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恐怖推理 -> 寻心记——梦中的那些事儿 -> 正文阅读

[恐怖推理]寻心记——梦中的那些事儿[第9页]

作者:莫雨2020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1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白老爷子指着大桌上一个空位道:“年轻人坐这儿吧,我一个徒弟身体不适没来,所以空了个位置,看来凡事自有天意。”

    我也不客气,直接来到桌前对几人拱手道了声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个丫鬟上前给我倒了一杯茶,奇怪的是她身上竟有绮月的气息,我不禁偷瞄了一眼,她生的浓眉大眼,甚是粗壮,难道绮月公主在这世界中长这样?我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雨前龙井,别喝糟践了。”县令一脸鄙夷地对我说。我懒得计较,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小心抿了一口。

    他又从怀中掏出个黄缎小包搁在桌上,笑呵呵地说:“我这还有几两明前龙井,本是贡品,断不可流入民间。事有凑巧,负责采办茶品的皇商是我舅父,本官好说歹说才弄来这么一点,自己不敢擅用,待拿住贼人后与诸位同享。”

    “明前茶甚为金贵,老夫纵横半世,倒也喝过百十次。”白师傅似乎并不感兴趣,仗着一身武艺居然出言讥讽。

    “是是,白师傅世外高人自与人不同,想来皇宫内院也是常去的。”县令反唇相讥,白师傅脸色忽变刚要开口,郭员外忙打圆场:“几位都是看这老朽面上前来捉贼,此刻不要争执,擒获小贼后,老朽自有厚礼相谢。”听老员外说话了,白师傅才哼了一声,低头吹着茶沫。
    这时刚才跑出去那十几个公差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呆若木鸡地站在院中。县令怒道:“你们为何无故出院?难道真是一同出恭?真真不知廉耻!”公差们也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只是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郭员外笑道:“王大人勿怪,想是坐得闷了,出去透透气。”差人们忙点头称是,对他报以感激的目光。

    “若不是看在老师面上,本官定不轻饶!”王县令恨恨地说,众差人一同施礼,齐声道:“谢郭员外,王大人!”然后灰溜溜地回到小桌坐下。

    大桌只有我一个外人,大家都在不断打量我,让我有些尴尬。白师傅先开口问道:“胡贤弟是何方人士,又师从何人?所练何种兵器?”

    我觉得这应该是习武之人相互问候的一种方式,可我总不能说我是云宫北天侯,来这里找女人啊,随口胡诌道:“小人是山东济南人氏,父母从商走南闯北,在下自幼在叔父家长大,一身武艺都是叔父所传。现在叔父年迈,婶子又不肯相容,我便打算进京投奔舅舅,顺便准备明年的春闱。”

    王县令是个很执着的人,抓住话中漏洞不放:“胡说胡说,你未中举人,如何能参加春闱?”

    对这个死心眼我也没啥办法,只好继续胡编道:“老爷在上,实不相瞒晚生亦知考不了,只是若不说进京赶考,婶娘便不给盘缠,晚生只能出言相欺。一路上我也自称是赶考举子,倒也颇受照顾。”
    王县令见我承认说谎,顿时觉得面上有光,颇为得意地说:“这倒罢了,只不诚实。”

    郭院外对县令道:“看他年纪轻轻,独自在外也不容易,此事算了吧。”

    县令嗯了一声对我说:“年轻人,今晚一过明晨就走吧。不过本官送你句话,凡君子者,不欺人不自欺,方可立身天地间……”话音未落,一个面色黝黑的家丁冲进来,语无伦次地说:“老,老爷不好了,不好,来了,他!”

    郭员外指着他斥道:“什么来了,如此慌张成何体统!且慢慢道来!”

    家丁喘着粗气,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过,过山虎,来了!几十人,都带着家伙!”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王县令还是率先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反了反了!明知本县在此还真敢来!今晚断叫他有去无回!走,出去看看!”说完大踏步向外走去,十几个差人纷纷抽刀在手,跟在后面出去了。

    白师傅自不甘落后,忙拍案而起,扔下一句好大胆,带大桌四个汉子向外走去。我对郭员外点了下头,算是谢过他刚才出言相劝,紧跟着出去了。

    外院不知何时已聚了一群年轻男人,穿着布衣的,光着膀子的,举耙犁的,扛锄头的,还有拎柴刀举火把的,看样子应该是郭府的家丁护院和佃户们,也有二十多人,个个摩拳擦掌,既紧张又兴奋。

    大家汇集到一起,高举火把一同涌出大门。门外早聚有三二十贼人,也都举着火把,各持兵刃。为首一人,骑一匹高大的红马,身披红袍,二十岁上下,白面无须,剑眉星目甚是英武。我一见他就想笑,因为他正是在这个世界中的我。虽是个贼人,可我看他不仅不可恶,反而很亲切。
    他肉眼凡胎自认不得我,面色阴沉地环视一圈,看到王县令,一拱手道:“这么晚还麻烦王大人亲自跑一趟,小人真是过意不去。”

    县令冷冷回道:“来都来了,也就不忙着走了。胡飞,我几次派人招抚,你却置若罔闻,真是不识抬举!也合着你命该绝,竟抢到我恩师家里。我已把附近几县的捕快中的高手都请了来,今夜定会让你有来无回!”

    胡飞嘿嘿一笑,油嘴滑舌地说:“小人倾慕大人久矣,今日方睹尊严,怎么舍得走呢。”说完又朝白师傅一拱手:“没想到小生面子这么大,把威震五省,名扬四海的平安镖局白老爷子都惊动了,久闻白家枪法一绝,尤其那招梅开五朵更是天下无双,今夜想是有福一见了。”

    白师傅哼了一声回道:“过奖。我白某人行走江湖大半辈子,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也不知亲手灭了多少,但我还再要劝你一句,父母养你一次不易,若还知趣便自缚双手自己走过来,或可留条性命。若仍执迷不悟,待会儿玉碎石焚,什么都晚了!”

    “那就试试看吧,”胡飞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身子一耸将红袍抖落,早被一个喽啰接住——看来这动作事先演练过多次,露出内里玄色短衣,显得甚是精干。又一抬手,另一个喽啰马统领一把银刀恭敬地递了过来,他单手擎刀,凝然而立。

    白老爷子哼了一声就要上前,一个白衣汉子却抢先走了出去,对胡飞拱手道:“在下平安镖局王进,白大爷三徒,特来讨教!”说完脱去白衫,里面只穿件皮背心,一身腱子肉。一个家丁拿过一条亮银枪给他,他抓在手中一晃,舞出一朵枪花,引得郭府众人一阵喝彩。
    胡飞只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鬼见愁王大哥,失敬失敬,闻听你深得白老爷真传,镖局一千两以下的买卖都归你送,是这样么?”

    “小贼,这是我们家事,不须外人过问,看枪!”王进似乎对此事颇为敏感,银光一闪骤然出手。

    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沉心推算便知来龙去脉。原来这王进是白老爷子的养子,功夫人品都不错,他也很不自量力,以为老爷子会让他接手镖局,谁知近两年来白老爷开始重点培养自己的亲生儿子白森,大买卖都是老爷子带白森走镖,小生意才交给王森,这让他非常失望,经常借酒浇愁。今天胡飞开口就说这件事,正是戳他肺管子,难怪如此激动。

    王进一枪刺去快若闪电,胡飞不慌不忙,直到枪头来至胸前才挥刀挡开,不等王进抽枪,刷地一刀硬劈过去,王进万没想到胡飞的刀这么快,拼力一闪躲过,第二刀又劈下来,王进身体虽壮却很笨拙,这一下眼见就要劈到他头上,他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勉强躲了过去,极是狼狈。

    胡飞一招得势岂能相让,飞身上前又进一刀,银光一闪,当地一声,另一杆亮银枪隔开了他的快刀。

    胡飞抬眼一看,一个比王进更高更壮的汉子,手提银枪挡在王进身前,胡飞微一欠身道:“敢问这位大哥是?”

    汉子一拱手:“在下平安镖局少镖头白森,特来领教阁下高招!”我听他名号便知这是白老爷子的亲儿子。胡飞点了下头说好,挥刀和白森战至一处。
    白森的枪法同王进如出一辙,但要比他沉稳扎实得多,胡飞连劈数刀都被他一一化解,随后挺枪直刺,胡飞的身法比王进强太多,一侧身便从容躲过,又一刀斜劈过来,白森忙用枪挡,谁知这招是虚的,中途忽然变招,钢刀一抽一送,又向白森胸口刺去,白森忙用银枪往左一拉,准备挡开胡飞这一刺,谁知这招也是虚的,胡飞刀口上挑,直向白森面门而来,白森无奈,尽力往后一跃,躲开这一凌厉的杀招。

    几招下来,白森已是面如白纸,脑门上都是冷汗,完全没了刚才出手救王进时的从容;反观胡飞,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差没吟诗一首了。可能觉得胜负已分,他并没趁机出手,提着钢刀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白森和王进这对难兄难弟。

    白森喘了几口粗气,提枪又要上前,却被白老爷子拦下了。他缓步来到胡飞面前,拱手道:“朋友手段了得,白某甚是佩服。老夫白章,人送外号白判官,是平安镖局总镖头。”

    胡飞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也算见多识广,如你这般仗着有点功夫目中无人之辈也见过不少,哪次不是……”白老爷子忽然不说了,因为他发现胡飞在打哈欠。

    “失礼失礼,白前辈,这大晚上的晚生实在困乏,一时未能忍住,见笑见笑!”胡飞嬉皮笑脸地给老爷子鞠了一躬。

    白章登时大怒,喝道:“兔崽子这么着急上路,老夫便送你一程!”话音刚落手中银枪猛然送出,直奔胡飞面门而来。招式虽然和前面二人一样,但更为沉稳大气,而且枪杆微微颤动,似含变招。
    胡飞自也觉察到这一枪不是儿戏,小心地用钢刀去挡,刀还没碰到枪头,银枪猛地被白师傅抽走,老头猛提一口气,刷刷刷又刺出三枪,速度奇快,在火光掩映下竟如同时出现三个枪头。

    “梅开三朵!”我身前一个白衣汉子小声道,“好久没见师父露这手了,今儿个算开眼了。”梅开三朵?刚才胡飞说的不是梅开五朵么,难道是他记错了?

    胡飞不敢怠慢,急将钢刀舞出一朵刀花,叮地一声脆响荡开银枪,一刀拦腰劈来,白师傅纵身一跃躲过,不等落地,在空中又一□□向胡飞的面颊,胡飞侧脸躲过,欺身上前,和白章做近身搏斗。

    虽然二人只过了几招,我已知道论体力功夫胡飞都要强得多,只是在兵器上吃亏不小。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所以他尽量贴近白章搏斗以弥补在兵器上的劣势。

    白章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胡飞的用意,他边打边退,就是不让胡飞近身。胡飞一把钢刀上下翻飞,开始还可看清,后来竟只见道道白光,将白章紧紧笼住,白章初时尚可抵挡,但毕竟年高力衰,时间一长就破绽频出了。

    我边看边盘算,眼前这些人在我眼里如草芥一般,我吹口气就可让他们灰飞烟灭,但我是来寻人的,不是逞能的,何况我该帮谁呢?帮匪徒与理不通;帮郭老爷,胡飞又是我过去的自己,不如先观望一阵再说。

    胡飞越战越勇,白师傅已左支右绌,眼见要输,白森看不下去了,高喊道:“哥几个上吧,不能让老爷子扔这,梅开五朵!”话音未落,白老爷子带来的几个白衣汉子早已提枪上前,将胡飞团团围住,见此情景,胡飞手下的喽啰也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准备群殴。

    “你们别动,他们名门正派自可以众欺寡,咱们山匪流贼只能以寡敌众了。”胡飞高声呵斥道,顺便讥讽了下白家诸人,喽啰们应了一声又回到原地。

    白师傅总共带来四人,此时一同围攻胡飞,形成五打一的局面。除白师傅本人外,其余四人明显合练过,有攻有守张弛有度,而白师傅这条枪更是画龙点睛,专刺胡飞的薄弱之处。在外人看来,五条枪果然如五朵梅花一同绽放,原来这才是梅开五朵!

    胡飞虽然以一敌五,一把快刀上下翻飞,竟毫不落下风,我不禁叹服这个记忆中“我”的胆色,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了得。一旁的王县令也捻着胡须不住点头叹道:“唉,本事不错,何不为国效力,搏个封妻荫子,却在这里落草为寇,可惜可惜!”
    六人缠斗了有一刻钟,胡飞忽然大喊一声,刀法陡变,看着极为怪异,似乎每一招都是险招,有时门户大开,五人见有机可乘,五杆长枪齐齐刺来,胡飞纵身跃起躲了过去,在空中挥刀斩向敌人;有时原地躺倒,单手撑地打转(什么武——街舞),五枪向下刺去,他居然不躲不避,钢刀如风车般削向五人脚踝。这样就算他被刺中,五人也有断腿之险。旁人不解,都以为胡飞已山穷水尽了,纷纷为白家五人喝彩,我却知其用意,五人的枪阵密不透风几无破绽,不出奇招的话累也累死了。

    果不其然,十几招过后,白家五人就已顾此失彼,险象环生。胡飞却越战越勇,一把钢刀舞得如彩蝶一般,便是郭府的人也都看呆了。五人当中王进功夫较弱,最先露出破绽,胡飞岂肯放过,白光一闪,只听啊地一声惨叫,王进腿部中刀,一下跪倒在地。

    一人受伤梅开五朵顿时破了,其余四人瞬时乱了阵脚,开始各自为战。胡飞怪招迭出势不可挡,只听啊啊几声惨叫,白家又有三人被砍倒在地,都是腿部中刀,血流不止。

    白师傅眼见四人都受了伤,顿时暴怒,怪喝一声手中银枪化作朵朵红缨,一时人枪不分,引得众人一阵喝彩。但我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这种打法根本是自乱方寸,全靠一股怒气支撑,坚持不了多久。

    不出所料,胡飞用怪招将他的快枪一一化解,很快转守为攻,白师傅招架不住边打边退,眼看就要退到人群当中,大家纷纷闪身避让。

    白师傅退无可退,胡飞却忽然收手,对他深施一礼道:“久闻白家枪法威震一方,今日领教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白师傅满面羞红,默默从怀中掏出个纸包,胡乱打开,将包中药粉依次撒在四个徒弟伤处,顿时止血。四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哎呦之声不绝于耳。白师傅斥道:“别哎呦了!嫌今晚的人丢的不够么?”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四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谁都没看胡飞,连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领教的话都没敢说。
    王县令见白家五人铩羽而归,早失了锐气,一双手不住颤抖。郭员外也是一副颓然的表情,绝望地看着王县令,等他拿主意。县令嗯了一声似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显然二人对白老爷子和徒弟们期望很高,现在白家败了,他们也就没啥招了。

    “王大人,郭员外,”胡飞嬉皮笑脸地打破了沉默,“胡某虽是个打家劫舍的山贼,也多少读过一点书,懂得礼义廉耻。你们放心,我这次只是借钱绝不伤人,而且有借有还,一千两白银三月即还。师爷出来!”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矮小男子,二十来岁年纪,大大的脑袋,蓄着一撮小胡子,一双大眼滴流乱转,我一看此人不禁哑然失笑,他是1916年的王大美,或者说是现代的肖青龙,原来从这时他就开始跟着我了。

    胡飞给他出了道应用题:“郑师爷,今暂借郭院外纹银一千两,三分利息,三月归还,应还多少?”那时人们数学普遍不佳,这种简单的问题也很难准确解答。

    “王大美”居然也无法口答,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把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回大当家的,是…是,一千零九十两。”

    “没算错?”胡飞并不相信。师爷又用算盘验算了一下,回道:“没错,是一千零九十两。”

    胡飞高声道:“郭员外,今日拿一千,三月后还一千一百两如何?”
    郭员外怒道:“你小子年纪不大胃口不小,张口就一千两。我这庄子只在秋后收租时有进项,现在正值盛夏,哪来一千两借你?别说一千两,便是百两也难!”

