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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青城妖异录》——诡异妖冶,说情道爱的奇幻故事[第48页]

作者:久啾啾
首页 上一页[47] 本页[48] 下一页[49] 尾页[5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夜深了,烛火都变得微弱起来。

    花奴的床边却徘徊着一个满身龙气的身影。

    “公子,你可是有事要跟我说?”花奴坐在床沿上问。

    “没有。”花笑尘摇头。

    “那公子可需要我去炒豆给你佐酒?”花奴又问。

    “不要。”花笑尘摇头。

    “这么公子需不需要花奴跟你聊聊天?”花奴抚额。

    “也不要。”花笑尘踱来踱去的步子,有些急躁。

    “那……”花奴还想寻点由头好让公子镇定下来,可他却一个健步跨到床边,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手冰凉,花奴是知道的。可被这么冷不丁的来一下,她还是忍不住打个寒噤。

    挣脱两下,公子却将她的脸捧得更紧。

    四目相对,花奴瞧到了公子眼里的熊熊大火。

    “生死之咒已缔结,求欢舞也已跳过。”花笑尘目光灼热的看她,“为……为何花奴不肯让我睡这张床。”

    嗨。这……这……这是我的床好不好?花奴无语到极点,不过她依然耐着性子劝慰道:“公子,你冷静。这张床呢是我的。假如你要睡可以的,那我去隔壁你的房间行不?”

    “不成。我刚才就与你说过。”花笑尘开始用手揉她的脸,“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失常,失态,失寸,失矩……公子整一个非正常。

    完了。花奴心中哀嚎。

    花笑尘嘴角一勾,冷笑:“哼。花奴,我知道你心里当我有癫症呢。”

    呃。听这话,敢情又正常了。

    “不敢。”

    “嘿。”花笑尘捧着花奴的脸轻笑一声,忽得低下头来,吓得她连忙闭眼。

    “公……公子有话好好说。”

    花笑尘一顿,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花奴的鼻尖,咕哝:“森鹜果的缔结之夜就像人间的新婚之夜,花奴且容我在旁边躺一躺,否则我要被这满青城的大妖小怪取笑的。”

    瞧瞧,借口找的还挺好。花奴被他的鼻尖蹭的脸皮直发热,头晕目眩的厉害,终于无可奈何的道:“唉。请公子躺下吧。”

    花笑尘咧着嘴笑。

    烛火熄灭。

    花笑尘躺在外侧,花奴躺在里侧,都规规矩矩的,却都丝毫没有睡意。

    “公子,南夜怎知你我森鹜缔结了?”花奴找个问题,想缓和一下自己紧张的内心。

    “他是树精花魅,花花草草的传起八卦来最快。想必是哪只山中小妖瞧见我们吃森鹜果了吧。”花笑尘答。

    花奴“哦”一声。

    然后他们又陷入该死的安静。

    墙角的秋虫撕心裂肺的叫唤。

    “花奴,你觉得吵不吵?”花笑尘突然开口问。

    “嗯。吵。”花奴答。

    “扰人清净。”花笑尘坐起身,两掌一拍,淡淡的银光将床包裹起来。

    他设了结界,所有的风吹草动瞬间静默。静得只剩下花奴一人的呼吸。

    因为他娘的,龙的呼吸是没有声音的。

    花奴心头惶惶。

    花笑尘则满意的笑,他俯身看花奴,结界银色的光亮将他照的妖异。

    花奴傻傻朝他眨眼。

    他蓦然垂头将唇落在花奴唇上,轻轻的。

    花奴大气没敢出一个。

    花笑尘并没有贪念,拂水般滑过,而后抬头舔了舔自己的唇,叹:“花奴暖暖的,味道不错。”

    而后……而后他心满意足的躺回去了。

    花奴左思右想,觉得不行。

    公子说过,互相撩一撩嘛。

    所以她也撑起身,侧头将公子看了看。

    花笑尘朝她眨眨眼,似乎不知花奴的用意。

    花奴眉一扬,蓦然垂首,也在他唇上滑水般拂了过去。

    花笑尘始料不及,那颗千年老心脏竟不堪刺激,差点背过气去。

    花奴学他那般舔舔唇,叹:“公子凉凉的,味道也不错。”

    说罢,也心满意足的躺回去。

    花笑尘忍不住在心里赞她一句:孺子可教也。



    
    侵权致歉,这是一幅古戈力画的图,我偶尔看到,贴来给大家看看。
    盗图有罪,给古大再抱歉。
    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花奴醒来时,结界未撤,身畔的公子正侧身支头定定看她。

    结界内依然寂静,莹白的光比之昨晚亮许多。

    不过花奴没心情看这些细枝末节,一醒来,她的双眼就被公子放大的俊脸闪得失措。

    遂,她没有动,缓缓又将眼闭上。

    需要禅定。

    需要冥想。

    “花奴”,因为靠的近,公子的声音又低又哑,听着还有几分倦意。

    不过,让人心跳。花奴的睫尖连着心尖,不由颤了两颤,“嗯”一声。

    “昨夜睡得可好?”花笑尘凑得很近,感觉他的嘴就贴在她的耳边似的,只是没有人那样温热的气息。

    是萦绕的淡淡沁凉龙气。

    花奴艰难的回他:“挺……挺好的。公子呢?”

    “哈。我不是很好。”衣服窸窣,沁凉席面,而后唇上如凉玉贴过。

    花奴错愕睁眼,对上的是公子浅色的瞳孔,里面波光点点。

    这次没有蜻蜓点水,有一刹的停留。

    血液从周身风驰电掣,火急火燎的涌向大脑,滚烫到花奴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去感受。

    “谢谢花奴。”公子带离他的沁凉,嘴角勾出淡淡浅笑,“我……”

    他的话未说完,花奴就感觉整张床颠簸了一下。不,是大地在颤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在猛烈的撞击。

    “公子,怎么了?”花奴警觉的坐起身,可惜,一个失重,她整个人从床上被掀了出去,撞在公子的结界上又被弹了回来。

    花笑尘一个旋身,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周身,床板喀嚓坍塌,被子帐幔瞬移裹卷。

    因为结界,外面的声响一概传不进来,可是穿过透明的结界,花奴心里的惊涛骇浪跟外面的一样,掀过了头顶。

    “公……公子,起……起洪水了。”

    她话不成句的指着结界外,手也忍不住的抖。

    他们还在屋里,除去结界内,整个周遭全是汪洋,屋里一切物品都在水里冲撞沉浮,暗流似乎很湍急。

    白日阳光折射在水里,漾出无数的光晕。

    抬头向上看,花奴有了更严重的认知,水已将整栋屋子淹没,现今他们是在水底。

    一夜已是天翻地覆,直叫人恍若梦中。

    花笑尘叹口气,说:“花奴,青城没了。”

    花奴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公子,你说什么?”

    花笑尘没有回答,只是垂头,拿眼睛平静的看花奴。

    花奴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从压迫的胸腔里挤出一句:“青……青城……百姓呢?”

    “俱殁。”花笑尘答的平静。

    花奴两腿虚软,脑海里闪过无数张面孔,他们有些与花奴仅是一面之交,有些则是千丝万缕。“那……那……夫人他们呢?”

    花笑尘摇了摇头。

    刹那间,惊骇、震动、不可置信,交错混杂着袭过花奴的心脏。

    “公……公子,你……骗人。”她涩着声音,喊了一句。

    适时,又是一番地动山摇,结界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了起来。


    “花奴,呆在结界里。”花笑尘目光一沉放开花奴,转身出了结界。

    “公……公子,不……”花奴连忙拉他的衣袖,因为眼疾如她,早已看到了从结界下方的地面破土而出的东西。

    公子,不要出去。花奴看着手上扯下的衣裳,口中喃喃,眼光去被死死定住了。

    公子脱了画裳,露出本相,甫得一入水,龙鳞翕张,渗出了很多的殷红血泡。

    公子受伤了!!

    难怪他说他昨夜不是很好。

    怪只怪自己睡得太沉。

    “公子,让我出去”,花奴开始捶打结界,结界像是铜墙铁壁,竟然没有出口,也撞不开。

    龙血随着水流氤散,那些从地下而出的东西,灵活如蛇,纤细如鞭,又快如闪电,紧随而至。它们滑溜溜的屈弯升起,像一只极大的蛸。

    “公子,是葵婴。快走。”

    花奴知晓公子听不到,但她还是撕心的大喊,浑身戾气纵身,手幻尖爪狠狠刨撕结界,可是龙气育成的结界丝毫无绽。

    触角之后,葵婴从地下而出,她有一张粉嫩的圆脸,目微微阖着,嘴角挂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阴笑。

    这竟然是出化的女葵婴,和曾经的妙贤尼姑一样。

    只是她要比妙贤小很多,约莫十一二,不曾着衣裳,肤如凝脂,玉臂清辉,背后生出的数支触角在舞动。在腹部肚脐的周围,生了一些栉比鱼鳞。而胸前微隆的不是乳,而是乳状的漩涡。

    是葵婴的幻根,曾经的出化葵婴玄彤生在脸上像酒窝,而这个是在胸前。

    花奴头中刺痛,目中赤红,手化作一把利刃朝结界上猛扎,可是折痛的却是她自己的手腕。

    银龙张嘴一声狂啸,水浪翻滚,原本不堪水压的屋子随即分崩离析,廊阶庭院草木皆化成了水中浮游。

    它的身躯因为施展不开,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它一个摆尾将花奴的结界护在自己的身后,与女葵婴直面相对。

    “公子,走啊——”花奴的叫变成了凄厉尖啸,声音在结界内如在空谷中,回声震得她自己天灵盖突突猛跳。

    女葵婴慢悠悠的沉浮两下,微阖的眼豁得张开,水灵灵的眸光中透出贪婪和无辜的复杂。不过,她背后的一根触角却是极快,闪电般劈开水,刺向银龙。

    不!确切的说是刺向银龙身后如大水泡般的结界。

    花奴趴在结界壁上,咬着牙,很不合时宜的露出了欣喜。

    刺穿结界,她便可以出去与公子共同作战了。

    可惜,银龙一个挥爪堪堪截住了那只迅猛的触嘴,且一个摆身,把结界推开去。

    原本的庭院,草木皆非,只有栀树和芍丝还在,栀树是因为有南夜的灵气照护,芍丝本是非常之物,经过不断的生长,根也不知扎到地底何处去了。莫说大水,就算真得地裂,怕也是颠不倒它的。

    银龙和女葵婴的方向就像是落下无数道的瀑幕,水浪翻涌,水涡奔腾,根本看不清东西。

    结界被冲击的不停翻转,花奴也跟着在里面翻转,头晕目眩。

    随着水流缓冲渐稳,结界早已出了花府别院的地盘。

    四面八方,无数杂物在水里胡乱窜走,有些会直直撞上结界。

    比如庞大的水牛。

    花奴还未来得及喘息,迎面又横插进来一个胀的如鼓的溺尸。

    啊……花奴将脱口而出的叫一把给自己捂了回去,缓缓的溺尸转过身,露出一张泡得走形的脸。

    可是……花奴认得,是别院的张管家。

    他铜铃般死气沉沉的眼隔着结界惨白的瞪着她。

    花奴用牙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泪水早已湿了面庞。

    一夜。

    仅仅一夜。

    在她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什么都变了。

    昨天,他们还谈笑鲜活,烟火十足。

    意外从不会给人准备,只是横空而降。

    花奴闭着眼都能想象洪水滚滚漫来的时候,很多人应该是在睡梦中的,逃也逃不掉,徒留挣扎的奔向死亡。

    他们又何错之有?

    怎的落下如此灾难?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城隍呢?青城里的神神鬼鬼呢?

    他们为何没有拦截洪水?或者他们为何没有预知洪水?

    哦。也许他们亦成为洪水的祭奠品了?

    花奴蹲在结界里,不想去看,也不敢再看,她抱着头,头绪纷乱得怎么也理不出所以然来。

    青城是她的全部世界。

    现在她的世界一夜覆灭。


    咔!一声碎音,就像鸡蛋壳破裂的声音。

    花奴惊惶的抬起泪脸,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攀附在结界上的东西。

    啊,那只女葵婴。她竟然跟追出来,正用背后的触嘴疯狂的撬动着结界。

    公子呢?

