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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并非灵异故事:生死门[第80页] |
作者:妙空如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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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了定神,才发现果然是我曾经看到过的那张脸——猫精丝丝,来到了我面前。 最逗的还不是这个。她虽一手掌着灯一手拨弄纱帘,肩膀上还蹲了一个人头。不是人头,那是橐蜚。 这里是哪里?今夕是何年?为什么珂儿要蹲在她肩头? 一箩筐问题涌上来,可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 我就着她掌中烛火低头看看自己。 这穿的是什么鬼? 要不要这么性感啊喂! 薄如蝉翼的雪色丝绸睡衣下,是同样薄如蝉翼的肚兜,让我的肌肤一览无遗。我的长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柔顺过,散发着比盛颜更轻盈的香气,披散在我肩头。不仅如此,我的手指居然蓄起了指甲,染着粉紫色丹寇,往日常见的那些倒刺都不见了。 四下看看,我身下果然是一张织锦大床,好在花纹还是素净的梅花盘纹,不然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连枕头都是同款的梅花盘纹锦缎质地!难怪刚睡起我的头发都是柔顺的! “主人……”面前的丝丝像是被我吓一跳,“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我怎么了?哪里不对? 我哪里都不对好吗?! “你为什么叫我主人?”我问。 不问不要紧,这一开口,才赫然发现,我的声音!我的喉咙! 我说话的感觉怎么变了?这么柔!这么嗲! 啊!!! 糟了个糕! 老娘晓得了!!!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 要死了昂! 难不成!难不成!老娘变成卿珂的模样了吗?! 我一声惨叫,捧住脸,“快!镜子给我!” 丝丝返身拿过来一面铜镜。醉了,连铜镜都不是我日常的素净物件,装饰美轮美奂。 在摇摇晃晃的烛光下,我几乎是带着万分恐惧的心情看了一眼镜中人。 哎?! 更叫我吃惊的是,并没有改变! 还是我自己的那张脸! 侧一侧脸,没错!两边脸颊上,连被彦儒的飞镖和席家姐妹的天丝弄出的两道细细疤痕迄今还在! 如假包换的琴弹! 虽然同为女人卿珂比我美一万倍,但能做自己还是很好哒。 我稍稍舒了点心,这才有心情问那几个问题:“这是哪里?现在是哪一年?珂儿为什么是个鸟形?” 三个问题里,我想着丝丝搞不好会很促狭的装神弄鬼,岂料她回答得非常干脆,“这是越宫啊主人,哪一年我不清楚,但是大王刚刚从吴国回来,此刻正选了舞娘给你和其他少妃一起练舞呢。不过珂儿是谁?你说这只鸟吗?” 啪! 铜镜从我手里掉到床襦上! 卧槽等会儿! 信息量有点崩溃! 越宫?月宫?大王?吴国?蜈蚣?舞娘?少妃? 这都是啥和啥和啥?! “你……你……你慢一点……”我摸一摸自己的胸口、脸颊、胳膊、大腿,有触感,不是梦! 镜子里的脸,没有变!声音也没有变! 可是说话的方式变了!生活习惯变了! 我刚刚舒展的心现在又揪得像坨铁。 我不是琴弹了,肯定不是,虽然还是琴弹的外貌。 这真是见了个大头鬼了!老娘的第一次穿越,脸稍有改变但是多了个鸡鸡!第二次穿越,胸围升了至少三个cup但是脸也变了!唯独正常的第三次,还被人一枪崩了回去! 现在!第四次!脸没变!人变了!卧槽! “我是谁?”我瞪着丝丝,终于问出了这个最荒谬的问题。 宇宙洪荒历史沧桑花落花开恐龙灭亡也拦不住人们纠缠思索的这个问题:我是谁? 丝丝那双又诡异又通灵透亮的眸子里,总算露出了笑意,“主人,你当真睡糊涂啦?你和西施一起被选入越宫,安排训练坐立歌舞礼仪,过不了多久也许会被大王召幸。你叫郑旦啊。” 郑旦……郑……旦……旦…… 郑旦?!!! 卧槽我的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了! 郑旦,先秦越国人。约在公元前490年,本来被囚禁在吴国的越王勾践和范蠡,被鬼使神差一般的放回了越国。 勾践表面上感恩戴德,实际内心咬牙切齿,发誓要灭吴国以报此仇。 勾践身边的谋士文种向他进伐吴九术:“一曰尊天地,事鬼神;二曰重财币,以遗其君;三曰贵籴粟槁,以空其邦;四曰遗之好美,以为劳其志;五曰遗之巧匠,使起宫室高台,尽其财,疲其力;六曰遗其谀臣,使之易伐;七曰疆其谏臣,使之自杀;八曰邦家富而备器;九曰坚厉甲兵,以承其弊。” 其中第四条就是美人计。而实施这条计策的人,就是著名的大谋臣、大商贾,范蠡同学。 他奉命巡行全国勘察美女,来到苎萝村,遇到了郑旦和西施这对姊妹花。包括郑旦和西施在内,范蠡一共选中了八个美女,教以礼仪,习以歌舞,献吴王为妃,以迷惑吴王夫差,离间其君臣关系。这些美女她们临危受命,忍辱负重,以身许国,扮演了使者和间谍的角色。 野史上有记载,郑旦好剑,性情刚烈,但对西施极好。西施说自己脚大,郑旦就帮她做长裙。西施说自己脸小,郑旦就让她照湖面,说水里的鱼看到她的美而发现自己脸小就逃走了。所谓西施“沉鱼”之美的典故,似乎也有她的影子。郑旦的名气不如西施大,很可能跟她性情刚烈、不为吴王所喜有关。 如果我就是郑旦,那么刚才丝丝说的“这是越宫啊主人……哪一年我不清楚,但是大王刚刚从吴国回来,此刻正选了舞娘给你和其他少妃一起练舞呢……你和西施一起被选入越宫,安排训练坐立歌舞礼仪,不过就也许会被大王召幸……”倒是都丝丝入扣! 少妃。没错。先秦诸侯国国君之妾,官职为少妃,世人称“姬”。越王如果要向吴王进献美女,送几个民女肯定是路子太野,必定是正正当当的选送了顶尖美女甚至自己的宠姬。因此给这八个美女“少妃”头衔,很合逻辑。 可是! 不合逻辑的是—— 就我这中性的长相! 平胸! 要笑死人啊! 我怎么可能是大美女郑旦! 还不如说我是西施呢! 要么丝丝在鬼扯,要么我还是在做梦。不行,得找几个人验证一下。 也不晓得呆滞了多久,我终于醒过神,顾不上天亮没亮,身上穿的还是薄如蝉翼的衣服,跳起来就去找鞋找外衣胡乱穿戴。 “主人——你要去哪里!”丝丝被我再次惊着。她还是尖尖耳朵黑黑眼眸鬼精灵一样的神情,可是看不出来撒没撒谎啊! 反正趁着遥远天边露出的一丝丝鱼肚白,我冲出了屋子。 一股夏日清风迎面而来。 出门就傻了。 庭院里早已有人在扫洒,修剪得宜的花草树木都在清风中摇曳,各自吐露香气。一个年龄稍长的管事大姐站在屋檐下指挥,“这儿……那儿……石凳……” 突然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行个礼,“问少妃安!” 我看她一脸温和敦厚,径直冲过去一把抓住她,“我是谁?快说!” 真是去年买了个表。我要被这一团混乱气死了。措辞什么也顾不上了! 那管事大姐显然也被我搞懵了,眨着眼睛,结结巴巴,“谁……少妃……少妃是谁?少妃还能……还能是谁……” 砰! 就在我们两脸懵逼的当口,和我相对的走廊下,另一扇门也被冷不丁推开了,一个绝世大美女出现在我们眼前。 她的眼睛,流光溢彩,大且明亮,眼角微微下垂透露着一万种无辜的神色;她的脸庞,小巧又立体得宛如汉白玉雕,巧夺天工也无非如此了;她的娇媚模样,就像这庭院里随风摇曳的春花一般我见犹怜!她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一脸的彷徨与惶恐,让我这个女人都为之心颤! 不过我也就记住这么些了,因为她一看到我们俩像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人,立刻慌不择路横冲直撞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娇羞! 她的手,一只抓住我一只抓住管事大姐,指甲都快要掐到我肉里,“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是谁?!” (476) |
擦—— 这一瞬间,对我们三个而言,庭院里的风停了,人静了,刚刚扬起的尘烟突然静止,颗颗晶亮……万事万物犹如凝滞在半空之中。 三个人,六只瞳仁。 相互探测。 许久后,庭院里的水缸里,一个鱼儿翻身的咕咚声,惊醒了我们。 风起,云涌。 对面美女的一缕秀发被微风拂起,飘动在我们的两张脸之间。 管事大姐第一个开口,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恐惧,“两……两位少妃……这……这是怎么了……您二位不就是西施、郑旦两位少妃吗?” 大擦—— 我因有了心理准备,还好一点;对面的那个美人儿就可怜了,一双妙目差点没立刻弹出眼眶! 可是不对,眼前的美人儿,初看柔美,细看看,眉宇间很有些凌厉之色。 乱了套的我们两个,一定有渊源! 莫非她是薄语?! 如果她是薄语,没道理她不认识我啊! 可是等一下! 老娘现在的脑速简直可以超光速了。我霍然扭头盯住管事大姐,她吓得一哆嗦。 管事大姐明明就是认识我们两个的!!! 如果对面的美人儿真是薄语,可是自我眼中看出去,她容貌变了;那么是否同理?我自镜中看到的自己,并非别人眼中看到的我呢?! 难道这就是罗天口中描述的情景?! ——“那是我的生死门……妹子,你还记得不?上一次我们穿越,是进了你的生死门,所以你认识我们,我们却不记得你,醒来的时候如梦似幻。这一次,你只能跟着我走,进我的生死门。所以你看到的世界,将是以我视角看出去的世界。你可明白……” ……就是这一句…… “所以你看到的世界,将是以我视角看出去的世界。” 以。我。视。角。看。出。去。 我是谁?我为什么是我? 你想过这个问题吗?这个问题困扰我很多年了。 我为什么是琴弹?我为什么是以琴弹这样的个体,存在在这个世上?不是你,不是他,不是薄语,也不是罗天! 总觉得应该有一个转换的东西,可以改变这种局面。 难不成,这就是“生死门”的真谛?! 入得了生死门,你就可以在各种生命个体之间呼唤。“我”不是一个固定不动的词,“我”代表了万事万物;“我”可以是琴弹,也可以不是是;琴弹死了也没死,她只是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郑旦!!! 正想到此节,显然对面的美人儿脑速也不慢。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放开了管事大姐的手,同时站直,同时眯缝起眼睛,深情对视。 薄语?琴弹? 西施?郑旦?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还是非常甜美,“你知道鬼门十三针吗?” 我回答,“我只会鬼门十三少两针。” 然后几乎又是同时,我俩双双惊喜若狂,微一点头,四只手紧握在了一起! 找到同志了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啊哇哈哈哈! “到你那儿到我那儿?”薄语非常直接。 “我那儿吧。”我回答,“我那儿还有一只猫一头鸟搞不拎清呢!” “走!”薄语抓着我就往我身后的房间走。 “……少妃!”管事大姐又惊又恐,进两步退两步不知所措,“两位少妃!这是怎么啦?快来人呀……” 她嗓音还没落,薄语已经长臂一伸捂住了她的嘴! “嘘——”回过神来的薄语,眼中射出阴险狡诈的光芒,“不许叫。没见我和郑旦妹妹这是在玩闹吗?” “唔……”管事大姐点头如捣蒜,嘴巴被薄语捂得说不出话,胖乎乎的圆脸上哭笑不得,“唔……” 薄语松开手,岂料管事大姐一边整理自己的慌乱,一边还是不依不饶,“不过西施少妃,郑旦少妃不是您姐姐吗?” “姐……”薄语白眼儿一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咒骂道,“姐你个大头鬼啊。” 不知怎么的,有薄语作陪,我心情简直好了太多了哈哈哈。 当下一把搂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好了大妹子,我们赶紧的把事情捋一捋。” 一走到我的寝室,薄语眉头大皱,“原来咱俩品味差不多,都喜欢绫罗绸缎。一早醒来简直没被自己吓死!” 等关好门,坐下,我才问,“你照过镜子没有?” 薄语点头,“照过了。就是因为照过了才吓死!卧槽姐姐如此英气勃勃的脸,穿成这样简直丑毙了!” 一边说,一边很嫌弃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按住她,“你先等会儿。我告诉你,诡异的事情就在这里。” “什么?”她侧头问。 “就是我们从镜子里看到的脸,依旧是薄语和琴弹。但是别人眼中的我们,已经变了。” 她一愣,指着我,“所以你从镜子里看到的,也是琴弹自己?” “嗯。”我点头,“但是很明显,我们俩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郑旦西施。” 