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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香樟路1154号[第2页]

作者:半桶水的小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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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一路马不停蹄,我深刻体会到了归心似箭是什么意思,奔进宿舍就赶紧找手机充电线。插上电源盯着屏幕深情的看啊看,等能够开机的时候我果断开了机。然而刚开机就有语音提示有未接来电,是老妈打来的,就在五分钟前。想想,我还是先拨通了老妈的电话。
    老妈在电话里特别和蔼,和蔼得我都以为遇到骗子了,“娇娇啊,你还好么?”我妈这么问我,我马上回答挺好的啊,早上不刚通过电话么,什么事急着找我?老妈开始欲言又止了,我奇怪啊,而且焦急想看我的手机到底录到了多少内容,所以就催了几句。“你,今晚回家么?”老妈继续问,我’这个…’了一声,然后想拒绝,都怪这阴菇,害我束手束脚。“不回啊?哟,你爸想你了!”老妈话里透出来的失望十分浓厚,我明白想我的其实是她不是我爸。我妈这模样其实挺反常的,我犹豫了几秒,然后跟我妈说,我看看我的事情安排得过来不,安排得过来我就回来。我妈高兴了,“那好,我去约钟阿姨!”
    啊?还是要相亲啊…哎哟我的妈,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呢?我马上黑了脸,给了我妈一个直接的拒绝,然后挂了电话。
    就讲了这么一小刻功夫,手机开始发烫,我不敢再动它,万一烧起来就坏事了,还是忍忍吧。

    宿舍门忽然开了,海燕走了进来,满脸心满意足以及志满意得,不知道的以为她刚把吴彦祖给睡了。我也是懒的搭理她,躺在床上,把电脑搁在肚皮上开始扫贴子。海燕走来走去的收拾整理,连行李箱都翻了出来,衣服一捧一堆,然后往里头塞。她想干嘛?我想问,但忍住了,我发过誓要跟她分道扬镳的。
    但是海燕不这么想,她欢乐的跑到我床边冲我招呼起来,“你不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我不得不回问。
    “行李啊!”
    “收拾行李干嘛,跟你私奔么?你当我神经病?”
    “嗨!死脑筋!”海燕恨铁不成钢,“咱们去住酒店啊,那个五星级的酒店,不比这破宿舍舒服?你傻啊还问!”
    我去,我服。我把电脑一关,背对着海燕躺下,临别赠言道,“出门把门关好,最好以后都别回来了!”
    海燕走了以后,我找到耳机,拔了电话充电线,然后调出录音记录来,还不错,有三分多钟呢,赶紧听起来。
    噪音真大,还隔着墙,听着有些吃力,幸运的是能听清,而且两人的声音能够很清晰的分辨出。然而他们的话题居然没有顺着活佛继续而是落在了我身上,这让我惊讶之余又有些高兴,我也不知道我高兴什么,大概能被两个帅哥背后议论足以证明我的魅力和美貌吧,我就是如此自恋。

    现原样对话还原如下:
    先是陌生人的声音,“你这个跟班什么时候找来的?”
    金先生回,“老金给我招来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
    陌,“所以你不是特意招的她?”
    金,“我为什么要特意招她?”
    陌,“没什么。”
    金,“你好像对她挺有兴趣。”
    陌,“瞒不过你,哈哈!”
    金,“你最好小心点。”
    陌,“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
    金,“我这儿招人全看缘分,她能来,就是有缘,有缘人不容易遇见,你别来给我添乱。”
    陌,“这样啊…”
    金,“好了,别提她了,你说吧,这次来找我做什么?”
    陌,“求你帮个忙,兄弟有麻烦了。”
    金,“麻烦?能让你觉得是麻烦的麻烦,估计也就是你的家事了吧。”
    陌,“我得了消息,我家老爷子不行了…”
    金,“哦...有趣...”
    陌,“你知道的,那个位子我想要!”
    金,“你们家那么大家业,你想去当那个老太爷,哪那么容易?”
    陌,“所以你得帮我。”
    金,“我有什么好处?”
    陌,“以后我帮你找活佛。”
    金,“上次我不是给你推荐了一个人么?她的能耐不小,你继续找她吧。”
    陌,“找不到了...”
    金,“什么意思,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陌,“嗯,这个找不到。”
    金,“怎么了?”
    陌,“她死了。”
    金先生有一阵儿没说话。
    陌,“可惜啊…”
    金,“可惜。”
    陌,“你可惜什么,你又没见过她。”
    金,“她很漂亮?”
    陌,“不算,顺眼吧。”
    金,“身材好?”
    陌,“个矮,还五短。唔,比你的小跟班差远了。”
    金,“干嘛跟我的人比?”
    陌,“没什么,随便说说的。哎,你刚才为什么说可惜?”
    金,“她好像知道活佛的事情。”
    陌,“哦?”
    金,“至少,活佛知道她。有趣吧?”
    陌,“你怎么知道?”
    金,“这点也很有趣,是…”
    录音就到这儿了,想必是我的手机没电了,我从头又听了一遍,然后把金先生说的那句,“干嘛跟我的人比?”来回听了好几遍,我都不敢照镜子,我知道此刻我必定满脸含春,不是睡过了吴彦祖而是即将要去睡的感觉。
    门砰的一下,又被打开,海燕拖着行李箱又回来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略惊,将她上下打量。海燕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把行李箱一丢,“不让我进了,什么嘛,什么破酒店!”我也好奇了,问为什么,海燕继续道,“前台说包房的人来了,吩咐了不让打扰,什么破人!有钱了不起啊!”
    我嗤笑一声,人有钱就是了不起啊,人有钱包五星级酒店啊,你有本事有骨气别去蹭啊!海燕继续气鼓鼓,“哼,等我发工资了我自己掏钱去住去!”
    我又惊了,她也找到工作了?
    海燕怒色立缓,并冲我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当时我没理解,第二天我就明白了。

    中午我按照时间出发前往香樟路,进门惊见海燕居然在里面,老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的桌子边放了一张小书桌,白色的压缩板做的那种,简陋就不说了,还配了把黑色的转椅。实在和周围环境不搭,尤其配上后头坐着的那个大胖妞以后。不能忍啊不能忍!
    我当时就大叫了一声,“这是什么鬼?”
    坐在办公椅后头的老金绽放着老木逢春一样的笑颜,对我摊开手掌五指分开往下压,“别激动,别激动!娇娇,你看,你是不是有点激动呀?”
    特么,你到底是要我激动还是不激动?你特么语无伦次啊老年痴呆提前来了么?你特么到底在搞什么?!
    喘了几口气后我选择了不激动,态度很好的问老金海燕在这里干什么?
    “来工作啊…”老金一脸理所应当。
    很好,很好,海燕来工作,那我呢?
    “你也来工作啊,”老金道,“又不冲突的咯!”
    所以这破的不行毫无前途连房租都靠从嘴里省的公司一下要请两个人?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身为公司员工对公司这么看低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老金有点不高兴了,看到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娇娇说的有道理,”海燕忽然插嘴,我瞪了她一眼,我对她毫无期待,肯定有毒气要放,“公司刚开始发展,一下就请两个人的确有压力,咱们也该为公司着想,这样吧金经理,其实请我就够了。”
    我去,我都乐了,凭什么,挖墙角挖得这么没羞没臊毫无掩饰你真的好意思?平常偷点牙膏护肤霜开水什么就算了,现在连我的工作也想抢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么?
    海燕自以为风情万种的撩了一撩头发,“我一个月只要三千。”
    不用再客气了,我想打她也有很久了,我开始卷袖子。海燕大概看出了我的打算,立刻缩到老金后头。
    老金继续朝我压五根指头,“都别急,别急!请两个人呢,公司是可以的,可以的,唉,看到你们这么为公司着想,我也是很感动的。”他解释道,“本来呢,是只打算请一个助理的,但是你,娇娇,你运气好,金先生点了你的名要你今后跑外勤,那你跑了外勤后这办公室里不就没人管了么,所以我就想再招一个管内勤的,正好,这几天和海燕同学接触了一下, 挺好的姑娘,她也愿意来这里工作,那态度,啧啧,比你当初可积极主动多了,所以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一起为了公司努力,努力,ok?”
    我还是不能接受,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海燕,咬牙切齿,“你要招人就招好了,为什么招她?你知道她特么给我带来多少麻烦么?”说着说着我都快声泪俱下了,蘑菇毒还没清理干净呢,我的仇都还没能有机会报,一下变同事了?
    “她…不挺好的么,哪儿不好了?”老金斜了海燕一眼。
    “她哪儿好了?”我双手按在老金的桌子上几乎咆哮起来。
    老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F呀,你说的!”
    什么意思?
    哦,我去,懂了!
    海燕的胸。
    就为了这?
    我不能接受!绝不!
    “你还给她安排了位子!”我愤愤着,“我都没有位子!”
    “你不是要跑外勤么,”老金道,“给你安排位子也是浪费地方。”
    所以每次我来公司都得躺在那张破躺椅上等着癞蛤蟆朝我喷毒烟,而海燕则可以坐在正式的桌子后头扮演office lady?
    “哎,好了好了,别激动了,”老金最后安抚我,“这样吧,其实我们这里还有间办公室,独立的哦,我给你在那里找个位置吧。”
    独立办公室?我动心了...
    以后都不用和老金还有海燕共一个空间?我接受!
    我敲了敲老金的桌子,“给我买张这样的,她那样的不要,看着跟一次性的似的,廉价!”最后俩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
    老金笑笑,“不用,桌子里头有,现成的,老物件儿,值老钱了,你可别给我弄花了。”说着,老金起身带着我来到一个角落,伸手一指,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一张暗门,贴着和周围一样的墙纸,还真挺不显眼的。

    我伸手推门,有点紧,看来很久没人开过了。手下加了几分力气,门缝簌簌落了不少灰,此时我的心情跟这些灰一样,落啊落啊纷纷掉地,这里头会是个什么破地方,垃圾房吧…
    门被打开了,然后我惊讶了,这里头居然还不错,看得出来原来是正式按照办公室来装修的,靠墙一排书架,书都放满了,起码好几百本,居中是书桌一套,虽然不大,颜色也旧,但就像老金说的那样,是个老物件儿,起码前清的东西,能传到现在还不破败,我十分怀疑是红木的。
    红木的...
    值钱…
    还有些其他的细节,非常精致和到位,我笑了,我很满意。
    “还不错吧,”老金道,边四下看看,“都按照金先生要求装的,装好了也没怎么用过。”
    所以,这其实是金先生自己的办公室?
    “也不算是吧,”老金道,“当初金先生说要留这么一间房,以后总会有人需要的。”
    我进去走了一圈,看着地上留下的脚印点点头,都挺好,就是有点脏。
    海燕也跑来看热闹,嫉妒得五官都挤在一块儿了,然后嗲着声音对老金说,“金经理,这里好宽敞,我看要不我也搬进来吧?”
    老金很吃海燕这一套,于是面露犹豫,我真对他无语了,他是请内勤还是请祖宗?他应该把海燕的桌子搬到门口大白冰柜边上的,前台接待内勤保安全包还能顺带卖卖冰棒给公司开个源。
    我提醒老金,“F啊,进来了就看不到了…”
    老金立刻领悟,摇头坚决的拒绝了海燕的无理要求,然后指点了卫生间的方位,跟我说里头有清扫工具。能在这么好的地方上班,我表示我不介意客串一下打扫阿姨,然后喜滋滋的去卫生间找工具了。刚把桶子啊抹布什么的翻出来,海燕也冲了进来,手里抓着她的化妆包。
    你干嘛?我问。
    海燕高兴的都语无伦次了,“金先生要来了,金先生要来了!”
    我好鄙视她啊,真的!无比鄙视!
    丢了桶子和抹布,我找到我的背包翻出了化妆包。
    25

    我和海燕抢镜子抢了个不亦乐乎,可我暂时处于下风,她体格大啊挤不过啊,不过没关系,我有功夫,正打算阴她一脚,老金出现在门口,冲我招着手,“娇娇,来!”
    这么紧要的时候能有什么事情找我?带着狐疑和不甘走到门口,老金把我往躺椅上引着,边跟我说,打扫的事情不急,我得先睡觉。我有些抗拒,金先生要来了,要搁平时就算了,现在凭空冒出一个三无人员海燕,无人品无气节无贞操观,我怎么睡得着?我摇头拒绝,坚持要等金先生走了以后再睡,身为公司新进员工,怎么能在老板巡视的时候睡大觉呢?老金却道,我得赶紧睡,因为等我睡醒后老金还要带我出去一趟。
    这么快就要出台了?我皱起了眉毛,我什么业务都还不熟悉呢!
    “去接个生意,”老金道,“苦主是个女的,带着你去方便点。”
    有什么好方便的?我不理解,正规做生意,只要价钱公道童叟无欺不就行了?我的抗议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结束了,因为癞蛤蟆喷烟了。这玩意儿不知道怎么设置的,也没看见老金事先捣鼓什么啊。
    总之,我睡着了。
    这是来这里的第几觉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两小时后…
    我睁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
    “醒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挺年轻的,不是老金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见一个陌生人坐在老金的办公桌里头,正俯身朝着我,双手交叉撑在大腿上,脸上就一个表情,饶有兴味。
    说是陌生人其实有点不准确的,他不是第一次见,他就是上次在此和金先生密谈的那个人。
    眼珠子朝周围溜了溜,老金不在,海燕不在,金先生更加不在,所以现在就我和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共处一室了么?我有些生气,虽然我很能打,但不代表我能在完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继续捍卫自己的安全,说到底我是个年轻的、颇有姿色的女孩子好不好?!
    “不高兴见到我?”此人目光很敏锐的嘛,我已经尽力压制了,他还能看出我的不爽来,既然如此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我果断的点了点头。他笑了一下,还挺好看的,然后说,“是我不好,我还没自我介绍。”
    为什么他认为他自我介绍了我就不会不高兴?不过我还是愿意听一听他的来历。
    “我姓何,”他开门见山,“叫何玮!”
    “噢…”我恍然大悟,“你是伟哥!”
    “还是1154专线的何警官!”他继续补充。
    我当真安心不少,人家是警察嘛,人民警察人民爱,安全的象征,好吧,再睡两小时我也不会有心理压力。不过原来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忽然一下近在眼前了,还是有点接受无能,我的脸色有点僵。索性站起来,舒活了一下手脚,顺便化解些许尴尬,然后问何警官其他人都去了哪儿,尤其是老金,他说过要带我出去的,现在自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他和那个胖妞出去了,”何玮回道,“我来等你老板的。”
    金先生没来过?我窃喜。
    “来过,但是那个胖妞太热情了,你老板受不了,就走了。这不,老金带她出去进行办公室礼仪教育了。”何玮解释道,寥寥几句传神的刻画出画面,佩服。
    嘿嘿!真逗。
    “你也喜欢他?”何玮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吓得我连笑也不会了,忙做严肃脸猛摇头,“不,不,我爱的人姓吴名彦祖!”我可不想像海燕那样被老金拎出去单独教育,凝视他那张脸我无法坚持十分钟以上的。
    “挺好!挺好!”何玮道,“据我所知,喜欢上你们老板的女孩儿,大都没有好下场。”
    这又是为什么?我好奇。
    我是真好奇,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何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道,“最近那个,叫妙妙,我发现的她,躺在河滩,衣服都没了,性侵完后再被灭口,也就两个月前吧…”
    啊?
    恶寒…
    “听说你很能打?”何玮忽然问。
    我还没有从惊吓中回神,茫然无知的点了点头,“还行。”
    “那应该能多撑一段时间。”他道。
    我去,这特么什么意思?
    大门忽然被推开,金先生站在门口,身形挡住屋外的日光,整个人都落在阴影里,看着特别的有感觉,但我现在不能对他有感觉,何玮的话太吓人了。话说要是我和哪个姑娘有仇,啥也不用做,把她介绍给金先生认识就成了是这样么?那以后海燕要发花痴我绝对不阻止了。

    金先生什么也没说,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着何玮。我朝何玮做了个手势,“你们有事儿就忙去吧,我不打搅了,再见何警官。”
    我也挺忙的,真挺忙,我要把我的新办公室打扫一遍,争取明天来的时候可以关进小屋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起身来到卫生间,刚才翻出来的打扫工具还在,我把它们一股脑儿拎了出来,朝密室走去。
    此时金先生已经来到了屋子里头,站在老金的办公桌边,何玮的姿态很有意思,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的放松,大长腿搁在办公桌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一直在看我,我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何警官会对我这么有兴趣。
    看着眼前这两个摆出了即将交谈却一直没有出声的两个人,我忽然领悟过来,像上次一样,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想让旁人知道。
    然后我就有点尴尬了,左手水桶右手拖把背上还搭着条毛巾,进不得退不了。
    “跟我出来!”金先生忽然发声,然后他转身离开。
    我瞪着何玮,看他几时跟出去。何玮却也回视着我,几秒后他提醒我,“你们老板找你,你不去?”
    找的是我?我转头朝门口看去,金先生已经出去了,我看不到他的人影儿。想想,好机会别错过,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拔脚跑出去。

    金先生就在门口大白边上站着,背对着我,听见我的脚步,他继续朝外走,然而刚走一步就停了下来,偏头问,“吃了么?”
    “午饭么?噢,吃了吃了。”我忙不迭回答,然后心里好奇,要说没有他难道能请我去吃?帅哥请美女去吃好吃的,韩剧即视感。
    金先生手指头不耐烦的在大白上敲了敲,“这个。”
    他说的是娃娃头。
    好吧,我的确忘记了。转身,乖乖从大白里抓起一支冰棒。边跟在金先生后头边艰难的剥着包装纸,它是甜的,我心里是苦的。
    金先生停在一辆白色的车边,掏出钥匙按了一下,车灯闪了闪。然后金先生打开驾驶座打算坐下,然而他停住了,转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皱了皱眉。我顺着他嫌弃的眼神低头看了看我自己,一条花花绿绿的裙子,挺好的啊,刚才何警官看见我半天没挪开眼睛呢。
    金先生进了车,我伸手要打开副驾驶门,“等一下。”他道,“吃完了再进来!”
    噢,他是嫌弃我这个,这也可以理解,这么新白亮的车,弄脏了的确闹心。但是冰棒不是他强迫我吃的么他以为我稀罕呐。哼。
    三两下干掉娃娃头,伸手欲开门,金先生主动打开了副驾驶的窗户,顺手递来一张纸巾。我眉毛飞老高,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洁癖也是病,真的,得治!
    擦完了手和嘴,我上了车,坐的规矩且老实,安全带绑得端端正正,我想这样他不会再挑刺了吧,然而事实证明我太天真,对这世界有多复杂没有丝毫概念,接下来金先生说出了他真正嫌弃我的原因。
    “我一般开白色的车。”他这么开了口,我表示这话题不知道该怎么接,你开白色的车就开呗,跟我说什么?
    “所以我希望今后你要坐我的车的时候,请注意一下仪表。”他继续道,我就惊了,坐个顺风车还要注意仪表?再说,我哪里不注意了,我这衣服不错的啊,也是牌子啊,only呢!比班尼路牌还大呢!
    “颜色要搭配一下。”最后他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然后我就真的有点风中凌乱了。
    斜着眼睛把金先生上下一打量,我发现他穿着浅色的休闲西服一套,脚踩一双休闲式样的皮鞋,好吧重点来了,鞋子是白色的。
    我的内心戏开始无限开展:
    我包包里有姨妈巾,拿出来贴身上是不是就能搭了?
    有多种设计可以选,比如说,贴头上可以copy米老鼠,贴前面cosplay内衣外穿,贴背上就是一副隐形的翅膀,贴脚后跟宛如祥云两朵,不知道金先生喜欢那种风格?
    当然我什么都么说,老老实实的’噢’了一声然后安静如鸡。

    金先生的车停在了本市最豪华的商业街的一个看上去高端气派上档次的咖啡厅的外面,看到那金光闪闪的招牌的时候我立刻原谅了金先生刚才的不礼貌。
    等下我要个拿铁就行了,加个慕斯蛋糕也成,要是再来个水果沙拉就完美了,我吃的不多,最近在减肥。
    可是金先生压根没有下车的打算,车钥匙也没拔,双手搁在方向盘上,朝着咖啡厅那干净得跟不存在似的玻璃窗里望去,然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啊?谁?我跟着望去,这才发现老金和海燕两人面对面坐在窗户边,互相对视互相微笑相谈甚欢一副模样。我忽然计上心来,金先生不是有洁癖么,然后没准还有点强迫症,这是除掉海燕的好机会。于是我笑了几声,“老金啊,他啊,他招了海燕做内勤呢,海燕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实习都没去过,老金一个月还给她三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先生没看我,目视前方露出若有所思模样。
    看来公司成本不是金先生的G点,换个试试,“老金还给海燕买了一套办公桌椅,金先生你没看见么?就那套白色的,挨着他自己的桌子摆的,三合板做的吧,其实我觉得还好啦,实惠嘛对吧,就是跟咱办公室风格有点不搭…”
    似被打动,金先生点了点头,我信心大振,继续拱火,“单说桌子什么的呢就算了,不喜欢、不搭,丢了就是了,对吧,也没几个钱,可是招一个看着显然会损坏公司形象的员工呢,就不值得了对吧,就不明智了呀,因为员工不是那么好开的啊,人家要去劳动局告咱们外貌歧视,这…”
    “她不是你同学么?”金先生忽然打断我。
    我叹气,“孽缘,懂么?”
    “老金为什么招她?”金先生再问。
    看看,这个问题是个当老板该问的么?太不专业了吧,太没有权威了吧,我都替金先生叫屈了,到底谁才是老板啊,这么越俎代庖老金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我皱眉咬牙切齿,“艾福呗...”
    我以为金先生听不懂的,毕竟这是属于我和老金的小秘密,然而金先生忽然回头朝我看来,目光明显的在我胸口位置停了停,我立刻害羞了,害羞完就生气了。
    飞机场怎么了?飞机场也是有尊严的啊!
    “办公室的事情我不管的,老金做主。”扭回头金先生继续道,“你下车吧,该你上场了。”
    上什么场?
    “去吧,”金先生继续安排,“等下就知道了。”
    艾玛有没有人看啊?
    26

    在金先生的指示下我下了车,下了车后我磨磨蹭蹭的朝咖啡厅的大门走去,我心情很忐忑,行动就难免有点诡异了,先是对接待的服务帅小生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悄声道,’我找人’,帅小生热情洋溢的正要表示愿意帮忙,我立刻跟了个,’捉奸’,然后帅小生就虽然一脸尴尬但却透着几分心领神会的退在了一边,看来这样的事情这里不少发生。
    进来后溜着边矮着走,但凡遇到各种装饰摆设什么的必定要躲一躲,观察一下老金和海燕的动向,就这样让我摸到了他们身边。我本不用这么隐秘的,但是我好奇海燕会对老金说什么,我十分肯定她会告我的黑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以后要继续和她共处一室,那我怎能不做好准备?
    我坐在老金他们邻座的卡座里,埋头听起来。几句之后我替老金叫屈,他句句不离海燕呀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海燕则明目张胆的打听金先生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两个人的谈话就是四个字,鸡同鸭讲。就在我都尴尬的快听不下去的时候,老金那桌的状况终于有所改观,因为有个人突然造访。
    这个人自然不是我,是个陌生的女子,三十出头,身材纤弱相貌清秀,但看着十分的憔悴。她几乎是一步一停的经过我身边,然后停在老金桌边,一字一顿的问,“请问,你是和我通过电话的老金么?”
    老金站了起来,“是的,是的,您是周小姐吧?”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吧?”周小姐问,第二句话流畅了不少。
    “没有没有,刚刚好,我们也是才到而已。”老金继续客气。
    还才到,明明至少在这儿腻歪了一个小时了。
    “请坐吧,周小姐。”老金让了让,周小姐没再客气,坐在了老金和海燕对面。
    这时我再傻也明白过来,老金下午果然有业务要接洽,他本来打算带我来的,结果海燕这三无人员乘我睡觉的时候半路截了胡,居然代替了我来了,然后不知道什么缘故金先生把我接到了这里。看来金先生果然很想培养我跑外勤谈业务,也不知道我哪里的本事让他这么高看,说实话我有点受宠若惊。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老金化身老医生正在询问周小姐的症状,什么最近有没有失眠啊,吃得怎么样啊,心跳有没有加快啊,等等等,我都以为老金真的是个医生了,最不济也是个江湖郎中什么的,周小姐则有问必答,最近一直在失眠,吃不下,心跳快得快承受不住,老金听了后就’哦哦’的应着。我觉得这个周小姐不过是有点神经衰弱罢了,却找到了老金,也算是时运不济。
    这次海燕和我站到了同一个立场,她忍不住插嘴说,“周小姐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安眠药什么的?”
    老金重重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安眠药当然能暂时缓解周小姐的症状,然而呢,我们治病还是得从本开始治起…”
    挺平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惹怒了周小姐,她’唬’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安眠药?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我?!”周小姐显得很激动的样子,“不相信我又干嘛约了见面?!”说到最后她简直咆哮起来,全餐厅的人都被惊动了,包括我。
    我忍不住探头望过去,想看看怎么会有这么脾气暴躁的女人,刚才不还好好的么,而且她看着挺瘦弱的啊...
    这头一探,刚好和老金对上了眼,他面露奇色,但还没来得及跟我打个招呼,只见背对着我站着的周小姐忽然伸手一扫,老金桌上的杯杯盏盏全部摔到了地上。
    哇...这脾气真是大到难以形容了,暴躁两字远远不够啊,老金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挖出来的宝贝?我不由对我将来的职业生涯瞬间充满了绝望。
    这时服务生呼啦啦的围上来一大群,其中包括那个门口接待的帅小生,他盯着我,似乎在问,到底是谁在捉奸?
    “你们!都!一样!”周小姐继续咆哮,“都不!相信!我!”跟着她忽然飞快的抓起一块碎瓷片,朝老金的脖子划了过去。
    出手这个果断啊…我给惊的...
    难道老金今天要血溅当场了?
    当然没有。
    因为我在啊!
    我往前一扑,顺手抓住了周小姐的领子,然后往后一扯。这招十拿九稳能解老金困境,我是这么想的,然而小婊子’意外’又跳出来了。只听次啦一声响,周小姐的衣服被我扯烂了,而她往前扑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好在我应变奇快,伸手再是一探,抓住了她的头发。这次周小姐可没那么容易逃脱了吧,我继续这么想,然而小婊子’意外’又又跳出来了。随着一声像野兽一般的嘶吼,周小姐用力挣开我的手,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慷慨的给我留了一大把头发。
    我惊了,惊得都要吐了,好恶心啊,手里一把头发….
    抬头看,周小姐后脑勺秃了一大半,我特么好无语啊,这是为什么?你就那么恨老金?就为了’安眠药’三个字?
    不过这次我的出手好歹算是阻止了周小姐气势汹汹杀向老金的行动,老金抢到空档低着头躲过了这一劫,再抬头他脸都白了。此时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惊呼后退,我惊奇发现海燕也在其中。别看她胖,但还真是身手敏捷反应奇速。

    周小姐的攻击目标变了,从老金变成了我,她转头,恶狠狠的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神里都是杀意,眼白都看不见了,全是红的。
    安眠药...就为了这个?
    我难以理解啊,更难以接受!朝潜伏在吃瓜群众中的海燕吼了一生,“报警!”这句话跟开关似的,周小姐立刻动了,杀气腾腾疼的朝我扑了过来。
    老金丢下一句,“娇娇加油娇娇小心!”然后转身一溜烟挤进吃瓜群众当中,和海燕肩并肩的站在了一起。
    我赶紧踩在了椅子上,手扶椅背起脚一踢,踢中了周小姐拿着瓷片的手的手腕上,满打满算我以为这下必定能把她的凶器解除掉,然而并没有,周小姐身子猛然一侧,看着就要摔倒了然后瞬间立直了看着我。那个姿势那动作,我可以打保票说,不属于正常人类能有的。
    我冲老金吼道,“这特么是个什么鬼?”
    老金回吼,“就是还不知道啊,这生意不是还没做成么!”
    什么?这还真是一个鬼?
    我的斗志立刻全消,腿也软了,啪嗒一下摔下沙发,忙不迭爬起抱头就往外窜。我要加入吃瓜群众的大军,我不要在这里当炮灰。
    没跑两步,身后一紧,轮到我的衣背落入他人之手,我连头都不敢回,我知道有个锋利的瓷片正等着在我喉咙上来这么一下,于是用力往前一挣,次啦一响,我的衣服也被撕烂了。我向前一扑,还没立稳,头皮一紧。妈蛋!我的头发也被抓住了!
    妈蛋,难道悲剧要重演?
    我向我兜里的所有毛爷爷发誓,我绝对没有那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回赠周小姐一把头发,所以我立刻妥协,身体朝后缩,右手顺势一捞,抓住了我的发根部分,最后大喊了一声,“停!有话好说!”
    然后周小姐并不想和我说话,她的手下传来奇大一股力,我头皮立刻麻疼起来,眼瞅着头发即将不保,而且还极有可能带着我的一大块头皮,我吓得语无伦次哇哇乱叫起来,我的神勇啊风度啊全特么荡然无存。
    紧急关头,一个颀长身影挤出吃瓜群众们抢步来到周小姐身边,我被疼得一片泪眼朦胧,看不清来人是何方神圣,但声音我能听出来,是金先生。
    他说了穿奇怪的话,奇怪到我没法听清和理解的类似火星语的话,然后我的头皮就松了,我赶紧挣脱,边揉着头皮边擦掉眼泪。
    也不知道金先生做了什么,此时周小姐戾气全无,呆呆的站在原地。
    “素娥小姐,”金先生道,“跟我走吧。”周小姐点了点头,乖得像三岁小孩看见了棒棒糖。我不由瞪大眼,心里充满了对金先生的敬仰。
    服务帅小生跳出来,“不能走!打坏这么多东西,谁赔?”
    “老金!”金先生喊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也不知道他给周小姐吃了什么迷魂药,她乖乖的跟在了金先生身后。大概是周小姐’神勇’给大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吃瓜群众纷纷让路。
    老金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安抚帅小生道,“别急,损失算我们的,算我们的!”然后露出了肉痛的表情。
    我表示同情,不知道这样一单能赚多少,这种事要是多发生几次,估计赚的不够赔的,难怪上次老金谆谆叮嘱我说,收账要及时。想想也是,万一不及时苦主死了,那还能找谁要去?这行业太高危了。
    转眼看见惊色未收的海燕,我朝她走了过去,“怎样,惊险不?”我问,然后苦口婆心劝,“换个工作吧…”
    海燕呼出长长一口气,霞飞双颊道,“金先生刚才,真的好帅好帅好帅!”
    这个人花痴得让人绝望,我不打算挽救她了,就让她成为妙妙第二吧。

    “娇娇!”老金声音传来,我转头看去,他一脸痛苦,身后站着正在数钞票的接待帅小生。
    我朝老金走了过去,回问了一个,“干嘛?”
    老金手往外一指,“金先生在等你。”
    “什么?我去!我不去。”我头摇如拨浪鼓。
    “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老金奇怪着,然后头一点,“算了不用回答了,你不去也得去,金先生点了你的名!”
    “我去!”海燕丢下这句豪言壮语然后越过了我朝外头跑去。
    看着她肥硕的身躯由于欢快而显得轻盈如燕,我表示惊奇。
    老金看着我,“你真不去?”
    好吧,我去。
    28

    是很有承受力的人,等下我再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是了,我不怪你,你别内疚。”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外加奇怪的,显然何警官就是冲着我来的,他昨天下午就和金先生提过,今早这样大剌剌的上门,看来是金先生允许了。
    我现在有种奇怪的感觉,被卖了,没准等下还要帮忙数钱...话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新社会新制度农奴是不是已经翻身做主人了?我怎么觉得自己特憋屈呢?
    我理了理头发,“以后别用这样的借口了,命案,喔唷,光这两个字听着就够吓人了…”
    何警官脚步又是一顿,“不是借口,找你的确是因一桩命案。”
    我’啊’了一声,然后脚下发软。眼瞅着何警官掏出一把车钥匙,打开了他身边的一辆车。坐进驾驶室后他等了等,然后将头探出来,“不上来?”
    “不!”我摇头。

    车在平稳的开着,开着,不停开着…我的泪在心里流着,流着,不停流着...
    我恨自己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没能转头就跑,不去查命案也不去赴相亲宴,活了快22了,为什么人生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我不是警察啊,怎么帮啊?”我问。车出了我家小区。
    何警官微微一笑,但并不理我。
    “噢!”我猜,“是那天晚上在那个破厂里的事情么?那…金先生最清楚啊,我真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单纯的跟白痴似的!”
    他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话回我。他点头是什么意思?
    “噢!!”我猜到了,“是妙妙么?”
    何警官露出奇怪之色,然后恍然,“那个妙妙…”
    我受了惊吓,“你、你到底认识几个妙妙?都死了么?”
    他摇了摇头,还是面带微笑。
    我以手抚面。
    车拐上了出城的路,车要出城了,出城了,我简直不敢看窗外。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警察了,会不会是人贩子?我看过一个电影叫盲山,被拐卖的妇女的纪实电影,那叫一个悲凉一个绝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要当生育机器了....

    “H市去过么?”何警官忽然问。
    我正沉浸在无边想象无法自拔,慢了好几拍才跟上节奏,“去过,唉,跟我爸妈去旅游过…”那是个很有名的旅游城市,市里有个很大的湖,景色相当不错。
    “叹气做什么?”他不解。
    他竟然不解,我懒的跟他解释,待要再叹一口气,忽然脑子灵光一闪,问,“难道我们现在是要去那里?”我实在难以把那样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和命案联系在一起,但是孔雀开的屏后头是幽幽黑的屁股,所以,再美的地方也会藏污纳垢。
    何警官点了点头。
    “好远啊!”我抗议。
    “还行,”他轻描淡写,“四个小时能到。”
    “去干嘛啊?”我快哭了。
    “去…”他等了等,似乎在酝酿、或者选择合适的词汇,“认尸。”
    我打算跳车。
    何警官突然递来一样东西,是个佛像吊坠,菩萨闭着眼笑着,好似在打招呼,哈喽,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这是金先生的吊坠。
    “干嘛?”我警惕心丝毫不减。
    “你老板给你的,要你随身带着。”何警官回道,然后盯着前面皱眉,“这么堵?”
    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这是上高架的闸道,队伍排老长,我高兴起来,这要等到几时?不如回去吧。
    何警官手一扬,吊坠落进我怀里,“戴上!”他严肃下令,“坐好!”
    第一个命令我懂,捡起吊坠套上脖子,第二个不太懂,我坐得挺好的哇,安全带都扣上了呢。
    边上有车想插队,白色的小车,挤挤挨挨的,已经快蹭到了何警官的车头了,他猛的踩了刹车,然后打开车门下车,冲那个白车司机伸手一指,很严厉的喝了一声,“停下!往后退!”
    那伙计正探头探脑的找路,听到声音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里各种不屑,还有些怒火。被堵在路上是个司机就会心里不爽,看他一副’打架谁怕谁’的模样我居然有些窃喜,能趁乱跑了。然而何警官又喝了一声,“警察办案!”
    我惊了…他是警察他办案,我坐车里算什么?果然白车司机戾气顿收,迅速瞄了我一眼,我猛地捂住了脸。我这是气糊涂了吧,我捂脸干嘛?我应该把手伸到窗外告诉围观群众们我没戴手铐!没戴!然而晚了,何警官继续往前走了好几步,用同样的方式高效无比的清出了一条路,然后回身上了车,用手不知在哪儿拨拉了一下,他这辆破破破破车发出了刺耳的’呜哇’声…
    无比震惊中,我惨白着一张脸,跟行尸走肉似的,就这么呆呆坐在车里,简直思维无能。何警官七扭八扭的,居然把车挤出了长长队伍,顺畅的上了高架。
    一上高架,不得了,车跟饥饿的野狗撵兔子似的,跑得那叫一个欢快。
    我用双手拍着大腿愤然表达内心诉求,“现在你可以把警笛关了吧?!啊?!”
    何警官微微一笑,关了警笛。

    三个小时又二十分钟后,我看见了H市的招牌,出现在沿路各种小店小铺的前额上。我又叹了口气,我们到了,四个小时又二十分钟的路程,何警官硬提前了一个小时,一路超速就算了,他还没交过路费,国道的、省道的、村道的,都没交啊!真心腐败!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又是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个很奇怪的地方坐落在城市的偏远角落还有着挺优雅的环境,松树柏树处处可见,鸟语花香随地可闻,这个地方叫xx殡仪馆。
    我扒着座位背不肯下车。
    何警官并不着急,靠着打开的车门点了一支烟,悠闲的吐了一口后他对我说,“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
    “你当我傻?”我怒,“七月半还早!”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有对夫妻,”然而何警官的故事还是开始了,“他们生了一个孩子,女孩子,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就丢失了。”
    果然还是跟人口拐卖有关!
    “各种方法都试过,也花了好几年,孩子生死未卜,夫妻俩很伤心,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也是个女孩子。”
    这故事好枯燥,他的语文一定是扫地大爷教的。
    “第二个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
    我忍不住出言打断,“又丢了?”嘲讽、讥笑、不屑、蔑视,一起招呼。
    “没丢,”何警官又吐出一口烟,“不过出了意外,落水了,救上来的时候就没了气。”
    我的心一沉,一个丢,一个死,这对夫妻够倒霉的,而我刚才还那个态度,好像不太好,接下来我打算做个安静听故事的美女子。
    “孩子送到医院后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但是夫妻俩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们找了关系,用最快的速度把孩子拉回老家,找到一个家里的长辈。”
    人都死了,找什么长辈有什么用?虽然没有把疑问问出口,但何警官好似明白我的疑惑。“这个长辈有个本事。”他露出慈祥微笑答疑解惑一如我的小学老师,“这个本事很有趣,叫做’过阴’!”
    有种奇怪的感觉正在我心里蔓延,让我彻彻底底闭上了嘴巴。
    “长辈看了孩子后说,已经超过七个小时了,她救不了了。可是孩子的爸妈仍然不肯放弃,苦求长辈,长辈终于决定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我的寒毛嗖嗖的冒着,这个地方听这样的故事,真是...应景...
    “长辈拆了自家大门,并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两张长凳,然后把门板放在长凳上…”
    我撇撇嘴,表示我对细节并没兴趣,希望他讲重点,最好直接跳到终点,那个孩子救活了么?要是救活了,这…是不是该把长辈请到特殊人类研究中心去?可是何警官的细节越来越细了,简直细如毫发。
    “…孩子被放在了门板上,长辈在她的手腕上各拴了一根红绳,点燃三根香以及一些纸钱后,长辈就喊起来,”他顿了顿,“你知道长辈喊得是什么么?”
    我哪知道?
    “喊魂。一般在小孩子夜惊后用一用,说是能把被吓跑的魂喊回来,这样小孩就会恢复健康,晚上睡个安稳觉。”
    我抓住重点,“这个孩子不是已经死了么?”可不是夜惊这么简单。
    “对!”此时何警官的烟已经抽完,他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灭,“长辈当时的想法是,孩子显然已经没救了,可既然夫妻这么苦求,她场面活儿总要做一做,也好安了夫妻俩的心。”
    我把头埋在椅背里,总觉得何警官的这个故事我似曾相识,以前听过么?没有,应该没有。我真的是个用唯物主义世界观武装起来的无神论者——自然是在遇到老金和金先生之前——要是有人跟我说起过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会狠狠把对方批判一番并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然而我的记忆库里并没有储藏类似的片段。
    “说来也奇,长辈刚喊完就不明缘由的就晕了过去,众人又是掐又是弄的,费了不少劲才把长辈唤醒,醒来后长辈直勾勾的瞪着门板上的孩子许久没说话,众人又着急了,纷纷说要送去卫生院,长辈忽然开口了,说,她爹、她妈,你们真的想要妹坨醒来么?”
    这故事真是越来越阴森了,我对之前对何警官的叙事水平产生的蔑视表示真心道歉,都是误会。
    “夫妻俩虽然奇怪,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可不等他们点头,孩子自己醒了过来。夫妻俩很高兴,向长辈表达着最真诚的谢意,可是,那个长辈却不太高兴,她对夫妻说,以后别来了,她死的时候来让孩子上柱香就可以了…”
    我舒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能活着就是好的。

