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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寻心记——梦中的那些事儿[第10页]

作者:莫雨2020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下一页[11] 尾页[1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轻轻摸了下她的脉搏,虽微弱但还算平稳,于是安慰道:“我尽力试试吧,若如不成,你也别太过悲伤,毕竟生死有命……”

    “我不悲伤,”他转头看着我道:“活着不能得到她的心,能一起走也是我的福分了。”说完这话,他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大早上的别乱说,”我从怀中掏出个纸包,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又让苏隐弄一瓢清水过来,打开纸包向瓢中虚倒两下。

    “这是什么药?归元粉?”苏隐问。

    “这是义和拳的疗伤圣药回春粉,比归元粉好些。”我只能继续骗他,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名字,便随口胡诌了一个,“有起死回生之功,阴阳再造之能。听我叔说,团中多有中枪的弟兄,只要服下此药第二天便可痊愈。可惜须以夏里梅做引方见全功,所以极是难得。”

    “夏里梅?是夏日的梅花么?还有这名字怎么,怎么有点像那种药……”苏隐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问。

    “正是夏日梅花,所以才稀罕。团中兄弟多不读书,随便起个名字也是有的。”我也觉得名字有点像□□,连忙解释道。

    他点了下头不再言语,我轻摇水瓢,暗将一丝真元注入水中,瓢中顿时腾起一股白雾,清水也微微沸腾起来。苏隐见了开口赞道:“这回春粉果然厉害!”

    “她现在昏迷不醒,该怎么把药送下去呢?”我晃好了“药”,笑眯眯地问道。

    “这……这却难,我这也没有勺子,总不能硬灌吧?”

    “要不,你用嘴喂?”我出了个损主意,也借机看看他人品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救人要紧。”

    他正色回道:“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在下宁死不为!”

    我赞许地看着他:“果是个好儿郎,那没招了,灌吧。”我伸手把瓢递给他。

    “不不,我举止粗鄙又不通医理,还是兄弟来吧。”他忽然谨慎起来。

    我也不推辞,左手轻轻打开她干裂的嘴唇,右手持瓢把水尽数灌入口中。苏雯渴极,喉咙微动,几口就把一瓢水喝个干净,轻轻打了个嗝,睫毛动了几下,猛然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我。
    “大小姐好,在下是府中马倌,姓何名风。”男女有别,我忙翻身下地自我介绍起来。

    她眼睛一翻,没理我,转头直勾勾地盯着苏隐。苏隐被她看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小姐,你感觉好些了?”

    “干嘛救我?”苏雯哑着嗓子问。

    “不是我,是这位何兄弟。”苏隐在她面前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我一笑道:“您是主人,我是下人,见您昏迷不醒岂有不出手相救之理。”

    苏雯好像没听到,依旧面若寒霜地盯着苏隐,半晌不说话。苏隐嘴唇微动,忽然开口道:“大小姐我想好了,此事是我一时糊涂,不仅累及小姐和姑爷,也让我家门蒙羞。现在我已知错,烦劳小姐无论如何再委屈一天,明日一早我便送小姐回府!”

    “回去后你去哪里?”苏雯幽幽地问。

    “投官自首。”

    “就不怕官家毙了你?”

    苏隐惨然一笑:“毙就毙吧。自从倾心与你,我早没魂了,留这幅皮囊有何用处?”

    苏雯见他说得郑重,也不由心中一动,慢慢低下头去。见此情景我觉得再待下去就太不知好歹了,便开口道:“这几个地瓜还热,你们抓紧吃,我出去看看马。”随后朝二人一拱手,走了出去。

    刚出门就感到有些异样,没等运神感知,前方已经传来沈三那粗俗不堪的声音:“就在这那,我都看见马了!”我情知不妙,忙向屋里喊道:“沈三他们找来了,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俩都不能出来,也别出动静,千万千万!”

    我话音刚落,沈三,黑凤凰带着五六个汉子已经来到院前。沈三跳下马来一脚踹开院门,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猛然看到我,嘿嘿一笑道:“这不昨儿个那傻子么?你也在啊?苏隐呢?”

    我朝他点了下头,没有回答。虽然料到他会找来,但以他的智力水平绝不可能一天就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老子问你话呢,苏隐呢?是不是搁屋猫着呢?让他滚出来!” 沈三虽然吃过我的亏,但并没把我放在眼中。说话间一行人都进了院子,白洋也在其中,他仍被紧紧捆在马背上,脸上毫无血色。

    “钱和肉票不都在你手里么?他也没钱,找他干啥?”我反问道。
    “别废话,快让他出来,我得和他唠唠。”沈三不耐烦地说。

    “他真在里面?”黑凤凰关切地问。她两眼通红一脸憔悴,好像一夜没睡。

    “你问的是谁?”我当然知道她在问苏隐,故意问道。

    “废话,自然是,是你们府上那姑娘!”黑凤凰满面潮红,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哦,你是问大小姐,自然也在屋内。”

    “这贱人!” 黑凤凰误以为二人已成好事,眼中凶光毕现:“她出来我第一个毙了她!”

    “别毙啊媳妇,可还指着她发财呢,”沈三对黑凤凰的心意依然毫无察觉,出言劝道。又扭头对我说:“兄弟这事和你无关,别挡道儿。”说完掏枪在手向我逼来。

    我自然不会让,盯着他的眼睛问:“挡道又如何?”

    他在我面前丢过一次人,对我多少有点忌惮,不过在众人面前也不好示弱,抬枪对着我脑门威胁道:“三个数,我就开枪。”

    “三,”我微微一笑,替他说了。

    他皱了皱眉,脸部肌肉挤在一处,色厉内荏地喊道:“那就别怪我了,这是你自己找死!”然后居然真的扣动了扳机。

    子弹旋转着从枪口飞出,不知是性能有限还是积碳太多,初速并不快。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过弹头,攥在手心。这动作极快,远低于人肉眼可见的0.1秒,沈三他们自然看不到。

    “你,你怎么没死?”沈三见我毫发无损,惊恐地问。

    “应该是,”我摊开手向他展示着弹头,“机关枪没准还行,可惜你没有。”

    “你这家伙真他妈邪门,”沈三打了个冷颤,他再傻也知道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嘴上却不肯服输,“你会变戏法吧?”
    “沈爷,别和他废话,”保镖武达没看见我手中的弹头,还以为他打偏了,气势汹汹地走到面前,一把拉住我领口:“我知道你是给苏府养马的奴才,屁都算不上,凭什么管沈爷办事?”言罢另一手抽出短刀对我脖颈猛刺过来。

    武达人品极差,先卖主求荣揭了东家老底,现在又想一刀杀了我,我虽不想过分干预这世界的事情,可遇到这种品行低下之人也不能不教育一下。

    这一刀刺得极狠,显是立功心切,打算一下就弄死我。我一闪身早来到他身后,抓起他脖领向后一掷,他一百多斤的身子便如一片枯叶般飘飘悠悠飞出院子,不知落在哪里了。

    “你他妈究竟是人是鬼?”沈三见我露这一手,已吓得魂不守舍,哆哆嗦嗦地问。

    “我当然是人啊,世上哪来的鬼?你得破除头脑中的迷信思想。这子弹你拿去留个念想吧,我刚才把你名字刻在上面了,不过我可不知你真名,只刻了沈三俩字。”说完一把抓过他的手,将刻好姓名的弹头塞在他手里。

    “媳妇,要不这钱咱别要了,”沈三触电般地把手抽了回去,弹头掉落在地,“这小子太邪乎!”

    没等黑凤凰说话,一个戴着眼镜,虎头虎脑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对沈三说:“沈爷,没什么可怕的,他这是戏法儿,当年我在北平天桥看过,是个老头子演的,这小子没准是老头的徒弟!”

    这小伙子正是这个世界的肖青龙,可能因为能力太低,昨天抢劫时沈三没有带他。

    “当真是戏法?”沈三将信将疑地问,“陈大全,你可别唬我!”原来他现在叫陈大全,看起来可比之前几个记忆伶俐多了。

    “绝对是戏法,我亲眼得见,”陈大全点头道,“那老爷子光着膀子,他儿子拿一把西洋□□就打,连开三枪,老头把子弹都抓住了,和他一样也把弹头给我们看了!”