她嗖一下又站了起来,打了个哆嗦,“那原本的郑旦西施呢?!罗胖子搞得我们灵魂出窍了么?!我们现在附体在郑旦西施身上了?!好恶心!” 话糙理不糙。我压抑住身上一阵一阵翻起的“恶心”,尽量让自己思绪平缓,“你先坐下。我觉得不像。不像灵魂出窍,倒像是……” 我摸一摸自己的左腿,“来之前我的小腿受了枪伤,小贝给我治好了。这一段儿你还记得吧?” 她“嗯”一声,“我也就是到这里有印象。她开始给你治腿的时候,我就真的睡着了。醒来就到了这里啦!” 我揉着小腿,继续说道,“我的这条腿,现在还是又痒又麻,如假包换就是我自己的腿。这不是灵魂出窍,薄语,一定要形容,我觉得我们走进了一个真实的梦境而已。在这个梦境里,我就是郑旦,你就是西施。” 她老实不客气地摇头,“听不懂。” 我大致跟她说了我第一次穿越的经历。那一次,很明显我是进了良的生死门。情形虽然略有差别,但是故事非常相似! 良变成了李白!我变成了王维! 只是这一次更干脆,我们的脸,直接也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郑旦西施而已! 薄语听完,渐渐缓过神来。 “你是说……每个人穿越自己的生死门,会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薄语一边思索一边总结,“不仅如此,还会把被自己带进生死门的时候的人,一起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我点一下头,“你的概括能力素来比我强。” 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二次穿越,变成了大胸美女的缘故! “嘿!”岂料薄语刚才沉默,立刻又柳眉倒竖,“罗天你个死胖子!大色魔!” 哈?!我也真是愚钝,等她骂完了好几秒钟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 可不就是因为罗天!当然是他希望我们两个变成大美女!才搞出这一幕! 薄语还没完,“……我咒你回来变太监!” 我笑了,“这个愿望只怕有点难。没有男的希望自己变太监吧?估计他现在是个大侠、高手、或者诸侯吧。以后看到怪里怪气的大人物,我们俩都要小心。” 薄语终于笑了,“大人物有不怪里怪气的吗?” “没有。哈哈哈。” 两个人正自笑成一团的时候,另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我们,“主人……” 是丝丝。 看到她,我又笑不出来了。 “珂儿……”我向橐蜚伸出手,“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化作人形?” 橐蜚没有反应,仍然那样萌蠢萌蠢、平均三十秒钟眨一次眼睛地望着我。 日光底下看丝丝,她那尖尖的耳朵,也不过就是比我们的耳朵更细小一些,黑黑的眸子,也不过就像戴了大直径美瞳片一般,少了很多妖怪的感觉。 “丝丝……”我现在倾向于她是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你有记忆吗?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果然丝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睡着了。但是隐约记得自己是一只猫的模样。我醒过来的时候是昨天,看你还在睡就出去转了一圈。看到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郑旦少妃的侍女,提起你的时候,说你是郑旦少妃……” 难怪,她会在我刚醒的时候言之凿凿……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赫然感觉那也是我自己记忆的一部分,像前世,又像梦境,奇怪的不要不要。” 嗯。我和薄语也对视一眼。罗天也说过的! ——“这种感觉,保证奇异得让你不要不要!” “死胖子,”薄语喃喃道,“你最好保佑自己别被我看到,否则保证也揍得你不要不要!” (477) |
明显薄语的心情好转了许多,可是我的困惑并没有减少。 我离开的时候,是公元前493年的冬天;现在,勾践刚回越国,那就是公元前490年夏天。三年过去了。 珂儿怎么了? 良呢? 被我半截子撂下的沁渊呢? 还有墨桐和挚献…… 今天的我,已经不会去问“为什么到处都有牵挂”这种问题了。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能量所在,也知道这种能量对应的使命所在。 是牵挂,也是幸福。 也许,是蕴藏了巨大能量的伏羲琴给珂儿埋下了祸根?让她无法摆脱鸟形? “丝丝,”我问,“你还记得你是谁吗?除了是一只猫以外。” 丝丝很干脆,深不见底的黑眸也透着真诚,“狐狸,和尚。” 哈哈哈。 饶是我愁肠百结,也忍不住发笑。狐狸,和尚。这风味,了得。 “但他们都只是影子,”她说,“我想是我自己的本性,压抑了他们吧。” 我点点头,又看了橐蜚一眼。好希望珂儿平安,好希望她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刚要开口,门外又是一顿扰攘。一片女人的嘁嘁喳喳,其中有一个声音,就是早上的管事大姐。 薄语本来在对着我房间的大铜镜找身上衣服的别扭,瞧那架势恨不得全脱了才好,听到扰攘,有点开心,“管事大姐!太好了,我得让她给我寻几身利落的衣服!” 不过这一片女人的嘁嘁喳喳,在某个瞬间,突然鸦雀无声。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薄语“砰”一声推开了房门。 她和我,就这样穿得乱七八糟、大剌剌出现在门外人的眼里。 我的妈呀。 薄语愣住,我也愣住了。 有三个人,气势轩昂站在走廊下,面对着一群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的宫女。那个管事大姐跪在最前面,看到我俩,拼命使着眼色,像是让我俩赶紧跪下。 这么大的阵仗,说明这三个人不是王侯便是将相。 显然他们也听到了薄语开门的响动,齐齐侧过头来。 离我们近一些、站在右边的这个,约摸五十来岁,一身深褐色大夫打扮,中规中矩,气质深沉。他的脸削瘦,略略有点龅牙,眼珠很大目光也很犀利。 离我们远一些、不得不退开半步才能看到我们的那个男人,穿一身墨绿色深衣,大概是因为夏初了,他穿半臂,感觉比端庄的大夫打扮轻快许多。他的脸比龅牙男人年轻十来岁的样子,气质温润儒雅,嘴角含笑,因为他退开半步来看我们,整个人的身形也更加俏皮些。 而中间那个人…… 居然是一个女人。 她年纪大概和我、薄语相去不远,穿着却非常非常朴素,朴素得简直无法承受庭院里黑压压跪成一片的人群,用荆钗布裙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的脸,非常非常严肃,一丝笑容——不——一丝笑意都没有。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一个大美人,肤若凝脂、脸若初花,眉似新月弯弯,唇似樱桃点点。但也许是太过严肃的缘故,那种本来就很传统的美感里,藏着死气沉沉。 我和薄语对视一眼,很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要下跪吗,又好像跪不下去。 “哎,这什么人?”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按说,我们应该是认识这三个人的。我在心里拼命翻着书。勾践……卧薪尝胆……美人计……范蠡……文种……伍子胥…… 当下拉一拉薄语的衣袖,快步走到这三人侧面,行下礼去——对,我没有跪,“郑旦问元妃金安。” 薄语虽然没有很懂,也糊里糊涂依样学着,“西施问元妃金安。” 元妃,没错。我打赌中间这个女人,就是越王勾践的原配夫人、当今越国的王后,雅鱼元妃。 雅鱼本来是指河流中的一种鱼,这种鱼长在青衣江周公河里,不喜污浊,有周公之雅,于是人称雅鱼。在勾践还是太子的时候,雅鱼就嫁给了勾践为妻。 公元前493年越国战败,跟随勾践去吴国为奴的,不仅有范蠡,还有雅鱼。 荣辱与共,这本来就是夫妻之间的命运牵绊,没什么可说的。 但值得一说的是后来。 吴国丞相,著名的伍子胥大人,为了钳制晋国,想出了一条奸计。当时晋国使臣出使吴国,伍子胥便让雅鱼去陪晋国使臣睡了一晚上,而晋国使臣当时并不知道雅鱼是越国王后。事后,伍子胥告诉晋国使臣雅鱼的身份,以此要挟晋国使臣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史书记载,雅鱼受此奇耻大辱后,并没有选择死。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仅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更是一个王后。她不仅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丈夫,更属于国王,属于国家。因此,只要国王还需要她,国家还需要她,她就不能像一个平常的女人那样去寻死觅活。 回国后的勾践卧薪尝胆,雅鱼便荆钗布裙陪伴左右。 要说还有哪个女人,在越王宫里,如此尊贵,又如此低调,就只能是雅鱼元妃了。 这就是我行礼的原因。 不仅因为演戏,更因为她确实是很值得尊敬的一个女人。 不过我实在跪不下去。总要给我一点适应时间啊! 果然,靠近我们的这个男人立时就不悦了,“你们两个,为何不跪?还有,为何衣衫不整?!” 卧槽声音也好深沉啊我打了个哆嗦。谁塔马爱穿成这样!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不过他没有吐槽什么别的,说明我猜对了雅鱼的身份。 薄语低着头,脸侧向我给了一个“你——牛——逼——”的赞叹表情。 岂料这个男人还没完,转头又半是训斥半是责怪地对那个年轻男人道,“你最看重的这两个姐妹花,到底训练了什么?还是如此不成器!” 烦死了。 老娘还烦心事一大堆呢,居然还要被骂成这样。 我俩再对视一眼,当下索性跪也不跪,礼也不行了,双双直起身来。 薄语比我还要暴脾气,不客气地朗声道,“成器不成器的,不都是为了勾引吴王夫差么……” 岂料她话音未落,面前三个人同时面色大变! 啊!对了! 要把这八个美女献给吴王夫差,其实是个秘密啊! 之所以会给八美“少妃”头衔,就是为了掩饰美人计的! 我来不及思索,赶紧伸手捂住薄语的嘴;一报还一报,她刚才捂过管事大姐的嘴,现在被我捂得“呜呜——”做声。 不能穿帮。不能! 此前良跟我说过,西施名动越国的时间,比想象中早;所以他出手修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眼下的情势是对的! 西施入宫了!而且正在接受训练! 如果让太多人知道勾践献美人的计谋,保不齐历史会改变! 面前三个人的脸色,随着我的动作,又变得更加难看! 还真是。对他们而言。 不仅有个莫名其妙知道真相的“西施”…… 还有个很显然知道真相、更懂得掩藏真相的“郑旦”…… 一定吓了他们天大一跳! “你们都退下!”最左边的那个年轻男人算是反应快的,立刻解散了庭院里乌压压的人群。 众人退去,还有个把好奇心强的不时向这边看几眼。 薄语错有错着,她一嗓子,基本上算是解除了窘迫。 元妃雅鱼身形微动。右边的长者赶紧让开。 雅鱼走到我俩跟前,眼睛里,除了冷若冰霜,还有深深的疑惑,“你们刚才说什么?” 薄语瞟我一眼,显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匆匆再向元妃行一个礼,回答道,“是我们猜的。” “猜的?”雅鱼又走近一步。她年纪虽轻,身上却有种不怒自威,气场很强。 我回答道,“是。我和西施妹妹看到元妃如此朴素勤奋,而大王又如此敬重元妃,便知大王必不是好逸恶劳之人。既不是好逸恶劳,又何来为自己充斥这么多后宫之说?所以我们猜测:选美是为了献美,献美则是为了复仇。” 雅鱼冷冷道,“很聪明嘛。” 我因内心对她有十分敬重,索性站起身直视她双目,“我与妹妹便想着,既然是投其所好,便要特别清楚吴王到底好的是什么。吴王好美色没错,但吴王最喜欢的,是会跳舞的女人。所以我们两姐妹商量着,姿态礼仪什么的可以缓一缓,学什么都没有学习跳舞来得重要。” “哦?!”雅鱼一愣,上下打量了一轮我和薄语,“所以你们才会穿成这样?” “嗯……嗯……”我赶紧打蛇随棍上,“是。” 雅鱼缓缓点头,“你们说的没错。我在吴国时,经常看到吴王夜宴,他确实喜欢舞姬。可是……” 就在我暗自舒下一口气,觉得没有危险了的时候,雅鱼突然眉头一皱,怒气满面,“可是,你们为何会知道?!” 妈呀。简直烦死了。我会知道吴王爱舞姬,自然是因为历史。西施擅长跳“响屐舞”,夫差便专门为她筑“响屐廊”,用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铺木板。每次西施穿木屐起舞,裙系小铃,放置起来,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铮铮嗒嗒”交织在一起,使夫差如醉如痴,从此再也不思朝政。 可是我现在要怎么回答呢? 人果然是不能撒谎啊!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雅鱼左边的年轻男子总算开口了。 他其实也不算年轻,但除了一身贵气之外,还有英气逼人,所以让人印象深刻。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嘴角。无时不刻都孕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元妃息怒,”只见他深深行礼,道,“都怪范蠡不好。是范蠡冥思苦想该如何投吴王所好的时候,无意中将吴王喜好透露给二位少妃的。” (478) |