    故事应该结束了,比较跌宕比较起伏,也很贴切此情此景,只是我不明白何警官跟我说这个干嘛,高速路上奔了三个小时就为了这?然而我不想探究,而是充满期待的问,“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你在怕什么?”何警官紧紧盯着我,好似我是一个越狱多年的江洋大盗。
    我用头敲着椅背,“我当然怕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还从没来过呢!”
    “不,不是因为这个!”何警官开始断案了,跟包青天似的,“你怕,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你不想求证,是因为你的潜意识告诉你,那是真的。”
    这个推测直击我的心脏。
    跟着,一个旋律在我脑海中回荡起来,不好听,很凄厉,歌词五句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长辈是怎么喊魂的?”半晌后我闷声问,“开头是不是’天黑黑啊找妹坨,找不见啊上山坡’?”
    ‘妹坨’是我们这里对女儿的称呼,初一听到何警官所说,加之最近无论是做梦还是被催眠,都有类似诡异的场面出现,所以我就有了某种猜测,而且自我记事起唯一一次回老家就是去参加姑奶奶的葬礼,望着照片里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问我妈,这是谁?老妈什么也没说,只叫我磕头,并上了一炷香。
    何警官点头。
    “还有,你说错了,孩子手腕上系着的不是红绳,是白布…”我继续纠错,梦里的场景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我开始迷惑,那真的是梦么?
    “哦?”何警官挑了挑眉。
    由于迷惑,我没告诉他我还看见了金先生,“所以,我曾经…”
    “曾经失去意识丧失呼吸七个小时。”他补充。
    “啊!啊!啊!不要说了!”我捂着耳朵,继续用头敲椅背。既然我一点都不记得了,那么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七个小时没呼吸啊,我现在还算是人么,搁谁谁不怵?难怪老爸老妈口风那么严, 一个字都没跟我透露过,大概是想躲邻居议论,还搬离了土生土长的地方。
    这时我非常好奇何警官的目的,带我来这里就为了告诉我我曾经出过事?自然不是,何警官的重点在故事开头。
    “我想告诉你,你曾经有个姐姐。”
    他很淡定,我很震惊。
    “我有个姐姐?”
    我可真傻,他的故事一开头就说得很清楚了,而却我在经过提点之后才意识到。
    29


    “没有,”他答,“以后讲给你听…”略停片刻,他续道,“她为人仗义,急人所难,是个好人,侠义双全的好人…”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勇气,或说,这个存在在我惊愕的认知中和冰冷的抽屉里的人忽然有血有肉起来,我朝前迈了一步。

    回去的路上我全程无语,脑子里全程空白,路驶一半,我才回过味来。出于朋友道义,何警官不想姐姐变成无人认领的人,被悄没声息的处理掉,但何警官又不愿意惊动老爸老妈,所以退而求其次的找来了我。
    想通此节,我问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不要告诉老爸老妈比较好?
    他点头。
    我再问为什么?我倒不知道老爸老妈什么时候有幸认识何警官并得到他的如许照顾。
    他略叹,“我想,你姐姐并不愿意这样回到你爸妈的身边。”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他继续,“但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答案,是好好休息一下。”
    我的确觉得很累,体力上并无多少消耗,但精神极度疲倦。何警官打开收音机,音乐流淌出来,随着车身的摇晃,我很快睡着。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我素未谋面的姐姐。
    她是个个子矮小的女孩,比我起码矮了半个脑袋,外貌也和我很不相同,但她很爱笑,态度很和蔼,虽然初次见面却并不让我觉得陌生,血缘是奇妙的东西。她对我说,谢谢我来看她。我问她这么些年来都在哪儿,过得好不好,为什么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怎么不回家来?她说,她过得很好,让我放心。都烧成了灰了,还说过的好?我真的不信,而且难过得哭了起来。

    一哭就醒了,睁眼看见车已经停在了我家小区里,但是何警官不在。天已经快黑了。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七点,另有若干来电未接,都是家里的号码。
    我回拨过去,电话被老妈秒接,一连声的问我怎样了。我答,还好。想起丢失的姐姐,知道自己的这次’配合调查’一定给老爸老妈带去不少烦忧。老妈继续问我在哪。我答,马上就能到家了。老妈哽咽起来,“好好,回来就好,爸爸烧了你最爱吃的菜。”
    回来就好。
    我知道这一定是爸妈最真心的希望,对我的,也是对我的姐姐的,可惜姐姐已经回不来了,将来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求富贵,但求安稳。
    回到了家,饭桌上果然有好几样我爱吃的菜,我这才想起自打早上出门后我就没有进食,没吃,也没喝,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
    很快吃完,我说累了,就进了房间。期间老妈几次张嘴想问,被老爸用眼神制止。我得多谢老爸,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解释’命案’。
    趟在床上睡不着,听着门外爸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老妈想进来送水果,再度被老爸拦住。我起身打开房门,接过那一盘子切好的苹果,吃了一片,然后问老妈,“今天中午那顿饭,后来怎样了?”
    “退了呗,”老妈跟邀功似的跟我说,“别急娇娇,你要不喜欢,以后妈不给你安排了。”
    想想,我道,“还能再约么?”
    老妈眼睛一亮。
    “我保证不迟到不早退,认真化妆努力表现,争取年底把自己嫁掉!”我无比真诚。
    老妈嘴巴张开来,笑了两声又收住,问我,“娇娇,你怎么了?”
    我很好,比很好还好。

    我以为晚上我会继续做梦,然而并没有,一夜到天亮。
    吃过早饭我先去了学校,没回宿舍直接去了图书馆,论文还差最后一点润色,期间接到几个电话,都是同学约的饭局,快毕业了,此时不吃遥遥无期。我推了几个,留下了’小天真’的,她还约了’小无辜’,我们决定去市里一家中西餐厅坐坐,算是寝室的散伙饭。
    “那…娇娇…”’小天真’忽然吞吐起来,我直觉她有事要说,鼓励了她一下,于是她问我,“要不要把海燕叫上?”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这样的性格在社会上要吃亏的,本来恨海燕恨得牙痒,一转眼就忘。“别叫了!”我索性做恶人,“能跟她当室友已经够抬举她了,再喊她吃散伙饭,我怕她福薄担不起。”
    “呃…好吧…”’小天真’从善如流,“其实是纯纯要我问的啦…”
    唉,那是个比’小天真’更无辜的孩纸…
    哦对了,我忘记说了,’小天真’叫田真,’小无辜’叫陈纯,都是好孩子,名字还都特好听,至少比姓屠名娇娇强。

    中午的饭吃得挺开心的,大家畅谈毕业后的梦想,职业规划,还有白马王子的模样,看着她们眉飞色舞的模样我还蛮感慨的,我觉得我比她们老了起码十岁,蘑菇毒让我身负重担,轻松不起来。
    “娇娇,你这个吊坠还蛮好看的嘛!”小天真忽然对我说。
    她刚刚明明在和小无辜说学生会 那个叫魏蓝的男孩子的,怎么话题一下就跳我身上了,我没反应过来,“什么?”我问,边不由自主低头一看。
    哦,是金先生的吊坠,昨天戴着没取下来。
    “我可以看看么?”小无辜也把头凑了过来。
    我说,可以啊,伸手想摘,不知怎的犹豫了一下,电话忽然响了。
    低头看号码,抬头对那俩姑娘’嘘’了一下,接通电话没好声气的问,“海燕,什么事啊?”
    “老金让我提醒你,”海燕同样没好声气,“你今天下午务必要来办公室的哦,要来睡觉的哦!”然后电话就挂了。
    我看看时间,果然有点晚了,于是匆匆和小天真和小无辜道别,赶到香樟路时比平常时间晚了五分钟。
    却见昨天坐过的何警官的车居然停在香樟路外,车里没人。想起昨天的事,百味夹缠。我好像欠人家一个谢谢。但说实话我不太想见何警官,他总是能和不好的东西联系起来。
    走进办公室,见何警官果然坐在一旁的茶室里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浓郁的乌龙茶香溢了出来。海燕正殷勤的给何警官加着热水,一躬腰,十斤重的肥胸露出起码六斤。老金在一旁急的,直喊,“海燕海燕,别跟何警官那瞎凑,去打点水把小办公室里的灰擦一擦。”
    海燕一抬头,“我不!又不是我的办公室!”眼珠子瞄到了我,马上换上笑脸,“正主子回来了!”
    我没心情跟她斗嘴,看了何警官一眼。他将紫砂杯子靠在嘴边,没喝,只看着我,眼睛很亮,我的心几乎漏跳一拍。
    “娇娇要睡觉的!”老金继续徒劳的给海燕安排工作,“你去帮她打扫一下!”
    我马上表示,不用海燕帮忙,等我睡醒了自己来,我还真怕她用马桶里的水给我擦桌子,然后我就躺在了癞蛤蟆嘴下。盯着那张因靠近而放大的嘴巴,我想起了刚才小天真和小无辜关于未来的种种展望,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至少是属于正常的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该有的人生,我现在这样的,不是。
    真悲催。
    29(漏了一段)

    我有个姐姐。
    此时我的心情非常的复杂,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能来形容我的感觉。
    我有个姐姐,三岁起就丢失了的姐姐。
    “她还…”一个问题在我脑海盘旋,话到嘴边却被我换掉,“她现在…多大了?”
    “立秋后就三十了…”
    我有些高兴起来,“你认识她?”
    “我的确认识她,但是…”他略顿,压低了声音继续,“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多月前我还和她通过电话,但是不久之后我接到通知,她的尸体被发现在一个废弃的旧房子里,我是她生前最后一个联系人。”
    这…
    我抬头看了看车窗外,白底灰字的匾额挂在翘着好几层的中式阁楼门楣正中央,我想,原来是来认她的。
    坦白说,我觉得何警官很讨厌,本来我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挺轻松自在的,这些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曾经失去呼吸七个小时,不知道这世上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我还有个血亲——我的姐姐,她已经死了。
    我要怎么跟爸妈说?
    她今年三十岁,我二十一,也就是说,在她失踪后老爸老妈什么也没做,除了找她,找了八年后,有了我。
    说,他们伤心,悬着的心虽然会痛,但是像是一个悬了多年的谜团终于得到答案,卸下了背负这么久的压力,不是坏事...
    不说,日子照常过,于心底深处有个深埋的期望,她依旧在某地好好的活着,大家一起在同样的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思念或许是单方的,但聊胜于无…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下了车,动作很慢,心情很涩,盯着殡仪馆的大门问,“她在哪?”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依稀记得,又依稀记不清,反正就跟梦游似的,何警官在前头走,我跟在他后头,一直保持着两米左右距离,这样我可以只看着他的背影,不用看其他景物。
    依稀进了大楼,左拐右拐的来到一个小房间,依稀看见靠墙放满了抽屉一样的柜子,依稀听见何警官报了一个编号,依稀听见金属摩擦的刺耳推拉声...
    冷啊,这里真冷...
    我哆嗦起来。
    肩膀传来暖意,是何警官,不知何时他来到了我的身侧,一手揽住了我。
    “看吧,”依稀听见何警官的声音,“这就是她,原名屠丫丫。”
    抽屉就在我面前,有些深,我看不见里面,而我不敢上前。
    “这是家属么?”一个陌生声音突然想起,我惊慌的抬头观望,看见一个工作人员,她看着我的样子充满了同情,但世故,大概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
    “是她妹妹。”何警官帮我作答。
    工作人员递上来一个文件夹和一支笔,“来吧,签个字吧,签了字你姐姐就不是无人认领的,好歹算是能回家了。”
    我接过夹子和笔,继续哆嗦着,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工作人员接回,继续问,“你姐姐也在这里摆了很多天了,你们家属怎么打算的?爸爸妈妈不来看一眼么?要不要安排个仪式?”
    这些问题我都听不懂,求助的看着何警官。他朝工作人员一摇头,“安排一下,烧了吧,后续安排你看着处理,费用我来付。”
    这话我懂了,我小声补充,“多少钱,我出。”
    何警官看我一眼,笑了笑,然后摇头,“不用,我欠她人情,帮这个忙是应该的。”
    这个世界真小,姐姐认识何警官,何警官认识金先生,金先生认识老金,老金认识我。
    而我不认识姐姐。

    工作人员出去了,留下我和何警官,还有一个开着的金属抽屉。
    盯着抽屉的边缘,冷冰冰的金属反射着头顶冷冰冰的日光灯的灯光,我说,“何警官,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吧?”
    “没有,”他答,“以后讲给你听…”略停片刻,他续道,“她为人仗义,急人所难,是个好人,侠义双全的好人…”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勇气,或说,这个存在在我惊愕的认知中和冰冷的抽屉里的人忽然有血有肉起来,我朝前迈了一步。

    回去的路上我全程无语,脑子里全程空白,路驶一半,我才回过味来。出于朋友道义,何警官不想姐姐变成无人认领的人,被悄没声息的处理掉,但何警官又不愿意惊动老爸老妈,所以退而求其次的找来了我。
    想通此节,我问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不要告诉老爸老妈比较好?
    他点头。
    我再问为什么?我倒不知道老爸老妈什么时候有幸认识何警官并得到他的如许照顾。
    他略叹,“我想,你姐姐并不愿意这样回到你爸妈的身边。”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他继续,“但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答案,是好好休息一下。”
    我的确觉得很累,体力上并无多少消耗,但精神极度疲倦。何警官打开收音机,音乐流淌出来,随着车身的摇晃,我很快睡着。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我素未谋面的姐姐。
    她是个个子矮小的女孩,比我起码矮了半个脑袋,外貌也和我很不相同,但她很爱笑,态度很和蔼,虽然初次见面却并不让我觉得陌生,血缘是奇妙的东西。她对我说,谢谢我来看她。我问她这么些年来都在哪儿,过得好不好,为什么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怎么不回家来?她说,她过得很好,让我放心。都烧成了灰了,还说过的好?我真的不信,而且难过得哭了起来。

    一哭就醒了,睁眼看见车已经停在了我家小区里,但是何警官不在。天已经快黑了。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七点,另有若干来电未接,都是家里的号码。
    我回拨过去,电话被老妈秒接,一连声的问我怎样了。我答,还好。想起丢失的姐姐,知道自己的这次’配合调查’一定给老爸老妈带去不少烦忧。老妈继续问我在哪。我答,马上就能到家了。老妈哽咽起来,“好好,回来就好,爸爸烧了你最爱吃的菜。”
    回来就好。
    我知道这一定是爸妈最真心的希望,对我的,也是对我的姐姐的,可惜姐姐已经回不来了,将来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求富贵,但求安稳。
    回到了家,饭桌上果然有好几样我爱吃的菜,我这才想起自打早上出门后我就没有进食,没吃,也没喝,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
    很快吃完,我说累了,就进了房间。期间老妈几次张嘴想问,被老爸用眼神制止。我得多谢老爸,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解释’命案’。
    趟在床上睡不着,听着门外爸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老妈想进来送水果,再度被老爸拦住。我起身打开房门,接过那一盘子切好的苹果,吃了一片,然后问老妈,“今天中午那顿饭,后来怎样了?”
    “退了呗,”老妈跟邀功似的跟我说,“别急娇娇,你要不喜欢,以后妈不给你安排了。”
    想想,我道,“还能再约么?”
    老妈眼睛一亮。
    “我保证不迟到不早退,认真化妆努力表现,争取年底把自己嫁掉!”我无比真诚。
    老妈嘴巴张开来,笑了两声又收住,问我,“娇娇,你怎么了?”
    我很好,比很好还好。

    我以为晚上我会继续做梦,然而并没有,一夜到天亮。
    吃过早饭我先去了学校,没回宿舍直接去了图书馆,论文还差最后一点润色,期间接到几个电话,都是同学约的饭局,快毕业了,此时不吃遥遥无期。我推了几个,留下了’小天真’的,她还约了’小无辜’,我们决定去市里一家中西餐厅坐坐,算是寝室的散伙饭。
    “那…娇娇…”’小天真’忽然吞吐起来,我直觉她有事要说,鼓励了她一下,于是她问我,“要不要把海燕叫上?”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这样的性格在社会上要吃亏的,本来恨海燕恨得牙痒,一转眼就忘。“别叫了!”我索性做恶人,“能跟她当室友已经够抬举她了,再喊她吃散伙饭,我怕她福薄担不起。”
    “呃…好吧…”’小天真’从善如流,“其实是纯纯要我问的啦…”
    唉,那是个比’小天真’更无辜的孩纸…
    哦对了,我忘记说了,’小天真’叫田真,’小无辜’叫陈纯,都是好孩子,名字还都特好听,至少比姓屠名娇娇强。

    中午的饭吃得挺开心的,大家畅谈毕业后的梦想,职业规划,还有白马王子的模样,看着她们眉飞色舞的模样我还蛮感慨的,我觉得我比她们老了起码十岁,蘑菇毒让我身负重担,轻松不起来。
    “娇娇,你这个吊坠还蛮好看的嘛!”小天真忽然对我说。
    她刚刚明明在和小无辜说学生会 那个叫魏蓝的男孩子的,怎么话题一下就跳我身上了,我没反应过来,“什么?”我问,边不由自主低头一看。
    哦,是金先生的吊坠,昨天戴着没取下来。
    “我可以看看么?”小无辜也把头凑了过来。
    我说,可以啊,伸手想摘,不知怎的犹豫了一下,电话忽然响了。
    低头看号码,抬头对那俩姑娘’嘘’了一下,接通电话没好声气的问,“海燕,什么事啊?”
    “老金让我提醒你,”海燕同样没好声气,“你今天下午务必要来办公室的哦,要来睡觉的哦!”然后电话就挂了。
    我看看时间,果然有点晚了,于是匆匆和小天真和小无辜道别,赶到香樟路时比平常时间晚了五分钟。
    却见昨天坐过的何警官的车居然停在香樟路外,车里没人。想起昨天的事,百味夹缠。我好像欠人家一个谢谢。但说实话我不太想见何警官,他总是能和不好的东西联系起来。
    走进办公室,见何警官果然坐在一旁的茶室里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浓郁的乌龙茶香溢了出来。海燕正殷勤的给何警官加着热水,一躬腰,十斤重的肥胸露出起码六斤。老金在一旁急的,直喊,“海燕海燕,别跟何警官那瞎凑,去打点水把小办公室里的灰擦一擦。”
    海燕一抬头,“我不!又不是我的办公室!”眼珠子瞄到了我,马上换上笑脸,“正主子回来了!”
    我没心情跟她斗嘴,看了何警官一眼。他将紫砂杯子靠在嘴边,没喝,只看着我,眼睛很亮,我的心几乎漏跳一拍。
    “娇娇要睡觉的!”老金继续徒劳的给海燕安排工作,“你去帮她打扫一下!”
    我马上表示,不用海燕帮忙,等我睡醒了自己来,我还真怕她用马桶里的水给我擦桌子,然后我就躺在了癞蛤蟆嘴下。盯着那张因靠近而放大的嘴巴,我想起了刚才小天真和小无辜关于未来的种种展望,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至少是属于正常的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该有的人生,我现在这样的,不是。
    真悲催。
    30

    声音道,“反正她有经验的嘛…”不用想这个’她’就是我了,我左手抹布右手扫把打算杀出门去,只听老金回,“她等下有任务。”

    一个小时后,望着亮堂堂的办公室,我很满意。出门见室内静静悄悄,老金在看账本,海燕趴在桌上睡觉。这么萧条,一副即将关门大吉模样。
    老金抬头看看我,“弄好了?”
    我’嗯’了一声。
    老金低头按计算器,“弄好了去趟金先生家吧。”
    “干嘛?”我问。
    老金头也不抬,“你戴着金先生的护身符呢,不打算还了么?这玩意儿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要不是它压着,你昨天下午的阴毒可就发作了。”
    这种专门跟邪门东西打交道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稀罕?但是明天还他不行么?或者留在公司也可以啊,难道金先生以后都不来公司了?
    “不行!”老金口气很硬。
    “为什么啊?”我有点较真。
    “不去金先生家也行!”老金抬头看我,并露出奸诈微笑,“你去周小姐家做个家访吧,毕竟人家那么多头发让你活活扯掉了你总要去看看人家好不好吧!”
    这理由,道貌岸然得让我难以拒绝...

    我叫了个出租车,钻进车厢后报了金先生家的地址,反正我这算是出公差,路费自然该公司报销。二十多分钟后我来到了金先生家的楼底下,想起上次来时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我觉得我上了老金的当——周小姐家固然是龙潭,这里难道就不是虎穴?都是不好相与的地方,我本来都可以拒绝的,为什么不知不觉的把一道好好的是非题当成选择题来解答了呢?
    唯有’世事难料’四字可解。
    几分钟后,我更加唏嘘了,更加觉得这世事真特么难料得要命!
    我在金先生家看见了周小姐,她戴着帽子,脸色苍白,坐在沙发里,跟前茶几上一杯茶还在冒着热气,显然刚到不久。
    我恨老金!
    金先生站在门口,皱着眉问,“站着做什么?”
    “说个再见就走!”我低头转身。
    “进来!”
    “哦…”我继续转身,把吊坠塞给金先生,“老板,我是来给你这个的。”这次我是真的打算走了,我跑进了电梯厅里,然后郁闷了,电梯门不开,钥匙在人家手里,我无能为力。
    我恨高科技!

    三十秒后,我进了金先生家门,门在我身后被关上了。我就靠在门边站着,警惕的盯着沙发里的周小姐,可她好像在出神,并没有在意我的出现。
    “喝什么?”金先生忽然问。
    “随…随便…”我小声,生怕惊动了在沉思的周小姐。然而还是惊动了,她抬头看着我,我马上诚恳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周小姐双目露出疑惑,看看我,再看看金先生。
    一杯水被金先生放在沙发跟前的茶几一角,他随即看着我,说了一个字,’坐!’看来那是指派给我的座位,我依言坐下,但两只小腿肌肉呈绷紧状态,随时准备逃命。
    “金先生,你来客人了,是不是我该走了?”周小姐轻轻柔柔的问。
    我瞥着她。
    金先生道,“不用,她是我的助手。”
    我!不!是!
    可是,周小姐好像不认识我?
    我沉住气,慢慢观察,情况有变。
    果然很有变,周小姐竟然真的不记得我了,这真是一个利好消息。我的心情立刻轻松下来,我甚至掏出了笔和本子打算纪录,助理嘛,除了端茶倒水外不就该做些写写画画的事情?我真是有觉悟,好好做,能加薪!
    “最近一次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受控制,是在什么时候?”金先生开始询问了,声音很温柔,简直让人沉溺到心甘情愿被溺毙为止。周小姐面色一红,显然已经去掉了半条命。
    “就是昨天吧,”然而丢了半条命的周小姐还能准确听懂金先生的问题并回答我表示赞赏,“有大半天时间我没了记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知道醒来的时候我坐在街边,连…”她语气一顿,甚至带着悲愤,我竖起耳朵,关键点来了么?“连…”她续,“头发都缺了一大块…”说着,她摸了摸帽子,好似确定它还在,没让秃噜了的头皮露出来。
    我的小腿肌肉又绷紧了。
    金先生及时给我解围,“我是问,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周小姐?”
    “在…”周小姐露出了思索之态。
    我敏锐的发现金先生的称呼有了变化,之前他不是叫什么’素娥小姐’的么,现在怎么就成了周小姐了。有意思。
    “在家吧,应该,我最近不是生病了么,就请了长假,一直没怎么出去过,一般都在家呆着。”
    金先生再问,“那么,在家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好像...好像...没有…”周小姐回答,“但是…但是…”
    诸位看出来了吧,周小姐现在处在因犹豫而找不到自己的舌头的状态中,说话结巴不说,思维显然也断断续续起来,然后她真的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就发出有规律的鼻息…她居然睡着了,在这样大一个举世无双的帅哥面前…
    然而金先生并没有觉得被冷落,他面色一如平常,优雅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估计是普洱,浓郁的茶香让我也觉得有些渴了一样,然而我只有白开水。他啜了一口,然后把杯子落下,在紫砂撞击大理石台面发出的那声脆响声后,金先生开口了,“欢迎光临寒舍,”他说,“素娥小姐。”声音不大,很有礼貌。
    与此同时,本来已经熟睡了的周小姐慢慢睁开眼,犀利的盯着金先生。
    与此同时,我心里升起一句感叹,我去…你妹的...这才是被我扯了头发的正主子啊…
    “我可以喝一杯茶么?”素娥小姐问。
    “当然可以。”不知何故,金先生露出几分严肃和警惕来,好像素娥小姐不是想喝一杯茶,而是想捅他一刀还不准他还手。

    小小紫砂茶盏又被拿出来一个,褐色的茶水注了一段入内。我发觉金先生放茶盏的时候摆的手势很有意思,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小盏,其余三指伸得笔直的贴着茶盏,左手亦伸直,用掌心靠着小盏,然后慢慢把茶盏放在了茶几上。周小姐则将坐得笔直的身子略微前倾,头也微微垂着,目光落在茶盏上,专注的看着那稀薄的了了雾烟。
    金先生双目发出光来,紧紧罩住了看茶盏看到快痴迷的素娥小姐,好似飞在天上的老鹰正锁定了地面上一只肥嫩野兔。
    我扶额叹息,并悄悄往沙发那头靠了靠。这两人的样子都太诡异了,要是他们突然一言不合打起来互泼茶水的话我可要躲远点,别做失火城楼边上的那条池中之鱼。
    然后我设想中的打斗并没有出现,看了一会儿后素娥小姐就伸手端起了茶盏,浅口一饮再放下,抬头对金先生说,“好茶,多谢。”并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很有些媚态,让一张素颜的脸生动了不少。
    金先生的脸色却更凝重了,但他也没失风度,而是点头赞道,“不错…”
    我真是弄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不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被人夸奖了该说的不是’谢谢’?
    “好吧,既然你能喝我的茶,那倒值得我来问问,你怎样才愿意走?”这是金先生的发问。
    素娥小姐抿嘴,低头,眼睛下垂一秒又旋了上来,落在金先生的脸上,“先生的茶再好,也好不过玉堂春的半杯倒。”然后她抬头微侧着脸看着某个方向的空气,遗憾,“我已经许久没有喝过了…”
    我一拍大腿,指着金小姐,不合时宜的欣喜起来,“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你是个小姐对不对!”
    何谓莺莺燕燕何谓婉转娇啼?看现在的素娥小姐就知道了!
    一见帅哥就发嗲就发动勾魂大法,这叫职业病!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古语诚不我欺也!
    而且,玉堂春一听就是妓院的名字啊,多古老多有历史厚重感!
    我简直被我自己的机智折服,聪慧如我,不可多得!
    可是...嘛蛋…我猜错了…
    玉堂春不是一个妓院,而是戏班,确切的说,是一个戏班的顶梁柱也就是俗称的’角儿’的名字,尊称’玉老板’,是个旦角!
    唱着类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种戏码的玉老板平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酿酒,酿的就是刚才素娥小姐口中所言的’半杯倒’。
    ‘半杯倒’还有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做“香梅停”,只能在当年的腊月里做,三年后才有的喝。制作起来非常耗时耗力,这大概也是玉老板坚持唱堂会而没有转行开酒庄的主要原因。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说来真是有点感慨的,它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金先生这么看重我非要拉我下水过这种时刻有刺激偶尔会嗝屁的非一般人生,让我下一章揭晓这个答案吧…
    31

    话说素娥小姐说金先生的茶虽然好但她还是想喝玉堂春出产的半杯倒,当时我很嗤之以鼻,有的喝还挑剔,这样的人不知道压抑自己的欲望将注定不会愉快幸福。然而金先生露出歉意来,说他很抱歉没有事先准备好。素娥小姐就笑了,说金先生如此关心她很感激,说一杯酒不算什么,只要金先生有这份心就够了...
    金先生脸上露出难解神色,我表示我也不理解他有什么难解的,拿出对付’活佛’的黑衣人手下一半的精气神就能把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鬼的素娥小姐搞定了吧何必在这里你撩我撩的也不怕围观群众看着气闷…
    总之我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就是个四处发骚的窑姐儿装什么幽怨装什么淑女?所以我毫不客气的指出了她的身份,然后被金先生果断制止了。
    素娥小姐显然听懂了什么是’小姐’,气得脸也白了,唰一下站起来,扯了头上的帽子,狠狠对我说,我扯了她的头发这笔账还没算,居然又出言冒犯,她要是不给我点教训尝尝就不姓周!边说边将头转过来,好似想给我看她的后脑勺缺了头发的那一块是多么的可怖可怜所以我是多么的可恨可耻。这一转就把头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我看看她露着头皮头皮上还有斑驳血点的后脑勺,再看看脖子底下两团虽然规模比不上海燕但足以傲视我的胸部,慢慢将视线转向金先生,嘴做口型问,“怎么办?”
    金先生点了点头,“你看着办。”这四个字他是说出来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场诸人都能听见,这让我一阵心虚,而且很有压力。我跳起来就跑,目标直奔房门,虽然电梯开不了,楼梯总有的吧,不就33层么,姐腿长,不怕。

    讲述到了现在,用不着我来说明诸位应该就能明白,只要我想跑,速度绝对一流,藐视众生的那种。然而这次居然阴沟里翻了船,刚跑到门口,就差点撞在大门前突然出现的一个人身上,我急退两步,看着属于素娥小姐的后脑勺,想到自己的鼻尖差点和那些血点来了个亲密接触,欲哭无泪。
    金先生还在原地看着我,好像预见到了我会跑而素娥小姐会拦他压根不用出手现场就会维持原状。我没犹豫多久,继续退,单手撑在沙发背上翻了过去,感觉有沙发拦着会安全点。
    素娥小姐没有动,好像拦住我就是她最大的目的。看不到她的眼,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着我,我试着喊了她一声,然后表明快晚上,我要去吃饭了,介意不介意我现在就走?好像她才是这家的主人。
    原主人笑了一声。
    我的仇恨啊,调转了目标,我问金先生,“你到底想怎样?”
    “你刚才没听见么?”金先生回,“她要喝玉堂春的酒,喝完了才肯走。”
    “所以呢?”嘛蛋,我不会酿酒啊,酒我都只喝米酒的好不好!
    “去吧!”金先生朝我走来,“去拿杯她想要的酒来!”
    金先生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认识都知道该怎么写,但凑一块我怎么就不明白意思了呢?我迷茫,我惆怅,我看着金先生走过来忘记了躲藏。
    金先生扶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前一推,力气倒不怎么大,但我毫无抗拒之力,我眼睁睁的瞅着素娥小姐离我越来越近,越近,近...
    我冲向了她,接触的一瞬间我闭上了眼。
    我不该闭眼的,不闭眼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站在一条奇怪的街道上,很窄、很古旧、很…很难以形容,周围人行色匆匆,穿着或破烂或朴素的衣服,颜色也是旧旧的,关键是,衣服式样也是旧旧的,一时间我好想以为我回到了拍摄于百年前的旧照片里…
    我低头看自己,一身湖水色的绿衣服,明明是很鲜艳的颜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氛围下看就是显旧,哦对了,我的肩膀上还垂着两条麻花辫子。
    我摸了摸辫子,感受着那种丝质顺滑,然后笑了。
    我肯定在做梦,刚才金先生推我的时候我撞了墙,晕了,出现幻觉了...
    一定是这样的。
    哈哈哈!

    既然是幻觉,那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对策就一个,等呗,等时间过去了就好了,就清醒了,我找到一个角落,坐好。没几秒后觉得身边有人射来异样眼神,迎着看去,看见一个乞丐,坐姿很类同眼神很犀利。
    我开始在街上乱逛,和很多人擦肩而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看见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玩的、用的...
    我开始迷惑。
    这特么看着太真实了,很多东西我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又怎么能在幻觉状态下想象出来?除非...
    除非我疯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我觉得我自己真的疯了,因为有人迎了过来,是个老太婆,矮矮肥肥长了满脸’爱嚼是非’的皱纹,她对我笑,然后问,“小二冬,不去练功不怕师父的棍子了?”我当没听见正要走开,她一把拉住了我,瞪着那只切切实实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因而传来的切切实实的被抓住的感觉的手,我张大了嘴。
    我又想笑,但是这次笑不出来。我很清楚,我不是疯了,而是被金先生算计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现在关键是要怎么离开回到现实回到正常,可是我还是不知道。
    抬头,我回视着老太婆,“我…师父…?”
    老太婆放了手,笑嘻嘻的,“听说你昨儿才吃了顿棍子,今天又敢在街上乱晃,是被你师父打傻了么?”
    刚好边上有个醉汉摇摇晃晃的路过,一身酒气外加呕吐物的味道简直能杀死蚊子气死苍蝇征服蟑螂,我捂着鼻子躲开好几步。
    老太婆跟治安队外编积极分子一样的立刻揪住那个醉汉,“大庄,你婆娘在家哭了一宿了,吵得我一晚没睡,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
    大庄挣脱开来,边骂,“就你个老不死的爱管闲事,我婆娘哭她的你听什么墙角?我喝我的酒花了你的钱了?”
    老太婆也气得骂了起来,一连串的不重样不停歇还押韵,很有艺术感,杀的大庄简直片甲不留。我笑呵呵的听了一会儿忽然一拍额头,我特么明白了!明白了!
    金先生让我来拿酒!酒!他说啥来着,去吧去拿杯她想要的酒来,酒的名字叫啥来着,叫啥来着…?
    哦!半杯倒!
    我冲老太婆叫了起来,“玉堂春在哪?酒在哪?”
    老太婆的叫骂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她歪着嘴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我等不及了,朝来路冲了过去,边跑我边回忆老太婆的话开始搜集整理信息,我有个师父,呃,性别不明,它打了我,它打我是因为我喜欢在街上乱逛,哦对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小二冬。
    小二冬,这可不是正式的名字,更像是一个艺名...
    我一边跑一边想一边琢磨一边计算,路过一个不起眼的门外…然后我跑了回去,因为我听见棍棒声,噼里啪啦的响得热闹,还夹杂着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骂什么,不练功不学好不如去死之类的,听着好刻薄好残忍但我高兴坏了,因为有个幼稚的童音边哭边回嘴,“那小二冬呢,她又溜出去了!”这句话招来了更密集的棍子敲击屁股声,虽然我不是小二冬但我还是挺解气的,告阴状没有好下场,然而女人声音道,“你还犟嘴!几时少过她的?等她回来有她好看!”
    我不顾危险的冲了进去。

    冲进去先看环境,是个小院子,有些破,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靠墙放着一排架子,架子上插着各种兵器,刀枪剑戟还寒光闪烁的我去,武行还是镖局?
    院子中央站着两排孩子,个个头大眼大脖子细,孩子中站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大妈,大妈叉着腰,手里一根棍子足足有小孩手臂粗,棍子正指着一个涕泪满脸的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娃娃。
    彼时所有的人都呆了,打人的忘了打,哭的忘了哭,怕的忘了怕,都看着我,压力…嘛蛋好大...我丢下一个’对不起走错地方了’转身就走。
    脑后风声突起,我一矮,感觉棍子贴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头发都带起来几缕,这棍要打实际了,得个轻度脑震荡毫无压力。到底是旧时代,没人权!
    “哪儿去!”那女人如此厉喝,“给我死回来!”
    我没’死’回去,但也没继续跑,而是躲在门背后,朝里伸出一个巴掌,“有话好好说!手下留情!师父!”

    我现在很确定这个凶残的大妈就是小二冬的师父了,她一定知道关于那什么半杯倒的线索,所以我不能跑,再危险也得丢命上。
    世事难料的意外又来了,这大妈并不是小二冬的师父。

    随着最后我那两个字’师父’出口,站在院子里的那帮孩子一起喊了起来,“师父!”然后一个拖着一条瘦瘦的辫子的瘦瘦的老头从一个柱子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烟锅,咳了几声,道,“骊娘,今天就到这儿吧…”中年大妈的棍子于是就不甘不心的放了下来。
    我探头看着老头,没什么心里活动,就这么看着。
    老头的目标转向了我,“小二冬,你过来…”然后转身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房间。
    我不过去,那铜质烟锅看着也是样杀人利器,傻子才过去。

    “你又去哪里了?”师父老头问,声音挺温柔房间里却很阴暗。
    “没哪儿去,就…”我不明缘由的有些怯懦,“就街上随便走了走…”一句话的功夫,我已经把房间内饰打量完毕,清贫、简陋,好在还算有序。
    “随便走了走…”师父老头重复着我的话,语速很慢,然而有些怪怪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现在就一大姑娘,看年纪不到二十,不惹事生非不打架斗殴不吃喝嫖赌就街上走了走惹了谁了?谁都拿那种你这支红杏刚才为什么要去出墙的态度来质问真的好么?
    “快立冬了,别到处乱跑了,”师父老头继续道,“王管家前儿来时听了你师兄的戏,说好,立冬那日王家唱堂会,请了我们去…”
    听到这里我就一个想法,原来这里是戏班子,不是武行也不是镖局,我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这是入冬前我们接的第一场戏,别砸了,小子们都缺着冬衣呢…”师父老头的话在继续着,好像我才是那个角儿,成败都在我一样,“去看看你师兄,可别倒了嗓子。”师父老头重重的咳嗽起来。
    我入戏很快,毕恭毕敬的问,“师父,师兄在哪呢现在?”
    唱戏的最怕嗓子坏,这师兄要负责那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可别出什么幺蛾子啊…
    “去梅林找找吧,”师父老头说,“晌午过后就去了,一时没见回来…唉…”
    当时我敏感的觉得师父老头最后那声叹息挺有内涵的,没想到真的有内涵,内涵就是我东问西问的好不容易找到所谓梅林后,看见林子里头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白色长衫,女的则穿一身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西瓜红衣裙,配!可是月亮还没上梢头,他们就约在了黄昏后。
    奸情四溢。
    32

    我蹲在一个树桩子后头听墙角,我表示墙角这东西的确挺好听的,难怪古往今来多少人趋之若鹜不分阶层、年龄和性别。
    “哥哥…”女的正在说话,一开口让我惊了,难道是禁忌之恋?然后她接下来的话幽怨得不行酸得不行让我直接忽略了这个爆点,只听女的继续着,“天上虽是日头晴朗,我心里头却时时下着雨,唯有在见到哥哥的这一刻,才能稍稍停歇。”
    秋风起了,我打了个寒战,想到刚才院子里那帮不知道是在受虐还是练功的都穿得单薄的半大小子们,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我得把’师兄’拉回去。
    我们应该和正能量的人保持交往,这种混身负能量的还是应该敬而远之,天天都下雨,都发霉了谁受得了?
    打完寒战后,我发现我的心态不太好,好像有点反应过激。
    然而这个觉悟被发现的晚了,不知为何我已经叉着腰跳了出去,“师兄!”我气壮山河的喊,“跟我回去!”那女的立刻躲到了一棵树后头,好像不敢见人。我也装没看见,继续喊道,“师父说王家定了我们,立冬日要去唱堂会,你得仔细着点,别生病别坏了嗓子!全戏班的吃喝拉撒都指着你呢!”
    西瓜红的衣裙抖了抖,我觉得此刻我不能当作没看见了,那么大个人躲在那么细一棵树后头,还不是花季,梅树都特么光秃秃的,我要是看不见她,我不是瞎,是傻,于是我朝树那头诧异了一声,“哟,那谁啊?”
    穿白衣衫的师兄朝我走了过来,很快的速度的越过我,丢下一个,“走吧。”
    这声音立刻吸引了我,真好听!此时我才有心思要看一看,这师兄得长成什么模样才配得上这把好声音?躲在那儿纯粹是为了侮辱我的智商的西瓜红我也懒得管了,急走几步超过了师兄,做无意回头,然后…然后我脚软了...
    怎么、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一双含情桃花眼,两道弯弯柳叶眉。唇红似枫叶经了秋霜,肤白如鸡蛋剥了蛋壳。关键是眉目间还很有些脉脉含情的媚态,行走间不乏利落英气,气质矛盾却奇异的契合。
    他是师兄我是师妹,我脑补出了两个人物令狐冲和岳灵珊,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愣着做什么?”’令狐冲’的声音响起。
    “得令!”’岳灵珊’一溜儿小跑跟了上去。

    回了戏班住的院子没多久就是晚饭时间,晚饭开了两桌,一桌在堂屋,八仙桌,桌上不多不少四个菜,荤素搭配热气腾腾;一桌在院子里,长条桌子两边开席,桌上间隔均匀的摆着四个竹筐,筐里都是馒头,黄得发着黑。
    我坐在长条桌子的第一个,低头看着面前放着的能当镜子照的一碗稀粥,抬头,左边瞅瞅两排眼里发着绿光盯着馒头像苍蝇叮臭肉一样的孩子们,右边瞅瞅八仙桌边坐着师父、师兄和骊娘这三个人还有桌上的四个菜,心里很是愤慨,这特么是什么世道?
    骊娘得意到有点邪恶的眼神飘来,“师父说了,今后你想跑就跑,回来了绝不打你,就搁外桌吃饭就成了!”
    我想还嘴,没来得及,师父敲敲烟锅,喊了一声,“开饭!”我身边应声而起好一阵夸张的骚动,说是刮了无数龙卷风都成,总之等我定下神来时发现篮子里的馒头都没了,都进了那些孩子们的肚子里了...
    我再低头,对着’镜子’照了照,转头道,“ 骊娘,你说我的辫子是不是有点乱?”然后一拍边上坐着的那个正吸溜吸溜喝粥的小子肩膀一下,“来,这碗粥姐姐让你了!”