    闻听这答复胡飞并不意外,仍笑嘻嘻地说:“郭员外乃正人君子,胡某信你所说俱是实情。可我手下还有几十号兄弟张嘴等饭吃,总不能眼见他们饿死,这样吧,你没银子,那我就要你有的。”

    “你……你意欲何为?”郭员外紧张地问。

    “烦劳您老走一趟吧,跟我回卧虎山。现在山上虽缺衣少食,但您老一日三餐,瓜果茶点定不敢短,什么时候您家人把银子凑齐送去,我再把您老恭恭敬敬送回,您看如何?”这段话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见他如此无礼,王县令觉得自己作为一县之主再不表态就说过不去了,蹙着浓眉道:“你个狗贼,全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命令虽出,可手下十几名差人却面面相觑,谁都没动。刚才胡飞以一敌五不仅不落下风,还连伤四人,地上血迹尚在,差人们多半功夫粗浅,平日处理一些纠纷杂事还可,面对胡飞这样的强匪谁也不想出头送死。

    县令见无人敢动,又高声喝道:“还不动手,平日养你们有何用?难道等着本官亲自动手不成?”

    胡飞听到这话诡异一笑,白影一闪早来到县令面前,把十几个差人吓得纷纷后退。他一把拉住县令衣领道:“好,那在下就领教下王大人的高招!”

    这一下把王县令脸都吓白了,他万没想到胡飞会对他出手,忙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成何体统!”

    胡飞轻蔑一笑:“大人,您是官我是匪,本不该妄动大人贵体。只是有两件事小人一直不明,还望大人解释。其一,我手下有个小兄弟叫王全,家里本有几亩水田,因天旱缓交几石米,你竟将他父母投入大牢,强收田产,却未交还东家,而是自己私占了去,害得王全无依无靠,沦为乞儿。我见他可怜,才收他入伙。其二,距此二十里的河东庄,有一老实人李成,前年你放了十两白银给他,今年竟滚到二百两。李成一破落户如何偿还得起?你竟强要了人家闺女,明做丫鬟暗做侍妾,李成欲外出告你,你怕上面降罪,派人拦下毒打一顿是吧?”

    一番质问让王县令满脸冷汗,郭府护院,手下差人也都看着他,给他以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半晌才回道:“真岂有此理!本官岂能做此等猪狗不如之事!”

    胡飞又是一笑,拍拍他的胖脸道:“莫怕,我若是那种凶蛮不讲道理的人,早将你一刀砍作两断了。念三年前大旱,朝廷拨下三千两赈灾银子,你竟分文未取这事上,暂且饶你一死。从今后不可为恶,否则老账新账一起算!”说罢用力一推将他推出丈余,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他身材肥硕,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身边差人听了他做的丑事,更无一人上来相助。

    胡飞又踱步到郭员外面前,老爷子虽是个见过世面的,也被他吓得不轻,身子一晃险些跌倒。胡飞忙伸手搀扶,正色道:“郭员外,胡某虽是粗鄙之徒,但绝非无德之辈。山里实在是没东西吃,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此次只是请您去暂住些时日,待银子凑齐,胡某亲自送您老回府,绝不耽搁,请吧!”客套话说完,胡飞拉住员外袖子向外就走,几十个家丁护院没有一人敢动。
    “你输了,就让你的手下滚回卧虎山。”

    “我呢?”

    “你留下。”

    “留下入赘?”在郭溪的不断引导下,胡飞终于忍不住顺口调戏一句。

    “好啊,只要你还活着,郭家就招你入赘。”郭溪并不恼怒,仍笑意盈盈地说。

    “好,那就一言为定。”胡飞说完对郭溪施了一礼,横刀当胸,凝神以待。

    郭溪玉手一晃,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奇怪的兵器,两头尖,中间粗,长不盈尺,银光闪闪。她握住中间位置,对胡飞道:“小女子讨教公子刀法!”

    她的兵刃属刺类,甚是少见,不在兵器谱中,所以胡飞并不认得。不过他对自己武功非常自信,也不以为意,缓缓将钢刀抬起,静待郭溪出招。

    郭溪也不客气,身形一动,银刺直向胡飞咽喉刺去,胡飞万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出手却如此狠毒,本欲直接抓过她手腕抢下银刺,谁知她出手如电,没等看清已刺到面前,再想去挡已然不及,只好就地一滚勉强躲过,弄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女孩一招得势岂肯收手,手中银刺雨点般刺向胡飞,令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完全没了刚才以一敌五时的气势。十几招过后胡飞才缓过劲来,开始反攻。

    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手极快,转眼之间已拆到三十招开外,引得众人阵阵惊呼。

    别人看不真切我却心知肚明,那郭溪生得极美下手却极狠,招招致命,只望一下刺死胡飞;胡飞却多少存了怜香惜玉之心,钢刀点到即止,数次致胜的机会都视而不见。胡飞的功夫应略高于郭溪,可这样一来居然打得不分负。

    打着打着胡飞也发现眼前这国色天香的女人其实并不好对付,不得不认真起来,一柄钢刀上下翻飞,攻守有度,甚有名家风范;再看郭溪,一根小巧的银刺竟被她使得飘然如仙,招招优美,式式娇柔,娇躯在刀锋中从容不迫,正是以柔克刚之道。

    见二人打得难解难分,我好奇心顿起,暗中运神探查胡飞的经历——毕竟他就是我,最好先了解一下自己。
    胡飞的父亲居然也是个朝廷命官,因为人刚直不阿不肯同流合污,被阉党指使言官陷害下狱,家也被抄了。那时胡飞年纪尚幼,阉党不识,老管家胡松为保全老爷骨血,狠心用自己的儿子替胡飞进了大牢,暗中托人把小胡飞送到千里之外的老家藏匿起来,又散尽家资营救胡老爷。可当时阉党在朝中权势熏天,无人敢仗义执言,一月后胡飞父母竟冤死狱中,胡松的儿子也被一同害死。

    管家胡松本姓李,年轻时曾做过御前侍卫,一把快刀出神入化,后来年纪大了才来到胡府做了管家,改名胡松。他为人忠厚,对胡老爷忠心耿耿,自己儿子没了,便把胡飞当亲儿子看待,将一身武艺尽授于他,望他学成后为父母报仇。胡飞天赋异禀,只两三年功夫老胡就不是他对手了。

    不过胡飞那诡异的刀法却非老胡所授,而是个番僧传他的。

    在胡飞十四岁那年,阉党已日趋式微,他也敢独自外出了。一次出行时路遇一个卷发僧人,衣着破烂,瘦骨嶙峋,叫卖着手中几串念珠。胡飞见他可怜,顿生恻隐之心,请他在路边酒店饱餐一顿,又赠他几两银子。番僧心下感激,用蹩脚的汉话说了几句偈语:本是莲花生,误入凡尘中。进山成侠客,过溪枉费功。临别又送他一本古书,上面收录很多稀奇古怪的功夫,虽是梵文写就,但皆配有图样。胡飞不喜那些内功瑜伽强身健体的招式,就只练了书中刀法。其实这刀法倒也未必比老胡的高到哪去,只是体系,思路与中原招式大有不同,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罢了。

    又过了几年,老胡染疾而亡,胡飞变卖家产将其厚葬,也不喜读书,拎着一口钢刀外出闯荡,幻想凭一身武艺可以闯出一番名堂。

    一日走到卧虎山地界,被这里占山为王的李大虎,李二虎兄弟拦住,要劫财害命。兄弟俩虽身强体壮却不会功夫,哪里是胡飞对手,几招下来就挂了彩。二人胆量甚小,见胡飞如此勇猛,跳上快马逃得无影无踪。众喽啰没了头领,便拜胡飞为大哥,从此做了卧虎山当家人。

    虽然落了草,但胡飞毕竟是名门之后,严令手下只可谋财不许害命,还必须给人家留点钱当盘缠。久而久之山寨生意竟一日不如一日,今天走俩明日走仨,很快由原来的二百多人减少到七八十人,大都“跳槽”去了别的山头。

    眼见山上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胡飞只好带着还有力气走路的二三十人来郭府借钱,想着熬过这几个月再说。查到这里我不禁心生感慨,这个记忆中的我虽是个山贼,但人品还是不错的,至少光明磊落,不会乱杀无辜。
    此时二人还在拼斗,郭溪的招式越来越轻灵,如穿梁雨燕,围着胡飞游走。胡飞用的仍是胡松所传的刀法,以守为主,讲的是个稳字。我见一时还是胜负难分,闲着也是闲着,便凝神查起郭溪身世来。

    从前郭员外虽身居高位,却一直没孩子,年近四旬方续娶一房。老员外老当益壮,第二年就生下郭溪,老来得子自然视作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

    天有不测风云,一日皇帝的四弟靖王来到知府地界巡游,郭慎不敢怠慢,小心招待。谁知那靖王此行明为皇兄体察民情,暗中为己搜寻美女,很快风声走露,弄得当地人心惶惶,各家争相嫁女,一时平日媳妇都娶不上的男人都成了抢手货,才貌双全的更成为多家争取的对象。

    靖王连住半个月连半个女人也没得到,只好放下面子命郭慎去办此事。

    郭慎非常不满,又不敢得罪王爷,只能阳奉阴违拖着不办。无奈之下王爷只好自己上街去找,连找几日相中一女,年纪虽大却颇有风韵,一打听才知是个有夫之妇。他虽是皇家贵胄也不敢硬抢,只好又找郭慎帮忙。郭慎断不愿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一口回绝。王爷大怒,当即回京,指使言官参了一本,说他独断多贪,已成一方之害。好在皇上知道靖王行事荒诞,并未降罪,只在朝堂上训斥一番。郭慎自觉无颜,便告老还乡,圈地建了这座郭府。

    在郭溪十二岁的时候,郭府来个老妇人,在府中打杂。这老妇名叫秦灵秀,是郭慎年轻时的恋人。二人背着父母私定终身,后来郭慎中了举,觉得此事不合礼法,便选择性地遗忘了她。

    秦灵秀也是死心眼,一直苦等郭慎,后来有好心人告诉他郭慎早已成家立业,她顿时崩溃,本欲出家为尼了此残生,内心却被仇恨所占据,发誓手刃负心人。可当时郭慎身在千里之外又身居高位,自有高手护卫,别说手刃,见一面也难。她自知此事难成,便开始制作能一击致命的兵器。
    她名为灵秀手也极巧,按照自己的想法用两年多时间打磨了一件奇物,就是现在郭溪用的这根银刺。和普通的刺不同,秦灵秀做的这根两头都有尖,本打算用这刺一头刺入负心人的心,另一头刺自己的心,两人心连心同归于尽,所以给这根刺起名为连心刺。不过她并不识字,可能也是天意吧,去铁匠铺刻字的时候被误刻成了莲心刺,和绮月公主所用的莲心刺一个名字。

    秦灵秀虽目不识丁,却是个武学奇才,若心胸宽广些足可开山立派。她怕保护郭慎的人武功太高无法得手,每日除了干活便琢磨武功,几年工夫竟创出三十六路莲心刺法,招式轻灵飘逸已数极上。前面三十五路倒还罢了,最阴最毒的是最后一路招法:阴阳同路。

    这招虽毒用起来却很简单,接近敌人后只需抠动刺中心一个隐蔽的机关,莲心刺两端便会如莲花般绽开,两根毒针分别射向敌人和自己的心脏,因为距离近角度又经过秦灵秀的精心测算,一旦使出便是神仙也难逃,势必同归于尽。

    秦灵秀做好一切准备后,本想离家寻仇,又遇到一个技术性难题:郭慎任职之地距离太远,自己父母尚在也不能不管,只好在仇恨中苦捱岁月。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郭慎终于辞官回乡,她闻听消息马上更名改姓,混入郭府做了下人。她本想当时就动手,但得知他居然还有一女时便改了主意。

    她找机会偷偷对郭溪说你们郭家没有男孩,日后遇到危险得有人站出来保家护院。郭溪回答说到时自己定会挺身而出,不会比男人差。秦灵秀神秘地说自己会武功,问她是愿意拜她为师习武?郭溪年纪幼小看不出她别有用心,加上自己平时也喜欢舞枪弄棒,就一口答应下来。

    秦灵秀本想在传功时害死郭溪,让郭慎遭受老年丧女之痛,可她一生无儿,郭溪又聪明美丽,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女孩。日子一久,竟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了。
    郭溪本就灵巧,加之秦灵秀悉心教导,短短几年功夫三十五路莲心刺法已然纯熟。只因她是大家闺秀,平日不得出门,江湖上才籍籍无名。

    又过几年秦灵秀忽染重病,死前怨念又起,终于把最后一招传给郭溪,却没说后果,只是告诫她不到最后关头万不可用。

    秦灵秀死后郭溪变卖首饰,悄然葬了师父,本想女扮男装出去闯荡一下,又不放心父母,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翻墙出去练练刺法,过过干瘾,从未与人交过手。

    当郭府接到胡飞战书后,她不仅不怕反而很兴奋,暗自摩拳擦掌准备和来人一较高下。趁大家出来迎敌之际她也偷偷跑了出来,躲在人群后看热闹。见胡飞居然要把父亲掳走,便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救父。

    因莲心刺两头都是刺,所以主要以翻转为主,一刺过去,无论敌用兵刃挡还是躲避,都可立刻翻转改刺另一方向,又快又狠令人防不胜防。若是对手功夫稍弱应变稍差,恐怕数招内就已命丧莲心刺下了。

    二人拼斗时间一久,男人体力和耐力上的优势就显露出来。胡飞的刀法仍有板有眼一丝不乱,有攻有守,沉稳大气;郭溪则步履渐滞,手中银刺也跟着缓了许多,一张俏面上满是汗水。胡飞的手下见状纷纷高声呐喊起来,似乎他取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谢谢!
    稍后更新。
    我担心他伤到郭溪,郭溪有什么意外我就不能把她带出这个记忆了,便想着出手帮她一下。可胡飞又是我自己,怎能帮别人对付自己呢?正犹豫着,郭溪刷刷快进几招,逼得胡飞连连后退,大家都以为胡飞要败,可出乎意料,郭溪居然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胡飞颇有君子之风,见状立时收刀,满脸关切地看着她。郭溪小脸通红,对他柔声道:“小女子技不如人,认输了。公子能否扶我一把?”言罢冲他嫣然一笑,笑得胡飞魂飞魄散。

    郭家众人见郭溪居然向胡飞求助,都纷纷摇头,面露愧色,几个粗壮的庄汉摩拳擦掌准备自己上了。不过略一探查便知他们并非真心护院,只想借机表现自己,希望可以得到老爷的赏赐,没准还能俘获郭小姐的芳心。