今晚约了朋友去听宋词。对。听宋词。据说有人把宋词还原成唱曲。我很期待。哈哈,回来跟大家分享。 |
他此言一出,雅鱼也好,长者也罢,都性平气和了许多。 那必须的。 因为!他是!范蠡! 我心念一动,瞥了薄语一眼。 范蠡爱西施,这是天下闻名的事情。 薄语的脸色却越来越忿忿,根本没察觉到我在想什么,大概因为太反感元妃他们聊起的这些宫中之勾心斗角。 她的性情我很清楚。心计有的是,但还是比较直来直去;虽然是大美女,但从来不都大待见男人。 所以范蠡什么的,估计她不会瞧在眼里。 倒也有个小问题。如果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些时候,以她的直爽脾气,不知道会不会被范蠡、或者晚些时候的吴王夫差喜欢上? “……既已叫她们知道,那便更要好好调教……”我的注意力在薄语身上,隐约就听到雅鱼低声叮嘱范蠡。 范蠡自然连连允诺。 长者见差不多了,提醒雅鱼道,“元妃,时候差不多了,贵客此怕已至殿前。” 雅鱼点点头,向我和薄语又扫来一冷冷一眼,转身离开。 范蠡也跟着离开。 贵客?我好奇的是这个。越王刚刚回来,低调得连本国人都没几个知道。这么快,就有人要记着笼络了? “我说,”薄语终于直起身,一脸恼怒对我发脾气,“我到底是你冤家还是仇敌?怎么每次穿越都要拉我下水啊!” 我笑嘻嘻,“多谢姐姐相陪了。” 薄语还是恨得牙痒痒,“你回来是找你的仇人,罗天回来是要找他的鲁班,我?我算什么名堂?上一次打来打去累得要死还莫名其妙当了俩孩子妈,这一次貌似更惨?还要被卖身?” 适逢廊下摆了一只空的小花盆就在她足边,只见她纤手叉腰、莲足轻挑,将那小花盆像足球一般朝元妃他们远去的方向飞踢。 薄语身手不咋滴,但踢技不错,第一次我们联手对付魃的时候,她就把那个玉俑踢得上下翻滚。 小花盆“柔”一声飞出去。 一秒。两秒。 却没有听到落地碎裂的声音! 我俩双双惊诧,一抬头,只见那春风满面、嘴角含笑的范蠡,一手拖着那花盆,施施然正从刚走出去的门洞走进来。 他又回来了。 不过,此刻他并没有笑。 不仅没笑,他的目光十分冷冽,冷得比刚刚的元妃和长者加起来还冷。 薄语的站姿还是那大剌剌的两手叉腰、双腿微分,不难看出来是她踢的花盆。 范蠡的冷冽目光也老实不客气地开始审视她。 “大清早的,懒于梳洗,还信口开河。”范蠡将小花盆放下,“今日若不是我在解围,元妃便是要了你的命也使得!” 薄语别转头,一个大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你……”范蠡有点意外又有点生气。 我觉得以薄语的脾气愿意在这里呆着已经很客气了。她现在肯定最想换一身利索衣服、找一匹快马,四处去寻那罗色鬼的晦气。 为着不惹怒他们两位,我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和妹妹早膳还没用过呢,大夫海涵,饶了我俩吧。” 这下倒好,把范蠡的注意力又吸引到我身上来了。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吴王夫差的爱好的?” 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又说了一句更令我吃惊的话,“大夫?少妃今天说话,怎会如此客气?” 啊?!我和薄语对视一眼。 薄语的脑回路里,好像就没有”紧张“这根神经,当下笑道,“那不然怎样!叫你郎君么?!” 谁知此言一出,范蠡的脸色更加难看。 卧槽莫非被薄语说中?!私下郑旦西施管他叫郎君?!或者,范蠡希望她们叫他郎君?! “好了,”我简直要急死在这里,匆匆向范蠡行个礼,便推着薄语向我房间走去,“我们快些回房梳洗更衣!” 范蠡瞪着双眼,像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和薄语刚走到房门口,只听得又一阵脚步声向我们这里跑来。 “大夫!大夫!”一个随从模样的人靠近范蠡,火急火燎嚷嚷道,“主公看了两位贵客带来的贺礼,气得就要发作!元妃都拉不住!您快去看看!” “什么?!”范蠡一愣,急速转身,“快带我去!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贺礼?我瞧着来人很是简朴啊……” 今天真是幸运。我暗自舒口气。每次到了尴尬关头都有人来解围。 那随从大概因为情势危急,没顾住压嗓门儿,只听他说道,“……我瞧着那些马膘肥体壮毛色鲜艳,确实是极品……只是主公立刻就红了脸皮……按着怒气,借故头痛休息……却恨不得让人剁了齐国公主!” 咯噔! 我一只脚还跨在门槛上,突然听到“齐国公主”四个字,动作停止! 齐国公主?沁渊?! 莫非是沁渊?! 越王回国,齐国公主来贺,并非不可能。 当下朝已经进到房内的薄语挥挥手,示意“马上就来”,返身躲到离他俩最近的回廊角落,气沉丹田,细细聆听。 虽然他俩步履匆匆,还是被我又陆续听到了一些。 范蠡问,“另一个呢……” 随从回答,“……鲁国正卿送来的是一个攻城机括,本来主公看了挺喜欢,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喜欢了……哎呀反正乱成一锅粥了……” 鲁国?正卿?攻城机括? 卧槽。 我心下狂喜。 我被子弹送回去的第二年,季孙斯病故,他的儿子季孙肥继承父位,是为鲁国正卿。季孙肥,就是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颧骨微高、眼中就带着精明能干的男人啊!那次铁丘之战后,我在铁丘城中第一次见到了范蠡的“少伯货栈”,又在城外,和这个跟踪我而来的季孙肥聊了两句。 他邀请请我去参加一个月后的盛会,却不知后事如何。 哪里晓得今天在这里会碰到他! 其实碰到他我倒也没什么好兴奋的,但是他带来的那个什么攻城机括,铁定出自鲁班之手啊!!! 真是天助我也! 我赶紧回到寝室,大概把偷听到的情形给薄语讲了一遍。 薄语也兴致勃勃,“我对那个什么齐国公主、鲁国正卿都没啥兴趣,不过如果有鲁班的消息很好!搞不好是罗天变的!哼!老纸去剁了他!” 嗯? 她一句话,倒是又让我愣了愣。 齐国公主……鲁国正卿…… 话说,这两个国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把臂同游来贺越王回国? 其实现在的鲁国远不如齐国强盛,也没有吴国强盛。因此它在齐国、吴国这两个大国的夹缝里生存,处境是很难受的。这也是为什么季孙肥会被历史记住的原因。 因为季孙肥虽然恋栈权位、霸占国政,但是很有大局观,能够分辨局势,让鲁国在吴、齐等强国的夹缝中顺利生存,人生的几大亮点,分别是“夺位”、“拒吴”、“归孔”。 他父亲季孙斯病死前,有个奇怪的遗嘱:南孺子看样子就要生了,要是生下来的是男孩,就立这个孩子为季氏的家主;如果是女的,那就让我的现在的儿子季孙肥当家主。不久他死了,就在他的尸骨快要下葬的时候,南孺子还真的生了个男孩! 这样一来就很尴尬了。季孙肥得知这个消息,只好对哀公说:“既然是家父的遗命,那就请您让我卸下季氏家主的重担吧。” 哀公就派大臣查查这件事看是不是属实。结果没想到,刚开始查,那个男婴就被人杀死了。史书没记载是谁下的毒手,已经不重要。 至于拒吴,也是做得很漂亮的。吴国国力强盛,夫差想要称霸中原,向周边各小国威逼利诱、索要城池。鲁国给了一座城池,然后吴国大夫还想向吴王夫差献媚,命季孙肥来参拜夫差。季孙肥派子贡出马,据理力争,推了此事。虽然是小事,但是体现一国气节,值得称道。 而归孔,说的是他让在外流浪多年、郁郁不得志的孔子回国。很多人觉得这件事很有胸怀,我倒觉得其实症结不在孔子。而在他重用了冉有。 冉有就是子有,是孔子的七十二贤之一,多才多艺,擅长理财,又能带兵打仗。他帮助季孙肥进行天赋改革,又率兵抵抗过入侵齐军,还劝服季孙肥迎回了孔子。 这个季孙肥…… 我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琢磨着。 这个季孙肥很会用人啊。 鲁班、子贡、冉有。 嗯,很有意思。 感觉比起赶走孔子、又让阳虎反目成仇的他爹,强了好多。 春秋战国的牛人多得车载斗量。位高权重的王孙们都不用自己很有才华,只要善于用人,还是能做出很多事情的。 薄语一胳膊肘捅过来,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说,”她皱着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去前殿?就这么大剌剌走过去?” 我笑道,“我们是谁?我们是少妃啊!又不是囚犯!没事在这宫里行走行走,总是可以的吧?” (479) |
昨晚写了一半,实在太困,刚刚补完。错别字好多,sorry。 |
丝丝翻了半天,找来的都只有襦裙短曲蝉衣。 没有我俩喜欢的清爽戎装或是端庄曲裾。 也罢,初夏了,这么穿凉快点。 就是…… 我这套还好,水墨相间的短曲,配粉绿襦裙,袖口裙边绣着浅黄色合欢花;薄语那套就辣眼睛了。翠绿色短曲,镶着红色滚边,再配上金黄色襦裙,裙上绣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不过她可能一门心思在琢磨怎么剁了罗天,穿的时候也不吵不闹。 然后合欢花和牡丹花随便挽了挽头发,每人执了把团扇,就这样假装闲逛,大摇大摆往前殿去了。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碰到的几个都行色匆匆慌里慌张的,嘴里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眼下公主和正卿还候着呢”之类。 估计越王大怒、冷落贵宾,大家都很无措吧。 一边走,薄语一边问,“马和攻城机括,为什么会触怒越王?琴弹你有头绪吗?” 我想一想,道,“送马给越王会怒,我应该能猜到原因。几年前越王去了吴国做人质,没少为吴王夫差养马。汉代的赵晔在《吴越春秋·勾践入臣外传》里,说’越王服犊鼻,着樵头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夫斫坐养马,妻给水、除粪、洒扫。”——意思就是两口子穿低等工人的服饰,老公养马,老婆清理马厩环境卫生。勾践做这么’三年无愠色’,可见内心多么隐忍。” “哦,”薄语恍然大悟,“难怪他那么生气。这个齐国公主也真是的,什么不好送,偏偏送马。” 我回答,“齐国国力强盛,齐王又特别爱马,送马给越王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等一下。我内心有点疑惑。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 齐景公是公元前490年病死的,这个历史记载得很清楚。早三年看到齐景公的时候,感觉他已经不行了。当时一直有个感觉是卿珂这个“邪祟”导致了他的短命,所以我才会去到齐国一查究竟。 现在看来,齐景公尚且在位、他的儿子尚未继位!为什么?因为如果他的儿子、沁渊的兄弟继位,沁渊的身份应该变成“长公主”,而她兄弟们的女儿,又还没有到可以出使邻国的年纪。 这就奇怪了。看来在我离开之后,历史并没有出现偏差。 难道和西施这一段一样,历史漏洞都被良给修复了? “那送攻城机括呢?”薄语在问,“越王不喜欢马,那人家送他攻城机括,不是祝他早日复仇成功吗?至于这么生气?” “这个么……”我想一想,摇头道,“这个我猜不到了。也许他就是不希望被人看出他有复仇的意愿?” 薄语点点头,“也对。” 这上下,我俩已经沿着范蠡适才消失的方向走出几百米。日头一直在左边,可见我们住在北面,符合先秦诸候王宫规制。 巷道向东一折,已经看到前殿了。 说是前殿,其实是个稍微大点的房子。和齐王宫比起来,越王宫又小又寒碜,土墙灰瓦,毫不起眼。所以,隔这么老远都听到有人在发怒,也不足为怪了。 我皱皱眉。 果然越王火气大了。他应当很清楚这么大的声响,一屋之隔的贵客们不可能听不到。 什么声响? 就是有人执了宝剑在劈砍各种东西的声音。 还有宫女们惊叫连连却无人敢劝的声音。 只有刚才见过一面的元妃雅鱼,很平静地吩咐宫女们,“……收拾掉,不要惊动贵客……” 卧槽这还不惊动。