    “原来如此,还好今天带你出来了,差点被这小子蒙过去!”沈三一拍脑袋:“哥几个都给我亮家伙!”几个汉子纷纷抄起枪来。

    “大家不要怕,戏法而已!”沈三给众人打气道,“他再有本事也就两只手,一会咱们一起开枪,看他还怎么接?”边说边退到人群之中,同几人一起瞄准了我。

    我对还站在面前的陈大全说:“傻了吧唧的,你快回去啊,枪子儿可不长眼睛!”

    “哼,我才不回去,我,我躺下!”说完真的往地下一扑,直接趴在地上。肖青龙就是肖青龙,依旧傻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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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枪!”沈三扯开破锣嗓子下了命令。一时枪声大作,六颗子弹一起出膛向我打来。因为个人想法不同所以瞄的部位也不一样。一颗打肚子,四颗打头。黑凤凰毕竟是女人,又和我无冤无仇,瞄的是手。

    我本可以不躲,可转念一想不是说我会变戏法么?那就变到底吧,身形微动,把一颗颗子弹拿在手中。这次用时更短,估计高速摄像机都拍不到,匪徒更无法察觉。随后把手一摊,展示着六颗长短不一的弹头。

    “陈大全!”沈三又吓着了,声音也变了调,“这他妈也是戏法?”他虽生得高大魁梧,但内心极其脆弱,说实话真不适合做土匪,看个大门倒称职。

    陈大全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瞪着一双鱼眼看着弹头,噗嗤一声乐了:“兄弟你这个玩儿的好,比天桥那老爷子厉害多啦。”说完伸手抓了一粒仔细地研究着,好像在验证真假。

    “不,不是戏法!”院外传来武达尖利的声音。几人回头一看,只见武达满脸是血,衣衫破烂,一瘸一拐地进了院,“这人是练家子,常人哪有这样的力气?定是苏隐那小子找来的高人!”他迅速给我又安排一个身份。

    “怎么又成练武的了?到底是他妈干啥的?”沈三脖子上青筋暴起,声音也失去了控制,显然已到了崩溃边缘。

    “这小子一下把我扔到山下一棵大树上,飞了足有百来丈,看他这样子也不是天生神力啊,一定是练功夫的!”他试图用自己的世界观来解读此事。

    “好,媳妇儿,咱们扯了吧,钱不要了!”沈三征询黑凤凰的意见。

    黑凤凰圆睁凤眼对我说:“小子,我不管你是谁,能不能先把苏隐给我叫出来?”

    我有心逗逗她:“夫人找他做什么?”
    “你别管,快叫他出来!”她根本不怕我,一心只想见到心上人。

    沈三拉着黑凤凰的手说:“媳妇咱快走吧,找他干啥?他爹就是个管家,能抠出几个钱?到手的钱省点用,这辈子够了!”他只要再聪明一点就能觉察女人的心思,可惜实在是太愚鲁了。

    另外几人早已上马准备逃走,都眼巴巴地瞧着黑凤凰。黑凤凰见苏隐明知自己想见他却仍不露面,顿时也灰了心,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房门道:“遇着高人了,走吧。”说完也翻身上了自己的白马。

    “等等,把他留下。”我指着马背上的白洋说。

    “你要他干嘛?我带着还多少能换点钱。”沈三已上了马,情绪也平缓下来。

    “武达不是告诉你了么,白家现在比你都穷,还能榨出什么油水?不如放了,给自己积点德。”我明着是劝,实为威胁。

    沈三还不死心,扭头问武达:“白家真一分钱没有了?”

    “没了沈爷,就剩一屁股饥荒,宅子都押出去了。”武达也上了马,捂着脸回答。

    “媳妇,那就把他留下吧!”沈三仍不敢自己拿主意。黑凤凰对此事毫不关心,淡淡地说了句随便直接走了。

    沈三命令仍站在地上的肖青龙去放人,他龇牙一笑跑到白洋身边,笨手笨脚地给他解绑。不过人应该不是他绑的,顺利解开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鼓捣半天也没成功。我心中暗笑,轻吹一口气过去,白洋身上的绳索立时崩开,人重重摔在地上,痛得他不断哀嚎□□。

    沈三虽然败了,还想多少找回些面子,冲我一拱手道:“小兄弟临危不惧,忠心护主,沈某甚是敬佩。咱们青山不改,绿……”他忽然停下不说了,因为我正在用枪瞄着他。

    我算好他说到这个“绿”字停下,提醒他检查一下自己头顶。

    我这把枪黝黑铮亮,寒气逼人,正是黑玉剑所化。沈三虽不识宝,却被它发出的气息所慑,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不仅他,所有匪徒都呆住了,一个个失魂落魄地趴在马背上,只剩一口气在。
    “还不快滚,打算留下来过年么?”见此场景我颇悔掏黑玉剑出来,这是天下至宝,俗辈如何受得住,忙把“枪”揣进怀中,又说了句警语唤醒他们。

    沈三先反应过来,不敢再言语,拍马出了院子,手下几人忙跟出去。陈大全最后一个出门,他在团伙中地位最低,所以骑的是头驴。

    昨日那浑身无一丝气息的汉子没来,估计是被沈三留在山里了。白洋哼唧了半天才缓过来,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跪倒在地:“谢壮士救命之恩,白洋永世不忘!”说完就要磕头。

    我一把将他搀起,笑道:“男人膝下有黄金,公子这是何苦。”

    他白净的脸上满是伤痕,看来沈三没给他VIP待遇,身子也很虚弱。我扶他坐在门前一个磨盘上,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烤地瓜给他,他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一把夺在手中,不管不顾地整个塞进嘴里。

    我怕他噎着,连忙劝道:“慢慢吃,屋里还有,接下来白公子有何打算?”

    “等那几个匪人走远,”他咽了一大口地瓜,“我就回沧州去,只是身上无钱,马也都被抢走了。”

    “正好我这有一匹马,你骑着走吧。”

    “何壮士,这海样的恩情小子该如何报答?”一个地瓜下肚,他气色好多了。

    “不必报答,就算给自己攒一份功德吧。”我随口答道。

    “壮士空手抓子弹的功夫真让在下大开眼界,您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年轻人,居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事。

    “这还真就是个戏法,糊弄人的。”我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只是练起来很危险。前些年有个叫程连苏的专门演这个,结果失手让人打死了。”

    “我也听说过此人,”白洋毕竟念过几年书,没事也看些奇闻异录,“好像是美国人,起了个中国名字,死在舞台上。不过他只能接一发,壮士却一下接这么多……”

    我俩闲聊一阵,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厮打之声,白洋知道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和苏隐在里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猛地站起身来:“再次谢过壮士救命之恩,日后如若再见,白某定然舍命报答,告辞了!”言罢也不去牵马,直接向外奔去。

    这时房门忽然开了,苏雯满脸泪水地走了出来,苏隐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你给我站住!”苏雯冲白洋喊道。

    白洋果然站住了,慢慢转过身来,生无可恋地说:“大小姐叫我何事?”

    苏雯含泪问:“你,你不带我一起走么?”

    白洋惊恐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眼苏隐,快速算计了下,觉得和媳妇比命最重要,决然道:“大小姐,你我虽有婚约,但毕竟尚未过门,又无夫妻之实,算不得礼成。而且我家的确完了,你的礼钱又被人抢光,你从小娇生惯养如何过得苦日子?我看这两位公子都,都是很好的,你留下也算良禽择木,何必跟着我吃苦。”
    苏雯哽咽着说:“吃苦我愿意,我就跟着你!”说完竟迈步向他走去。

    我忽然有种掐死苏雯的冲动——苏隐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反观白洋,贪生怕死不说,还是骗婚,她居然还打算跟他走,这是人做的事儿么?