    花奴没来由的心慌,葵婴视龙为饕餮美食,怎么可能弃下公子来追她。除非……

    花奴脑中一片空白,觉得脊梁骨像是被人一块一块敲碎了般的浑身疼痛难受起来。

    咔!咔!结界又裂出几道碎痕。

    花奴攥手为拳,正要从里面发制,她的眼睛瞟过女葵婴的耳朵,不由愣了一下。而后她狠狠吸一口凉气,整个人肃冷下来。不是同一个,虽然她们面目相同,几乎无二。但刚才与公子对峙的女葵婴没有带耳环,而这个竟然带着一对红宝石耳环。

    一次出化两只葵婴,看来是有妖人乘机兴风作浪呢。

    咔咔……随着不间断的撬动,结界裂得更快。

    远处有一股细浪急速而来,像一把穿心利剑,带着雷霆之势。

    攀附在结界上的葵婴停下动作,侧头看那股浪,花奴也看。心想,不知又是何物。

    直到眼前,花奴才“呀”得惊叫一声,浪里裹着的是无数的白色花瓣,近到眼前就像天女散花似的带着浪珠朝女葵婴击来。

    是南夜。花奴心生一丝惊喜,南夜没事。

    女葵婴速速转身。

    南夜的花瓣也不恋战,在水里旋一圈,齐齐朝花奴的结界而来,化作一条花瓣绳索,缠着结界,朝上快速拖拽,不会便出了水面。

    天高气远,阳光万里。

    只是太亮,亮得花奴好一会都睁不开眼。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有团白气悬浮,而后现出一个男子的模样来。

    果真是南夜。

    花奴泪痕未干的朝他扯了扯嘴角。

    南夜指指结界,说了句什么。

    花奴虽听不清他的话语,但明白他的意思。遂点点头,蓄力臂上。

    而后与南夜对视一眼,他们齐齐对着看似薄透的结界出掌,只听一声脆响,结界被震得四分五裂。

    无数的银光在水面上散落,如雪花纷纷。

    花奴在水面上腾起一团黑雾载着自己,猛地吸一口新鲜空气,觉得浑身血液畅流,有使不完的力气。

    水下,带耳环的葵婴几个旋游,死死盯着花奴,而后发出刺耳的尖唳,是利器在铁片上划过的那种尖刺,能穿透耳膜直击脑仁。

    花奴虽然曾经领教过这样的声音,但猛地听到,还是觉得头疼欲裂。

    不过,葵婴叫过之后,几个摆腿,鸷伏潜回水深处,失去踪影。

    花奴纳闷,还想跟她激战个三百回呢。莫不是怕了。

    “花奴,此地不宜久留。”南夜御气而行,一把拽住花奴,“我们去昆仑。”

    “不去。”花奴挣开他,“公子还在下面。”

    她不但不去昆仑,她还要去水里帮公子呢。两只出化葵婴,且有幻化之能,公子不一定敌得过她们。

    他们这边拉扯未决,远远的,有扁平的声音,似乎很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去……”

    花奴警觉的回头。

    全青城万物皆入水底,包括许多山头。而能出于水面的倒是诡异的芍丝,它们还在无休止的疯狂生长,汩汩不息。

    一片茫茫白水上是一片彤彤红,再往上无限处才是蓝天白云。此刻才叫人觉知,天真是好高好高。

    芍丝巨大的红毯般的顶冠上,立着一只白鹤似的男人。

    白衣胜雪,身如玉树,黑发飘飘。


    真个和话本里描写的神仙一模一样。

    声音当是他发出的,而他,花奴见过。

    就在昨天。在青城的那座石桥上,公子投以注视的那个男子。

    他有一双比枯萎的秋叶还要幽深残冷的眼眸。花奴记得尤为清楚。

    “花奴,快走。别招惹他。”南夜紧喝一声。

    “可是……公子……”花奴还在犹豫,南夜已经裹着她速速退离。然而,芍丝顶端的男子,如一朵轻盈白云,风一刮,就荡到他们眼前。

    他快不见影的攥住花奴的一只手,“不……走……”

    花奴没有太多惊惧,因为她所有的感觉都被男子冰冷的手给吸走了。他没有温度。和公子一样。

    “松手。”南夜一挥袖使出的是他的碎叶飞刀。

    男子略微僵硬却极为标致的脸上被飞刀扎出一个窟窿,而后飞刀堪堪穿过这张脸从他的后脑勺飞将出去。

    血都没飞溅一滴。

    花奴骇得瞠目结舌。转头望南夜,又回头看男子。

    男子平静如死水,不但没有吭一声,甚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更不用说躲闪。他就那般淡淡的盯着花奴,眉间的玄色花瓣印记映衬着右脸颊上新增的窟窿。真……真他妈的诡异。

    可更诡异的是男子调动脸上所有的肌肉,对着花奴扯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苍白薄唇艰难的呼:“花……奴……”

    哈。这一声呼,呼得花奴汗毛直起,鸡皮疙瘩排山倒海。“撒……撒手,我……我不认识你。”

    花奴猛然醒悟过来,用力甩手,想摆脱男子的钳制。可男子的手就像铁钩子,钩在她手臂上怎么也不撒手。花奴想要散形躲避,可男子手上散出的阴寒之气,死死压着她内里的气息,竟是散不成形的。

    这哪来的怪物啊!

    花奴欲哭无泪。

    “滚开。”南夜琉璃般的眼里腾起一股怒火,一个转身抬腿朝男子踹去。

    可男子身形一晃,也不知怎么移形换影的。南夜那一脚不但踹了空,反而还被男子一掌拍在胸骨上震飞几许远,若不是南夜散形散得快,险些落入水中。

    “南夜——”花奴急得焚心,该死的,手依然被男子拽得死紧。“你撒手。”

    在吼出的一刹,花奴的另一只手已是化成刀刃,“喀”的斩断了男子拽着她不放的冰凉的手。

    脱开钳制,花奴腾着黑雾直奔南夜的那股白气而去。

    男子依然注视着花奴,没有动,就那样两脚悬在水面上,形如即将枯死的玉树。隔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被花奴齐腕剁掉的却没有流血的手,朝远方艰涩的喃喃:“碎……兮……的……手……”


    花奴根本没有关注他说什么,她只追随南夜化成的沉沉浮浮的那股白气,生怕他在风里散了踪影。

    “南夜——南夜——”花奴声声唤他。

    南夜的白气在水面上绕啊,绕啊,一开始像絮,而后像雾,最后倒淡薄的像气了。

    南夜是一个不善打架的妖怪,才不过吃人家一掌,他就聚不起来了呢。

    花奴害怕的哭喊:“南夜,你不准散。”一边哭,她一边散出无数的黑雾去缠绕南夜化成的浅白的淡淡的雾气,不许漏掉一丝一缕。

    水面有风拂来,是带着咸湿的海风。

    青城的山,青城的江,青城的千千万,都变成海的一部分。不知是海倒灌青城,还是青城塌陷成海。

    除却风声,四下里死寂一片。水底幽影重重,却没有花奴想要的那抹极光般的银色。

    花奴抱着给南夜聚起来的气,真个哭得撕心裂肺了。

    “花奴,去昆仑嗬。”怀里的白气现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人影,“水里的东西……啊——”

    南夜一声凄叫未毕,刚刚聚成的淡影便被无数的东西刺穿,他化做漫天的飞花。

    白色的栀子花瓣在水面上徉了几圈,最后全部落在水上,随浪蹁跹。

    花奴张着双臂,保持着圈抱的姿态,可笑的是那男子被斩断的僵手还钩在她的腕上。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数的黑雾在她周身腾起凝聚,花奴缓缓动了动头,才发现自己浑身好像……在漏气。

    是什么将南夜扎散,同时也将她扎出无数窟窿的呢?

    哦,是褐色的带刺的藤蔓。

    疼不疼?

    疼。

    可是从每个窟窿里灌进体内的风,让冷盖过了疼。

    黑雾聚得浓郁,从体内渗出的黑血没有像以前那样灼穿万物,而是落在穿身而过的藤蔓上,竟让它们生出一朵一朵黑色的花苞来。

    似曾相识花未开。

    花奴动动手指,抚摸近前的花苞,黑血从手指低落,落在花上。

    花开了。是一朵美得阴气沉沉的黑色玫瑰花。

    嘿。

    真的见过呢。青栾曾带她去过的法惠的心境里,看到过无数的灰烬般的黑玫瑰。散发地狱死亡气息的花,是能伤人的。

    然后,电光石火里,花奴还想起心境中,银光里的一双人。

    他们立着,不着丝缕坦诚相对,双手相握,姿态暧昧而又诡异。男子双目微闭,青丝长垂,人若玉树。女子貌若神女,丰盈肤美……


    “是……是……”花奴脑疼如锥猛扎,是因为有一根藤蔓穿脑而过吗?她生生扭过头,任由藤蔓在脑里拉出一条血路来。她要看看刚才那个被他斩手的男子。

    哦。

    男子还停留在刚才的地方,正发呆的看断手,白衣在风里猎猎飞扬。像是白色飞舞的蝶。

    花奴用合着黑血的眼睛看向他时,他也抬眸迎上她的。

    四目相对。

    眼风平静。

    花奴突地又哭又笑起来,“是……是你嗬。”

    他们之间,是不是差一句幸会,幸会呢。

    形神兼备方为完物。

    被碎兮大人抛弃的形,原是这般的俊俏标致啊。

    “花……奴……”男子僵硬艰涩的呼,在风里碎成千片万片。

    可花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妈,又不认识的。

    水波涟漪。

    艳红的芍丝后面,有银光一闪。

    随即是一声熟悉到骨髓的龙啸。

    花奴为之大震,喜极又泣。公子没事的。她忙不迭的扯着嗓门喊:“公——子——”

    嘶声哑痛,喉咙里戳进的藤蔓,让她的呼喊不但漏气还灌风。

    也是奇的,被扎成这样都未死掉,不能不让花奴觉得自己是个出类拔萃的非人。

    银龙摆头摇尾,目若铜铃,角似鹿,银鬃飞扬,气宇轩昂的攀上芍丝之端。

    赤银交相辉映,美得天地逊色。

    怎么打一架,公子反倒愈发精神了。花奴见银龙完好,不由咧嘴龇牙笑起来,还有什么比这个让身心俱痛的她感到欣慰的呢。

    黑血从嘴角渗出,又有无数的黑花在绽放。

    “公……子……”花奴又发出一声困难的呼喊。

    银龙晃着头,循声看她,铜铃般的眼里……花奴不禁抖了一下。

    那双龙目里不是见惯的平淡柔和,而是寒澈澈的冷。

    错了。

    看错了。

    花奴狠狠眨眼,可是黑血淹入眼眶,让她看得没那么真切了。

    右眼的鸦神君艰难的挣脱出来,它将将舒展翅膀,还未来得及飞,就被银龙突然迸出的龙气伤得鸦羽乱飞。

    尜尜。

    几声惨叫,来自地狱的鸦神君晃着秃秃的身子,几个扑腾,一头扎进水里,怕是直奔黄泉老巢去了。


    花奴未及悲伤,银龙已目张须动近到眼前。

    极光般的银色嗬,曾在她心里绚得开出过花的。

    花奴望着它,此时此境,倒生出一股子挖心的陌生来。

    身上的藤蔓在抽动,花奴的黑雾散去的更多,那是她的封印也是她的灵气。现在她就是被缚的羔羊,想变成黑雾逃跑都做不到的。

    咳咳。她呛出一口黑血,对着银龙无力道:“公子,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要死休了呀。”

    她被藤蔓缓缓拖进水里,千疮百孔的身子在水中咕咕冒出许多的黑血泡泡。

    水已淹到胸前,花奴伸手向盘旋在上方的银龙,摸它沁凉的爪。

    公子,真的见死不救吗?

    花奴以为自己生了噩梦似的幻。

    “公……子,能抱抱花奴吗?我……怕……”花奴仰头吃力的哀哀嘟囔。

    平静的天,平静的阳光下,银龙睨眼看她,嫌恶的像是在看只垂死挣扎的蚂蚁。

    你可还是我的公子嗬?花奴难受的窒息,太阳温煦,而你怎么缄默的如此生冷。难道说那个玉国师已归来,你不要花奴了。

    “花……奴……”出声叫她的是那个男子。他掠身沉下水来,用一只好臂,用一只破臂,穿过藤蔓抱住她。

    花奴皱脸,想哭。

    他娘的,他不是要抱她出水面,而是将她狠狠往水底拽。

    真个温柔的抱着你,嫌你死得不够快耶!

    咕咕。花奴喝两口水后,屏着最后一口气,像是爆破一切似的喝出一句:“碎——兮——呀!”