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贵客?!你还叫他们贵客?!你不要拦我……” 这大概就是越王勾践了。 听声音,他年纪很轻。也对,卧薪尝胆这会子,按说勾践夫妻都不过三十左右。 不过……他怎会如此动怒?一个能在夫差手底下砍柴喂马、尝粪问诊的人,怎么会被两件贺礼气到如此地步? 不应该呀。 除非……那个鲁国送来的攻城机括,有什么特别让越王生气的地方。 不多时我们俩已经到了门口。我转头轻声叮嘱薄语道,“一会儿我冲在前面,见机行事。你配合我。” 薄语点点头,轻声回答,“虽然我完全不知道应该配合你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鲁班是不是罗胖子。” 恰逢此时,听到范蠡说道,“无论如何,还希望主公按捺住脾气,回去前殿给两位贵客个下台阶。再或者,主公若不愿再出面,范蠡愿往。” 我心一横,趁着宫女们都战战兢兢在观察主公,没注意到我时,拉住薄语,一抬脚就闯了进去。 余光扫到最靠近那个宫女手中还托着个托盘,顺手拈起一只小茶杯。 “郑旦、西施,愿与大夫同往。”我朗声说道。 一时间,万籁俱寂。 无数双眼睛霍然向我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同的。 千古名人越王勾践,当然是主角中的主角。只见他个头不大,脸孔很小,五官生得偏俊俏,眉宇间却暗暗含着威严与王者之气。此刻他手中执剑,一脸愠色,又在王者之气里平添了几分霸气。 元妃雅鱼倒还是很端庄的样子,严肃又平静。 范蠡则是惊讶万分外加惊讶万分。 而那帮宫女们则齐刷刷一脸“她果然疯了”的表情。 可怕的宁静维持了三秒。只见勾践右臂一抬,宝剑寒光一闪,笔直向我和薄语刺来。 范蠡倒也回过神来了,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看他那架势,像是要横在我们和勾践之间。 嘿嘿,不必了。 我手上运宝瓶气劲,右手将薄语推向范蠡,顺势将两个人都推到勾践宝剑误伤范围之外,左手小茶杯却迎着勾践的剑尖而去。 仓—— 宝剑直击杯底! 我松开左手的刹那反身一拳敲在勾践执剑的手背。他不是习武之人,吃不住我这蕴含气劲的咏春小念头,执剑之手立刻松开!我再右手跟上,一把擒了即将掉落的宝剑剑柄,再次返身,手中挽一个剑花,将宝剑背在了身后。待脚下再次站稳之时,但见屋里一众人等皆是齐刷刷“我要疯了”的表情。 也对。看在他们眼中,我就像是转了两个圈,然后夺了勾践的宝剑。 那小茶杯还被剑尖顶着,滴溜溜转。 我行个礼,道,“郑旦的剑术,不输主公。郑旦请命与大夫同去前殿,是想着即便真要取贵客性命,郑旦也决计能不辱使命。” 所有这些“我要疯了”的人里面,最吃惊的,当然是勾践本人。 但最冷静的也是他。 只见他一伸手,“慢!” 一个字便喝住了总算回过神来的众人——有的做势要冲上来有的正待出言责骂。 他一个慢字,让空气又立刻重归凝滞。 勾践揉一揉被我敲过的手背,缓缓道,“少妃爱剑,寡人素来有所耳闻。却不知有这般身手。” 一边说,一边慢慢瞟向范蠡,眼中藏着潜台词:你可知道? 范蠡有点尴尬。但毕竟选美一事都是他操办,不解释也要解释,当下回答道,“少妃身手确实很好。臣下疏忽了,没有向主公解释清楚。” 勾践不语,像是接受了范蠡的解释,但是目光一凛,又问道,“可是她甚至还知道寡人为何恼怒?!” 范蠡一愣,慢慢看我一眼;雅鱼开口了,语气中有几分责备,“莫非?!又是范大夫向她们姐妹二人透露的?!” 她用了这个“又”字,自然指的是之前我为何会知道夫差爱舞姬这件事情。 范蠡一脸尴尬,还在措辞呢,薄语忍不住了,扬声回答道,“我姐姐聪明过人,能掐会算,这天下大小事情只要她着眼看看便知一二。大王为何恼怒?这有什么好问的!知道便是知道了!” 哎呦喂。 我真是…… 薄语说完,还朝我吐了舌头。那敢情是:谁叫你穿越老拖上我,小以惩戒。 这次范蠡是一点招数都没了。他用像是刚刚认识我俩的眼神,不置信的看看我,又看看她。 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不管大王在吴国受过何种屈辱,我们姐妹二人觉得,齐国公主与鲁国正卿都不是故意要来讽刺的。齐国强盛且不必说,鲁国的国君和正卿正巧皆是新立不过数年,阵脚刚刚稳住,与吴国又素来不睦,他们都犯不着惹大王不高兴。是不是?” 勾践、范蠡、雅鱼,三个人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是渐渐的也都透出那么一丝明朗。 尤其是雅鱼,早上她对着我的那种冷漠夹杂厌恶的情绪没有了,眼角将信将疑,“郑旦少妃……竟然还熟谙天下大事?” (480) |
她既这样说,我索性顺着就往上爬了,“算不得熟谙。反正大王此刻已经盛怒,不若就让我姐妹二人跟着范大夫去会会这两位贵客。如果他们确实没有讽刺之意,送来的贺礼纯属凑巧,那甚好,有大夫和我姐妹二人以少妃身份去招待,也不失礼数;如果他们确有讽刺之意,那么论文,有范大夫可以骂得他们体无完肤,论武,郑旦拈花摘叶皆能伤人,保管让他们难受万分。” 我说完话,又是一片静悄悄。 过好久,雅鱼微微昂起她那端丽的面孔,“少妃有如此胆识,大王和哀家都很欣慰。不过……” 她眼神一凛,“郑旦,你今天几次三番出头,可有什么阴谋?!” 我哑然失笑,薄语已经不耐烦了,抢着说道,“阴谋不阴谋的,大王和元妃也没损失是不是?大不了,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我二人头上便罢。” 屎盆子。 我真的是要被她气死。 关键是雅鱼竟然听懂了!秀美紧蹙,“放肆!” 范蠡倒是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勾践像是渐渐冷静了,那双不大但还算英俊的眉眼间,闪烁着微光,“寡人准了。” 他一开口,四座皆尽沉默。 “寡人准你们和范大夫一起去前殿迎接贵客。但是,寡人有个条件。”他说。 薄语愣住,“什么条件?” 话说薄语现在的模样,真的是可爱得不要不要。西施的脸庞柔美无比,唇瓣如山峦,眼睛如秋水,但唇角微扬、眼角微垂,透着很无辜的婴儿感。西施的身段非常纤细,胸部不大不小但非常挺拔。可是这个肉体内现在是薄语的灵魂,所以行动、说话干脆利落,十分男孩子气。这么一来就很有趣了,完全是中国古装版的霹雳娇娃。 话说回来……我不知道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是郑旦……估计多少也是个大美人吧。 只听见勾践缓缓道,“我适才这般生气,他们一定也听到了。你们过去接待他们,恐怕会被他们迁怒……” 了不起,这么快还真的冷静下来了。我暗自好笑。其实勾践应该有点后悔刚才没忍住雷霆震怒吧!毕竟齐国、鲁国都是他惹不起的国家。估计他也在等着有人替他出头找台阶下。 “……你与西施既然敢领这个命,寡人只给你们说三句话的机会。三句话,你们要化干戈为玉帛。如果三句话还解决不了,寡人便要取你们项上人头!你们可做得到?!”勾践目光如炬。 老娘现在用不了女娲石,穿越啥的还真是有点困难。如果他派一堆人揍我,我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关键是还捎带上一个武功不怎么好的薄语。 范蠡张口结舌,很像是愤怒我又惹了大麻烦,又很像是担心我真的被越王给宰了,面色矛盾重重。 薄语则拼命朝我各种使眼色:卧槽这条件也太难了! 初听这个条件,勾践似乎是提出了一个非常无礼的要求…… 满屋子尴尬的沉默。 但其实,我很清楚,如果三句话都没有化解公主和正卿的怒气,三十句也必然是搞不定的。 当下我毫无畏惧直视他眼底,盈盈一拜,“郑旦、西施领命!” 哗—— 窗外清风拂动树梢,传来一片让人舒心的声音。 走向前殿的路上,范蠡半信半疑低声问道,“你……你们可真有对策?” 薄语摇头,“没有。” 范蠡倒吸一口凉气,又看向我。 我也摇头,“没有。” 范蠡猛然刹住脚步,“你们!” 一副为之气结的神情。 我仰头哈哈大笑,索性不再理他,对薄语说道,“等一会儿进去行完礼,妹妹记得千万不要等公主发难,第一时间问她一句话。” “什么话?”薄语瞧我神色,知道我一定留了后手,心情明显轻松,脸色也愉悦了,当真美得摄魂夺魄。 我说,“来时雷霆万钧,去时云淡风轻。公主别来无恙?” 范蠡和薄语双双愣住。 薄语的点在这句话过于简单,“就这样?!” “嗯。”我点头。 范蠡的点自然在别的地方,“郑旦少妃你……竟然认识齐国公主?!” 我不理他,只是笑眯眯。 “那还有两句呢?你又准备要对鲁国正卿说什么?”他追问。 我别转头,“大夫届时便知。” 他再度气结。 估计今天我和薄语——哦不,郑旦西施带给他的意外,可以够他回味一生了哈哈。 转眼我们三人已经到了前后殿之间的门廊,小太监在前头扬声,“大夫请,二位少妃请——” 转过门洞,前殿情形已入眼帘。 哇哈哈! 我虽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眼前看到的情景还是超出我意料之外! 殿上统共六个人我居然认识五个! 而且剩下那个不认识的,我也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暌违已久的沁渊公主,仍然是那么高洁素雅如天山雪莲。她穿一身海蓝色男式深衣直裾,腰板笔直,不怒不恼静静端坐在座榻上,一只玉手缓缓把玩着一只小酒杯。 她带了两个人,立在她身后。一个,自然是那经验老道的公公:改未;另一个,居然是咋咋呼呼的粗鲁将军:戚肃! 沁渊出使越国,带改未我能理解,带戚肃却是为何? 至于另一边,中间端坐榻上的,自然是有一面之缘的鲁国新任正卿:季孙肥。他的气度还如上次那般沉着冷静,衣饰是不张扬的暗红直裾。他身后那两个人,一个,竟然是卫夫人南子宫中的宫女:采薇!还记得不?就是那个号称要在三天之内偷得伏羲琴送给蒯聩的宫女! 季孙肥身后另一个人,是个英俊非凡的少年!只见他身着湖水蓝直裾和白色深衣,虽然看起来并非不华贵,但是柔软而质地上乘的丝棉。他头上配的是一只木簪,也毫不华贵,却温润如玉。他剑眉星目,双唇饱满,眼神稳定,双手叠在胸前,指节细长有力,手背青筋微凸。 少年!布衣!身居高位!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季孙肥身边的这等角色,却不是名满天下的鲁班还能是谁?! 勾践完全多虑了。 不管是沁渊、改未,或是季孙肥、鲁班,那涵养,即便听到殿后多大的骂声,也绝不会当庭发作的。就算是有戚肃这种粗人在,也根本不必担心。 不过如果能在三句话之内把气氛缓和下来,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见大家行过礼,薄语便清清嗓子,朝沁渊再拜一拜道,“来时雷霆万钧,去时云淡风轻。公主别来无恙?” 一字不错。 为什么让薄语先开口?因为公主是皇亲,正卿是国戚。礼节上,应当尊沁渊超过季孙肥。 而这句“来时去时”,是当初我们出发去齐国前,沁渊公主称赞我的一句话。 当时我顾左右而言他,还惹了她不高兴。如今回她这一句,算是借西施之口,告诉她:琴弹记得她的赞美。 果然! 薄语此言一出,沁渊整个人僵住! 而后突然之间,她抬头细细打量西施,喃喃道,“你……” 薄语与她对视,只是微笑。 沁渊打量她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多谢挂怀,沁渊一切都好。” 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来自旁边的范蠡。他看看我,又看看薄语,像是此时才相信我们真的能够控制局面。 也了不起。我心中暗自给他点个赞。就这样也敢带我们过来,算他是条汉子。 当下我侧身朝季孙肥拜了一拜,道,“有个朋友托我向正卿道歉,说陶丘之会多谢相约,可惜未能前往,还望正卿海涵。” 季孙肥一愣,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半圈,突然醒悟,连忙起身还礼,“啊……哪里哪里!是在下福薄,没得聆听高人妙论。” 这一回,范蠡没再倒抽凉气了。只见他双肩松弛,面色镇定,显然知道局势已经控制住。 我这才直起身,攒足笑意,朝这殿上我最吃不准的那个人说了第三句话,“公输先生,小女子对机关学也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听先生解释解释那个攻城机括?” (481) |