    晚饭过后又是一通乱,幸好师父教训归教训,并没有安排我和那帮孩子们睡通铺,男女之防总要有的。我和骊娘一个屋,她睡床,我睡脚踏。
    这…
    我连骂人的心都懒了,反正能回去的,回去就好了,就当来下放体验人生了,就是我特么什么时候能回去?
    趁着临时舍友骊娘不在我推开窗,对外愤恨的嚷了一声,“金尔康!你给我!记住!老娘报仇!一百年!都不晚!”
    我很饿,真的很饿!下意识的摸口袋,想找手机,饿了么,美团,你们在哪?手机没摸到,摸到一把梳子。质量很好的梳子,就是太硬了,咬不动。
    忽听有人喊,“小二,小二,来…”循声看见师兄站在不远处冲我招着手。
    你才是小二你全家都二,我一路腹诽一路屁颠的奔过去,奔到师兄跟前笑着问,“咋滴了?天冷一起睡?”
    师兄’扑哧’一笑,媚态百生,给我直接看傻眼了,忙补了一个,“要是不想一起,让我看着你睡也成…”
    “小二你是大姑娘了,”师兄感叹,“不能再和师兄一起睡了…”
    喔唷!好香艳!原来他们之前是一起睡的哟...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一起睡了?
    凭什么?
    “这里有些点心,吃了吧。”师兄递过来一个小包。
    我接了过来,觉得这又是个熟悉的桥段,好多电视剧里都这么演过,然后被施舍了食物都要感激涕零的说上一句谢谢!然而我没说,我没空说。
    我差点噎着,这破点心不好吃不说,还贼干,跟水泥灰做的一样,一进嘴巴简直能直接从我的口腔表皮外吸取细胞里的水分。
    师兄给我倒了杯茶水,递过来的时候问,“刚才你在瞎嚷什么?什么金尔康?”我用喝水来回避,这要怎么解释啊,可是师兄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我呛到,“难不成你到处瞎逛的时候遇到过金先生?”师兄问,“要不怎么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
    原来这里也有个金尔康。
    金尔康这名并不罕见不是,有个重名的很正常,所以我快就恢复镇静并很自然的对师兄说,“师兄你听错了,我刚才说的是,今儿饿,饿啊,哦对了,糕点真好吃…”最后的夸赞很违心但很有效,师兄立刻笑了,还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像摸一只宠物狗。
    我勉为其难再啃了一口糕点,“师兄,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师兄问,月光落了下来照亮了他一半的脸庞,分外立体。
    “你知道...呃…”我小心的挑着词汇,话到半截说不下去了,觉得身为一个女孩子,甭管在哪个时代,主动提风月场所的名字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要怎样说,才能不引起他的反感并知无不言呢?
    “怎么?”师兄追问。
    我得编一个故事啊这个我擅长,换上一副关切嘴脸,我继续道,“你知道那什么什么大街卖那什么什么的一个什么什么大妈么?”
    师兄有点晕懵,上下打量着我。
    没关系,重点来了,“哎呀你不知道师兄,我和她闺女玩得特别好,昨儿去找她,她跟我说什么她哥要娶新妇,家里缺聘礼,所以她妈,哦不,她娘要送她去一个什么地方做事,说那地方特别好,活儿轻松工资,哦不,赏钱特别多…”说到这里我眨了眨眼,看着明显思路已经被我带跑了的师兄特欣喜特憧憬的说,“我也想去!”
    果然师兄皱了眉问,“那地方叫什么?”
    我驽起嘴往外吐字,“玉!堂!春!”
    接下来师兄的反应让我很奇怪,简直难以捉摸,我设想过,他或许会痛心,握着我的手说,小二,别胡思乱想,师兄就算饿死了也不会送你去那种地方,或许会遗憾,隐晦对我说,那地方不好,那姑娘今后的路算是走到头了,或许会纠结,该怎么对一个显然是黄花大闺女的小二冬解释什么叫做窑子什么是窑姐儿…
    然而师兄只是笑了起来。
    我都惊了,这人这么没心没肺?
    “小二冬,你又搞什么鬼?”笑完后师兄问,“玉堂春?”
    我傻呵呵的’啊?’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师兄再问,“我哪儿得罪你了小二?”
    “什么啊?”我继续犯傻。
    “你把我名儿说成是个窑子,又在玩什么?”师兄三问,跟三打白骨精似的。
    对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的,玉堂春不是个地名,特么是个人名!
    “骊娘来了!”我一指师兄身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然后我就溜了。

    晚上在脚踏上辗转那个难眠,这是当然的!睡惯了席梦思的人来睡木头脚踏能睡着那才叫稀奇好吧!下半夜我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满室月光,空气有些清寒,但气息非常清新,这都是在我那个时代不可能体验到的。这里还是有点点好的嘛我当时这么想,也就一点点而已….
    这时床上忽然传来动静,骊娘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喊了我几声,不是为了让我醒来而是确认我是不是睡着了的那种。我当然没有应她,呼吸一下一下,均匀,沉溺在美梦中的那种。
    幺蛾子果然来了,跟着骊娘小心下了床,避开了我。我不敢睁眼,怕她看见,只能竖着耳朵听动静。她并没多做停留,披了件外衣就来到了门口,听着门开门关发出的吱呀声,我想睁眼。刚要抬眼皮,心里忽然一动,我没听见她出门的脚步声,也就是说她还在室内。果然,一小刻功夫后,骊娘又打开了门,脚步轻轻,走了出去。
    有!情!况!
    我睁开了眼。
    虽然接触不多,但我是很愿意发现骊娘的小秘密并揭穿的,女人天生是仇人,尤其是一个主动对你有敌意的女人,而且我能肯定她肚子里没揣什么好,否则行踪不会这么诡秘。路见不平不拔刀,不是好汉所为。

    听脚步声,骊娘是往左边去了,我在等待安全距离的同时看了看天。说实话我对古人抬头看看天就能算到时间的本事表示赞赏,我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凭感觉说还不算太晚,肯定不到三点。
    凌晨三点啊,正是各种鬼魅出现的时刻...
    骊娘的裙角闪了闪,消失在柴房边的侧门里,我屏息跟了上去,手脚轻如做贼,穿过柴房的时候我还想,我有练轻功的天赋,必须的,回去了找小叔叔让他去研发一下,学会了轻功,那就能听遍天下墙角而毫无压力。
    穿过偏门,我立刻蹲下,慢慢挪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后。月光把我们的影子都描在了地上,石头的、我的、骊娘的,还有师兄的。
    看到师兄也在这么个夜晚出没的时候我非常吃惊,但看清楚他在做什么之后我就不吃惊了,他在练功。
    我不懂戏,看不明白他跳的步法啊什么,只是莫名觉得很好看,他嘴里还在哼着轻轻的旋律,在这样一个月光下,令我想起李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此时无酒人自醉。我干脆盘膝坐在地上,以手托腮认真看起来。
    骊娘也是来看戏的,她站在一旁,并无忌讳,看来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因为唱着小曲儿甩着水袖的师兄并没有因骊娘的出现而有一丝的停顿。
    看得一刻,我明白了,尽管我对戏曲毫无研究也能猜出来,师兄唱得是旦角儿,难怪我总觉他的举手投足有些女气,长相也秀气得过分了。

    此时曲到尾声,师兄摆了个姿势,停下所有动作。
    万籁俱寂。
    直到骊娘上前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她款步走到师兄身边,“累了吧…”骊娘很温柔,“夜深露重,你这么练,若是病了就…”
    后头的话被师兄一个动作制止了,师兄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抵在骊娘的嘴上。
    旁观的我浑身一个激灵…
    奸情再现!
    33

    回房躺在床榻上我又是久久未能入睡,骊娘没有马上回来。她干嘛去了?都成年人了,不用装纯装不懂。我脑海里翩翩画面闪现,一会儿是梅林里师兄和西瓜红小姐,一会儿是师兄和骊娘,一会儿又变成了干巴巴的糕点...
    这个师兄…是个人物啊…
    老少通杀,从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骊娘到小二冬这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他倒真不挑...
    天刚亮时骊娘偷偷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心满意足。我觉得好笑,此人如此口是心非倒也少见,一边假惺惺说天寒露重小心身体,一边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我睁开眼,嘟囔,“骊娘,你去哪儿了?”
    骊娘一僵,然后敷衍道,“出恭。”
    “马桶不是在屋里么,我怎么没听见声?”我诈她,我初来乍到的哪儿知道马桶在哪里。然而一诈就中,骊娘吱唔起来,然后没耐烦回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哪晚不是?”
    “哦…”我拖长声音意有所指,“是死猪啊,所以每晚都听不见你出恭的声音…”
    骊娘躺回床,噼里啪啦抖着被子像是发泄不满,最后丢下一句,“懒得跟你嚼舌头,你不睡别吵我!”然后她就睡着了。
    但是我一时睡不着,索性开始琢磨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我对那些奸情什么的是真的不在意,关我p事,我都不是这个时代的,我现在要考虑的是要怎么回去。师兄就是我要找的玉堂春这是我最大的收获,接下来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找他问问那个什么什么半杯倒该怎么酿就好了吧,知道了配方我就能回去了吧...
    我心怀乐观。
    翻了个身,我以为我能睡着,然而并没有,盯着床上躺着的骊娘莫名心烦,觉得此人无比讨厌,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不如一只兔子,老当益壮的逮着嫩草就啃毫无道德可言。

    天刚毛毛亮骊娘就起了床,下床时一蹬脚踏差点直接踩在我身上,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脾气刚起就被我按下,寄人篱下百忍成金,稍作梳洗后跟着骊娘来到了厨房。
    小二冬命苦啊得帮着一起做早饭,这些唱戏的都讲究一大早就起来练功,好似越是折腾自己越是容易事半功倍,而我们这些搞内勤的得比他们起的还早...
    和面,揉捏,上屉笼,隔水蒸,我往灶膛里塞着柴火,忽然听见一声一声的吊嗓,此起彼伏,极为热闹,其中有一人的特别悠扬、韵味十足。正赞叹,瞥见骊娘手下忙碌的动作放缓,眼神放了空,好似进入了神游,我知道那必定是师兄的练习声。看来骊娘对师兄并非露水情缘,实实动了心。我有些气闷。
    我为什么气闷?
    撂下手里的烧火棍,我快步出了厨房,骊娘回神追了一句,“又跑?死哪儿去!”
    嘛蛋这人说话真难听,大清早的就死啊死的,我回头,恶狠狠的,“拉屎去!”换来骊娘一声惊呼。
    我知道我表现太粗鲁了,哪怕小二冬不是大家闺秀也不该说这么粗鄙的话,但是肚子里一股邪火蹭蹭的冒着我忍不住…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好好的大学毕业生,工作也找好了工资还不低办公环境一流,怎么就跑到这个破破破地方来当烧饭丫头了?

    一路小跑路过院子,练功的都在里面,一眼我就看见了师兄,用鹤立鸡群形容他也不为过。可能为了练身段师兄穿上了戏装,虽然没涂脂抹粉做女装打扮,但不知怎的看着就是美得奇特夺人眼球。我默默的看了阵,心情十分的复杂。揣着如此复杂心情的我溜出了戏班,开始在街上乱晃。
    大清早的,街上并没有多少人,但早点摊子不少,各种味道飘着,馄饨面豆腐花,油炸鬼和糖油粑。我觉得饿了,饿得简直要死了,可是兜里没钱,怎办?
    我在早点摊子间流连,从一个摊子窜到另一个,显然小二冬是个熟面孔,也没人赶我,还有老板得空后跟我聊两句,什么天气不错啊生意不好做啊之类的,我哪有心情跟他们唠嗑,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这时好运气来了,馄饨摊老板装了碗热气腾腾的汤,搁在桌上,冲我招手道,“小二冬,来!”我嗖的一下奔了过去,坐定后看着一碗清汤寡水刚要提意见,老板长柄勺一倾,七八个馄饨进了碗,香,真香!我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汤还烫嘴呢我一点没觉得,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底朝天。摸摸肚子,我满意笑了。从昨晚到今早,总算吃了顿热乎的,而且吧我还觉得,这时的东西特别的好吃,大概是原料没有经受过现代工业的污染考验的原因,那一瞬我甚至有种不如就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想法。
    此时不忙,老板坐到我边上,边用围裙擦着手边问,“是不是又惹端师傅不高兴了给饿成这样?”
    我敏感的截取出’师傅’两个字,知道这老板说的就是小二冬的师父,摇摇头,“大清早就没见到他。”
    “难道是骊娘?”老板再猜,对戏班子里的人快如数家珍了。我依旧摇了摇头,因为具体说来,骊娘没得罪我,是我自己发了莫名的气然后跑出来的。
    老板还想继续猜,我表示这种你猜我猜一起猜的游戏很无聊,起身道了个谢就走了。
    继续闲逛,逛到一个茶楼,茶博士楼上楼下跑得热闹,品茶的嗑瓜子的,也是各种热闹。如此陌生的场面令我开始伤感,又有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车里钻出一个头戴礼帽的男人,个子很高,毫无设计感与美感可言的长褂子却挡不住一股倜傥流露,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偏偏头,那人礼帽压的低,我什么也看不见。
    眼尖的茶博士殷勤的迎了上来,“金先生,今儿到的有些晚了,小的眼都望穿了!”一弯腰一伸手,“雅座儿留好了,楼上请!”
    金先生也不让,显然对这种殷勤非常的适应,闲适却不慢的进了茶楼,然后熟门熟路的往楼上走。没多久,茶楼二楼一扇百蝠格子窗被人推开,里面的人伸出右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并露出了半张脸。看清楚那脸,我拔脚往楼上冲,气势之大,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金先生就是金先生啊!
    原来不止我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时代,金先生自己也来了!

    然而我还是被茶博士拦下了,“小二冬,有钱没就往里闯?”他居然也认识我,我表示这个小二冬果然很喜欢在街上乱逛。
    “找人!”我眼一瞪。
    “认字不?我们德辛楼是你们这样的戏子能进的?”茶博士一脸狗眼看人低的表情,“还找人,也不看看里头的客人都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的!”
    我应该暴跳如雷的,真的,二十一世纪长大的女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歧视?然而没有,因为当时我觉得太新奇了太劲爆了,人竟然还能这么被另一个人歧视,于是忘了生气。
    我被茶博士赶了出来,站在街上我抬头,看见那窗户里射下来两道堪称好奇的视线,我知道是我和茶博士的那几句话吸引了楼上人的注意,能不能上楼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金先生看见我了,看见了我就能拯救我了,所以我美滋滋的冲楼上露出一个笑脸,并招了招手,“金先生,好久不见啊…”
    金先生一愣。
    见他愣了我也愣了,他为什么要愣?为什么用一副初次见面请勿打扰的眼神瞅我?
    我再招招手。
    茶博士被我招出来了,舞着双手轰我跟轰鸭子似的,“走啊走啊!别以为你是个姑娘我就不会打你!”
    我去。
    好好。
    提醒我了...
    三下五除二,我把茶博士揍了一顿。
    刚揍完,茶楼里乌压压出来一群人,看装束都是来打我的而不是帮我的, 我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拔脚就跑,后头人追个不停,但我脚程不错,看来这个小二冬也是个练家子,毕竟戏班长大的。茶楼的人越追人越少,只剩三四个的时候他们齐齐停下,看来打算放弃了,我正要松口气,只听其中一人说,“跑得了…和尚…”
    这开头让我如临大敌,果然他后头的话就是建议大家别追我了,去戏班找说法吧。我一听就急了,酒的酿法还没弄到手,可不能节外生枝,不管是骊娘的棍子还是师父老头的烟锅还是师兄的糕点,我一样都不想尝,于是我冲他们跑了过去。可是,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抽什么疯,见我跑来,互相对视一眼,跟着回头就跑,好像刚才撵我的不是他们。
    我们又跑回到了茶楼底下,那些人全进了大门里头,跟着呼啦啦又出来十几条’好汉’。’好汉’们都拿着棒子端着凳子什么的,个个目露凶光。
    我扶额,这么个乱象是怎么产生的?抬头,看见金先生还坐在原处,正饶有兴味的做壁上观。我伸指头指了指他,“你,”我气喘吁吁,“给我下来!”
    金先生干脆将上半身探出窗户,好声好气好迷人的问我,“你认识我?”
    流泪,我多想从来没认识过他。
    那个挨了打的茶博士跳出来,鼻青脸肿的但不妨碍他挤出非常专业的谄媚的笑,“金先生,您老安心,这丫头是端家班的,您甭搭理,没得跌了您的身份。”
    这都什么跟什么?
    “哦,端家班呐,”金先生点了点头,“玉堂春那个?”
    茶博士继续谄媚,还伸出大拇指,“正是那个,您见识高!”
    好像有点不对劲...
    “玉堂春的戏还不错,”金先生喝了一口茶,“算了,看我薄面,别为难这丫头了…”
    “那…成!您说怎地就怎地…”茶博士显然不甘心,但也没法拒绝,看他架势,金先生哪怕是放了个屁他也会赶紧说香得很。
    我不敢相信金先生真的不认识我,也不敢相信他真的和茶博士熟得跟每天都见面一样,要是这些都是真的,那就表明此金非彼金,此金就是现在的人物,不是如我一般横插进这个时代来的bug。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姓金不说,长得也一毛一样,怎么可能巧成这样?哪怕此金是彼金的祖先,那也无法解释,dna再牛逼也不可能原样复制又不是特么的克隆羊多利。
    我瞪着金先生,恨不得把他脸上瞪出朵花来。他似是颇为享受,也不生气,笑笑,然后关上了窗。

    这个金先生的出现让我的处境更为复杂了,我明智的断定并作出决定,还是先去师兄那把酿酒方子弄到手再说。
    回了戏班,临近中午,院子里练习的人基本都散了,大概午饭前是大家的自由放风时间,三个一群两个一头的,有人可见,有人不见。见我回来,昨天告阴状结果挨了打的那孩子笑嘻嘻的凑上来说,“小二冬,早上怎么没见你?你可好些天没练功了!”
    小二冬也要练功的?我抬了抬眉毛,她难道也要唱戏?这年头女人上戏台可是新鲜事。
    “小二冬,”又一个孩子凑上来,是昨晚吃了我那碗粥的,“你下午可别又跑出去了,师父说要带我们走走台,就教这一出,以后得靠自己练,你要是不来,走错了可要连累我们了!”
    “怎么说话的?”我不满,“吃人的嘴软这道理不懂?”
    “你快去厨房吧!”那孩子继续道,“骊娘又要生气了!”
    “她几时不生气?”我回,“她一见我就生气,八成更年期提前来了!”
    孩子天真的问,“更年期是什么?”
    “是…”我语拙,甩甩手走了。

    骊娘果然在厨房忙,果然边忙边骂,果然三句不离小二冬,偷懒啊不干活啊等等等简直苦大仇深,听了两句我转身离开,我有病啊在这儿找事儿做找骂挨?我要去找师兄,干正事儿要紧。
    师兄在...
    喔唷,我去...
    师兄在洗澡…
    这几个字敲出来我都娇羞的笑了...
    34

    台柱就是台柱,吃穿住行各种高等级,他的房间大而舒适不说里头居然有个浴室,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所以我喊了声师兄你在么就推门进去了。进去后听见哗啦啦水响我还奇怪,然后寻着声儿就摸过去了。浴室小小的,在床架子后头,和师兄的卧室只有一道门帘拦着。
    师兄坐在热气腾腾的木头浴桶里看着我,小嫩脸儿被水蒸气熏得娇艳极了,我没有该有的娇羞与尴尬,他也没露出什么,一个头加个脖子外带两边肩甲骨,有啥啊,我们可是久经岛国小成本大片考验的新世纪人类!
    于是我一手挑着帘子一手挠着脖子,诧异道,“怎么这个时候洗澡?”
    师兄瞥着我,眼神带钩,然后含笑问,“小二你这么没脸没皮?”
    “您忙!您忙!”我不慌不忙放下帘子退了出来。
    跟着我和师兄就隔着帘子开始聊起来。
    先是师兄发问,问我来干嘛了。
    我回说,来讨教。
    师兄往身上扑着水,七里夸喳一顿水花响,问我讨教什么?难不成想过过招?
    我兴趣上来,唱戏的也讲究切磋武艺?其实是我误会了,师兄说的过招意思是对对戏。我怎么会唱戏?开玩笑。
    “师兄,你会酿酒么?”我问,满怀期待。
    水声忽然停了,师兄很久没搭话,难道我问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忐忑了一小会儿,一个’会’传了出来。
    我大喜,刚要追问,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骊娘带着一脸偷情就要争分夺秒的神态闪了进来。进门后她居然没看室内都有谁,而是反身极快的关上了门。与此同时,布帘子也被拉开,师兄随意裹着块大概类似浴巾什么的东西就走了出来。于是室内刹那变得宁静得不得了。
    我则面带微笑,看着脸上青一真红一阵的骊娘,心里无限满足,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然而姜是老的辣,骊娘先发制人,喝问什么小二冬练功不见你帮厨不见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挑着眉抖抖脚,“师兄在跟我说戏呢!”她这样就能倒打一耙就能脱困?哈哈哈!我反攻,“你来做什么?”
    骊娘瞄了师兄一眼,然后装无意闯入无意撞见的扭身背对着师兄,“哟,怎么在沐浴?!我来喊你吃饭的!”
    看着这半老徐娘的拙劣表演,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他们的奸情揭穿。琢磨的时候掉眼看了看师兄。师兄显然也没预料到这样的状况,露出些许惊怔表情,视线落在我脸上,有些紧张的模样。我立刻决定遮羞布被扯掉了不要紧,我再给它挂起来,我的目标是方子,不是绞杀奸夫淫妇修正社会风气。
    我笑了几声,“是啊,大白天的洗澡,没见过这么讲究的。”
    “好了,好了!”师兄立刻往外轰我们,“都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站在师兄的房门口,骊娘看着我,眼神依旧厌恶中带着厌恶,我很不爽,刚不计前嫌的给他们圆了面子她就这么表现,太恩将仇报了吧?
    “德性!”撂下这俩字骊娘撇了我就往前院走,留下一个带有挑衅的婀娜身姿。
    “你不知道师兄在洗澡?”我冲那摇得腰都快断了的背影嚷道,“难道他的洗澡水不是你给烧的?”
    骊娘脚下一空,差点崴了,然后她走得更急了。
    师兄打开了门,穿着贴身的家常服,边扣扣子边说,“就你话多!”扣完了扣子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走,吃饭去。”
    我跟着走了两步,眼睛飘落在落在我的肩上的师兄的手上,心里不知起了股什么滋味,酸甜苦辣还是咸?说不清…脚步有些凝滞。
    “你想学酿酒?”师兄忽然问。
    我立刻雀跃起来,“想!”
    “吃了饭再说!”

    午饭的时候屋里的八仙桌又只坐了三个人,师兄、骊娘还有我,师父老头不在,说是去王家商量唱堂会的细节去了,我估计是去谈价,没准还能要点首付款回来。
    吃饭的时候骊娘全程不看我,就盯着菜碗,没扒拉几口饭就走了说吃饱了。我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看着师兄说,“要说我也该吃不下什么…”
    师兄没明白。
    “秀色可餐呀!”我坏笑。
    师兄放了筷子用手支头看着我,笑眯眯道,“那刚才怎么跑出去了?我倒是想让你多’餐’会子。”
    看着那张放大的美丽脸庞,我脸立刻红了,接下来老实吃饭再不使坏。我发现论耍不要脸,女人是怎么都赶不上男人的...
    饭后也是自由活动时间,大概有一个小时吧,我跟在师兄后头亦步亦趋,他没马上告诉我那什么酿酒的方子,而是四处走了走,各种嘘寒问暖各种指点指导各种我是老大我罩你。一圈走下来师兄把我带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的问,“小二,我也好奇,你是怎么想到找我学酿酒的?这事儿吧,我可是从没对别人说过。”
    咿呀?我惊奇,难道这还是一个说不得的秘密?
    师兄低垂了眼皮,神色有点怪异,像是迟疑和犹豫,跟着抬眼看我,“我是新得了一个方子,但是还没来得及试试,不如这样吧,等我酿好了酒就给你尝尝。你要觉得好,我再教你。”
    “也...呃,成…”我道,但有点不甘心,“那方子我能看看么?”
    我的话让师兄非常的诧异,“你看?你看的懂么?”
    我、我为什么看不懂?
    “你什么时候学会认字了?”师兄继续诧异。
    我服气的闭了嘴巴,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知道师兄有方子,等他不在的时候我再来翻就是了。“好吧,都听师兄的,”我从善如流,然后问,“这酒啥时能好?”
    “怎么着也得三年吧,”师兄道,“酿的是原浆,要想出味儿,就得时候长。”
    我哈哈哈。
    要我在这里耗三年?
    哈哈哈!
    绝对不可能!

    午休我没睡,盯着师兄的房门,看他什么时候出门。梅林难道不去了?我可不信。但是我还是太嫩不会演戏,形状全让骊娘瞧去了,所以我的盯梢没多久就演变成了我盯着师兄的门骊娘盯着我。她跟苍蝇似的,轰不走躲不过,而我不能骂她也不能打她,简直束手无策。
    师兄一直没离开,直到下午师父老头返回。
    师父老头情绪相当不错,应该是和王家相谈甚欢,到家后喝了一碗茶他就召集大家进行下午集训。这个大家主要是我和那帮半大小子,师兄是不在其列的,可能他自己在房内练。
    我们练的就是游步子,我是这么理解的,锵锵锵从这头走到那头,停一下,再锵锵锵从那头走回来,再停一下,完事儿!
    喝粥小子一开始还冲我挤眉弄眼,好似提醒我认真点别出错,一趟游步走完我觉得我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师父老头果然教了一趟就不教了,跑一边儿边抽烟边监工去了。我就这么跟着一群小子来回的走,锵锵锵到这儿,锵锵锵去那儿,这么枯燥的事足足延续了两个小时。接下来就是骊娘的主场了,她拎着我之前看见的那根棍子,满脸杀气。一开始我没弄清楚状况,这步子走得好好的呢地还没磨出脚印来呢人也没转悠吐呢这婆娘来干嘛?
    我的小同伴们都很在状态,立刻排成两排,收腹挺胸,两脚张开与肩齐,双手背在身后,满脸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我惊了。
    然后就明白过来,要挨打了!这不就是我刚来时看见的场景么?难道骊娘每天下午都会抽这些孩子一顿?没犯错也打?
    我心里涌起无数个疑问,然后此刻我无暇为这些疑问找答案,怪叫一声撒腿就跑。
    我傻啊站那儿挨打?
    一群疯子!
    有病!

    风声忽然袭来,我敏捷躲过,顾不得查看暗器是什么,一路狂奔,奔到院子门口躲了出去。气还没喘匀就听见骊娘不满的说,“师父,你再不管管小二冬,这小子们就没法教了!”她这显然是借刀杀人,我绝对不会让她得逞。
    “她的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躲的过我的鞋子。”只听师父老头慢悠悠的说,我低头瞧见地上果然有只鞋,难道刚才袭击我的是这玩意儿?幸好没打实,否则特么太侮辱人了吧!师父老头继续吩咐,“小二冬,进来吧,不打你了!把我的鞋子拿过来。”
    我小心探了个脑袋看情况,见骊娘气得脸都歪了,然后有些嫌弃的捡起了鞋,一根指头勾着,走到师父老头身边。师父老头穿上鞋,在鞋底敲了敲烟锅,抬头看着我略显慈祥的说,“一身功夫是不错,可惜是个女子…”
    我倒不觉得可惜,不是女子也是戏子,在这时代都不是什么好身份...
    有了师父老头的法外开恩接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也不好老去找师兄,就在戏班里东晃西晃,初来乍到的,总的先把门路摸清吧。一晃就到了晚上,吃完饭后师父老头带了师兄去单独补课了,我被骊娘捉到厨房做事,各种粗活脏活累活,不提了,都是泪...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躺在脚踏上觉得这里才是天堂才是仙境,果然事物都靠对比。下半夜的时候我又被骊娘下床的动静惊醒了,闭着眼我在心里惊叹,果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啊一晚都不拉下,然后继续跟她身后。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奸情也挺好看的。
    师兄照例练着功呢,练完了两人相依相偎的进了他的房间,这次我没有离开,我悄没声息的摸了过去蹲在窗下,墙角就得这么听。

    本以为会听见18禁之类的,并没有,这天天都见面的两人居然有心思聊天,聊的竟然是另一个天天见的人,小二冬,看来我影响了他二人的兴致。
    先是骊娘的担忧,“你说,小二冬她会不会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师兄不知在忙什么,过了一阵才回,“不好说。”
    骊娘,“今儿一整天了,她都…”
    师兄,“怎么?”
    骊娘,“有点怪异。”
    “嗯,”师兄表示赞同,“我也发现了,不止今天。”
    哎呀,你们别这么敏感好么?
    师兄,“不过你别想多了,小二懂事的。”
    骊娘冷笑,“你就是护着她!”
    师兄,“她跟我一块儿长大,感情自然亲厚些。”
    骊娘,“师父为了帮你练姿态,自小就把她和你放在一起养着,她现在一日一日大了,你不动心?”
    原来小二冬有这个功用。
    师兄轻笑,“她哪里有姑娘样子?”
    骊娘,“那倒是,自然比不上那位大小姐。”
    这话酸的...师兄也感觉到了,然后采用了某些非常手法让骊娘住了嘴,隔着墙,一些细微声响听不清,估计他们也没空继续聊聊到我最想听的酿酒部分,我蹲的脚有些累了,于是慢慢溜走。
    回了房躺在床榻上,我想,这破破破戏班也太穷了吧,连张正常的床也不给小二冬准备,这姑娘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骊娘回房的时候我没继续吓她,我很快就能走的,不能让小二冬这么招人厌,以后她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没多久天毛亮起来,骊娘动了动,伸了个懒腰。我悄没声息的坐了起来,转头看着骊娘我夸道,“骊娘,你真漂亮!”
    骊娘露在被子外的脸上神色一僵,然后皱眉,“你又搞什么鬼?”
    建立良好的外交关系而已,并进行深度的交流,“你看,”我道,“我都这么大了,老睡你床底下不太好吧,给我搭张床吧。”
    我知道我这个建议一定会让骊娘点头,我走了,她进出多方便。早饭后他们照常练功,我照常偷摸出去溜达。等我回来的时候床真的搭好了,窄窄的单人床,褥子有点薄,但我很满意,小二冬会感谢我的。我的观察力不错,我早看出来了这里内勤就归骊娘管。
    午饭后师兄不见了,我高兴坏了,终于有机会了,我要偷方子!然而没等我找到机会就被师父老头逮住了,他又让我去梅林把师兄叫回来。
    出门我肚子里装满了晦气,师兄啊,你要这么多情么?多情自古空余恨懂么?这都是我在这的第二天了,这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垂头丧气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喊着,“哎,哎!”
    我循声回头,眼睛唰的一亮。我看见了金先生,先甭管他是哪个金先生,看见他我就是很高兴。但是金先生的’哎哎’不是对我说的,边上一个店铺里出来一个聘婷的女子,走到金先生边上,他的手自然的搭上了她的腰,两人就金童玉女一般的走了。
    望着这一对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来到梅林我找到师兄,西瓜红继续躲着我我则继续忽略西瓜红,诚恳说,“师兄,师父说了,你多在这儿呆阵子吧,多晚回去都没关系!”
    35

    我偷偷的溜回了戏班子,偷偷钻进了师兄的房间,偷偷的翻起来。然而没翻一阵有脚步声靠近,停在了房门外。我去当个贼都这么命运多桀,我特么躲哪里好呢?
    我躲在了床下,古代的床就这点好,高,底下空间宽敞得很,于是能看到的外面的部分也相当的多。我看到一双天足,一个长到小腿的裙角,是骊娘。这…
    阴魂不散。
    骊娘是来给师兄打扫卫生的,各种精心精细精致,她对师兄绝对是真爱。左右无事,我开始瞎琢磨起来。
    拿到了方子我该怎么回去呢?揣怀里回去是不成的,现在我是小二冬,小二冬得留下,看来只能靠记性了。回去把方子跟金先生这么一交代,就能让什么素娥小姐满意了吧,关键是这酒得三年才酿的出,难道金先生和素娥小姐这笔业务要维持三年?啧啧,还蛮可怕的。
    骊娘忽然在床边坐了下来,还轻轻叹了口气,听见那幽幽的气息不知怎的我心情有些不好。我不知道到我心情不好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在为骊娘抱屈,刚才梅林里那一白一红的身影看着还是挺登对的,师兄这样吃锅望盆真的好么?
    叹了那一气后骊娘就出去了,我重整旗鼓。翻了二十分钟左右吧,我一无所获,而这房间里让我来回翻了三遍了。会藏东西啊,师兄是属田鼠的吧。我决定晚上来缠着师兄看一眼方子,我得明确那玩意儿被他藏哪儿了然后择天再战。
    没想到很快就知道了方子的下落…

    我偷偷离开师兄的房间偷偷溜出戏班偷偷来到梅林,潜伏、迫近,一路悄悄,我还有个目标,来两次都没看见西瓜红的长相真有点不甘心。
    嗯,长得很不错,和骊娘是不同类型的。
    两人正在莺莺燕燕,你一句我一句的甜言蜜语,忽然西瓜红对师兄说,“上次我给你的那方儿,可收好了?”
    师兄点头,“你给的,比我性命都珍贵,怎么会不收好?”
    西瓜红羞涩的笑了,然后道,“咱们的将来可都指望它了。”
    师兄从怀里抽出一块帕子,展开来,帕子上居然写着字,“看,”师兄道,“我贴身藏着,一刻都不离身。”
    我先鄙视,大话精,你洗澡也带着?跟骊娘亲热的时候也带着?然后大喜,这显然就是那个什么酿酒的方子啊得来全不费功夫。喜过后又发愁,师兄老贴身带着,这要怎么偷?
    很快我想到了最可行的两招,要么亲自上阵勾引师兄,要么把骊娘拉拢过来把她当枪使,不过这两个方法的成功率都不是特别高。
    我边犯愁边往后头挪着,想退到安全地带再说。想不到发出的声响让师兄听见了,只听他一声呼唤,“小二,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听墙角啊这都看不出来?
    慢吞吞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抬头看见西瓜红又躲在了一株树后头,好似生怕被我看见了长相,嘿嘿姐已经看到了姐一点都不稀罕。“师兄,”我道,“师父喊你回家吃饭。”

    回去的路上师兄全程无语,就在快到戏班子的时候忽然来了句,“我还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个酿酒方子,原来一直跟着我。”
    他应该是生气了...
    我无语,现在说啥都不如不说。
    回了戏班子,真的快到晚饭时分。这年头,晚饭都特别早,吃完了早上床节约灯油。
    趁着天还没黑透去找师兄,我想先试试自己勾引看。我的原计划是这样的,勾引,让他脱衣服,露出手帕,我抢了就跑,跑到一个有光的地方躲着,把方子背下来,然后…然后我就回去了,至于小二冬,自求多福吧,我相信师兄不会为难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呢。
    勾引得趁早,我得跟骊娘打个时间差。
    哎哟我去,不琢磨不觉得,一琢磨发现这师兄可真够忙的,下午西瓜红、旁晚小二冬、晚上骊娘。出师之前我先做了点准备,换了身衣服,虽然小二冬的衣服都差不多,我还把头发打散了,麻花辫太幼稚了,披着头发比较风情,然后贴着墙角溜向师兄的房间。

    台柱子房里点了油灯,有些暗,但也足够把他的影子描在窗上,好一个玉树临风。皮相是真不错,我暗赞,就是人品不咋地。
    上前敲门,师兄闻声打开了房门,我及时扒在门框上摆了一个风骚造型。
    “小二,干嘛呢?”师兄气息一顿,好似受了惊吓。
    我立刻明白我的战术错了,小二冬豆蔻都没到,小身板儿还没发育,走得应该是清纯而不是风骚路线。只是,现在换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也得试试。
    我马上站好,低头,想摸辫子没摸着,只能顺势抓抓头发,撅嘴委屈,“不干嘛,来看看你。”
    师兄微微一笑,看来吃这一套,“天天见的…你怎么了?”
    我放过了头发转战衣角,手指头搅着、搓着、揉着,期望我想表达的一颗慌乱的春心初萌动的少女的心思能准确传达给师兄。
    师兄收到了,他侧身,“先进来了吧…”

    进门先见师兄的床,我脑子里立刻出现师兄和骊娘二人在上头玩红被掀浪的场景,不由有点臊,然后担忧,我这是在引火自焚么,万一没掌握好度把自己折进去了...
    跟着就不知怎的,心情又郁闷起来。
    “坐吧。”师兄一撩衣服后摆自己先坐在一张凳子上。
    看着摆在我眼前的另外一张凳子我突发奇想,这凳子会不会曾经承载过某类活动留下某些印记?然后我就坐不下去了,“我,我就站着吧…”我道,心情越发的郁闷。
    “怎么?跟师兄生分了?”师兄错理会了我的意思,强调,“坐!”
    我只好坐下。
    师兄他自己却站了起来,走到我边上伸手一捞我的头发,“辫子怎么散了?”
    这要我怎么回答?索性沉默。
    “我帮你扎起来,”师兄道,边用手梳理着我的头发,“头绳在么?”
    我点头,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梳子呢?”师兄再问。
    这问题很奇怪,谁会随身带着梳子走?旋即想起来小二冬的兜里的确是有把梳子的,于是掏出来放在桌上。
    师兄用两根修长秀气的手指把梳子拈起来,摊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慢慢的给我梳起头发来。“这梳子,有些年头了吧,”师兄说起话来,语气很轻柔,“赶明儿师兄挣了钱,给你买个牛角的。”
    “这个…挺好…”我随口应。
    “师兄可好些时候没给你梳过头了…”师兄继续感叹,然后把话题转到了下午,“小二,今天在梅林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想到昨晚骊娘的伎俩,决定勾引从吃醋开始,“她谁啊?”
    师兄偏头想想,答道,“是个戏迷。她看过我的戏,就喜欢上了。”
    我撇嘴腹诽,你唱的可是女角啊大哥,她喜欢上你的戏是表示她其实喜欢的是女人的意思么?
    “要说你也应该知道,”师兄继续,“半年前我们在剧院唱了一出戏,她就在雅座里,只是隔着帘子,你可能没看见。”
    “她到底谁啊?”我不满了,啰嗦话说这么多,没一个重点。
    “现在不能说,”师兄面露意味深长的微笑,“等过了冬至,唱了王家的堂会,我再告诉你。”
    “这么护着…”我酸了,真酸了,这儿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呢?都喂了狗了...
    师兄看着我,满目深情的,说实话我都被看动心了,实实在在的害起羞来,然后低下了头。“小二,”师兄继续,“你的心思师兄明白,只是,师兄怕是要辜负你了…”
    “师兄,”我不知哪来的伤感和感叹,深情道,“我不介意做小。”然后看见师兄惊讶到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我觉得我可能表现的太着急了,太着急了男人就不好奇了,嗨,没恋爱过这里头的条条道道我不懂啊…
    肩膀上忽然感觉一暖,被搭上了一只手,师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想什么,师兄心里都知道都记着,你现在还太小,等等,以后有的是机会!”
    喔唷,渣男!我强烈鄙视啊,然后问,“要我等多久?”这么着急上杆子现身的姑娘不多见吧,出牌不按套路,求的就是一个一鸣惊人。
    师兄一笑,“三年,等三年后我的酒酿好了,和你一起品。”
    “no!”我惊呼,差点跳起来,谁要在这个破地方呆三年啊,天啊!
    “漏?”师兄不解,“什么漏了?”
    “屋顶,我的屋顶…”我顺杆找借口,今晚的勾引计划无法实施了,师兄嫌小二冬没胸不会下手的,等下有个大波美娇娥来,他犯不着在小二冬身上浪费精力,“我得去跟师父说一声,要他找人来修修…”说完我就告辞离开了,头发没梳好也懒得管了。
    师兄的表情有点奇怪,我理解,我的态度变化太快,而且毫无前后逻辑。为了安抚他,跨出房门的时候我一扭头,“梅林的事,我谁也不会说!”说完看见师兄手里还拿着小二冬的梳子,伸手把梳子拽了过来。
    其实梅林的西瓜红小姐保密不保密不重要,师父老头是知道的,骊娘也是,现在我也知道,戏班子里除了我们几个剩下的都是些半大孩子,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会懂。但师兄切实的露出了释然的样子,然后跟我说了个’谢谢’,这反应让我有点奇怪,难道他还有要瞒着的人?

    第一招出师不利,第二招我就不想动用了,免得走投无路,而且吧,想收买骊娘难如登天,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基本可以忽略,她会把我卖了并乘机挑拨小二冬和师兄的感情,她要不这么干我能跟她姓!
    彼时我躺在我的新床上头枕双手望天思索,想到’姓’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骊娘姓什么?然后我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那就是,当当当当,素娥小姐!