    水将她淹没。

    她死死瞪着眼,看着银龙咆哮一声,转身腾空杳然而去。

    决绝到无情。公子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对。

    这是银龙,没错。

    可不是她一直陪侍的公子。

    灵光乍现,花奴赫然顿悟。她啸浪大笑,倾其所有的笑,直至再次露出青面獠牙。

    阳光在海里荡漾。

    花奴想起昨日种种,无边痛楚里涌出一丝甜意。

    不管是黑夜永恒,还是白昼如焚。

    她坚信,公子不会弃她。

    生死相依,永生之契。

    那是公子与她的承诺。

    从深渊直到天顶,此言不破。


    嗯,因为中间断了很久,我这文有曲曲绕绕的厉害。

    所以,男主的里里外外,我来梳理一下哦。(大家不要回头去看了。)

    1.龙原本是得道的(出身在云梦山,后被诸位天神发配到人间做了龙神积香火),他叫碎兮,有自己的仙身,但因为种种原因,他抛弃了自己的仙身仙根,还将龙身封印了很久,直到误打误撞遇到花府别院的真正的花笑尘。

    2.花笑尘原本是人,但是因为龙的原因,被猫鬼蛇挖心而死。龙冲破原来的封印,就直接附着在花笑尘的身上了,想替他活一回。

    3.所以花奴被和尚哥哥送到花府陪伴的公子,实质上是银龙碎兮,但身子名字用的全是花笑尘的。

    4.花笑尘的那副死人身子在一场意外中,被一个百岁老妖婆养的猫给吃掉了。银龙碎兮为了花奴,为了花府,到饕餮街找了件画裳披在龙身上,重新幻化成了花笑尘的模样。(所以文中男主的名字采用的是花笑尘,但一旦现了龙样就用碎兮的。反正不管怎样,在花奴眼中公子的模样是花笑尘那样的,本相是条银龙)

    5.这里出现的白衣男子其实是银龙碎兮抛弃掉的仙身,原扔在葬仙的墟穴里,跟碎兮的仙根树在一起,但是被妖人驱使,成为了行走的傀儡。但人家毕竟是仙身,又带有原本碎兮的一些执念,所以艰难能说点话。(这个还没有完整的写出来,后面会写的)

    6.其实这个碎兮的仙身之前有出现过,一回是在法惠的心境里,花奴有见过他一面。还有一回就是青栾带着花奴去墟穴的那次,花奴见到有人躺在碎兮仙根树下,一个白衣男子,还有一个罗裳骷髅。还记得不?白衣男子现在出来了,自然罗裳骷髅也出来了,嘻嘻。

    7.罗裳骷髅就是我们千呼万唤仍然不肯出来的玉国师,叫玉手,人称玉手娘子(本文的反派)

    8.不过想要玉手出来。必须要先放出本文最牛逼的大佬。
    本文最牛逼的大佬是谁呢?
    就是那个有文友说我把字打错了的“上祗”,云梦山的废神——上祗神尊(还记得吗?文里提到过,河里打伞的浑身通白的白面姬跟公子曾经的对话里有提到。)

    7.惊喜的是,下面一个故事就是咱们上祗老神尊的~\(≧▽≦)/~啦啦啦
    28、漂亮漂亮之美得抱抱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张岱《陶庵梦忆》

    曾经有个叫上祗的神尊,看到漂亮的东西,总是会流口水。

    别人取笑,上祗却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忒有品格腔调的。

    虽然被恼怒的众神一脚踹出了巍巍神殿,但上祗从未后悔,反而怡然自得,在仙妖人鬼诸界各种撩拨,各种挑逗,反正漂亮的,能入其眼的,斯人总会流着口水,说:来啊,小树林里睡一觉啊。

    最后,上祗变成了各界里人人喊打的老流氓,自然也就荒废了神格。

    曾有交好的挚友寻到上祗与其讲道,说是作为一个人人敬仰的神不可如此花痴,不可如此滥情,更不可如此下流。

    上祗摸摸挚友的手,口水滴滴答,说:“本尊见到喜爱之物,就是不能自已啊。”

    挚友脸色羞愤,默默抽回自己的手,还不忘与上祗递一方手帕,道:“祗啊,我早说,你这是病,得治的。”

    上祗拿着手帕连忙擦嘴,两个眼珠子像是嵌在了挚友的脸上,“本尊这不是病,是癖。难治。”

    挚友承受不住上祗火辣辣的眼神,微微撇开脸,“祗啊,你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神尊,看吧,这多年来,你骚扰了多少美好,给大家增添了多少麻烦,这样是作恶,是大不善。瞧瞧诸位道友,有谁不是见着你就躲的。”

    此番话,约莫是说到上祗的痛处了,斯人将口水一吸,目光泫然,“本……本尊真的有这么可憎吗?世人不都说,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是无癖之人吗?我这癖瘾成灾的神,不应该是顶顶有趣,人人倾慕的可爱之神吗?”

    那些个漂亮的不该都往我怀里钻吗?

    自然,上祗让这句话稳稳的闷死在腹中了,省的挚友再由此引申出更多的道理来。

    “非也,非也”,挚友面露惋惜,“祗啊,世人有癖,皆是专一两物。而你这癖,泛滥而灾啊。漂亮如此多,你皆想纳入怀中,消化不得,消化不得。”

    上祗丧气垂头,发现这的确是个问题,眼睛瞟过挚友的脸庞,口水又开始止不住的流。
    挚友咳嗽一声,斯人慌忙携着手帕,擦了又擦。

    谁想,帕子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白鹤,上祗被勾得一个失神,口水疯狂汹涌,若不是帕子兜着,敢情连衣襟都要湿了去。

    “唉。”挚友长叹,“你这癖症真个没救了,连帕子上漂亮点的禽族都不放过啊。”


    上祗一噎,“哗”得嚎起来。

    挚友被斯人这番模样吓得不清,连忙询问:“祗啊,你怎么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好像是真有病的。”上祗又擦眼泪,又擦口水,一张帕子透湿,“我怕自己……不小心……和……和……漂亮的禽兽……睡一道去了。”

    啧啧。好嘛。

    说到重点了嘛。

    挚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事到如今,你勾搭的最不济也就黄泉酆都的鬼伎。若是哪一天……嗯咳……真那个恶心自己了,多不合适啊。”

    上祗慌忙点头。

    挚友道:“祗啊,你且莫要慌张。我和众位神尊给你想了个顶妙的断癖之法。”挚友卖个关子,知道上祗吃哄不吃硬,“当然,我们也不知你喜不喜欢的?”

    “你说。”上祗凑上前,不过,又连忙撤了回去,乱着眼神看别处,以防口水再次胡来。

    “有一套茶具,女娲造人的五彩泥烧成的。”挚友顿一顿。

    上祗呼扑呼扑两下眼,口水也不流了。

    “一壶四盏,往里面倒点热水,然后热气袅袅蒸腾。”挚友露出神秘之色,“透过这些气,你会看到一处仙境,山水走兽,花鸟鱼虫,天下诸般美物尽收其中,但……”



    “但怎样?”上祗愈发好奇。

    “但没有一个人形的,假如你真心想断癖,你就进去修炼一段时间。赏美景,看丽禽,观奇兽,总有一天会看得神经麻痹,口水也没有再翻滚的意思了。”挚友诡异一笑,“没人形的,你也没那么好勾搭了嘛,睡一睡的事儿,也就没那么下得去手了。”

    上祗托着下巴沉思,感觉挚友的主意很好,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在挚友慢腾腾喝去几壶好酒后,上祗才从沉思中“咦”了一声。

    “如何?”挚友问。

    “万一我把控不住呢?”上祗对自己的自控力有点怀疑。

    “这个……也有一法。”挚友似乎有备而来,“你若真想修炼,我去给你寻两个神蛋,你日夜揣在怀中孵着。蛋脆易碎,你也不好跟他物太过亲近。日后神蛋出壳了,你既断了癖瘾,又多了两只……暂时也不知道两只啥吧。反正我肯定给你找个威风凛凛的。然后重登神殿,多能耐。是不是?”

    上祗头一歪,拍腿,“是啊。”

    挚友见时机已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啊掏出一个包裹,往桌上一放,“祗啊,出于对咱们友情的珍重,我东西给你带来了。进不进,你随意的。”

    上祗真诚点头,“上祗不负此情。”

    “今日我还有事,我们来日再续。”挚友起身拜别。

    上祗不好挽留,连忙感激相送。

    待出了山门,上祗见挚友玄袍翩翩,身姿挺拔,心中一动,口水一涌,斯人又控住不住喊:“别啊,别走啊,我觉得,我们还是小树林去一下吧。”

    挚友脚下一个踉跄,赶紧招来一片云,惶惶的走了。

    飞出几许远,挚友回头见上祗靠在山门边,一副擦口发痴的模样,摇头叹气:真是个可恼又可爱的傻瓜,小树林睡一睡,就真抱着人家单纯睡一宿的,还流人家一身口水。

    殊不知,诸界各位被撩的,不是嫌弃上祗耍流氓,而是嫌上祗流氓耍得不彻底。他们想攀神尊还没攀上,神尊转身又撩别人去了。

    这不,怎不遭恨,怎不让人牙咬咬。

    关起来,省事儿。


    山青青,水绿绿。

    花儿娇,草儿美。

    对不起,上祗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神尊,对修炼断癖之地的锦绣壮丽也只能这么两句描述了。

    若是更直白些,就两个字“漂亮”,哪儿哪儿都漂亮,完全符合上祗那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癖好。

    不过,这地儿有个名,叫云梦山。

    名字是上祗自己取的,总不能日后出去说从茶具里修炼出来的吧。

    临行前,挚友又与上祗见了一回,真心够意思的送来两颗神蛋。

    问何蛋?

    挚友说不知,只知从万千神蛋中挑了两个最漂亮、最匀称,最讲究的。

    宗旨就一个,让上祗修炼期间所见皆是漂亮的,完美的做到神经麻痹。

    挚友真是用心良苦哉。

    上祗看挚友最后一眼,还不忘对其美美的流一地口水,而后揣着蛋跳进茶具勾出的仙境内,开始了漫漫修炼之路。

    云梦山最先遭到上祗荼毒的是那些个花花草草。


    在捋秃了诸多仙草,掐光了诸多仙花之后,某一天,上祗发现自己对再漂亮的花草也没得兴趣了,口水自动关闸。

    此时此刻,上祗喜极而泣,揣着怀里的蛋长叹一句:“挚友诚不欺祗啊。”

    接下来,上祗在云梦山内游山玩水,赏月听风,行山头,睡松间。这不,某一天福至心灵,觉得天下美景都一样,没劲儿。在此期间,斯人还不忘调戏众多奇珍异兽。漂亮的鸟儿,跟在后面扑几天;漂亮的走兽,跟在后面追几天,毋庸置疑,累得够呛,哪里还有精力流口水啊。

    所以,在修炼到一百零八年又八个月的时候,上祗决定在云梦山的山顶修一座屋,想静静。

    屋子不大,但务求漂亮。

    所以最挺拔的树成了屋脊屋柱,最美的花儿成了屋檐屋顶。

    上祗坐在散发着花香的屋里,摩挲怀中的两颗色泽形状俱好的神蛋。深深觉得岁月美好,一切漂亮。就为此,老人家还嘶嘶流了几回口水。
    如此又过百年。

    上祗这位不老不死的神尊又发现,美好的日子寡淡了,漂亮的一切也失了颜色。

    为何?

    因为斯人深深感到一种寂寞,没人说话,没人聊天,没人打趣。

    这才发现,云梦山漂亮的太不接地气了。

    上祗开始养花养鸟养兽。花,自然不是那些个已看厌了的。斯人觉得秋的霜花美,可霜花瞬息成水。于是乎,斯人专注霜花几十载,最终还真养成一株傲然霜花精。鸟兽之中,斯人养了只绿眼睛的兔子,不为其他,就为那双漂亮的难得一见的绿眼睛。另还养只鸟羽华丽,高傲爱摆架子的花凤凰。

    上祗的身边多了欢声笑语。唔,神尊养出来的东西,不会说人话也必须会说人话嘛!