    胡飞收刀入鞘,对郭溪一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得罪了。”说完走上前来伸手去搀郭溪。我猛然感到一股瘆人的杀气扑面而来,暗叫不好,郭溪要用那最后一招阴阳同路了,秦灵秀临终前只说了用法,并未说后果,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莲心刺两头都有毒针,只要扣动机关,自己就会同胡飞同归于尽。

    我忙潜心算计,想知道郭溪会不会用那致命的一招,算来算去眼前只是一片茫然。看来在这个记忆中,我只能看到过去却无法预知未来。此刻胡飞的手已搭上郭溪的肩膀,而郭溪也暗中将玉指扣在莲心刺的机关处,一双妙目紧盯胡飞心脏位置。不过无所谓,只要郭溪动手,我就算弹出一股空气也能把莲心刺整个震碎,毒针自然发不出来。

    胡飞的手刚触到郭溪,俊朗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你让我找的好苦。”

    “我等你也很久了。”郭溪甜甜一笑,似是遇到故知。

    “我们走吧。”胡飞一脸幸福的模样。

    “嗯,走吧。”郭溪手指微动要按机关。我早有准备,手指一弹,一股极强的气流直奔莲心刺而去。这一下别说莲心刺,就是火车头也震碎了。

    然而我失算了。

    弹出去的气竟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我再弄神通却已不及,郭溪终于触动了那致命的机关,两枚毒针同时从莲心刺两端直射而出,深深刺进二人心房。

    秦灵秀还真是个操蛋的天才,不仅心灵手巧武艺高强,对世间毒物也颇为精通。她唯恐一下射不死郭慎,这两枚毒针被她用鹤顶红,雪山白蟾和砒霜三种毒物浸淬了四十九日方成,见血封喉,除了二硫基丙醇加血清外无药可救,可惜当时还没有发明。

    黑暗中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二人的笑容一下都僵住了,郭溪是女人体质较弱,先软软地倒在地上;胡飞则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下趴在了她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偌大的场院上鸦雀无声,只有刚才算利息那师爷,肖青龙的前身大咧咧地走过来,俯身查看二人状况,像极了《功夫》里酱爆蹲下查看脑袋上扣着花盆的元华的场景。

    我知道二人已经气绝,大家也都缓过神来,一时两伙人都乱了。知县见胡飞已死,精气神一下都回来了,高声喝令手下公差上前擒拿其余贼众。护院和庄汉也各举兵器农械冲了过去,而卧虎山这些喽啰本就吃不饱,又跟着胡飞跑了几十里夜路,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哪还有力量和勇气拼斗?没等差人们过来便一哄而散,这些公差被胡飞吓了许久,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一个个如下山猛虎般猛扑过去,不一会儿就将其全数擒获。
    现在郭溪已死,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可郑师爷也被抓了,估计活不到天明,别人不认识可以不管,他不行。不过刚才救胡飞失败了,不知能否救他,只能再试一次。

    我冲他一笑,猛吹一口气过去,刹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将所有火把全都吹熄,场院上立时陷入黑暗之中,一股旋风托起郑师爷直奔卧虎山而去。

    看来我是可以改变这世界的,无法触及的只有郭溪和胡飞的生死。我对空高喊:“肖青龙,给我好好活着吧!”随后自己也化作一阵清风离去,扔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边飞边想,既然无法带绮月出去,就把离若先带出去吧,省得日后单独找她,便循着红儿的气息飞去。刹间已来到她在山中的草屋外,收了神风落地,依旧变作一个白衣秀士。

    山里只有几户人家,相互离得很远,红儿父母早亡,只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从前是个猎户,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靠砍柴艰难度日。

    此时红儿正在房内用母亲留下的针线绣花,看起来是那么天真可爱。可她家里实在太穷了,小红衣上满是补丁,几个补丁上还盖着新补丁。房子也久经风雨,残破不堪,墙上几道裂缝,只用草帘遮住。

    我如果带她离开这里,她爷爷怎么办呢?红儿现在是他惟一的希望,没了孙女可能就活不下去了,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问问本人意见。她若同意就带她走,要是舍不得离开我也不勉强。于是上前轻轻敲了几下房门。“是谁?”红儿机警地问。

    “姑娘你好,我是个过路人,口渴了,想讨碗水喝。”

    也许是山里人都很单纯善良吧,红儿放下手中针线,毫无戒备地把门打开,见到我一下愣住了,眼中满是疑惑,还有些许悲伤,这是悠远岁月中累积的情感,让我不忍面对。

    我拱手道:“姑娘好,在下是个读书人,路过此处口渴难耐,附近又无泉水,请姑娘好歹赏碗水吧。”

    红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满脸羞红地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好,走到水缸边盛了一瓢清水,转身递给我。

    我接过一饮而尽,把瓢还给红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红儿,你愿意和我走么?”

    “你怎知我名字?你要我和你去哪儿?”她诧异地问。

    “我要带你去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有你的亲人在等着你,他很想念你。”

    红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道:“你回去吧,我这里有疼我的爷爷,我不能离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我隐隐觉得她话中有话,又不想说破,点点头又问:“当真不去?可不要后悔。”

    红儿眼中满是无奈和幽怨,哀婉又坚定地说:“真的不去,你该走了。”说完就要关门。我点点头回道:“既如此,后世再见吧,祝你幸福。”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山间走了一会儿,觉得已经走出她的视线,又化清风回到草房内,微动心念,将那一缸清水变为等重白银,谢她瓢饮之恩,又飞到上空将草房周围百丈之地都设下禁制,让狼豺虎豹不能靠近,才念动三阿真言,眼前的事物马上开始模糊,渐渐融在一处,形成一块黑沉沉的墓碑。
    原来我根本没进入碑中,只是站在碑前观看罢了。

    我怅然所失地看着已毫无光亮的碑石,心想也不知红儿以后会怎么样,能不能幸福,不过既然是记忆,肯定早已结束了,再去关心也没什么意义。

    正要腾空去找下一个发光的墓碑,旁边一块碑忽然红光闪烁,像人间警灯一样,难道这块也是个有缘之碑么?我移步到这块碑前,还没等细看,碑上红光早将我吞噬。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进去”时没那么狼狈了,红光也不再灼热。很快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自己仍在空中现身,因为是功能态所以并不反射阳光,人们是看不到我的。

    我俯瞰着身下苍茫的大地,一股腐败萧杀之气扑面而来,显然这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不过我是来找人的,盛世乱世都无所谓,何况我带功而来,人间事物岂能伤我半分。

    我无心观景,一心搜索绮月的气息,这次决心直接带人走,绝不参与他们的事情。心念刚起,她那迷人的气息就从下方冲了上来,看来事情比我预想要顺利得多。定睛一看,气息是从一座巨大的宅院中发出的,这院落有点像上个记忆中的郭府,但规制要小一些,不过也算阔气。
    我从空中缓缓降下,脱了功能态,依旧变作一位白衣秀士(总不能变只大象吧),黑玉剑不便携带,动念将其变作一块黑玉牌藏在身上,快步来到院前。

    正面看这宅院还真挺气派,门前两个高大的汉白玉狮子左右矗立,门上有一匾额,上提秋风院府四个大字,落款是纯芝手书,字体遒劲有力,应是名家手笔。两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站在门前,身穿黑马褂,剃着寸头,只是有些无精打采,一个还不断打着哈欠。

    我急着见绮月,直接向门内走去。一个小伙伸手拦住:“哎哎?你谁啊?穿得跟唱戏的似的,有病吧?”一口京片子。

    我虽不想参与这世界的事情,可也不能乱用神通,对他一拱手道:“二位哥哥好,我是个生意人,叫,叫……”得给自己瞎起个名字,为了好记还叫胡光吧,“叫胡光,带了点本钱,打算去燕京做古董字画生意。”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对我说:“我说兄弟,还他妈燕京呢,现在早改北平了,什么生意人,我看你是从哪个山沟刚爬出来吧?连这都不知道?”说完嘿嘿一笑。

    他虽出言不逊我也懒得计较,扭头对他说:“这位大哥,小弟是从关外来的,改名这事当真不知道。”

    另一个人接过话茬:“原来是关外人,怪不得孤陋寡闻。咱这是察哈尔延庆地界,离北平倒是不远。你进门要干啥?给老爷唱戏去么?今儿个可没堂会。”

    我回道:“大哥说笑了,小弟真是生意人,这身衣服是祖上留下来的。关外人穷,实在没钱买新衣裳,我就穿着出门了,见笑。小弟今天赶了三十多里路,累得头昏眼花,看你们门面大还以为客栈呢,就想着进去住一晚,明天再走。”

    年长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一下我肩膀说:“你个关外人别闹行不,还客栈,我们这是有名的苏家大院,整个延庆谁不知道?快走吧,一会儿大管家出来该骂人了,到时谁都没脸。”

    我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那多有打扰,抱歉抱歉!”说完惊慌失措地快步离去,二人看着我的背影嘟囔道:“关外人真楞,这不有病么!”

    我边走边琢磨,看来绮月在这世界姓苏了,这倒和现实中的她是一样的,可我该用什么理由接近她呢?

    从两个看门人的穿着打扮和北平这名称可知,现在多半是民国时期,所以我这打扮很滑稽,必须得换。变成老头不便接近绮月,变女人不习惯,还是变个年轻男人好些,至少有共同语言。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转角处,见左右无人,身形一晃早变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头漆黑油亮的短发,身着粗布青衫,颈上围着条白围巾,尽量贴近记忆中进步学生的模样,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没问题,又迈步向苏家大院走去。

    那俩小伙见了我马上警觉起来,其中一个指着我喊道:“站那别动!你又是干啥的?这是私宅,不是客栈!”另一个跟着说:“今儿个真怪了哎,这么多人。”

    我没理他们,径直向前走去。年长的看门人从腰中解下皮带攥在手中,冲我高声喝道:“让你站那听见没,听不懂话啊?”
    我不想弄手段,在他俩面前站住了,拱手一笑:“二位大哥好,我是来府上找工作的。”

    俩人闻言一愣,年轻的问:“找工作?我们不招人啊,吃错药了吧你!”

    我嘿嘿一笑,从衣兜内掏出一张报纸,正是前几日的时言报,指着上面一则广告说:“二位大哥请看,这便是贵府招人的广告。”

    年长的门卫一把将报纸抓了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才说:“唉,这些字一个都他妈不认识。”

    我差点没笑出来,心道你不认字还看?年轻的把报纸抢过去念道:“兹有…苏家……我他妈也不认不全。那什么,我去把管家找出来,问问有没有这事,大哥你看好他。”说完拿着报纸进门去了。

    年长的门卫依旧拿着皮带敌视地看着我,我讨好地说:“大哥,府上待遇怎么样?能吃饱吧?”

    他见我言辞恭敬身体也很瘦弱,便放松了警惕,把腰带夹在腋下,掏出一根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眯起眼回答:“待遇?现在兵荒马乱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待遇。”

    “一个月能给多少钱?”

    “看你干啥,我们哥俩看大门连负责大院安保,一个月才他妈给两块大洋,对付活而已。对了兄弟,你是来做啥的?”

    “我是……”没等我把话说完,一个身穿紫色缎袍,头顶瓜皮帽,手拿折扇,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倚在门旁上下打量着我。

    刚进去那个看门人也跟了出来,用手指着我道:“小苏爷,就……就是他,说来找活干。”

    我冲这位小苏爷微微一笑,点了下头。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讨好他,这世界没有什么人值得我去讨好,朝他点头的原因是我认出他正是这个记忆中的我。

    他也礼貌地对我点了下头,淡淡地说:“兄弟好,在下苏隐,苏府少管家。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我拱手回道:“少管家好,在下何风,辽宁人。几年前来到北平打算考学,谁知时运不济一直没考上。后来盘缠没了只好四处找活干,没少吃苦。前几天在报上看到贵府招人,便从北平赶来谋职。”

    苏隐将信将疑地拿起报纸,边看边说:“不能啊,府上用人都我爹说了算,没听他说招人啊。再说招个喂马的还用登报么?出门就大把闲人,一个月还两块大洋?这也太高了,钱太多花不了吗?”

    广告自然是我搞的把戏,酬劳则是参考刚才看门人的标准,不过看他这激动的样子应该是定高了。

    他看完后迅速把报纸掖进怀中:“得,我也不知真假,跟我进来吧,问问我爹再说。”说完转身进了院,我忙快步跟了进去。

    这院子虽称不上是深宅大院,却也有些规模,地面以整块青砖铺就,收拾得一尘不染;院墙高大,院内绿树森森芳草萋萋,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了。

    苏隐走路很快,转眼间就把我带到后院,在一处偏宅前停了下来,回头对我说:“我现在就进去问我家老爷子,如果压根没这事儿,你小子就请好儿吧!”说完推门走了进去,一个戴花镜的老先生正坐太师椅上扒拉着算盘,苏隐也不请安问好,直接问道:“爹,您登报招人了么?咋不跟我说一声?”
    老头子一推眼镜回道:“登什么报?我没……”我见势不妙忙默念几句话送进他脑中,老头子忽然愣了,半晌方面无表情地改口道:“对对,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府里来了几个人,说是什么报社的,能给咱免费登报,我琢磨咱们还缺个喂马的,反正也不花钱,登就登吧。”然后指着门外问:“这小子是来应征的么?”

    “对,就是他。”苏隐点点头,然后冲我招招手让我进去。我一猫腰进了屋,对老先生一拱手:“老……大管家好,何风给您老请安。”

    “嗯,”老头摘了花镜,仔细地看了看我:“小伙子倒懂得礼数,以前喂过马么?”

    “喂过喂过,我在饭店干过跑堂,客人的马都是我管。”我点头哈腰地回答。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那是临时喂几口,不一样,我们要的可是成手。另外我瞅你也不像干粗活的,是个读书人吧,怎么想着来我们这喂马呢?”

    “老爷好眼力,我在辽宁老家时的确读过新式学堂,因胡子(土匪)太多不得安生,只好入关考学。可运气太差,考了几次都没成,只好在北平城里四处找活儿干,这几年什么都做过,老爷您别看我身子骨弱,其实挺有劲的。”我把刚才那套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声调提高了些。

    老头微微一笑:“有劲儿?我可没看出来。不过看你一人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就留下来试几天吧,咱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会立马走人,我们这不养闲人。”

    我忙点头:“成,谢苏老爷。”

    “我们府中马不多,就四匹,但都是好马,有钱没处买去。工钱就按报纸上登的来,每月两块大洋,包吃住。但有一点,我们院子小人又多,所以没你单独住的地儿,就马圈旁有间空房,你得受累住那里。要觉得成,我这就给你出字据,你在上面画个押这事就算定了。”说完老头拿起毛笔,在白纸上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他写完了,把字据向前一推,我倒过来看都没看就接笔签了名,又退给老头。

    他看了眼我的签名:“嗯,字儿写得不错,到底是念书人。你说自己读过新式学堂,有新思想,不过我得提醒你,既然来喂马,在府中就是下人,下人有下人的规矩。我不管你读过多少书,在我这儿乱了规矩轻则打出去,重则送交官府法办!”

    我忙笑道:“这个自然,这两年净当下人了,知道规矩!”