    闻听爱人这些剜心之语,苏隐仰起头,双目紧闭,拳头死死攥着,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白洋见苏雯对自己如此忠心也颇受感动,有心想带她走又怕我开枪打他,想了片刻,恐惧终于战胜了理想,冲苏雯高声吼道:“你别来,千万别来!算我求你了!”说完腿一软,又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苏雯停下了。

    “大小姐我求你了,千万放我一马吧!我好不容易逃得性命,现在一文不名,自己能不能回老家还是问题,再多你个累赘,下山就得被人抢了,到时谁都活不成!”说完居然没羞没臊地给苏雯磕了个响头,起身向外就跑。

    “他走了,你去追吧,快,快去!”苏隐指着白洋对苏雯吼道。

    “我的事与你无关!”苏雯呛道,不过也没迈步去追,只是呆呆看着白洋远去的背影,面脸泪水。

    苏隐叹了口气,面如死灰地转身进房,呯地一声关了门。欣赏完苏雯这番无耻的表演,他已经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在她眼里还是个屁,彻底死心了。

    苏雯这德行让也我气得浑身发抖,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跟着瞎激动,冷笑一声回到了仓房。

    这下院中就只剩苏雯一人了,她默默站了一会儿终于崩溃了,萎靡地蹲在地上,无声地抽泣着。我以为苏隐不会理她,谁知一分钟不到他又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痴痴地望着。苏雯哽咽着问:“你出来干嘛?我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出不出来和你好像也没关系。”苏隐反唇相讥。

    “那你也走,见你就烦。”苏雯耍起了大小姐脾气。

    “要不我替你把白公子追回来?他没骑马,走不了多远。”

    “呸!我才不要,我谁都不要,你快走!”苏雯又哭出声来。

    原本苏隐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可女人一哭他立刻没了主意,又不敢上前安慰,手足无措地站着,直愣愣地盯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

    苏雯哭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一下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苏隐一眼:“我就是没人要也不跟你!”说完一扭身回房去了。

    苏隐情窦初开,完全不懂女孩心思,早没了刚才的气势,有心追进去又不敢动。我忍不住从仓房走出,向他建议道:“你快去好好劝劝她,挺好的姻缘被你搅了,生气也正常。”

    他神情黯淡地说:“没用,我做什么都没用,那小子放个屁也是香的,这场梦也该醒了。”

    “你不试怎知没用?”我真想给他一巴掌。

    “算了吧,我不想再自取其辱。对了兄弟,你那招空手抓子弹怎么练的?”他开始转移话题。

    “我不是跟姓白那小子说了么,没什么神奇的,就是戏法。”

    “那是戏法,可你怎么一下就把武达扔出去了呢?也是戏法?我可不信。”我在外面的行为他显然都看到了。

    “这,这个就凭力气大,他身子也轻,算不得什么本事。”还不到露相的时候,只能继续撒谎。

    “那沈三为人狠辣,这些年不知杀过多少人,幸亏兄弟你来帮我,要不我今天不知死几次了。说来惭愧,昨儿个我不知好歹地还打你一枪,真他妈该死!”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

    “你这是何苦,”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此等小事苏兄切莫挂怀。你又是怎么认识沈三他们的?”

    他听我问起此事显得有些为难,可我毕竟是他恩人,不好拒绝,略想了想回道:“那沈三本是关外人,确在张作霖手下当过兵,大帅出事后开小差跑到延庆混日子。黑凤凰叫李凤娇,从前是迎春楼的人……”

    “妓院?”我打断道。

    “是的,当初也算红牌,沈三逛窑子时同她勾搭上了。一来二去动了真情,想给她赎身,老板张口就要一千大洋,沈三哪里有钱,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老板给咔嚓了。”

    “杀了?”

    “对,此事在延庆轰动一时,当时北平城几个厉害的警探都来了,沈三在延庆待不下去,带两个混混和李凤娇一起到莲花山落了草。不过沈三这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气量却很小,这些年全靠黑凤凰一人苦苦支撑,没见他事事都问媳妇。”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见他不说重点,我出言提醒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李凤娇有个胞弟叫李朔,以前在苏府打杂,和我关系很好,常对我说姐姐李凤娇的事。这小子在府中并不安分,经常偷钱,一次被我抓了现行,念在往日交情上我没报官,只把他撵了出去。”

    “这小子出去后找不到营生,只好找姐姐入伙,黑凤凰觉得当土匪太危险,坚决不留,他只好在摘星楼做了跑堂。”

    “苏家在延庆是大户,黑凤凰一直惦记,吩咐李朔仔细盯着,寻觅时机下手。后来我去摘星楼吃饭又遇到他,他不仅不怪我撵他出门,反对我大献殷勤,花钱请我喝酒。我那时心恋大小姐,满腹愁闷无人宣泄,竟对他说了。这小子颇有心机,就上了心。”

    “后来白洋到苏府串门,看中大小姐,回去便托媒人说亲。苏白两家是世交,又都是体面人家,苏老爷就点头了。我闻听此事死的心都有了,可又没办法,我是谁,和人家能比么?当晚又去摘星楼喝闷酒,那小子过来陪我,我心里难受,把这事和他说了。”
    “第二天李朔竟主动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要大小姐,我自然说想,他说他姐能帮忙,到时候我得人他们要财。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立马就同意了。”

    “这正常,大小姐就是你的一切。”我插话道。

    “算是吧,可我这么做不仅与贼匪无异,又辱我父清白,当时真是鬼迷心窍。后来李朔安排我和沈三夫妇见了一面,他们觉得城里诸多不便,只能在路上下手。我说抢东西没问题,绝不能伤人,再有就是万一被抓全由我一人担着,万不可牵连父亲,他们都应允下来。”

    “之后你们又见面了么?”我忽然感觉自己像在审讯犯人。

    “嗯,又见了两次,最后一次沈三给了我这把枪,”他从怀中掏出那把二十响,低头把玩着,“说来惭愧,第一次开枪打的就是兄弟你,险些酿成大错。”

    “李凤娇单独找过你么?”我越来越像警察,就差拿本子做记录了。

    “嗯,”他的脸一下红了,悄声回道:“单独找过我两次,对我说沈三贪财好色又胆小如鼠,成不了事,她想做了他和我过日子,吃香喝辣,逍遥一世。我说自己心中只有大小姐一人,对这些不感兴趣。”

    “她怎么说?”

    “她很生气,说到时候要一枪毙了那小妖精,我说最好连我一同毙了,大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她见我如此坚决才不再强求。”

    我知他说的都是实情,点头道:“现在沈三李凤娇都走了,姑爷也跑了,你去好好陪陪她吧。不过你可得把枪藏好,她用剪子捅你我有办法,一枪打你脑袋上,我也只能帮你挖坑了。”

    “谢兄弟,等她消消气再进去吧,”他边说边把枪掖进怀中。

    “仓房里除了稻米土豆和地瓜外,还有什么吃的?”我问道。

    “没了,我问过那老猎户,他平时也就吃这些,打到猎物才有肉吃,那些肉不腌起来也放不了几天。”
    “苏小姐是大家闺秀,如何吃的了这些粗物?你在这守着她,我出去弄些吃的回来。”

    “啊?此地距村镇甚远,兄弟去哪里找吃食?”苏隐对我已经产生了依赖心理,怕我借机逃走。

    “我自有办法,放心吧,我不走。”我安慰道。

    “好吧,沈三他们还没走远,兄弟千万留神!”他知拦不住我只好应允,而且院子里的确没什么好东西,没准我真能弄些酒肉回来。

    我怕他起疑并未动马,只身走出了院子,缓步下山。其实只要一动念,满汉全席南北大菜都有,可那就破相了。自觉已出苏隐的视线,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想着弄点什么回去才好说。

    不过就算弄来食物也得有人做,苏隐苏雯看样子都不是会做菜的主,我也不怎么会,而且堂堂北天侯总不能见天伺候他俩吧,就算我愿意他们也担不起。

    猛然回想起自己曾以虚壤做假公主的事,现在虚壤是没了,普通的土不有都是?立刻有了主意,目运神光向下一看,土地承受不住塌了下去,顿时尘土四起。我抓起一把土吐了口吐沫,捏成人形,用手指捅开七窍,又吹了口气放在地上,泥人却毫无动静。