    兔子说的第一句话是:“花痴。”

    凤凰说的第一句话是:“花痴。”

    霜花说的第一句话竟他妈也是:“花痴。”

    原因无他,上祗穿花衣,戴花环,住花房,吃花蜜,全都是花,也就斯人能做得出。

    上祗答他们:“本尊非花中痴,本尊乃花之奴。”

    此后,兔子学唱戏,凤凰学跳舞,霜花便学了小厨娘
    。
    上祗又觉圆满。

    也就在这之后的不久,上祗怀里的两颗神蛋,在某个清风细雨的早上,有一颗“喀嚓”裂了。

    上祗从睡梦中惊醒,抱着那颗破蛋满屋子的叫,“啊,碎了,碎了,碎了,碎了,碎了……”

    霜花瞥一眼,冷冷说:“恭喜神尊,你的蛋孵化了。”

    上祗僵了好一会,才换的一副欢喜模样。

    而后将破蛋小心翼翼的放在软褥子上,瞪着大眼睛瞅啊瞅。

    瞅就瞅吧,嘴里还时不时的嘀咕一个“碎”“碎”“碎”……

    真是一个聒噪的老家伙。兔子、凤凰、霜花一起翻白眼。

    所以在上祗两日不眠不休的注视和念叨下,蛋终于碎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先是吐了一个气泡泡,而后晃着脑袋又软软吐出一字“碎”。

    兔子、凤凰、霜花一起撅倒。

    上祗倒是欢天喜地,抱着小家伙爱不释手,说:“往后你就叫碎兮吧。”

    小家伙晃着极光般的银脑袋,还挺美。

    云梦山的日子越发美好。

    上祗带着碎兮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每次口水流的都能给人家碎兮洗个澡。为防止云梦山的奇珍异兽伤他,上祗还特制一个魍魉盒将可能危及碎兮的禽兽们统统关了进去。

    云梦山变成了碎兮的云梦山。

    直到有一天。

    嗯。另一颗蛋也碎了,不过它的破壳比之碎兮的那次,落寞冷淡的多。

    打碎兮出来后,上祗眼里哪还有其他,另一颗蛋早就被斯人抛诸脑后。所以当另一只和碎兮一模一样的小东西从壳里爬出来,哭泣许久才被霜花从床下面寻出来。

    她的名字是霜花取的,因为上祗喜欢叫她二蛋,瞧这家伙懒得。

    不过,上祗狡辩说那是出于疼爱,给的昵称。

    反正霜花瞧不过,悄悄给二蛋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唤渚毓。因为二蛋喜欢弄水,遂一个“渚”字,另“毓”字则是霜花想让二蛋记住上祗的孵化孕育之功。

    反正吧,云梦山的日子,依然不错。

    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也许一百年,也许一百多。

    反正如上祗这般神经大条,又间歇性发作癖瘾的老家伙,哪里还记得清这些个具体的日子。

    大约就在这一年吧。

    一向和平的云梦山竟然发生两起斗殴事件。

    一场明的。

    那便是碎兮和渚毓打了一架,乖乖,那气势,地动山摇,江河倒灌。吓得上祗慌忙调停。

    若问为何打架。原因简单,就是碎、渚二龙争辩谁大谁小的问题。

    哦。忘记说了,上祗的那位挚友绝对是个好神仙,他真如先前所言,给上祗送的竟是两颗威风凛凛的神龙蛋。只是这太过于出乎上祗意料的威风凛凛了,你瞧,打个架都差点毁了云梦山。

    上祗抚抚碎兮的龙爪,又摸摸渚毓的龙爪,无奈,人家太过庞大,老神仙也只能给他们摸爪。


    最终在漫长的安抚之下,二龙妥协。

    说白了,当是上祗心虚,斯人自认为这么多年来薄待了渚毓,谁让碎兮破壳破得早,脾性又温顺讨人欢喜呢。所以在这次的问题上,上祗稍稍偏向了渚毓。

    论出壳时间碎兮早,但论出娘肚子的时间,谁能说不准哉。遂上祗眼睛一闭,胡诌一把,硬生生让碎兮唤渚毓一声“阿姐”。

    渚毓满意了。

    碎兮涵养好,也认了。

    兔子、凤凰、霜花在一旁评断,上祗老神尊其实是怂了,因为在将将的打架中,渚毓稳占上风,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彪悍。

    然而,渚毓和碎兮心中对这次互殴有更深层次的认定,他们实则在争一个位置,在上祗心中的位置。

    不过,赢了架,也不一定就能改变在别人心中的地位。但最起码,好受。况,武力碾压,也是一种内心的弥补。

    这一年的另一场斗殴则隐晦的多,自然是躲着上祗的。

    斗殴双方乃兔子和凤凰。打得也叫一个惨烈。反正凤凰被揪秃了凤翎,兔子被薅掉了皮毛。

    等他们极度狼狈的回到家,上祗那么一看,差点把他们踢出屋子去。

    问是怎么了。

    双方都答是摔着了,刮着了。

    其实霜花知道。这两只禽兽偷看上祗洗澡,最后为一个问题打起来的。

    这个问题是:上祗老家伙到底他娘的是男是女?

    斯人整天宽大的袍子,披头散发,疯癫有余,雌雄难辨啊。洗澡的地方又雾气太大,瞪坏了兔眼和鸟眼也瞧不真切啊。

    自然,霜花不敢跟上祗讲这些的。


    从这一年往后,云梦山好像就不怎么太平了。

    曾经让上祗止不住流口水的漂亮花,漂亮草,漂亮的一切……都变得漂亮依旧却不可爱。

    兔子爱跟凤凰吵架。

    渚毓爱挑衅碎兮。

    霜花也整天开始修人形。

    上祗已经好多年不曾流过口水。某一日,斯人得出一个痛彻心扉的结论:生活让所有的美好与漂亮化成了乌有。

    看来,是该出关了。不过,每每想及出关一事,上祗就想骂人。

    那挚友哪里都好,哪里都周全,可他娘的忘记告诉上祗怎么从茶具里出去了呀。

    某日,浑身无力的上祗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捶榻嚎啕。

    兔子、凤凰、霜花、还有两条已经能化成人形的龙,俱是沉默。

    夜里,碎兮化作人形蹲在上祗的床榻前,眼光豁亮。

    老神尊忍不住诧了诧。什么时候这孩子的眼光如此亮了。

    “你是想要离家出走吗?”碎兮淡着声音问。

    上祗没吭声,心想:什么家啊,就一套破茶具而已。

    碎兮见斯人不吭声,不急不慌又问:“小时候,你不是说等长大,要天天陪我睡小树林的吗?”

    上祗老脸难得一羞,心想:本尊说过这样的话吗?

    “你是想舍弃我们吗?”碎兮问。

    上祗垂首。

    “我们可都是陪你解闷的玩物?”碎兮问。

    上祗无言。

    “你出去后想往何方?”碎兮问。

    上祗茫然。

    “你又将如何处置我们?”碎兮问。

    上祗沉思。

    “你不怕我们出去后为祸天地?”碎兮问。

    上祗皱眉。

    ……

    此处省略碎兮一百问和上祗的一百沉默。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上祗作出了反应,不但有反应而且反应甚大。

    斯人一脚踹在碎兮脸上,还将他踢将出去。嚯!果然,老神尊还是有点脾气和能耐的。


    那夜上祗气得直跳脚,大骂:“跟了本尊这么多年,竟然他娘问本尊是男是女?本尊就长得如此不堪吗?本尊揣你在怀中的时候,你他娘的不就该清楚了吗?”

    往后数日,上祗目光阴郁,看谁都是一记眼刀。而后忿忿嘟囔:“竟然问本尊是男是女?”

    斯人常捶桌大喊:放本尊出去呀。

    也许喊的次数多了,惹得人心烦意燥。碎兮和渚毓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又打起来了。

    因为这次上祗阻止不及,可好,他们直接撞碎云梦山,而后轰隆隆,一片坍塌。

    二龙似乎打得发狂,云梦山撞塌也就算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搞的撞到另一方天地里去了。所以一个收不住,把另一方天地的巍巍殿堂庙宇也掀去大半。

    直到上祗奔上来一看,傻了。心里叹道:我上祗真的威风凛凛的回来啦。

    远远的,有人面带喜色:“祗啊,你的病好啦。”

    上祗郁郁道:“完全大好。好友啊,你真是一个好友啊。”

    挚友与上祗还未絮叨完。又有一帮天神冲出来,个个气宇轩昂,神态优雅。以往,上祗对着人家总是狂流口水的,现如今,斯人不留口水,改咽口水了。

    “上祗,你这家伙一出来就发什么狂啊,胆敢毁我们神殿。”

    “哼。你这回可真要下轮回台了。”

    ……

    大家七嘴八舌一致对上祗,斯人垂首,心下一片惨兮兮。

    头顶的两条龙也不闹腾了。碎兮幻成人形,倒挺有架势,说:“是我撞的,我赔。”

    赔你个头,这是赔的事儿吗?上祗心里大骂,不过脸上却是淡定:“各位道友,是我闭关太久,力气太大,在管教孩儿们的时候一发没收住毁坏了神殿。规矩我懂,要下轮回台,我去。”

    挚友着急,小声道:“上祗,你傻啊,他们撞得是天神殿,你出头这不是找灭吗?”

    上祗望着挚友依然漂亮的让人发疯的脸,扯个笑:“本尊正欲四处走走,关在里面太久,想找点刺激的。”

    挚友嗷一声,觉着上祗在云梦山关疯了。


    最终呢,上祗老神尊欢天喜地的下轮回台。两条龙被发配人间积功德,而兔子、凤凰、霜花因为靠着老神尊生活几百年,不管灵气还是神力皆为上乘,所以天神们给他们安排了一些职位,倒也不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人家上祗心里盘算着轮回到人间走一走的。奈何下轮回台时,也不知谁从背后踹了上祗一脚。

    老神尊直直的下了黄泉地狱。唉,果然是以前撩多了,记恨上祗的人很多啊。

    甫得一到地狱,阎王就判上祗做一块奈何桥上的踏脚石。

    踏脚石?千鬼踩,万鬼踏,不高级。

    还好上祗老脸够厚,跟人家讨价还价,想做奈何桥边一朵花。

    阎王说:我们黄泉已有曼珠沙华,还要你做什么花。

    老神尊辩解:曼珠沙华太妖不符合地狱的阴暗高冷气质,且容我为你绽放不一样的光华吧。

    老神尊鼓动唇舌,竟堪堪把阎王给说动了,阎王不知斯人本尊为何,只知是天上踹下来的,不管怎样,大小是个得道的,所以也就随意吧。

    从此,奈何桥畔生出一片一片的黑玫瑰。

    幽冷如灰烬,却又诡美的惑人心神。

    啊,不不,惑鬼心神。

    可惜,上祗下的是轮回,做了花的斯人,自是前尘皆忘,真真儿做了黄泉里的花,怨气恶灵,腐臭邪祟,倒成了斯人的近身陪伴。

    上祗啊,我说,你也是活该的。

    谁叫你前尘时候,疯狂迷漂亮呢。

    你看,这下且不是都要还回去咯。

    一去又是几百年。

    有个能看到鬼的女孩叫玉手,她为躲避家人,误入黄泉。

    在黄泉边徘徊很久,她回不去,也过不得奈何桥。

    桥边有阴沉沙哑的声音唤:“漂亮漂亮,让我抱抱。”

    玉手吓得慌忙逃窜,而身后黑烟弥漫,近到眼前,才看清是一朵硕大无比的黑花。

    花的气味是地狱死亡的气息,它吐出舌一般的花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玉手生吞进去。

    奈何桥畔的黑花在跳舞。

    一层一层,是灰烬的波浪。


    上祗此番地狱轮回似乎结束的很潦草,反正斯人恢复神识时,竟发现自己躺在云梦山中那冒着滚滚仙雾的温泉里。

    咦?

    怎么回到云梦山了呢?

    上祗从水中坐起身,默默在大腿上掐一把,直疼得龇牙。

    再环顾四周,虽是仙雾缭绕,但斯人神力充裕且清明,自是将周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草木山石看得清楚。

    真是云梦山。

    上祗纳闷,难道所谓的撞破神殿,地狱轮回只是睡里的一场梦?

    上祗闭上眼睛冥想,脑中有很多影像纷至沓来,绰绰约约,似真似幻。

    思绪辗转九肠,斯人忽觉心头一闷,张嘴喘息之际却是喃喃呼出两个字来“碎……兮……”

    上祗慌得捂嘴,连自己都觉得这两个字吐得委实突兀。

    为何要叫碎兮?

    碎兮是谁?

    可就是这么两个字,一想起来脑门上的神经便绷了一绷。斯人抱着发胀的头追着灵光闪烁,弥漫心尖的两个字,想了又想。忽的拍腿,喝一声:“妈呀,本尊这是睡傻了啊。怎的差点把碎兮给忘了。”

    碎兮不是自个最欢喜的那条龙吗?

    四周仙气浮游。

    上祗又将自己埋入水中,伸手压在心脏的位置,满脸的不可置信。

    枯寂万年的神心啊,为何是这般的百转千回。欣喜甜蜜裹着荒诞的悲痛,却又有暖流穿心的悸动。就因碎兮二字,一颗心脏便能如斯狼狈不堪吗?

    上祗深深怀疑自己落下了心魔。斯人曾经纵横天地各界,撩了无数漂亮,却从未有过这般的心境。

    嗬。这一觉睡得有点天翻地覆啊。

    “阿祗。”

    心绪不定之际,有一声轻柔的唤传来。

    闻声,上祗如洞中初醒的幼兔,懵然惊惶的堪堪抖了一下。

    仙雾缠绕,隐隐约约里有人款步前来。

    眼亮如上祗,自然不待他走近,就将他瞧个清楚。

    唔。他面容俊朗非常,人如玉树,额间有玄色的花瓣印记,弥漫周身的仙气让他整个人充满一种禅宗意味的清冷。

    可是他浅色的眸瞳里散着恬淡的温和。

    上祗盯着那双眼眸,狠狠抿唇敛住呼吸,整个身子在水里瑟瑟的蛰伏下来。

    上祗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对来人的害怕,而是对自己的害怕。自己那颗如野马般突然暴蹿起来的心有种冲破喉咙,气吞万里的强劲。



    “阿祗,回家吧。在水里泡久了,不好。”来人在水边驻足,温和的眼底卷起柔软的怜惜。

    素衣绝尘,绕指柔肠。

    上祗感觉浑身神力在血液中冲撞,心口似有东西顺着喉要一气喷薄,“碎……兮……嗬。”

    随着这声唤,喉口翻滚而出的血绯然妖艳,却石破天惊。

    “阿祗。”碎兮慌忙踏脚入泉,伸出手臂将上祗挽入怀里,忙不迭的问:“你怎么了?”