    素娥小姐一定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姑且把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放到一边,她有心事,死了不肯投胎,混到了百多年后,不知道怎么上了周小姐的身,周小姐本人察觉了身体的异状,找到了金先生来给自己,呃,做清理...
    只有这个解释了,否则素娥小姐不会口口声声要喝玉堂春的酒,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是谁?
    显然不是骊娘,她要是素娥,那就应该叫娥娘,或者素娘,但是她要是非那么矫情的给自己起个小名叫骊娘…这…可能性也太低了吧我决定暂时忽略,因为我有更好的怀疑对象,那就是,当当当当,西瓜红!
    西瓜红认识玉堂春,仰慕玉堂春,玉堂春酿酒的方子还是西瓜红给的!看看,所有细节都对上了,她要不是素娥,谁还能是?
    只是她为什么想喝师兄的酒想到做了鬼还忘不掉?这倒是有点蹊跷。难道后来师兄把她甩了?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我觉得同情的同时也有点暗爽。
    我满意的叹了一气,一直在抓瞎四处碰壁,现在总算有了点掌握进度的感觉了,天无绝人之路。只是我还没想好找到了素娥小姐本尊我该跟她说什么,先摸摸情况再说,没准能跟她做跨时代好闺蜜,把她的心结给解了,这样她就不会跑一百年以后去找我的麻烦了...
    可惜我想的过于乐观忽略了一个逻辑关系,要是她真的可以不找我的麻烦我又是怎么来的这里?
    36

    又是一天清晨。
    我在厨房里看着骊娘忙碌的身影,心里很是佩服,一佩服就把夸赞说出来了,“骊娘,你每天都起夜,出个那么辛苦的恭,每天早上还起这么早要做这么多事,不累么?”
    骊娘飞来一堆白眼。
    早饭后师父老头和骊娘在房里商量,我屈尊蹲在窗户下旁听了几句,原来是眼瞅着冬至日临近,戏班的事儿也多了起来,最重要的事是要采买,过冬的物资什么,还有师兄的行头、戏服什么的也要添置些了,还有小二冬,又长个儿了,冬衣得准备一套。前头师父老头说什么骊娘就点头说好好好,一到小二冬这她脸色就变了,掐着指头跟师父老头算账,也不知道她怎么算的,反正就正好缺了给小二冬做新衣的那点银子,于是小二冬的新衣就这么泡了汤...
    我十分后悔早上不该嘴贱了那么一下,命苦的小二冬。
    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喊我,“小二,干嘛呢?”转头看见师兄,而我正在听墙角。“听上瘾了?”师兄继续问。
    窗户被一把推开,露出师父老头严肃的脸。
    我连在系鞋带这样的借口都不能找,现在的鞋特么没鞋带…
    慢吞吞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我真诚对师父老头道,“师父,甭给我做新衣了,反正衣不蔽体丢的是戏班的人我不在意!”然后在烟锅敲下来之前我就跑了。
    上午又在练游步,锵锵锵到这儿锵锵锵到那儿,不过这次有些不同,师兄跟我们一起练了,几乎练了一段完整的剧,师兄唱的应该是武旦,我们这些走游步的演的是她带的兵,一段唱词完了后我听出来了,师兄唱的是穆桂英。
    不过让我惊奇的是,师父老头居然也是唱武旦的,看着这么个干巴蔫瘦老头翘着兰花指摆出各种英姿飒爽各种无须巾帼的样子来指点师兄我真的很…很受伤…眼睛很受伤…他腰里还别着烟锅袋呢!

    可能上午活动久了,我胃口大开,午饭时吃了两碗饭。我清楚记得装第二饭时骊娘剜了我一眼,好似嫌弃我吃多了。嘛蛋多吃碗饭怎么了?小二冬还在长身体好么!我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啊,递进一层。
    午饭后我就开溜了,一直溜到梅林,找了个安逸且隐蔽的地方藏好。这叫守株待瓜。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等了不知道多久盹都打了好几个之后我终于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细细的脚步,一听就是女孩子的。我悄悄探头张望,果然看见了西瓜红,哦不,是素娥小姐。
    其实我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凡事没有十足把握不会下结论,所以我决定摸摸西瓜红的底,看看她住哪儿,叫啥子,是不是我要找的素娥…今天任务很重,我必须要小心。
    西瓜红先四处张望了一下,应该是没看见她想见的人,于是幽幽叹了一下,并吟诗酸道,“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表示狗屁不通,这是梅林不是长江边上。
    西瓜红继续酸涩自语,“玉郎,今天你来不来?”
    我差点笑场。玉郎…
    然后西瓜红就坐在一株梅树打横的枝桠上了,坐的这个亭亭玉立。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老实说,还挺美的。我左看右看觉得这个西瓜红长得和那个素娥小姐十分的相似,心里头把握又多了几分,应该就是她了没跑儿。
    师兄一直没出现,看来他们的约会完全随机,看师兄心情。这家伙,撩妹高手啊…足足半个小时后,西瓜红留下惆怅加遗憾的一声叹息起身离开。我松了口气,再蹲下去我就得爬出去了,脚麻了。
    别看西瓜红柔柔弱弱的好似见风就能倒,走得倒真是不慢,我脚下不够活络,刚开始差点跟丢。跟着跟着发现不对劲来,西瓜红专拣僻静小路走,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一样,一路几乎没遇见什么人,这给我的跟踪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扰,终于几个小巷子转过后,西瓜红成功的把我甩掉了。
    事后我还反省来着,是不是我惊动了她?好像并没有啊,她就是很小心而已。再想想她这样也很正常,毕竟这不是一个提倡自由恋爱的年代。
    垂头丧气的回了戏班,今天几乎一无所获,还损失冬衣一套,得不偿失。
    刚进院子就被师父老头抓住练功,继续练那种侮辱智商的游步,我真想翻脸但是不能,忍。练了一阵趁师父老头不注意我偷偷溜了,溜到后院找师兄去,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捞到看一眼酿酒方子的机会。孰料师兄看见我很高兴的招呼起来,“小二,来,跟我去买点东西!”
    喔唷,逛街啊,shopping啊,我喜欢的啊!“大爷,”我奔上前,热情朝师兄伸出手,“让小的帮您提篮子吧…”

    还别说,跟着师兄去逛街实在好过小二冬一人瞎逛太多了,一路都有打招呼的,玉老板长玉老板短的带着各种殷勤,看来师兄还是有几分名气的,我不由侧目,鄙视降下去一点点,崇拜升上来一点点,这要搁现代,那师兄就是明星啊,外貌与实力并存的实力偶像派!
    我的胸膛也挺起了几分。
    师兄目标很明确,他直接去了一个工匠铺子,找到一个老手艺人模样的人,说要打造一个木桶,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粗这么高等等等,老手艺人边听边点头,说,简单,三日后来取就成,师兄面带微笑道,要求还没说完,“材料有些讲究,”他这么强调。
    老手艺人继续点头,“没问题,什么料我这儿都有,只要您开个口。”
    “要五十年以上的老梅树桩子,”师兄道,“还得是春天栽的,秋天砍的。”
    老手艺人一怔,然后皱眉,“这倒新鲜。”
    “知道难,价钱好说,”师兄接道,“给您老撂个话儿,遇见了,帮我收着,做好了告诉我,我就来取。”
    我很想问师兄是不是有病,五十年树龄就算了,梅树就算了,还春天秋天什么的,太讲究了吧?!这让我想起了在什么什么文章里看到的一个情节,家人生病了于是找了郎中来给配了服药,药引子要三年生没交配过的蟋蟀,当时我就哈哈哈了,觉得好扯,捉蟋蟀简单,捉到了怎么确定人家没交配过?如今师兄这要求有异曲同工之妙,人家要随便拎块木头来说是按照要求找来的,他怎么确定是不是真的,这不是白白被骗么?
    之后师兄带着我去了衣服店,选了块布对老板说,照着她的样子,做身冬衣,上下都要。我感动了,师兄是好人啊,然后对老板说,“我不喜欢这个花色,我喜欢那个…”
    最后师兄带我来到了那个叫什么德辛楼的茶楼外,站着,张望了一下。我扯住他的袖子,心有余悸道,“别进,会被赶出来。”
    茶博士迎了出来,满脸堆笑一声娇喝,“哟,这不是玉老板么,稀客!稀客啊!”
    我惊了,这是什么节奏?这鸟人上回什么嘴脸来着?什么戏子什么身份什么不配的我去我都记不清了,反正字字戳心没一句好话!今天怎么成这样了?
    茶博士喜庆的声一刻没停,躬腰伸手,“二位里头请!”
    师兄抬脚朝里走,我警惕的跟上,路过茶博士的时候眼睛半秒没敢离开,这样他要翻脸的话我能立刻反应。但是并没有,我们就这么顺当的、被欢迎着进入了上次我想进不让进、打了一架还没能进的茶楼。名气的功效,服了...

    师兄点了几样点心,几样菜,还有瓶酒。他给我倒了一杯,我闻着那刺鼻的酒精味儿直摇头。师兄笑了笑,没强求,把酒端过去了。喝了一口后师兄问,“一口都不喝,干嘛想学酿酒?”
    这么犀利的问题让我怎么回答?
    我选择不答,吃了一筷子菜,美味极了!想不到这破楼搞歧视在行,炒菜也很在行的嘛!难怪看起来名气很大的样子!
    师兄又喝了一口酒,我又吃了一口菜,他不急,不催,我却有点心虚了,觉得免战牌不能老挂,把筷子拍在桌上,我豪气的朝师兄一伸手,“谁说我不喝?来!”
    师兄微一沉吟,又倒了杯酒递过来。我捏着酒杯,在他灼灼目光中觉得有点骑虎难下,我知道这一杯足以让我一倒就不省人事。

    有道是,美女一落难,英雄就出现。这条真理简直亘古不变。就在我忐忑的时候为难的时候,茶博士哧溜一下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
    废话,我说的英雄当然不是这势利小人,而是他带来的一个口信,“玉老板,您受累,跟我走一趟可好?有人想见您。”
    师兄眉头微皱,“谁啊?”
    茶博士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是金先生,他老人家现就在楼上雅座里头。”
    师兄看了我一眼,我懂事的点了点头,“去吧,我等你。”
    师兄就走了。
    走了以后我才品出味儿来,让进楼来又怎样?没品的戏子就是戏子,人家随便遣一个随便什么人来就能召唤走,不去还不行。我有些替师兄心疼,然后把他刚给我倒的酒又倒回进酒壶。
    过了些时候师兄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好。我有不详的预感,别是被调戏了吧,嘛蛋古人好这口尤其是有钱人啊!我赶紧打量师兄,还好,衣服还是整齐的,没乱没破,可能是被人占了口头便宜?
    师兄没注意我古怪的目光,拾起桌上的酒一口喝掉,然后冷笑了一声。
    我忍不住抬头看二楼,正好看见那什么金先生从雅座里走了出来,款款下楼,路过我们桌的时候他站定,先冲我一笑,哎呀嘛,小魂魄笑掉一半,然后他对师兄道,“玉老板,忠言逆耳,还请多考虑考虑!”
    师兄应声站起,冲对方举手作揖,“多谢金先生提点!”
    目送金先生离开,师兄的脸色由满面堆欢变成沉凝,看来他也善演。我说师兄你看着不太高兴,怎么了,金先生说什么不好听的么?师兄又端起一杯酒,慢慢道,“他劝我心思别放开了,好好演我的穆桂英。”
    这…
    这特么什么意思?
    想了想,我追问,“那你心思放开了么?”
    师兄脸色恢复了平静,“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然后朝桌子一点头,“菜…”然后话就断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他本想劝我多吃菜,但是桌上三个盘子空了俩,剩下那个就留了点汤底子…
    但是师兄机灵啊,话一转,“菜不够,咱再叫。”然后扬手招来了茶博士。

    这一顿晚饭我吃撑了,很撑很撑,人吧,肚子一撑,脑子就晕,懒得想事情,所以骊娘对我的横不是眼睛竖不是嘴巴的态度我也不跟她计较了,只是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边摸着肚子消食边自言自语道,“哎呀,师兄怎么这么体贴啊,这么关心我啊,哎呀,带人家吃了那么好吃的东西不说,还给人家做了衣服…一整套哦…”
    然后听见骊娘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声音。
    这晚我睡得沉了,不知道骊娘什么时候出去的又什么时候回来的,反正醒来时看见骊娘坐在她自己的床边,呆呆的,神色忧郁得很,眼角还有泪痕。
    我无语,然后升起几分恻隐心。
    37

    上午照旧练游步,游着游着我都快成鱼了,无聊时我逮人聊天,正好那喝粥小子从斜对面锵锵锵向我走来,路过我的时候我问,“我说,冬至还有几天?”
    “没几天了…”他这么答。
    我去,这叫什么答案?但他已经锵锵锵走开了,我只好等待,等他再锵锵锵走过来的时候,我严肃问,“到底几天,说个数!”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开始计算起来,算半天没明白,“呃…”着就锵锵锵走了。
    第三趟会师的时候我才弄清楚,还差九天。不知道怎么的,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冬至日那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有些雀跃有些期待还有些惧怕。
    可能堂会的日期临近,师父老头抓得紧起来,整日整日的我都没找到机会溜出去,师兄也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和我们一起练,骊娘也不闲着,各种采买,师兄的新行头送到的时候师父老头放了我们半天假,一群小子们跟过节一样围着那些箱笼摸不着看不够的,边叽叽喳喳议论,都是艳羡。师父老头趁机开了一个鸡汤会,告诉小子们只要好好练功,大家都会有机会像师兄一样。于是那帮小子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劈叉的用力劈叉,下腰的拼命下腰,游步的继续游步...
    我冷眼旁观,一个一个的,然后摇头,师父老头不厚道,这帮孩子没一个能成为师兄那样的角儿,长得都太磕碜,甭管什么时代,颜值都是非常重要的,要不怎么中国人最爱的是面子呢。
    稍后师兄把装扮都穿戴起来了,除了妆,其他都没拉下,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枪,姿势这么一摆,眼这么一瞪,大家忙不迭的叫好。人要衣装,师兄这模样简直帅呆了美呆了,连师父老头也满意的笑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然后吩咐师兄把东西收起来,等到堂会那天再用。
    午饭后师父老头带着师兄去了趟王府,说是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王家请师兄去熟悉熟悉场子。两人到晚饭后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足饭饱。看来王家很重视这次冬至堂会,也很尊重师父老头和师兄。
    晚上睡觉时我憋了好久终于没憋住,问骊娘知道不知道王家是干嘛的是不是很有钱?骊娘对我的无知表示出了非常直白的鄙视,几乎是用鼻子说,王家是咱们这一带最大的富户我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到了钱我就有了兴趣,问骊娘王家是干嘛发的财?是不是卖盐的?据我所知,盐商都是非常富裕的。骊娘又嗤了,说盐这种东西岂能是一般人能碰的,都是官家管着的!“王家是靠卖酒起的家,”骊娘补充道,“他们酿的半杯倒,其他家没人比得上!”
    我愣了,严肃的愣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半杯倒?”我问,“王家酿的酒的名字叫...半杯倒?”
    骊娘’嗤’了一声表示我的理解力没有问题,然后我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了…半杯倒不是师兄玉堂春酿的么?那个素娥小姐明明这么说的啊!
    没琢磨明白过来我就高兴起来,我是真傻啊看这圈子绕的,还要什么酿酒方子啊,找什么素娥小姐啊,直接去弄杯半杯倒不就成了?王家是酒商,开门做生意的,半杯倒肯定有的卖啊!
    高兴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师兄,想跟他要点钱。师兄倒是不含糊,一听就点头,边掏钱边问我,要钱做什么?我说唱堂会的好日子近了,我想买点酒庆祝一下。师兄笑骂,“找什么由头不好找这个,我可从没见你喝过酒啊小二。”
    师兄给了我一串铜钱,捧在手里我觉得两只手都变沉了,高兴之余我忽然想到,之前师兄说什么等有钱了要给小二冬买把好一点的牛角梳子,难道这不是钱?为什么不早点买?难道牛角梳子很贵这一串铜钱换不到?
    我想不到原因也懒得想,欢快出门,师兄跟在我后头叮嘱了一句,别惹事,早点回,我应承。跟着师兄又让我去之前去的那家工匠铺子问问看,做木桶的料找到没。我继续应承,为师兄肝脑涂地都成何况这么桩小事。
    我先去最近的一家卖酒的铺子,胸有成竹的问起半杯倒,长着八字胡绿豆眼的老板却猛摇头,说这是王家的招牌,只有王家自己家的酒铺才有得卖,而且每天就出十坛,买的话得趁早。我赶紧问到最近的王家酒铺地址,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跑了过去。
    王家酒庄出品必属珍品,连装酒的坛子都特别的讲究,买的时候我激动啊,手都抖了,问了三遍,“这真的是半杯倒?确实是?没弄错?”最后差点被撵出王家酒庄。
    捧着酒坛站在大街上,我脚下彷徨,酒到手了,可以回去了吧?我期待的闭上了眼。
    然后再张开。
    我不知道我闭眼闭了多久,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睁开眼只见眼前风景依旧。我继续闭眼。
    然后再张开。
    ……
    垂头丧气。

    我沿着街道往回走,心情很低落,足足一坛子半杯倒就在我手里,可是我还在这里。这说明我之前的思路错了,找到了酒并不是我能回去的关键。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关键的因素被我忽略了,是什么呢?
    边走边想,边漫无目的的走...直到忽然有人拉了我一下,我回神,像从梦里清醒,转头看见一个老头,满脸皱纹的,拉着我的胳膊的手骨节大而粗糙。他马上松了手,道歉,“姑娘,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所以…别介意啊…”
    我一点都不介意,但是他是谁啊?有点面熟。
    “本来想去府上一趟的,刚好遇见你,不如就跟你说了吧。”老头继续说着,我则继续想,这特么到底是谁?
    “玉老板想要的料,也是老头儿运气好,找到了一块。”老头道,我就恍然大悟了,这是那个工匠铺子的老手艺人啊,师兄叮嘱我去工匠铺子瞅一眼的,我因为受了打击,全忘了这茬,还好他看见了我。
    我喜道,“这么快?”不是说不好找么?
    老头点头,“也是有缘分,昨儿你们走了以后就有人上门来,说有块老料,我一看,这不正是梅树么,看年份有足六十年了!只是老头儿眼拙,栽和砍的年份拿不准,花了些时间找了人帮忙一起鉴定了下,确是三月落的土,十月断的根!”
    我一拍老头肩膀,“成啊,有本事啊!”嘛蛋我真是太佩服这些古代人了,这么刁钻的东西都能整出来!难怪中国文化屹立千年怎么摧残都特么不倒!
    “贵不?”我跟着问,这可是关键,“我师兄没什么钱的,你知道的,唱戏的能有什么钱啊对吧…”
    讨价还价第一招,一定要表示自己没钱,在没钱的情况下还是很想要,很有诚意,然后再卖点萌说几句好话捧一下老板,一般都能事半功倍的把价格杀下来。
    可是老头愣了下,说,“价钱不是问题,请姑娘带个话,四天后请玉老板屈尊来一下小老儿的铺子,来验验梅桩桶。”我立刻感觉自己奇袭对方的一拳头落了空。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啧啧称奇,这古代人说话做事都是这样的?完全靠一张嘴?师兄连个定金都没付,就这么一说,那老头就把什么都搞定了,连价也不开?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真的,越想我越觉得不靠谱。但是还能怎么办呢,可能这就是古代人的风格吧。
    回了戏班子,把工匠老头的话告诉师兄,一字不差,师兄露出惊奇神色,“这么巧?”看看,他也觉得太巧了是吧,然后师兄接受了’缘分’这个说法,马上就高兴起来。
    趁着师兄高兴,我恭恭敬敬的把我买的那坛’半杯倒’端到师兄跟前,笑眯眯的师兄看到酒坛子,脸色忽然沉了。沉了,然后松了,继续带着笑问我这是做什么。我说,“我把它送给你!”
    琢磨了一路我有了大致猜想,为什么我拿到了半杯倒却依旧没能回我自己的时代,是因为这个半杯倒没有满足素娥小姐的要求,她要的是’玉堂春的半杯倒’!而现在我只要把这个我从王家酒庄买的酒转赠师兄,它不就变成了’玉堂春的半杯倒’了?
    我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师兄没有马上接过去,嘴角挂着的笑我看着有点奇怪,“小二冬你在做什么?”他问,“你跟我要了钱,大清早的出门,去买了酒,就是为了把酒送给我?”
    我很有诚意的点了点头。
    师兄继续问,“为什么是这个酒?”
    我有些不耐烦了,接一下而已,为什么这么多问题,皱眉不悦,“师兄,我难得孝顺一下,你就配合配合吧啊乖!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酒先在你这里放一放,就放一放,要还我的啊!下午我来拿!”说完我就干脆把酒放在桌上转身离开师兄房间了。
    刚跑过院子,看见骊娘朝我的方向走来,看样子又是来喊师兄吃饭的,我目不斜视跑了过去,带起的风吹得她摇摆了一下。

    午饭后先歇饭气,之后继续练功,哦不,继续走游步,游来游去。心里有了盼头,我觉得这游步也游得有滋有味极了。我甚至时不时的扭起了腰,时不时一顿,幻想自己是舞台中央那个角儿!然而吃了师父老头几下烟锅,“好好走!别把他们都带偏了!”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一游就游到晚饭前,我去找师兄。师兄不在,但酒坛子在,我看着那端放在桌子中央的酒坛子,慢慢走了过去,简直有朝圣的感觉,一步一步靠近,一点一点期待,最后朝酒坛子伸出了手,我心跳加速我呼吸急促我额角流汗我手心发躁,好像我面对的不是一坛酒,而是没穿上衣的吴彦祖。
    终于,我虔诚的捧起了酒坛,同时,我充满希望的闭上了眼。
    我很久没有睁开眼,我在感受,时光穿梭,这不是时时都能体验到的,来的时候晕头晕脑的错过了就算了,回去的时候不能再错过,连猪八戒都知道第二次吃人参果时要细嚼慢咽,我不能比猪八戒都不如。
    我不知道我闭了多久的眼,因为那种奇妙的感觉一直没有出现,而我也下定了决心,它不出来我就坚决不睁开眼直到...
    直到我听见骊娘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小二冬,这是干嘛?”疑惑倒比讽刺多。
    我知道我很难解释我现在在干嘛,我这模样随便换什么智商正常的人都会怀疑我智商不正常,为了等下穿梭时光的时候不至于摔交,我甚至蹲了个马步。我也没心情跟她解释,我心中无比酸楚苦涩,我的尝试又失败了,这依旧不是素娥小姐要的’玉堂春的半杯倒’…
    我叹了口气,放下酒坛,看也没看骊娘一眼,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师兄的房间。
    38

    到底怎样我才能回去?这个问题让我辗转难眠,于是我罕见发现骊娘也没出去’出恭’。而且她也似是没睡着,虽然翻身翻得比我少,但时不时能听见她的叹息。
    天又亮了...
    看着窗户由暗到亮,我给自己打气,太阳每天都升起落下,为什么我那么轻易就放弃?我不是走投无路,一,我可以继续偷酿酒方子;二,我可以现场劝慰素娥小姐。虽然这两条路都不好走,都不比直接带坛酒回去简单,但凡事要想成功,都必须先抱着劳筋骨饿体肤的觉悟的。
    重新灌了鸡血的我犹如重生,游步走得那叫一个蹭蹭蹭,鼓点一点没错,获得了师父老头的赞赏。
    下午师兄去梅林了,我不能跟去,上次被他抓了现场,这次再跟再被抓,那些青梅啊竹马啊什么的小情分就要被消耗完了。但我也没闲着,我去了上次跟丢西瓜红的那个小巷子里,争取这次把前缘续上。
    然而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巷子,罕有人至的,居然有人来,我很惊讶。
    当时我正躲在一个破败的似被空置的杂房门后头,顾不得脏,坐在地上,头靠着墙,墙砖硌得我有些疼。我的头朝着天,边欣赏蓝天白云边竖起耳朵听动静。我以为我会等很久的,毕竟他们是在干柴烈火的约会,不料一小会儿后我就听见了脚步声。我精神大振,一骨碌坐正,把脸都快贴到门板上了,从门缝里往外瞅着。却见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两人都做一般市井小民打扮,普通的不行,搁街上擦肩而过了我都不带回头的,可是他们出现在这里就很有意思了。两人沿着墙角走,躲躲闪闪的脚步很快,走到我躲藏的破屋子时停了下来,我的小心脏啊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这是要干嘛?来捉小二冬?她干了啥坏事了?
    然而两人停下来只是为了说几句话,听着是在商量,“林子就在前头了吧?”其中一个说。另一个点头,然后问,“还往前去么?”第一个说话的摇头,“不去了,在这儿找个地方先躲着,免得打草惊蛇。”
    一听这话我就急了,赶紧轻手轻脚往里退,真是险,刚找到一个藏身点,那二人就进来了。果然英雄所见略同,知道这个破屋子隐蔽好。
    呸呸我几时堕落到跟这俩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鬼祟家伙沦为一伙了...
    总之现在的场景变成了那二人猫在门边监视着小巷子,我则躲在一小截断墙后头监视他们。他们还好,互相有个伴不说还能聊天解闷打发时间,而我就只能继续我听墙角的伟大事业。我向老天保证,这次听墙角是我最被动的一次,绝非主观意愿所致,但也是最有价值的一次,因为这两人聊起了西瓜红的身份背景。

    “等下…”甲开口道,有些犹豫,“要怎么动手?”
    这个开场白真是太劲爆了,一下就把我好奇心给提了起来,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乙迟疑了一下,回道,“这儿没什么人,下手最好。就是…”
    就是什么?我没明白。
    甲很快接道,“是啊…”
    啊?我去...
    这俩货是连体婴?一人的话说得这么不明不白另一人居然听懂了?
    等了会,甲继续说,“这次货的来路你摸准了么?”
    “差不离,”乙想了想,然后放低声音继续,“应该是王家的…”说着,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
    王家的?酒么?我无责任瞎猜测起来...半杯倒?这酒这么火?所以这两人其实不是坏人,就是酒瘾比较大而已?
    那他们躲这里干嘛?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的江湖阅历还是太轻了,没听懂人家话里的意思。
    此时甲表达出了疑虑和犹豫,“就…那个王家?他家可是大户啊,万一追查起来可不好应付,要不咱把这单活儿推了吧?”
    “那不成!都这个时候了!”乙道,“答应了事情怎么能反悔?那不是堕了我们的威名?以后谁还会找我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发狠继续道,“我们就在这儿把人绑了,等天黑往乱葬岗一埋,神不知鬼不觉,王家又怎样?就是县太爷也没招!”
    我寒意顿起,原来这是俩人贩子!哦不,不是人贩子,人贩子要人不要命,这是俩杀手啊!
    甲似是还有点犹豫和害怕,乙放缓语气,“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做完这一票就能回去了,看看老婆、娃儿…哎对了,你家娃多大了?”
    甲答道,“五岁了。”
    “该找先生了吧?”乙顺势问,“总不能让娃继续走我们的路吧…”
    乙的洗脑极其的成功,甲的语气果然坚决很多,也带着狠,道,“好!干就干!”
    我想感叹一个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那等下这两人要干坏事的时候我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出手吧,一个孩子的未来就毁了…不出手吧,一个人的性命立马就毁了...
    这都特么什么跟什么?
    先出手制止凶案再仗义疏财让这俩货从此走上正途成为自己孩子的好榜样这条路也是走不成的,姐姐我兜里缺钱啊,就剩四个昨天买酒剩的铜钱…
    这厢我还没考虑好对策,那厢那俩货忽然凝神屏气起来,从肢体语言看,他们要等的’货’来了。我的心也砰砰狂跳,下一秒我就做好了决定,先救人,其他的关我鸟事!

    我没有马上动手,基本道理我懂的,抓贼抓脏啊,要是我在这两人动手前动了手,一准儿被抓去见官按个寻衅滋事罪不是问题,况且我也好奇,他们的目标会是谁。因此我更加小心的隐藏了我的踪迹,并做好了心里和身体双重准备,打算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打的那两人没有反击之力。
    那俩货忽然动起来,打开门冲了出去,看着门页在撞击、摇晃,紧跟着一个女子声音尖锐的响了起来,“啊!”她叫着,“你们想干嘛?!”
    ‘小姐,’这是那个凶狠奸诈的乙的声音,“有人请我们送你去一个地方!”
    女子继续惊叫,“什么地方?我不去!你们好大胆子,你们…”后头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无法分辨,可能是嘴被捂住了。
    果然,我的猜想被证实了,那俩人返回了破屋,连拖带拽的把一个女人带了进来。时机正好,我脚下用力刚准备跳出去,却在看见那女人的衣服时愣了,西瓜红色啊…
    是西瓜红小姐!
    她是招谁惹谁了?
    甲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捆绳子,开始跟西瓜红玩捆绑游戏,西瓜红坚强的反抗、惊呼,尖叫着救命,然而只是徒劳,眼瞅着就要变成一只粽子。
    我真的打算出场了...
    可是我帅气的出场动作又被打断了,破屋侧墙的墙头忽然露出一个头,跟着有人矫健的从墙那头跳了进来,看清来人,我立刻缩回我躲藏的地方,大气也不敢出。
    师兄来了...
    帅帅的、酷酷的,来英雄救美了...
    这个时候我能出现来抢他的光芒么?不能啊!只能支起耳朵听。
    真的,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墙角,跌宕曲折,惊险刺激。
    师兄就是师兄,跟穆桂英转世一样神勇无敌,先三下五除二的把那俩货干倒了,下手好像很重,甲乙两人躺地上只能哎哟哎哟个不停,间或插个’好汉饶命’!跟着师兄帮西瓜红把绳子解开,特温柔特心疼的安慰起西瓜红来,西瓜红就嘤嘤的哭啊哭啊,老半天才镇定下来。
    师兄和西瓜红断断续续的对话向我揭示了为什么师兄会突然出现宛如天神降临解救西瓜红于危难,那是因为前几天西瓜红从梅林返回的时候察觉有人跟踪她,她好不容易才甩掉尾巴,然后一直惴惴不安,师兄一听,觉得有蹊跷啊,不放心啊,于是今天就偷偷跟在西瓜红后头,唱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
    听到这里我有点心虚,之前跟踪西瓜红的不才正是鄙人,想不到那天还是打草惊了瓜,原来跟踪啊尾随啊什么的不是那么容易的,都是技术活儿。
    后来师兄把甲乙给捆住了,捆了个结实,并对西瓜红说,他先送西瓜红回家,然后送这两个贼人去见官!西瓜红大义凛然,呃,这词似乎用着不太对,反正就是劝师兄,现在他不宜露面,不如先处理贼人,师兄也觉得西瓜红的建议很好,于是采纳,最后西瓜红一个人走了,师兄则与贼人留了下来。
    我以为戏到这里就应该告一段落的,但是并没有。
    师兄没有送贼见官,而是和贼人做了一个交易,“告诉我指示你们的是谁,”师兄道,“我就放你们走!”
    甲乙两人还算有点职业素质,坚决的摇头,只说没见到雇主,是隔着帘子听的令。
    师兄并没有采信,把那二人又是一顿暴揍,听着那些声儿我不由心惊,师兄也是个狠角色啊,以后不唱戏了去山里当个大王也是很有前途的呢!
    于是甲乙终于松了口,直说真不知道姓名,就知道是个女的,出了个高价,下的死令,买的是命,西瓜红的命,还给出了西瓜红的行踪,但是人是真没看到,不知道何方神圣。
    这次师兄信了,也很讲信用真的把那两人放了。我很奇怪,不报警就自己这么处理了真的好么?这也太没有法律意识了吧...
    师兄走了,等到万籁俱寂的时候,我也走了。
    回到戏班,师兄已经在练功了,站在院子里唱着穆桂英,见我进来,他的唱词忽然就断了,深深的盯了我一眼。
    我躲开他逼人的视线跟师父老头请了个假,说我头疼肚子疼腿也疼,晚饭别喊我了,然后我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到头顶,在人工营造的黑暗中我开始回味下午看到的那些,觉得真是太戏剧了,而且师兄救人的模样的确帅得不行,我开始品尝到了妒忌的滋味,那个酸涩那个舒爽。下回要是有人想对我动手,我一定要忍着,要当一回落难美人等师兄来救。

    睡醒时天已经黑透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就觉得自己肚子很饿。探头看了看骊娘的床,空的,是没睡还是例行的’出恭’?
    我爬起来,披上外衣,打算溜到厨房里去找点吃的,肚子饿成这样等下睡是肯定睡不着的。一路畅通,大家都睡了,摸到厨房上下一通翻,什么吃的都没有,这厨房一定能饿死老鼠!气的我喝了瓢凉水。
    “饿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黑暗里,我被吓得一跳,然后发现那是师兄,他不知为什么坐在厨房的碗柜后头。
    “师兄?”我疑惑的喊了他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火光忽然一闪,师兄点燃了他手边的一盏灯,跟着我看见他手里还有两个包子,师兄笑了笑,“看你晚饭没吃,所以特意给你留的,有些凉了…”
    “不要紧!不要紧!”我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边啃包子边寒暄,一张嘴就把自己给卖了,“你怎么有空在这等我?不练功?骊娘呢?”
    师兄露出释然表情,“你都知道了?”
    我放缓了嚼包子动作,心里开始计算刚才那句话把自己卖了多少,怎么才能圆回来。但师兄自己不打自招了,把我的退路都断绝,“是,骊娘是跟我一起了…”他道。
    我黯然,第二口包子怎么都咬不下去,“所以,师兄,你把小二冬排到第三了是么?”
    我是真的替小二冬这姑娘难过了。师兄你都整的什么事儿啊,你一个眼神就能把情窦初开的小二冬给折腾得死去活来你知道么?
    师兄没回答我的问题,只问,“你多久知道的?”
    “有…好几天了…”我实话实说。
    39

    那夜我失眠了。
    师兄给了我包子、聊了那么几句后就走了,他当夜放开了,很奔放,唱戏的声音在寂静的晚上传得很远,似乎整个戏班都能听见那婉转的吟唱。

    第二天师兄又找我出去逛街,目的很明确,拿那只梅桩桶。
    工匠铺子里,老手艺人捧出了一看就是新打造好的桶,小心翼翼的,好似捧着一件珍宝。师兄的眼睛也是一亮,伸出双手接过了桶。我的视线也被粘在了桶上。它浑身散发着经年的木质味道,醇厚悠久,通体浑圆,似是没有一丝瑕疵。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师兄很满意,他笑着对老手艺人道谢,并道,他还有一个请求。老手艺人惶恐,问是什么地方不满意?师兄忙摇头,说他很满意,就是想给这桶起个名儿,想请老师傅把它刻在桶底。我表示师兄你行啊还有这等小情趣。老手艺人说没问题,请师兄直接相告,刻个字不用多少时间,现刻都行。
    师兄想了想,说,“就叫’香梅停’吧!”
    老手艺人摸了摸山羊须,点头夸道,“名是好名,不知其中可有讲究?”
    师兄微笑,“希望梅香能永驻在这里。”
    看着师兄的笑脸,我有片刻失神,永久,是一个奢望。
    之后我没有和师兄一同回去,我心慌气闷,只想自己走走。

    我自己走了,随便走走,一走走到了德辛茶楼外。抬头看着这个招牌我想,它为什么叫这个名?有德之人会过的辛苦的意思么?所以这日子就该随随便便的过,态度就该轻轻松松,不要考虑道德不要有任何顾虑,用自己想要的方式?
    那么我现在最想的事什么?
    我想去把金先生给睡了!睡了以后我还要残酷往他脸上砸一张钞票,说,拿去冲个支付宝,去淘几件新衣服吧,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金先生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二楼他常坐的雅座里,隔着窗户他冲我招了招手,“这里,丫头!”我的眼珠子顺着声儿就转了过去,他继续带着笑,“瞅什么呢这么出神?站那儿老半天没动了!”
    我一声怪叫,捂着脸逃走。

    走投无路的我回了戏班。接下来的时间几乎被游步完全占领,但这次的训练有些不同,我们都穿上了戏装,像是正式登台前的彩排。我边游边算,几圈下来算是算明白过来,冬至就在明天了!
    哟哟切克闹!明天就要show了!我又激动又紧张,然后无奈,我特么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我特么还要呆多久?
    训练完后师父老头破例把大家召集起来说了些打气与鼓励的话,当然重点还是威胁,要是谁犯了错弄砸了戏,哼哼,就别怪他无情!师父老头会怎样无情他没说明,但是这样是最有杀伤力的,大家都两股战战生怕屁股绽绽。
    午饭又破了一次例,加菜了!大家伙儿吃的更加快有如龙卷风升了级。
    下午继续破例,放假了!放假半天,我就算了,反正常溜不觉得稀罕,那帮半大小子们可稀罕了,个个高兴得跟过年一样,拉帮结伙的就要出去逛。我找到喝粥小子,把我最后的财富,那四枚铜钱给了他,“去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再娶个媳妇…”
    他捧着铜钱愁眉苦脸,“不够啊小二冬!”
    “你是真傻啊,用钱娶来的媳妇能安心跟你过一辈子?”我无比诧异,外加不满,“不够还我!”
    喝粥小子哧溜一下跑远了。

    晚上我打定了注意要再去听一次墙角,看看明天冬至了,师兄和骊娘有什么体己话要说没有。我真的纯粹是好奇,然后又听到了一次让我灵魂都震撼的墙角。

    那晚骊娘精心打扮了一番,衣服是新的、发型是新的、妆容是新的,整个人看着实在是漂亮。她慢慢朝师兄居住的院子走去,一步一顿,姿态也是新的,新得奇怪。
    师兄竟然没有在练功,而是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椅子,等骊娘到达的时候,他就坐在那椅子里,没有起身、没有抬头、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没有感觉有个这样的美娇娘正在靠近他。
    但他的手里放着什么,隔得远了我看不清。
    骊娘轻轻走到师兄身边,轻轻的把一只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脸颊轻轻的靠上他的头顶。
    “来了?”师兄像是刚看见一样问。
    骊娘轻轻’嗯’了一声。
    “有话说?”师兄继续问,然后一笑,“好几晚都没来过了…”
    骊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有话难说。
    “你没话说,我有…”师兄道,“你下午从我这儿拿去的东西呢,还给我吧。”
    骊娘笑了起来,呵呵几声,听着有点吓人,“没了,没了!”她道,“叫我烧了!”
    “你!”师兄怒喝一声站了起来,甩掉了骊娘搁在他肩上的手。
    师兄生气了么,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被骊娘烧了?
    骊娘继续笑,“晚上那碗鸡汤好喝么?鲜么?喝出来梅花香了么?呵呵!香梅停?香梅停?呵呵!烧起来是真费功夫,你哪儿找来的老料,拿来熬鸡汤刚好,真是经烧!”
    我都惊了,也生气了,难道骊娘把师兄好不容易得来的桶给烧了?她有病啊!
    “王香梅那贱婢哪里好?值得你这么惦记?香梅…停…呵呵!这是你给王家那半杯倒取的新名么?好听,真是好听!”骊娘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呃...
    我的大脑又要当机了...
    信息量好大...

    师兄忽然恢复了平静,“是你吧,找人来对付香梅的?”
    骊娘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吧。
    “她不过是个无辜人,你却买凶要杀她,实在是歹毒…我真是看错了你…”师兄语气恨恨的,
    骊娘也冷静了,不再狞笑而是冷笑,“我跟了你十年!十年情分抵不上和王香梅认识的半年,到底是谁看错了谁?”

    什么?什么?
    所以西瓜红小姐叫王香梅,而那俩杀手是骊娘找来想干掉她的?
    看不出啊骊娘你真狠!我都要敬佩了,真的,买凶杀人,这是断子绝孙的大事儿啊,一般人做不出来的!
    等等!
    要是西瓜红叫王香梅,那素娥小姐又特么是谁?
    上帝,快让我当机吧,这世界太复杂,不适合单纯的我!

    “是啊…”师兄的脸上露出倦色,很有感情的叹道,“十年了…”
    骊娘沉默下来。
    “十年了,你不懂我,你一直不懂我,再多一个十年又能如何?”师兄继续感怀,“一开始,我没想到会是你,因为这十年的情分我不敢想是你,我甚至怀疑了小二冬。”
    骊娘嗤道,“怎么会是那个傻丫头?”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这么鄙视小二冬,我表示,去尼玛的!

