑过它吗?……”李德理在批评朱书民。 我想快点爬上河坡,向他们诉说被绑架的情况,但是,被绳子捆绑得不听使唤的手脚,并用着爬本来不高的河坡,总觉得河坡太高态陡,怎么也爬不上去!猛用了几下力,手脚终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上坡,用几乎哈不出声音来在嗓子,使劲呼喊:“德理哥!我是东坡,快来拉我一……”喊到这里,我连呼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是刘闯!你胆子大!那黑影称自己是东坡,你下去呀!”朱书民训斥李德理。 “哎,你没有听矮胖子晚上过来,对童咸准说什么?”李德理问朱书民。 “说什么?只怕是矮胖子说的邪话!他说肖医生与东坡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见鬼了!”朱书民说。 “哦!………这真是邪话!我的妹妹幺儿,与东坡是同班同学,只比他大两岁。妹妹没说人家前,想和东坡谈朋友,东坡都没答应。高英红只比东坡大一岁,也想和她谈朋友,他也没同意。肖医生比他大五岁,他会与肖医生见鬼吗?钢革司,巴不得把我们一个个说成魔鬼哩!东坡——!我来了!”德理哥一边与朱书民讲话,借着星光,我隐约见到他,一边往我身边,慢慢地探脚,挪着步子。 我哈了哈嗓子,想与德理哥打招呼,可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原来,嗓子全哑了!说话,不行了!我必须要爬上河坡!于是,我用牙齿咬了一会自己的手臂,手臂有了一点知觉;接着用拳头锤打了一会自己的两条腿,两条腿好像比刚才好了一点。接着,我试着用手掌撑在湿漉漉的河下坡面,慢慢站直自己的腰杆子,呵!终于站起来了! 德理哥一面大声问:“是东坡啦?你怎么啦?”,一面慢慢向我靠拢。 我也使劲哈着嗓子,使劲答话:“是我——!是——我!” 咫尺的小坡,像把我与德理哥远隔在天涯之外!我使尽全身的力量,终于抓住了德理哥那只温暖的手! 理哥一下把我拉到他的身边,急忙问:“是东坡哩!怎么不说话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气力,想大喊一声,可是,根本不能正常发声,只好摸索着靠近德理哥的耳边,用说悄悄话的嗓音说:“我被人装进麻袋,丢到农机站里了!” 德理哥惊叫一声:“呵——!”接着,忙朝上坡喊:“书民!是东坡!” “牛东坡!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朱书民随着这吼声,一下冲到我和德理哥的面前。 德理哥忙替我回答说:“他被什么人,用麻袋装着,丢到农机站了!” 朱书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笑着说:“没有发烧呢!” 德理哥对朱书民说:“肯定有原因!不然,我们一直在这河边上洗埃果子(鹅卵石,下同)和黄砂,根本没发现他过桥哩!这河边上阴风惨惨的,快上桥头!”说着,就挽起我的胳膊,往坡上顶。 上到坡顶,原来老张倒地的位置上,已经被水泥、砂浆筑成一个几十平方的平板基础。德理哥把我拉到一根白色长杆边,对我说:“这是水泥电杆,就在这里坐一会。等不了多久,就会来人换我们回学习班吃饭的!” 我刚用手摸着水泥电线杆坐下,朱书民就气冲冲地对我说:“你呀,自找苦吃!我就不晓得,你为什么总和我们搞不到一起来,眼睛总爱向上看!你说,这个王特派员,还是一个鸟特派员!和我们一样,也在坐牢!你要是不和他搅在一起,怎么能让肖医生把你引走!不跟肖医生走,人家怎会用麻袋装你呢?” 听完朱书民的责问,我直觉得喉头发痒,不住地咳嗽。 朱书民摸索着坐到我的左边,拉起我的左手,诧异地说:“哎哟,手冰凉的!不装咳了,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哈了哈嗓子,想大声对朱书民讲出原因,结果,引起一阵更强烈地咳嗽! 德理哥责怪朱书民说:“东坡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 朱书民大声说:“这就怪了!在学习班读报纸的时候,还在夸夸其谈地讲形势,怎么会一下嗓子,嗓子就哑了呢?” 德理哥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被人家装进麻袋里,天晓得麻袋装过什么东西?” 朱书民笑着对德理哥说:“东坡小时候,我就给他取了一个‘美男子’的绰号。矮胖子说,肖医生把他引走,我怕是向医生生不出伢来,请他去帮忙了!” 德理哥不高兴地说:“积点口德哟,不要趁火打劫,看东坡说不出话来,就一个劲地骂他!现在,虽说天黑了,可不能黑天说黑心话哩!” 我使劲用手揪自己的脖子,断断续续地咳嗽,也慢慢停下来。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附在朱书民的耳朵边,使劲地说:“我不是要离开你们,是要收缴钢革司手中的枪!” 朱书民听后,猛然摆头,笑着对坐在我右边的德理哥说:“他说不是故意离开我们,跟着王老头,是要收缴钢革司手里的枪!笑话!今天,粮食和农机的老钢,用枪押着我们,逼我们在冰冷的河水里洗埃果子、黄砂,你收的谁的枪?别吹牛皮了!老实告诉你,男人,不能与女人在天底下做那号事的!你看吧,白天喉咙都好好的,现在就不行了吧!老天不惩罚你,政府、单位都要惩罚你!周金喜,坐牢了!程半玉,也会受惩罚的!” |