    上祗依在他身上,闭起眼,缓了缓心神。鼻间萦绕开一种沁凉的熟悉的气息,深入骨髓的令人心安。

    “阿祗,你是不是还在生姐姐的气,她不是有意顶撞你的。”碎兮轻声的说,好像犯错的是他。

    上祗向来不擅娇弱,待缓过气息,连忙推开碎兮,玩味一笑道:“与你姐姐无关。本尊这口血是为你。”

    “我?”碎兮浅淡的眸里漩涡般隐藏了光亮。

    上祗抹去唇边的血,懒散散的眯眼,“因为碎兮啊,太过漂亮。本尊现今见到漂亮的不流口水,改吐血了。”

    吐血?

    真他妈吐血了。

    上祗心里对自己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吐血反应感到十万分的冲击。这种冲击就好比一觉起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男人,而且还喜欢男人般的神魂俱灭。

    不过有万年道行的上祗将所有的震惊都压在心内,面上依然潇洒自如,不但将垂到脸侧的湿发撩至耳后,还镇定无比的给自己幻一件衣裳,稳步走出温泉。

    水里,碎兮垂着头,似乎也受了一番冲击。

    “碎兮,过来。”上祗敛起衣襟,蹲在岸上朝水里的人勾勾手指。

    碎兮先是一怔,而后摆水上前。

    “碎兮,谁许你唤我阿祗的?”上祗问。

    碎兮立在水里,正好与岸边蹲着的上祗对视。

    他定定道:“是我自己允许的。”

    上祗的眸色深如点墨,盯着久看会觉得神秘且迫人,即便斯人面上常常挂着随意的笑,但依然眸中带慑。



    碎兮撇开眼,嘴巴却是硬气道:“即便你不喜,我也要这般唤的。”

    “哈哈”,上祗弯着眉眼欢快的笑,伸手勾起碎兮的下巴,“本尊喜欢这声唤。”

    碎兮眸中光华璀璨,一把拽下上祗的手,紧紧握住,“这可是阿祗说的。”

    上祗抽回手,压制自己内心没有休止的狂跳,凑到碎兮耳边,呓语般逗弄道:“现在可知本尊是男是女否?”

    碎兮如被电霹,内里焦焚,脸上滚烫。

    “胆敢随意闯本尊洗澡的地方。”上祗有意的顿了顿,“还敢下水抱本尊。”

    碎兮垂着头窘迫的厉害。

    “哼。该罚。”上祗在他耳边吹出一口气。

    碎兮焦焚的内心犹如蚂蚁爬过,又痒又疼。不过,上祗这口神气很适时宜的化了他的人形,碎兮在没有落下更多羞愧前,便咆哮一身,腾然而去。

    上祗望着携雾而去的银龙,不由抚着自己的心口,在石头上靠了许久。

    完也,睡一觉,真他娘的出事了。

    怎么她对碎兮会有如此天雷地火般的心动了?

    云梦山顶的屋子,一如往前。树为脊,花为盖。

    上祗散着发,背手立在屋前,站了许久。她的心境就像离家出走多年的老农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山坡。

    “啊,回老巢的感觉真好啊。”上祗长叹。

    也就一个觉的功夫,她感觉对这块曾经喜欢后来厌倦的地方又萌生出另一种情感来。

    是依恋,是回归,是舒坦……

    心境中有东西逐渐烟消云散,又有东西快速卷土而来。是谁在她心中偷梁换柱了耶。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出去轮回过呢?她依稀记得云梦山真的被碎撞塌了啊?

    上祗抱头跺脚,甚是困扰。



    山风渐起。

    上祗走进屋内,霜花精正在烙饼,隐隐的已能显出点人形来。她从灶间抬头,说:“神尊,你回来了。”

    上祗驻足,将霜花精细细打量一番,心里涌出的是他乡遇故知的那种庆幸和喜悦。

    “神尊为何一直看我?”霜花精见上祗眼神直直的看自己,不免有些忐忑。

    上祗侧首想一会,慢悠悠道:“白——面——姬——”。

    霜花精听上祗唤自己的名讳,且惊且诧,停下手中的活,闪身近到前来,郑重的问:“神尊可是哪里不舒服?”

    上祗伸出手触摸霜花虚晃的人影,彼此触及处“嚓嚓”生长出许多美而不艳的霜花来。

    白面姬后退几步,惶恐不安的说:“神尊可是被渚毓气着了?她孩子心性,倔强起来总是不注意分寸。你莫要计较她的。”

    上祗望着手指上撷下的小霜花慢慢融化成水。许久。她忽一笑,嘻嘻道:“你的饼糊了。”

    “哎呀。”白面姬慌忙回到锅灶旁,一个挥袖用寒霜覆灭火苗。

    灶膛里 “嗞嗞”漫出一股烟。

    上祗揉揉鼻子朝里屋走去,边走边说:“白面,给我来点酒。”

    屋外,白面姬问:“神尊需要什么酒?”

    上祗朝窗前的竹椅上一躺,脱口答:“花前酒?”

    “啊?”霜气冷凛,白面姬已到竹椅旁,望着悠然的上祗说:“我只酿菊酒和果酒,不曾酿过什么花前酒啊?”

    上祗眨眨眼睛,没发声音。

    花前酒?花前?怎么那么熟悉呢?

    上祗又迷糊起来,她揉揉头,懒懒说:“本尊好像记不清了,那就来个果酒吧。”

    这家伙……白面姬对她无奈的摇头,前几日闹着要从云梦山出去,今日又被渚毓顶撞一回,恐怕斯人是越老越不堪刺激,也越发的糊涂了。连最爱喝的酒都记不清的。

    唉。白面姬掩面长叹。


    果酒的味道,偏淡偏酸,感觉不是很好。

    上祗咂摸嘴巴,又咂摸嘴巴,寻思着是另一种味道。

    外面一阵吵闹,而后一只禽,一只兽走进来。

    上祗躺在竹椅上看他们一眼,没说什么,主要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兽是一只肥硕到走路摇晃的兔子,他学着人样两腿走路,挺直的兔身穿一件青色袍子,碧绿的眼睛像玛瑙。

    禽是一只华丽缤纷的有点过于艳俗的凤凰,鸟眼高高,一副傲人神态。他不屑穿衣,只在脖子上系了一条纯白的丝巾。

    上祗对他们非常的熟悉。不过,又有一点点许久不见的陌生。

    天,又来了。

    这莫名的感觉。

    上祗止不住的揉头。她现在特想见到碎兮,只有他留给上祗的是熟悉到震撼的刻骨,而不是这种熟悉到心惊的陌生。

    兔子和凤凰没有急着跟上祗打招呼,因为彼此熟悉的已没了尊卑大小。上祗也从未计较过这些。

    不过,眼下的上祗望着旁若无人的一禽一兽,内心古怪到不适。

    兔子和凤凰坐在桌前倒茶润喉,喝够茶。兔子才说:“神尊,渚毓说她今天不想回来吃饭。”

    “哼,随她去。你和白面把那丫头宠出一身的臭毛病,冷落她几回以示惩戒。”凤凰勾起一爪提壶给自己再倒一杯茶。

    上祗望着他们不语,如墨一般的眼里深不见底。

    兔子和凤凰俱是一顿,放下茶杯,齐齐望她。

    你望我,我望你。

    六目在空气中碰撞。

    最后兔子垂下耳朵,凤凰垂下脑袋。他们都分明感觉到了上祗平静眼风里与以往不同的那股慑。

    “师——晏——潜——谷——”

    上祗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师晏为兔名。

    潜谷为凤凰名。

    上祗叫过他们无数回,可从未如此古怪过。

    他们屏息静待。

    “你们去叫碎兮回来。”上祗从躺椅上坐起身,精致白皙的脚落在地上,“今晚,本尊也不吃饭。”

    兔子、凤凰俱是称“是”,没有异议。

    上祗悠然走过到兔子面前,伸手揪了揪那对耷拉的兔儿。

    然后又走到凤凰面前,捋了捋人家骄傲的凤翎。

    兔子和凤凰娇羞的不能自已。上祗许久都不曾对他们亲昵过了。细想,怕还是当年上祗为他们着迷时才有这番柔情过。

    “神尊啊。”兔子凤凰异口同声唤,都有哽咽之声。

    兔子拔腿转身,奔跑而去。

    凤凰扑到窗前,振翅而遁。

    上祗讪笑,拎着酒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神态翩然翩飞。

    话说,云梦山上这一屋子都不是人,但上祗向来执意要大家吃一天三顿,不管吃什么,都是要吃的。

    她认为只有吃饭,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不过,今晚,大家都没有吃。白面姬的饼烙了许多,摆在桌上冷到发硬。

    兔子、凤凰、渚毓在野外没回来。

    碎兮回来后却被上祗叫进了卧房。

    白面姬枯坐许久,最后旋身也飞出了屋子。


    天黑。

    屋里静悄无声。

    上祗没有点灯,碎兮自然也不需要点。

    他们彼此对坐在榻上……喝酒。

    “碎兮。”上祗抱着酒坛,下巴搁在坛口,轻唤。

    “嗯。”碎兮抱着酒坛,应她。

    “碎兮啊。”上祗又轻唤。

    “嗯。”碎兮又应她。

    上祗心头柔转,有几分醉意:“碎兮,唤我。”

    碎兮从善如流,也沉声唤她:“阿祗。”

    上祗不应。

    碎兮又唤:“阿祗。”

    上祗突得鼻子酸楚,眼眸朦胧起来。喃喃道:“我怎么……感觉……你不该唤阿祗呢。”

    碎兮默然,伸出自己的脚去抚触她的脚,“那阿祗想要我唤你什么?先前,你说喜欢这么唤的。”

    唉。上祗揉头,碎兮不明白的。不明白嗬。其实上祗自己也不明白的。她的确喜欢碎兮唤她阿祗,可为何隐隐觉得这不是最合适的唤法呢。

    碎兮的脚底甚软,甚柔,他用自己的脚弓厮磨在上祗的脚背。两脚抵触相叠的地方生出奇妙的感觉来。

    “阿祗,其实唤什么不重要的。”碎兮不安分的脚沿着上祗的脚面徐徐往上,钻进衣袍,开始摩挲在她的小腿上,他又说:“只要阿祗不弃我们就好。”

    上祗浑身一僵,压制住缩腿的念头,抓起酒坛狂喝一口。

    “阿祗,今日姐姐冲撞你,是因为……”碎兮的脚趾夹住上祗小腿肚上的软肉,轻轻的揪,揪起无数的颤栗。

    上祗蹙眉,连忙调整内息。他娘的,这小子在干什么呀?他这算是……调戏吗?

    就在上祗要暴走的时候,碎兮收回脚,嘴里还在自然的说话:“因为姐姐也是怕你抛弃我们,她一向不会很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上祗的脸上火腾腾的,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那只脚。还好,黑暗隐藏了她的面红耳赤。也隐藏了所有的尴尬。

    突然,她问:“你和渚毓还没打架?”

    “打架?为何要打架?”碎兮疑惑,“我们就很久之前打过一架,现在应该不会打架了吧。”

    上祗沉思,连忙将那似真似幻的印象从脑海里剥离出来。碎兮渚毓打架,撞塌云梦山,撞坏天神殿。

    而现在碎兮和渚毓那天崩地裂的一架还未打。那么,关于碎兮渚毓打架之后的记忆应当就是睡觉中产生的梦幻。她老人家没出过云梦山,也没下过轮回台,更没有在地狱……

    哎呀,地狱里的记忆模糊的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头疼啊——”上祗哀嚎一声,扔了酒坛,仰躺在榻上。

    酒坛落地,“哐当”一声响,碎了。即便碎兮想挽救那只酒坛,也是来得及的。

    “阿祗,你怎么了?”碎兮凑过身去问。

    上祗忽得又坐起来,正好与凑过来的碎兮面面相觑,近在咫尺。

    他们静默无声。

    上祗“嘿嘿”一笑,抓起碎兮手中的酒坛,也扔了出去。

    “哐当”又是一声响。

    碎兮就在这声响刚起未落之际,快如闪电的攫住上祗的肩膀,然后鬼使神差的……双唇相贴。


    电闪雷鸣也无法描绘上祗那一刻凌乱的内心。

    碎兮真是色胆包天啊。上祗不禁长叹。

    可是这小子哪里是吻,他妈是要吃了她吗?

    狂风暴雨似的摧残,上祗很是心疼自己的双唇,她咬着牙关默默挺着。她没有推开碎兮。因为万年如她,怎么也不能如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落荒而逃,或是措手不及,或是心慌意乱吧!