就像当我回到公元735年的唐朝,亲身和李白杜甫贺知章站在一起,才发现大家的年龄差距一样——来了公元前490年,才感受到四十多岁的范蠡、三十而立的勾践、病重垂暮的齐景公、半老徐娘的南子,年过半百气势磅礴的田乞,以及面前尚未成年、刚刚十七岁的鲁班,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是什么情景! 我们熟知的那些人物,被记住的几乎都是他们名满天下的荣耀。然而把他们放在同一个历史断面上对比着看,才发现历史最玄妙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千变万化。 不仅昨天今天有差别,不同的人眼中看出去的历史也有差别。 此时此刻,少年鲁班应声看向我,清澈见底的双眸里,目光毫无感情色彩。 “不敢。既然少妃垂问,公输班自当尽力解释。”他回答。 这个时候,薄语终于反应过来了,轻轻惊呼一声。 她反应过来这就是鲁班了。 莫说是她,连我也在细细打量鲁班的眉梢眼角。哇,如果他真的是罗天,没道理认不出我和薄语。如果他认出了还能这么镇定,演技真心可以啊! 少顷,已有下人将一个两三平方大小的物件抬了上来。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不仅是一个攻城机括,更是木头做的军事模拟地图。 整个模拟地图上,当中一座城池,山峦四面围合,护城河绕城一周,全都做得准确又精致。 城池有城、有城墙、有守城军队火急火燎排兵布阵,还有攻城部队,一团团一簇簇在城外聚集。 甚至那许许多多的军士,也用木头削制得惟妙惟肖。 攻城这一方,我曾经见过的那个需要手脚并用方能张开的巨弩,都被鲁班做了模型出来,一片一片的弩兵正用脚蹬满了弩弓,蓄势待发。甚至知道这是些木头模型也教人看得头皮发麻。除了弩兵,还有骑兵、枪兵手持长枪盾牌,整齐立在离城门更近的地方,像是只等弩弓飞出,便要冲向城池。 守城这一方,城头上弓箭兵剑拔弩张,城门后长枪兵严阵以待,轻骑兵和战车呈陆陆续续从城中各处赶来的状态。 鲁班见我们都围了过来,手指一指,“在下的最新发明,是这个。” 他手指的方向当然是攻城部队。但既不是弩兵也不是骑兵枪兵。看仔细了,我才发现在骑兵枪兵之后,弩兵前方,还有一排战车。然而战车上没有兵士,也并非我以为会看到的投石车。只有一架梯子模样的东西,通过一个机括连在车尾。战车边有大小两个齿轮互相咬合,有一个手柄可以操纵那个小齿轮。鲁班伸手摇动其中一个小小手柄,小齿轮立刻带着大齿轮旋转,这一转,便看到那个梯子也慢慢竖了起来。 不过…… 我心中一惊。 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墨子·公输》记载:“公输班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 这才有了后面墨子救宋的故事。 这是云梯。哦不,是云梯的原型。 但听得鲁班说道,“这个机括两个人即可操作。先跟着骑兵前行至城墙下,而后通过这个摇柄将梯子摇起,靠在城墙上。摇柄只需两个人便能摇动,但若要将梯子从城头推倒,需要十人之力。如此一来,无需等打破城门,枪兵便可第一时间登上城头夺取高地。” 戚肃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第一个鼓掌叫好,“好!好东西!哈哈哈!” 声音震耳欲聋。 范蠡闻言微微皱皱眉,转头向鲁班鞠躬道,“好精妙的攻城机括。多谢公输先生了。多谢正卿。” 我心下虽也啧啧称奇,但是并不甘心。 不对,不是云梯……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触怒越王勾践? 众人慢慢回座,我还伫立在模型前。到底是什么? 不找到这个东西,即便贵客的怒气平了,越王那儿还别扭着呢。 突然之间,两个字跳入我眼帘。 就是那个模拟的城门门头上,刻着的两个字。 “新田”。 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十项重大考古成果,其中一个叫做“侯马盟书”。普遍认为盟书的主盟人就是赵鞅,盟誓入埋的时间为晋定公十六年(公元前 496年),盟书的盟誓时间为晋定公十五年至二十三年(前497年~前489年),而盟誓地点,普遍认为就是晋国的晚期都城——新田。 自回先秦,我还没有去过晋国。晋国也是为数不多的、都城始终在变化的诸侯国。 但既然鲁班会在做模拟地图时,都特地选了“新田”作为假想敌,可见新田确实是此刻晋国都城。 我一下就明白了越王的怒气从何而来。 虽然晋国是齐、鲁、卫、郑等国的众矢之的,但越王勾践此刻最恨的,却不是晋国而是吴国。不过不能轻易给他提起“晋”,因为那会令他想到妻子被伍子胥设计、最终受辱于晋国使臣一事。 我也瞬间明白了元妃想劝不能劝的隐忍从何而来。 夫君生气,她更气。可是她若再火上浇油,这事情只怕闹得更加不可收拾。 传说吴国真的灭国那一天,隐忍多年、终于看到仇敌灭亡的雅鱼,在她的宫殿中自杀了。勾践知道后在她的宫殿中哀思了好多天,并且把雅鱼居住的整个宫殿全部随着尸骨一起掩埋。因为那是他心中最愧疚、也最感激的人。 可是这些事情…… 我悄悄瞟了一眼范蠡。 岂料他也正在看我,眼神中带着询问。 这殿上,最清楚雅鱼受辱一事的,恐怕就是我俩了。 当下抬头冲季孙肥一笑道,“不过,正卿有些糊涂。” 本来众人目光皆在少年鲁班身上,听我这一说,又将目光聚集到季孙肥身上。 季孙肥年纪不大,城府很深,听我这么说,微微一笑,“哦?” 我说道,“赵鞅、阳虎等人,无论是襄助卫废太子,还是砍杀齐国粮车,行事嚣张跋扈,根本不担心被人看出他们野心;此其一;另外赵鞅阳虎行为并非为着晋国,而是为了扩充自家势力。正卿的那位朋友和我说起过,在他看来,齐、鲁、卫、郑四国若要联手抗晋,越是低调些越能趁其不备。” 我为何这么说? 前面说了一半的那个侯马盟书,且听我继续娓娓道来。 “侯马盟书”主盟人是晋国上卿赵鞅,然而盟书的主要内容并非是要联合谁强大晋国!只是为了铲除国内政敌所做! 侯马盟书共5000余件,用毛笔书写在圭形的玉石片上。字一般为朱红色,也有黑色的,字体近铜器铭文。 内容分作5类:第一宗盟类,要求与盟人效忠盟主,一致讨伐敌对势力,是主盟人团结宗族内部的盟誓;第二委质类,与盟人表示同逃亡的旧主断绝关系,并制止其重返晋国;第三纳室类,与盟人表示盟誓后不再扩充奴隶、土地和财产;第四诅咒类。对某些罪行加以诅咒;第五卜筮类,为盟誓卜牲时龟卜及筮占文辞的记载。 侯马盟书对研究中国古代盟誓制度、古文字以及中国由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情况有重大意义。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社会动荡到了一定程度、统治者内部毫无信义可言的表现。正是由于道德沦丧,出现了大量背信弃义的言行,才需要盟誓之类来约束结盟之人,以凝聚人心,巩固内部。 在盟书诅辞中就载有一个叫“无恤”的人因“不虔奉”主君韩子,暗中与中行寅勾结而受到诅咒的事例,可见其时统治者内部毫无信义可言。 这就不难理解侯马盟书何以出土有5000件之多,据统计参盟人有152人之众这样大的规模,且有许多“寻盟”(反复举盟)的现象。很明显,这种道德观念上的沦落裂变,是社会大动荡、大变革的反映。 听我说完那段话,季孙肥也好、范蠡也罢,包括鲁班与沁渊,都向我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我内心还有句话,想说不敢说。《老子》云:“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老子并非是在说要反对仁义、反对孝慈,而是说若还需要用“仁义”“孝慈”去作为条例规范人们,可见人们心中已经没有“大道”“六亲”!同理,需要结盟,乃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没有信约! 老子现在还没出函谷关,如果被我随口一说搅乱了风云就惨了。 而之所以敢提醒大家不要把假想敌竖得那般明显,是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晋国有赵鞅这类满肚子私心的枭雄在,不愁不灭国。 事实上,最后晋国就是由于宗室过于强大,所以最终被韩、赵、魏三家宗室瓜分!也就因为晋国三分,楚国才得以北上,终究形成了春秋之后明显分水岭的战国时代! 然而,我也是有私心的。从大处说,希望化解的,却是眼前的尴尬。我希望赶紧的大家能够堂下私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向鲁班、沁渊考证呢! (4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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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梯还原图 |
范蠡多聪明的人,早就跟着我的目光发现了“新田”二字,也立刻明白我已明白他也明白的那件事情。 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贵客远道而来,还带了如此精妙的礼物,不谈国事,不谈国事。晋也好,楚也罢,是敌是友,时时皆在变化之中!” 季孙肥和鲁班即便不知道雅鱼受辱于晋使之事,到这个时候,也多少晓得“晋国”就是触怒越王的点。 季孙肥再次站起来拱手道,“大夫说得对。公输,快将贺礼撤下,修改了再呈上来。” 少年鲁班虽已明白,表情看得出有些不屑。他似乎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匠心之人。与其说他对攻打谁有何欲望,不如说他对“攻城”这件事情本身有执念。 他热爱的是人与物、物与事之间的这份能量转变、攻守之道。 只见鲁班鞠躬道,“是。公输领命。” 当下和抬那模拟地图的仆从一起退下。 我朝薄语使一个眼色,想说我暂且留下,让她悄悄跟上鲁班,查探他是否真的就是罗天。 薄语才要溜,突然沁渊开口了。 “少妃请留步。” 薄语蹑手蹑脚的模样被所有人抓了个正着。只见她一边客气地笑着,一边蹭到我旁边,用团扇遮住鼻子以下,嘴巴轻轻蠕动,问我道,“怎么办?我可不认识她!” 那无辜的模样,着实动人。别说她穿红戴绿,即便她穿一坨狗屎出来也是美的。 沁渊却没有立刻说话,还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细细打量薄语,良久方才道,“不知二位少妃转达的,是否都是同一个朋友的心意?” 薄语瞥我一眼。 我向沁渊回礼道,“是。这位朋友还想今天酉时能拜会一下公主,不知是否唐突。” 沁渊脸色微微一红,“这个……”可是那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范蠡马上说道,“公主现已下榻别院,可惜别院有些浅窄;如果公主和少妃那位朋友肯赏脸,范蠡请命做个东,为几位另外安排场所叙旧,可好?” 沁渊沉吟半晌,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大夫了。” 那边季孙肥也沉不住气了,“稍慢。和琴先生叙旧如此雅事,季某深知不应叨扰,但又忍不住想要同享。不知季某有没有这个福气可以旁听?” 我笑一笑,道,“这位朋友原本是换个时间再约正卿;即如此,只要公主不介意,他应该也是不会介意的。” 沁渊微微摇摇头,“无妨。” 季孙肥心满意足,“甚好!甚好!” 薄语再度用团扇挡脸,轻轻吁口气,低声呢喃道,“每次都搞得人家小心脏扑通扑通。” 我也用团扇挡脸,斜她一眼,“现在没事了,我俩都可以退下了。” 当下齐齐拿开团扇,双双行礼,“贵客慢聊,西施/郑旦告退。” 一众人等又站起来回礼。 范蠡送走我们两个人的目光中,好奇掺杂着炽热。 大概我和薄语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一出前殿,阳光清风刚刚舒爽地迎面扑来,薄语就来不及先按住我,“在我neng死你之前,赶紧的,给我解释清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言简意赅,“就是我之前以琴弹原本身份的时候认识他们,并有了些交情。我们深夜细聊可好?你现在不担心罗天跑了?” “罗天?”薄语一愣,“哦,对对,鲁班。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一把拉住她,疾步向前殿南面走去,“范蠡说了,公主已下榻别院。正卿应该也是一样的。越王宫这么小,哪里有什么别院,肯定无非就是在殿前安置了几间还不错的庭院,供来使居住。” 越王宫果然浅窄得可以,说着走着,没转几个弯,立刻就看到了殿外几处庭院,庭院门口还有车马进进出出。 那英俊非凡的少年鲁班,此刻就站在一匹车马前,不知在和谁笑着说话,表情比在殿上时愉悦了许多许多。 直到我们走近,他都没有察觉。渐渐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你不知道,公输先生岂止会做攻城机括。他送给我们的砻,十分好用。我爹爹说,用砻来给稻谷去壳,去得干净,烹煮软米饭香嫩可口。”一个仆从笑着说道。 另一个看起来不像仆从、倒像是越国的宫人笑着问,“公输先生,我父亲是捕鱼的,我们越国有许多渔民。你可有什么发明供他们渔民使用?” 但听得鲁班回答道,“我正在研制一个东西,叫做钩强。可以固定船只,令船只迎流而进,顺流而退。等研制出来了,第一个送你用。” 我闻言一愣。那个砻什么的我不清楚,听起来像是舂米用的器具;但“钩强”确实是鲁班研究出来的。