    老管家带上花镜,对苏隐道:“儿啊,带他去马圈,我还得算账。”说完又低头打起了算盘。苏隐应了一声,冲我一笑:“走吧何兄弟。”

    我跟着他出门向马圈走去。正值中午时分,烈日当空蝉鸣阵阵,院里一个人都看不到。马圈在大院的东北角,挨着公厕,浓烈的骚臭味扑鼻而来。

    “就是这了,”苏隐用扇子遮住脸,“马不多就四匹,但都是纯血好马,你可得仔细伺候着。”然后冲马圈里喊道:“马老爷子,出来!”显然是嫌脏不想进去。

    “谁啊,大中午的,”一个花白头发,皮肤黝黑的老头揉着眼睛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是苏隐忙欠身问好,苏隐笑道:“你个老货,大亮的天儿睡什么觉?就是出去打点青草回来也是好的!”

    “少管家我可刚喂完,草昨天也打了不少,今天够吃了。”老头笑嘻嘻地说,龇着满口黄牙,“小苏爷今儿个怎么有空上这来?”

    “还好意思问我?我倒要问你,统共就四匹马还管不过来么?还得管我爹要个帮手?你这像话么?”苏隐还在纠结招我进来这件事,只是已经立了字据不好和我再说,只能向老马头撒气。

    老马年老昏聩,想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指着我问苏隐:“敢情这位爷也是来喂马的?”
    “是,你好。”我冲他点了下头。

    老头一下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话从何说起,我都半个月没见到大管……”我见他又要露馅,忙动心念,老头马上变了个人,智商狂飙到180,改口道:“最近天儿热,有两匹马总打蔫儿,您也知道咱这几匹马都金贵,我怕出什么意外就找大管家把这事说了。没想到他老人家还真上了心……”

    “行了我知道了,”苏隐朝他一摆手,老头马上乖乖闭了嘴。苏隐扭头对我说:“何兄弟,您就委屈在这吧,有不明白的问这老货就成。这几匹马一定要精心伺候,过一阵我们要骑着出远门。”说完扇着扇子走了。

    老马头冲我呲牙一笑,又露出他那一嘴残缺不全的黄牙,看来这个年代底层劳动者也就是勉强活着而已。我恻隐之心顿起,开口问道:“老爷子高寿了?”

    “没多高,五十五了,”他笑着回答:“小兄弟,你以前养过马?”

    “在饭店伺候过客人的马,从前在家也喂过牲口。”

    “那可不一样,养马学问多着呢,”他蹲在地上,从腰间解下一根烟袋出来,划根火柴点燃,猛吸一大口,“你来的不是时候,搁平时这马吃多吃少,胖了瘦了没人管,现在可不行了,必须伺候好了。刚才少管家不说了么,过些日子就要用,隔三差五就来看一回,这些天把我累完了。”

    “辛苦了老爷子,这回我来你就轻松了,也甭跟我客气,你说干啥我就干啥。”这话倒不是骗他,只要我想,把这几匹马变成麒麟,独角兽也不是什么问题。

    老头叹了口气又道:“听大老爷说要把这几匹马都陪嫁过去,到时候不知咱俩还能不能在这混饭了。”

    “陪嫁?谁出嫁?”我好奇地问。虽说也可以自己推算,但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尽量不破坏这世界的规则,这也是某种尊重。

    “苏家大小姐要嫁人,过些日子就送亲。”

    “哦,大小姐是府中老爷的千金么?”我又问。

    老头闻言有点诧异,可能是平时下人不允许随便讨论主人吧,贼眉鼠眼地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对,就是大老爷的小姐,叫苏雯,年方十九。”说到这里他眼睛忽然放了光,把脑袋凑了过来悄声道:“不是我老汉吹牛,苏小姐不论模样,才学,身段都是万里挑一,出身又好。听说打十五岁起,各处求亲的就踏破门槛了,可老爷太太就这么一个闺女,舍不得往出给,一直没嫁。”
    “现在眼见二十了,女大不中留啊,老爷在沧州有个世交,姓白,也是个富户。白家有个公子,二十好几了,尚未婚配。几个月前一家人来延庆串门,那小子一眼就相中了大小姐,他家老爷子没辙,托了媒人说亲,老爷太太觉得也算门当户对,就点头了。”

    我边听边想,苏雯应该就是绮月在这世界的名字了,可怎么和苏隐一个姓呢?难道二人有亲戚?便问道:“刚才带我来的少管家是什么人?”

    “他就是少管家啊,大管家的儿子,整天在院里瞎转悠,操点闲心。”

    “他也姓苏,是不是和大老爷有亲戚?”我追问。

    “好像没有,凑巧儿了吧。”他猛吸一口旱烟继续说道:“要说老爷太太真疼小姐,听说置办的嫁妆花了好几千大洋,还有不少府里的老物件儿,随便给咱一个都够活了。”说到这里他咂了咂嘴,满脸艳羡之情。

    怪不得刚才大管家在房里算账,看来应该是在计算采买嫁妆的花费。我拍了拍老马肩膀:“这事儿羡慕不来的,带我看看马吧。”

    老马懒懒地站起身来,磕了磕烟袋又别回腰间,慢慢走进马圈,我也捂鼻跟了进去。

    他显然不是个勤快人,马圈里骚臭难当,遍地马粪,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四匹马倒是不错,被他养得膘肥体壮,有一匹白马颇为神骏,见了我居然把头点了三下,我怕它泄我的密,忙动念封住它的灵穴,让它再也感知不到我特殊的气息。

    老马冲我一笑:“这地方又脏又臭,院里狗都不进来。你说你这么体面个小伙儿,干点啥不好非来喂马,就是看大门也比这强啊。”

    “爷们说笑了,什么体面,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读过几年书罢了。”

    “看着了吧,就这几个牲口,没啥重活。少管家说让你住哪儿?”老头懒洋洋地问。

    “说要我住旁边,你知道是哪儿么?”

    “那就我住那地儿,我现在带你过去。你行李呢?”老头边说边往外走。

    “行李?我没行李,去哪干活就用东家的,”我敷衍道。

    他来到马圈旁的一处青砖房前,一推门走了进去。我进去四下一看,房里除了一张破床,一张饭桌外什么都没有,不过比马圈干净不少。

    “你平时就住这里么?”我问老马。

    “也不常住,有时打草回来晚了就在这将就一晚,一般住我儿子家,离这不远。你要不嫌弃就用我的被褥吧,我就回去住了。”他心肠不坏。

    “行,那就谢谢了。”其实我睡不睡根本无所谓,干不干净也不要紧,只要我想,把这变成养心殿也不难。

    老马弯腰从床下掏出几根蜡烛放在桌上:“这是东家给的,一个月一根。我也用不着,都给你吧。”

    我连声道谢,老马又从外面找了把扫帚,准备打扫一下,我不忍让他劳累,一把抢了过去,边扫边说:“老爷子你去歇着吧,我拾掇拾掇。”

    老马说了声好就出去了,我关了门,暗运功法将房内尘土连老马那床破被都清得一干二净,随后十指在空中虚舞,瞬间一床洁白的天蚕丝被褥就织好了,轻飘飘地覆在床上,一个鹅黄色的缎面枕也落在床头。
    我四下一看,虽简陋依旧,但已一尘不染了,便满意地躺在床上,仰望着棚顶。我神通非常,这一望早透过房顶直射太空,窥视着日月星辰的运行。这里虽然只是个记忆,却也几乎无边无际,和现实是一样的。

    正常来说我收拾完房间就应该出去喂马,可我实在懒得继续演下去,我的目的是带绮月和离若走,不是伺候牲口的。

    现在绮月的气息非常强烈,应该距我不足百米,可我总不能直接过去抢她走吧。师伯曾说过,带人出去的前提是对方同意,否则就算出去对方也会灰飞烟灭的。

    还有个问题是就算找到她,又该怎么说服她抛弃爹妈和未婚夫和我走呢?以她的心智能否理解云宫,北天域和阴山城那样的神奇世界?看来这事儿还真不能急,得有耐心,况且我还没发现离若,最好一次把她俩都带走,省得再折腾。
    我自己在房里颇为无聊,便在附近设下禁制,使得旁人无法靠近,盘起双腿开始打坐,瞬时进入化境,外事再与我无关。

    待我从定中出神,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看来最少坐了四五个小时。伸了个懒腰起身出门,马圈里早已空无一人,估计老马已经下班回去了。我身子一晃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直接透墙来到苏府内院。

    内院面积不大,不过也有十几间房子,绮月的气息就在正东一间房内。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见识一下她在这世界中的模样。刚行两步就听到窗前角落有微弱的呼吸声,运神一看,竟是苏隐蹲在那里。

    这么晚他来这做什么?难道是准备偷窥苏雯更衣?或是二人已经私定终身,约下了今晚这三更来相会(探清水河唱词)?当下好奇心顿起,藏在一棵黑松后无声无息地盯着他。

    夜色虽浓,但在我眼中和白昼无异。苏隐蹲了一会,缓缓站立起来,神情落寞地看着窗子,泪水从眼中涌出。估摸他哭不是因为腿麻,多半为情所困。

    窗户是纸糊的,如果他真的想偷窥,用手指一捅就行了,可等了半天也没动,傻站了半个时辰才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走了。

    我本想穿进房去看看苏雯的样子,以我的身法自然不会被察觉,可转念一想,自己堂堂一介天侯怎能擅入闺房?就算没人知道,这事也太掉价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正要回房休息,忽听屋内传来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小月,今晚好热,我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的小姐,”另一个女人回答道,“下露水了,多穿点,大喜的日子近了,可别着凉。”

    哑嗓那女人又说:“就你话多,把那件野鸭毛裘拿过来吧。”这声音同前一个碑中的郭溪一模一样,不用想定是苏雯无疑了。我忙隐在草中,准备一睹芳容。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前面一个身材高挑,披着一件翠色外衣,上面缀满漂亮的羽毛,绝不是什么高仿超A货。这女子面如白玉,目若秋水,行走间自带一股雍容之气,正是阴山城绮月公主的化身。

    后面的女孩身穿青色对襟长衫,细眉细目,虽不十分漂亮,却也清雅别致,看来是服侍她的丫鬟了,可惜并非离若。
    二人在院里走了一会儿,小月开口道:“小姐,再过些日子咱们就要搬出去了,我心里还真舍不得走,毕竟打小就在这。听说姑爷家在沧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只不知有没有这么幽静的地方。”

    苏雯白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姑爷姑奶的,我可还没过门呢。”说完这话早已满脸绯红,小月笑着说了声是,苏雯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舍不得走,舍不得爹妈,也舍不得这院子。不过我一定和爹妈说把你也带去。”

    小月抿嘴一笑:“好的,到时我还去服侍小姐。”

    主仆二人边走边聊,很快走到近前,我忙弄个障眼法,身上立时长满青草,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二人又转了会儿,小月忽然开口道:“小姐,我发现苏隐见到你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什么身份,小姐什么身份,真真不自量力。”

    苏雯听到苏隐的名字表情一下僵住,缓缓道:“别这么说,他其实挺有心的,人,人也还不错,那日我想吃西瓜,整个延庆没卖的,他亲自跑到北平城买了几个回来,累得什么似的。”

    “嗯,这倒是。”小月点点头,又神情诡异地说:“一次他塞给我一张纸,要我交给小姐。我打开一看竟是一首血诗,前面不记得了,就记得后面四句,什么残月当空明,满腹思君情。月残终复圆,相思却无穷,真是可笑。我见他手上缠着白布,想是他割破手指写的。他出身虽低,用情却深,要不小姐就应了他吧!”说到这小月笑出声来。

    “呸,要应你应吧。再胡说,明儿个我就告诉爹妈,把你配给他!”

    “我才不要呢,我要跟着小姐!”小月一噘嘴,作出一副委屈模样。

    两个女孩又说笑一会才回房。我虽已料到这个记忆中的我仍会爱慕绮月,但没想到还是单恋,毫无疑问,单恋是这世界上最最无聊的事情。

    命运特别喜欢恶意制造某些障碍,让单相思的人不能如愿,久久沉沦在无尽的痛苦中。其实他们应该笑的,因为无力抗拒。
    眼见房里吹了灯,我趁月色直接穿墙过户回到自己住处。这个年代的夜晚非常安静,除了几声鸟叫就只有轻轻的风声了。我无需睡眠,又坐到床上进入定中。

    第二天五点不到老马就过来敲门,喊我出去喂马。我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慢吞吞开了门,老马伸脖往里一看,惊得嘴巴半天合不拢,我笑着问怎么了,他回答说你真是个勤快人,一天功夫就把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连行李都换了。我懒得解释,推着他来到马圈里。

    他指着地上几捆带着露水的青草说:“这都是我起早割的,你把它铡了。”说完猫腰将一口锈迹斑斑的铡刀拽到我面前。

    铡草这种事我从未做过,不过也很简单,抬起铡刀,青草放在下面,一刀刀铡就可以了,和切菜差不多。

    我蹲在地上开始铡草,老头在一旁用石臼捣豆饼,他似乎并不急,在那不紧不慢地捣着,弄了一会儿干脆放下石臼,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烟袋抽了起来,边抽边打哈欠。

    他见我动作笨拙,笑道:“何老弟干不惯这活儿吧,瞧你细皮嫩肉的,哪有一点儿下人的模样,倒像是谁家府里的公子哥。”

    “老爷子过奖了,什么公子哥,天生穷命。这活挺好,也不累,比之前干的轻松多了。”

    “这话对,”老马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其实养马最好干了,牢记两条:别掉膘儿,来人时别闲着就行。”

    我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精神不济,说了一会儿头一歪便呼呼睡了起来。我暗动心念,几捆青草早变为一寸长短的草段,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边。一摞豆饼也自动碎开,化成豆粉。

    我起身把草段和豆粉弄到马槽中,用木叉搅拌均匀,四匹马都凑过来抢着吃。我心道你们也算有福,能吃上北天侯亲自拌的草料。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老马悠悠醒来,见活儿都干利索了很是高兴,不停夸我勤快。一个老太太来到马圈外,将一个木盘放在马槽上,盘上摆着两只碗,一碗是糙米饭,另一碗是白菜萝卜汤,一副木筷摆在旁边。

    “今儿个伙食不错啊,”老马见了吃食来了精神,窜到马槽前捧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太太瞥见我,马上诈尸一样嚷道:“老马这是谁?吓我一跳。”

    “忘告诉你了,这位是新来帮我喂马的,以后得多给一碗饭了。”

    “喂马的?”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我瞅不像可喂马的,倒像个搞运动的学生。”

    “大娘好,在下屡试不第,落魄至此,见笑了。”我忙给鞠了一躬。

    “哦,原来真是个书生,干点啥不好,跑这当下人。不过大管家可没告诉我多个人,行吧,也不是啥事,今晚就加一碗饭。”说完她扭着肥胖的身体走了。

    老马边吃边为我介绍:“她是专门给咱下人做饭的陈姐,手艺不错,在府里呆大半辈子了,人也挺好,月底还给做肉吃呢。”

    “老爷子您先吃,我出去一下。”既然来到这世界就得活得像个正常人,现在老马和马都在吃,我也该出去吃点什么了。

    老马怕我乱闯,叮嘱道:“你要去哪儿?府上规矩可大,不该进的地方千万别去。”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出了马圈,沿外院往出走,很快来到了正门。

    看门的还是昨天那俩人,见了我都过来打招呼,年长那个笑着说:“哎呦喂,到底是读书人,真用你啦?”