    她是谁?她是撩拨无数的上祗神尊啊。

    虽然她一直喜欢流口水,不喜欢吻别人。但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过猪跑的嘛。

    上祗假装很淡定。

    而碎兮却是如酩酊大醉的疯子,死磕着她的唇不放。周身弥漫起的沁凉龙气与彼此双唇内心里的烈火两厢掺和,冰火两重的能让彼此原地爆炸。

    嘶。上祗疼得吸一口冷气。

    他妈,这小子咬她。

    就这般一松懈,碎兮乘虚而入,嘴里的酒气便侵入了上祗口中。

    呜呜。上祗浑身发抖,脑子哄得炸开,噼里啪啦的电流附骨而上,沸腾了她无边的神力,和原本就激荡的血液。

    快意。万年来都没有的颤抖和快意。

    上祗伸手一把揪住碎兮的衣领,双目赤红。她也想吃了他,就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渴望这般做似的。

    碎兮也不逞多让,他一手固住上祗的后脑,一手狠狠抱她,显然也是要把老神尊生吞活剥,揉进骨髓似的。

    上祗被吻的胸闷气短,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她呼吸急促到神力乱散,窗幔飞舞似要载着他们穿墙而走。

    这时,碎兮卷着她嘴里所有的酒意,哑着声音说:“阿祗,呼吸。”

    上祗傻了傻,有些无地自容。

    偷偷连唤两口气,直到心肺顺畅起来,她才软绵绵说:“碎兮凉凉的,味道不错。”

    唉!怎么是这句,上祗有些想捶死自己的冲动。她不应该说:小子,来啊,继续啊。

    碎兮笑了起来,他答:“阿祗暖暖的,味道也不错。”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屋里气息渐缓。

    碎兮捧着她的脸,眸光亮得出奇,“阿祗,你不可弃我。你不要出关。”

    上祗身上的燥意在退散,她又微微眯起眼。“碎兮,本尊出了关,我们依然可以不分不离。”

    为何非得呆在这套茶具里呢,外面的世界甚是精彩呢。

    “不行。出了这里便没了家。没了家,也就没了安稳。”碎兮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就在家里。”

    上祗长叹,很是无奈。虽然她睡了一觉,对云梦山又添许多的复杂感情,暂时也不想出关了。可是若要永远呆在这里,光想想都能让人委屈死。

    “阿祗。”碎兮缓和下来,唤她。

    “嗯。”上祗也应他。

    “小时候,我窥过你的梦。”碎兮伸手摩挲上祗的脖颈。轻柔的,小心翼翼的。

    这小子,手脚都不老实。

    可是上祗又不想斥责,因为她老人家喜欢这样的摩挲。

    “阿祗喜欢那个给你送茶具的神仙,是不是?”碎兮说。

    上祗呼吸一窒,心头乌云密布起来。

    “你的癖瘾就是源自对他的痴妄,是不是?”碎兮的话像是挖开了上祗的心肝脾肺。

    搅腾的痛楚。

    将将短暂的快乐,就像飞鸟落在水里的影子,忽咻而去。

    “阿祗爱他爱到发了痴呢。所以我们不出去,就在家里,让碎兮也爱阿祗,爱上万年。好不好?”碎兮沁凉的泪珠,砸在上祗的身上,滚进了她的衣领里。

    龙的泪珠,真的是珠子,冰珠。

    “他不爱阿祗,拿阿祗当朋友,当家人。可是碎兮不,碎兮拿阿祗当家人,当朋友,也当爱人。”碎兮贴在上祗的耳朵说得缠绵悱恻。

    上祗五脏六腑真的被他揪起来,疼得无措。

    “碎兮,你胆敢窥探本尊的梦!”上祗说得咬牙切齿。

    她不是恼他窥梦,她恼他窥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梦。

    碎兮吸吸鼻子,说:“小时候,又管不住自己的。”

    “混蛋。”上祗暴怒,一脚踹在碎兮的大腿根,堪堪将他掀了出去。

    碎兮“嘭”得砸在墙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外面有一丝烛光泄了进来。却没有人声。

    烛火是霜花之前点的,她不想家里黑黢黢的。那样没有家的感觉。

    “阿祗。”碎兮垂着头再唤她一声,而后站起,顿时平地风起,他化龙冲天而去。

    上祗心爱的屋顶,就被他这般粗鲁的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屋外,龙啸风飞。

    屋顶原本绽开的无数花朵被它卷的像是一场暴风雪。

    上祗仰头望屋顶,慌忙压住自己的心口,感觉那里正千刀万刀的剐。

    到底是什么的情愫令她如此的难受呢。

    自问,在云梦山她与碎兮并没有如此的情根深种啊。

    头上的神经再次绷紧。

    神明晃晃,上祗又一次脱口,吐出的是一声令她不明所以的“公子”。

    谁是谁的公子嗬。

    在上祗没有理清思绪时,她已掠身飞上屋顶。

    屋外的风好大。

    她对着风大喊:“碎兮——回来——”

    龙杳然在群星之中,遥璨辉煌。

    上祗突然泪如泉涌,是的,是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幻象,她睡一觉,真的天翻地覆了。

    “碎兮——本尊命你——回来——”

    风送着她的嘶喊,直入九霄。

    天上似有银河倾泻。一声龙啸。

    上祗鼓袖御风,直追而上。

    银龙绕着她婉转旋绕,啸声震天地,天上有无数的星辰开始流淌,像河流,像溪水。

    其实,那些根本不是星辰,而是一尾尾发着光的,极小极细的飞鱼。

    它们唤作流光,能穿梭在任何的时空里。

    上祗蹙眉。

    “阿祗。”

    御风的上祗突然落入一个怀抱里。

    碎兮携着风,裹着她,连唤了许多声“阿祗”。

    深深浅浅,浅浅深深。

    炽热的情感从上祗的内心里苦苦挣脱出来,翻滚着翻滚着,要将她自己和碎兮,一起化成飞火。

    她万年的枯寂苦楚终于寻得了心灵虚明澄净的解脱了。

    转瞬之间,碎兮裹着她重新回到屋内,回到刚才的榻上。

    他们再次面面相对。

    天地间的微光穿过屋顶普照下来。

    碎兮的脸俊朗得让上祗心尖直颤。他抬手将她的乱发拂至耳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阿祗方才骂我混蛋,现在又唤我回来。我是狗吗?”

    上祗无语,好小气的龙。

    “本尊突然觉得……”上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觉着……想要你抱抱。”

    “噗嗤”碎兮笑,额间的玄色花瓣印记在微光下,魅惑撩人。

    上祗控制不住,起身在他额上吻了吻。

    “阿祗。”碎兮哑沉的声音里满溢着迷乱,“你知道吻它的后果。”

    “知道。”阿祗点头,微微找回刚才丢失的风度,“碎兮以后便是本尊的了。”

    “是。”碎兮情难自抑,将她拉到自己胸前,俯身对着她的脸,她的鼻,她的眼,她的耳,一通乱舔。

    上祗将手探到碎兮的胸前,乱抚乱摸。

    咳。

    咳。

    咳。

    三声咳嗽在大开的门前响起。

    上祗慌得推开碎兮,只见霜花、兔子、凤凰一齐在门口探头探脑,没有见到渚毓。

    “你们走开。”碎兮恼羞,迸出一股龙气,把那摇摇晃晃的门关上了。

    许久。

    屋里静谧。

    屋外也静谧。

    上祗朝发愣的碎兮勾勾手指:“碎兮,我们继续。”

    嘿。这话平静的就像彼此是在喝酒。

    来,我们继续干了这杯迷人芬香的酒吧。

    屋外。

    终于爆发了禽兽们的尖叫。

    “弯了,弯了,上祗终于被碎兮扳弯了……”兔子的绿眼险些变成红眼。他打死也不肯承认上祗的女儿身。

    “没有,没有,上祗被碎兮这条畜生给拱了……”凤凰浑身的彩羽悉数展开,凤凰打死也不接受碎兮对上祗的深情。

    霜花只是淡定的坐在桌前,叹一句:“原来上祗真的是一位女神尊。”

    屋顶潜风无数。

    上祗和碎兮,意乱情迷。

    突然,上祗嘟囔:“碎兮,我唇破皮了。”

    碎兮也嘟囔:“阿祗,我舌头麻了。”

    “明天再吻。”

    “嗯。再吻。”

    “那我们睡觉吧。”

    “好,睡觉吧。”

    他们美美得抱着彼此,安然且满足的睡去。



    完了,写不来爱情了。。。。。。
    一夜,无梦。

    上祗醒来时身边的碎兮正拿眼看她。

    许是看得很久了,他浅淡的瞳仁里虽映着上祗的脸,可眸光深处则是一片空旷的寥寂
    。
    上祗不动声色的微微眯眼。

    “阿祗,你醒啦。”碎兮开口说话,眸眼依然是刚才的僵漠,过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眨了眨。

    上祗嘴角勾笑。“碎兮莫不是激动的一夜未寐?”

    碎兮赧然,眼中僵漠消散眸光跳跃如微火。整个人瞬时活色生香起来。他说:“阿祗,你会离开我吗?”

    上祗垂下眼眸,有一刻的静默。

    碎兮耐心的等她。

    “也许。”上祗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定性的神。她不愿违背本性去诓骗碎兮,即便她知道这个答案不是碎兮想要的。

    “无所谓的。”碎兮出乎意料的笑起来,“即便阿祗弃我,我不离阿祗就是。”

    上祗面上一红,觉得这样的问题有点太儿女情长。不过,碎兮的话却令她心中甜蜜。

    “世事难料,岁月弥久。也许一个转身,我们就丢了彼此呢。”上祗说。

    碎兮神态肃穆起来,“那我就等着阿祗。”

    上祗莞尔,起身下榻。她立在窗前透进的阳光里,鸟瞰云梦山的一切,喃喃:“蝴蝶等来蝴蝶,云雀等来云雀。碎兮等来上祗。”

    说罢,她转头与碎兮灿烂一笑。

    碎兮在她神采光华的笑里有一刻的迷失。

    窗边有一尾流光躲在嫩绿的叶下,闪闪烁烁。

    咦。上祗墨眸敛收。

    早饭时候,兔子、凤凰、霜花都拿眼看上祗,个个虎视眈眈的像是上祗做了何等欺盗之事。

    上祗面色平静,镇定的喝粥。

    虽然她不靠五谷养命,但喜欢五谷的气息。旁边,束着发,精气神俱佳的碎兮也捧着碗喝粥。

    兔子一众看得悻悻然起来,索性也捧着碗喝粥。

    一派和谐。

    上祗嘴角满意的笑,奈何,大家还未搁下碗,屋外大风刮过,有一抹身影闯进来。

    “白面,吾饿。”声音清脆嘹亮。

    上祗端着碗,看过去。

    秀雅绝俗,桃腮娇嫩,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女孩子。她头束高髻,下巴微扬,美目傲而不骄。

    “哈。”上祗忽的站起身,手上的碗不禁脱落砸在桌面。

    其余一众,被她吓得噤声。

    女孩瞟上祗一眼,嘟着嘴极不给面子的撇开脸。

    上祗眸光大炽。

    白面姬心头一紧,连忙道:“神尊莫要生气。渚毓还是一个孩子。”

    兔子、凤凰也帮腔劝解。碎兮伸手轻抚她的胳膊。

    他们害怕上祗因为渚毓昨日的顶撞和一夜未归而发火。然而上祗却是敛着衣服又坐下了。

    白面姬连忙帮她收拾桌面碗筷。

    上祗垂头沉思片刻,忽得又站起来。

    大家惊惶。

    而上祗却笑道:“啊呀,我们渚毓回来啦。”

    进来的是渚毓,没错。上祗认得。只是今日看着这丫头会有一种在哪张画像上见过的感觉呢。唉唉,昨日温泉一觉,留下的后遗症甚多啊。

    “渚毓,来”上祗招招手。

    渚毓奇怪的看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过来啊。”上祗见她不动,又招招手。

    渚毓走上前来。

    上祗携她的手,分外的亲热,说:“原来,小毓比碎兮还要好看的呢。”

    这声称赞令渚毓始料不及,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兔子一众默默吸口冷气,而碎兮却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云梦山上渚毓与碎兮的颜值一争,在今天,终于有了定论。

    上祗见大家不语,自顾自的又说:“本尊怎么到今日才看出来呢。”说罢,她拍拍渚毓的肩膀,潇洒的甩着衣袖走出了屋子。

    渚毓绷着的脸,终是露出甜甜的笑来。

    白面姬忍不住赞: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晨早,静好。

    周围清寂的空气散漫着晨曦,这是云梦山上无数平常的一个清晨。

    上祗盘腿坐在山中的一块大青石上,慵懒的抿酒。

    四下都是寂静的,这种静如同她内心的静。

    碎。兮。

    上祗咂摸嘴里的酒,品着内心里蕴藏的意。

    一株饱蘸露珠,娇艳欲滴的牵牛花萦绕在古老的树干上。花的旁边几尾荧荧惑惑的流光在飞舞。

    唔。上祗托着下巴,侧头诡异一笑,“有人真拿本尊当废物呢,玩这种把戏。”

    上祗衣袖轻扬,晨风拂来,流光悠悠然来到她身边饶了两圈。而后忽上忽下,朝浓密的树林飞去。

    上祗站起身,背手御风跟上。

    苍翠浓郁的树影里,无数的流光若受了召唤般聚来。它们拢在一起,像灵动的水袖,像流淌的溪水,矫若游龙,蜿蜒摇曳。

    有意思。上祗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收了气息,悄然静立在一株大树粗壮的树枝上。

    流光迢遥直上,蓦然,又璀璨回落。

    上祗如一只蛰伏的雀鸟,耐心等待。

    只是短促的瞬间,流光里现出一个人来,他一个转身,流光轰然飞散,在万木的浓荫里消然暗沉。

    上祗盯着突然出现的人,内心地动山摇,震撼的无以自拔。

    红袍烈烈,面如桃花,狭长的眉眼里似藏着万分的妖娆魅惑。

    真个如霓如幻的绝色,即便见多识广如上祗,也忍不住心驰神往。

    那人似乎早已知晓上祗的隐藏,他施施然走到那株树下,仰头戏谑的说:“小野猫,许久不见。”

    “你……你……”,上祗尚未从震撼中清醒,只觉头晕目眩的厉害,似乎癖瘾又将勾得发作起来。

    “你可是忘记我了嗬。”那人翩然而上,像一只五彩妖娆的鸟媚朝上祗而来。

    古树枝上生着绒毯似的青嫩苔藓。

    上祗慌乱,来不及提气,只觉脚下一滑,整个人迎着那人栽落。

    昏花的眼前,那人卸去力,伸手抱着她,一起朝地上砸去。

    上祗忘乎所以,闷头在这人的怀里,听到的是铿锵有力的心跳。

    “哦。投怀送抱。”身下的人在她耳边轻佻道,“这都是老把戏了呢。”

    上祗一惊,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颇有气势的喝道:“你是谁?胆敢乱闯云梦山?”