《墨子·鲁问》中记载:“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埶,亟败楚人。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埶,亟败越人。” 这样一个青衣布衫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既为劳动人民创造了大量生产工具,又为统治阶级制造了大量武器。 真有趣。 但凭他在机械、土木、手工工艺等方面都有发明这一点去思考,毋庸置疑:他为人类整体带来的贡献是巨大的。 终于他们看到我和薄语。仆从们立刻噤声,各自退开。鲁班原本背对着我们,察觉到仆从们的变化,霍然回头。 “公输先生好。”我和薄语行礼。 鲁班脸上原本的那种愉悦光芒瞬间消失,又恢复到殿上那种毫无感情色彩的状态,“两位少妃好。” 嗯?奇怪。 我和薄语对视一眼。 并不像罗天。若他真是罗天,应该认得出我们俩;即便认不出我俩,就凭他那活泼欢脱的性格,也多少会对我和薄语抱存一些好奇心。 不管了,先探探再说。 “适才小女子在殿上提起的正卿的那位朋友,公输先生,只怕也认识。”我说道。 鲁班回答,“是么。” 仍然没有感情色彩。完全没有好奇的意思。仿佛和我们聊天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一样。 薄语的大白眼又要来了。 说实话我也没有很想浪费他时间,索性直接点破道,“住在淇园的琴先生。” 鲁班原本一脸乏善可陈的表情,闻言一愣,“什么?” 这回眼睛里才有了点光芒。 我笑一笑。他追问道,“两年前我去淇园拜访过,可惜他不在。下人们说他有一天清晨去了齐国,从此再无踪迹。怎么,少妃知道琴先生现在何处吗?” 啊。我内心十分失望。不是罗天,肯定不是。 这个破人,穿越回来竟然不肯变成鲁班?!难道他想上天?! “琴先生约了公主和正卿今晚酉时叙旧,地点由范大夫安排。公输先生若不嫌弃,可以同往。”我说道,也想快点结束话题回后殿休息,“告辞。” 鲁班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了一下,很是愣了愣,直到我和薄语返身走出一丈远,才仓皇失措大声回答,“是!是!公输定当前往!” 直到回寝室,我和薄语才双双躺倒在我那张硕大的床褥上,摆成两个大字。 累死了。 光是行礼都累死了。 扭头对视一眼,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初看之下,我俩这满床的长发、纱裙,香艳无比。 “哎,你现在的模样很美你知道吗?”薄语说道。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我闭起眼睛,“怎么,你现在有心思调侃我了?” 她还是恨得牙痒痒,“怎么办呢?罗胖子到底去了哪里?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到现代?” 我想一想从前的经验,回答道,“第一次穿越,是别人的生死门,但也是他亲手送我离开;第二次穿越,是我的生死门,我回去了,大家就都回去了。所以我想,我俩这次一直要待到他主动离开,或者亲手送我们回去才行。” 薄语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悲伤的呻吟。 (483) |
不多时,丝丝来了,“主人,范大夫适才派人来,说酉时碰面地点在城南不远处的’少伯货栈’。” 哦?我倒是惊喜交加,“看起来,他是有心要笼络琴先生了。” 和当年的赢叵做派一致。 丝丝问,“步辇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有什么其他要我做的?” 我坐起身,看着她,“丝丝,老实说我现在好纠结,不晓得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丝丝眸眼似澄净无比又似鬼影重重。 “你先帮我找一套男人的衣物来。然后,我想让你去跟踪一个人。”我说,“不过,你现在还能隐身吗?” 她点点头,“可以。我变成猫以后,谁都看不到我。” 我笑一笑,“你变成猫以后,人家即便看到你也没关系。” “好的主人。你想让我跟踪谁?” “鲁国的使臣季孙肥身边有两个人。一个是鲁班,另一个女人,名字叫采薇。上次见她还是在卫国夫人南子的寝宫里做侍女,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季孙肥的侍女。”我再次凝视她的眼眸,“我想你去跟踪她,看她为何会在季孙肥身边、有什么小动作。” “好。”丝丝回答。 “不过……你体内有一只狐狸,而那个南子就是这只狐狸的弟子,所以……保不齐采薇也是狐狸的弟子。”我笑一笑,“所以你现在是双料间谍。你会不会告诉我真话,或是说多少真话,我都吃不准。” 丝丝面色不变,不说话。 丝丝有一种很奇怪的气质。她不像当年的多吉,被我抓住痛脚就着急辩驳;自然也不像珂儿那般忠诚贴心。她是“随便你怎么怀疑”的范儿,不解释,不表态,不知道心里想什么。除了最初三魂合一的一小段混乱之外,我再没看到她不冷静过。 直到傍晚,丝丝才拿来一套衣服,“主人,宫中弄不到合适的,我出宫顺了一套过来。” 这时间里,我已经和薄语交代了之前的那些故事。 薄语促狭地打趣,“快换衣服,让我看看琴先生是怎么把人家沁渊公主迷得不要不要的。” 我将那一叠雪色锦缎上暗绣松柏常青的男式直裾抖开,笑道,“美人儿,这可不是给我穿的,是给你的。” 薄语正柔若无骨的倚在靠垫上,手指捻了一个葡萄往嘴里送,闻言笑容僵住,“啥?!” “喂,”我简直要三滴汗,“你现在的形象和举止非常不相符。” 薄语葡萄都顾不住吃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很想换这套衣服啦!可是要我假扮琴先生?卧槽,我说啥做啥?分分钟就穿帮好吗?” 我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我是你的代言人。琴先生一直是蒙面的,你也蒙着面就好。时不时,我俩假装交头接耳一下即可。” 薄语渐渐明白,“我知道了。你是担心以现在自己的嗓音,反而容易穿帮是吧。” 我点点头。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哎,怎么办呢,谁叫罗胖子不知去向……不配合你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也叫范蠡没看到她现在的言行举止,否则肯定睡不着了。 少顷,她换好男装,蒙上面纱,长发高束,纤手蜂腰,柔若无骨的西施,又变成了英姿飒爽的曲灵。我则换了另一套更简洁的藕色短曲,还悄悄把裤脚、腕口的里层衣裳扎紧。薄语看见,“咦”一声。 “有预感今晚会打架。”我咧嘴笑道。 薄语一脸羡慕,“我要是有你这身手,也愿意打架。” “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回答,“碰到高手的时候,简直想哭。” 算一算,我都有六次和高手过招结果差点被打死的经历了。第一次是罗睺王,不过那次我悟出了“无邪”“由我”“轮回”三招;一次是洛洛,死里逃生后的我演习了生平第一次九转大法;第三次其实是被烈嗔扮作的黑衣人打到吐血,昏睡了九九八十一天,也养了八十一天的气;第四次还是他,趁我被生死门六阵和膏肓二穴龙须引的牵制下,几乎没震断我全身奇经八脉;第五次就是和罗天共闯墨守之阵了,这一次受的伤没有其他任何一次重,但让我体验到了极度的恐惧;最后一次就是卿珂这一次,要是我反应再慢一点没及时给自己止血、或者没有机缘巧合穿越到讨赖客栈,只怕我真的要孤零零躺在那个冰冷的石洞里归天。 现在…… 虽然我的丹田里气血很足,跟勾践过招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但重点是未知的事情太多。若是再给我碰到卿珂这个级别的对手,我仍然没有把握可以逃掉。 嘿。“逃掉”。 我苦笑一下。瞧瞧我自己这念头。卿珂真是提醒我这世上还有“畏惧”二字。确实好久没有这么畏惧过了。 “记得盯住采薇。”我最后再叮嘱丝丝,“还有,越是诡异越不可独自深追,我怕你有危险。不管碰到什么情况,子时你一定要回来见我。” “是。”丝丝不咸不淡地回答。 我依旧不放心地望着她。 丝丝突然笑了,诚恳中还藏着几分诡异,“主人,我脑子里的记忆虽然庞杂混乱,但我始终记得,你是个一派童心之人。我不会负你。” 哇。我笑道,“多谢。肉麻得紧了。” 终于我和薄语准备就绪,坐上了步辇。 越王宫不大,街市也是小小窄窄的,不甚繁华。酉时未至,鸡已上笼犬吠零星,蓝色夜幕低垂,有流云时不时遮住月色,映着没什么行人的小桥流水,冷清之中带也别有一番雅致。 远远便见到悬挂着刀币标志的少伯货栈,几层楼高,屋檐向四方挑起,雕梁画栋,灯火辉煌,格外的醒目。 范蠡倒是一点都不低调。或者,他根本不需要低调。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就是越国的国企,赚来的钱一半贴补王室一半留给自己。 等到货栈,发现一楼是柜面和交易场所,二楼是酒肆。里面站柜台的跑堂的都没有太多江湖气,往来客人也感觉都以达官贵人居多。不过也对。它既叫“货栈”,又擅长囤积居奇,买卖肯定以批发为主;而能批量购买稀缺资源的,不是达官贵人却是什么? 货栈虽然没有室外庭院,但到了里面才发现整个楼宇内有乾坤。一进门区域有一个两层楼高的中庭;沿着二楼的走廊继续前行,会发现到了另一个天地,二楼变成了一楼,在往上又是一个三层楼高的中庭。也就是说,这栋建筑至少四层,然而给大家看到的只有南边的低区和北边的高区。不知道封闭的那些区域里藏着什么。 这样四面围合、虚虚实实、易守难攻的设计,倒也才符合它在闹市之中屹立不倒的江湖地位。 送我和薄语的步辇是丝丝安排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低眉顺目把我们送到就算完事;迎接我们的仆从们不知是从哪里探到了口风,一直好奇地偷偷观察我俩。 薄语那气定神闲还真不是装的。她有这股劲儿。我知道她一定能扮演好我。 哈哈哈。 一直走到整栋建筑最北边的一扇门口,仆从们推开门,“贵客到。” 门口已然可以感受到里头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了,闪闪烁烁一片金黄翠绿;待大门一推开,里面的人全部朝我和薄语看过来。 范蠡依旧穿着半臂,但是换了一套面料更柔软的丝绸深衣,第一个迎上来,拱手行礼道,“啊,恭迎贵客!” 薄语不冷不热地回了一个礼。 我行礼道,“大夫好。琴先生近日风寒失声,无法说话。少不得由郑旦僭越代他说话了。” 范蠡一愣。不止他,整个房间里所有宾客都竖着耳朵在听,闻言皆是一愣。 “风寒?”沁渊眼中既是激动又是担心,“琴先生,没什么大碍吧?” 我摇摇头,“有劳公主挂心,琴先生无大碍。” “西施少妃呢?”范蠡问,“我以为她也会来。” 我微微一笑,“西施少妃身上犯懒,夜里不愿劳动。” 范蠡“哦”一声。 房间里的格局,也是一眼见底。 沁渊坐在正当中偏右的几案边,身后侧两个几案分别是老太监改未和大将军戚肃;沁渊右手便是季孙肥,鲁班的几案在他身侧,可见私下他多么敬重鲁班;没有见到采薇,我安排丝丝跟踪此女还真是及时。 正中间的两个座位空缺,坐蓐鲜艳明丽,显然是安排给郑旦、西施二位少妃的;左手边的几案继续空缺,坐蓐素雅华贵,貌似就是留给“琴先生”的;再往左便是今天的主人范蠡。只见范蠡一声吩咐下去,仆从们上来撤走一个其中一个鲜艳明丽的几案。 我和薄语刚坐下,惊喜就来了。 只见鲁班捧了一只锦盒上前,对薄语说道,“琴先生,久仰大名,缘悭一面。公输不才,送上一份薄礼。东西很小,不成敬意,无非是有公输的一份祝福在其中。” 盒子一打开,薄语没做声,我眼睛一亮,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不仅如此。 倒吸一口气的,还有薄语左手边的沁渊公主。 (484) |