    我知是自己念力不足,只好嗑破食指,挤一滴血滴了上去,泥人受了血祭,身上腾起一股白气,就地一滚,一个浑身□□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成了。

    “我是谁?”他浑浑噩噩地问。

    “你是厨子。”我答道。这一问一答看似简单却极为要紧,因为他刚得到生命懵懵懂懂,全凭我这口令指引方向。如果我随口说你是木匠,那他就真的会变作一个木匠,说是女人也就会变作一个女人。不过我现在不需要木匠和女人,只要厨子。

    泥人得了我的指令,瞬间有了自己的外形,记忆,身份和性格也确定了下来。他看起来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一身粗布衣服,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包,十足的厨师模样。

    他对我憨厚一笑,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谢我赐他生命,我点点头以完此礼。他这才正式进入角色,开口道:“公子爷好,我叫魏志明,北平城会贤堂的厨师,听说公子来了,特地过来给公子做饭。”

    这当然是假的,不过既然他有了记忆,也会由果到因反向重塑他的身世,如果现在去会贤堂查证,这人也会出现在他人的记忆中。

    结果决定原因听起来很奇怪,却是现代量子力学一个重要推论——因为有他,所以一定有他父亲,祖父,曾祖,太祖这些人,而且他们一定有至少一个儿子。
    我道了声辛苦,担心露馅,又问道:“魏大哥是哪里人士,现居何处?”

    他马上回道:“我就是延庆本地人,早年随父进京,给旗人养鸟种花,老父走后我找了家饭店当学徒,这么多年来一直给人炒菜做饭,一人住在北平前北海沿,会贤堂旁一处小宅。”

    “嗯,为我做饭,你要多少工钱?”戏要做足,虽然明知是假,仍按程序问道。

    “给何爷做饭小子三生有幸,别人求还求不来呢,要什么钱?”

    “好,那就随我来吧!”我转身向山上走去,他背着大包紧随其后。
    刚走几步,猛然听得山上一声枪响,惊起林间无数飞鸟。我暗叫不好,忙提气狂奔,瞬间已来到院外不远处,只见一头通体雪白,口吐獠牙的大野猪正拼命拱着院门,苏隐在院中用枪瞄着它。我怕被他看到忙躲入林中,仔细打量着白野猪。

    这东西绝非世间应有的物种,一时我也不知它究竟从何而来。它身长大概三米,体重千斤上下,两颗獠牙如上品白玉般晶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幸好院门被我动过手脚,否则早就拱坏了。

    苏雯听到枪响也走了出来,见到门外居然有这么大一只白猪,一声娇呼惊倒在地,苏隐忙过来搀扶,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有枪。”

    “刚才是你开的枪?”苏雯惊魂未定地问。

    “是,打它头上了。可惜这家伙皮太厚,没透。”苏隐仍举枪瞄着白猪,伺机再打一枪。

    “听家里张妈说,野猪皮痒了就在松树上蹭松油,越蹭越厚,时间长了刀枪不入。”苏雯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娇小姐,为苏隐解说起原因来。

    苏隐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猪:“我这枪打眼睛,总不能把眼睛也抹上油吧。就是脑袋来回乱动,怕打不准。唉,何兄弟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是的,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看样子这东西也是等他出去才敢来。”真难得,苏雯居然夸起我来。

    野猪见拱了半天没什么进展,嚎叫一声开始拱地,院门院墙被我下了禁,土地却是正常的,而且山中土质松软,野猪又非凡物,只几下半截猪身便钻入土中。

    苏隐大惊失色,对着猪屁股胡乱又开几枪,自然伤不到它,反越拱越快,眼看就要整个没入土中,猪头也已在门里破土,对二人发出低沉恐怖的吼声。

    “现在怎么办?”苏雯被吓得六魂无主,拽着苏隐衣袖问。

    “你先回房,锁上门,”在这危急关头苏隐反冷静下来,喘着粗气说:“这孽畜我来对付。”

    “不,你跟我一起进来,房门还能挡一会儿。”苏雯拉起他的手就要回房。

    “这门早已衰朽,那东西至少千斤重,一下就撞开了,不如让它先吃个饱。”苏隐决绝地甩开苏雯的玉手,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是何苦?”苏雯哭了。

    苏隐莞尔一笑:“我一步错步步错,本以为你能回心转意,谁知仍是痴心妄想,看来这猪腹才是我的归宿。别说了快进去,多少听我一次!”

    话音刚落野猪已拱通了地道,大半截身子也钻了出来。苏隐忙将苏雯拼命推入房中,又用力关紧房门,提枪对野猪狂吼道:“来吧,苏爷陪你好好玩玩儿!”

    这时我突发奇想:如果苏隐被野猪吃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苏雯出去呢?转念又一想,别说苏隐就是从前的自己,就算普通人又怎能见死不救?忙从林中窜了出去,对野猪高声喝道:“小东西还不回来?”
    这句话听起来平平常常,却是一句禁语,对兽类却威力无穷,就算恶虎蛟龙听了也会腿酸脚麻,更别说一头猪了。可奇怪的是野猪居然毫无反应,身体也完全钻出地道,向苏隐猛扑过去。

    我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到院中,抓住野猪头顶一撮毛轻轻一提,把它上半身生生拽了出来,这下用了狠力,它痛极,不断嚎叫,前蹄胡乱向前蹬踏着。

    “咱们是炖着吃还是烤着吃?”我笑着问呆若木鸡的苏隐。

    “兄,兄弟,你可算回来了,当心!”苏隐回过神儿来,出言提醒道。我扭头一看,原来这猪虽已被制却并不老实,晃着猪头想用白牙撩我。

    我嘿嘿一笑:“这对獠牙真不错,送到琉璃厂定值些钱。”说完伸手一掰,一根猪牙应声而断。我说了声拿着便抛给苏隐,他哪里敢接,侧身躲过去,猪牙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这畜生失了一颗獠牙,锐气也丢了大半,不过仍在厉声嘶叫。我听得心烦,暗将一丝凌厉的真气注入其身,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后,它浑身骨头都被生生碾碎,身体也瘫软下去。

    见它已经失去威胁,我一撒手,千斤重的猪身便重重摔在地上,砸得尘土四起。“刚说没肉,肉就来了,”我蹦出一句冷笑话缓解下紧张的气氛,“这么大,够咱仨吃俩月的。”

    “它……真是来送肉的?”苏隐似乎有点信了。

    “没准就是,刚下山时还碰到个厨子,这会也该到了。”我笑嘻嘻地回道。

    “何爷,我来了!”院外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我向往外一看,魏志明扛着大包飞快地跑了进来,把包往地上一放,抹了把额前的汗水,先给我鞠了一躬,又给苏隐鞠了一躬。

    苏隐见有外人,忙抬起枪来,警觉地打量着他。我忙开口道:“我介绍一下吧,这位大哥叫魏志明,本地人,之前在北平会贤堂掌勺。也是流年不利,一次店里去了位军爷,嫌他做得太咸打他一嘴巴,把他撵了出来,还放话说在北平再见他就枪毙,他这才回延庆找活。魏大哥,这位是苏隐,苏府少管家。”
    其实我刚才徒手降服野猪早已超越了人类极限,苏隐就是再傻也知道我有些门道,已经没必要再骗他了,这些话只是敷衍一下而已。

    “苏爷好,”魏志明又给他深鞠一躬。

    苏隐仍如痴似醉地站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拱手还礼道:“魏大哥你好,一路辛苦。”

    “要不说都缘分呢,”我蹲下去捋着猪毛,“若不是魏大哥丢了活儿,这荒山野岭的上哪找人给咱做饭。我在关外老家时常听人说野猪肉最香,一直没口福,今晚定要大快朵颐!”