    “托您的福,用了。”

    “一月多少钱?”年轻的问。

    “和你们一样,两块大洋。”
    “还真他妈大方,我们哥俩见天儿竹竿一样在这杵着,坐一会儿都不行也就两块钱,唉,真是啥人啥命。”年长的很失望,好像我这两块钱会严重降低他的生活质量。
    我一拱手道:“昨儿个进去得匆忙,还没请教两位大哥高姓大名?”

    年轻的回答:“啥高姓,都出来做工的,谁比谁体面。我叫田盛,这是我大哥田义,我俩亲兄弟。”

    我道了声失敬,田盛问:“何老弟,这大中午的你要去哪儿啊?”

    “我刚来厨房没预备我的饭,打算出去找地儿胡乱对付一口。二位哥哥也和我一同去吧!”

    他俩相互看一眼,田义咽着口水回答:“心意领了,兄弟自己去吧。现在世道不太平,我们哥俩一刻都走不开,你出门也要多加小心。”
    谢谢!
    我应了一声出了大门,来到街上。

    苏家大院地处延庆中心地段,一打眼就能看到好几家饭馆,什么摘星楼,怡膳阁,清德居等,我就近来到摘星楼门前。这应该算规模较大的饭店了,上下三层古香古色,此时正值饭口,满眼是人,把几个跑堂伙计忙得不可开交。

    我踱步进去,挑了张空桌坐下。一个伙计小跑过来,将菜单递给我,笑问:“这位爷,您几位?”

    我冲他一笑:“就我自己。”

    他贼眉鼠眼地打量着我:“听口音您不是本地的吧。”

    我边看菜单边说:“厉害厉害,我家关外的,来这找活儿。给我来个溜肉段,酱爆鸡,红烧肉,再来一碗芦笋清汤,二两烧酒。”不想让他看不起,连点几道贵菜。

    伙计记下,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我称赞道:“好记性,快做吧,我饿了。”他喊了句好嘞,转身下单去了。

    我闲极无聊开始观察左右食客。一层没有包间雅座,几乎都是男人(这年月女人不轻易抛头露面),穿长衫的,穿马褂的,穿短衣的,居然还有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都吃得红光满面,看来这家店口味不错。

    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扭头向门口望去,只见苏隐正行色匆匆地向店里走来,没等进门掌柜早迎了上去,拱手道:“苏爷今天这么有空?”

    苏隐左右看了看,悄声道:“院里口味清淡,我爹又不让喝酒,出来换换口味。楼上还有地儿么?”

    “哎呦,苏爷您到是早说啊,刚还有几间空房,一眨眼儿就没了。要不您先在一楼将就下,等楼上腾出地方再给您换过去?”

    苏隐皱了皱眉:“别麻烦了,就坐楼下吧。”说完又四下看了看才快步走进来,在我前方坐下,和我只隔一张桌。

    我怕他认出我,暗中使了个手段,让他把我看成一张椅子。这种迷心幻术只对他一人有效,旁人还是看得到我的。

    苏隐没有喊人点菜,脸上一副焦急不安的模样,像在等人。我的菜已上齐,虽一年不吃也不打紧,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多少沾了点人气,闻到菜香竟也有些饿了。

    伙计帮我斟了杯酒,说了声慢用就忙去了。我尝了一红烧肉口,味道还可以,便一口酒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不多时外面又进来两个人,一胖一瘦,胖的穿黑缎短衣,头戴黑色圆帽,帽檐压得很低,粗眉大眼,唇上一撮胡须,年龄在四十左右;瘦的身着淡紫色长袍,身段婀娜,面容清秀,一看就是女扮男装。二人扫视一圈,直接坐在苏隐面前。

    苏隐对两人点头一笑:“大哥好,嫂子好。”

    男人小声道:“这里人多嘴杂,怎么不到楼上包厢?”

    苏隐回道:“楼上没地儿了,掌柜说一会能空出来。”

    男人警觉地左右看了看:“不用了,就在这说吧。确定是初七?”

    “是初七,没跑儿。”
    “能有多少玩意儿?”女人问。

    苏隐把头凑上去,用极低的声音说:“现大洋有一万,这是死数;金银首饰一匣,两块欧罗巴产的怀表,还有……明细在我爹那儿,还没弄到手,但肯定不少于这个数。”说完伸出三根手指。

    男人听后眼中放光,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黄灿灿的金牙。女人却不怎么感兴趣,呆呆地只看着苏隐,好像要把他一口吞下去。苏隐显然有所察觉,却只做不知。

    男人喊来伙计,点了几样菜,一壶烧酒。三人闲聊一会儿,酒菜已经上齐,苏隐先给男人斟满,又给女人倒上,最后自斟一杯,开口道:“祝大哥嫂子举案齐眉,恩爱一世,小弟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把酒喝了。

    男人哈哈一笑说了声谢谢,也一饮而尽。女人小声呸了一下,勉强喝了一口便撂下杯子。

    苏隐有些尴尬,那男人却不以为意,抓起一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连声说好。

    三人又吃一会,男人抹了抹嘴,低声说:“家伙给你带来了,纯德意志二十响,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千万给我藏好了,要是被人瞧见谁都保不了你。”说完对女人使个眼色,女人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包放在桌上,苏隐忙抓到手中,刚要打开却被男人制止了,厉声道:“不要命了在这验货?”

    苏隐嗯了一声把包塞进怀中,男人又道:“五十发子弹也都在里面,仔细点别掉出去。”苏隐点点头,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喝酒。席间女人就没老实过,一会暗中用踢苏隐一下,一会伸手过来掐一下,苏隐则面不改色,只是闷头吃喝。

    男人大大咧咧地一直在吃,对女人这些小动作毫无察觉。苏隐被骚扰得实在不耐烦,猛然站起身:“大哥大嫂,小弟私自出府已被人看到,若不及时回去恐惹人生疑,哥嫂你们慢用,小弟告辞。”然后来到柜台前对掌柜说了句记我账上,大步走了出去。

    见苏隐走远,男人问女人:“小凤,他说这事准成么?”

    女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当家的,大事你定,不用问我。”

    “我这不是不耻下问么?”男人嬉皮笑脸地说。

    “呸,谁是下谁是上?”

    “口误口误,我是下,你才是上。你说这事到底把握不把握?”男人陪着笑脸,脸上肌肉拧在一处,显得无比狰狞。

    “他是大管家的儿子,消息应该错不了,能不能吞下去就看你本事了。”

    “现大洋就一万,再加上那么多东西,这回可妥了,”男人乐得直搓手,声调也高了起来:“干完这票就回老家,几辈子受用,再也不做这掉脑袋的营生了。”

    “瞅你那点出息吧,一万块够干啥?你不吹牛说要送我去英国读书么?咋的又要回老家了?”女人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引得旁边几桌客人纷纷侧目。
    “行了姑奶奶,有话回家说吧,”男人不想成为店里的明星,小声劝道。女子是个机灵人,也觉得有些过了,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起身向外走去。男人赶紧跟了出去,把地板踩得隆隆作响。

    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用神通也能知道,在这个记忆中,“我”还是和山匪有瓜葛的,而且还是个家贼。不过有我在这,也该着他做不成。

    这时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喊伙计过来算账。他看了眼桌上的剩菜,笑着说:“这位爷,不多不少,正好一块大洋。”

    我哪有钱啊,左手背在身后使个遁术,一摞洋钱就被我抓在手中。拿出一个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看:“这鹰洋我可好久没见着了,真是稀罕物。”又放嘴里咬了一口,咧嘴一笑转身走了。

    我想老马也是个可怜人,便在街上买了只烧鸡给他带回去。他接过烧鸡激动得老泪纵横,不停地说这何苦来,不年不节的,又说要给孙子带回去,这孩子出娘胎就没吃过这东西。

    我笑道:“您老就先吃吧,不够我再去买。我刚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请教的地方多着呢!”

    “啥请教不请教的,弄不明白你们读书人的词儿。我不说了么,不掉膘,来人别闲着就成。”老头不知多久没吃过肉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也顾不得什么儿子孙子了。
    我蹲在一块青石上问:“大小姐几时出门?”

    “大管家说下月初七用马,应该就是那天吧。”老马回道,“到时姑爷过来接亲,咱们也出几个人跟过去。”

    我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低头捻着草梗,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带人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相对平静,期间大管家来过几次,看到几匹马吃得膘肥体壮很是高兴,额外赏了我俩每人一块大洋。

    初六这天一早,老马把四匹马洗刷得干干净净,豆饼磨得也比前些日子细碎许多。喂完马,我在外院闲溜,忽听墙内传来苏隐的声音:“我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但还要最后问你一句,能不嫁人么?就这样不好么?”

    一个沙哑的女声冷冷地回答:“嫁不嫁人与你何干?管得倒宽,你是我爹么?”正是苏雯。

    我八卦之心顿起,圆睁二目向墙内看去,神光透过红墙,只见二人站在花园假山下正对峙着。

    苏隐满脸焦虑,嘴角不断抽动,好像马上要被枪毙一样;苏雯一双美目狠狠瞪着苏隐,打算用目光直接消灭他。

    苏隐想了半晌方道:“大小姐,这么多年来你还不知我的心么?”
    苏雯轻蔑一笑道:“我为何要知你的心?你怎么想与我何干?别忘了你和你爹都靠我们苏家养活!”说罢用力一推,夺路便走。

    苏隐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面如死灰慢慢走到墙边,倚墙而立,一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像一具丢了灵魂的物体。

    他这副要死不死的德行让我非常失望,本以为能看一场大戏,结果幕还没拉开直接退场了。

    我撤去神光,不忍再见他的惨样。原来他对苏雯如此倾心,怪不得会冒险找外人来反对这桩婚事。

    中午时分大管家又来到马圈,给我带来一件簇新的缎面短衣,一条黑绸裤,一顶圆帽和一双布鞋,告诉我明天送亲府上要跟几个体面人过去,我虽刚来不到一月,但读过书样子又好,所以算我一个。

    我本也打算去的,自然满口答应,他又嘱咐几句才走。

    “你也去么?”我问老马。

    “爷们别说笑,大管家能让我去?那不给东家现眼么?还是读点书好啊,送亲这事两头都给赏钱,这一趟多了没有,二十大洋没跑。”他满眼羡慕之情。

    “等我回来一人一半。”我安慰道。

    “这怎么话儿说,您也太客气了,我家里有点嫩黄瓜,赶明儿给您带上……”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头吃,还买过几次烧鸡给他(这年代能打包带走的美食实在有限),所以他清楚我不缺钱,也问过我这么有钱为啥还当下人,我只摇头不语。
    他虽没文化人却不傻,一下就明白我多半是真是个公子哥,仰慕苏小姐大名进来过过眼瘾,就像唐伯虎一样,呲牙一乐不再问了。

    第二天三更时分,整个苏府都点起大红灯笼,将各处照得通亮。

    老马把几匹马都挂上大红花,牵出了院子,我换好新衣也跟了出去。

    大门外一群黑衣汉子正蹲在地上啃馒头,几顶轿子整齐地停放在墙边,头前一顶大花轿在暗中尤其显眼。

    老马悄悄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从附近招来的轿夫,并不是沧州来的。这时苏隐带着田家两兄弟走了出来,三人从头到脚也是一身新,苏隐见了我俩点头一笑:“马老爷子,何兄弟,你们早啊。”

    “少管家早,”老马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了一躬,我只一点头没说话。

    “待会儿姑爷就来了,都把腰板挺起来,精神点儿,”苏隐对十几个轿夫喊道,“别给苏家丢人!”

    轿夫认得他是少管家,纷纷站起身来。天气虽凉,苏隐却打开扇子不停扇着,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之情。

    天刚放亮,三个人骑马远远赶来,前面白马上是一名形体消瘦的男子,二十多岁年纪,白衫白马褂,头发抹了油,黝黑锃亮,一脸倦色。虽也是个年轻人,不过和苏隐比差得远了。后面两人一身黑衣,家丁打扮,看样子是他的随从。
    三人转眼来到门前,白衫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苏隐忙迎上前去道了声辛苦,男子冷冷地看他一眼,点了下头,迈步向院里走去。

    苏隐一脸尴尬,田义田盛两兄弟问道:“这人谁啊,敢对您这样?”

    “明知故问,”苏隐瞪了二人一眼,“他是新姑爷,沧州白家大公子白洋,没打我一巴掌不错了。”说完也进了院子。

    田义见我也穿着新衣服,凑过来问:“怎么你也去送亲?这可是好差事。”

    “是,小弟也去,田大哥去么?”

    田盛接茬道:“我去我哥不去。我俩都走了谁看门啊,再找人老爷不放心。”

    田义点点头说:“老爷说了,多跟几个过去显得娘家有人,而且,”他把头贴上来小声说:“带着不少东西呢,人多保险。”

    我哦了一声,又问:“咱们什么时候走?”

    田盛答道:“新姑爷先拜老爷太太,然后去闺房接小姐,再一同拜一次老爷太太就出来了,用不了多久。”

    “不知此地距沧州有多远,这一去多久才能回来?”说实话如果不运功推算,我还真不知道沧州在哪儿。

    “六七百里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都是大道,十来天也就到了。”田盛回答。

    我一拱手道:“那一路上田二哥可要多照应小弟了。”

    田盛忙道:“不敢不敢,咱们相互照应,我也是头回出远门。”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天早已大亮,院内忽然鼓乐喧天,鞭炮乱响,一群人簇拥着白洋先走了出来,他神采奕奕,胸前也多了一朵大红花。

    苏雯盖着红盖头在小月的搀扶下小心地走了出来,身姿摇曳仪态万方,虽没露脸也把众轿夫看呆了。接着苏家老爷太太也都跟了出来,我到苏府也有些时日了,这二人还是头回见。
    苏老爷五十上下,浓眉大眼,颚下一缕长须,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俊郎之士。他一脸肃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老太太一头白发,看起来竟比苏老爷大了不少,也不知是他妻子还是母亲,不过这不重要,没必要动念去查。老太太表情悲戚不住拭泪,身边两个丫鬟不停低声安慰。

    见旁人都没动我也不敢擅动,只能站着望天。不多时三四个女人搀着另一位仪态万方的女子走了出来,虽人近中年却风韵犹存,眉眼间和苏雯有几分相像,也是满脸泪水,看来这才是苏夫人。

    三位长者在门前站定,一个男人扯着公鸡嗓,拉着长音高声喊道:“嘉礼初成,良缘遂缔,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新人拜别父母,祈请苏家列祖列宗护佑新人福禄安康,早生贵子呦~~~”

    一对新人在他引导下双双跪倒在地,给苏家老太太,苏老爷苏夫人磕头,白洋依旧满面春风,苏雯却不断抽泣着,颇有不胜之态。这时又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街坊四邻越聚越多,黑压压地足有五六百人。

    公鸭嗓又吼道:“吉时已到,拜别故居,姑爷上马,新娘上轿!”苏雯在小月的搀扶下上了第一顶花轿,一些女人披红戴绿地从院中陆续走出,上了后面几顶轿子。苏隐面色阴沉,默默跨上那匹被我封了窍的神马,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又有几十个小伙子抬着大小箱子从院里走出来,每个箱子都贴着大红花,看着甚是喜庆,都搬到后面马车上。

    “看见没,这都是陪送的东西,”田盛咽着口水对我说:“这排场,这嫁妆,在北平城也算一号了,白家这小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娶这么美的媳妇不说,还白得这许多东西。”

    “还不一定是谁的呢,”我回答道。他白了我一眼:“咋的,眼馋了?不是人家的还是你的啊?”我笑笑没说话,心想你绝对想不到在路上会发生什么。

    公鸭嗓见东西都已装妥,阴阳怪气地喊了句起轿,顿时鼓乐又起,老太太和苏夫人立时哭倒在地,苏老爷也顾不得体面了,开始偷偷拭泪。

    田盛翻身上了马,指着旁边一匹马对我说:“还愣着干嘛,上来啊!”我点头一笑,也翻了上去。

    队伍在鞭炮声中缓缓动了起来,白洋骑马走在最前面,两个随从紧跟其后,苏府的家丁们在队伍两侧不断向人群扔着喜糖,一派喜庆祥和。除了我和苏隐外,没人知道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到来。
    因为围观的人实在太多,队伍前进速度很慢,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城郊,早有几十人守着四五辆马车在那候着。

    “这都是白家派来接亲的。”田盛对我说。

    “怎么不到苏府去接呢?”我问。

    “马车哪有轿子体面,我当年娶媳妇也用轿子,听说北平城里大户人家都用轿车接亲,开车的都是洋人,那才叫气派。”

    我俩正小声嘀咕着,苏雯已在小月的搀扶下出了轿子,一起坐进了一辆红顶马车中,其他女眷也纷纷下轿换到马车上,轿夫们抬着几顶空轿回去了。

    “这才算正式上路,所以换了马车,”田盛又义务为我解说,“靠这些人抬轿,咱得走到入秋。”

    白洋调转马头冲我们拱手道:“各位兄弟,这就算是正式启程了,诸位无论是苏家人还是白家人,从现在起都是兄弟,路上大家要相互扶持照应,到地方我们白家还有赏钱!”