只见锦盒里,放着一只紫色的螺;围绕这只紫色螺,还放着一圈像是珍珠一般的东西。 我和沁渊都见过这种紫色的螺。 你还记得吗?那里就是我们从卫国去齐国途径的竹山。 草木枯竭,人迹罕至;唯有溪水里有这种紫色螺。珂儿曾经拾了一枚给我们看,所以印象深刻。 鲁班也介绍起来,“公输经年游历,曾在两个地方见过此种茈羸(紫螺)。一个是在鲁国东面的东海岸,茈羸浮游在浅海之中,贝壳呈紫色,壳薄易碎,在遭遇到侵犯时能释放出紫色液体,十分美丽。另一次再见到这种茈羸,却是在齐国境内……” 这次我有心理准备,忍着没发出声音。沁渊没忍住,失声道,“可是泰山南边的竹山脚下?” 鲁班点头,“沁渊公主见多识广,对齐国境内物产十分了解,公输佩服。” 可是被沁渊这么一打岔,鲁班反倒是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了。 沁渊身后的戚肃瓮声瓮气,“然后呢!快说!” 鲁班继续道,“那座竹山近邻泰山,水文气候都近似,却草木不生。公输一开始好生奇怪,待看到这枚茈羸时才恍然大悟。茈羸乃是生在海水中的产物,会出现在竹山,只能说明竹山之水,乃是海水。” 他一语惊四座,然而所有这些人里最吃惊的,当然!就!是!我!了! 我可没有忘记东海鲛人! 没有忘记东夷! 没有忘记三百年前那场东夷、华夏部落的全民公决和殊死搏斗! 鲁班继续道,“公输亲口尝了尝山间溪水,确实略带咸味……” 对啊。我想起来了。当时在竹山脚下,珂儿也去溪里取水了,但是当晚我们就在客栈休息,并在半夜穿越,没有发现这个水的问题。 “……就因为是海水,所以整座山上才草木不生、杳无人烟,皆因物种无法生存。”鲁班继续道,“公输才疏学浅,不晓得该如何从天文地理的角度解释这里累积了海水;不过却发现海水并非来自天上而来自地底,像是有人曾在地底引入了海水和海中生物,盐分无法遁去,日复一日,渐渐盐分覆盖了整座山。” 他放下锦盒,伸手拿起那枚紫色螺,“茈羸活着的时候,乃是倒悬在水中,靠黏液稳定平衡;公输见之颇受启发,是以……” 他的另一只手,指向锦盒中剩下的那一圈“珍珠”,“是以斗胆模仿茈羸制作了这些银弹,银弹中空,注入的是水银,以求稳定平衡。公输已在一个机括上用过这些银弹,果然非常好用,听闻琴先生也热爱机关学,特地将紫螺、银弹,以及公输的领悟,都赠予先生。还望先生莫要见笑。” 这一回,按捺不住的,不再是沁渊了。 我哪里还顾得住掩饰,从几案边探出手去,从锦盒里拿起一枚银弹,已然呆了。 银弹。 而且不多不少,就是九枚。 之前紫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否则我早就应该注意到它们了! 雷霆万钧也比不得我此刻的震惊啊! 所以银弹出自鲁班之手?然后去到了某个女人的手中?然后这个女人穿越回三百年前,将九枚银弹放在了少年掘突的手中? 我在第二次穿越里一直没有解决两个疑问:其一就是掘突手中的九枚银弹,其二就是骊山地底的“何日花疏”刻字。 心突突突狂跳。 不会错,不管是把奇巧万分的中空银弹送给掘突,还是凑巧留下和我章印一样文字的“何日花疏”,这个女人,就是我自己。 就是我自己。 就是我自己! 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怎么,失意愉悦伤感全部涌上心头。 穿越多少次,爱过多少人,最终我就像手中这枚银弹,循环往复,孤独地穿行着。 少年掘突,我究竟为什么要回去找你?还特地教你什么叫做密宗手印?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认出我,并且把银弹完好无损的还给我么? 还有骊山地底,我为什么会从后世穿越回那里?“结界藏宝”,我藏的是什么宝?“以安天下”,安的,究竟又是谁的天下? …… 都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还是薄语使劲瞅我几眼,惊扰了我的沉思。 四下迅速一打量,宾客们无一不是好奇地凝望着我。 薄语的眼睛,都快要瞪成斗鸡眼了。 我赶紧放下银弹,歉意地笑一笑,“抱歉抱歉,郑旦见了公输先生的精妙机括,立刻就按捺不住了。琴先生赎罪,诸位赎罪。” 鲁班将那紫螺、银弹全部重新收好,盖上锦盒,恭恭敬敬放到薄语几案上,“无妨。本就是送给琴先生的。少妃既与先生是朋友,想必琴先生也不会介意。” 他退下后,我和薄语对视一眼。 她纵使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能从我的惊诧里猜到几分,当下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重新坐好,这才想起我的右手边就是范蠡。余光瞥过去,不得了,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薄语。 也对,薄语对我所做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突然,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老奴斗胆,想请教公输先生是在哪个机括上应用了这种银弹?” 问得好! 我也很好奇。 却只见鲁班看了看季孙肥,没有立刻回答。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少年了昂!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啊他,性格也很谨慎;给人印象总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主要是懒得计较繁文缛节而已! 季孙肥看到他的目光,笑道,“公输先生但说无妨。” 鲁班这才清清嗓子,回答道,“三年前,家主主母病逝,当时家主根基未稳,老家主又偏爱南孺子,家主不想为了主母的丧礼劳师动众……” 啊呀呀! 我又要惊呆了! 说的可不就是我之前提起过的那段公案?! 鲁班口中的家主当然是季孙肥,老家主就是其父季孙斯。季孙斯病死前确实还惦记着要把大夫之位传给南孺子的儿子呢! 鲁班继续解说,“……因此,家主叮嘱我设计一款机括,可以将主母的灵柩轻巧安置,不需要多大占地或是多豪华的规制。家主只希望主母安息所在,是一个吉祥之地。因此公输才会在精心挑选墓地,并做出了一个叫做机封的机括,用以安葬家主主母。只不过……” 季孙肥见他微有踌躇,接过话头说道,“公输先生心灵手巧,选的墓地非常合我意,机封也做的非常精巧。可惜当时有人反对说,主母去世,厚葬才是正道;还责怪公输先生怎可以别人的母亲来体现自己的技艺,实在无礼。说起来,此事倒是季某考虑不周,叫公输先生担待了去。因此还是按照传统厚葬了家母,没有用上那个机封,枉费了公输先生的巧思了。” 他说到一半,我已经被那句“怎可以别人的母亲来体现自己的技艺,实在无礼”牵住了神思。 就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故事! 《礼记-檀弓》中有记载这一段。 ——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敛,般请以机封,将从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鲁有初,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般,尔以人之母尝巧,则岂不得以?其母以尝巧者乎?则病者乎?噫!”弗果从。 浪不浪费什么的,根本不在王公贵族的考量之中;在他们看来,厚葬已逝的长辈才是“礼”。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鲁班。 那么巧,他接下来说的话,就是我心中想的事。 “公输用心挑选墓地,乃是因为感觉逝者居住和活人居住对地气的影响必然有所不同,对于’吉祥’的定义也不同,因此才会去到各种地形地貌里试验所谓吉祥的所在。这一个,世人很容易理解。世人不能理解的是:并非公输想用家主主母的尊体来体现自己的技巧,公输只是认为机关学本身就暗合了这天地万物之间此消彼长、阴盛阳衰、日落月升的自然法则。有了灵便的机封,可使墓地占用农田的地方少了,耕种自然增多;陪葬的活人牲口珍宝少了,人口牲口财富自然增多。世人觉得公输无礼,公输偏觉得,是世人对这茫茫天地、飞禽走兽、山川河流十分的无礼!” 啊。 举座再次震惊,震惊之余,又带着若有所思,是以一片沉默。 侍女们推开了纱窗,一阵阵清风从窗外微凉的夜里飘了进来,像一只只温柔的手,拂动在每个人心头。 我晓得了。那个竹山脚下的乱石堆,也是他在为选择安葬季母场所而做的风水试验。 所谓“风水”,从古至今给风水下定义者不计其数,可历史上给风水最早下定义的为晋代的郭璞。 在其名著《葬书》中有云:“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可见风水之术也即相地之术,核心即是人们对居住或者埋葬环境进行的选择和宇宙变化规律的处理,以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 但话说回来,虽然最早定义“风水”的是晋代郭璞,溯其源头,风水的研究却仍是从易学开始。 风水学和机关学,都是易学的产物。 无数的人比如班遥、鲁班、罗天,如此热爱易学、研究易学、应用易学。 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那才是传统思想、文化、哲学与人文实践的理论根源。是古代汉民族思想、智慧的结晶。 是中国文化的“大道之源”啊! (485) |
突然,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老奴斗胆,想请教公输先生是在哪个机括上应用了这种银弹?” 抱歉,漏了一句。如下。 问这问题的,赫然竟是沁渊身后的改未。 |
hjsdodo 2016-12-13 12:35 7980楼 作者描写感觉如同史诗一般,佩服得无以复加 ————————— 谢谢你的谬赞!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所做的挂一漏万。写生死门我一直保持敬畏之心,相比之下最辛苦的不是写,而是抽丝剥茧,在浩如烟海的书和史料里,将一根根丝线厘清并试图还原一幅波澜壮阔的长卷给大家。 |
“琴先生,”还是改未,转向薄语拱手道,“不知老奴可否斗胆看看宝物?” 薄语轻点一下头,自有侍女及时上前将锦盒拿到改未茶几上。 我倒是对这老人多投了两眼。 莫非他也喜欢机关学? 果然,只见他和我一样捻起一只银弹,在手中掂了掂,问鲁班道,“莫非公输先生作做的那个机封,有些机括需要倒转但又需同时保持平衡?” 只听问题便知道是个中高手。 鲁班一怔,拱手道,“过奖了。您说的没错。在当初公输的设计里,家主主母的棺椁规格依旧,但整个墓穴占地小,黄杨提腠规制不大;棺椁固然不可擅动,黄杨提腠也不能损伤。机封的设计,是要考虑到如何不用抓取、吊绳这些损伤棺椁的方式,而用平放的方式放置棺椁。同时还得伸缩自如,在放下棺椁后,还能灵活的收回来。” 鲁班口中的“黄杨提腠”,就是在棺柩的周围,用黄杨木堆砌形成一道围墙。这是古代墓葬中的高规格形式,诸候王爵才能用这种墓葬方式。一般考古挖到这种墓是很兴奋的事,表示墓主的身份很高,有大量的文物出现。 改未用手指轻轻转动银弹,点头微笑,“精妙,精妙。” 戚肃大笑道,“我说小小鲁国,怎么常常打胜仗,原来是公输这般高手存在!” 小小鲁国。季孙肥叫城府真的够深,否则眼神里也能飞出小刀子了。 沁渊立时察觉,柳眉微蹙,十分不悦地低声斥责道,“戚将军,休得无礼!” 戚肃双目圆瞪,浑然不觉自己用错了词,一径还在嚷嚷,“我哪里无礼了?!” 沁渊俏丽微红,没再说话;偏是戚肃用每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你们女人家就是麻烦……” 这边,范蠡生怕尴尬了沁渊公主,索性颇有主人模样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范某听说齐公身体抱恙,现在可好些了?” 沁渊脸色一沉,摇头道,“并没有。父王旧疾缠身,已有经年。幸得高人调养……”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薄语,“……方才好些,能撑到现在。不过眼下他终日卧床,沁渊担心得紧。” 我闻言有些诧异。我是帮齐公号过脉,也渡过一点真气给他,但那就是皮毛功夫,根本不会起到沁渊说的“撑到现在”的作用。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西施现在的状态、齐公现在的状态……每个人的状态都还好好的,符合史书记载。 到底是谁的妙手回春? 良么? 只有他。 我内心一片柔软。啊,好想他,想念他英气勃勃的样子,还有和我在一起时的无限缠绵。 不知道他和珂儿发生了什么,还有墨桐和挚献,是否安好。 就在我恍神的这一会儿,没留意有人上前向范蠡不知禀报了什么,但见范蠡微微一怔,“当真?” 仆从点头,回答道,“就在楼下坐着呢。” 范蠡脸上红光满面,显然听到的消息令他高兴。本能的喜悦让他匆促起身,拔腿就想跟着仆从走,走之前看看房内这些人,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向大家拱手道,“范某失礼,请求告退片刻。只因店里来了一个贵客,不得不去见见。” 他喜上眉梢,用词上也就不太注意。果然,大将军戚肃老大不乐意了,“贵客?!贵得过这里的公主?正卿?!” 他刚才吃了公主的训斥,估计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范蠡自知失言,一个劲儿拱手道歉,“范某失礼!失礼了失礼了!” 还是沁渊公主素手一抬,“无妨。范大夫只管去,我们且在这里叙旧闲话便是。” 范蠡点头如捣蒜,“是,多谢公主。不过……” 突然他抬起头看着我,“在下还想有请这里的郑旦少妃。楼下的一个客人,也是你的故人,他知道你在此处,说很是想念你,求见少妃一面。” 哈?!