    “为什么你不能像那个傻丫头一样?”师兄轻叹,“明知道香梅的存在,明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却依旧无怨无悔,和她说句话,带她吃一次东西,她就能高兴老半天…”
    骊娘又不说话了,知道我的好我的分量了所以受了刺激吧嘿嘿嘿。然而骊娘是个神人,神人都有神一般的逻辑,沉默一刻后她就抓住了她所以为的重点,“所以,我现在连小二冬也不如了,是么?”
    师兄真切痛苦起来,“你怎么就不懂我呢?我的苦,你不是都看在眼里?我已经二十四了,戏能唱一辈子?”
    骊娘也激动了,“你觉得苦,你觉得唱戏没地位,受欺负,被人看不起,你不想唱戏,你可以去做别的啊!再苦我都愿意跟着!可是,你怎么能去找王香梅那个贱婢呢?你贪王家的财、图她手里的方,你以为你拿到了配方就能靠着王家的半杯倒出人头地,你不想想王家能容下你么?她命中克夫,已经死过一个男人了,必然还会克你!”
    师兄抬手,爽利的给了骊娘一个巴掌,把她所有刻薄的诅咒和辱骂都打断。

    我一直觉得男人不该打女人的,但师兄的这一巴掌我觉得很解气。显然骊娘跟我的感受不一样,她捂着自己的脸,又是吃惊又是伤心还有愤恨吧,脸色变的雪白。
    我默默缩回了头,默默的蹲在墙后,默默的听着里头的寂静,默默的明白了事情来由。
    师兄不想再唱戏了,搁现在来讲,是想转型,也是,他唱的是旦角,能红多久能唱多久,外形占很大比重,师兄虽然戏唱得不错,但离梅兰芳那样的大师还差不少,能把唱戏作为终身事业实属有点勉强,他此刻想激流勇退我非常理解,也赞成。
    而王香梅,听起来是王家的女儿,骊娘不是叫人家大小姐的么,大概年轻丧夫,然后连孩子也没,于是回了娘家,估摸着是有改嫁的心思的。
    两人机缘巧合的撞在了一起。
    为了保障将来的生活,也为了满足情郎的心愿,王香梅把自己家的看门法宝半杯倒的酿造方法给了师兄,这不啻于给了迷茫中的师兄点燃了一盏指路明灯,于是师兄就一心一意的想和她打造美好明天了。
    然而,这么美好单纯的小愿望却似在一直陪伴师兄身边无名无份整整十年的骊娘心窝里插了一刀。她也是够狠,一边和师兄缠绵一边找人来除掉自己的情敌。

    我想得太投入,没留神动静,等我察觉不对的时候,看见骊娘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眼神很诡异。我吓得往后一栽,屁股着了地。然后骊娘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跟着我听见师兄在喊我,“小二,小二,是你么?”
    我犹豫一下,起身走进了院子。
    一开始我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刚才听见的内容实在不能让人愉悦,所以我耷拉着脸。师兄拉着我的手,我在寒风中蹲了许久,手脚都有些凉了,此时方才感觉师兄的手特别的热乎。
    “这么冷,也不怕冻着…”师兄道,很温情。
    “我…”我应该解释一下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师兄不想听,他摇摇头,“早点回去睡吧。”
    我应了个好,天都快亮了,冬至日到了,一切等过了这一天再说吧。我转身离开,离开院门的时候师兄忽然喊住了我,“小二…”
    我应声回头,看见师兄专注的看着我,眼神有不舍,还蛮奇怪的,“师兄还有什么吩咐?”我问。
    “没什么…”师兄道,“就是,早点休息。”
    我点头。
    “还有,新的冬衣也快做好了吧,记得去拿。”师兄又喊住我,“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师父…”
    当时我觉得师兄怎么跟在交代遗言似的,说的话都别别扭扭。
    想不到一语成谶。
    @片寄凉太的小娇妻 2018-06-23 11:00:20
    哈哈哈
    -----------------------------
    haha
    40

    后来我没有睡觉,我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原来的房间是不敢回了,谁还敢跟那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睡同一间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就裹着被子坐在厅里,坐在平常师父老头常坐着的椅子里,边哆嗦,边祈祷时间快点过,边畅想了一下以往师父老头训孩子的场面,小二冬就是这么长大的吧。
    然后天很快亮了...
    我是被师父老头唤醒的,所以后来我还是睡着了,没心没肺。
    师父老头奇怪我怎么睡在这里,也奇怪我怎么能在一张椅子上就睡着了然后还睡的这么香。我苦于无言解释,朝天打哈哈敷衍过。
    骊娘也如同往常一样起了,准备早饭,打理内务。
    跟着是小子们,师兄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我眼前的,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估计一宿没睡。
    师父老头瞧出不对劲来,把师兄揪过去训了一顿。
    除了这些,一切正常。

    早饭后我们开始收拾整理,各种行囊行头担子挑起,赶在中饭前去了王家。这是我第一次到王家,可惜只能从后门进,进的还是临时歇脚的杂院,什么富贵风景都没看见。
    但就这个杂院,已经高出戏班子的住所好几个档次了。
    午饭自然是在王家吃的,接待的管家还挺客气,准备匆忙啊粗茶淡饭啊怠慢贵客啊一大段客套话丢了出来,师父老头同样回了一大段客套话,听得我肚子都饿了。后来管家把师父老头和师兄单独带了出去,说是另外备了一桌席,请玉老板赏光。
    我又唏嘘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师兄,虽然被这样尊敬着,但初来宝地主人却连面也不露,不怪师兄想转型,这跟欲壑难填无关,其实是自我价值的追求和体现。我希望师兄将来好好酿酒,酿他的香梅停,争取把半杯倒踩脚下。
    午饭后休息时间也没有,我们被带到戏台子后方,开始为登台做着最后的整理准备。大家都很紧张,兴奋,话也不多说,除了必要的’给你’、’拿着’、“别摔了!”等等等。
    然后换装、化妆,厚厚的油彩涂了一层,脸上像是铺了层薄薄的面具,人人妆容一样、表情一样、穿着一样,看不出真假分不出你我,这种感觉很微妙。

    一入冬至,冬天到了,天就黑得特别早了。
    戏台周围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足足十八盏,把戏台映照的犹如白昼。
    锣鼓开始喧嚣,咚呛咚呛声热闹的响起,台下人影绰绰,宾客开始入座。
    我紧张极了,手心冒着汗。
    喝粥小子在一旁给自己扇着风,边嘀咕,“别怕,别怕,别出汗花了妆!”
    我瞪了他一眼,觉得他那话是说给我听的,然后看见师兄盛装出现在我眼前,所有人都屏息了,全新的行头穿在身上,此时的师兄可以说是光芒万丈。

    锣鼓声忽然转急。
    师兄拎起一杆银白的长标枪,笑着对我们说,“都准备好了么?”
    我们穷点头。
    “好!跟着我!”师兄豪气万丈道,“让外头的人好好瞧瞧我们端家班的风采!”好似他真的就是统领万军的元帅穆桂英,带着一群杨家子弟浴血杀敌保家护国百担加身万死不辞!
    一边有人掀开了通往前台的帘子,师兄率先走了出去,欢呼声随即响起,“玉堂春!玉堂春!”人们这样用崇拜的语气呼叫着。
    我几乎热泪盈眶,好像我就是玉堂春一样。
    几句嘹亮悠扬的唱辞后师兄的开场已经接近尾声,我们在入口排成了两排,举旗的打番的还有骑马的,我夹在中间。只听师兄唱完后喝了一声,“儿郎们何在!”我们一起应了一声,“在!”然后踩着鼓点鱼贯而出。接下来就是练习了无数遍、我闭眼都不会走错的游步了,跟着师兄锵锵锵到这儿、锵锵锵到那儿,师兄站定,在台中央摆了一个姿势,又是满堂叫好。
    大概足足两个小时后,我们的演出顺利闭幕。
    还好没出岔子。

    晚上王家给安排了庆功宴,还是在后厨院子里,开了一大桌,桌上摆了二十几个菜,荤的占了一大半,桌上还备了酒。
    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师父老头,都敞开了喝,除了我。师父老头漏了口风,这次王家给的报酬特别丰厚,能撑到明年春天。那年代唱个戏也真是不容易,哪像现在,明星个个都是富豪。
    跟着师父老头给师兄斟了杯酒,师兄忙站起来,说受不起,师父老头就慈祥的拍了拍师兄的肩膀,说起了师兄小时候的事情,从小说到大,说得师兄眼睛都红了,一仰头把酒干了。
    之后师兄给师父老头敬了杯酒,说感谢师父栽培什么什么的,师父眼睛也红了,一仰头干了酒。
    这两人对饮完,气氛就变嗨了,师兄转而跟那些半大小子们喝了起来,挨个碰杯轮过一圈独独漏了我,我举着茶杯不满,“我呢?”小子们起哄,什么小二冬吃醋啊之类的,笑话,我岂能被这些孩子给嘲笑了,脸不红心不跳眼一瞪,指着蹦跶得最欢的,“还想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小子们一愣,跟着发出更大的哄笑。这群皮猴。
    放下杯子吃菜,一口菜没咽下去,看见师兄望着我的双眼和他手里的酒,我慌乱的站了起来,拾起我的杯子,“哎哟,这,这是茶,”我没想到他会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区别对待,忙道,“等我换杯酒!”
    “不用了,这个就好!”师兄制止了我,体贴道,“你又不会喝。”
    那好吧,我举起茶杯,“师兄,我祝你梦想成真!”我是真的很希望师兄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娶王香梅也好和骊娘苟合也罢,喜欢就好。
    新世纪的新人类,要有新态度。
    师兄笑了笑,我发誓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师兄的笑容,然后说,“小二,别忘了昨晚我跟你说的…”我开始回忆他昨晚说了什么,没等想清楚,师兄把酒喝干净了,起哄声又起,扰乱了我的思路。
    放下酒杯,师兄便离开了,说要方便。

    师兄去了好一阵子没回,只有我一直留意着,而其他人已经是酒意盎然。我边吃边张望,边担心师兄是不是不小心跌茅坑里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
    没多久我看见一张脸在窗户那闪了一下,和我对了一眼后她就急忙走了。我有些吃惊,摇摇师父老头的肩膀,然后问他,“难道今天骊娘也来了?”
    师父摇头奇怪,“没有啊,看家呢,问这个干嘛?”
    可是我很肯定刚才看见的就是骊娘,看她离开的方向正是师兄刚才去的地方。我起身追了过去,要是骊娘追到这里来大闹王家捅破了师兄和王家小姐的事,我就要代表小二冬抽丫的!
    那人没离开多远,背影摇曳的,一看就是骊娘啊哪里还有怀疑,她在前头走,脚步一刻没有停留,跟了一阵后我心里直犯嘀咕,她怎么跟在自家后院一样?
    骊娘停在一间房间外,这里看着真荒凉,比我们刚才吃饭的地方还荒凉,这王家到底有多大,嘛蛋当有钱人烦恼真多啊,你看屋子太大太多都不好打扫!
    但是,骊娘到这里来干嘛?
    骊娘轻轻推开了房门,然后悄没声息的闪了进去。然后好半天没声响传来,我忍不住悄悄靠近,矮着身体来到窗户底下,先支棱起耳朵听,听不见什么,没声儿,抬头想从窗户往里看,奈何这窗户纸上全是灰,蒙蒙的,里头没点灯,所以啥也看不见。
    又等了阵,还是没有动静,我暗想难道这里有个后门,骊娘从后门走了?
    我决定进去看看。

    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过于莽撞,但什么又是正确的?我早说过,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正确,只有审时度势的选择。进去,是当时的我迫切想做的,因为我担心骊娘使坏,我想保护师兄和西瓜红,我反正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做事百无禁忌。
    只是我对人心险恶的理解太过苍白和平庸,我知道骊娘坏,但没想到她这么坏,或者说,失去爱人让她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毒妇。

    进门后,一片黑,我在门口停留了一下,想先适应环境,跟着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特别的浓厚、腥甜,闻之欲呕。正惊疑不定时,忽然有人用力的推了我一下,我来不及惊呼就往前扑倒。临时应变用双手撑在地上,避免了脸的直接着地,然而只是暂时。手下感觉滑溜溜的,力气抵不住,三秒后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地果然是湿的,不但我的衣服,连脸上也沾上了莫名的液体,它有些稠,沾手,我慌乱的想要爬起来,手脚乱舞,又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好像是把刀,我立刻把它捡了起来,我想的很简单,有人暗算我,我要防身…
    就在此时,火光忽然一闪,房门大开,门外呼啦啦涌进了好多人。
    好多人,我都不认识,其中有四五个人举着火把,把黑夜映得通亮。当时我想,嘛蛋这么多人是怎么一下冒出来的?跟埋伏好了一样。
    在这群陌生人中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骊娘,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看着我,又似没看我,而是看我的身后…
    我身后有什么?
    我不敢回头。
    我喊她,“骊娘!”
    她一震,然后挤开人群走了。
    我朝她追过去,被三五个壮汉一把架住,有人近在咫尺的说,“想跑?杀了人还想跑?”我调转头看过去,看见那个一开始对我们客气得不行的管家。
    “你说什么?”我问,“杀人?”
    他伸手一指屋内,“你做的孽,你自己看!”
    逃避不过了,我知道,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慢慢回头,待看见地上躺着的两个显然已经失去生命的人时,我吓得尖叫一声。伸手想捂住眼,手伸到眼前才发现手里一片腥红,胸前也是,估计脸颊也是,而且我手里还拽着显然是凶器的刀!
    我又惊叫一声,把刀丢在地上,“不是我!”我朝管家大叫,“真的不是我!”
    管家露出微笑,“怎么不是你?必须是你!”然后下令把我捆住,连绳子都准备好了,他们...
    五花大绑的我被推搡着带出屋子,我不肯走,扭头恳求,“那是师兄么?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管家犹豫了一下,旋即挥手,“带走!送官!这女人如此歹毒,竟然连大小姐都杀了!”
    所以另外一个是西瓜红?
    连她也…
    我脚步踉跄跌撞,几步后跌倒在地,一身血,再沾上泥,简直灰头土脸。
    “起来!别装死!”有人踢我,下脚好重,腰眼好疼。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看见远远跑来了师父老头和那群半大小子,老远就问,“怎么了?怎么了?”
    管家迎上前,“端老板,我们对你们不薄吧,请你们来唱堂会各种礼节都尽到了吧,没缺着什么吧?”
    我哭,“师父,师父!师兄叫他们杀了!还嫁祸给我!”
    ‘啪!’脸上挨了一下,跟着一个核桃塞进了我的嘴。
    “你看看你们的人在我们家干的这事儿,争风吃醋闹出人命,”管家继续,“还连累了我家大小姐!”
    师父的脸刷的白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身上又挨了好几下。真特么疼。
    “把这个凶妇带走!”管家再度下令。
    师父拦住了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二冬虽然闹腾,却是个善良孩子,绝对不会干出那么出格的事情来。玉堂春呢,他、他在哪儿?是受了伤还是…”
    管家一声冷笑,“人就在屋里,端老板自己进去看吧!”
    师父挤开人群进了屋,我眼巴巴的瞅着,希望他能带回来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师兄没事,就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可惜后续我不能知道了,管家趁机指挥人把我带走了,一送就送到了衙门里。

    晚上,县老太爷不办公,我被投进女牢,听候发落。
    41

    我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晕的,蒙的,傻的,一度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身上弥之不散的血腥味残忍的提醒着我我现在的处境,明确的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师兄死了!
    真的!西瓜红也死了!
    真的!我被陷害成了杀他们的凶手!
    是谁陷害了我?
    不是骊娘,她没这么大能耐,能指使得动王家那么多人来给她撑腰,骊娘只是一个棋子,所以,真正的幕后人只能是王家了。
    王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西瓜红不是他们家的大小姐么?
    我不知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
    我把核桃敲开来吃掉,然后开始等。在牢里昏天黑地没日没夜,我只能依靠送饭的频率来猜测,这里一天送两顿,不知不觉,我吃了六顿饭,也就是过去了三天。
    三天,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没人探望,没人问候,我迫切希望能被提审什么的,我的冤情需要陈述,再不济,我能知道我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外头发生了什么。而且我是真的不确定,要是小二冬受冤了,死了,那是她死还是我死?
    我不想死,也不想小二冬死,我甚至都弄不明白,我的出现有没有改写小二冬的命运,她可能本来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的,她不喜欢听墙角,也不会贸然进入那间堪称地狱的王家的房间里。
    可是,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么?我迫切的希望能有贵人从天而降,救我于危难。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没道理到我这儿就不灵了!

    第四天,终于有人来探望我了,是师父老头。他刚进来的时候我几乎没认出来,以前虽然年纪大了,但身板笔挺,现在佝偻着,像火锅里的虾。
    “师父…”我喊了他一声,眼泪汪汪的,然后追问,“师兄呢?他没来?”
    我是多么期望师兄没事啊,哪怕只是受了伤,我渴望师父老头能回答我说,师兄不好,一直起不来,药用了好多服,钱花了不少等等等,可是师父老头只是从腰间抽出旱烟袋来,吧嗒吧嗒的抽着空的烟锅。
    我拍着牢房的栏杆,跟发了狂似的喊,“师兄呢?”喊了好几声,喊到牢头出来骂。
    这时师父老头放下了旱烟袋,看着我,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认了吧,小二冬,认了吧…”
    “认什么?”我诧异,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师父老头不解释,继续着,跟自言自语似的,“认了,就少受点罪,少吃点苦,你这一世命苦啊,真苦,没事儿小二冬,就当是为来世积德吧,啊,乖,来世你会过上好日子的,不会沦落到戏班子里里,吃着苦、受着罪、遭着白眼儿,最后还…”师父老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真心心酸,跟着一起呜呜。
    师父擦了一把老泪,看着我,目光慈祥极了,“你刚到我这里的时候,四岁了,看着跟两岁似的,你爹娘养不活你,就送我这儿来了,这么多年啊,小二冬,师父我是把你当亲孙女养的,可是,师父没用啊,跟着师父遭罪啊…”他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说你这娃命怎么这么苦呢?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儿了呢?到底还是师父没用,师父救不了你!”
    我没哭了,我听明白了,师父这是在劝我招了,认罪,承认我就是杀害师兄和西瓜红的凶手!为什么啊?!
    明明不是我!
    “骊娘呢?”我急切的问,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明知道没有希望也要试试。
    不出所料师父只是摇了摇头,“不见了,一直没见…”
    我挣扎,“一定要找到她,师父,找到了她就能明白真相了!”
    但师父就听着,不摇头也不点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师父,师父!”我抓着栏杆不死心的换了一个念头,“现在有律师么?给我请个好点的律师吧!”
    师父老头愣了,哭也忘了,“你在说什么?请什么?”
    我泄气,这表明现在律师这职业还没出现,那怎么办?想不到办法我只能回到师父的频道,“师兄和西,哦,王大小姐,不是我杀的啊,不是我杀的为什么我要认?”
    师父老头无能为力的摇着头,“我们斗不过的,你熬不住的…”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看着劝我招认的师父我本能的把他当成了敌人的一派,我不再和他说话,缩到墙角坐好,将头埋进膝盖里。
    叹了一气后,师父老头就走了。

    牢房里恢复了片刻寂静,然后有人跟我说话了,是我的’芳邻’。那是个看着年纪不大阅历却不浅的女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她模样挺轻松的,自从我进来就一直试图和我说话,八我后面的卦。
    她呼唤我,“哎,哎,你叫小二冬是吧?”
    我把头扭过去,没说话,就看着她。师父的造访,让我心情无比郁闷,我很想和人说说话。
    “我是…”她开口,然后变了主意,“算了,不告诉你了,反正听起来你也没几天了…”
    我又把扭回膝盖里头。
    “不过呢,你师父说的没错,”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听起来你是得罪了大户了,那还能怎么办?进了衙门,就是比谁腰包里银子多,要不怎么说,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直接认了罪,能少受不少罪,否则皮肉苦是少不得要狠狠吃一顿的了。”
    “他们想把我屈打成招?”我问。
    她’嗤’了一声,“这算稀奇事儿?别说屈打成招了,就是直接堂上打死了你,也只能怨你自己命不好。”
    我用手搓搓脸,脸僵得不行,一搓搓下来一层污垢,大部分是干掉的血,也不知道是师兄的还是西瓜红的。也许不久以后,这上面粘着的就会变成小二冬自己的血了吧...
    打板子、上夹棍,还有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熬得住这些古代酷刑么?
    答案是否定的,光想想我就怕,怕得不行。
    “这里…”我开始发抖,身体,还有声音,“不讲…王法…的…么…”
    她笑了起来,清脆几声,“王法?兜里的银子才是王法!”
    那我该怎么办?
    抓我时王家那个管家的话说了一句什么来着,怎么不是你?必须是你!既然他们能设计得这么好,杀了师兄和西瓜红,嫁祸小二冬,自然更加想好了善后之策。堂上的’青天大老爷’肯定被他们收买了,审我的时候我要是不招,肯定会挨打,一直打到招...端家班能值几个钱?全卖了也抵不上人家一根头发吧,拿什么来救我?何况师父老头不一定愿意倾尽全力的保小二冬,毕竟他那还有十几个孩子要养。
    所以认罪与不认罪,并不能带来不同的结果,区别只是吃不吃板子。
    所以我只能认了是么?
    双目潺潺,我无奈认清了现实,小二冬啊,我对不住你…
    我无比怀念在街上乱逛、在馄饨摊子吃霸王餐、暴揍茶博士、偷看师兄洗澡、和骊娘斗气的小日子,那是属于小二冬的快乐。

    第二天清早,我终于被提审了。劳役押着我,一路推搡、谩骂,嫌我走的慢,我伤心极了,小二冬这是往鬼门关走,连多一秒都不给么,好残忍,连不相干的普通人都缺乏基本的同情心,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我不喜欢…
    我进了一个类似于衙门大堂的地方,两边站着拄杖的衙役,加上堂上坐着的官儿,官儿边上的师爷,还有门口堵得满满的围观群众,把小小的厅堂挤的逼仄不堪。
    膝盖一麻,我被打了一棍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想赘述了,无非是师爷念状子,苦主是王家,状子里把我描绘成了一个无比狠毒的女人,一直暗恋玉堂春,结果在王家唱堂会这天无意中看见玉堂春和王家大小姐在一起而丧失理智,以为两人有私情,丧心病狂的把两人都杀了。至于当时王家大小姐王香梅为什么会出现,则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说只不过是因为堂会的后续事宜有了个普通的会面进行了普通的商谈而已,结果遭此大难,简直冤屈得不行。请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民做主,替民伸冤,严惩罪人,还公道于人间。
    慷慨激昂!慷慨激昂啊!
    念完后官儿问我,“犯妇,你认罪么?”
    跟着边上衙役敲棍子威吓。
    这时我的念头没在这里,而回到了昨天,师父老头来探监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前重演了一遍,我心凉的发现一个事实,师父老头的探监,只怕也是王家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小二冬死心,接受他们安排的结局。
    我闭上眼,两排泪流了下来,只觉心里受到的伤害比被陷害还甚。
    都这样了,还活得下去么?换了意志坚强如武则天那样的来了都活不下去了吧?

    一根竹签子蹦跳着落在我眼前,翻了个身后我看见它上面写着’二十’,这是要打板子的意思么?边上冲出来两人想把我掀翻在地,我下意识的反抗了一下,把他们给推了回去。于是随着堂上一声厉喝,“大胆!拿下!”更多的人举着棍子冲了上来。
    “慢着!”我提高声音,“我有话说!”
    大家都停了下来。
    我盯着堂上的官儿,还有他头顶挂的匾额、背后悬的镜子,觉得很可笑。这个破破破地方,姐多一秒都不想呆了!
    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在官儿的耐心耗尽前我及时收声,问,“王家的人来了么?”
    来了,是那个说着’必须是你’的管家...
    “端…”我清清嗓子,“端家班的人来了么?”
    没人站出来,没来,师父老头没来...
    我深吸一口气,笑笑,没事,没来没关系,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们,不用打,不用劝,只要满足我一个要求。”我道,然后看见官儿脸上露出的疑惑表情,他和边上的师爷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一起看着王管家。
    我也盯着王管家,咬牙切齿,“否则我死也不招,死了做厉鬼一辈子缠着你!”
    王管家朝上一躬腰,“大人,不要听这个刁妇谗言,请大人为我家冤死的小姐作主!”
    “半杯倒的酿法找到了么?”我轻声问。满意的看见王管家一愣,歪头斜了我一眼,我趁热打铁,“我只想说个故事,说完了就告诉你,它在哪。”
    说着,我站了起来举臂高呼,对着围观群众,“我,端家班的小二冬、玉堂春的师妹,活着时没正式上过台、演过戏,临死前只有一个愿望,我想讲个故事!讲完了,我就招!你们想不想听?”
    围观群众很给力的捧着场,“要听!”,“让她说!”等等,这样的呼声此起彼伏。
    我知道这个场面很荒唐,估计堂上坐着的这个官儿断了一辈子的案也没遇见这样的,所以他懵里懵懂的答应了我的要求,其实以当时事态的发展来看,他不答应也不成了,围观群众一向有力量。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为小二冬做点什么,不能让她就这样冤死。
    42

    从前,有个姑娘,她家穷,很小就被送进了一个地方学艺,这个地方是什么并不要紧,可能是澡堂子也可能是戏班子,她从小就和她的师兄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非常深厚。
    师兄有个情人,年纪比他们都大不少,一直照顾着师兄的起居,因此对师兄产生了极大的占有欲,要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对,她有这种心思,就是这么变态!她憎恨着师兄身边所有的女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姑娘自然也在其列,可惜师兄和姑娘都不知道。
    有一天,师兄遇见了一位大小姐,两人一见钟情。大小姐家里很有钱,可能是卖布的、也可能是卖酒的,反正大小姐家有一门密不外传的手艺,是她家发家立家的根本。为了让情郎能有更好的发展,大小姐把这个手艺偷录了下来,交给了师兄。师兄与大小姐并不满意露水情缘,他们想永远生活在一起,所以师兄与大小姐商量了要一起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用那个大小姐家的家传手艺另外开辟一个新天地。
    师兄的心思让那个日日夜夜与之相守的情人察觉了,她嫉恨极了,想劝师兄回心转意,甚至不惜买凶要杀掉大小姐,可惜没能得逞,万般努力都没能奏效,师兄铁了心的要和大小姐一起走,情人拦不住,于是,情人找到大小姐家,把大小姐和师兄的事情透漏了出去。
    大小姐家非常生气,一方面大小姐明明是个寡妇却不安于室,想和戏子私奔让家族蒙羞,另一方面她出卖家族利益令长辈震怒,于是大小姐家就和情人一起商定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毒计。这个毒计里各种因素都全了,唯独缺一个替死鬼,情人把目光瞄准了懵懂无知的姑娘。
    一天,大小姐家出面请师兄所在的澡堂子或者戏班子到家里,当夜,他们派人找到师兄,说大小姐有话对他说,又另派了人,这个人或许就是那个情人,找到大小姐,说师兄想见她。细节无从参考,结果就是蒙在鼓里的大小姐和师兄见了面,见面后,大小姐的家人出手,把他们都杀了。之后再由情人出面,把姑娘带到了凶案现场。
    师兄死了,他必须死,否则大小姐家的秘方就会外传;大小姐死了,她也必须死,否则她会成为家族永远的耻辱;最无辜的是那个姑娘,她也必须死,她不死,就没人当替罪羊,没人为这一切阴谋划上句号。最后,大小姐家和情人都满意了,可惜的是百密一疏,大小姐家迫切想找到的那个秘方一直没有下落。

    以上是我说的故事的内容,是我这三天思索的成果。我精简着说的,说长了不行,肯定会被打断,就这,期间官儿给了管家好几个眼色,想阻止我,但是管家忍住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知掉半杯倒的酿造方子在哪儿,也是真的很想知道。
    我是很乐意告诉他的,都这境况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的话,管家全都会信。

    “至于那个秘方,沾染了师兄和大小姐鲜血的秘方到底在哪?其实有脑子的人想想就能知道。”王管家看着我的目光亮起来,贪婪急迫,“我就问大家,那个师兄的情人为什么甘愿放弃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为什么?一定是有更大的利益在诱惑着她,对不对?!”
    “对!”围观群众很上道。
    王管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阴狠的撇了撇嘴角。
    话不用多说,到此就够了,“把那个什么状子还是什么东西,给我拿来!”我豪气的朝官儿一伸手。
    官儿一愣,然后命令师爷捧着托盘就下来了,托盘里放着状纸,边上还有印泥,给我按手印用的。
    我不满,“笔呢?”
    官儿又是一愣,这年头,识字的女人很少,更别说唱戏的了。但是他立刻吩咐旁边的人又给我送来了一支毛笔。
    用笔蘸上墨,我在状纸尾端写下了我的大名,小二冬!
    还好这几个字不用写繁体。
    写完后笔一丢,又按了个大拇指印。“咱们这就去刑场了么?”我问,我真的不知道流程。
    官儿这才找回了他的主场,清清嗓子说,“先收监,等报到上面供审!”然后把我押了下去。
    哦对,这里规矩一般都是秋后问斩,现在是冬天,所以小二冬还能活好几个月。
    至于骊娘的下落,我相信她一个力量薄弱的女人是怎么也扭不过王家这条粗象腿的,被王家找到是迟早的事,至于会不会又来一个屈打成招那很难说,能在监狱跟小二冬邂逅已经是她运气好,弄不好就是乱葬岗的无名野尸。
    而那让王家升起杀意的秘方,我开始说得并没有错,它肯定已经沾满了师兄和西瓜红的血,变成了一块脏污的手帕于是逃过了王家的搜索。把秘方写在手帕上,当时的西瓜红这么做的时候是对将来有了预见还是真的只是为了情趣,不得而知。

    我又住进了牢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由疑犯荣升成了杀人犯,我的待遇提高了一个等级,有了单人间,一日三餐也正常了,饭菜还不错,至少不再霉烂。
    我招供的第二天,又有人来看我了,来的是喝粥小子,我真没想到他会来,随身还带着个篮子。
    喝粥小子是来和我道别的,说死了玉堂春没了小二冬,端家班元气大伤,在本地混不下去了,师父老头要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
    我沉默着。
    他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说,“小二冬你别怨师父,师父也是没办法…”
    我不怨他,怨只能怨这个吃人的社会。
    “王家,王家也是不错的…”喝粥小子说,我立刻瞪着他,他犹自不觉,“出了这样的事儿,王家还是如数把唱堂会的钱付了,还额外给了笔安置费,说让师父照顾好我们…”
    安置费?封口费吧,买命费吧!算了,算了,没什么好计较的,就当小二冬还了师父老头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吧…
    “你们要走了?”我叹了口气,“走吧,走吧…”
    喝粥小子继续眼泪汪汪,“小二冬…”
    “我不气。”我道,都这模样了,有啥可气的?“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师父…”
    我眼眶湿了,我又想起了那晚的师兄,暮色里,隔着些花木,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师父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他道,边擦眼泪边打开身边的篮子,里面有些杂物,我也没心思看,命都要没了,那些身外物有什么意义?喝粥小子一样一样的往外捡着,拿起一样就递给我一样,第一个东西是把梳子,“这个,小二冬,师父说是你最喜欢的,平常都不离身的…”
    我接过梳子,心念一动,“这是…师兄给我的?”
    喝粥小子随口应,“是呀,你十二岁生日时…”
    我听说过有的地方12岁是个大生日,要隆重的过...
    他又递过来一些吃的点心,“都是你平常爱吃的…”
    我接过,放在一边。
    跟着他拿起一张纸,没有马上给我,而是发着愣。
    “那是什么?”我问。
    “是,师父让我给你的,”他的嗓音又哽咽起来,“师父让我带话,说…说…”他呜呜几声。
    我不耐烦,到底是谁快死了,哭得比我都多,催了他几句。
    喝粥小子郑重把那张纸交给我,“这是当年你爹娘送你来戏班时签的卖身契,师父说,要让你走的时候是个自由人,别再牵挂什么,这个,就还给你了…”
    我接过那张纸,明明是轻飘飘的东西,怎么感觉这么重呢?
    最后,喝粥小子碰出了一个坛子,一个小酒坛。
    很面熟的酒坛。
    “庆功宴那天晚上,我看你想和师兄喝酒来着,”喝粥小子道,“可是师兄照顾你,没跟你喝,看你模样好像挺遗憾的,那天后我们回去,师父让我收拾师兄的东西,我看见这坛酒,就想给你送来,这是师兄的酒,你喝了,就像是和师兄喝过酒一样了,就没有遗憾了吧…我是这么想的…”
    我伸出双手,慢慢接过酒坛子,摸着,然后真诚的对喝粥小子说,“谢谢…”
    我真的很谢谢他。

    晚上,借着昏暗的月光,我捧起了酒坛子,传说中的半杯倒,能尝一尝再死未尝不是美事。想不到这坛子酒还是回到了我这里,用这样的方式。
    我想起了那夜,骊娘和师兄翻脸的那夜,师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我起初隔得远了没有看得清,后来走近了发现他拿的就是这坛酒。我不明白他拿着酒的用意,或许他是想和骊娘化解恩怨的,可惜他遇见的人是骊娘,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打开酒坛,酒香溢了出来。
    捧到嘴边,浅饮一口,醇香异常,入口就自动顺喉滑落,留一路的欲望痴缠。
    我又喝了一口,然后拿起小二冬的卖身契,师父说的对,就算要走也要做个自由人再走,我要把这玩意儿撕了下酒。
    铺开了刚要撕,边上有人喊我了,“哎,哎!”
    我转头,看见了’芳邻’。
    奇怪的,我明明换了牢房了,怎么隔壁还是她?
    “别一个人喝啊,”她馋道,“给我也来一口。”
    我本来不是小气的人,临死了更不想小气,所以把酒坛子递给了她。
    她喝了一口,惊叹了一声,“好酒啊!”
    那当然,我那一吊钱花得只剩了四个铜板才买了这么一小坛,顶多三两吧。
    她捧着又喝了一口,我心疼了,这人怎么跟将死之人争?“拿来,”我朝她伸手,“见好就收啊你!”
    她把酒递回给我,呼了口长气出来,“真是好酒!”
    “那当然,”酒意有点上头了,我愿意和她说话了,“我拿命换来的呢!”
    这么说也没错吧,都是为了酒,不是酒,我不能来这悲催的时代,不是酒,师兄不能起私奔的心,不是酒,王家不能杀了他再嫁祸给我…
    再一口。
    只剩半坛了,而那女的又跟我要了,想想,把酒递了过去。她有滋有味的喝着,而我则兴致高昂起来,而且觉得胸臆难舒啊,于是我开始骂了,骂这个时代,骂王家逼人上绝路,骂骊娘歹毒,骂师兄色欲熏心,骂师父老头见死不救,骂小二冬傻逼…
    那女的忽然问,“小二冬是谁?”她盯着我,眼神有些奇怪。
    “就是我呀!”我一愣,扬了扬手里的卖身契,我还挺高兴的,从今天起我是自由人了啊,顺手瞅了一眼卖身契,边道,“我找找,原名叫…”
    我眼睛有点花,喝酒喝的,我说过我酒量不好,本来就一杯倒,更别说这酒名叫’半杯倒’,吸口气定定神,我认真读着卖身契,读了一遍觉得有点怪怪的,读懂了么?好像。没读懂么?也好像...
    “原名叫什么?”那女的再问。
    “呃,”我逐字逐句的找重点,“叫,周...素…娥…”
    “你好,素娥小姐,”那女的面带微笑,“谢谢你的酒…”
    我晕了过去,这酒真不是盖的。
    43

    睁开眼。
    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见。
    再闭上。
    头疼。嘛蛋,头疼!
    这叫什么?
    宿醉吧...
    我呻吟了一声。
    边上有人问,“喝水么?”
    “嗯。”我应,忽然一激灵,怎么是个男子的声音?睁开眼坐了起来,我这是在哪儿?脑子空白了三秒后我醒悟过来,我在金先生家。

    金先生给我递来一杯水,我顾不得问什么,端起来一气儿灌下。嗓子在冒烟,好像我真的从宿醉中醒来一样。放下杯子时这才发现我占据了金先生的一半沙发,另一半则躺着周小姐。她依旧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似是睡得香甜。
    一霎那,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起来。瞪着金先生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眼,我回来了?环视一周,在低头看看自己,数了数手指头,一个不少!
    我狂喜,我回来了!
    我胡汉三特么的回来了!
    我跳起来一把抱住了金先生,像个树袋熊一样手脚都缠在了金先生身上。
    然后…
    然后就尴尬了...