    这段话说得还算得体,家丁们乱哄哄地答应着,白洋点头微笑,我也看清了他的长相。

    这家伙生得细眉小眼,塌鼻梁,一张大嘴,绝谈不上英俊。脸上密布着暗红的血丝,显是个酒色之徒。不过这年代的富家子弟可能都这么生活,没事喝酒耍钱逛窑子,只可惜了苏雯。
    谢谢!
    晚点吧。
    谢谢
    这时太阳上来了,天儿也跟着热起来。白洋的两个随从脱了马褂,露出健壮的臂膀和腰间系着红穗的手枪。

    苏隐眼尖马上也发现了枪,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一脸紧张。不用说,腰里别的正是酒楼那一男一女给的家伙。

    白洋走得飞快,看来很着急把新娘子早点带回家,早点洞房花烛。在他的带动下,整支队伍前进速度也很快,不多时便离了延庆地界,上了大路。

    当时西方产业革命已经完成,中国却还处在农耕社会,野外都是绿油油的田地,道路也崎岖不平,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一个随从提醒白洋再走这么快车就散架了,他才勒马把速度降下来,回头冲大家得意一笑:“对不住啊各位,这匹马有欧罗巴血统,一不留神就搂起来了,没顾到大家。”

    “不碍事不碍事,缓着点就行。”为绮月赶车的车夫点头哈腰地说。其实他的马没快到哪去,只是没拉车而已。

    我回头看了一眼,除去白洋的两个保镖外,白家还带来二十多人,苏家也有二十多人,这支队伍有不下五十人,十几匹马和七八辆马车,看着颇为壮观。

    到了中午,大家走得又渴又饿,苏隐四下望了望喊了句停车,车把式是苏家人,马上勒马停下了。白洋颇为不满,回头问道:“怎么了少管家,你累了啊?”

    “我不累,马累。”苏隐冷冷回道。

    “我还以为你累了呢。”白洋笑道,“既如此各位兄弟就休息一下吧,喝水吃饭,半个时辰后再走。”说完跳下马来,大喇喇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早有家丁送上白馒头,熟牛肉和一袋清水。他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沾,饿坏了,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
    众人见姑爷先吃上了,也纷纷下马下车,几个苏家家丁提着大包走过来,给我们分发食物饮水:每人两个白馒头,一小块咸菜,一壶水,却没牛肉。

    我虽然不饿,为了做样子也跟着大家蹲在地上一起吃。田盛偷偷塞给我一小块熟牛肉,告诉我这是他妈做的,我道了声谢接在手中,左手伸进口袋抓了个鸡腿给他,说是我从厨房偷出来的,他嘿嘿一笑拿了过去,啃了一大口:“真好吃,兄弟有心了。”

    几个车老板在车上已经吃过了,解开马套,牵马在路边吃草。草长得不好,马只吃庄稼,他们也不管。

    白洋啃完了馒头,抹着嘴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我和田盛问:“前面那山叫什么名?”

    田盛忙站起身给他鞠了一躬:“回姑爷,那山没正经名字,我们都叫莲花山。”

    “莲花山?名字不错,看着可不咋样,”白洋大咧咧地说,“若不是时间紧,上去转转也好。”

    “姑爷说的是,莲花山不高,半个时辰就到顶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不值得一去。”田盛赶紧附和道,“听说这两年还窝着一伙关外来的土匪,平日强取豪夺无恶不作,现在更没人去了。”

    “还有土匪?”白洋吓了一跳,“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难道还要这样不知死活的人?延庆巡捕都干什么吃的!”

    “你说对了,正有这样不知死活的人!”他话音刚落,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家定睛一看,七八个人骑马挎枪向我们飞奔过来,当先一人正是那日和苏隐在酒楼见面的男子。

    难怪苏隐要在这里休息,看来是他们事先定好的地方。

    几人闪电般冲到我们面前勒马停下,领头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做起了自我介绍:“都吃饱喝得了吧,在下沈三给诸位请安了!”说罢在马上拱了拱手,呲着牙看着我们。

    他老婆骑一匹黑马,黑衣黑裤,足踏黑靴,脸上虽有风尘之色,却也端庄俏丽。其余五人都是壮汉,拎着长枪凶神恶煞地盯着我们。

    白洋哪见过这架势,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是,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沈三哈哈一笑:“正是没事做,才在这做那不知死活的勾当。白公子也不必害怕,我这人那,要钱不要命,你投生在富贵人家不容易,我也舍不得杀你啊……哎哎,你俩干什么?”

    原来白洋的两个保镖趁他说话的功夫已掏枪在手,只不敢举枪。白洋怒道:“你俩倒是上啊,花钱请你们来看热闹么?”

    沈三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在手中飞快旋转着,对二人恶狠狠地说:“跟我使活儿?你沈三爷玩枪的时候你俩还和泥儿呢!”说完举枪就射,把一个保镖的帽子打掉了,嘿嘿一笑道:“三爷玩得好不?”
    掉帽子那人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另一个却很有几分骨气,怒道:“就你有枪,我们没有么?”说完就要抬手还击,沈三又一枪打来,不偏不倚打在他手腕上,手枪立时掉落,鲜血不断滴落下来。

    “屁大孩子也和我玩枪,找死!”沈三一挥手,身后几人马上举起长枪对准我们。

    现在从表面看胜负已分了,我们人数虽多,却都是家丁仆役和女人,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沈三人数不多,但都是悍匪,又都有家伙,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怎么样啊姑爷子,”沈三打马来到白洋面前,笑嘻嘻地盯着他,“还有什么招麻溜儿使出来吧!”

    白洋吓得双腿发软,断断续续地说:“大,大哥,有事好,好商量,别伤,伤我就成,大洋都是现成的……”

    “哈哈,孬种,”沈三用枪拍了拍他的脸,“带这两头烂蒜就太平了?不是吹,带一队兵来老子照样收拾你!”

    “行了当家的,少说几句吧,抓紧干正事!”他媳妇也走上前来。

    “嗯,”沈三点了下头,又对白洋说:“刚才不是要收拾我么,来来给你收拾,”说罢薅头发把他拉过来,当胸狠踹一脚,白洋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沈三呸了一口,对两个保镖道:“不想死就把枪扔过来!”二人不敢不从,手腕有伤那个把枪小心地踢了过去,掉帽子的双手捧枪,恭敬地放在沈三马前。

    沈三跳下马,捡起两把手枪扔在后面。现在我们唯一的武装也被解除了,他更加有恃无恐,一把枪被他耍得滴流乱转,一拱手对大伙高声道:“各位朋友,在下沈三,人送外号掉毛虎,从前在关外跟着张大帅。本来混得不错,谁知日本子他妈的不是人,把大帅炸死了。我瞅小六子不是个成气的主儿,干脆不伺候了,拉队伍进关单干。”

    “我知道你们都是平头百姓,兄弟我也是苦出身,所以都别害怕,今儿个一人抢一人不伤,放你们回去。此处离延庆不远,天黑前就能到家。”

    听他承诺不伤人,大家都松了口气。钱物都是苏家的,被谁抢走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而且这样一来沧州也不必去了,还能免去一路辛苦早点回家。

    沈三意犹未尽,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该走都走吧。但丑话撂前头,所有东西,无论车,马还是大洋,金银玉器一律不许带走,若被我发现的话,”他呯地一声对空开了一枪,“别怪我沈三爷下手黑。”
    众人闻言纷纷准备跑路,几个胆小的已经转身走了。

    “都给我站下!”沈三老婆一声娇喝,大家又都顺从地站住了。田盛壮着胆问:“姑奶奶,沈三爷都放话让走了,怎么您……”

    “大家都是穷苦人,别这么空着手回,每人拿十块大洋吧,给老婆添件新衣华服,给孩子买几块糖也是好的。”她笑着回答,一双秀目却只盯着苏隐。

    “啥?把钱分给他们?”沈三扯着脖子喊道:“咱们多久没生意了?这可是刀尖上的买卖,有今天没明天的,好不容易逮着一份儿大的,你还要分出去……”

    “我愿意分就分,还反了你了!”女人毫不示弱,居然也掏出枪来。这是一把精致的小白枪,枪把系着条淡粉色的穗子,非常漂亮。

    沈三见女人生气了,忙改口道:“夫人说的是,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就按夫人说的办吧。管账的出来开箱,兄弟们都精神点,给我好好看着!”万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悍匪却如此惧内,真是出人意料。

    话音刚落,他身后几条汉子都下马上前,端枪怒视着我们。打眼一看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碌碌之辈,奇怪的是当中有个头顶圆帽,身材高大的汉子,居然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我一见大惊,要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有灵就有气,哪怕是山间顽石久受日精月华也会多少沾点活气,这人浑身上下居然一丁点儿气息都没有,胸口虽有起伏,可一探便知那是假装呼吸,只为掩人耳目。
    他把帽檐压得极低,半张脸都遮住了,只能看见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更可怕的是无论我怎么运神也看不到他的相貌,这实在太邪门了。

    正琢磨着他的来历,一个四十多岁,队伍中一位身材高瘦的男子走上前去,给沈三鞠了一躬:“沈爷,我是管账的,”然后回头冲后面喊道:“陈七,大海,把钱箱给沈爷搬过来!”

    身后有人应了一声,两个小伙吃力地抬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红漆箱子走上前来,沈三愁眉苦脸地说了句开箱,管账的掏出黄铜钥匙,弯腰扯去封条,慢慢打开了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洋钱,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罩着红绸。

    见了这许多钱,沈三一双眼睛马上放出贼光。他媳妇却面不改色,淡淡地说:“每人拿十块,别贪心。”

    “回去后谁要是敢他妈的报官,我沈三晚上就带兄弟们过去算账,到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沈三这时才明白媳妇的用意:我们如果拿了钱就算同案犯,也就没人敢报官了,更不可能主动找苏家说这事。这样一来苏家和白家都会认为队伍正在途中,他们一伙人就有充裕的时间来转移赃物。

    听他出言威胁,大家忙七嘴八舌地回答不敢,沈三命我们排好队领钱,管账的志愿做起了分发者。这些家丁仆役一个月最多也就两块大洋,现在一下能拿这许多,一个个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气氛居然一下热烈起来。

    除我,白洋和他两个保镖,苏隐苏雯小月外,整支队伍共有五十三人,每人都得了十块大洋,不过没人敢动,都在等着沈三下命令。

    “一个个都瞅啥呢?得了钱就走吧,还等我八抬大轿送你们啊?”沈三拧眉瞪眼地说。一群人就等这句话呢,呼啦啦地向两头跑去,生怕他反悔,眨眼功夫便走得一干二净。

    见我既没拿钱也没走,沈三奇怪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不拿钱走人?傻了?”

    我微微一笑:“我想再看会儿。”
    沈三大咧咧地走到我面前,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问:“你想看啥?难道不怕?”

    “有啥可怕的。”我淡淡地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马上又换了副凶面孔,抬枪顶住我脑门:“这不可怕么?”

    我望着他的丑脸,心道你这色厉内荏的德行谁能瞧得起你,怪不得媳妇都管不住,真活该。不过现在不是破脸的时候,便作出好奇的样子:“你拿的是枪么?”

    他狞笑道:“不是枪是啥?没看我刚才用它干啥了?”

    “看见了,那你再干一次,我还想看。”

    “傻小子,我他妈送你归西!”他好像真的很生气,狠命地用枪口怼着我脑门,手指搭在扳机上,准备打死我。

    旁边几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我俩,只有那个毫无生气的人没有抬头,似乎眼前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我们对峙一会儿,他忽然失了锐气,慢慢放下枪,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是个傻子,爷今儿个得了这么多东西,心情好不想见血,滚吧你!”说完一脚向我踢来。

    我动都懒得动,他的脚在半空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说:“哎呀呀,正想起,火上还炖着鸡,正想起,家中还有我贤妻。高堂老母也尚在啊,今年,嘿嘿,才八十一!”边说边扭动着壮硕的身体,像唱戏一样,显得既诡异又滑稽。

    “当家的,你傻了么?”女人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别在弟兄们面前丢人了行么?”

    “哎,你别拉我啊,”沈三似乎没过足戏瘾,一把推开女人,继续扭着扭腰摆臀地唱道:“你爹是你爹,我妈是我妈,我妈可不得了,您猜怎么着?年轻时,她啊,还是一朵花儿!”这段唱完,大家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女人满面羞红地拧住他的耳朵,拍着他的脸道:“你好歹也是见过点世面的,见了这点钱就疯了?
    见他人丢得差不多了,我便暗中撤了手段,沈三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拉开女人的手:“你掐我耳朵干嘛?”

    女人娇斥道:“再不掐你都快上天了!”

    他回头一看,见众人还在窃笑,也明白刚才可能失态了,面红耳赤地喊道:“笑啥,有啥可笑的!等回去再收拾你们。”随后死死盯着我问:“是你小子捣的鬼?”

    没等我回答,苏隐忽然开口道:“沈大哥,这小子只是个喂马的,脑子有点问题,您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吧!”

    这句话不仅为我解了围,更给了沈三一个台阶下。他虽是个土匪,但还不敢随便杀人。

    “是啊当家的,苏老弟说得对,这可是大路,一会儿说不定什么人过来,到时东西你都拿不走,咱们别耽误时间了!”女人也劝道。

    “好,今儿个就给夫人和苏老弟面子,饶了你,”他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我的脸,我只笑笑没说话。

    苏隐的话却暴露了自己同沈三的关系,白洋扭头问:“怎么,你,你们认识?”