    白猪颇通灵性,听说要吃它,忍着痛又抽搐几下。我怕它回光返照伤了人,用手在它颈处轻轻一划,这大畜生顿时身首分离,猪血从腔中直射出去,喷得满地都是。肥硕的躯体又不甘心地蹬动几下才彻底归西。

    “何爷好手段,”魏志明称赞道:“杀猪得先得把血放干净,若是淤了血,做出来太腥。”

    苏雯也推门走了出来,看到死猪和一地猪血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躲在苏隐身后。我忙起身问好,苏隐对她说:“何兄弟单手就杀了这怪猪,又救了咱们一次。”

    “谢谢你,”苏雯对我甜甜一笑,笑得花团锦簇,恰如绮月复生。我心中一动,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笑问道:“大小姐不生气了?”

    苏雯白了苏隐一眼:“我生他的气,与你无关。”她自然不知我俩其实是一个人,只是阴差阳错地聚在一处了。

    我向魏志明介绍:“魏大哥,这位是苏雯,延庆苏府的大小姐。”他赶紧小跑过来给苏雯请了个安,恭敬地说:“大小姐好,打小就听闻整个延庆顶数苏家体面,今儿个一见,真名不虚传!”

    苏雯回了句好,满腹狐疑地打量着魏志明。我又把魏志明的情况跟她重复了一遍,她当然不信,但也没说什么。

    这时苏隐把我拉到一旁小声说:“兄弟,我兜里没钱了,可雇不起这么个人。何况这荒山野岭的,他一个厨子来这干啥?不可疑么?”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钱我这还有点,他一个月一两块大洋够了,”说罢我从怀中摸出一摞鹰洋出来,分一半给苏隐,“这钱你先拿着,屋里缺什么下山去买,咱们都是糙人无所谓,别委屈了大小姐。”
    “这怎么好意思,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再拿钱,我,我何时还得清!”他见是鹰洋,知道不是从嫁妆中拿的,坚决不收。

    “给你就拿着吧,我要钱也没用。”我把钱硬塞到他手中,他见我态度坚决也不再推辞,把钱揣进怀里,感激地说:“我还有点钱存在我父那里,等风声一过就回去拿,到时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魏志明是个勤快人,我俩说话的功夫已从包中掏出刀来收拾野猪,先刮毛再切割,一点多余动作没有。不多时半个猪身就收拾好了,一尺见方的猪肉摞了好几层,整齐地码在地上。

    “这猪能吃么?”苏隐问魏志明。

    “何爷,这猪能不能吃?”魏志明擦了擦脸上的猪血,把问题抛给了我。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大小姐敢吃么?”我又问苏雯。

    “这么大的猪我是第一次见,看着怪怕的,要吃你们吃吧,我可不吃。”苏雯望着血迹斑斑的猪肉说。

    我见大家都不感兴趣,便笑着说:“既然都不吃,那就处理了吧。”其实我也不想吃这怪东西。

    “好,处理了。焚烧会有烟尘,不如埋了。魏大哥,咱俩动手吧。”苏隐心里有鬼,不敢暴露自己行踪。

    魏志明是我捏土造出来的,一切都听我指挥,指着半截猪身问:“何爷,埋么?”

    “还得挖坑,费这事,”这白猪哪来的,有何本事我都不清楚,埋了再活过来就麻烦了。说完抓住猪尾轻轻一甩,肉山一样的猪身腾空而起,直向山顶飞去,过了好久才听得扑通一声闷响,不知落在哪了。
    谢谢!
    谢谢!
    苏隐苏雯见我露了这一手,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如法炮制,把魏志明切好的猪肉连同猪牙也都扔了出去,又对魏志明说:“别光看着了,再寻些吃食做点什么,有大小姐在,弄得精细些。”

    其实现在也就上午九点多,远没到午饭时间。但经过这一番惊吓苏隐苏雯估计都饿了,而且他俩也怀疑魏志明究竟是不是厨子,必须让他证明自己。

    魏志明憨厚一笑:“何爷说笑了,我是个厨子,吃食自然随身携带,哪还用现找?”说罢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大包,露出一个四角包铜的木箱,又打开箱盖,取出一扇橡木板放在地上,又拿出四个圆木棒,麻利地拼成一张桌子。干完了抬头问:“何爷,厨房在哪儿?”

    “在仓房。”我指了指自己住的房间。

    “好,请二位爷,大小姐稍等片刻,一会儿就开饭。”说完背起箱子朝仓房走去。

    “兄弟,买房时我四下看了,就我那屋有个灶台,一口锅,仓房啥也没有啊。”苏隐以为我在骗魏志明。

    仓房的确没生火做饭的地方,不过这对我不是什么难事,刚才说话间已动念在屋中柴草下做了个灶台,不怕他去检查,于是回道:“其实仓房是有的,被柴堆盖住了,你没注意。”

    苏隐点点头不再言语。他已知我来历非凡,多问也是无益。苏雯见有桌无椅,回房取了两个木凳过来,苏隐又从墙角搬来一个木墩放下,我把磨盘挪了过来,四把“椅子”算齐了。

    刚坐下,魏厨子端着一盘热菜走了出来,扯嗓子喊:“红烧肉丁豆腐!”神态声音和摘星楼跑堂的伙计一模一样。他又进屋取出一壶酒和三个瓷杯,殷勤地给我们都倒满,笑道:“几位爷慢用,我再去炒几个拿手的。”

    苏隐吟了一小口酒,咂着嘴说:“兄弟对我真是太好了,万没想到在这里也有酒有肉。不过他那箱子可不大,还要装桌板桌腿,怎么还容得下这许多吃食?此事实在蹊跷!”他还是不大放心来历不明的魏志明。

    为打消他的疑虑,我先夹一口菜吃了起来,味道居然还不错,又喝了一口酒:“苏大哥不必多疑,江湖上多有能人异士,他是厨子,吃饭的家伙自然要随身携带。”
    说话间魏志明又端着两盘菜出来,一盘酱焖牛蹄筋,一盘银耳素烩。苏雯本不想吃,见几道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忍不住也夹了几筷子,点头称赞道:“真好吃,比家里的都好,魏大哥真有两下子。”

    半个时辰不到,魏志明已经做了八道菜,累得满头是汗。我要他坐下一起吃,他咧嘴一笑:“哎呦何爷,可折杀我了。哪有厨子和爷一起用的呢,厨房还有那,我进去吃。”拱拱手又进了仓房。

    几杯酒下肚,苏隐已不胜酒力,红着脸斜睨着苏雯。苏雯也有几分醉意,察觉苏隐看她却并不恼怒,轻启樱唇道:“大丈夫要看就好好看,别偷偷摸摸的,让人瞧不起。”

    这话给了苏隐勇气,侧身对她动情地说:“苏姑娘若肯对我一笑,马上死了也心甘!”一双眼睛只盯着她来回看。

    “呸!”苏雯啐了一口:“挺大个人不知羞,我笑一下你真去死么?那我可笑了。”说完对他扑哧一笑,只笑得苏隐心花怒放,浑身酥软,语无伦次地说:“此言自然作数,我,我这就去投官,这辈子值了,值啦!”

    见二人冰消雪融我却心中一紧,暗想这次又白来了,苏雯肯定不愿和我出界回城。不过能亲眼见到过去的我和过去的绮月走在一起,也算幸事一件。

    二人又调笑几句,苏雯抻了抻腰说乏了,起身回房了。苏隐心不在焉地陪我又喝几杯,寻个借口也进屋去了,只留我一人自斟自饮。

    酒足饭饱后我哼了一声,魏志明忙出来收拾桌子,我说不用,一挥衣袖桌上便干干净净,残羹剩饭早不知去向。我慢慢起身进了仓房,墙角果然多了个灶台,锅碗瓢盆俱全。魏志明也进了屋,对我一笑,一声不吭地靠墙站好,像罚站一样。我知他人格尚未完整,也不去管他,自己躺在床上休息。

    躺了一会觉得十分困乏,现在反正无事,墙院又设了重禁,便闭目睡了。

    一觉醒来居然已是傍晚时分,魏志明还在直挺挺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命他赶紧做饭,他答应一声又开始忙活起来。

    我见他箱中都是些牛羊肉,鸡蛋韭菜青椒等俗物,便对空虚抓一把,向下一掷,地面上顿时多了好些海参干贝,燕窝鱼翅等好货,都整齐地捆着,鱼翅上居然还挂着个价签,上写大洋四元。我也说不清是从何处抓过来的,不过货主供养我也算福分,轮回中自会得报。
    魏志明现在还没有很强的逻辑思维,见我用法也不感奇怪,走过来捧起食材摞在灶台上,笑道:“这些东西比会贤堂后厨金贵多啦,何爷端的好本事!”