    我自己从金先生身上爬下来,然后真诚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高兴了,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能活着回来简直是奇迹…”
    说着,我猛吸鼻子,不想自己涕泪交加的模样让金先生看见。然而他给了我一盒纸巾,我就忍不住了,捧着纸巾哇啦哇啦起来。我哭,是为自己,也是为小二冬。“太惨了这姑娘,”我说,瞥了瞥边上还在深睡的周小姐,一下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对金先生说,“我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
    抽抽搭搭,好半天才停。
    金先生站在我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一点上来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的意思都没有。这剧情不对啊,怎么没按韩剧套路发展?我诧异的看了看他,他在看表,然后对我说,“你睡了一个半小时,哭了十五分钟。”
    “啊?”我惊,“可我…”
    可我在那儿过了好久啊,有大半个月呢!只是这种问题还值得讨论么,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逆科学而存在的。所以我半道儿我就改了主意,指着周小姐说,“她是素娥,哦不,是小二冬,哦不,我想说的是,原来小二冬才是素娥!”
    金先生反问,“小二冬?”看来他不知道这人。
    “我...睡过去了,醒来就变成了一个姑娘,”我解释着,“她叫小二冬…”
    金先生点点头,我不不知道他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对我的话没有兴趣,他并没有表现出想听下去的意愿,所以我就住了口。只见金先生走到周小姐身边,伸出一只手,隔着一点距离,轻轻的从头扫到脚,停下,四处看了看,转而走到沙发后头,从那里拎出来一只女式挎包。
    那不是我的挎包。
    金先生打开包,从里头拿出了一把梳子。我一下跳了起来,“这个、这个!”我忍不住大声说,“我认得!”那是小二冬的梳子,喝粥小子那晚探牢给送过来的梳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又怕知道。现在这把经历了岁月而显得异常古旧的梳子静静躺在金先生的手心里,它或许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我叹了口气。
    金先生轻轻唱起了歌,哦不,念起了诗,也不,是用一种奇怪的调子说着奇怪的话,不长,说完后他手里的梳子忽然起了变化,它吧嗒一下,断成了两截。
    “那是她十二岁时,她师兄送的生日礼物。”我这样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用求证了,小二冬肯定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她冤死了,死时带着这把梳子,满腔怨念不消,附在梳子上。然后周小姐不知道怎么机缘巧合的就得到了梳子,然后倒霉催的被小二冬附身了。
    这时周小姐醒了过来,满脸迷茫,她揉着头,显得很不舒服的样子。
    “治疗结束了,周小姐,”金先生道,“你的病已经好了,以后不会再头疼、失眠了。”
    周小姐一怔,然后显露出不可置信的欣喜。
    金先生朝我点了下头,“带周小姐去一趟香樟路,跟老金把治疗的费用算一算。”

    我把周小姐带到老金那,这么那么一交代,老金热情洋溢的欢迎着周小姐,“坐,坐!”边说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计算器。
    海燕很识相的给周小姐端来了一杯茶,看来这个办公助理她当的比我好。放下茶杯后海燕看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哟,金先生喂你吃人参了么,气色真好啊!”
    我也笑,羞涩的一笑,抿着嘴儿,眼波还转了转,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进了我的专属办公室。海燕的怪叫声在我身后响起,“德性!”
    话不用多,点到为止。

    把门关上,靠在门背上,我现在的心情还是很糟,糟得不能再糟。心里憋得慌,憋的几乎呼吸不畅。拿起我的背包,我掏出日记本,旋开钢笔,我盯着空白页许久后,写下一行字,“今天,我不是我,我是小二冬…”
    我想把这些都记下来,写出来了,心情就能舒缓些吧,总比憋在心里自己折磨自己好。我决定试一试。
    一行字写完,我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忽然觉得这样的地方真适合记载这样的事情啊,这个书房简直是为现在的我量身打造。
    低头,继续写…
    我写得很精简,到的第一天,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的记述,毫无任何主观观点,我这样的人是很适合当个史官的吧,可惜现在没这职业。
    很快就写完了,也就一页纸的记载量而已,这一页纸承载了好几个生命,这么一想,真让我觉得沉重不已。
    放下笔,揉揉眼。
    其实我肚子里有一大堆谜团,为什么是我去?为什么要我去?在页末我重重画了两个问号。

    门忽然被人推开,老金走了进来,满脸堆欢的,“娇娇啊,干得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看看这奸商嘴脸,肯定从周小姐身上榨了不少油水。跟着老金语气一变,“哎,你怎么还戴着金先生的护身符呢?没还给他?”
    我愕然,低头竟然真的看见了吊坠还在我脖子上戴着,是了,我把这茬忘了...
    “没事,没事,下次再给也行的。”老金冲我摇摇手,体贴道,“今天你第一次出外勤,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原来这就是’出外勤’!我能说什么?“喂!”我喊住老金,“我要涨工资!”这活儿太特么危险了,太特么摧残身心了,一月就给四千?谁干啊!
    老金没听见一样加快脚步溜,“我先下班了,你们再坚持会儿,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喂!!”我继续大喊,边收拾东西追了出去。老金这贼货,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就溜没影儿了。
    海燕在忙着描眉扫唇。都要下班了,打扮给谁看呢?
    摆在老金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我走过去接起来,例行公事的冲着电话道,“喂你好!金手指清理公司请问您有什么事?”
    一个阴森的声音传来,“救...救….我…”
    我吓得把电话扔了,话筒躺在桌上,不安分的发出次啦的声音,我隔老远冲着话筒说,“你打错啦!找我们干嘛?打110啊!”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拈起话筒把它放好,收回手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又把我吓一跳。
    “海燕,接电话!”我回头吼了句。
    “干嘛我接啊,你不是在那儿么!”海燕照着镜子,不满。
    “你是内勤!”我甩甩手就走,爱接不接,关我p事。
    刚走到门口听见海燕发嗲的声音,“金先生啊!是我,是我,我是海燕!”
    打开大白拿娃娃头,边竖着耳朵听。
    “老金啊,老金走了啦,”海燕继续发着嗲,“哎呀公司就我在啦,娇娇也走了啦!”
    我叉腰跳进门,“我没走!”
    反应敏捷的海燕一把捂住话筒,挑衅的对我哼哼,趁我不备对着话筒快速道了一句,“我没有娇娇电话啦!哎呀金先生您有什么事情找我也一样的啦!”
    我跑过去浑身功力使出来六成才顺利把话筒强抢下来,“是我,我在!”我都有些气喘了,海燕这家伙战斗力不容小觑。
    金先生报了一串地址。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来了就知道了!”金先生说,然后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掏出手机开始搜,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万一是个古宅鬼屋什么的,对不起,姐姐不加班。
    海燕的大脑袋凑了过来,看我搜什么,我没来得及赶走她,搜索结果跳了出来,海燕惊呼,“哟,是酒吧呢!这家我知道,新开没几天!哟!”
    “你怎么知道?”我横了她一眼。
    海燕得意得笑了,“传说中的夜店小野猫、酒吧小公主,说得就是我呢!”
    我,“哈!谁那么没眼?”
    海燕“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脚步极速。
    我没马上跟过去,握着手机开始憧憬,金先生喊我去酒吧?这是要约会的节奏?
    “哎,走啦,走啦,过去要好一会儿呢!”海燕回头喊我。
    我回瞪着她,“你干嘛?”
    “不干嘛,”海燕冲我甜甜笑着,“一起去…”
    我声音一下提高八度,“谁带你去啊!”
    海燕’哈’了一声,“谁要你带?我没腿,我自己不知道去?”
    这…我也是没招了...所以最后我和海燕一起出现在了酒吧外头,她兴高采烈搔首弄姿,我横眉冷对暗中决定,等下我要坐到金先生旁边,绝对不给海燕祸害他的机会!
    但是,金先生怎么会找我来酒吧?这种地方很暧昧好不好,我刚从小二冬的悲惨命运中出来,无论身还是心都没调节好,没做好准备呢!
    哎等等,我打算做什么准备?
    唔...
    色字头上一把刀,我难道没吸取教训?我摒弃各种奇怪念头,振作精神,不就酒吧么不就喝酒么,我就不信这里不卖果汁。

    临近八点,天色暗了,但天光依旧留了一线,五光十色的,非常好看。霓虹灯已经亮起,酒吧的招牌明灭闪烁着,充满诱惑。
    它的名字叫,’我来了’…
    呃,这个名字…接地气啊,哈哈,难怪金先生在电话里只说地址不说店名。
    海燕兴奋极了,反复念叨着,“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然后就进了酒吧,我赶紧跟了进去。
    一路我们跟竞走比赛似的,一会儿我超过她,拿肩膀挤开她,一会儿她超过我,拿胳膊肘捅我,总之斗争那叫一个激烈。走过一段曲水流觞,经过一棵火树银花,我们来到酒吧接待处。
    这酒吧也真是冷清,接待台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敲敲桌子,“有人没?”
    海燕拉住我,“喂喂,瞎弄什么?这桌子水晶做的,坏了你赔得起么!”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海燕得意,“我是谁啊,夜店小公主啊!”
    “哈,公主,”我笑,“出过台么?哪个重口的客人敢点你?”
    海燕这才发现她自己口误,气急败坏了。
    “请问两位小姐是找人么?”忽然有个声音插入了我们,我和海燕一起回头看着声源,声源是个漂亮小伙儿,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们,我和海燕立刻调整姿态,由斗鸡变淑女。漂亮小伙儿继续说,“不好意思,我们酒吧只接待会员和会员邀请的客人。”
    “我找一位姓金的先生。”我抢先开口,然后指着海燕,“但这人我不知道她找谁,我不认识她!”
    海燕惊叫一声,“屠娇娇你不厚道啊!我跟你一起睡了四年,你现在翻脸不认人?”
    “谁特么跟你睡了四年?!”我怒了,这么败坏我的名声,还是在这么一个漂亮小伙儿面前,是可忍孰不可忍!
    漂亮小伙儿掀开柜台门走了出来,“金先生在一号包房,请二位跟我来。”边说边走,丝毫不理我和海燕的剑拔弩张,这也是个人物啊。我赞了一声,然后拔脚跟上。
    走道窄,海燕想挤到我前面,几次都没得逞。于是我荣幸成为第一个踏进一号包房的人。
    金先生果然在里面,不但他在,何警官也在。不但何警官在,老金也在。所以我们这是金手指清理公司内部团聚会了是么?
    海燕终于成功从我身后钻到了前头,按照颜值高低顺序朝着里面坐着的人热情的打着招呼,“嗨,金先生!嗨,何警官!嗨,老金!”
    老金殷勤的站起来迎接海燕,金先生伸手拿酒瓶给自己倒酒,何警官则看着我,嘴角勾着,神态有点…呃,怪…
    44

    我面前摆着一杯酒,我发誓再也不喝酒的,所以就瞪着它。海燕不愧她酒吧小公主的称号,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也是,就她那体量,一整瓶下去了也只是沧海里放了一粒黍而已。抽空海燕还能凑到我耳边淫笑,说什么这公司福利不错啊有帅哥泡有免费酒喝她要老死在这儿,我就呵呵了。
    我想喝果汁,也这样提了要求了,岂料老金说,这里只卖酒不卖果汁,连水也没有。我去,我没见过这样的酒吧,一个不卖果汁的酒吧能叫酒吧?
    “喝点吧,”老金劝我,“这酒不上头,秘制的哦!”

    现在我听见秘制的这种修辞就犯恶心。
    那头金先生和何警官坐的很近,好像在密谈什么,出格的是何警官不时回头看我,动作语言那叫一个夸张,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他们正在议论我。
    我对他们的密谈内容没什么兴趣,肯定是我的这次外勤呗。我尿遁了,出了一号包房在外头溜达。

    其实这里也是有open吧台的,高高的台子、高高的凳子,就是没客人。我选到最边上一个凳子爬了上去,坐好,漂亮小伙也在,在里头擦着已经蹭亮蹭亮的杯子。
    “哎,”我叫他,“给我一个杯子。”
    小伙子递上一个杯子,我从包里掏出一瓶橙汁,拧开,倒进杯子里。小伙子就这么看着我,眼眨都不眨,我略愣,然后笑笑,“等下我帮你洗杯子!”
    他就继续擦杯子了。
    音乐在流淌,缓缓的,像小溪曲折蜿蜒。我觉得有些伤感,然后喝了一大口果汁。
    边上忽然冒出来一个人,我扭头,看见何警官,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杯子里的果汁,然后问漂亮小伙,“妙妙不在?”
    妙妙?这名字好熟悉。
    何警官看出我的疑惑,于是跟我解释,“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
    哦...我点点头,然后还是觉得奇怪,这名字我真的熟悉的啊可是这里明明是我第一次来。
    漂亮小伙点了点头,“在的。”
    “让她来一下。”何警官不客气的吩咐,好像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说完他转身想走,看看我,不知道怎么改变主意了,抽开我边上的凳子坐了上来,先冲漂亮小伙招手,“来杯香梅停!”
    我’噗’一下把嘴里的果汁吐回了杯子,然后咳嗽了几声,差点呛着。
    什么?香梅停?
    逗我玩呢!
    然而漂亮小伙真的面不改色的从柜台底下掏出了一个酒瓶,倒了一杯润白的液体,然后把酒杯放在何警官跟前。我刷一下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杯酒抢了过来。
    低头闻一下,熟悉的味道,嘛蛋,这味道我怎么可能忘记?
    抬头看着何警官,“不可能啊!”
    低头再闻一下,太熟悉了啊,真的!
    抬头再看着何警官,“这特么怎么可能?”
    何警官笑而不语。
    我低头,抿嘴,尝了尝,真的, 就是它了,这就是我在牢房里喝的那种...抬头,“这…真的...”哎呀我去,我要疯了...
    一只手从边上伸过来,很有技巧的从我手里把杯子拿了过去,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转头看见了金先生,他将酒一口饮尽,然后把杯子一抛,问何警官,“你们闹够了么?”速度之快、动作之流畅,平生罕见,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这酒我喝过了...
    杯子划着漂亮的弧线落进了漂亮小伙的怀里,我顾不得惊叹这准头,赶紧给自己申冤,“不关我事,我没跟他闹。”
    何警官轻笑一声,“他说的不是你,是我们…”头一偏,呼唤道,“妙妙,出来啦!”
    吧台后的一堵装饰墙后应声而出一个女人,风情万种的款步而来,待看清她的模样,我简直无语到极点。
    到!极点!
    然后我想起来我在哪儿听过妙妙这个名字了,也是何警官告诉我的,说是金先生的前女友,什么性侵多次什么曝尸荒野,然而她不但没死还活色生香的站在我面前,然而的然而,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上次见她还是在牢房里,她就是跟我要酒喝的那个’芳龄’!
    我对天发誓,虽然发型服装完全不一样了,但五官眉眼丝毫无差!而且我用不着求证,是不是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啊什么的,因为随着一声响,’啪’,我跟前放了一杯酒,“回请你!”妙妙对我说,“看我调的香梅停,味道和上次你请我喝的半杯倒像不像!”
    我的脑子正处在努力工作即将当机的状态,然后看见何警官的手一把搭上了妙妙的肩膀,笑对我说,“这是何妙,我侄女,她的酒你一定要尝尝,绝对的调酒大师!”
    我把头磕在晶晶亮透心凉的水晶吧台面上,大脑彻底死机。

    边上过去了两个人,一个张牙舞抓的嚷着’我还要!还要喝!’一个连拖带拽浑身冒汗。是海燕和老金,海燕这货终于喝嗨了。
    我抬起头对着金先生,非常诚挚与真心的说,“我想辞职。”
    路过的老金听见了,急着插嘴,“那怎么行?娇娇你是栋梁之才!”
    我呸!
    海燕嘎嘎狂笑,“辞职好辞职好快走不送!”
    金先生吩咐老金,“把她送回去!”
    何警官看着我,“辞职了想做什么?”
    我高兴的说,“我要考公务员,以后当大官!”
    “嗤!”
    谁在嗤?嗤什么嗤?
    何警官兴致勃勃,“来考警校吧!”
    对啊,当警察挺好啊,很合适我,以我的身手,必定能大展拳脚一统江湖。
    金先生一把把何警官推开,“别添乱!”然后伸手抓起我的手,拖着我朝一号包房走了过去。我的一颗心啊立刻像揣了一只小鹿一样,蹦啊蹦啊蹦哩个蹦...
    到了包厢外,他先把我推进去,回身把何警官推出去,手指头点点,“别跟着!”
    何警官不干啊,非要往里挤,边说,“保护公民安全是警察的职责,哎里面那个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受到了威胁要不要接受警察保护?”
    说着, 他挤进了包厢。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嘛,于是保持沉默,用眼神关注着事情发展。果然金先生扶着门叹了一口气,“上次你求我的事情…”何警官立刻收了笑脸转头看金先生,金先生用手拨了拨头发,续道,“我可以考虑考虑…”
    何警官双手一拍,朝金先生竖起两根大拇指,最后抱拳作揖,“何家的未来,全看阁下了!”然后就走了,于是,现在真的只剩下我和金先生了...
    他不说话,我不支声,我们坐在沙发的头和脚,好微妙的气氛…
    金先生在给自己倒酒,我从包里掏出橙汁递过去。“这酒好像挺容易上头的,”我说,“你别喝醉了。”海燕的模样我刚领教了,她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的。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话对我说,”金先生没接我的橙汁,但也没继续喝酒,“想问的你就问,能答的我会答。”
    我的脑子里立刻跳进了下午画在日记本里的两个问号,现在好像又要加上一个了,妙妙是谁?
    “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今天下午你做的那个梦了吧。或许你还在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个梦?梦里发生的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字字都问到我心上,我只能猛点头。
    金先生喝了一杯酒,续杯的时候问,“关于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何玮跟你说了多少?”
    “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很多事情,我只想埋葬在心里,再不想提及。
    “没关系,我自己看。”金先生的声音忽然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我回神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边说,边用中指沾了杯子中的一点酒,然后姿态潇洒又随意的在我额头点了一点。
    我先觉一凉,跟着一晕,然后就恢复正常了。伸手一摸额头,把那点酒擦掉,我愕然的看着金先生,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却见金先生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刚才说要自己看,所以这就表明他已经看过了?我去!这叫什么事?无所遁形啊…
    他看出来我垂涎他的美色了么?
    深吸一口气,镇定,镇定,垂涎什么的,这种事情他经历的多,肯定不看也能知道。
    “所以,”金先生忽然开口,“你…”
    我立刻招了,“是的,是的,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你别多心,就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好看的东西喜欢的人就多的嘛这很正常对不对,其实我不是喜欢你是喜欢看你啦哈哈哈。哦对了,你要小心海燕,她也,哦不,她看上你了,而且她绝对是个守株待兔型人物,你要是哪天喝醉了晕倒了给了她机会,她就绝对能生米做成熟饭!”
    顿了顿,金先生续道,“你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故了,知道你有几个小时完全没有意识了,对么?”
    原来说的是这个...
    “所以你的体质极其的敏感,对那个世界的信息和气味,非常容易感受到。”
    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什么鬼?
    可能还真是鬼的世界...
    “可能你想到了鬼这个概念,其实,我有不同看法,”金先生继续,他的读心术简直登峰造极,“我把它当作一种能量,人的思维具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马上消失。”
    “所以…”我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附身在梳子上的不是小二冬的鬼,而是什么什么能量?临死怨气不消,成了能量?”
    “是的,它影响了无意中得到梳子的周小姐,也影响了你。”
    影响了我又是什么意思?
    “它在你睡着的时候,带你去了小二冬的时代,让你以小二冬的身份重新经历了一段过去。我问你,你睡着的时候,是否看见的那个世界是否全然陌生?是否也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或者遇见了熟悉的事情?”金先生问。
    我的眼睛一亮,是啊是啊,我看看了金先生的啊,不但一样,姓一样,名字都那么耳熟。
    “你看见了什么?”金先生问。
    我反倒不敢明说了,“看见了一个…呃…认识的人…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
    “那是因为你并不是真正去了’那个世界’回了’那个时间’,而是你的潜意识感受到了能量,能量给了你暗示,所以你就’梦见’了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可是在你做这个梦的同时,你自己的潜意识并没有停止活动,而是把你自己心中的某些影像也叠加了进去,所以你就在一个过去的时代里看见了本不该看见的人。”
    如此详尽的解释,所以我以小二冬的身份遇见了金先生,完全是我的潜意识在作怪?这个说法完全解答了我的第一个疑惑,为什么是我去?因为我现在是易感体质,所以就是我。那我的第二个疑问呢,为什么要我去?
    对此金先生也有答案,“困在梳子上的能量需要消解,否则它会不停的影响任何一个靠近它的人,让他们思维混乱,甚至做出疯狂的事情。”他说,“消解这样的能量,是我现在主要在做的事情,我并不是生来就擅长做这些事情,我也一直在寻找良方。摸索过、失败过,也成功过,我发现让易感体质的人前往事件发生的时代,找到让当事人生怨的事情,消解它,就能有效消除怨念的能量。”
    我现在很混乱,我觉得我也快有怨念了。
    按照金先生的说法,我当的那十几天小二冬并不是我真的回去了小二冬的时代,而是进入了’怨念’的世界,所以我所说的所做的并没有真正影响历史改变事实,我改变的,只是’怨念’里的’事实’,让怨念平息。
    简单说来,小二冬临死前没能喝一杯半杯倒,变成了怨念,我进入怨念的世界,让小二冬喝了半杯倒,于是怨念就满意了,就消失了,我就醒了...
    这…
    我一时难以接受。
    正好金先生倒了杯酒,我接过来就喝了下去。
    这酒也想当不错,不输那什么什么半杯倒,几十上百年的时间过去了,酿造的方法改进了许多,配方什么鬼的也不再会要人命了吧。我把杯子一下拍在桌面上,“慢着!”我道,“不对啊!要是我的潜意识往怨念世界里叠加的是我自己记忆中的某些人和事,那何妙是怎么冒出来的?我从来没见过她,她怎么会出现?在牢房里,还跟我喝酒!”
    “她么?”金先生淡淡一笑,露出少有的柔情,“她是个特殊的存在。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现在,你满意了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我摇摇头,我现在想不到。
    “那你还想辞职么?”
    我点点头。
    “你想走,我不拦着,”金先生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一颗慈悲心没有坚韧的毅力是不行的。等你身上的阴菇毒清了,你就走吧。”
    45

    我晕晕乎乎的回了宿舍,鞋子一蹬就上了床。
    闭上眼睛前一刻我问自己,他为什么不留我?既然我这么特殊这么难得这么这么的...总之一千万个优点,他为什么不留我?
    我没有慈悲心?没有坚韧毅力?
    海燕早就睡得呼呼的了,还打着鼾,一想到这样的人将替代我出现在金先生周围,我的心啊,碎了啊...
    碎了...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看见海燕坐在她的床上瞪着我,“你搞什么啊?”她质问,“说了一晚上梦话!”
    我说什么了?
    “怎么不留我怎么不留我?”海燕鄙夷着,“有病!”
    我有些心虚,啥也不说,起来梳洗。
    早饭后我去图书馆交毕业论文,算算,再一个月就要离校了,真是感慨。优盘插进电脑里,打开文档,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最后点了确定。
    我感觉这像是在和我的某个人生的重要阶段说了个再见,新的生活即将开始,这很有象征意义。我是否真的要离开香樟路?我并不是很有决心。这种犹豫绝非美色的影响。
    我没有慈悲心么?我觉得我有。
    我没有坚韧毅力么?我觉得我也有。
    是什么在动摇我的意志?
    走还是留,如同生存还是死亡一样,都是一个亘古难题,摸着胸前本应属于金先生的吊坠,我陷入迷茫。

    中午时我到了香樟路,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来的真是太及时了,金先生竟然在公司,海燕也特么在。看着海燕围着金先生的办公桌转来转去的画面,我觉得非常的不和谐,那模样不亚于一只肥头大耳的苍蝇围着一块美味的蛋糕萦绕不停,我真的不忍心把金先生丢给海燕这样的人。
    进门的时候金先生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笑,用眼神赶走’苍蝇’,然后从兜里掏出吊坠来放在他的桌上。这玩意儿一直想还,一直忘,也不知怎么了。
    金先生低下头,眼皮子也不夹我,“这个你先戴着吧,”他道,“等离开的时候还我就行了。”
    我’哦’了一声,诺诺收回。
    金先生再道,“戴着它的时候不用吃冰棒了。”
    我一怔,然后一喜,那得省多少钱?是不是变相的给我加工资?算不算隐晦的挽留?一个这么高冷的人这么主动的挽留我我要不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太矜持了就是作,作死的人没人理没人疼死的应当值得庆贺我能当这样的人么?
    难以取舍。
    下午我照常躺在癞蛤蟆嘴巴底下睡觉,闭上眼前看见了金先生,他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很有点俯视众生的味道。然后海燕也凑了上来,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视线里只有三个球。
    三个球中间那个开始唱歌给我听,“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唱到这里她瞄了金先生一眼,最后俩字咬得特别重,泛滥的春心简直能把金先生扎成刺猬。我想起来帮金先生挡刺,奈何力不从心,直接昏了过去。

    醒来后刚好听见金先生问,“昨天下班前有电话进来么?”
    海燕,“我啊,我和您通的话,说的好好的却让娇娇插了足您忘啦?”
    金先生,“在那个之前。”
    海燕,“噢,有的啊,娇娇接的...”
    我琢磨着今天金先生这是怎么了,没事也在这里游来荡去,慢慢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后说,“是啊,我是接了个电话,不过是串线了而已对方啥也没说我就挂了…”
    金先生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歪头想着。
    海燕冷嘲道,“人家怎么没说,肯定说了话,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你发好大脾气,连电话都摔了!”
    噢,对,对,是说了什么,我瞪着海燕,这家伙记性怎么这么好?“好像说了三个字,”我道,“什么,呃,救救我?”我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小。
    老金大惊小怪的插嘴道,“哟,生意上门了你把电话挂了?”
    这种生意我不会谈啊,电话也不会接,接了要我说什么?那边求着救,我请他打110不是应该的么?
    金先生在电话上连续按着按钮,只听滴滴滴的声音响个不停,一会儿后他掏出自己手机,接通后对着那头说,“帮我查个号码…”
    隔了会儿可能那头来了回音,金先生边听边记,挂掉手机敲了敲桌子对老金说,“等下你去这里看看什么情况。”
    老金瞥了我一眼。我觉得我是不是要主动请缨才对?毕竟撂电话的是我。可是我不是要辞职的么,这么积极表现让金先生误会了以为我不想走了该怎么办?
    那我到底要不要辞职啊?
    还是没想好。

    最后老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了,我知道他想叫上我的,在那个高档咖啡厅里他见识过了我的身手,我是一个多么称职的保镖啊,然而金先生一直没发话,老金悻悻然走了。
    我也没闲着,趁着下午太阳好,我开始把小办公室里的书搬出去晒。一书柜的书摊在地上,好大一片。看着空空的书柜,再拽起裤腿看了一看,我有些焦虑,我想走之前把这些书都翻一遍,可是我腿上的线条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很快我就可以辞职了。
    想到离开,为什么我没有高兴和解脱的感觉?
    出了小办公室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淡淡的茉莉花,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埋头不知看什么的金先生忽然抬起头来对我说,“让我看看你的腿。”
    这么香艳的话语却让我心一沉,我装不懂,略带娇羞的“啊?”了一声。
    金先生低头,“看看你的毒怎样了。”
    我慢慢往上拽着裤腿,一直到膝盖,金先生瞟了一眼,没有说话。“我还有多久…”我有些悲凉的问,然后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对,马上上扬起嘴角跟了一个,“…能好?”
    “两天吧。”金先生回。
    再无多话。

    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收书,一本一本的堆好,抱进小办公室,分门别类的开始往书柜里放。放到一半的时候金先生的电话响了,响了三下后就挂断,我不由留了心,这是老金的方式。
    金先生回拨了过去,没说什么,大多数都是在听,也不知道老金在说什么,最后金先生道,“好吧,你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
    我立刻钻出小办公室,在金先生面前晃荡,可是金先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海燕追了出去,“金先生,快到下班高峰期了,开车小心点哦!”好似殷勤的妻子送丈夫出去上班。
    我克制住了揍海燕的念头又钻进了小房间,书都收拾好了,该干什么呢?
    我得干点什么…
    我把书都搬了出来,打算分一下类。分类该按内容呢还是首位字母呢,又犯了难。我决定先翻翻,有个大概的概念再说。
    随手拿起身边最近的一本,居然是本古体线装书,拿起来就觉得拿起了一段历史,满鼻子尘蠹味儿。翻开一瞅,更郁闷了,繁体字、文言文、从上往下、右往左,总之就是看得很烦。我把这本书丢下,换了一本再看,又是一样的,翻来翻去居然还有几本是小篆还是什么的,看来金先生很喜欢收藏古书。我决定了新的收纳方法,那就按照年份吧。

    海燕进来的时候我刚收拾完一半,她打算下班,过来提醒我一声走的时候记得锁门。看看,真把这儿当家了,看着满屋子狼藉她还不满意的撇了撇嘴,“收拾好了再走啊,弄这么乱!”
    我没跟她斗嘴,心情不好。我本来也打算收拾完了再走的,因为就我个人而言,打扫整理是很能调节心情的。
    一弄就弄到很晚,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公司里很静,没有电话没有电视连老鼠也没有一只,陪着我的只有一屋子书。我出门倒了点热水,捧着杯子看着书架,我觉得累了,然后决定休息一下。
    坐下,抽出书架最上面一本书,这是年份最近的一本了,翻开第一页,刚看了个开头,我有点吃惊了,这是一本日记。
    我翻回封面看了看,严格来说,这不是书,是一本工作日志,但被精心的包着一张电影画报做成的封皮。这种日志本我家里也有几本,是老爸老妈年轻时单位发的,黄色的封皮,有点毛糙。
    “今天是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过去的那五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要是不记下来,我觉得我会死不瞑目…”日记的开头这么写着,看到这里我把日记本合上了,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我不该这么窥探别人的隐私。
    可是我忍不住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个人都快死了还如此念念不忘?而金先生收着二十多年前的日记又是为了什么?
    啊…答案都在日记本里吧…
    我很想看。
    可是偷看日记是不道德的...
    我不能看。
    犹豫到死啊….
    我猛地站了起来把日记本塞回书架,看来是我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没有自制力没有判断力了,别人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
    背上包我就离开了香樟路。
    一路公交游荡着,游荡着,已经晚上十点多,车上没几个人了。我把头靠在窗户上,看着外头的街景,心情依旧在低谷荡漾。
    我想,我是太不适应离别了,毕业季嘛,学校里到处都是伤感,而我把这份伤感带到香樟路来了,实属正常。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唉...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我要赶在海燕之前抵达香樟路,我这不是要走了么,站好最后一班岗,这样的觉悟我是有的。
    老金不在,海燕没来,金先生没出现,公司就我一人。我开始打扫,扫完大办公室扫完小办公室,连放在门口蒙了灰的大白也从里擦到了外,里头的娃娃头一根一根的垒好。大白擦完的时候老金来了,站在门口夸了我一句,我跟在他后头进了办公室。
    他例行给自己泡了道咖啡,然后坐在茶几那喝了一杯。这么好整以暇,看来昨天没什么事情。那我要不要问问呢?
    金先生今天来不来?
    刚要开口问,海燕来了,一进来就抓走了老金的所有注意力。算了,我还是退居二线吧,我进了小办公室。
    一进这儿,我就心痒了,好想看日记。偷窥别人的隐私,真是挺好玩的...
    挣扎…
    再挣扎...
    道德是个什么玩意儿让它滚蛋!

    我把门掩上,抽出了日记本翻开第一页,我打算就看一篇,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实在压抑不住了对不住。再说,毕竟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人,而且当事人显然已经去世了,也许他或者她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呢,我了解一下,要是不麻烦,帮他或者她完成一下,也是行善积德对不。
    熟料,这日记本有毒,刚看了开头我就有点傻眼了,这日记里除了日记主人以外,还有一个主人公,日记主人称呼他为,金先生。
    我知道接下来我应该如实还原一下日记的内容才不对,放心吧我会的。

    如之前所说,这日记本起始于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二日,那天是个阴天。
    “今天是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过去的那五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要是不记下来,我觉得我会死不瞑目…”日记本的主人这样写着,很流利的钢笔字,写得时候似乎很用力,至少是很用心,有的字都把纸划破了,“我知道我开始得太晚,因为我实在没料到,我的死亡会来的这么快,希望剩下的时间里,我能尽可能多的记载下那些我还记得的事情,希望我的记忆还没有褪色到忘记重要的某些内容。
    这是我追随金先生的第五个年头,五年前,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五年后,我并不后悔我所经历的那些,只是在追忆时,会有刹那的错觉,好像昨天才遇见了他,在那株华盖如伞的榕树下……”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我猛一抬头,有点做贼心虚。老金怪叫一声,然后问,“娇娇你搞什么呢满脸惨白?”
    我没什么。
    “你在看什么?”老金再问。
    我忙摇头,“没什么。”
    “那,跟我出去一趟?”
    “好啊!”我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46

    我和老金并排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老金在闭目养神,我忍了一阵,然后忍不住了,问老金我们这是去哪儿?老金迷迷糊糊的报了一个地名。我表示不满,这地方我知道,他刚上出租车的时候就跟司机说过一遍了。我继续问老金我们去那干嘛,老金就不耐烦了,嘟囔着什么,到了就知道了女人就是话多!麻烦!
    哼。
    我掏出手机开始搜,什么都难不倒高科技!
    然而搜出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一个老破小区。我想了想,重新在搜索栏里输入:xx小区 凶杀。很好,并没有相关页面跳出来,我放心了。
    我欣慰的关掉手机页面,抬头看见老金正斜着眼睛看着我,显然看见了我刚才在做的事情,然后露出古怪一笑。
    我的心为什么又惴惴的跳起来?
    “哎,老金,”收好手机我清清嗓子,“问你个事儿?”
    “什么?”老金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句。
    “金先生他…”我拖长了声音。
    老金的眼珠子瞪在了我脸上。
    这么警惕有必要么?我也没想干别的,就想问问金先生多大年纪了而已。看脸呢,应该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
    老金继续哼,“无聊的问题,你们女孩子啊…”说着,还摇了摇头。
    然而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啊,我就是好奇那本日记而已,二十多年前,金先生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啊,那日记本里的金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我决定换个问题,“金先生,他有爸爸么?”
    老金侧目了,“废话,谁还能是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
    他在哪?还活着么?多大年纪了?他是那个’金先生’么?我有一系列的问题想问,然而我什么都没说,这些问题太隐私,实在不适合由我问出来。



    车真的停在了一个看着很有些年头的小区外头,老金掏钱包付了帐,然后打开门下了车,我犹豫了一下,磨蹭着跟在他身后。
    走在老式小区特有的窄而不整的道路上,老金开始打电话,“喂,哦,对的,是我是我,哦,嗯,我们已经到了,大概还有五分钟就能到你家,嗯,对的,按照昨天说的,把门留着,我们自己进来就好了,嗯,没错,没错,放心吧!”
    我一脸无知懵懂的跟着老金左转右拐进楼洞爬楼梯,停在五楼一户人家外头。

    很旧的楼、很旧的楼道、很旧的楼梯扶手、很旧的防盗门,我们此时就站在这银色的底漆掉了不少的防盗门外。门果然虚掩着,看来这家的主人的确很听老金的安排。
    老金装模作样的在门外地上放着的方毯上蹭了蹭,回头示意我也蹭。蹭完左脚蹭右脚,老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跟我说,“娇娇,你先进去,我忘了东西在楼下。”
    楼下?
    搞笑呢他...
    “哦,对了,”老金转身走两步又停下,朝我伸着手,“把你的吊坠给我一下。”
    “干嘛?”我握住它,上下打量老金。
    老金干脆上前打算自己摘,两只爪子朝我伸来,丝毫没有男女长幼之防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我怒了,“老金你豆腐吃到自己人身上还有没有气节?”
    老金却把脸一沉,“别闹了娇娇,这是正事!”
    于是最后老金带着吊坠噔噔噔的下了楼,留下我一人在防盗门外站着。

    站了一会儿我就进去了,老金不是说了吗,我可以先进去。我也觉得先进去比较好,好歹有杯茶喝有个地方坐一坐,谁知道老金什么时候能回来?
    进门就是一个黑乎乎的过道,我提高嗓子喊了声有人么,好像没有,没人应。我继续往里走,也许主人没听见?人是肯定在家的,老金在楼底下和人通过电话的嘛。
    先路过一个鞋架子,从上面摆放的鞋子来看,这是一家三口住的地方,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儿子。
    再进去是客厅,不大,典型的旧式布局,客厅里特别的黑,窗帘还是拉着的。要不是怕自己太过喧宾夺主,我真想把窗帘拉开。
    我就停在客厅了,我是客人嘛,可是主人呢?我冲卧室方向又嚷了一嗓子,有人么?
    终于有人出来了,应该是这家的男主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看模样很普通,就是脸色有点白,他站在卧室的门里朝我望着,一脸疑惑神色。
    我冲他打招呼,“先生,您好,我是金手指公司的!”
    “哦,来了啊…”男主人道,脸上神色由疑惑变成恍惚以及不可置信,并走了出来,“真…没想到…这么快…”
    我客气笑笑,“应该的,应该的,客户的要求就是我们的准则!”
    “坐,坐,快坐吧!”男主人搓了搓手,“给您泡杯茶吧?”
    我一边坐下一边客气推辞,说在来的路上喝过了,跟着解释,“我们经理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忘了东西在楼下,现在去拿了,应该很快就…”此时我的电话响了,打断了我的开场白。我掏出电话一看,有点奇怪,是老金,他没事不上来给我打什么电话?
    “娇娇啊,你先跟客户谈谈,”老金道,“金先生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我得忙点其他的事情,放心,我就在楼下。”
    “啊?”我大叫一声,跟着瞄了一眼男主人,放低声音说,“老金你搞什么鬼?你不上来丢我在这里我怎么办?”
    “没事,你能搞定的,你不是连外勤都出过了么?”老金给我打气。
    我无语极了,这能一样?上次我不过就是躺沙发上睡一觉虽然梦很精彩惊险让我差点没醒过来,但是现在完全不同好么,这是客户,这是要谈生意的,我懂怎么谈?老金你给我死回来!
    老金不肯回来,“很简单的,娇娇,你就问问他有什么需求…”
    就这样?
    “简单的很,”老金强调道,“你只要让他说,你记下来就好了,哦对了,纸笔什么的有么?不要忘掉细节哦!”
    呃,听起来好像是不难。
    放下电话,我对男主人抱歉笑笑,“不好意思,我们经理说他临时有事要晚点过来,这样吧,您有什么话先跟我说!”
    我本以为男主人会不乐意的,我这模样一看就是个实习生嘛这么个小破破破的金手指公司凭什么这么不重视他,然而男主人想了想,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说实话,你们肯来我还挺惊讶的,”男主人道,“我之前给你们打电话时,刚说一句话就被挂断了,我还以为我看见的广告是个恶作剧…”
    所以电话是他打的?他说了什么来着?“救救我…”
    噫!我朝沙发那头挪了挪,然后上下看了看,挺正常的,清清嗓子,“嗯,电话的事情我听说了,是我一个同事接的,她说先生您在电话里求救来着?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
    “我…”男主人露出痛苦的模样,双手撑着头,手指头伸进头发了狠狠拽起了两把头发,还有点神经质的前后晃荡着身体,“我也是憋得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我一直找不到人说,没人听我说,没人相信我,没人理睬我,我真是,太难受了...所以才找了你们…”
    我又侧目了,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把头发拔下来送给我…啊,我中素娥小姐的毒太深,眼下这男的显然不是素娥小姐那样的人。
    应该不是吧…
    我瞄了瞄大门方向,进来时我没关门,虚掩着,跑出去不是问题,心内稍安。
    再清清嗓子,边掏出本子和笔,“先生,您对我们有什么需求?您可以现在就说了,我会仔细的听,放心!”
    “你们…”男主人放下手抬头充满痛苦的看着我,“你们可以把他们带走么?”
    “呃…”我真的不知道脸上该维持什么表情,遂小心翼翼的回问,“他们…?”
    熟料男主人忽然出手如电,啪啪啪的在自己脸上连扇好几下,“怪我!都怪我!”
    这太特么突然,吓得我的笔都掉了。
    我弯腰捡起笔,看着本子发愁,这要怎么记?
    老金的叮嘱响起,如实…噢,如实…
    我拔掉笔帽,写上:说完把他们带走,然后甩自己耳光。写完后看着男主人,认真的问,“您想把谁带走?”
    这时,大门忽然幽幽的开了。

    大门开了,门口站着的不是我期待的老金,而是一个带着一个男孩子的女人,女人满脸伤痕,脑门一个口子尤其的大,孩子也是,擦伤到处可见,两人就手牵手站在大门口,看着我。
    我特么也有点惊恐了,这是什么状况?我看看男主人,他已经吓得蜷缩进了沙发,抱着自己的膝盖,脸埋得完全看不见了,“他们,”他的声音透出来,闷闷的,恐惧的,“是他们么?”
    我看着那两人,他们也看着我,男孩忽然抱住了身边的女人,哭起来,“妈妈,妈妈…”女人反手搂着男孩,眼睛却死死盯着我,眼里也是装满了惊惧,好像我是个什么怪物。
    “你们,呃,您好…”我站起来对门口的女人说了一句,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主观上猜测这女人是这家的女主人,男孩子是小主人,但是男主人反应这么大又是为什么呢?
    此时男主人继续埋着头不敢看门口,嘴里叨咕叨咕的,“你也看得见!你也看得见!”
    “先生,您冷静点,”我先安抚男主人,然后问,“这是你的妻子和孩子么?”
    男主人不理我,继续“你也看得见你也看得见”!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这人一时难以沟通,我朝女主人打招呼,“您好,我是金手指公司的,接到了您先生的电话,所以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男孩子继续哭,“爸爸,我要爸爸!”
    男主人忽然从沙发上滑倒了地上,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然后磕起头来,边磕边哭道,“走吧,好好的走了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把车骑那么快,我害了你们,我安顿好我妈就来跟你们作伴好么,别逼我了,走吧!”
    我傻眼了,慢慢把头转到门口,看着那两个满脸伤痕的人。
    他们,还是人么?
    女主’人’看着我,默默的,脸上流下两行泪。
    “所以…”我轻声问男主人,“你是想让我们把他们送走?”
    男主人将头抵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摸出电话,拨老金的号码,我得求救,我得呼叫外援,这现场我特么搞不定。电话通了后,我压低声音,“老金,大事不好…有情况了…”
    “哎呀,我还在楼下忙啊,”老金满不在乎道,“娇娇你再坚持一下,我这里很快就好了!”
    寒毛在一根接一根的竖起,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很想问问金先生,这两个,算是什么能量?
    “先生,先生!”我打好主意,“来,我们先出去吧,先下楼去,找我经理,他知道该怎么帮你送走您的妻子和孩子…”
    老金你必须知道啊。
    可是男主人还是跪在那里,不肯走,跟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我只好走到他身边,身手拉了拉他。我本意是想把他拉起来的,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一下措手不及。

    我看着,用我的两只一点五视力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我的手穿过了男主人的胳膊,好像用了一只网眼很大的竹篮在水里淘了淘一样,什么也没捞着。
    我看着自己的手,简直不相信刚才发生的,然后伸手又捞了一下,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男主人察觉了我的动作,抬头看着我,不知怎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爆发出一声怪叫,朝门口跑了过去。

    然而我又停下了,门口还杵着俩尚未来得及定义的生物呢。我看着女主人,她也看着我,眼神很奇怪。我战战巍巍问,“你看得见…我?”女主人点了点头,这问题真是犯傻,我被厅里那家伙传染了。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忙换问题,“你…”
    “你看见他了?”女主人打断了我,“是我老公么?”
    我愣了,“你看不见他?”
    四个字突地跳进我的脑海,易感体质!
    又一个认知紧随其后,我特么被算计了!
    47

    消失不见。
    我好似从梦中醒来,转头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事主家中,我在大门口,大概就是撞上吊坠的地方,而女主人和男孩子则站在走廊里,两人都看着我,有些惊恐有些期待。再往里看,沙发附近已经没有男主人的踪影。
    可是金先生也不在。

    这…
    这算是完事了么?