    苏隐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走过来对我说:“何兄弟,你也拿几块大洋走吧,四匹马都在这,你回去也没啥干的,还去北平吧,再找个营生做。”

    我感激地说:“没事儿,我看看热闹就走,不要钱。”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离远点,别伤着你。”说完又来到苏雯车前,一把掀开车帘,苏雯和小月缩在里面,苏雯的盖头早已掀开,绽着花一样的容颜。虽然方才车帘一直盖着,但通过声音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小姐,下车跟我走。”苏隐伸出手,满面柔情地说。

    “是你把这伙人引来的?”苏雯面如寒霜,冷冷盯着他。

    “算是吧,可我想了好久,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没有你我会死……”苏隐苍白地辩解着。

    “你死活与我何干?为什么要找人害我?”苏雯不依不饶地问。

    “对不起,只能如此。”这事怎么说也是苏隐的错,他也不再解释,伸手去拽苏雯。
    苏雯不知从哪得了一把剪刀,举起就刺,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挡,噗地一声脆响,刀尖早透过手掌,鲜血喷溅而出。

    见了血,小月和沈三媳妇两个女人同时惊呼一声,苏隐慢慢收回流血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换了只手又去拉她。苏雯毫不犹豫地又刺一剪,这次苏隐有了戒备,一把夺过剪刀扔在地上,回手把苏雯硬拽出车厢。

    沈三正叉着手看热闹,一见新娘子模样眼睛马上直了,嘴里小声嘟囔着:“这,这他妈太俊了吧,竟是画里出来的……”

    “当家的你瞅啥呢?”媳妇狠狠给了他一脚。

    沈三这才缓过神来,咧嘴一笑:“没啥,没啥,就随便看看。”

    媳妇又踹他一脚:“你看个屁!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此举又引来一阵哄笑,女人指着他们骂道:“一个个都笑啥?再笑姑奶奶崩了你们!”

    沈三打心眼里怕老婆,也不敢还嘴,真就低头不敢再看了。

    沈三媳妇几步来到苏隐面前,一把抓起他流血的手心疼地摩挲着:“没事吧?你疼不疼?”

    苏隐有些尴尬,一下把手抽了回去,一笑道:“没事的嫂子,小伤,不怎么疼。”

    沈三媳妇扭头瞪着苏雯:“看不出挺漂亮个姑娘下手这么黑,比我黑凤凰还黑。”言罢抓住她的秀发狠命向前一拖,苏雯娇呼一声摔在地上。她不解气,又一脚踏去,苏隐忙拉住她:“嫂子我真没事,别为难她了。”

    女人一双媚眼紧紧盯着苏隐:“怎么,心疼了?”

    苏隐俊脸上隐现怒容,不过仍彬彬有礼地说:“误会了嫂子,她毕竟是东家之女,又是大家闺秀,遇到这事生点气也正常。”

    “呸!”女人听到大家闺秀四字顿时火了,似是触到心底隐痛,“狗屁的闺秀,一会儿我脱了她的衣裳,吊起来让弟兄们都好好看看这大家闺秀!”

    苏隐万没想到这话居然把她惹毛了,忙陪笑道:“不是闺秀,就一般民女,本也没什么体面。嫂子您消消气,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见心上人毫不领情,女人气得满脸通红:“这狐狸精把你伤得这么重还向着她说话,早知道让她一下捅死你才好!”说完扭身向后走去,走得摇曳生姿,自然是给苏隐看的。

    苏隐弯腰去拉苏雯,苏雯一把打开他的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爬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你们玩够了吧,”沈三这时发话了,“玩够了就都给我老实点!”然后转身问白洋的两个保镖:“你俩都会使枪?”

    “那愿不愿意跟着我混,保你俩吃香喝辣,晚上搂娘们。”沈三眯缝着眼睛说。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没说话那个忽然跪倒在地,给沈三磕了个响头:“在下沧州武达,愿为沈爷牵马执鞭!”沈三哈哈一笑:“好兄弟,快快请起!”他一下爬起来,站在沈三身旁。

    沈三又问当过兵那个:“你呢?是跟我还是滚蛋?”边说边把玩着手枪。
    这人左右看了看,见除了白洋,我和俩女孩外都是沈三的人,心知跑不了,也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奇迹般夺眶而出:“沈爷,我是真不想做这杀头的买卖,家中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一家人都指我一人吃饭,我要是没了他们就得饿死,求沈爷放条生路吧!”说完砰砰磕起头来。

    “行了,”沈三厌烦地摆了摆手,“今天不想杀人,你也拿十块钱滚蛋吧!”

    那人又连磕两个头,在钱箱里抓了十块大洋,又伸手去牵马。沈三怒道:“蹬鼻子上脸了还?让你牵马了么?滚!”说完抬枪对着他。

    他忙把手缩了回来,对白洋说:“少爷,我没本事,没保护好您,您自己保重吧,我……这就走了!”言罢弯腰鞠了一躬,转身向沧州方向跑去。

    沈三看了我们一眼,命令道:“兄弟们,把这几个都给我捆上!”几个汉子应了一声,从马背上取下几捆粗绳直奔我们而来,先把白洋绑个结实,四肢朝天如捆猪一般,他痛得连声惨叫。沈三吼道:“叫个屁,想把警察引来么?”早有一人把布条塞进他嘴里,让他不能发声。

    绑完白洋又要绑苏雯和小月,苏隐忙道:“沈大哥,女人就别这样了吧,她们可受不住!”

    几人都回头看沈三,沈三挑挑眉毛道:“既然苏老弟都说话了,别绑了。”

    沈三媳妇毕竟是女人,见小月年纪小,不忍她受糟践,开口道:“小丫头你也快走,你身子弱骑马回去吧。记住回去后万不可对人说起此事,否则小心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媳妇儿,你放她走也就罢了,怎么还送马?现在一匹马最少也值七八十,太大方了吧!”沈三走上来打量着小月,吓得她瑟瑟发抖。

    “你看给人家吓成啥样了,快起开,”沈三媳妇一把将他推开,“怎么的看上了啊?比我好看呗?”
    “没,我寻思弟兄们也都辛苦,不如把她……”沈三一脸猥琐地说。

    他媳妇斥道:“滚!想都别想,有了钱逛窑子去,干嘛做这断子绝孙的事儿?”沈三不敢还口,咧嘴陪笑道:“夫人说的是。”

    小月看着苏雯,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小姐你别怕,我不走,就在这陪你!”

    苏雯叹了口气小声说:“傻丫头,让你走就快走,你看那么多男人,不把你弄死才怪!”

    小月抬眼一看,几个汉子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她,不断吞咽着口水,吓得忙低下头,悄声问:“我走了,这些人会如何对你?”

    苏雯红着眼圈回答:“我没事,他们只要钱。月,回去后万不可对老太太老爷,太太说我的事,免得他们担心。你服侍我多年,明是主仆,其实我早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回去后找个好人嫁了,也不枉我疼你一回!”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给她:“这是宫里的东西,缅甸国进贡的,值些钱,你拿着吧。想我的时候拿出看看,便如见了我一样了。不如意时,拿去换几个钱我也不怪你。”

    小月泣不成声地接过玉佩,依依不舍地走了,既没拿钱也没骑马。沈三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发呆,被媳妇狠狠剜了一眼才缓过神来,嘴里嘟囔道:“可惜了,这岁数这身段,就是卖了也值不少。”随后几步窜到白洋面前蹲下去,嘿嘿一笑:“听我兄弟说你家在沧州有一号,说吧,你爹能出多少钱赎你回去?”

    白洋吓得面色如土,因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沈三把他口中布条抠了出来,他长出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回答:“沈爷,我只要命,一切好说,您开个价儿!”

    沈三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我也不亏心,一万块,不多吧?”

    白洋眼睛一亮,傻了吧唧地说:“那正好,我这没过门的媳妇正好带来一万大洋,我一分不要都给您,您老开恩把我放了吧!”

    沈三狠命地抽了他一嘴巴,又当胸踹一脚,白洋平日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哪受得住这两下,当即口吐鲜血连喊饶命。

    沈三怒目圆睁吼道:“你他妈是装傻还是真傻,这一万块不已经是我的了么,还用得着你爹给?”

    白洋喘着粗气,咳出一口血痰回道:“沈爷息怒,您托人给我爹带个话,一万块不是问题。”

    这时投诚过来的保镖武达开口道:“沈爷别听他骗您,沧州白家早就完了,几家当铺都换了主儿,连老宅子都卖了。迎亲的车马都是他赊来的,别说一万块,一千都拿不出来!”
    “沧州白家不是很有钱的么?我在山里也有所耳闻,怎么就败了?”沈三问。

    武达回道:“千真万确!原来的确还行,前几年几个大帅来回打仗,强借了白家两万大洋当军饷,还把白家老夫人抢了去,就一日不如一日了。白老爷子穷得没法才让这小子去提亲的,打算靠苏家的陪送赎回几家店,东山再起。”

    沈三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飞起一脚踢在白洋脸上,踢得他鼻血横飞,又薅头发拉起来,枪口顶在他太阳穴上:“原来你也是他妈的穷鬼,在我面前装什么公子哥,留你也没用了,爷现在就送你上路!”

    “住手!”苏雯一声娇喝,“别伤他,我家有钱。”说完娉娉袅袅走过去,俯下身查看白洋伤情。

    我心里暗骂一句,马上去观察苏隐。不出意料,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苏雯,面如死灰,双拳紧紧攥着,显然在极力遏制心中的妒忌与愤怒。

    沈三媳妇笑道:“哎呦看不出来啊,这么心疼你老公,没男人你他妈就得死吧?”

    苏雯虽已订婚,但毕竟还没过门,听她说得如此恶毒不禁红了脸,小声道:“你们放我走,我回去拿钱赎人可以吧?”

    沈三媳妇巴不得这狐狸精快点消失,妖娆一笑:“好啊,你老公我们替你看着,你滚回家拿钱去吧。”

    没等苏雯开口苏隐先急了,一下冲到苏雯身边,对沈三媳妇道:“嫂子,咱不是说好了么,你们拿钱,人我带走,绝不能让她回去,她报官怎么办?咱们不全完了么?”

    沈三媳妇瞪他一眼:“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可惜用错了地方。你看人家搭理你么?你这样有意思么?”
    这话正中苏隐痛处,他长吁一口气,绝望地说:“这我都清楚,现在只求把她带走,还望嫂子成全。”

    “带走?去哪儿?成亲去么?”沈三媳妇不依不饶。

    “我自有安排,不劳嫂子费心。”

    沈三媳妇见他对苏雯如此深情,俏面露出一丝绝望的神情,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苏隐自也看到了,不过只做不知,伸手去拉苏雯。苏雯厌恶地把他的手打开,苏隐心中着急,不顾脸面直向苏雯扑去,看样子是想把她强行带走。

    苏雯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苏隐在后面拼命追赶。苏雯身娇体弱哪里跑得过苏隐,才几步就被他扑倒在地。

    “别闹了!”沈三媳妇高声喝道,可苏隐此时如发狂的雄狮一般,哪里听得见,沈三媳妇急了,砰地对天打了一枪,苏隐这才住手,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看着满眼绝望的“黑凤凰”。

    沈三站在媳妇身后,看不到她偷人失败的表情,还以为她是为赎金才阻止苏隐带苏雯走,便上前打圆场:“我说姑奶奶你怎么乱开枪呢,把警察招来怎么办?”接着又对苏隐说:“好老弟,咱们是约好钱归我们人归你,但现在看样子不是能多弄点么,谁还嫌钱多呢。你就让她回去拿钱吧,帮帮大哥。”说完干笑两声,掩饰着自己的贪婪。

    “沈大哥你好好想想,她一回去铁定报官,到时候别说一万,就眼前这些你都保不住。再说要钱干嘛非得她去,她爹妈见了闺女还能掏钱赎个外人么?随便派个人,说你们绑了他家小姐,给的钱比这还多。”苏隐一心想带苏雯走,出了个更损的主意。

    沈三一拍脑袋:“哎呀还是读书人花花道子多,有道理,媳妇儿,要不咱让新来的老六要钱去吧!”

    没等黑凤凰张口,苏隐已强行抱起苏雯,苏雯拼命挣脱,可毫无用处,这个时刻苏隐等候已久,现在就算打他一枪都不会放手的。

    他红着眼睛抱着苏雯飞快向马前奔去,苏雯两只小脚在空中乱蹬乱踹,这徒劳的反抗更激发了他的怒火,转眼间已将她抬到马背上,从腰间解下早已备好的长绳,飞快地把她捆牢,狠狠打了个死结,翻身上马准备逃走。
    黑凤凰见状急了,不管不顾地又朝天鸣了一枪,苏隐早豁出性命,面不改色地对她和沈三一拱手:“多谢哥嫂成全,小弟这就去了,告辞!”说罢喊了声驾,打马就走。

    “苏隐你他妈你混蛋!”黑凤凰见情郎带着姑娘走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就是一枪。她虽是女流但枪法精准,目标也不远,这一枪十有八九会放倒小情郎。我不急细想,故技重施弹一股空气过去,没想到用力过猛,气息发出的声音居然比枪声还大,瞬时将子弹撞得粉碎。

    黑凤凰一击不中砰砰又开两枪,被我弹气一一击碎,苏隐哪敢回头,纵马向前狂奔,眨眼间已跑出一里多远。黑凤凰仍不放弃,回身牵马要追。

    沈三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她:“走就走了吧,这事本也是说好的。何况他说的也对,苏家小姐要是整个回去,苏家还能拿钱么?不报官抓咱们就烧高香了!咱们先拾掇东西,延庆屁大地方,不怕他飞了。”

    黑凤凰虽然对苏隐一往情深,但在老公面前也不敢过分表露,把□□往地上重重一摔:“起货!”这是句黑话,意思是搬东西走人。几个汉子马上跑上前去,套马的套马,收箱子的收箱子,抬人的抬人,一顿忙活,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其实这也正常,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完全是硬闯进来的,气息频率都不相符,自然容易被人忽略。

    五分钟不到,几十箱嫁妆就归置进了两辆马车中,沈三喊道:“李老七你赶马,赵白发,刘大友你俩赶车,老六,你押这姓白的小子,仔细点别给他溜了。剩下的车不要了,没地儿出手。兄弟们,扯了!”

    几人应了一声,眨眼功夫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辆空车和一头瘦毛驴,还有个看热闹的我。

    我闭目遥感,苏隐早在十里之外,可我还得跟着他——毕竟此行的目的是绮月公主,她去哪就得跟到哪。

    我翻身上了瘦驴,驴很倔,来回挺动着脊背想把我摔下去,我轻拍驴头麻痹了它的神经系统,使其感知不到背上有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我又向它头脑注入一个虚假信息,让它误以为前方有丰美的水草,它行了半日早饿坏了,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后跑去。

    这头驴又小又瘦,半天功夫也没跑出二里地,而苏隐距我已有二十里了,我只好对着他影像虚抓一把,毛驴便如子弹般弹射出去,瞬间便追至苏隐身后。

    此时苏雯已经没力气折腾了,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马带着两个人也累坏了,有气无力地慢慢向前走着。苏隐听得身后有动静立刻掏枪在手,见是我才松了口气,问道:“何兄弟你怎么跟来了,他们没怎么着你吧?”
    我回道:“苏大哥,那些匪人已经走了,并没把我怎么样。小弟也无处可去,只好来找你。”

    苏隐道:“你别跟着我,我也不回府,不让你回北平去么?”