    我听门口有动静,知是苏隐出来了,赶紧出了仓房。他打着哈欠,满脸倦容,看样子也是刚醒,见了我忙拱手请安,我还了一礼,小声问:“你们进展如何?”

    听我问这事他俊面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还好,这次没捅我。”

    我想说你没捅人家就好,又觉太过猥琐,于是改口道:“大小姐是个好姑娘,你万要珍惜。”

    他正色道:“苏小姐金玉般的人物,我出身低又粗鄙不堪,本无福执手,幸得兄弟鼎力相助……”

    我打断道:“万事必有因果,你我渊源极深,此间不好明言,日后自然得知。”这时魏志明端着一盘菜出来,吊着嗓子喊道:“海虹海参来喽!”

    苏隐惊道:“还有这菜!我只听过,摘星楼要六块大洋,听掌柜的说一年也不做一回。”

    “我不说了么,咱俩有口吃的就成,别亏着大小姐。这是你们休息时我让老魏下山买的。”我解释道。

    苏隐嘴巴一动,估计想问山下哪有卖的,却没问出口。房门一响,苏雯扭扭捏捏地走出来了,满面潮红眉目含春,白玉般的脸上居然浅施粉黛,说不尽的万种风情。苏隐见了她又怔住了,只痴痴地瞧着。

    “盯着我干嘛?”苏雯知道他被自己天姿所迷,面露喜色。

    “没,没什么,”苏隐忙低下头,慌乱地说:“何兄弟怕委屈了你,特意买了些好东西做。”

    苏雯对我甜甜一笑:“谢过何兄弟了。”苏雯拿不准我岁数,只好以兄弟相称。

    我是硬闯进这世界的,没有过去,多大岁数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看着比苏隐略小一些,所以叫他一声哥。
    我道了声不必客气,便请二人落座,魏志明端来刚沏得的香茶,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又进屋炒菜去了。

    “这里如此幽静清雅,又蒙兄弟厚眷,吃喝也比往日强多了,神仙不过如此吧,只不知还能受用几日?”苏隐喝了一口茶道。

    “我可想我爹娘了,不知得到消息没,还想小月,谁像你狼心狗肺的。”苏雯白他一眼道。

    “苏兄将来有何打算?”我问道。

    “估计现在官家已知晓此事,正满世界找大小姐呢,”我的问题把他拉回残酷的现实中,愁眉苦脸地说:“若被警察寻到,我还免不了一死,只是污了大小姐清白。”

    “呸呸,好像我跟你怎么样了似的,”苏雯似笑非笑地说,“你可别死,你死了我找谁算账去!”

    我觉得苏隐面对的是个死局,被人找到后,苏家肯定会追责。现在虽然社会动荡,基本的法治还是有的,他出身又低,这罪行够枪毙十回了,看来还得保他一些时日,只要苏雯同意嫁他就有回旋余地了。

    魏厨子又炒了好几道菜端了上来,居然还有一盘香烹狍脊肉,不过仍不肯坐下与我们一起吃,我也不勉强,由他回仓房去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掌灯时分。天上明月高悬,将院子照得通亮。山中静谧宜人,只是蚊子颇多,苏雯拍了几下颇不耐烦,先回房去了。苏隐见她走了,顿如屁股生疮一般坐不住了。我知他心意,忙喊魏志明出来收拾碗筷。然后起身对苏隐说:“快去陪大小姐吧,好好哄哄她。她若肯嫁你万事好说,如若不肯你还真是死路一条,谁都没办法。”

    苏隐站起来回道:“兄弟说的是,我又何尝不知。其实能和大小姐独处几日我早已心满意足,多活一天赚一天。谢兄弟赏饭,我进去了。”说罢对我一拱手,转身回房了。
    晚间我正在仓房休息,忽然感觉有人触动禁制,忙一跃而起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摸了进来。这禁制只能阻异物异人,对正常人却没有效果。此人身形窈窕,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黑凤凰。

    她不知有人在侧,轻轻走到正房门前,犹豫片刻,小心地敲了敲房门。

    “谁?”苏隐警觉地问,毕竟做贼心虚,睡不踏实。

    那人没说话,继续一下下地敲着。苏隐也不再问,拎着一把斧子开了门,借月光一看顿时傻眼了,斧子咣铛一声掉在地上。

    “你,可还好?”来人果然是黑凤凰,她不敢进去,在门外小声问道。

    “还算好吧,多谢挂念。嫂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苏隐的声音更小,生怕吵醒屋里人。

    黑凤凰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苏隐的手,哽咽道:“别叫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我,我是凤娇。”她年龄比苏隐大了不少,这话听起来别提有多肉麻。

    苏隐一下甩开她的手:“嫂子,虽说我和大哥交情不深,但你毕竟是沈夫人,苏隐对你只有敬重,绝无他心。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以前我是卖么,何况我比你大十几岁么?何况我是个女贼么?何况我没人家漂亮么?”黑凤凰忽然激动起来,声调也提高了十倍,几句话说完已泣不成声。

    苏隐自己也苦恋苏雯多年,知道单相思有多苦多卑微,见她这样也动了恻隐之心,柔声劝道:“凤娇姐,这是何苦来,你有男人我也有喜欢的人……”

    “我没男人,没了!”李凤娇尖声吼道:“沈三跑了,滚回关外老家了!我李凤娇现在是孤家寡人,我他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个不成器的弟弟,现在谁他妈敢管姑奶奶!”
    “别,千万别喊,”苏隐生怕吵醒苏雯,手忙脚乱地阻止着黑凤凰,又不敢碰她,“有事慢慢说,我不跑。”

    黑凤凰也自觉失态,从手包中掏了根烟,点着猛吸一口:“沈三是个无耻小人,从你这回去后自己偷摸跑了,钱也都卷走了,只给我留下一千,还有封信,要我带几个兄弟继续干。谁有心思管这烂摊子,天一亮我就把钱分了,散伙。”

    苏隐问:“他没带你一起走?”

    “谁稀罕他带?在一起这么久,我压根没正眼瞧过他。”黑凤凰恨恨地说。

    “那你当初为何嫁给他?”

    “你哪只眼睛看见姑奶奶嫁他了?那时他一心为我赎身,我也想找个依靠,才同他做了山匪,我们从未拜堂成亲。本以为他是条汉子,谁知竟是个欺软怕硬的脓包,什么事都要我拿主意,这几年若不是我里外维持,那破寨子早就完了,还用等到今天?”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虽卑贱,好歹也是个女人,深更半夜赶了几十里路来找你,你说我打算怎么办?”黑凤凰声音又高了起来,苏雯只要不是聋子早被惊醒了,估计也在听二人说话。

    “凤娇姐你别急,我知你心意,可现在一心只在大小姐身上,此事我……恕难从命!”苏隐虽在劝解,但语气坚决。

    “我知道你喜欢她,也不想和她争。”黑凤凰如诉如泣地说,“我只想每天都能看着你,哪怕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天天伺候你也成,你,要我么?”这话说完,李凤娇已满面绯红。

    苏隐浓眉紧锁,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承蒙凤娇姐错爱,苏隐三生有幸。只不过……”
    黑凤凰一下用手堵住苏隐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凄然道:“嗯,我料到你会这么说,那就别说出来羞辱我了。李凤娇啊,你真他妈贱,给人做使唤丫头都不要。好,真好!没别的,姐姐祝你和苏小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说完从腰间解下一物,慢慢对准自己太阳穴,凄苦地说:“弟弟,多年后,你还会记得有个姐姐爱过你么?”