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卧槽这叫假李鬼碰到真李逵!薄语一个人能不能应对这里的一堆“故人”难说,保不齐我也应对不了楼下那位“故人”啊! 我和薄语迅速对视一眼,这一眼,我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当下脸上堆起甜甜一笑,道,“既然是大夫的贵客,又是郑旦的故人,不如索性请到楼上来吧。我想,公主和正卿应该都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范蠡略有犹豫,架不住沁渊和季孙肥都在点头允诺,只得回答道,“是。那么,在下这就请他们上来。” 临走的时候,他还别有用意地再看了我一眼。 这个狡猾的家伙。 他绝对是故意的。今天郑旦西施的表现绝对超乎寻常,说不定他已起了疑心。特地不告诉我们这个故人的名字,似乎就是在试探我究竟认不认识人家。 范蠡去请这两个贵客的时候,我们倒是没怎么再说话,像是都在好奇两个贵客究竟何许人也。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三个人的脚步声传来,一屋子人里,大概只有我听到。 一个就是范蠡。他不是习武之人,但是为人直爽又稳重,脚步声沉实均匀。 可是另外两个人…… 我心中一凛。 这两个脚步声,都很均匀,也很轻盈,每一步如踩在松针上般柔软。再听他们两个的呼吸,也是细软绵长的深沉呼吸。 不得了。高手。 可就在“高手”这两个字闪过脑海一秒之后,更加不得了的信息来了。 杀气! 既不是当年初识洛桑时带给我的那种骤然袭来的鬼魅之速,也不是烈嗔那种水银泻地般无处遁形的窒息之感;这股杀气,像一缕细光一般,寒冷,锐利,隔着这么远都感觉能够划破我的肌肤! 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我强压内心惊讶,说一句,“诸位,失礼了。”便霍然从座位上站起,走到沁渊和薄语座位前面,朝向大门,双臂微分,不动根本印捏在掌中。 既像是一个正在等候旧友的姿态,两只手的宽大袖袍又刚好一左一右挡住沁渊和薄语。 来人未至,另外两个人却也动了。 改未。戚肃。 戚肃久经沙场,不说高手吧,至少他对杀气敏感,这个毋庸置疑。 可是改未老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又通晓机关学,还能对杀气如此敏感? 而且,最有趣的事情是,就如同我完全出自本能的站到了沁渊与薄语正中间的前方,意图保护她们两个一样;戚肃和改未不约而同的站位也颇是值得玩味。 老是对公主出言不逊的戚肃,反而站在我左侧,高大威猛的身形把公主挡了个结结实实。 而越来越神秘的改未,竟然站到了我的右侧,也就是最方便保护薄语的那个位置。 这…… 我也只来得及稍稍犹豫了一下。 门开了。 范蠡的朱红色丝绸深衣一飘,继而露出他那笑容可掬的脸。他双手推开房门,嘴上说着,“有请!有请!” 等他双臂低垂,他身后两个人就显露了出来。那么巧,范蠡对着我,另外两个人分别对着戚肃和改未。 六双眼睛双双一对视,皆是一愣。 对面三个自然是没有想到房间里是这般光景。 我们这里三个,自然也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毫无敌意。 可是那杀气还在,就在最左边、对着戚肃的那个人身上! 只见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衣饰却非常华丽,簪发用的是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要华贵的金钗,腰上挂着也是金玉相间的华美配饰。从织锦深衣最底端露出的鞋尖,也是金晃晃的织锦质地。不过,他的眼神空洞无力,完全不能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杀气对上号。 而最右边那个人…… 一听脚步和呼吸声就知是高手、周身却无半点杀气的人…… 我一见他的脸,浑忘了身在何处、现时何时…… 我刚刚才想到了他…… 哪里晓得——不,怎会这么幸运!他就这样从天而降了! (486) |
我思念至深的良,就这样从天而降。 他还是一贯的冷漠脸,可是身上的青色深衣和腰间的玉白扣带熨贴无比,将他倒三角的颀长身形映衬得十分完美。剑眉星目的他,此刻像是有点心事,神色淡淡自若。 如果说,季孙肥身上是城府,范蠡身上是圆滑,鲁班身上是单纯,左边人身上是文弱与杀气交织,那么良就像是白云突然降落在山岗,仙人一般。 真的是故人……真的是…… 你身体可还好?突然发现我消失了你可曾担心?你可曾思念我?你知道珂儿去了哪里吗? 一千一百个问题想问他啊! 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朝良走了一小步。 可是!不对! 我赫然回过神,怔在原地。 不对!我现在的脸也好身份也好,都是郑旦! 差点用琴弹的身份和他相认! 也对!他认识西施,必然也是认识郑旦的! 我正凝视着良,想着怎么开口问好,岂料最左边那个人率先开了口,“郑旦少妃,别来无恙?” 再度愕然! 什么鬼?难不成他俩都是故人? 可是余光已经捕捉到范蠡脸上那抹疑惑越来越重。 我又岂能让愕然在自己脸上停留太久! 当下向这个人行礼微笑道,“郑旦安好,多谢记挂。” 垂头的时候瞥了一眼身后的薄语。 完了蛋了。这人是谁,老娘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昂!!! 薄语的眼睛,却被良搞糊涂了的样子。对的,她也认识良。 可是良…… 他现在的眼神里,是漠然之外的漠然,仙气之外还是仙气。 他看起来就像完全不认识我和薄语——不,不认识郑旦和西施那样。 改未和戚肃不知何时,默默回去了原位坐下。 好在范蠡不再卖关子——或者说,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施施然解围道,“郑旦少妃一听故人来,如此隆重迎接,呵呵,范某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趁机赶紧也坐回原位。 侍女们已安置了两尊几案在范蠡右侧,容二位坐下。如此一来,他俩就与季孙肥、鲁班遥遥相对了。 “诸位,容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范蠡大袖一一指点,“这边,是齐国的沁渊公主,还有戚肃将军和改未将军;这是卫国淇园的琴先生,和敝国的郑旦少妃;那边是鲁国的季正卿,还有公输先生。” 说罢,他一指指向那个浑身披挂金晃晃、同时还是郑旦故人的文弱书生,“秦国的薛烛先生,天下第一相剑大师……” 薛烛…… 薛烛?! 竟是薛烛! 有一本书叫《越绝书》,以春秋末年至战国初期吴越争霸——也就是我目前所处朝代的上下几十年——的历史事实为主干,上溯夏禹,下迄两汉,旁及诸侯列国,对这一历史时期吴越地区的汉民族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历法、语言等多有所涉及,被誉为“地方志鼻祖”。其中有些记述,不见于现存其他典籍文献,而为此书所独详;有些记述,则可与其他典籍文献互为发明,彼此印证。 《越绝书》中就记载了越王允常(勾践之父)命欧冶子铸剑、而勾践在打胜吴国之后终于重新攒齐了五把宝剑、然后请薛烛来为之相剑的故事。 果然,只听得范蠡兴致勃勃介绍道,“先王允常曾命名匠欧冶子铸剑,欧冶子带着妻子、女儿莫邪与女婿干将,行遍天下名山大川遍寻适宜铸剑之处。当他到得到湛卢山时,只见清幽树茂,薪炭易得,矿藏丰富,山泉清冽,适宜淬剑,就结舍于此铸剑。终于铸就了锋芒盖世的湛卢之剑。加上另外四把宝剑,共计五把,献给先王。分别是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薛烛先生曾在第一时间为湛卢和鱼肠相剑,当时,先生是怎么说的?” 薛烛还是那样有气无力低垂眉目,“湛卢剑,’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如有神助,仁道深厚’。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范蠡微微一笑道,“不过,当时敝国并没有太将这鱼肠剑的判词当真,还将鱼肠剑与湛卢剑一同进献给了吴王。岂料,当时还是公子的吴王阖闾,欲杀吴王僚自立,认识了伍子胥推荐的专诸,并让专诸藏鱼肠剑于鱼腹之中,当场刺杀了吴王僚。至于湛卢,听说有一天此剑突然从吴王宫中消失!而同时又在楚昭王的枕边突然发现这把宝剑。有人入宫解谜道:吴王无道,杀王僚自立,又坑杀万人以殉其女,吴人悲怨,岂能得此剑?比剑所在之国,其国祚必绵远昌炽。两把剑,果然都应了薛烛先生的判词啊。” 呵呵。我心下一寒。既然有薛烛相剑的判词,越王还若无其事将鱼肠和湛卢一同献给吴国,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大将军戚肃咂舌道,“可惜,可惜!我驰骋沙场,却无缘见到此等神器!” 莫说他。 鱼肠剑自刺杀案之后便下落不明,而湛卢剑几经辗转流传,传说唐时为薛仁贵获得,后传到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手中。岳飞父子遇害后,湛卢剑也从此不知下落。真是可惜。 薛烛被范蠡夸了,也不高兴,也不在意,微垂着头,慢条斯理喝酒。 范蠡介绍完他,略带浮夸地指向良,“这一位,更厉害了。良先生,算得半个仙人。他们二位因剑相识,结盟游历天下。” 良。没错,就是良,我并没有眼花。 可是这心中的惴惴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我这里心事重重,那边的戚肃老实不客气发起问来,“两位高人看起来都挺平常的,却不知道这浓浓的杀气从何而来?” 好家伙,就这么直接问了。 范蠡才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那薛烛淡淡道,“大将军果然洞察力非同凡响。哦……” 他眉头微掀,又看看改未,“原来你们两位此前那般剑拔弩张,就是感觉到了我身上的杀气?” 改未没做声,戚肃“嗯”一声。 只见薛烛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道,“他们不知道在下,怎的郑旦少妃也没给解释一下?” 解释一下?!我一个头两个大,我能解释啥?!我现在等着一大堆人给我解释呢! 薛烛将手探进宽大袖口,“薛某一般久居深山,即便和良兄把臂同游,也是不大见人。若我在闹市里出现,尤其还是在’少伯货栈’此等华贵之所,必然是因为有人相约,呈了宝剑给在下品相。” 说着,他已从袖口里,取出一只扁长锦盒。 锦盒长约一尺,盒盖未开,那种狭长、尖利的剑气已经充盈了整个房间。 连坐得最远的季孙肥和鲁班也异口同声道,“这是……宝剑?!” 原来那杀气并非来自薛烛自身!而是这个锦盒! 薛烛的双手与他脸色一样苍白秀气,打开锦盒倒是完全没有犹豫。 锦盒开。 一柄暗金色的匕首般短剑躺在盒中。 虽然这么短,短到可以藏在薛烛大袖之中,但随着盒盖打开,杀气凛然,犹如十万大军! “鱼肠宝剑,蟠钢,松纹,”他一边将宝剑展示在大家面前,一边慢条斯理介绍,“长九寸,铜锡合金,勇猛决绝。” 鱼!肠!宝!剑! 只他开头这四个字,已然如雷贯耳! 隐约记得野史中说中国古代的十大名剑,分别是圣道之剑轩辕、仁道之剑湛卢、帝道之剑赤霄、威道之剑泰阿、诚信之剑七星龙渊、挚情之对剑干将/莫邪、勇绝之剑鱼肠、尊贵之剑纯钧、君子之剑承影。 承影剑就在良指间,我见过好多次,那真是寒光耀目,优雅混着凌厉,如他本人那般。 却没想到,另一个十大名剑的鱼肠宝剑竟然是这么不起眼的! 薛烛瞥我一眼,似略略有些不满,酸不拉唧说道,“郑旦少妃只怕是不大记得在下了。不过郑旦少妃舞剑的英姿,薛某可是毕生难忘。如何,今天鱼肠宝剑在此,薛某是否还有幸能一睹为快?” 我…… 舞剑没问题,可是我现在心绪不宁到极致,哪有那个心思。 良…… 自始自终,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不仅没看我,也甚至一眼都没有看薄语,那个“淇园的琴先生”。没有看,也没有报以任何一丝丝的好奇或是不解。 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假装认不认识我们? 我让我想起了那个在病房里读《唐诗三百首》的良……那个嫌弃我拖累他对战阿修罗的良……那个面对“涤罪犀角”时以血止战的良……那个在大雪纷飞的长安与我诀别的良。那个冷漠又温暖如冬日旭阳的良。 而不是那个在祁连山上亲吻我的良。也不是那个在春明岛上和我背靠背作战的良。当然更不是在姑苏城外共赴巫山云雨的良! (4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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