    那人起身,懒倦的眼里有了一点哀伤:“小野猫,真的不记得我了呢。”

    这样的眼神让上祗如堕古井,暗水寒凉。“你……是……是……”

    一个模糊的名字,卡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树梢闪着一缕初阳。

    那人慢慢收敛笑意,而后风一般的出手。上祗虽是反应极快,且神力过人,但还是未能脱身。因为她被那人一个挟力压在身后的树干上,而后双唇就被噙住了。

    电闪雷鸣,上祗被吓的险些神魂分离。

    穿心而过的沁人心脾。

    自然不是指这个被强塞的吻,而是随吻而来的血。

    芬香甘甜胜过琼浆玉液。

    凋残荒凉的记忆,一片一片地在脑海里浮现。

    上祗的内心踟蹰踉跄的有些可怜。她急切的想要清醒过来,最好一掌将眼前的人拍的灰飞烟灭,可又想要借着他的血寻找脑中影像的完整。

    “想起我来了吗?”许久,那人媚眼如丝的望着喘息不止的上祗说。

    上祗靠在树干上,于茫茫青空中真就抓住了一线痕迹。她艰难的说:“青——栾——”

    陌生的字音带着笨拙的颤。

    那人忽的笑起来,就是那种艳煞万物的张扬的笑。

    直笑得上祗狼狈不堪,荒唐不已。

    不过,明明在笑,而那人好看的眼里却慢慢耀出珠光似的眼泪。

    “小野猫,别再沉迷了,你快点醒来好不好?”他润滑的指腹摩挲上祗的嘴唇,“若不醒,你便又要再次与玉手那妖女融二为一了呢。”

    冰寒从脚底逡巡而上,直入脑髓,上祗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男子风情无边的眸光暗压,迸出几个狠冷的字来:“杀了你那个碎兮。”

    上祗脸色大变,聚力掌上,朝那人的心口直直拍去。“妖惑敢来诓本尊”。

    那人被拍的翻飞出去,直接砸在一株大树上。而后“喀嚓”,百年大树应声而倒。

    此般神力横扫,那人不光呕血不止,想来是连胸骨也要断去几根。

    其实,上祗已算手下留情。

    这边风起树摇,叶飞漫天。那边似乎从深谷里有幽微的铃声传来。

    上祗蹙眉,浑身冷然。

    而那人缓缓从地上爬起,低喃:“没想到玉手这么快就发现我进来了。”

    他虚晃着身子刚要站起,一个不支,又倒下了。

    上祗本能的想要去扶他,却生生逼着自己后退几步。

    “小野猫,原来你可以这么凶的啊。”那人与她凄凄一笑,像是被雨打风吹过的瑟瑟蔷薇,“难怪玉手会如此的贪念你。”。

    “你休要再与本尊胡言乱语。”上祗怒目嗔视,“速速从云梦山离去。否则本尊绝不饶你。”

    那人撇嘴讪笑,携几分不羁。树间停歇的流光闪闪烁烁,聚集着朝他涌来。

    上祗望着在流光中渐渐隐去的脸,似有大石从心头滚过,沉重的呼吸都有些滞涩。

    流光呼扑,转头又朝上祗卷来。在漫身的光海里,那人似乎拼尽最后一口气般说:“花奴,醒来啊。杀了碎兮,这里是惑境。”

    流光再次消散。

    一切水逝云飞。

    四周静寂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那株被摧残的树。

    上祗穿过树木间隙,仰望云梦山的天,竟是笑了。

    真是活得久,什么事都能遇上啊。



    @轻寒若水123 2018-08-05 13:37:04
    不对,貌似碎兮还有个妹妹呢,嫁给皇上了,生了青鸾,碎兮是青鸾的舅舅
    -----------------------------
    恩恩。我来捋一下啊。以花奴在花府别院的时间为原点。

    1.上祗乃太初神尊,在云梦山孵化的碎兮和渚毓(他们就是兄妹)。时间:大约1000年前

    2.碎兮与渚毓打架把云梦山撞破了,然后还撞塌了天神殿。为此上祗地狱轮回,沦为地狱魔花。而碎兮和渚毓兄妹则被发配人间成了龙王,积攒阴德。时间大约:600年前

    3.在黄泉,魔花上祗遇到了阴阳眼女孩玉手。玉手因为对人世很有怨气,所以她献祭了自己的肉身,与魔花合二为一,她们离开了地狱,来到了人间。时间:150年前(这个还没有完全写出来)

    4、被魔化的玉手在人间成为了皇家国师,也就是玉国师。正好与龙王碎兮和渚毓有了交集。自然碎兮在那个时候也知晓了玉国师脊椎骨上附着的魔物就是轮回的上祗了。时间:130年前

    5、渚毓在人间遇到了皇子木澶,整天谈恋爱。而碎兮则整天围着国师,想要抽她的脊椎骨得到上祗魔物,还不惜放血祀奉。时间:120年前(这个也还没有完全写出来)

    6、渚毓因为生青栾触犯天条,也引起了满朝恐慌,所以玉国师出手把渚毓封印在画里了。碎兮当然不阻拦,因为渚毓不被封印,也会遭天谴。所以青栾不管哪样,注定有娘生,没娘陪伴。 时间:118年前(对不起,青栾就是这么老了)

    7、碎兮最后成功剥离了玉手和上祗魔花。自然玉手因为本身为人,被剥离后很快衰老,同时她在与碎兮的不断冲突中,也渐渐喜欢上碎兮啦。碎兮念她可怜,最后把她的尸骨放在了墟穴,和自己抛弃的仙根,仙身葬在一起了。时间:110年前(这也还没有完全写出)

    8、话说,碎兮剥离了玉手和上祗魔花,应该是一个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碎兮经过人世游历,加上看到上祗变成那样,自然内心痛苦,舍弃了自己的仙身仙根,做了一个再也不能得道却是自由的散妖。后来又逢朝堂颠覆,天下大乱,百姓流离,漠北蛮族入主中原。而曾经的龙王庙被人传为妖龙作恶之所,百姓聚集,烧坏龙王庙,碎兮因百姓诅咒而被束缚封印。时间:105年

    9.另一方面,上祗魔花没有前尘记忆,只有地狱怨气,所以碎兮将她剥离出来后,交给了青城的榕树精,以死人怨气克地狱怨气,辅以花气孕育,想给上祗净魄。本来经过几十年,大功即将告成,谁想阴差阳错,上祗的新魄被了悟傻和尚给带回去了,还被喂了人血,一下又黑化了。老榕树只好对花魄封印,封印,再封印。时间:18年前

    10.花魄长到八岁,因为老榕树受天谴被雷劈了,所以她被了悟和尚送到了花府别院。其实是物归原主,因为这个时候的花府少爷花笑尘刚刚被冲破诅咒封印的碎兮所取代。
    花魄被赐名花奴,而碎兮从始至终都知道她就是他心爱的上祗老人家啦,所以把她一直养在身边,教化她。。。。。时间:10年前

    11.哎呀,我的脑筋十八弯啊,对不住各位了。
    朝颜生花藤,百转千回绕老树。

    上祗回到刚才的青石上,继续喝酒。

    有沙沙的脚步走进。然后是碎兮的声音:“阿祗,那边好像有棵树倒了。”

    “嗯。”上祗回头含笑相迎,“本尊无聊,劈棵树给白面姬做柴禾。”

    她顾盼流转。

    碎兮痴醉,感觉眼前的人是自然于晨曦的迷雾中的一颗晶莹紫露。她宛在青嫩的荷叶上,淡然而美好,热烈却不张扬。

    而此刻,上祗也在看碎兮,她看他浅色的瞳眸。眸光若暗里静静流淌的河流,静默,韵动,似乎里面藏有不可窥破的天机。

    “阿祗。”碎兮走近前来,含情脉脉的俯看坐在石上的上祗,说:“你让我心动。”

    女人喜欢情话。上祗也不例外。

    不过怕是只有碎兮才会把情话说得如此淡和。

    “碎兮,你坐。”上祗让出一块地方。

    碎兮浅笑,从容坐上青石。

    上祗将头靠在他肩上,抿一口酒,问:“碎兮,什么是心动?”

    碎兮抚过她的脸,像是轻抚一片叶子。他说:“心像是在荡秋千。”

    “哦。”上祗长叹,“本尊见到碎兮,五脏六腑都在荡秋千呢。”

    碎兮笑得腼腆,感觉是上祗把他撩得狠了。

    上祗觉得他这一笑甚是惹人疼惜,“碎兮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碎兮垂头不语,神色古怪。

    上祗拽他垂下的发,“说来听听,本尊看看能否帮你实现。”

    碎兮耳根一红,嗫嚅许久,才鼓足勇气:“想要阿祗爱碎兮,然后……”

    “然后如何?”上祗问。

    晨空清澈。

    碎兮一笑,面似红霞照:“想要阿祗随便怎么样碎兮。碎兮也能随便怎么样阿祗。”

    唔。

    上祗沉吟,好好将“随便”二字揣摩一番。

    旋即,她笑吟吟道:“碎兮且先随便一个本尊看看。”

    那么,她也好依样画葫芦。

    “啊?”碎兮有些傻了,慌忙捂着心口,转身跑向了一边。

    上祗不明所以,“碎兮,你怎么了?”

    问几声,碎兮都没出声。他抱着自己的心,如化成一块石像。

    上祗从青石上下来,想要与他关怀一番。

    谁想,碎兮忽的转身,龙气迸然,将上祗掀个脚朝天。

    而后碎兮就裹着她在草地里滚了起来。

    他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感觉能把上祗灼出洞来。

    云梦山的草,青嫩青嫩。

    天上的白云在互相追逐。

    他们从山的这边滚到山的那边。直滚得上祗老眼昏花,凌乱无比。

    碎兮的这个随便,真是要折煞老神尊的浑身筋骨啊。

    直到晌午时分,渚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她望着滚过来的碎兮和上祗,睨着眼睛说:“碎兮,瞧你那没出息的骚气样,满山坡的羞死了。”

    碎兮浑身一僵,抱着上祗的脸往自己怀里藏。

    渚毓摇头。

    上祗既是羞愧,也是无语。

    龙族的随便真是无以言表嗬。


    星星生自碧空,灯火生自窗间。

    上祗懒洋洋的靠在窗边,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声。耳聪目明的她,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哦,不是听不见,而是根本没有。即便白日在浓荫的树林里也不曾听到丝毫鸟鸣。
    这里真是惑之境呢。

    上祗摩挲自己的手臂,脸色略略苍白。

    “阿祗,床褥铺好了,你来试试。”碎兮温柔的说。

    “好。”上祗缓步走过去,尽量避免牵扯身上更多的筋肉。

    “阿祗。我抱你。”碎兮走过来,将她轻轻抱起,慢慢放在床榻上,如同在呵护稀世珍宝。

    上祗难为情的笑了笑。

    碎兮柔情的望她,杳渺的眼眸里湿漉漉的。许久,他才垂着头说:“阿祗,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这样自私的。”

    “噗嗤”上祗笑起来。而笑牵动神经,让她浑身每一处疼得如同针刺。缓一会,她才继续道:“是本尊老筋老骨不经折腾。过几天就好的。”

    碎兮拉起她的衣袖,露出原本白皙现今却紫瘢累累的手臂,“阿祗骗人。滚个山坡,根本就不会这样。”

    上祗抽回手臂,慌忙用衣袖遮掩,勉强的笑。

    是啊,是在骗人。

    那日滚完山坡,碎兮越发的精神,而上祗却是腰酸腿痛,浑身犹如轮下碾压。此症持续多日,不但不见好,反越发严重。上祗催动神力,浑身游走几回,竟如杯水救火丝毫无效。今日,原本白嫩无暇的身上不知不觉里竟是生出许多的紫黑花癍来。

    诚如那个漂亮男人所说,有人真的想要与她融合呢。

    对于此种花癍,上祗识得,名曰脱胎换骨,是一种消融般的吞噬,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享丹元。唔。对方当是一个深谙此道之人,竟是知道在惑境里最容易完成此术。

    碎兮面色沉郁,突然紧盯着上祗道:“阿祗,你可是已经识破这惑境了?”