    我暗叫不好,黑凤凰这是要举枪自尽了。我能耐虽大,也难救必死之人,之前救胡飞和郭溪就失败了。正要现身夺枪,苏隐已把她扑倒在地,枪也响了,子弹擦着二人的脸射向天空,看来她还真是铁了心寻死。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这何苦来!”苏隐万没想到这世界上还会有人肯为他死,心中感动,紧紧搂着黑凤凰不放。

    “你肯抱我了?不嫌弃我了?”黑凤凰幽幽地说。

    苏隐回道:“你舍命对我,我又焉能负你?”

    二人正卿卿我我,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苏公子还真是多情,这就迫不及待了,用我给你腾房么?”我凝神一看,苏雯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地上二人。

    “大小姐,你……你醒了?”苏隐满脸羞惭,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问。

    “你们声音这么大,怕是猪都醒了。”苏雯鄙夷地看着仍躺在地上的李凤娇,顺便把我也嘲讽了下。

    苏隐想开口解释却被苏雯狠狠剜了一眼,立刻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乖乖站着,不再说话。苏雯对李凤娇说:“我有丫鬟,不用你伺候,你还是去做以前做过的事情去吧。这男人你喜欢就带走,本姑娘不稀罕。”
    “大小姐何出此言?”苏隐听出她言中侮辱之意,不禁也有些恼怒。

    “怎么,你不爱听啊?不爱听和她一起走啊,赖在这干嘛呢?”苏雯好像变了个人,句句都是剜心之语。

    “苏小姐,是我贱,是我主动找他的,和他没关系。他心思都在你身上,千万别冤枉了他。”李凤娇也爬了起来,却没反唇相讥,只为苏隐开脱。

    “大小姐,抢亲的是沈三,和李姐无关,钱也都被沈三拿走了。”苏隐也替她说话。

    “你俩一唱一和的很好,”苏雯冷笑道:“既然都是好人,那就快进屋做点好事去吧。”

    “那你去哪儿?”苏隐有些慌了,他拼了命才争取到和苏雯在一起的机会,生怕失去她。

    “我去哪儿需要你同意么?”苏雯瞪他一眼,迈腿向外就走。苏隐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么晚你能去哪儿?哪也不许去!”

    “放开!”苏雯用力挣扎着,却如何挣得开,怒道:“你放不放?”

    苏隐发现自己在体力上完胜苏雯,如何肯轻易放弃,嘴上说着好,手却仍死死拉住苏雯的玉手,像孩子抓着心爱的玩具一样。

    二人撕扯一会儿,苏雯怒极,飞起一脚踹在苏隐小腹上,苏隐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血从指缝中不断涌出。

    “让你不放手,活该!”苏雯没想到这一脚正中他的伤口,言语中颇有悔意。

    “你怎么流血了?”见心上人受伤,黑凤凰一下扑过来,关切地抚摸着他的伤处。

    “旧伤罢了,不打紧。”苏隐触电般推开她的手,不想让苏雯再有误会。谁知这动作却严重伤害了黑凤凰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她猛然拾起□□,枪口对着苏雯的脸恨恨道:“你个小贱货,整日里擦胭抹粉就知勾引男人,那日我就该一枪毙了你。不过现在也不晚,姑奶奶这就打烂你的脸,看你还用什么勾……”
    “你要干什么?”苏隐见黑凤凰动粗,不顾伤痛一跃而起,死死抓住黑凤凰持枪的手,厉声斥道:“我喜欢她,爱她,她踢死我我愿意!我的事你别管了好么?”见黑凤凰骨子里仍如此粗蛮冲动,苏隐不禁有些厌烦。

    “好,好,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年华正好,我一个老太太跟着掺和什么,我这就走。”见心上人在苏雯面前一副哈巴狗模样,黑凤凰彻底绝望了。

    “说死不死,说走又不走,哼,有趣。”苏雯讥笑道。

    “小贱人,我就是走也要找机会杀了你!”黑凤凰怒视着苏雯,眼里快喷出火来。

    “杀什么杀,想杀人就冲我来吧!”苏隐忍着剧痛,扳着她的手把枪对准自己脑门。

    “你以为我不敢?那就把你们都宰了,到下面配对去吧!”黑凤凰已来到崩溃边缘,歇斯底里地喊着。

    “那你开吧,一枪打死我,反正我早他妈该死了!”苏隐的情绪也已失控,腹部血流不止,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黑凤凰被他视死如归的气势镇住了,呆呆地说:“不不,你不该死,你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死呢,是我该死……你放手,让我死。”

    三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我却猛然察觉一股骇人的戾气正由远至近极速逼来。潜心探去,竟是个身高十丈之物,迷迷茫茫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我忙推门出去,三人听到响动一起向我看来,让我无比尴尬,只好拱手笑道:“抱歉抱歉,何某绝非有意窥伺,只因又有客到,不得不亲自出来迎接。”
    如若没有外人打破三人之间封闭的体系,他们还会沉浸在相互间错综复杂的情感中难以自拔,我的出现一下打破了这种脆弱的平衡,就像几个女人正在毫无防备地野浴,忽然发现旁边有陌生男子一样。

    黑凤凰忙撒了手,随手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垂下头去不敢看我。苏隐夺下她的枪揣入怀中,挤出一丝笑容道:“把兄弟都吵醒了,真是不好意思。”苏雯也是秀面微红,双手快速搓着衣角,也不嚷着走了。

    “苏兄怎么流血了?”我怕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在偷听,装出才看到的样子问。

    “刚才不小心把伤口挣开了,没事。”他失血颇多,脸色苍白,眼见不支。

    “是我弄的,你要是能治就治一下。”苏雯漫不经心地说。

    我微微一笑道:“若不能治呢?”

    “那他就死了呗,有什么要紧。”苏雯不紧不慢地说,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不在乎苏隐。

    我微微一笑:“试试看吧,我也不是神仙。”说完快步来到苏隐面前,用手捂住他伤处缓缓注入一缕真气,他的身体猛烈晃动起来,两个女人一同睁大眼睛看着,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苏隐身子很虚,受了点真气就已承受不住,不过元阳已经补足,好好休息一晚就可复原。

    传完真气,苏隐长吁一口气,觉得舒坦多了,对我一笑道:“也不知何时积下功德,能和兄弟结识,华佗在世不过如此了。”我刚想客气一下,忽然感觉地面微微颤动,幅度极小,常人难以察觉。苏隐刚吸纳了真气感觉极灵,皱着眉问:“是何响动?莫非山中地动?”

    我心想今晚不露相是不可能了,虽不知此物形状,但最少有五层楼高,除了霸王龙,自然界中哪还有这样的活物?苦笑一声道:“不是地动,应该是山中妖魔,正向此间而来。”

    我的话虽然离奇,但通过几天的接触,苏隐早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知道我绝不是开玩笑,掏出黑凤凰那把枪紧张地问:“是不是那半只猪又回来了?”

    “不是,比猪可大太多,今晚你有眼福了。你我在外守着,大小姐和李凤娇进房!”什么怪物我都不怕,这么安排只是增加点紧张气氛,顺便缓解一下三人的尴尬。
    “不行,我不能离开她,她们。” 苏隐担心二女在房中再起争端,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我觉得这时应该民主一点,也看看她俩对苏隐的心意,便问二女:“你们意下如何?”

    “我还想看看是什么妖精呢,不进去。”苏雯抢先回道,黑凤凰凄然一笑:“我也不进去。”

    见二人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勉强:“如此甚好,我们同生共死,切莫再起争端。”这话说完我又有些后悔,这不等于承认刚才偷听了么?好在他们仨并不介意,都紧盯着院外,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

    这时地面震颤得已经很明显,两个女人才面露惧色,先后躲到苏隐背后。

    我缓步走到门口,闭目感知着此物,可依然看不清楚,只知是个人形,但又没有人的气息。院中一马一驴也觉察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居然伏地不起,苏隐三人也不敢发出声音,希望“妖魔”能够忽略他们。

    就这么等了两分钟,院前林木忽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折断了,苏隐承受不住压力喊了声不好,将身边两人紧紧搂在怀中。苏雯黑凤凰也前嫌尽弃,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怪物来临。

    地面的颤动和林中的声响忽然一同停息下来,甚至连鸟叫虫鸣都消失了,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我知此怪在故弄玄虚,深吸一口气高声吼道:“嗡巴咂哄咪呤!还不现身更待何时?”前半句是云咒,内有重禁,能压一切邪祟,不怕它不出来。

    这东西果然受不了,从林中高高跃起,直挺挺落在门外。这一下有万钧之力,双腿深深插入地下,又纵身一跃才跳出来,耸立在面前。

    我上下打量一下,难怪刚才看不清,这东西生得太怪了。

    它高有十四五米,左腿是一棵红松,右腿是桦树,身体是个破旧的锅炉,两条胳膊是炮管,脑袋居然是卡车头,车灯做眼睛,放着淡淡的黄光。它绝不是自己长成这样的,应该是高人随便找些东西临时拼凑的,就像我捏土做魏志明一样。
    “你会说话么?”我高声问道。

    “可以,”它瓮声瓮气地回答,说的也是汉语。

    “深夜来访,意欲何为?”我又问。

    “杀人。”它长得虽然极高大,却只具备简单的语言能力,看来高人做他的时候没花什么心思。

    “我们这好几个人,你要杀谁?”