    “那你打算带着小姐去哪儿啊?”我关切地问。

    他见我刨根问底不禁有些恼火,厉声道:“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不劳外人过问!”说完抬枪晃了一下。

    我也不想把他惹毛了,停下毛驴道:“苏大哥你别误会,我只想帮你而已。贼人万一找到你怎么办?多个人也多分力量。”

    “谢谢兄弟,我自打起了这贼心就没想活着,他们找来我一死罢了。”话虽这么说,他的枪依旧对着我。他现在毕竟只是个凡人,年纪又轻,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已经投降沈三,何况眼下他只想过二人世界,怎容外人打扰。

    “苏大哥,我真的是想帮你!”我并不死心,催动毛驴向他奔来,他见状大惊,还以为我要抢他的大小姐,对着我胡乱开了一枪。因为距离甚近,子弹正中前胸,可如此低级的东西焉能伤我分毫,立如沙子一样碎开,只在胸口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

    苏隐见我挨了一枪居然没事,马上怀疑子弹出了问题。他卸了一颗子弹在手中用力捏着,嘴里骂道:“沈三真是个王八蛋,一早就防着我,这子弹定是他做的手脚……”

    “苏大哥,子弹没问题,别冤枉他。”我笑着回答,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你怎么没事?”他惊恐地问。

    “我一个叔叔从前是义和拳的,传了我几样邪门功夫。这金钟罩铁布衫属童子功,练成后刀枪不入,所以说我能帮你。”我迅速编了个他可以理解的理由。

    他将信将疑地问:“义和拳真有这功夫?那怎么还被洋人灭掉了呢?”

    我笑道:“刚才不说了么,这是童子功,要从七八岁练起,一破身就不灵了,所以会的人非常少,十个里有九个是假把式。”

    说话间我已经来到他身旁,一马一驴并排前行。他自知远不是我对手,只好收了枪,忐忑地问:“兄弟是真心帮我么?”

    “自是真心。苏大哥,你做这事我是理解的。以前在家时我也有个喜欢的妹子,人家也不喜欢我,早早嫁人了。我那时若有你一半勇气早把她抢了,生米做成熟饭,也不必一个人孤苦,所以我很敬佩你。人啊,总得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你这一下占全了。”不小心又溜达出一句网络用语。

    这番话倒也不是骗他,最早遇到绮月的时候就不该放她走,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苏隐听我这么说很是感动,他联合外贼抢走东家之女的行为已然自绝天下,现在居然有人理解他,顿时生出相见恨晚之感:“兄弟此言让我好受多了。”
    “苏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距此二十里有座桃花山,我在那选了个住处,打算先住下躲一阵再说。”他此时已卸下戒备,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弟虽不才,也颇有些功夫,现愿同大哥同生共死,不知大哥可否收留?”我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其实完全不必这么费力,用点手段就成,可我并不想破坏故事完整性,尽量还是按这世界的规则来。

    “好,如你所说多个人多分力量,那沈三不过是个兵痞,手下几人也都是附近找来的乌合之众,有兄弟在,不怕他们找到我。”苏隐见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过,只能接受现实。

    苏雯趴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苏隐问沈三一伙人去哪了,我回答说往南走了,他说那应该是回山了,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愤愤道:“沈三真不是个东西,我给他这么大一条财路犹嫌不足,竟不顾约定不让我带人走,真真可恶!”

    “我见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大小姐不放,恐怕不光是贪财这么简单吧。”

    “这个他不敢。黑凤凰是个极厉害的女人,沈三怕她怕得要死。”

    “这个能看出来。”我点头道。

    我们边说边走,路越来越窄,后来已经完全不能称其为路了,坑坑洼洼荆棘丛生,好在苏隐的马颇为神骏,在荆棘中择路而行,倒也没慢多少。

    又走了五里多远,一座不高的土山出现在面前。苏隐告诉我这就是桃花山了,他几个月前买下了山中老猎户的临时住处,并备好米面油柴,准备和苏雯搭伙过日子。

    听他这打算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这就是精心谋划的计划么?人家女孩答应么?警察干什么吃的?能藏几天?不过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我只点头说好。

    转眼便来到山下,山路更为崎岖,苏隐的马早已累得口吐白沫,直翻白眼,看样子马上就会倒毙。我忙对它吹了口气,使它肾上腺素分泌量狂飙一百倍,它如何受得住这样大的剂量,仰天一声长嘶,立时生龙活虎起来,驮着二人向山上疾驰而去。

    苏隐吓得大惊失色,一手紧紧抓着缰绳,另一手护住苏雯防她坠马。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我不禁莞尔,纵“驴”在后面紧紧跟随。
    这座山并不高大,不多时就看到林间一座小巧的院落,低矮的院墙破败不堪,显然久无人居。

    “苏大哥,那不会就是你买的住处吧?”我指着院子问。

    “对,就是这个,”他回答道,“有何不妥?”

    “这地儿不行啊,刚上山就能看见。沈三若是真心找你,不出三日也就找到了。”我摇着头说。

    “这倒疏忽了。当时和他们约好我只要人,钱一分不要,谁知那老贼见钱眼开居然变卦了。那现在该怎么办?”苏隐听我这么一说顿时没了主意,一双眼巴巴地瞅着我。

    “那就先住下吧,等他们来了再说。”我心想别说沈三,就是百万大军打上来我也不怕。

    苏隐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催马进了院子。院中有一正一偏两座茅草屋,建得极是简陋。苏隐解释说那猎户在延庆有家,这地方只是他在春夏之际狩猎住的地儿,只能遮风挡雨罢了。我点点头道此处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有两间房。

    他跳下马来,一把扯开绑在苏雯身上的绳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奄奄一息的苏雯抱下马背,平放在地上。苏雯缓缓睁开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盯着他。
    谢谢!
    不用。
    “大小姐,千错万错都在我一人,你现在将在下千刀万剐我也没有怨言。我虽粗鄙,但和那白家公子不同,他贪图的只是你万贯家资,我只求和你在一起,哪怕一刻也好。”苏隐见苏雯娇弱无力的样子早魂飞魄散,也不顾我还在一旁,深情告白起来。

    苏雯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抽动,却说不出话来,她现在太虚弱了。“你先扶大小姐进屋吧,外面我收拾。”我自觉尴尬,在一旁提醒道。

    他道了声好,奋力抱起苏雯,一步步向正房挪去,看样子他也累坏了。我先把马和驴拴好,又关了院门,这时苏隐也安顿好了小姐,从房中走了出来。

    “这地儿别看不怎么样,花了我三十大洋那。”他满面春风地说。甭管用什么招,现在终于和心上人在一起了,他自然开心。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问。

    “平时存些,又从我爹那偷了点,差不多够了。”

    “今晚打算怎么住?”

    “啊?我……我和大小姐,嘿嘿,在屋里住啊。”他还真没把我当外人,当时男女若无婚约,同宿一室大概够枪毙五分钟的。

    “那好,不过兄弟劝你一句,不要一错再错。此处虽是荒郊野外,自有日月相鉴,万不可对她用强,否则更为人不齿。”我从心里不愿这个我作出有悖人伦的事情,出言提醒道。

    他正色道:“这个自不必说。大小姐在我心中犹若神明,我恭敬奉承尚且不及,焉能有猪狗不如之举!”

    我点点头说:“如此甚好,你回房休息吧,我再收拾收拾。”

    “兄弟,你,你对我这么好,为兄以何为报?”苏隐见我如此勤快实在不好意思,拉住我的手动情地说。

    被自己握住手的感觉很别扭,我忙把手抽出,一笑道:“什么报不报的,既然相遇就是缘分,只望你早脱此厄,与大小姐共结秦晋之好。”

    他心里满是大小姐,又客气几句便急不可耐地转身回房了。我苦笑一声,心想你至少要给我安排个地方住啊,总不能和你们挤一间屋吧,看样子只能在仓房将就一下了。
    这院子也不知多久没人来了,到处都是残枝落叶和动物粪便,满眼破败。我皱了皱眉,从角落里拽出一把破扫帚,奋力一挥,地面瞬间干干净净。这个小把戏苏隐苏雯在房中应该没看到,一马一驴却被吓了一跳。

    我推门进了仓房,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到处都是蛛网,棚顶也是漏的。

    墙角处有一缸米,一堆干柴,墙上挂着几张破烂的兽皮,虫叮鼠咬的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动物。条件虽然极恶劣,对我来说还是无所谓,我这么厉害在哪儿都一样,只是气味实在难忍,必须得收拾一下。

    当下默念真言,污秽立时分解,顷刻无踪。数十节干柴腾空而起,噼里啪啦拼成一张简易木床落在我面前。见那几张兽皮也可改造一下,我又用手段把它们接在一处,窟窿眼也补好了,整张铺在床上。

    原本脏乱不堪的仓房被我稍加改造立时提升了几个档次,达到三星级宾馆标间水准。我满意地躺在床上,透过棚顶的破洞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现在过得很舒服,在这个世界我有无穷的能力但别人没有,基本是天下无敌的状态。

    一句话,我很享受现在的状况,甚至不想回去做什么天侯了。

    一晃天就黑了。苏隐一直没出来找我,也不知俩人在房里谈的怎么样。山中的夜晚静谧迷人,虫鸣鸟叫此起彼伏,月亮也格外明亮,这时一个疑问忽然升起:这里真是个虚假的世界么?我如果抛弃天侯的记忆不回去,是不是就真的成了这里的一员,会不会有自己的故事?真实与虚幻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一夜无话。第二天刚放亮我就出来喂牲口,驴马饿了一夜,早把周围的荒草啃得一干二净。我见之一笑,凭空弄来几捆还带着露水的青草,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二畜面前。它们虽觉神奇也不能开口问,马上低头啃了起来。

    这时正房门开了,苏隐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看起来疲惫不堪。他见我正在喂马,勉强一笑道:“这里不是苏府,兄弟何必如此辛劳,吃过早饭没?”

    “没吃,你呢?”我不知二人这一夜有没有什么进展,也不好开口问。

    “我们也没吃。这儿实在简陋,昨晚兄弟睡哪儿了?”他体虚气弱,已有不支之态。
    “就住那,”我指着仓房道,“我收拾了一下,倒也还不错。”

    “苦了兄弟了。仓房内有些稻米,本是猎户的,我多出一块大洋留下了。墙角还有些土豆地瓜,只是没肉。本来苏家预备了好多牛肉咸菜给咱们路上吃,走得急没带些过来,现在只能喝粥了。”这番话说完,他额头已渗出细细的汗珠。

    我见状忙问:“苏兄你怎么了?”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好久没吃东西了,有点虚。”说完踉跄着向仓房走去,刚走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忙过去把他搀扶起来,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点点头,撩开衣角,露出下腹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创口极深,肉都翻了出来,白衬衣早被浸成墨色,不知当时流了多少血。“是大小姐弄的?”我想他再痴情也不会无端自残,定是苏雯所为。

    他长吁一口气缓缓道:“嗯。起初她一直坐着不动,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肯开口说话。我怕她饿坏了,拿出自己中午没吃的牛肉给她,她还是不理,我一急就伸手去拉她,谁知她怀中还藏着一把剪刀,没轻没重地刺过来,我一不留神就成这样了,不过没大事。”

    “还好没伤到脏器,”我看着伤口道:“多亏年轻,否则流这么多血肯定捱不到天亮。大小姐看着文文弱弱,怎么下手这么狠毒?”

    “别这么说她,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坏了她的好姻缘,这已经是轻的了。”

    “天幸我随身就带着药,”我从怀中掏出一块鹰洋,用手一捏便化为细粉,均匀地涂抹在伤处,“这药是义和拳的归元粉,疗伤补气最为灵验,先给你敷上,你就坐着别动了,抻着肠子谁也救不了你。”

    银粉对伤口自然没什么用处,但我在捏的时候已将真元注入,使其瞬间变成资元补气的良药。不过为不引起他过分怀疑,我并没让银粉有太多功效,只是补补气血,减轻些疼痛而已。

    他点点头,慢慢坐在门前一块青石上,淡淡地说:“兄弟,你我二人素未平生,初来时还对你颇有怨言,不知为兄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劳挂?”他为人甚是机敏,已经对我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别说那么多了,相识是缘。你先歇着,我来做早饭。估计大小姐也饿坏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白费劲了!”我赶紧转移话题,走进仓房弄吃的。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把戏,进屋后赶紧关了房门,在墙角的草堆中翻出几个地瓜,用体内真火催熟,掰开一个,内里金黄酥烂香气扑鼻,我咬了一口还挺甜,忙推门出去给了苏隐一个。

    他饿了许久又失了很多血,早已虚弱不堪,勉强接在手中,皮也不扒直接塞进嘴里,边嚼边问:“兄弟,你烤的是地瓜么?怎能如此美味?”

    “就是地瓜,在里面翻出来的。”我笑着回答。

    “我活了二十多年,这么好吃的地瓜还是头回吃,我,我舍不得吃了,这就拿给大小姐。”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捧着地瓜向正房歪歪斜斜地走去。

    地瓜是被我体内真火催熟的,分子结构产生了轻微改变,甜度大大增加,自然好吃。我看他走路依旧不稳,赶紧上前搀着他回了房。

    正房比仓房大了很多,陈设简陋,只有一铺炕,一个地炉,还有个生火做饭的灶台。虽朴素却十分整洁,看来之前苏隐已精心打扫过。炕上的铺着白色的被褥,早已血迹斑斑,苏雯被紧紧绑缚着,蜷缩在一角,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大小姐怎么了?”我小声问道,见她这副样子我已猜到八分。

    “她出手太重,我出血又多,担心她趁我昏迷之际再来一剪,只好,只好出此下策了。”苏隐无奈地回答。

    “这样也好,免得她再生事端,”我见她嘴唇发紫呼吸虚弱,叫了声不好便上炕解了她的绳索,她身体软绵绵地摊开,却仍一动不动。

    “大小姐,大小姐?你没事吧?”苏隐紧张地叫着她,她却毫无反应。这下他彻底傻眼了,拉住我的手问:“兄弟,这,这该如何是好?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断不能独生!”

    我探了下她的鼻息,虽微弱但平稳,于是判断道:“她昨日太过疲累,一天未进水米,你又给绑了一晚,此时只剩一口气在了。”

    “兄弟你懂的真多,”苏隐敬佩地说,“此地缺医少药,又该如何是好?”虽是和我说话,一双眼却没离开苏雯,眼中满是柔情。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1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恐怖推理 最新文章
有看过《我当道士那些年》的吗?
我所认识的龙族
一座楼兰古墓里竟然贴着我的照片——一个颠
粤东有个闹鬼村(绝对真实的30个诡异事件)
可以用做好事来抵消掉做坏事的恶报吗?
修仙悟
—个真正的师傅给你聊聊男人女人这些事
D旋上的异闻录,我的真实灵异经历。
阴阳鬼怪,一部关于平原的风水学
亲眼见许多男女小孩坐金元宝飞船直飞太空
上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9-12 11:09:04  更:2021-09-12 11:17:35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