德理哥嘴里“啧”了一声,没有回应朱书民的说法,却拍打了一下我的棉裤,小声问:“你在哪里被装进麻袋的?” 我扯着嘶哑的嗓门说:“卫生院住院部院子后门口!” 德理哥又问:“怎么到农机站的?” 我哈了一会嗓门,喉咙像辣椒辣得实在难受,拼命哈出:“米厂板车!” “米厂的板车?”朱书民吃惊地反问。 “你看见了?”德理哥急忙问朱书民。 “哎!天快黑的时候,我挑一担埃果子刚爬上河坡,看见焚香炉粮组的两个高个子,用米厂的板车,拉着不少麻袋,从这里经过,胡老幺还训我,说没洗干净挑的东西。没想到!”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我的棉裤大腿,接着说:“拉的是你,我还以为童咸准要他们去农机站拉洋灰(即水泥)哩!” 德理哥大声“呵”了一声,立即站起来。不一下子,大声对我说:“农机站那边有火把过来了!” 我站起来一看,农机站那边,果然有一大排火把,一闪一闪像是在跑,向我们这里移动。 朱书民对我喊道:“是来抓你来了!” 德理哥扯了我一把,说:“这里光秃秃的,快,去珍兰家先躲!” 朱书民说:“不行!东坡被板车拉过来的时候,我看见程半玉去了珍兰家!” 德理哥跨出了步子缩了回来,对朱书民说:“桥这边没地方躲,桥那边不去珍兰家,只有去搬运社!” 朱书民大声说:“搬运社也危险,那里只有放板车、系牲口的地方,藏不住人!” 德理哥又扯了我一把,指着对岸桥头,说:“你快跑回家吧!” 朱书民大声说:“不能过桥,说不定老钢早就和粮管所打电话,要他们放好哨了!” 我再往农机站方向看,火把离桥头已经不远了,心想,就顺着新河,往东跑,说不定,还会碰上赵周勤送枪返回的船,可以借他们的船过河。想到这里,我抬起脚,就往赵周勤生产大队的方向跑。 刚跑进村口的茅草屋旁边,火把就到了桥头。我不敢再往前跑,就蹲在茅屋土墙角边,屏气凝神地看着桥头。 “看见什么人从桥上跑过?”胡老幺的怒吼声。 “刚才,我发现河坡下面有动静,怕是有人偷河下坡的埃果子,就拉书民去河下坡看,没想到,我们刚走下坡,就听见这里有跑步声!”德理哥说。 “看见人了没有?”胡老幺问。 “我小时候得过鸡气莫眼(夜盲症),这一久在学习班,老是读报纸,到晚上,眼睛又一抹糊,只听到脚步声,看不见什么!”德理哥解释说。 “你该不是鸡气莫眼吧!你看见人了没有?”胡老幺接着问。 “我没得过鸡气莫眼,天黑了,好像有个女的,从桥头跑过。”朱书民说。 “你别惹火我!告诉你,肖医生惹出的火,老子还没消!”胡老幺说。 “好多男的见到漂亮女的,都不会发火,你应该不是真发火吧!”朱书民说。 “我才不是程半玉呢!人家抢走他的枪,叫老子们去帮忙。结果,见到那婊子女人,屁也放不出来了!老子气不过,一离开,童司令告诉我,他不但没把自己的枪拿回来,还把他表弟的枪也贴进去了!这不,他怀疑人家豆腐店的儿子把枪搞走了,童司令派人到卫生院把那小子捆来,天晓得那小子怎么没有了!”胡老幺说。 “我们白天都在这里挑东西,没见捆牛东坡经过呀!”德理哥说。 “是不是那小子把枪搞走,还不清楚。只想抓他来问一问,不想让你们晓得,就把他捆好,塞住嘴巴,装进麻袋,用板车拉到我那里。”胡老幺说。 “该不会是拉板车的把他扔下河了?”德理哥说。 “我们在站后的河边找过,没见他穿的棉袄。再说,穿着棉袄扔到河里,也沉不下去呀!……童司令狠狠地打过两个拉车的家伙。那两个家伙说,以为捆得牢牢的,又喊不出话来,天又快黑了,不会有人看见他后放他的!后来,这两个家伙说肚子饿,丢下板车,就跑回粮管所吃饭。等我去看,板车上、下,只有麻袋。板车不远的树下边,有一条堵嘴的毛巾。这家伙,肯定跑了!”胡老幺说。 “牛东坡到底有没有拿枪呢?”德理哥问。 “不说了!快,过河去搜!谢雨丙说,非要找到那家伙!”胡老幺说完,火把立刻向桥北头跑去。 我站起身来,望了望农机站方向,见再没有火把往这边来。心想,胡老幺一时半会是不会转来的,于是,就冒着胆子往桥头跑来。 德理哥可能见到我的影子,迎上来,急忙问:“你怎么没走哇?” 朱书民也跑上来,拉起我的手,像是道歉地说:“对不起,不问胡老幺,真的不晓得你冤枉受苦了!”说着,就要往桥上跑。 德理哥一把拉住朱书民,说:“你想去告诉胡老幺吗?你以为他真的只问一下东坡?他正在火头上,见到东坡,肯定要对他拳打脚踢!” 朱书民叹气说:“我哪会去找胡老幺呢?我看东坡吃了苦头,长青哥他们还不来换班,我想去端两碗面来,给东坡压压惊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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