    我神色复杂心情更复杂的和女主人点了一下头,聊做告别,转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我又停下脚步,回身走到孩子身边,蹲下,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是叫乐乐,对么?”
    乐乐点了点头,有些畏缩和抗拒的抽回他自己的手。
    “我叫娇娇,我,呃,认识你的爸爸,他有话想跟你说。”
    乐乐哭了起来,“骗人!爸爸死了!”
    “是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说的,”我的喉咙一紧,觉得还是不要说出真相比较好,“他说,要乐乐听妈妈话,好好照顾妈妈…”
    女主人也抽泣起来。
    我站起来,看着女主人,“你先生想对你说抱歉,他不该发脾气用玻璃杯砸你…”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女主人边哭边道,“明知道他当时火气那么大还跟着他去见妈。”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记得,出事的时候你先生先摔下了车,然后他用力踢了一下电瓶车,车带着你和乐乐往前移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让你们逃过了那辆渣土车的轮子,但是他自己就…”
    女主人哭得不能自已,蹲下来抱住了乐乐,乐乐不明所以,跟着一起哇哇大哭。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老金的,我趁机告辞,下楼梯的时候接通了电话,“老金,你在哪?”我咬牙切齿,“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是我!”金先生的声音传来,“下楼来。”

    金先生的车就停在楼下,副驾座上坐着老金。当着金先生的面我不好意思撒泼和老金算账,忍了脾气进了后座。刚坐定,金先生回头看我,然后抛来一样东西,我伸手接下,是吊坠。
    剜了老金一眼,我把吊坠套在脖子上。
    “以后吊坠不要取下来,”金先生用训斥的语气道,“除了还给我的时候。”
    这句话一下勾起我的怒火,“老金啊!他骗我啊!”
    老金呵呵两声装纯装无辜,还夸我,“娇娇你很棒!”
    我的眼珠子在金先生和老金身上转了两圈,难道金先生真的不知道老金算计我的事情?
    金先生对老金道,“她就要离职了,不要再找她做这些事了!”说着发动了车。
    老金叹气,“可惜,可惜…”然后看着我,“娇娇你想好了么?”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着车窗外,想起刚才的经历,只觉心情沉重,沉重之余也觉得欣慰。这可真是奇怪的心理。

    回到香樟路的时候还不到午饭时分,海燕一人在门口数蚂蚁玩,一见我们,高兴的迎着车奔了过来,“金先生,金先生来了啊!”
    然而现实让她失望,金先生放下我和老金就走了。
    中午我们点了外卖,三人头碰头吃完后,我躺在癞蛤蟆底下开始例行治疗。闭上眼的时候我想,这样的日子也挺爽的...可是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能量’又是怎么回事?来不及想个透彻,我就睡了。

    醒来后公司里又只剩了海燕和我,老金又出去了,他还真忙。
    “老金去谈新案子了,”海燕说,“本来想带我去的,但是你还在睡觉啊,公司没人不行,就把我留下了。”那语气,好像我拖累了她一样。
    我’噢’了一声,想不到这压根看不到前景的公司业务还真是繁忙。
    海燕皱眉看我,“娇娇,你这毛病还得治多久?”
    “明天吧,”我怅然道,“明天应该就是最后一天了…”
    “可治了不少时间了呢!”海燕有些感叹的样子,我起了好奇心,问她难道真的不记得是怎么惹了那四人蘑菇帮的?“真不记得呢!”海燕道,看模样不像说话,跟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娇娇你知道么,我在金先生的柜子里看见一个东西。”
    我先好奇的是,“金先生的柜子?”
    “嗯,那儿!”嗨呀下巴抬了抬,我顺着看见靠墙的那排古色古香的柜子。
    “看见什么了?”我再问。
    “你还记得那晚么,就是你被绑架的那晚,”海燕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口棺材,奇怪的布,还有那四个人…小命都没了的四个人…记得么?”
    废话!那怎么可能忘记?
    “那你还记得么,最后那个人,他们叫他老大来着,他死之前不是手里拿着什么敲啊敲的?”
    这我还真的有点儿印象,那是个小鼓,我记得。
    “我看见它了!”海燕神秘中略带惊恐的说,表情配上语气真是绝了,我都不自在起来,浑身寒毛开始蠢蠢欲动。
    “在…柜子里?”我问。
    海燕用力点了点头。
    我的寒毛啊,顺利竖起一大片。

    海燕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至少她没认错东西。此时我和她头并头的站在柜子边,看着打开的门叶。柜子里并没有很满,而是挺工整的放着七八个盒子,黑色的木盒,海燕准确的把最后第四个盒子取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小心地打开。
    盒子里头果然放着那面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鼓,它黑黝黝的,明明不起眼,却能轻易挑动我的每一根神经,让我对它无比畏惧。
    ‘欣赏’了一阵,我转头看海燕,“你那破毛病还没改啊?”我鄙夷,“在宿舍里小打小闹偷点面霜啊衣服啊什么的就算了,工作了也偷你不怕进局子?”
    海燕叫屈,“我哪儿偷了,我偷什么了?”
    “不是想偷东西你能翻东西翻到这个柜子里?”我一针见血,手指头点着其他的盒子,“这些盒子里有什么你也门儿清了是吧?”
    “都是些奇怪的东西,没什么值钱的。”海燕撇嘴。
    48

    盒子被放回了原处,我谆谆叮嘱海燕控制点儿自己,她自己偷东西就算了,别把我给拖累了,说起来我们到底是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还一个宿舍的,上班我就剩下最后一天了,别害我晚节不保。海燕满脸不耐烦,连声说知道了别啰嗦了烦死了谁偷东西了?
    看看表刚到三点,我泡了杯茶进了小办公室,心情有点雀跃我承认,我打算继续研读那本日记。上次就开了个开头,这次争取多读几段。
    日记主人说,它第一次见到金先生是在一株榕树下,我特意去百度了一下,看榕树啥模样有没有什么暗示或禁忌功能等等等,然后发现这玩意儿妖得很,一棵树活久了能变成一片林子。

    “五年前的某一天,我开始做奇怪的梦,”日记继续,“梦见我躺在一个狭小的长方盒子里。没多久有人靠近,抬起盒子走起来,有些崎岖和颠簸,最后把我放进一个坑里。尽管并没能亲眼目睹所有过程,但我知道,这是一次埋葬的演练,所以心中并不觉得害怕。而且每到这时,有人会轻轻在盒子外敲几下,好像在叩门一般,跟着我就醒了。
    这样的梦,重复做了几十次,有时天天不断,有时隔上半个月。我以为只是梦而已,然而它还是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白天我开始精神不济,工作总是出错。可是奇怪的是在被领导批评了后,我更加渴切能做那个梦起来,好似躺进长方盒子里让我心思很宁静,它能帮我隔绝世上所有的烦恼。不知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有一晚,这个梦终于发生了变化。
    开头照旧,我躺在盒子里,被抬起,经过一条崎岖的路,落了坑,然后敲门声没有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它响个不停,而且响了很久,久到我开始窒息。那晚,我是被憋醒的,醒来后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好像我刚才真的在梦中被活埋了一样。这个异变的梦给我的感觉如此真实,让我感到害怕,放佛之前的演练结束,埋葬仪式正式上演。我担心下次再做这样的梦,会不会真的醒不过来。
    许是出于对自身安危的担忧、也是长久没有相见的缘故,第二天我便请了假前往农场探望我的母亲。由于解放前从事着不光彩的工作,我的母亲被送往农场改造,那时已经是第二个年头。母亲听闻了我的梦,她很担忧,尽管有犹豫,还是偷偷从食堂里偷了一把米出来。
    母亲把米交给我,让我把梦境好好回忆一下,然后把米撒在地上。我照做了。母亲用一只竹签开始拨弄洒在地上的米,并用低得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念着,“若是祖宗,就请离去,后辈们都好着,不急于去那边享福;若是路过的大仙,就请离去,孩子还小,没得罪过谁;没恩没仇,没冤没孽,走过路过,请别回头。”
    边念,边数着米,三遍后,大部分米被拢到一侧,看着越来越少的米母亲对我说,最后要是只剩两粒米,那就是祖宗来了,要是剩四粒,就是路过的仙,这两样都不妨事,她都有办法打发,要是剩的是三粒,就有点麻烦…
    说着,母亲停了竹签,望着地面的双目有些呆滞,我看见三粒晶莹的米粒静静地躺在母亲的竹签旁。”

    我合上日记本,休息了一下眼珠子,喝了一口微凉的茶,然后起来踱了两步,看了一眼手机,刚到三点半而已。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怕。
    我屠娇娇拳头硬,但胆子小,就怕这种鬼怪之说,虽然自己也亲身经历了几桩,托金先生的福,但那都是被动的,现在这本日记不是,要是里头记载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就是纯粹自找不自在,人家躺在书架里好好的睡着觉,并没有求我去看它不是?
    我出门找海燕,我得和她斗斗嘴生生气,重获一点生活的气息。

    海燕躺在癞蛤蟆嘴底下睡上了,睡得那叫一个香甜,我去,这便宜她都不忘记要占一占。
    伸脚把她踢醒,在她发怒前提醒她去卫生间洗洗脸,口水印横了满脸,有碍观瞻。海燕哼了一声抓着化妆包进了卫生间。
    她没关门,我刚好看得见她的每一个动作。我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口表达起我的关心来,“海燕,”我叫着她的名字,“你平常是不是用起化妆品什么的来特别费?”
    海燕一下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正在扑粉的动作一停,怒回,“我就是胖怎么了?我胖我吃你家饭了?”我没来得回嘴,她把粉扑饼盒啪得一合,然后捧水洗起脸来,洗得鼻头都红了,转头瞪我,红着一双眼。
    咿呀,有杀气!
    海燕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娇娇,有些话我忍不住了,我非说不可了今天!”
    “噢,噢,说吧,赶紧!”我鼓励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明儿我最后一天上班,以后估计都见不着了。”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嫌我胖,嫌我手脚不干净,我也、我也不想这样!”海燕道,居然还有点哽咽,我刚要问一个,既然不想这样又干嘛要这样?时她忽然提高声音嚷出了一个’但是’!但是,是个很奇妙的词,我表示我对这个词一贯很欣赏,海燕的’但是’果然也非同凡响,“但是,我要是不这么做,你们就压根不会关注我!就会无视我好像这世上没我这个人一样!”
    不知怎么我想起上午结束的那个’外勤’起来,逼得那个以为自己还活着其实已经死了的男主人打电话到金手指来求救的主要原因,就是周围没人看得到他没人跟他说话。
    可是海燕跟那个男主人不一样啊,海燕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也会有这样的感触?虽然说这人看着讨厌,但想要看不见她,实在为难,那么大体量摆在那儿呢。
    “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也是正常的、可爱的小姑娘,”海燕低头看了看自己,“后来生了一场病,吃药吃胖了,我爸妈就开始偏心我妹了。”
    “你不是独生女?”我惊奇,“你还有个妹妹?”
    “对,我从来没提过,”海燕语气有点黯淡,“自从我变胖变丑后,我妹独享了我爸妈所有的爱,我恨她!”
    “你不恨你爸妈?”我继续惊奇,“做了错事的是他们。”
    “我也恨,所以,我开始偷家里东西,一开始是些零钱,后来是我妈妈的首饰…”
    这就是海燕堕落的开始…
    海燕变胖后受到了爸妈的忽视,于是她培养了一个恶趣味,偷东西!每次她看见她的爸妈发现家里少了东西却抓不到贼于是自我怀疑自我反省最后翻天翻地闹出极大动静时,海燕心里都能产生极大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弥补了长期被忽视的寂寞感,于是,海燕就在盗窃这条路上一路妖娆不回头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海燕,有些哀伤有些认真,所以我相信了她。
    “来了这里以后我真的很久没起过心思了,”海燕道,“因为周围的人都拿我当正常人,老金也很给我机会,让我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我真的很感激他…”
    我点点头,“好好做,既然这么喜欢这份工作。”
    “所以,娇娇,”海燕抬头看着我,很认真的,“你能不能不要走?”
    “啊?”这话题是怎么转到我身上来了?
    “你别走了,好么?”海燕继续恳求,“跟你在一起,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我没给海燕确定的答复,续了杯热茶回了小办公室。海燕跟我这剖白了半个多小时,我看她都感觉有点尴尬了,尤其是发现她觉得我能给她安全感。我想要的安全感谁能给我?为什么我这一辈子就是要扮演保护人的角色?我就不能被人保护一下?人家也是朵娇花好不好。
    哎?屠娇花是不是比屠娇娇好听点?
    继续翻看日记,上回书说米粒剩下了三粒…

    “三粒就怎样?我问母亲。母亲用竹签不死心的在泥地里扒拉着、翻找着,想找到第四粒米,徒劳无功后母亲丢了竹签,看着我说,要是三粒,就是讨债的来了…
    我问母亲那是什么意思,母亲说,说明祖上曾经有人和别人做过交易,这些交易不是立刻就要支付报酬的,可是一旦讨债的上门来了,就必定要拿走他们需要的才会走。是钱么?我问。母亲摇摇头,说,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当年做交易的人出卖的是什么。
    母亲的话让我很心慌,我想,没什么比’未知’更可怕了,我问母亲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母亲说,她要去帮我做个替身来挡灾还债。我拦住了她。我知道,母亲这样做的结果极大可能会影响到她自己,她在村里当神婆那么多年,我没少见她遭罪。我偷偷将一粒米丢在地上,然后指着它说,这里还有一粒!母亲立刻露出轻松的神色。
    回城前母亲给了我一块沾着鸡血的布,告诉我她会想法为我做个仪式,等到了晚上十二点,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块布烧掉就好了。当晚我没有按照母亲的嘱咐去做,我早早上了床,闭上眼睛开始等。我想,要是真的是因为祖上有人欠了债,那我来还是正常的,我不相信我的祖上会那么泯灭人性,拿后代的命来做交易。
    那个梦如期而至,我躺在盒子里,闭着眼,听着我早已熟悉的过程,有些紧张。我希望最后不要有活埋的那一步,我不喜欢窒息的感觉。
    盒子落了坑。敲门吧,敲吧,我在心里默念,我准备好了…
    敲门声真的如我希望的那样响起,我睁开眼,在无边的黑暗里凝视着眼前,期待看见开门后的景色。门开了…
    门外是一把巨大的墨绿色的’伞’,风吹过,伞面开始晃动,倏然落了一叶下来,摇曳且轻盈的落在我的身上,我将树叶拈起,是无比新鲜与真实的感觉,让我一度怀疑我不是在做梦。
    最后,一个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眨眨眼,好似有人打开了夜幕的开关,漫天宝石一般的星星一起闪烁了起来,“准备好了么?”他问,“准备好还你家的债了么?””

    日记的第一篇就这么结束了,尽管日记主人没说最后出现的那个人是谁,但我猜测是另外那个金先生。不知道日记主人到底欠了金家什么债,还是祖上欠的...这追溯一下源头,简直追不到,无头公案一桩的感觉。这事儿要落我头上我肯定不信啊,你说祖上有人欠债就真的欠了么?再说了,谁欠的找谁还去,扯着人后代不依不饶的有意思么?都什么年代了?尊重个体自由不知道?
    门外传来动静,是老金回来了,一回来就吩咐海燕看茶倒水,看把他金大爷给美的。海燕发嗲,“哎呀呀,人家刚涂了指甲油了啦老金…”
    我出门,看见老金捧着空杯子自己站了起来,“那你休息!休息!我自己来!”
    “我来吧…”我把老金的杯子接了过来。
    老金伸手一擦大背头,“谢谢!”
    递还杯子的时候我问老金,今天出去谈的什么,谈的怎样了?老金简直兴高采烈起来,“喔唷喔唷我跟你们讲哦!这个新案子是何警官介绍的,昨晚城东出了桩凶杀案,苦主死得那叫一个惨,手指头都被剪断了,一根一根的塞进了苦主自己嘴里…”说到这儿老金停下了,乜了我一眼,然后摆手,“算了算了,娇娇你都要辞职了,金先生说让你不要掺和进来。”
    海燕瞟了我一眼。
    我觉得金先生挺没良心的,好歹我救过老金也救过他,他把我当抹布用过就扔。不过老金刚才说的那是什么啊,吓死人了,把我当抹布就当了吧...
    我耸耸肩,回小房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49

    时间还早,我决定去小叔叔的武馆混个晚饭。屈指算来,我已经有小半月没去他那了,不知道浩然师兄还好么。我知道晚饭时分去一定能碰见浩然师兄,来蹭饭他每天雷打不动。练武之人一定要有毅力,浩然师兄的毅力不容小觑,真的,我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缺席过小叔叔家的晚餐。
    上了通往武馆的公交车,还不到下班高峰期,车里一点儿都不挤,我站了两站后就顺利坐到了位子。掏出耳机听歌,然后闭眼装睡,省的又遇见讨厌的老太太逼我让座儿。
    车子摇啊摇,摇啊摇,我真的睡着了。我做了个非常现实的梦,就梦见了现实的我。穿着一样、背着一样的包,上了同一辆车,刷卡的时候我朝司机盯了一眼,他戴着顶帽子,帽沿盖到了鼻子,只能看清楚嘴巴,有些缺血色。我随便选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车子开着开着,路开始不平整起来,然后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日记的原因,我忽然觉得这车的形状很不吉利,它长长的、方方的,难道不像口棺材?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过来,睁眼看天都黑了。

    真黑啊,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朝外看都看不见什么,怎么连路灯都没一盏的?
    车里也黑,什么光源都没有,但能感觉很空旷,好像都没什么乘客了一样。我疑惑的掏出手机看时间,不过五点啊,怎么就这么黑了?按亮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哎哟我去,这车里真的就我一人,前头空的、后头空的,我歪头看了看驾驶室,司机却还是那个司机,一样的穿着。继续看窗外,还是连路灯都没一盏。
    我有点惴惴不安,打算下一站就下车,这车看着古怪。可是的可是,车开啊开啊,好久都没有停的时候,下一站好似遥遥无期了一样。
    “师傅!”我提高声音,“下一站到哪儿啊?”我很少直接从香樟路去武馆,所以路不熟悉。
    司机嘟嘟囔囔回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站起来,扶着栏杆走到司机边上,“师傅,刚没听清,您能再说一遍么?”我问。
    “人啊,不能走错道儿,”司机道,这回听清了,声音有些沙哑,“既然选了这条道儿,就得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你说是不是,姑娘?”
    说完,司机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就抠抠嗖嗖抖抖索索了。
    这个司机没脸,嘴巴以上部分全部空白。
    我强作镇定,“师…师傅,我、我坐错车了…能、能停一下么…”边说我边往后门退。我不期望’司机’能真的把车停了把门开了放我一条生路,我打算自己把门掰开。
    掰了一气儿没掰开,我忽然醒悟,猛的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快醒来!快醒来!我特么肯定又做梦中梦了!扇了自己三下后,我如愿以偿的睁开了眼,从座位上醒了过来。
    醒来一看,泪,还如不醒...

    公交车此时停在一个站台边,车上依旧就我一人,这下连司机都不见了。黑啊,还是一片乌漆麻黑的黑啊,我掏出手机看时间,特么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按亮电筒,咬着手机从车窗跳了出去。
    落地轻巧,没扭着腰和脚。
    站定后先看站牌,我得弄明白我现在在哪儿。
    这里是香樟路。
    什么意思?
    转头看看,还真是。就是我从来没这么晚还在这里过,所以刚才一下没认出来。
    可是我怎么还在这儿?
    再看看公交车,它静静地停在黑暗里,像个大怪兽。难道说上了车以后我就睡着了,而它则一直没动?
    手机忽然传来一声怪响,我低头,惊见手机电量就剩5%了。我立刻关了电筒,得留点电,万一等下遇见紧急情况要打110怎么办?
    跟着我有些犹豫,站在路口,一头是离开,一头是返回。摸摸钱包,我可以打车走,我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就到了晚上十二点,但这个时间我真是不太喜欢。走之前我决定回一趟办公室,我有块备用电池放在了小办公室里。现在这年代,手机没电实在是件麻烦且危险的事情,叫滴滴、报警、拍下凶杀现场、万一以后不幸那啥了,还能帮助定位…一机多能…
    啥都可以没有,手机不可以。

    认清现实的我深吸一口气,朝香樟路深处走了过去。这里好歹算是自己的地盘,熟门熟路的,没路灯也没关系。话说,我还从来不知道香樟路外头这么寒酸的,连路灯也没配。金先生自己住那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把办公室安在cbd那样的地方?他家外头就是个商业区,公司搬那儿去了,他自己上班也方便嘛。
    一路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给我能量和勇气,省的看什么都是怪兽,最后我终于站在了办公室外。伸手推门,门锁了。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门开后我没进去而是先伸手按灯开关。
    啪一下后,灯没亮。
    心开始怦怦个跳。
    取出手机按亮手电筒,不用这最后一点电不行了,屋里头比外头还黑,不来点亮我真不敢进。借着那点光往里头一看,没人…
    这不是废话么,肯定没人的呀!
    我加快脚步朝小办公室走去,记得我把我的物品都放在左边最上面的抽屉里的。还好,还在。我用最快的速度开始给手机换电池,黑暗突然降临的时候我的手都有点哆嗦了,三下五除二的换好电池,按着开机开关,我舒了一口气,此刻精神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然而就在这稍微放松的一刻,外头的办公室传来一声轻响。
    ‘咚’的一下,有些闷,但非常清晰。
    就这么一下,吓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机啪一下摔到了地上,听声音,四分五裂了。那一刻,我真想把自己的爪子砍了!砍了!不要了!

    屏息,竖着耳朵听声响,好一阵没听见什么动静,我蹲下,开始在地上摸,我得把手机凑齐,早说过了,手机很重要。
    一开始还算顺利,摸起了几片零件,我先安装起来,看看缺了什么。
    然后又是一声’咚’响了起来,而且,正响在小办公室的门口!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刚才那声响,比第一声靠近了...靠近了...近了...
    我猛然朝对面屋角摸了过去,要是我辨析得不错,电池刚才往这个方向滑了。不管外头是个什么鬼,我得把手机打开!我要拨110,然后转1154线!金先生真是阴沟翻船,竟然让奇怪的东西进了办公室,害我细胞吓死一片。
    人的潜能是无限大的,我竟然真的在一片黑暗里准确摸到了电池,并用极快的速度把电池装上,手机后盖没找到,但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手机能开机了!
    我立马打开手机,按亮电筒,啊…光明...重降人间…
    我用电筒照着门,那声儿是怎么传来的?难道还在门口?一阵后没动静,我决定出去看看,这么耗着不行,一会儿电池又该没电了。
    慢而轻的来到门边,伸手扶上门把手,我紧张啊,手心都是汗...
    收回手,把手心的汗在裤腿上蹭了蹭,再度搭上门把手,用劲往下一拧,门无声的开了...
    手电筒发出的微黄的光芒中,我一眼看见了刚才发出声响的东西。
    它就静静躺在门口地上,黝黑黝黑的。
    它是那面小鼓。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那里挂着金先生的吊坠。心内稍安。吊坠是宝物,百邪不侵,老金说的!老金你可别骗我啊…

    鼓在这里了,敲鼓的人呢?
    将手机稍微举起,在室内扫过一遍,定格在我平常睡觉的躺椅上。那里,躺着一个人。
    手机照度有限,我看不清楚那是谁,只能凭身形判断是个男人,身材还不错的男人,所以绝对不是老金。
    是何警官?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没钥匙的呀!
    “金先生,是你么?”我抱有期望的轻声叫他。

    我当然希望是他!
    但是我也很清楚,虽然接触不多,这么神出鬼没不是金先生的风格,他万万没道理把自己的藏品,那面邪性的小鼓,取出来放在地上目的只是为了吓我一跳!
    但不管这人是谁,他肯露面,可比躲在暗处捣鼓强多了,一见到他,我的勇气就回来了!

    我一步跨过了小鼓,跨出了小办公室,边气势汹汹的问,“你谁啊?”勇气还缺了点儿,我本来是想一脚把鼓给踢开的。
    “既然选了这条道儿,就得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你说是不是,姑娘?”他说。
    声音像条毒蛇,顺着我的耳朵钻到我的心里,弄得我难受极了。我扭了扭头,还挠了挠手背,好痒,痒到骨子里去了,莫名心慌起来,“你…你到底是谁…”我问。
    “你来看看,”他慢慢的回,“不就知道了?”
    诱惑...

    我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他就躺在那儿,动也不动,我只要上前走几步就能来到他身边,就能看清楚他的长相了。
    下一秒我就把这念头摒弃了,我不傻,好奇杀死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定转身,我朝大门跑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笑毛线?
    跟着’咚’的一下,我脚下一软,瘫在地上,好像浑身力气被那一声’咚’响抽了个一干二净。
    我倒的姿势刚好,看见身后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那人照旧躺在躺椅里,但是把右手伸在了半空,竖起了大拇指和食指。我挣扎着爬起来,继续为我未尽的逃跑事业而努力。
    那人两根手指头飞速一合,离他足有好几米的那面放在地上的小鼓发出’咚’的一响。我脚下再度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妖法。
    我打不过的妖法!
    我绝望了...
    早知道不如去看看他的长相,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他站了起来,站起来还算了他朝我走来,走来就算了走得还特别快,没几步就来到了我身边…
    我闭上了眼。
    闭了眼后我又觉得亏了,既然死到临头了干嘛不做个明白鬼?我睁开眼。
    这时我发现我的力气似乎回来了,但我依旧保持原状,我不清楚我的攻击能发动几次,要把力气留在最关键的时刻。我调整着呼吸,数着他的步子,终于等来机会,他进入了我的攻击范围。
    我奋起神勇,一手撑地,一脚踢向他的胸口。这一脚,用了我十足十的力气,我很有把握能把对方肋骨踢断几根假如他是正常人的话。
    他自然不是正常人,肋骨折断的声音没有传来,我甚至无法形容我脚下踢中的是什么,但我不急,我本来就没打算一击制敌。他身体一偏,退了一步,继而回头看我。我趁机送上第二脚,直奔对方面门。
    这一脚没那么幸运了,刚踢出去便觉脚踝一紧,被他捏了个正着。我赶紧扭转身体,想借力脱困,一扭,没有成功,二扭,反而感觉韧带拉伤…我能放弃么,当然不能,忍痛第三扭,只听他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松开了手。
    我爬开好几米。
    回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又钻出来一个人,和之前那人打在了一起。两三招后,我看见后来那人的脸,是金先生啊!
    英雄救美啊!
    热泪盈眶啊!
    “金先生,加油!”我握拳,“我就不在这里拖累你了,先走一步!”
    转身打开门拖着伤脚跑出去,刚站定,看清眼前风景,我退回室内,迎着金先生百忙中送来的询问一瞥,我再握拳,“好朋友,同进退!”
    50

    金先生专注的和那人对起招来,他们的打架和平时我跟浩然师兄过招不同,完全的点到即止,双方几乎连片衣角没有互相撞上,看的我很是着急,难道他们学的都是气功擅长的都是隔山打牛?不过金先生无心恋战,他将那人逼退几步,然后朝我跑来,拉起我的手便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我咬牙忍疼跟上他的速度,生死攸关,不能矫情。“外头!外头!”我提醒金先生,金先生打开了门。
    门外不知冒出来什么东西,黑乎乎一大片,像半夜起的海潮一样,乌压压的朝我们站立的地方涌了过来。
    金先生犹豫一秒,抓着我的手继续迎着那片黑潮跑了过去。
    我急的,忙提醒金先生别冲动,看清楚情况再说,在我眼里看来,这片黑潮不一定比门里头那个人好哪儿去,好歹那个是实体,能过上几招。
    金先生跟没听见似的,跑啊跑,我的脚疼啊疼,眼瞅着离黑潮越来越近了,近了,马上就要被吞噬了,这时金先生伸手摘下我带着的吊坠,朝前一抛。吊坠发出金光,像一把锐利的刀,切开了眼前的黑潮,跟着金先生抓着我的手用劲朝前一带,我借他的力准确的从缺口钻了出去。

    我摔了个狗吃屎,金先生那一下真是力气惊人,晕头转向的回了神,看见我还在办公室里。但这里显然是我熟悉的属于正常人类的地方,窗外漏进不少光,路灯的、月亮的,更关键的是,小办公室门口的地上并没有放着那面小鼓。下意识的摸了膜胸口,吊坠不见了。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脚踝还是疼,一瘸一拐的来到墙边,打开了灯。突如而来的光亮让我觉得刺眼,刺得睁不开。
    忍着不适眯着眼,视线浏览一圈后,我忐忑心惊,金先生不在这里。
    这里一片宁静,让我产生错觉,刚才发生的都是真实的么?
    我用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金先生的号码,去特么的响三下就挂断的规矩,我握着话筒直到里头传来电脑机械音,告诉我我要找的人现在不能接电话。
    我再按下了老金的号码,他倒是很快就接了,对于这么晚我还在办公室呆着他表示了惊讶,我冲着电话就一句,“金先生可能不见了!”
    老金就更惊讶了,“金先生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他…”我不知道要怎么跟老金解释,怎么能三言两句把我刚才经历的告诉他,干脆转道,“我打他电话他没接!”
    老金笑了起来,“娇娇啊,我一早不就跟你说了么,金先生不一定能马上接电话,他可能在忙事情,所以你打电话给他,响三下就挂掉,他没事了就会给你回电话的!”
    “可是我的吊坠也不见了!”我冲着老金喊,他的轻松态度极大的激怒了我,“刚才我遇险了,金先生来救了我,但是他自己不见了!老金,你得想想办法,和金先生联系上!快!”
    老金’啊呀’了一声,然后问,“今天几号?”
    今天几号?这是什么破破破破问题?!
    “农历七月初八!”老金自己算出来了,然后道,“今天不要紧,金先生能脱困!娇娇别急,等明天看情况再说!”
    这跟日期有什么关系?
    “哎,你不知道,”老金解释,“每月初十前后是金先生力量最强的时候,一般东西动不了他!”
    可是我直觉觉得那个人不是’一般东西’,他能操控那面鼓呢,那小鼓不是和金先生的死对头叫做’活佛’什么的有关系么?上次见活佛,金先生可是九死一生呢!
    可是老金丝毫不把我的担忧放在心里,他打了个哈欠,劝我赶紧回去睡觉,还向我保证明天肯定能见着金先生,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在办公室里呆呆坐到天亮。
    上午的时候呆呆坐着的人增加了三个,海燕、老金和何警官。
    我们四个坐在茶几边上,中间放着那面鼓。

    金先生真的失踪了,老金和何警官都联系不到他,这时老金才有心思听我说一说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说完后海燕第一个发难,“哎呀娇娇你看你,好好的惹了什么事情连累了金先生!”
    她的脸色难看极了,但我压根没心思跟她斗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为什么我会遇见那样的怪人和怪事?然而根本想不到,从昨晚我下班离开公司开始,我的表现都是非常正常的,没强行扶老太太过马路没强抢小孩棒棒糖。
    我把鼓捧起来,“把它摔了吧!”
    老金和何警官一起朝我伸手,“不可以!”
    我又把鼓放下。
    “那人长相,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何警官问。
    我摇头,我摇头都摇得要吐了,我已经无数次表白过了,我真的不记得!本来就黑咕隆咚的地方,一点光都没有,我怎么看清别人的长相?
    何警官唰一下站了起来,“我去找一下何妙!”说完他就朝房门外走,走到门口停下来对老金说,“昨天那案子你们别掺和了吧,我家里人出手了。”
    老金脸色一变,“讲不讲规矩啊?先来后到不懂啊!”
    “喂喂!”我跳到两人中间,“金先生不见了!”
    老大都失踪了,老金还有心思和别人谈生意?接了生意他能做下来么?
    何警官转身走了,老金跟到门口继续嚷嚷,“你们家不是不过黄河的么!怎么咱这儿的事你们家手也伸过来了?”
    我好想抽老金。

    中午时分我躺在沙发上,闭眼前不知怎的想起了昨晚那人也是这么躺在沙发里的,大概时间没到,癞蛤蟆没动静。老金背着手在我身边转悠。我瞪着他,觉得他连何警官还不如,何警官至少知道去找外援,他就只会算计生意。
    “把裤腿往上拽拽!”老金吩咐。
    我边问’干嘛’边拽裤腿。
    海燕也凑了上来,并准确发出一声惊呼。我忙坐起来看究竟,看见我的脚踝有五道青黑色的指印。
    “昨晚弄的?”老金问。
    我点了点头,觉得这是昨晚的佐证,证明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所以我居然有点高兴起来,对老金说,“看见了吧,那家伙很厉害的!”
    “没事,”老金继续轻松,“金先生也很厉害的!”
    招老金这样的员工,真不知道是金先生的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这印子有没有什么危害我可看不出来,”老金皱着眉摇了摇头,“所以娇娇你可能暂时不能离职了,得等金先生发话。”
    “我不走了…”我平静的说。

    两个小时后。
    睁眼看见海燕在浇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盆仙人球,圆圆的、虎头虎脑的,挺好看。老金在记账,揉着额心发愁,“哎呀,快到发薪的时候了嘛…”
    海燕凑上去,“够么?”
    老金点头,“薪水是够了,就是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账上刚进了点钱就要全吐出去了,唉,钱不好挣啊…”
    他们怎么能这么平静?平静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愤愤不平着,坐了起来,冲老金问,“金先生呢?”
    老金摇头,“还没消息。”
    “何妙那呢?”我继续问。
    老金继续摇头,“也没来消息。”
    我坐不住了,“我去酒吧探探消息。”
    老金点头,“去吧。”
    海燕跳出来,“我也去!”

    一个小时后,我和海燕来到了’我来了’酒吧门口。我本来是不想和她一起行动的,但是昨晚的事情闹得我有些后怕。
    酒吧门是关着的,我上前找门铃,找一气儿没找到,索性拍起玻璃门来。几下后来了个漂亮小姑娘,看见我和海燕也不多问,直接把门开了,然后指着酒吧里头说,“往里走,最里头那个房间,妙妙在那儿!”
    我想问小姑娘怎么会认识我们的,但现在情势急迫,不容我分心,我率先朝酒吧里头走了过去。停在门口先敲门,然后喊了两声,“我们是金先生的人,来找何妙小姐!”
    “进来吧!”一个女声响起。
    我推门而入,看见这是一件办公室模样的房间,装修得很是富丽堂皇,而何妙一副总裁丽人的打扮坐在大班桌后面。这丫头,见她三回都不带重样的,不但服装,气质都变了。
    总裁妙妙看着我们,露出亲切慈祥微笑。我的目光却落在大班桌面上,那里铺满了各色方形的剪纸,还有把精巧的剪刀。
    “来了啊,坐吧…”总裁妙妙朝她桌子跟前放着的椅子示意,我和海燕一人捡了一把坐下,妙妙也不问我们的来意,她一手拿起剪刀,一手在桌子上翻了翻,翻到一张剪纸小人,然后问,“我的妞儿怎么样?”
    我和海燕一起,’啊?’
    “刚才那个呀,”妙妙翻了个白眼,“比前面那个伙计好看不?”
    我和海燕又一起,’啊?’
    有人在敲门,然后走进来那个帮我们开门的漂亮小姑娘,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两杯透明的饮料。
    妙妙笑了笑,“我调的,清淡,你们尝尝。”
    可是我们对酒没兴趣啊…
    海燕高兴的捡起其中一杯。
    好吧,只有我对酒没有兴趣…
    漂亮小姑娘准备离开,妙妙喊住了她,手里扬着那个纸人,“看来她们还是喜欢异性!”说着,她手里的小人腾起一股烟雾,明火冒出一缕,小人烧没了。
    连海燕都忘了喝酒,我们一起傻了眼。
    更让人傻眼的事情随后发生,那个给我们送酒的漂亮小姑娘身上冒出一阵火光,唰一下就烧没了,就在我们的眼前…
    我和海燕一下吓得躲到了墙角,担心引火上身。妙妙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将手一举,我看她手里又捏了个剪纸小人,然后对着小人打了个响指,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随着妙妙一声’进来’,门打开来,走进来我们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个漂亮小伙子。
    “还是这个称心,”妙妙面带微笑问我们,“是不是?”
    我们惊呆了。

    我捡起酒杯,喝了一口压压惊,而海燕的酒杯早就见了底。妙妙看着我,问,“味道怎样?”
    “呃…”我品了品,“没啥味道…”
    妙妙双手一拍,“那就对了!我用了二十七种酒和饮料,就为了让它没味道…大净至纯,最好的酒,就该是没有味道的!”
    对此我不敢苟同,但我也不想争辩,放下酒杯对妙妙道,“何警官找过你了吧,你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金先生么?”
    妙妙冲我点了一点手指头,“答案就在你那杯酒里。”
    什么意思?
    “把它喝完,喝完就知道了。”妙妙朝后一坐,好整以暇的样子,然而我怎么感觉到阴谋的味道?
    海燕高兴的举起酒杯,“我的喝完了!”
    妙妙看她一眼,“你不算!”
    海燕应该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的,舞了舞杯子,然而最后还是把杯子放下了,转头看着我。
    我则盯着杯子里透明的不但看起来连闻起来都特别像是水的酒,狐疑极了,这个妙妙,是好人么?她的行为也太诡谲了点吧…
    “喝不喝随便你,”妙妙抬了抬肩膀摊摊手,“过了今天以后能不能找到你的金先生,就很难说了…”
    我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液体都倒进了嘴里,眼角瞟到大门忽然被人大力打开,冲进来一个人,一伸手打翻了我的酒杯。是何警官。然而已经晚了,酒都进了我的肚子里。看着他严肃的脸色我快哭了,嘛蛋,何妙这个女人给我喝的是什么?为什么何警官脸色难看得跟刚死了爹似的?
    一翻眼,我晕了过去。
    我早说过我不能喝酒的,一杯就醉从无虚例。
    51

    警察出场永远都是晚的,架打完了、火并完了、抢劫完了、人杀完了,警察来了...
    何警官也是警察。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全是海燕告诉我的。
    海燕说,我当时一歪,就睡死了过去。何警官捏着杯子闻了闻,然后问何妙给我喝的是什么,“语气挺凶的,”海燕这样强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喝了敌敌畏。”看何警官反应这么大,海燕也给吓到了,她也喝了啊。熟料何妙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就是一杯醒世。何警官听了后没说什么,转头看着海燕继续恶狠狠,“你们也是,真傻啊,什么都敢喝!”当时海燕觉得委屈极了,她认为何警官本意是想教训我的,但是我睡着了听不到,所以她就只好承受这份不该属于她的教训,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我欠了她一个情。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想揍她,还不赶紧说重点!
    教训完海燕何警官盯着何妙,要她赶紧把我弄醒,何妙却说她没办法,她这里除了酒没别的,只能等我自己醒了,后来大约是看何警官着急,还安慰他说,“不要紧,这姑娘体质挺好的,能自己醒过来!”
    虽说我现在已经醒了,但听到这里还是觉得后怕一阵阵,难道说,还有自己醒不过来的?
    还真有!海燕打听过,没醒过来的都被何妙送医院了,本市中心医院icu里头躺了几个,都是何妙的杰作。
    那海燕为什么没事?这酒这么邪乎。海燕叹了口气,说酒让何妙做了手脚,她给海燕喝的,还真就是一杯水。
    所以何妙这是刻意算计我了,我欲哭无泪,我特么跟她没仇啊,我还请她喝过砍头酒呢!有这样过命的交情在她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后来他们仨就选择了等待,围着半躺半趴睡着了的我,一个小时后,我醒了过来。
    于是接下来换海燕问我了,我做梦了么,梦见什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也是何妙与何警官关心的,两人四只眼齐齐落在我脸上,我捧着头,觉得头痛欲裂,我梦见了什么?
    我一定做了梦,一定,可是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妙打了个响指,“量不够!”
    门打开,漂亮小伙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高脚杯,我受惊了,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躲到海燕身后。
    何警官伸手拦住漂亮小伙,瞪着何妙,“别捣乱了!”
    何妙从善如流的又打了个响指,门关了,然后她耸肩,“随便呗,反正想救他的不是我…”
    何警官看了我一眼,口中喃喃,“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他的语气挺不肯定的,而我也焦急起来,这距离金先生失踪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我们这帮人还在这里一筹莫展,难道一定要等金先生的尸体自己出现么?
    何妙手一摊,“可是,我就只有这个办法,她不去,他怎么出来?”
    “什么意思?”我问。
    “听起来,金先生被困在异世界了,”何妙解释,“需要人去把他带出来…”
    好像不是很复杂的样子,“去带他出来?”
    “是,以金先生的本事,要从那里脱身本身并不难,”何妙继续,“难的是那里有他的对头,可能给他使了什么绊子,所以得过去一个他认识的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关键时给他提点。”
    我指着何警官,“你们是好朋友啊!”
    “他不行!”何妙断然拒绝,“他是我叔叔,是我们家很重要的人,不能涉险!”
    “那你呢?”我的目标转到何妙身上。
    何妙脸上一僵,僵得很有内涵,然后化为微笑脸,“我是非常愿意的,但是我情况特殊,去不了。”
    何警官默默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关门,转身走回来,手里端着高脚杯,“我去!”他说,然后把酒杯凑到了嘴边。
    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抢下了高脚杯,然后就骑虎难下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我下一步动作。
    我觉得我责无旁贷,首先,也就是第一,最需要强调的一点是,金先生是为了救我让自己身陷险境的;第二,那地方我去过,还回来了,一回生二回熟;第三…
    我还在琢磨第三点,海燕冲我伸出手,“要不,我去?”
    我把海燕的手打开,眼一闭心一横,把那杯量起码多了一倍的液体咕嘟喝了下去。这是女主角才有资格做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让海燕抢了风头?只是最后关头我忽然想到了老爸老妈,然后有点后悔了,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万一我醒不过来,他们得多伤心?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要是连我也…
    不行!我得醒过来!