    上祗叹气,眸光深湛的像是明镜,“碎兮到底想要什么呢?”

    此话一出,碎兮眼里滚出两颗珠子来。“玉手没有跟我说,你会变成这样。”

    上祗将他的泪珠拈到掌心,看着它们融化。“碎兮,你执念为何,告诉我好不好?”

    “阿祗,我没有想要伤你”,碎兮眼里的珠子纷纷滚落,“我只要爱你。只想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惑。这便是碎兮的惑。

    惑为何?

    惑乃执念。

    只有极深极重的执念才能幻出惑之境来。原来碎兮对她有着这般的执念嗬。能够成为“惑引”,上祗不知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还是悲催。

    传闻,惑境生成需要“因”和“引”,碎兮的惑境之“因”当然是碎兮,“引”便是上祗。所以那日的漂亮男子可以乘着流光来,乘着流光走。而上祗却不行,她必须要杀了“因”,才能从惑境里解放自己这个“引”。

    是谁想出如此毒辣之法的呢?

    布局者是猜到上祗舍不得杀碎兮吗?如此,上祗即便窥破惑境又如何,她依然出不去,只能乖乖在惑境里忍受侵蚀吞噬之苦。而碎兮即便发现,即便百个不愿,也救不了上祗。除非,他舍弃执念,自毁灵台。这一出惑境之局,也是在试探碎兮的情深几何啊?

    是谁在主导这一切呢?是多次被提及的“玉手”吗?玉手又是何方圣神?

    上祗头痛欲裂,心血翻涌,竟忍不住狂啸起来。心肺大动,从她体内破出的不是金色的神力,而是鬼气森森的黑雾。

    地狱魔气。

    “天。”上祗不啻雷打,浑身颤抖起来。她慌乱的爬起身,伸手乱舞想要挥散这些可恶的魔气。越挥越多,多得上祗害怕,她慌乱的要朝外奔走。

    “阿祗,你要去哪里?”碎兮拽着她,目色沉痛。

    “我……我是怎么了?”上祗觉着刺痛阵阵,从心脏传递四肢百骸,不知具体哪里痛,却又痛得她冷汗直下。

    “阿祗,你冷静。”碎兮伸手要抱他,却被上祗推了开去。

    “我……我不是上祗。不是上祗。”上祗摇着头,顿时如落魔怔,双手揪着自己的皮肉乱扯。

    黑雾郁滞,不断的涌出。

    “不是,不是……”上祗泪汩汩的哭,“我不是这样的,不是……”

    上祗可是太初神尊啊!何时化身成魔了!

    这种冲击能让上祗发狂。

    “阿祗,你是阿祗。”碎兮上前死死抱住她,箍住她不断撕扯自己的手。

    “走开。”上祗聚力,将碎兮踹飞出去。

    云梦山顿时风云剧变。

    山顶的花屋像坐落在浪尖风口,摇摇欲坠。

    上祗肆意出来的气息,掀去了屋顶,摧塌了墙壁,屋内物什横飞。渚毓、霜花、兔子以及凤凰随即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不见。

    他们皆是惑境幻影。



    在惑境之外。漂浮在海上的雾凇阁里,正围着几个女子。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娇俏少女,一唤玄紫,一个玄朱。她们身上穿得极少,只覆一件轻透的薄纱衣,清晰能见她们洁白肌肤上布满漩涡般的诡异肉纹,纹心灵活,翕翕张张闪着恐怖的黑亮。

    她们的旁边是一位红衣妖娆的妇人,唤魜姬。妇人媚眼如勾,红唇似血,她瞟过身旁的两位少女,脸上流露出满意骄傲之色,心想,碎兮妖龙的血肉真的让她的孩子们变得独特无比了呢。

    在她们的不远处,还有一位面容出众,神情冷峻的女子,她穿一席银色长袍,发髻高束,浑身散发的是沁凉的龙气。只不过,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好,眼里满是沉重的阴郁之色。唔,她唤渚毓。

    在众女子的最前方还立着一人。

    此人身穿罗裳,身形窈窕……应当也是一位女子吧,她面上覆着诡异的面具,瞧不清真容。她本名玉手,世人称她玉手娘子。而身边的人则尊她为玉手大人,许久前她还被奉为玉国师。从称呼上,当知是个颇有能耐的女子无疑。

    此刻,她周身气息静缓,涂着丹寇的纤柔手掌中捧一盏倒满热茶的水盏,头微微低垂,如侍茶而立的一尊石像。

    不过,手中水盏非一般的盏,据说是由女娲造人的五彩泥所烧制,能制造各式各样的幻境。眼下,这水盏上水汽氤氲,正勾幻出一方无比空阔的天地来。

    唔,正是云梦山。

    云梦,云梦,浮云似梦。

    曾经上祗神尊所待的云梦山是一种纯粹的水雾虚境,只要通晓其中术法便可来去自如。而此刻的云梦山则是碎兮的执念幻构的一种惑幻困境,一旦成了惑境里的“引”,即便大罗神仙,也需痛杀惑境之“因”,才能从中脱身。

    唉。虽皆为幻境,也皆以神盏为介,但用途却是不一样的。

    玉手看似十指环抱水盏,实则已与盏融为一体。她也在惑境之中,只是她是一个隐藏的补食者。

    突然,水盏中热气翻滚,幻景无常。

    魜姬及二玄奉命为玉手看护,此刻全部围上前来查看。



    “阿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惑境里的“引”已醒想要冲破出来吗?”玄紫慌忙问。

    玄朱冷渗渗的笑:“不是。她在冲破自己身上最后两道封印。”

    “啊。真是有意思。”妆容精致的魜姬“咯咯”笑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玉手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原来花奴那丫头身上的最后两道封印是她自己的灵台束缚。难怪我们费了那般大的力气将她拖入水中都未能破解。”

    “啊,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地狱花魔的模样了呢。”玄朱斜着眼,旋着身子跳起了舞。“玉手大人,玉手大人,你的魔物要现世了哦。”

    “是啊,玉手大人快快吃了她,好脱胎换骨哦。”玄紫抱着玄朱亲密的……接起吻,一并疯狂的扭身跳舞。

    “啊,想不到花奴那丫头,曾经竟是一名了不得的神尊呢,啧啧,可惜轮回到地狱里成了魔。藏不住了,藏不住了。”魜姬的笑扭曲了那张精致的脸。


    “你们闭嘴。”一旁龙气逼人的渚毓突然喝起来。

    “啊呀,龙妖心疼了呢。”魜姬愉悦的拍拍手掌,“怎么,你好戏看不下去了?”

    “我说,闭嘴。”渚毓大怒,头上高束的发髻如荆棘般生长起来,变成一条带着锐光银刺的长辫,她狠狠朝魜姬横扫过去。

    魜姬闪身躲开。

    “哈哈,龙妖真生气了。”三个妖女抱成一团,笑得疯狂。

    渚毓银辫霹雳如电,朝着她们又抽将过去。

    “喂。龙妖。你是想与我们为敌吗?”魜姬又躲过一辫,面上露出阴鸷狠冷来:“你是想让我的女儿们也尝尝你的滋味吗?就像那条叫碎兮的妖龙一样吗?记住,他还在水底的笼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闭嘴。”渚毓面色雪白,整条银辫如闪电般乱舞乱劈。

    玄紫、玄朱连忙护住魜姬在阁子里躲闪。而魜姬依然在嬉笑的说:“哦,还有你儿子木青栾,他的命可也在玉手大人的手中哦。前几日,他靠着流光偷偷潜入惑境,你是嫌他死得还不够快吗?”

    闻言,渚毓神色大变。

    “哈哈。要不是看着你这龙妖纵水淹城有功,玉手大人早就让我的女儿们将你和你儿子一并吃了。”魜姬得意洋洋。

    可恶。渚毓恼怒的收回自己的银辫,愤然离去。

    “渚毓大人慢走。哈哈。”三个妖女笑语桀桀,“瞧瞧,她大小也算是个得道的呢,祸害起天下苍生来一样不手软。”

    惑境内乌云密布。

    云梦山上的花屋“轰”得被移成平地。上祗慢慢看着自己寸皮寸骨的变化,纤细手指变成利爪,身上的肌肤皲裂膨胀,青灰如兽。

    “碎兮!碎兮!”上祗站在山顶里发了疯的叫,“救我——”

    恐惧如无数冷蛇附身蜿蜒,地狱轮回,地狱轮回……她真的有去轮回过。

    “阿祗——”碎兮的声音从山顶的崖缝里传来。

    上祗奔过去,将他一把拽上来,抱在怀中,嚎啕的哭。

    碎兮抚她的脸,说:“阿祗,别撑了。散了吧。散掉灵台上最后两成封印吧。不论是神,是人,还是魔,那都是你。”

    上祗摇头,五脏如焚。

    堂堂神尊怎能自甘为魔,怎能嗬!

    “阿祗,我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个碎兮哦。我是从葬仙的墟穴里爬出来的一个躯壳而已。”碎兮苦着笑,“只要我死,你便可出此惑境了。
    ”
    “不要。”上祗死死抱着碎兮。

    “阿祗,碎兮早已形神分离。我只是他没用的躯壳而已。当年他挖自己仙根,抛我这个仙身,就是想要摆脱肉身执念。”碎兮长睛碧辉,“可惜,他还是爱你。你是他的阿祗,也是他的花奴。不论你是谁,你在哪里,他都守着你,等着你。现在,你应当去救他,而不是我这个无用之形。”

    碎兮说罢,从头上拔出簪子,一把推开上祗,狠狠戳进她的眉心。

    上祗惊愕。

    碎兮掌心一力,将簪子齐根推入。

    无数黑雾从眉心渗出。她的灵台封印终于碎了。

    上祗满是泪痕的脸上交错复杂的无以言明的情愫,她的瞳眸里映着碎兮的脸,却如僵死之人般渐渐失去了所有光芒,眼眶里的泪珠欲坠不坠。她唤:“碎兮——”

    “阿祗,对不起。”碎兮抱她,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吻她的嘴……缱绻柔软。

    黑雾弥漫,惑境里电闪雷鸣。

    “我的阿祗嗬。”碎兮抱着化去人形的上祗,流泪笑得俊雅无比。

    上祗已散,碎兮抱着的是一朵硕大到恐怖的黑色花苞。

    幽谷里的铃声再次响起。

    黑色的花扭起无数在地上盘旋开来的根茎,妖然跳舞。

    碎兮望着它,拿起上祗化形后脱落出来的簪子,也朝自己玄色的花瓣印记戳去。

    轰隆隆,天地似乎在崩塌。而天地未塌,塌的是困住一切的惑境。

    铃声暂停,空中传来的是一声狠厉的骂:“白痴,竟然自毁,坏我大事。”

    黑色的花徐徐绽放,围着碎兮绕啊绕,就像在坟头上盘旋的地狱幽灵。而后吐出舌头般的花蕊,将他卷吞进去。

    惑境散去,雾凇阁里黑雾弥漫,一直没有动弹的玉手被弹得飞了出去,她手上的水杯,四分五裂。

    “原来,碎兮真的好爱她啊。爱到连他的躯壳都可以如此的情深嗬。”

    玉手低喃,而后狞笑不止。

    魜姬及二玄瑟缩一旁,知晓玉手大人的脱胎换骨失败了。

    雾凇阁外,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浪呼啸激撞,风在浪头刮起一个如眼的小小水涡。而后风浪翻卷,水涡开始旋转,像是有人拿着定海神针在搅动,越搅越快,越旋越大,也越旋越狂。很快,水涡如柱已高达几丈。

    从漩涡里,传出一个暗哑的声音在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各位还在追文的朋友们,感谢你们三年来的不离不弃。

    上祗篇结束。

    下面是玉手篇。这篇信息量较大,且容我两天时间来整理写文。

    再次感谢,飞吻来一波。。。。

    让我来搓搓手啊,搓搓脚,大结局似乎已经不远了。。。。。

    人生有希望就有动力。。。。。
    我又从古戈力大大的画册里偷来一张图。侵权致歉。
    手机拍的照,不能全现原图之美。大家姑且看看。以此祭奠一下碎兮的那幅仙身。
    
    配就配一对吧。来张吐血的,假装是上祗在吐血。同样是古戈力的画。侵权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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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4 22:51:57  更:2021-10-14 23: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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