    立定决心睁开眼,入目就见癞蛤蟆的嘴,扁平且大。呆了三秒,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坐起来。
    “哟,醒了啊…”海燕从一旁经过,手里拿着本什么,飘了一眼在我身上,然后直奔老金。
    老金在喝咖啡,熟悉的雀巢味儿,看见海燕找他,笑得眼也没了。
    我捧着头,觉得有点不对劲。
    “娇娇啊,醒来就赶紧干点活儿吧,”老金的视线越过海燕雄伟的背影投向了我,“本来正儿八经干活的时间就不多,还在那发愣…”
    “啊,好,”我站起来,茫然四下看了看,“要我做什么?”
    “老朱家,金先生说要去消个毒,你去一趟吧。”老金吩咐。
    老朱是谁?
    海燕飞了个白眼来,“就是那个出车祸的,剩了寡妇儿子的…”
    噢...
    怎么消毒?
    老金递给我一个矿泉水瓶子,里头有大半瓶浑浊的液体,“老朱家所有房间的四角各洒三滴,剩下的让那娘俩洗个手。”
    我把瓶子放进背包出了门,看着大白冰柜犹豫半秒,然后打开冰柜拿出了一支娃娃头。啃着娃娃头的时候我想,还挺甜,好像挺久没吃过了,竟然不觉得腻了...
    上公交车的时候娃娃头已经吃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吃完后我觉得有点渴,掏掏包,摸出一瓶矿泉水来灌了一口,水还没吞下去我立刻醒悟,忙不迭的把水吐回矿泉水瓶,弯腰一阵儿猛咳,把嘴里残存的水都咳了出来。
    太恶心了,一股馊味,这玩意儿没毒吧...
    “哎哟,这姑娘怎么了,不是病了?”旁边有人这么奇怪着,是个老太太,我冲她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紧。
    老太太冲着我建议,“姑娘,病了就去看医生啊,别自己硬扛着。”
    我点点头,边把矿泉水瓶盖好,塞回背包。

    前头到了我要转车的站台,我赶紧下了车。
    第二趟公交车慢慢悠悠走着,我不耐烦的看着窗外景观。已经到了老城区一带,这里街窄人多,交通一项比较不畅。我开始回想老朱的地址和长相,但是总觉得记忆里缺失了什么。
    喇叭报出了我要下的站,我挤开人群来到车门,车速放慢,站台上挤满了要上车的人,在那群人中我又看见了那个老太太。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刚不是在前一辆公交车上提醒我要去医院的么,怎么一眨眼就在这里等车了?
    车门一开我就钻了下去,我想找老太太确认一下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然而站台上来回走了三遍,那个老太太凭空消失了。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看屏幕,是办公室来的,接通后我直接叫出老金的名字,告诉他我刚到地方,别催。金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办完了事就回,等下我有事情找你。”
    我,“噢...”
    挂了电话寻着记忆来到了老朱家楼底下,想着上回来时发生的不愉快,我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然后带着微笑上楼梯。服务行业,态度很重要。
    敲门,朱太太给开的门,我将来意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把我迎进了家。
    房间里依旧黑暗,窗帘还是拉着的,我也不跟她客气,上前就把窗帘拉开来,朱太太发出一声讶呼,我转头看她,认真叮嘱她以后没事多开窗通风,窗帘别老拉着,进来就抑郁,尤其不利小孩子生长!然后问,“乐乐呢?”
    朱太太听我说一句就点一下头,最后回,“在他自己房间里。”
    我掏出矿泉水瓶,先来带卫生间,四角点上水,跟着便是朱太太的卧室,桌上还摆着朱先生的遗像,黑白照里的一个人,眼神很热的注视着我们。其实不想走,其实他想留。可惜…
    继续在四角点水,之后是乐乐的房间。
    这房间里头也是暗,乐乐坐在房中央的地上玩玩具,看见我们进来,立刻躲进了窗帘后。我上前, 唰一下拉开了窗帘,乐乐吓得扑向朱太太。
    我开始点水,边跟朱太太说,看样子乐乐心理有了创伤,得人工干预一下。
    朱太太问怎么干预?
    我说,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朱太太再问,你们会么?
    我摇头,朔业有专攻,可不敢乱答应,得去正规医院找正规的心理医生。
    得亏是我来了这趟,这要换了老金在,他立马能答应,然后给人开一个天价。
    最后我把朱太太和乐乐都叫进了卫生间,用矿泉水里剩下的水给他们洗了手,乐乐抬头看我,问,“这样以后是不是就看不见爸爸了?”
    我弯下腰,扶着乐乐的肩膀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那双热切且矛盾的眼,我真是什么鸡汤都倒不出来了,吭哧半天挤出一句,“乐乐,你还有妈妈…”

    告别后我觉得心情无比难受,边下楼梯边抹眼泪,下到一半眼睛瞄到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悄没声息的,跟鬼一样,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待看清那人,我准确的吓得跳了起来。
    又是那个老太太!
    真特么见鬼了!
    老太太看着我,慢慢的说,“姑娘,要看病啊!”
    我去,尊老爱幼的传统教育虽然已经深入骨髓但这个老太太我忍她不了了!我毫不客气的冲她嚷道,“要看病的是你吧!”
    朱太太家的门打开了,朱太太的头探了出来,“屠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我冲她摇摇头,转回头,老太太正在下楼梯,慢慢悠悠、神神叨叨。我跟了下去,想看看这老太太在搞什么鬼,一跟就跟到了楼底下花坛旁。
    老太太停下,回头问,“姑娘,不去看病,跟着我做什么?”
    这…这我就无言以对了...

    我坐车回香樟路,一路老想着那个脸皮皱得跟橘子皮似的老太太,她的出现实在蹊跷,她还一再提醒我去看病,是双关之语么?
    难道我真的病了?我伸手摸了摸额头,温度正常的呀...
    我还是决定晚上冲杯板蓝根喝了再睡,防患于未然不是坏事。做完这个决定我把老太太抛到一边,开始琢磨另外一个奇怪之处——
    朱太太怎么知道我姓屠?

    我对于自己的名字的怨念有多深大家都了解了不用多加形容了,所以我对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一般不提我的姓,然而刚才朱太太随口就把我的姓给点出来了,这难道不奇怪?
    或许是老金说的?
    这倒是有点可能,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因为老金平常喊我也只是’娇娇’,那他会跟朱太太介绍我说我是屠小姐么?
    想想,其实还是有可能的,我本不必这么疑神疑鬼,等下回了办公室问问老金就清楚了。
    下车,等转车。我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没有老太太。
    可是...
    我要等的车来了,车门刚开,我便看见那老太太站在上车必经通道边,阴森森的看着我,嘴角还有狞笑,怎么看怎么都有句潜台词落在她头上:不是好人!
    我决定忽略她。俗话说得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等我到了香樟路下车时,那老太太终于没有继续跟踪了,只是从车窗望着我,眼神继续瞄我瞄得很有深意。活这么大,被一老太太连跟四辆车,真是难得奇遇。
    揣着这份惊奇,我进了办公室。
    老金不在,海燕在,金先生也在。
    又一桩奇事,海燕老老实实的坐在她自己的三合板办公桌后头埋头忙碌什么,竟然没有去骚扰金先生!我眼神一飘,看见她在贴发票。
    也是,快月初了,要发工资了,该报销的发票也要准备了...
    咿?是谁说过要发薪来着?我很清楚的记得有人说过,但是却记不起说这个的人到底是谁了…我的记忆怎么了?
    哦...想起来了,是老金,他今天早上说的...
    不对,不对,不是今天早上...
    从早上起老金就一直假借安排工作之名和海燕交头接耳,压根没跟我说句有用的话,那为什么我对这句话的印象这么深刻?
    的确是老金说的啊,在某个早晨...
    我伸手揉了揉脸。我的记忆好像有些错乱了,今天搭昨天、昨天搭前天,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被乱搭了一气。

    金先生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让我坐到他对面,一副有话要交代的样子。我按照他的吩咐坐好,然后用眼神期待他的后文。
    “朱家事情搞定了?”金先生问。
    我点头,“洒水、洗手,全部按照老金的吩咐做的。”
    “这些事本来该老金去做的,”金先生看着我,好似有些担忧,“他怎么都推给你了?”
    我摇头,“挺简单的,我敢肯定没出错。”
    “你这都最后一天上班,”金先生继续替我不平,“本来什么都不该派给你的。”
    我干巴巴的’呃’了一声,然后对金先生说,“我决定不走了,不辞职了…”
    金先生微带笑意看着我,“决定了?”
    我记得我跟谁说过来着,我不走了,为什么金先生好似第一次听见我这个决定?
    海燕的怪叫插了进来,“哎呀,娇娇,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她表示着不满,很强烈的不满,“既然决定了要走,就走呀,没人留你,走吧啊乖!”
    “不对!”我拍案,但是没起。
    海燕奇怪,“什么不对?”
    我伸出一根食指点了海燕一下,“你不对!”
    海燕大张着嘴,“我哪儿不对?你吃错药了?!”
    我无比真切的记得,虽然海燕跟我不对付,但是她是希望我留下的!
    不但海燕不对,朱太太也不对,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老太太不对,连面前的金先生也不对!
    都不对!
    我盯着金先生,慢慢的站了起来,然后朝后退了好几步,站定后我摆了一个防守姿势,问,“你到底是谁?”
    金先生依旧面带微笑看着我,很帅、很帅、很陌生...然后他点头表示着满意,“这样才对呀,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持走下去…”
    我一下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52

    这里是异世界,何妙提过的异世界!
    问题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异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就这么赶着懵里懵懂的我进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差点迷失自己她的良心哪儿去了?
    ‘金先生’正看着我,’海燕’也在看着我,他们是谁?
    还有这一路遇见的各种人,他们都是谁?
    门忽然被打开,快步进来一个人,抓着我的手就把我往外扯。我抗拒的挣扎了一下,看清楚来人,然后更加激烈的挣扎起来。
    是那个怪老太太!
    ‘金先生’跟会移形换位大法似的,一闪就从办公桌后头闪到了我身后,伸手朝我的手抓来,并道,“留下!”动作快得鬼魅。
    老太太手下用力把我扯到了她身后,用自己的手挡住了’金先生’的那一抓,转头对我说,“快走!找到护身符!”
    刚说完,我便见老太太那只落在’金先生’掌握的手发出一道火光,浓烟冒起,跟着她就活生生的在我眼前自焚了!自焚也就算了,连声惨呼也没发出来,真是硬气!
    给老太太点了赞后我没敢耽搁,抱头窜出办公室。
    我知道这老太太的来历了,是何妙的人!大概是何妙送进来帮我的,难怪跟了我一路、怪话讲了一路!何妙也是,故弄玄虚,直接讲明白不好么?
    后来我知道我误会何妙了,这老太太是她送进来的第八个纸人,其他七个都因为过早露出破绽被异世界给吞没了...
    总之,老太太送来了很有价值的线索——我得找到我的护身符!要是我没理解错,护身符就是金先生的吊坠!
    吊坠被金先生用来对付那些黑雾了!那它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啊!
    该上哪儿去找?
    我特么更不知道啊!

    “娇娇,你去哪儿?”身后忽然传来呼唤,如许深情,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转头看见’金先生’站在门边,神态很安详的看着我,好似一点都不担心我能找到路离开这里。而我现在只想知道真正的金先生去了哪儿,是不是也像刚才的我一样陷入了幻象而我要怎么找到他并提醒他?
    又退了几步,吊坠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不能走远了。
    ‘金先生’忽然一伸手,从门后扯出来一个人,肥肥胖胖正是’海燕’。他再伸手,一把掐住了’海燕’的脖子,’海燕’难受得挣扎起来。
    我被’金先生’的举动惊呆了,他们不是一伙的么?这么自相残杀做什么?
    ‘金先生’朝我一挑眉毛,“这是你的朋友,你不来救她?”
    ‘海燕’嗷呜嗷呜的叫着,扭曲着面部表情和四肢,好像真的要被掐死了。
    我真诚对’金先生’说了三个字,“你有病!”
    说完我开始在地上找,依照我的记忆,那晚我跟金先生跑出办公室,然后往这个方向又跑了大概几分钟,然后他摘了吊坠朝前面抛去。

    边跑边找我边不时的回头留意身后动静,虽然不知道’金先生’想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他要是真的把’海燕’掐死了,正常的世界的海燕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一阵庞大的风声朝我袭来,我一看,惊了,’海燕’正朝我飞来。哦不,应该是被’金先生’当暗器丢了过来。她的大脸庞上挂着淫笑,眼睛瞪得成了三白眼,两只手朝前伸着,指甲居然是黑色的。
    我侧身避过,顺势给了她一脚,’海燕’一声怪叫滚出去三米远,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站起来后,她用脚尖着地,一摇一晃的继续向我走来,双手在身前摆着,姿势极其怪异。
    我立刻躲开老远,看着’海燕’心里很愁,这玩意儿要怎么打?
    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朝’海燕’扔了过去,’海燕’很灵活的一偏头,石头擦着她的耳朵飞了过去。
    虽然没打中,但我得到了一个结论,这玩意儿怕石头。不是怕石头,而是怕物理攻击。也就是说,我的拳脚对她有效。
    然后我就很高兴的舞着拳头迎上去了。
    打架,我还真没怕过谁!

    ‘海燕’被我揍得很惨,这叫新仇旧恨一起来,我的拳脚威力大振!
    我想打海燕很久了,一直迫于各种压力而从未成功过,现在终于夙愿得偿。十几拳砸在’海燕’脸上后,她成功的变成猪头,而我心情舒畅极了。最后我看准时机,一拳致命,狠狠的捅在’海燕’小腹上。她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头抵着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我调整好姿势,向一直在那看热闹的’金先生’招了招手,“她不行,你来!”
    我随口说说的,我以为我刚才表现那么神勇,’金先生’至少会有所顾忌,给我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然而他居然一招就到,又是跟鬼魅一样的一闪就到了我身边,我都没来得及反应!
    “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响起,我连害怕都忘记了,僵在原地,这么快,怎么打?“你讨厌她很久了对不对?”’金先生’继续说,声音带着奇异的蛊惑,“你想打她很久了,很久了…一直忍着…忍着…忍得很辛苦吧?”
    我找不到话反驳。
    “现在,终于把这个你讨厌很久的人教训了,感觉,怎样?是不是很好?”他继续说着,声调虽然奇怪,但非常贴切的描绘出我的心情。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看!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的声音忽然放得很低,很温柔,很诱惑,简直像是色诱一般,“连我,也是你的…”
    他的身体忽然贴了上来,从背后将我紧紧抱住。
    “这是你的世界,你就是这里的女王!”他嘴唇贴上了我的耳朵,热气丝丝钻了进来,“留下吧…”
    啊!啊!啊!
    明明知道很危险,但是很想点头是怎么回事?!!
    他长着和金先生一模一样的脸,用一模一样的声线说着他是我的、我是女王我能怎么办?我能摇头么我能拒绝么我忍心么?头略转,他的脸近在咫尺,清晰得能让我数一数他有多少根睫毛,黑眸深邃如海,一下把我吸了进去。
    我大口的吸着气,对抗着心里那魔鬼一般的欲望。抗了一阵,我感觉我扛不下去了,我深刻理解了何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
    飞蛾要扑火,让我死了吧...
    “别犹豫了,”他拱着火,一手捏着我的脸,忽然落了一个吻在我嘴角,“和我在一起吧….”
    啊!啊!啊!
    这是我的初吻!!
    我激动的转身,揪着他的领子,我想说,“再来一个!”然而一样东西忽然落入了我的视线。
    在他被我揪开的衣服里头,如玉一般的肌肤上,性感无比的锁骨边,露出了一尊佛像的脸,宝相庄严,似在指责我刚才的春心荡漾。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是吊坠啊!
    我万万万万没想到,吊坠居然在这里!
    下意识的我伸手,用快如闪电形容也不为过,一把抓住了小小的佛像,然后不假思索的一扯。

    肩上传来大力,我连连倒退,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回神,看见’金先生’似被重击了一般,趴伏在地上,肩膀不停的抖动着,然后他抬头,瞪着我。不知怎的,那眼神里我看不到愤怒,只有失望。我又是心虚又是心伤,抓着吊坠往后爬开好几米。
    别怪我,我是想当女王,但是不是在这里…
    这里是一个让人压抑不住欲望的世界,只有宣泄、只有为所欲为,这样是不对的...
    ‘金先生’朝我伸手,目标是我手里的吊坠,“把它还我!”说着,他站起,向我走来。
    我明白我打不过他,也很明白吊坠不能再落到他的手里,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飞快的蹲下,找到一块石头,果断的把吊坠敲碎了,真是一秒都没犹豫。
    ‘金先生’大喊了一个,“不!”,并又一个闪现出现在我身旁。大概是他没料到我的举动,所以来晚了,地上只剩下了吊坠碎片。
    我抬头看着他,心里没有惧怕,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大不了就是死,这个后果我能承受。”不能承受也得承受,事情已经做了吊坠已经碎了他要杀我我丝毫躲不了...

    就在此时,转机突起。
    我的身边忽然起了一阵浓雾,黑色的雾,就跟那晚我看见的一样。浓雾来自我的脚下,那堆吊坠碎片,我实在想象不到小小碎片能冒出这么浓郁、厚重的雾。雾把我团团裹住,我的视线里一片黑暗,连近在咫尺的’金先生’都看不见了。
    我慌不择路不管方向埋头就想跑,想逃离’金先生’的掌握,然而事与愿违,兜头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他双手一探,捉住了我的肩膀。多年习武经验让我身体自然反应,腿一屈肩一沉,便逃脱了他的掌握。跟着我急退,急得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退了几步后转身就要正式逃跑,手腕一凉,又被捉住。
    嘛蛋,逃个命都这么曲折?
    我不服输啊不认命,伸腿踢向对方要害,抓着我的手腕的手一拧,力气奇大,带着我的身体转了半圈,伸出去的夺命腿自然落了空。
    招不用老,此时我背对着他,顺势给了他一个肘击。谢天谢地,这个肘击终于击到了实处,从触感来说,我击中了他的小腹上方肋骨以下之处,绝对的人体薄弱之地。
    ‘金先生’痛的一弯腰,手下力气松了,我忙挣脱开来。
    逃命的事业要继续不能停啊我拔脚就跑,可是阴魂不散的’金先生’长臂再伸又从背后抱住了我,这次还抱得特别的紧。我当时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完了,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近身肉搏,取胜全靠死力气!
    我抓住箍住我的’金先生’的胳膊,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啊,肉感不错,有嚼头…
    ‘金先生’发出一声痛哼,却没松手,他是真恨我啊要赶尽杀绝啊!
    好吧,他不松手我不松口,我牙关咬得更紧,真真恨不得能咬下一块肉来这样哪怕被打死了也不算太亏。
    女人就是女人,打架还是得靠嘴…
    “松!松口!”’金先生’忽然道。他是要求饶了么?可是我怎么能松?生死攸关呢!
    “是我!”他继续道,“不是他!”
    什么意思?我不知不觉的松了力气,他一下挣脱了我的掌握,另外一只手一抄,准确捏住了我的下颚,这下完了,咬不到了...
    “看着我!”他道,然而并没有再多动作,我预想的屠杀没有展开。
    我立马看着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因为隔得近,所以还看得清他的脸,一张我熟悉的英俊且认真的脸,和之前那张感觉不一样。
    “是我!”他又强调了一遍。
    我后知后觉的问,“金先生?”
    他松了口气,终于放开了他的手,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感叹还是后怕的说,“你真的挺能打的…”
    我惊喜啊,快跳起来了,连声问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哪儿出现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还有那个假冒的呢?
    金先生不回答我的问题,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一下又醒悟了,“他、他、他就是你?”
    何妙的话清晰出现在我耳边,在那个异世界里,金先生迷失了,所以出不来…
    可是的可是,何妙也说过,金先生会迷失的原因就在于这里有他的对头!
    他的对头啊!一定就是那个假冒的’金先生’啊!所以那个’金先生’也在这里的啊!
    可是人呢?
    “我不是他,他不在这里,这是一个局。”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金先生简单解释了一句,跟着说,“我们先出去再说!”
    对对对!先出去再说!
    “来,跟我走!”金先生握住了我的手,将我带到他身边,“小心脚下!”
    一股清香凛冽的气味从金先生身上传来,将我笼罩住,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啊,有人看就继续发
    53

    我们走了很久,在浓雾中。金先生很有方向感,往一个方向走几步便会偏转一定角度,继续走几步后再偏转,我被带得晕头转向。幸好除了目不能视物,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当我觉得脚下开始发酸的时候,金先生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张门。
    这门我太熟悉了,就是办公室的大门啊,怎么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原地?我抬头看着金先生,想听他的解释。
    “往前走,打开门,进去。按照原路,一直返回,回到你最初的地方。”金先生却这样吩咐,“后面的路我不能和你一起,得靠你自己让一切重回原点。”
    什么意思?
    “不要怕,”金先生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特么什么意思?还得坐船?这儿大路朝天的哪儿有船坐?
    金先生不再解释,把我朝前一带,往大门方向推了过去。他松手的时候我立即回头,然而却看不见金先生了,他不见了,不过一秒的功夫…
    我震惊啊…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留我一个人,剩下的路要怎么走…

    我打开了门,里头空无一人。黑暗,只有黑暗。伸手去摸墙上的灯的开关,没用,灯打不开。我看看窗外,黑暗,还是黑暗。
    站在黑暗里我想了想,金先生说要回到原点,原点是什么?
    似有醒悟,所谓原点,想必就是我进入异世界的那个时候吧?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误入这里的?
    听见鼓声、手机没电、做梦、上了公交车…
    一步一步往回,我所能回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难道要把这一路重新回走一遍?原来挽救生命什么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悄步走进小办公室,关上门等了阵子,心里又怕又期待,那诡异的鼓声会响起来么?然而并没有。我打开房门,先看门口地上,没有小鼓的踪迹。走出来,再看躺椅,也没有人。
    看来鼓声不是我要找的原点。
    在空地站了一会儿,我径直来到大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目的地是公交车站。还没走近,便看见公交车停在那儿,里头黑乎乎的,车灯没开。有乘客么?不知道。有司机么?但愿没有。
    慢慢走到公交车边,先见上车门打开着,走到车门往里看,司机位是空的。我扶着把手慢慢走上了车。不出所料,车里头此时就我一个人。寻着记忆走到我之前坐过的位置旁,慢慢坐下。
    接下来,我想试试做梦。
    可是,我特么的睡不着啊!谁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要不要找个东西把自己敲晕掉?
    这么奇葩的念头是怎么蹦进我的脑子里的?
    我从座位上站起,在空空的车厢里来回走着,看来,公交车也不是我的原点。
    一筹莫展的我有种深深的后怕,我又被困住了,金先生说过要想脱困得去坐船,啊,不对,’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句谚语,我的智商都喂了狗了...

    我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屁股刚落座,头顶闪过一阵惨白的光,车厢的灯亮了。
    不但是灯亮了,悬在前头报站的屏幕也闪了起来,一排红色的字排着队滚过,下一站,大还山。
    玩笑开大了...
    大还山是哪儿?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得下车!
    我麻溜儿站起来朝车门跑,刚跑两步,门砰的一下关了,我坚定思想毫不动摇,瞅准一扇窗准备跳车,车身忽然一摇,然后歪歪扭扭的动了,动了,车开动了...
    车开动了,就表示有人在开车,这车不会是无人驾驶那么高科技吧。我马上朝车前方走,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还是那个没脸的司机。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这车摇动得非常厉害,好像真的在走山路一样,我走得很慢很艰难很小心,我不想摔了。
    事与愿违,四五步后我终于摔了,还是个仰八叉。后脑勺着地的时候出于自我保护我摊开双手,用胳膊肘撑着地,所以并没有受伤,可是此时灯又黑了。

    光芒对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黑暗再度降临时我的意志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那一刻我几乎厌世了,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浑身力气被抽走,我一下瘫在地上,闭上眼,我对自己说,好累,休息一下吧…
    车还在摇着,还在往那个什么大还山不停进发,我似乎陷入过一阵睡眠中,至少我的意识迷失了一小会,“留下吧 …”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脑海响起,“留下来…”如此温柔多情充满诱惑,我喃喃应了个’好…’,跟着一下清醒过来。
    好什么好?不好!我不想留下,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我想坐起来,身体刚起来三分之一左右头却碰到了一块板,发出一声巨响,伸手捂头,胳膊又碰到了障碍物,我的四肢几乎伸展不开。大惊下我伸手四下摸了一圈,最后得到结论我被关起来了,关在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
    重新恢复平躺姿态,我用双手和双脚量出了盒子的空间容量,它非常有限,非常局促,还有些闷,我把双手双脚都落在上面的盖子上,先试着用了用力,还行,虽然姿势不是最有利的,但不是一点儿劲都用不上。
    深吸一口气,我开始发力,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此时我心里的信心又多了几分。盖子没有钉死,要脱身不难。再深吸一口气,第二次发力。这次我用了全身的劲儿,因为我知道在这样的状态和姿势下,我的力气只会越用越少,所以只能一鼓作气。
    我的判断非常准确,第二下力气发出后,盖子成功的被我顶开了。

    一片绿色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视线,我看见了一株绿色的大树,树桠平而茂密,像一把巨大的绿色的伞,撑在我的头顶。
    这个似曾相熟的场景让我愣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没有动,我在等。我的等待没有白费,一个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是金先生。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表情有点奇特。我也没说话,就这么仰天看着他。
    “这一路过来,你有过放弃的想法么?”金先生忽然问。
    我不知道答案。
    “你有信心留下么?”金先生继续问。
    我也不知道。
    但我很清楚,刚才金先生说的所谓’我的原点’是什么了——就是我的那个决定,我要继续留在金手指公司的决定。所以,这一切都是试炼…
    “这个局其实是为我设的?”我问,“考验我?”
    金先生沉默着,是默认了吧。
    “那我通过考验了么?”我继续问。
    金先生眼神闪动。
    “没有?”我确认。
    “你为什么想留下?”金先生反问。
    我能说是因为他么?自然不能。但我想到了另一个理由,“我想证明,我有坚韧的心性!”
    “那么,回答我的问题,”金先生道,“这一路过来,你有过放弃的想法么?”
    “我…”我顿了一顿,慢慢坐了起来,抬头对金先生坦白道,“有过…”
    金先生就这么看着我,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我的心情挺灰暗的,我本来不想在这里工作,好不容易培养出了点感情愿意留下了,却没通过考验,这时我才明白,就职是个双向考验过程。

    周遭忽然亮了起来,以那棵树开始,火光闪烁着,虽然离我很近却并不灼人,这种景象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我并没有惊慌,就等着。很快树烧光了,接着是地面,最后是我坐着的那口棺材,当一切都烧尽的时候,我彻底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在何妙的办公室里,我坐着的也不是棺材,而是椅子,我边上依旧盘着海燕,看见我醒来她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金先生却不在,这个神出鬼没的人啊…
    何妙看着我,不说话,她的身边站着何警官,两人的脸色都很微妙。
    但他们没第一时间追问金先生的下落,所以我得到了结论,他们和金先生是一伙的,合谋算计了我!我没心情和他们算账,站起来不发一语就走了。
    海燕在我身后惊呼起来,“哎呀哎呀搞什么,说走就走了?到底怎样了?她不是睡傻了吧?”
    我获得了些许安慰,至少海燕没跟他们同流合污。

    离开酒吧后我在街上乱逛,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好,回办公室?不妥...回家?也不妥...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就一分工作么,至于这么垂头丧气的跟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
    乱走了一阵后我察觉有人跟在我身后,跟了两条街了,回头看见了何警官。我等了等,等他走到我身边。“有事?”我问。
    “我们没别的意思,而且我们也没有完全的,呃,骗你。”何警官向我解释起来,“一开始把你拉到异世界的人的确是’活佛’,后来金去救你。当然,他自己是能脱身的,但是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正好看看你的潜能和资质。其实他也是为你好,你们做的事情很危险,经常会陷入危机。解决危机的办法很多时候不是靠体能、靠拳头,是靠意志力。他若不能完全了解你能做什么能走到哪一步,留你在他身边也只是增加你的危险。你看,’活佛’不是已经盯上了你了么!你现在的处境,比你想象的危险!别往心里去了,别当事,还是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走。”
    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我特么的刚刚失去了我的初吻还特么的不知道失吻给谁了?这真让我忧桑。我也不是不讲道理,我知道何警官也好何妙也罢,只是帮凶。“不想收我,让老金说一声就行了,”我落寞啊,“何必玩我?”
    何警官眉毛一挑,面露喜色,“你还是来考警校吧!”
    这主意不错。
    电话铃忽然响了,是办公室的,老金来通知我结账了吧...
    我振作精神,觉得就算走也要挺直脊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生意不成仁义在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冲电话里情绪高昂到几乎是兴高采烈的’喂!’了一声。
    隔了一阵儿老金的声音才传来,“吃饱了人参?耳朵被你吵聋了!”
    “有事说事,”我道,“我忙着呢!”
    “金先生让我通知你,”老金不慌不忙的说,我的心不争气的开始加速跳动起来,“你的入职考试成绩没让他满意…”
    “然后呢?”我没好气的问,看来老金也是知情人。这小破破破公司,神气什么?!已经月底了,老金要敢少我一分辛苦钱我把他骨头拆了,反正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不用跟他客气!
    “唉,娇娇,我是很看好的你的哟,”老金遗憾着,“你这个表现,让我有点失望哟…”
    谁管他怎么想啊,谁爱搭理他啊!我的脾气快压不住了。转眼看见何警官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念及考警校什么的,我觉得不能自毁形象,遂缓了缓语气,“老金,我算是认真负责的员工吧?你没理由扣我的薪水吧?”
    人走茶凉,扣薪八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只是想再争取一下而已。
    “我扣你的薪水做什么?”孰料老金诧异起来,“我们公司是正规公司!”
    “噢…”这我真没想到,不是房租都凑不出来了么,“那…”
    “我是要通知你,”老金语重心长,“你的试用期要延长了!”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嘛…
    “延长六个月,试用期间工资发百分之八十!”老金道,“我也不想对你这么苛刻,但是娇娇,你的表现真的不太好啊,金先生不满意,我也没办法。但是没关系,我还是很看好你,你的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
    老金后头还说了一堆啰嗦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忙着回忆我还坐在棺材里时金先生看我的眼神,那里有什么?他想表达什么?我分析不出。但这个结局真的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何警官,“我暂时不去考警校…”
    何警官嘴角一歪,似笑非笑。
    “我…呃…”我想了想,“我先回去了,今天可能会发工资…”
    54

    工资到底还是没发,老金说,先欠着,得先支付房租,那个更重要,还得留点活动经费,公司要保持正常运转的话银行里没钱不行,反正就一个结论,工资推迟发。我和海燕都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不料老金更加不满,怪上何警官了,说之前那个生意如果能接下来,就能给我们发工资了!
    “哪个生意啊?”我问。
    “就那个断指的!”老金回。
    我打了个寒战,“那种生意,没接也好…”
    海燕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下班前我给老妈打了个电话,想讨点生活费,老妈很爽快的答应了,“明天给你打一千!”
    “这么多!”我喜出望外。
    “去买身好点的衣服,”老妈继续下令,“这周六我们去跟钟阿姨吃饭!”
    “啊?这…”我陷入矛盾。
    “怎么?”老妈敏锐的察觉了我的情绪波动,“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年底就把自己嫁掉!”
    好吧,说话要算话,这顿饭是逃不掉了。至于嫁人,我的初吻都已经送出去了,我得对人家负责!然而我又犯愁了,那人到底是谁?想负责都找不到人,我的婚姻路注定不平坦。
    “喂?喂?你还在听么?”老妈把我拉回现实。
    我用力点着头好像老妈看得见,“嗯!好!吃饭!嫁人!周六见!”

    又临近下班了,我一直毫无心思,眼神不时瞟着大门,即想见到金先生,确认他真的没事了,又怕见到他。海燕一直在呻吟,说不知道怎么的了肚子疼得厉害。我问海燕是不是大姨妈要来了,海燕想了想,摇头说,上礼拜刚走的。我看看她苍白的脸,觉得应该和自己无关,遂下结论说,“你吃坏东西了。”
    老金出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又有活儿了!我并没有很高兴,说着有活儿的老金笑眯眯的看着我,意思是我又要出外勤了是么?海燕很高兴,一连声的夸金先生棒棒嗒生意兴隆棒棒嗒!我看着卖力表演的海燕,不但一点揍她的心思也没有,相反我还有点愧疚。跟着海燕问老金,“金先生今天来么?”
    老金干脆的摇头,“他老人家要好好休息。”
    我暗暗叹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
    跟着老金目标转到我头上,“娇娇啊,有个事情要你去办一下。”
    是去见金先生么?我的心怦怦的跳起来。
    “前两天那个生意,就是在xx小区的那个,还有点收尾工作没做。”老金道。
    我呆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是姓朱的那一家么?”
    老金反倒奇怪了,“你怎么知道苦主姓朱?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继续问,“什么收尾工作?消毒?”
    老金更奇怪了,“是呀, 你怎么知道的?金先生给你打电话了?”
    我摇摇头,心里无限迷茫,那个异世界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老金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边吩咐怎么用。这次我没打岔了,就听着,熟悉的话再听一遍,我其实挺感概的。不过去的时候我选择了搭出租车,我是怕了公交车了。还好一路无事。

    事情办完已经是下午五点,我打电话给小天真,想约她出来逛个饭(就是逛街加吃饭的意思),小天真却说她没空,正要勉强她一下听筒里传来嘟嘟声,又有电话进来了。我一看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匆匆和小天真说了个’等等’我就换了频道,接通后里头直接传来一个命令,“把这个号码存下来。”
    嗯?金先生...声音有些沙哑,他还好么?
    “护身符还在么?”他继续问。
    我下意识低头,然后答道,“不见了…”它被我砸碎了?我是真的不能肯定!脑子里头乱啊…乱…
    “你去宿舍收拾下,”金先生吩咐,“到我这里来住几天。”
    “啊?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质的飞跃是怎么产生的?
    “不要太晚,最好七点前到我家。”金先生最后说,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我一点拒绝的机会。
    我傻眼了。
    还是小天真把我的神志唤了回来,“娇娇?娇娇?你还在么?”
    我应了个,“在…”
    “怎么了?”她问,“怎么失魂落魄的?”
    “有人要跟我同居...”我道。
    “啊?”小天真激动起来,“你要告别处女生涯了么?”
    “滚!”
    “是女的?”
    “男的...”
    “丑男?”
    “帅出天际…”
    小天真怪叫一声,“那你还等什么?你真的打算带着处女膜毕业?丢我们寝室的脸呐!”
    “滚!”
    这还是我认识的田真么?她搬出去不过一年啊,以前见雄脸红谈性色变的单纯姑娘啊…
    “好吧,我决定了,把晚上的约会推了,我来跟你吃饭!”小天真的语气像是国民党反动派的走狗要去绑架刘胡兰,兴奋中带着激动、激动中藏着邪恶,“你要好好跟我说说你的同居帅哥一根毛都不能放过!啊,等下,我给陈纯打个电话,这样的八卦要是不叫上她她会怨我一辈子!”
    “哎呀不好意思,我没空了…”我立马拒绝,我没空跟她们八卦,我得回去收拾东西。现在五点过五分,七点赶到金先生家还是有点紧张的。
    可是...
    我真的要去他家住?

    一个半小时后我拎着行李包站在金先生家楼下的保安室里,看着保安接通金先生家的门铃,对着摄像头我努力保持着镇定和淡定,并露出疏离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谢谢你了,我会给她配个门禁卡。”金先生正在对保安说。
    我有些惊叹,他打算留我住多久?
    十分钟后,我站在了金先生家门口。这是我第二次来吧,和上次不同,大门开着,灯亮着,金先生穿着白色衬衣灰色西裤,在门口迎接我。他的衣袖卷在肘关节处,于是我有些意外的看见他小臂上的伤痕,两排牙印。
    醉了...
    “进来吧。”金先生道。
    我在门口犹豫了,左脚踩右脚,然后问,“你真的要我住这里?”行李都拎在手里呢还这么问有点儿不真诚,但是我得矜持,虽然不是淑女但演也得演得像点儿。
    “进来!”金先生转身朝里头走,“把门关上!”
    呃,好吧…还有第二个问题我没机会问了,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我住这里?
    进了金先生家,反手关上门,站在门口我又犹豫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此时金先生已经走到里头去了,我看不见他的身影。跟着金先生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暂时住这间房。”
    我抬脚要跟过去,落脚在原地,把行李包放下,拉开拉链,翻出我平时在寝室里穿的拖鞋。看看,什么叫素质。

    金先生给我安排的房间就在他自己房间的隔壁,十来个平方,不大,但是我很满意,装修极其的讲究,讲究啊!我这辈子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激动完了我有点自责,看来我是个很容易被物质收买的女人,我家虽然小而朴素,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怎么能乱了方寸呢?
    站在门口我义正严辞,“要我住这里可以,但是我要知道原因!”
    金先生的视线顺着我的头往下走,最后落在我的脚上,我低头看着我的粉红兔子拖鞋,然后觉得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可是金先生丢来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他说,“我还没想好…”
    什么叫他还没想好?我都惊了。
    金先生朝我走来,站在我跟前停了下来,我又慌了,他想干嘛?离我这么近想干嘛?眼睛都不知道该搁哪儿了…
    “让让。”金先生却道。
    我这才发现我把门挡了个结实,忙后退一步。
    “你还没吃饭吧?”金先生继续向客厅方向走去,头也不回,“我点了外卖,一起吃点。”

    外卖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盒饭!然而金先生有点缺胃口的样子,扒了几口就放在一边了。我专心对付着我的盒饭,尽量不去注意他手上的牙印。我记得我还捣了他的小腹一下,也挺重的,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不知不觉,饭盒见了底。
    “收拾一下。”金先生道,“厨余垃圾不要留在家里,外头有垃圾桶。”
    “哦。”吃人嘴软,收拾垃圾本是应该。丢完了饭盒我还把饭桌擦了擦,然后把凳子放得端正极了,我记得金先生是有洁癖的。
    金先生朝水槽边的沥水架示意了一下,“那个杯子是给你准备的,以后就用它。”
    沥水架上就搁了一个陶瓷杯,白色的面绿色的里,挺好看的。但我明白金先生的意思,给我准备一个专属杯子的意思是,以后别随便用他的杯子,怎么感觉有点憋屈…
    然后看见金先生拉开一个抽屉,抽出一张湿纸巾模样的东西,把我刚才擦过的桌子重新擦了一遍,跟着把我摆好的凳子又往左移了五公分。“好了,早点休息吧。”最后他说,说完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我的视线在周围一一浏览,落在各种家具和摆设上,觉得自己跟在做梦一样。
    拿杯子接了杯水,我慢慢喝完。金先生一直没有出现,我便带着杯水进了我的新房间。

    他家连电视机都没有,还好我带着我的电脑。打开电脑搜索Wi-Fi,用户倒是出来一溜,个个都加了密,不知道哪个是金先生的。我走到金先生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一阵后金先生打开门,换了身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暖暖潮意涌出来。他刚才竟然在洗澡?这姿色…这姿态...
    我闭眼,深呼吸。
    “怎么?”他问。
    我往后退了一步,“想问问你,你家Wi-Fi是哪个?”
    “没有。”他简短的回,然后看着我。
    我都给看傻了,脸肯定也红了,热啊…觉得热...
    “还有事?”
    “啊,没了…没了…”我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金先生怎么这么早就洗澡的?我看看手机,才八点啊,还不到啊…
    刚好手机一震,屏幕亮了,进来一条微信。
    “忙着呢?”是小天真,@了我。
    我开始按,“不忙,闲着…”这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见小无辜火速插嘴,“别打扰她!”
    我删掉那四个字,继续打,“我啥也没干呢!”又是还没发出去就见小天真反应道,“我这不是怕娇娇没经验么!关心一下!”
    我去!她们在想什么呢!我气急败坏了,赶紧澄清,“我什么都没干我现在一个人!”然而又是没等我发出去小无辜的话就插我前头了,“她练武的,那层东西肯定早不在了!”
    这下我连字都懒的打了,找到匕首的表情,义愤填膺的发了一长排过去,然后把手机丢到床上。也是见鬼,手机在床上弹了两弹突然就响铃了。
    找我的是海燕,她回了宿舍、吃了晚饭,想用热水却发现热水瓶是空的,这才发现我不在寝室的事实,她问我在哪,什么时候回去,重点是想提醒我,九点就没热水打了。我跟她说我回家了,这几天都在家住,不回寝室了,要用热水自己打去!
    挂了海燕的电话,看见微信群里那俩妞已经聊嗨了,各种十八禁,女主角是我,男主角有一群,我觉得我给她们的外号起错了,她们应该叫’假天真’和’装无辜’。后来我忍不了了,发话道,“姐姐我现在还是完璧!完璧!”
    群里寂了两秒,然后又嗨了!
    小天真,“哟?帅哥不行?”
    小无辜,“你别又把人揍了吧?”
    小天真,“回头送你一套行头,女王装!”
    那是什么鬼?
    小无辜,“田真你可以啊!魏蓝好这口?”
    哎,有八卦...
    我,“魏蓝是谁?”
    小天真,“别告诉她!”
    小无辜,“田真的那一位啊,干柴遇上烈火,你是没看见呐!”
    我,“田真你交男友了?”难怪变得这么开放!
    小天真发来一个链接,名字叫,苍老师的108种姿势!这又是什么鬼?
    小天真,“娇娇,来,学以致用!”
    我点开链接...
    我去!
    我连手机一起关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把头埋进被子,真香,是香水味么?
    不对,跟刚才金先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差不多…
    沐浴露么?
    嗷~~~~~
    这让我怎么睡啊!
    我怎么记得5发过的?怎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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