    “都杀。”说完它抬起双臂对准我们,准备开炮。

    “兄弟,那……是炮么?”未知事物才是最可怕的,只要被看到恐惧感会降低很多。尽管这组合怪物很唬人,但苏隐言语中的兴奋远远大于惊恐。

    “是舰炮,上面还有绿色的海苔,下面还有俄文。”我的视力在黑暗中与白昼无异,能看到凡人看不见的细节。

    “舰炮,是军船上的炮么?”听说真的是炮,苏隐又紧张起来。

    “是的,军舰的炮。”我纠正了下他的说法,回头冲他一笑,表示不用怕,万事有我。苏隐的眼睛死死盯着怪物,二女都乖乖地贴在他身上,苏雯和苏隐一样也看着怪物,黑凤凰却一脸幸福,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都去死。”怪物又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句,两根炮管顿时泛起火花,接着山摇地动一声响,还真开炮了。

    我对怪物微微一笑,两颗炮弹在空中只是旋转,再无法向前一寸。怪物心智有限,竟伸臂去推炮弹。我早在它面前设下禁制,如何推得分毫?

    怪物怒极,发出汽笛一样尖锐的声音,头顶冒着白烟,车灯也忽明忽暗地闪着,拼命推向前推去。两枚炮弹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引信被激发,嘭地一声一同炸了,火花四射,居然有些好看。

    怪物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头上冒着白气,似乎受伤不轻。院里却连一丝风都没有,爆炸的冲击都被禁制挡住了。

    “这还没过年呢,你跪下也没钱。”我忽然觉得它很是单纯可爱,出言调戏道。

    “杀,杀!”爆炸让它的炮管手臂受损严重,右臂只剩下小半截,左臂缺了一半,卡车脑袋也没了形状,但仍想着自己的任务,这也是由术而生之物的共性,像魏志明只知埋头做饭也是这个道理。
    其实现代的机器人也是这类东西,没有自己思想,只会执行程序。

    虽然没啥事,但两颗炸弹在眼前爆炸的场面也让背后三人吓得不轻,苏隐哆哆嗦嗦地问:“它怎么,怎么还没死么?”

    “让它死还不容易,”我走到怪物面前,它虽是跪姿,仍有□□米高,我仰头问道:“你是谁造的,他又藏在哪儿?”

    怪物并不答话,用残存的一只车灯照着我,猛地抬起半截左臂对我就是一炮,炮弹还没出膛就被我徒手抓住,稍一用力又推了回去,轰隆一声巨响,炮弹在炮筒中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它笨拙的锅炉身体向后仰倒,两条木腿一起折断,炮管因为炸膛几乎齐根炸烂,只剩炮塔部分还连在锅炉上。

    我跳到它身上,蹲下去问它的卡车脑袋:“你怎么样,没死吧?”暂时不能让它死,它并不可怕,造它出来的人才可怕,必须问个明白。

    “杀,”它执念很强,完全不会根据形势综合考虑问题。我知道多问无益,点点头道:“行听你的,杀。”说完伸手在车头一按,一股混元之气注入其中,车头只是俗物如何受得起,吱吱嘎嘎地开始扭曲变形,车灯不甘地闪了几下才灭。

    我刚想告诉苏隐没事了,脚下的锅炉突然呼呼作响,温度急剧升高,没等我有所动作就爆炸了,正常锅炉里烧的是水,它爆出的居然是火红的熔岩,虽说伤不得我也不愿沾染,纵身跃起十余米躲了过去。

    脚下火光中猛地腾起一条黑影直向苏隐三人扑去,可我这禁制连爆炸都不能破其分毫,黑影又如何进得去?噗地一声闷响,黑影如同撞在钢化玻璃上一样散了,弄得一地漆黑。

    我担心他们有失,不惜违背物理定律,在半空中直接斜着冲回院中,生生将地面砸了个坑出来。苏隐见此情形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护住二女,满脸惊惧地看着我,好像我才是妖怪。

    “你们没事吧?”我从坑里一跃而出,掸了掸身上尘土。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苏隐颤声问道。
    “苏兄怎么了?我不过是除去一个怪物,怎么就成鬼了?”

    “你别骗我了,人怎么可能有你这身手?兄弟说实话吧,到底想要怎样?”原来他一直没放下对我的怀疑。
    我正要解释说这都是义和拳的功夫,苏雯忽然惊恐地喊道:“快看!那东西又动来了!”

    我忙回头看去,只见地上那片黑色正如油脂一般缓缓流淌蠕动着,看来刚才那团黑影自杀并未成功。“没事,它绝对进不来。”我轻声安慰道。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对黑色“毒液”的恐惧战胜了对我的恐惧,苏隐瞪大了眼睛看着它,也不知是问我还是问两个女人。

    “我也不知那是什么,不过也不想知道。既然苏兄怀疑我也是妖怪,那在下只好告辞,咱们后会有期!”我恼他有眼无珠,假意要走。

    “兄弟你要去哪里?”他一下慌了神,死命拽住我的胳膊:“救人要救到底,我死不足惜,两个女人怎么办?你也不管了么?”

    我作出生气的样子道:“我处处为苏兄着想,你却如此相疑,实在让人寒心!”

    他刚要开口解释,黑凤凰抢先道:“兄弟你误会了,他绝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害怕……怕外面的东西冲进来伤了大小姐。”

    苏隐跟着说:“兄弟,是我一时糊涂,你千万别见怪,待过了今晚哥哥为你摆酒赔罪!”说完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苏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双目勾魂夺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谨慎些是对的,也怪我未吐实情,”见苏隐态度诚恳,我也开始了自我批评,“不过你也别急,日后自会如实相告。”

    话音刚落,黑凤凰指着半空道:“那东西又飞起来了!”我向上一看,“黑油”果然已升到高处,像团黑尘一样旋转着,似乎在寻找缝隙。停了一会猛然向前撞来,噗一声又碰散了,墨雨似的洒落在地。

    “它在想办法进来,”我低声道,“可惜道行太浅,不知我这阵法无处不在,就是正上方也有。”禁制其实就是人间所说的阵法,只不过世人层次较低,布阵不仅需要结合天时地利,还要有特别的方法,到我这层次就可一念成阵了。

    “那地下呢?”估计苏隐想起了那只白猪,不安地问。他还真问到点上了,因为这里只是人间,我设的这层禁制层次很低,设高层禁制不仅没必要,而且容易破坏周围地脉水土,搞不好还会引起规则的反噬,那样麻烦就大了。
    为不破坏地脉,这禁制的特点就是遇土而止,所以地下还真没有阻挡。

    我一笑回道:“那也没事,有我在怕什么。”眼前这小东西虽说怪异,但要灭了它也只是弹指之功。

    点点黑油又开始蠕动汇聚起来,我却早已失去耐心,反正已然露相,不必再隐藏自己的能力,对着黑油一指,一条赤红的火线向它直射过去。黑油极是机敏,嗤嗤几声尽数钻入地下,火线嘭地一声打在地上,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土坑。

    我目运神光向下看去,黑油竟已钻入地下数十米处,正慢慢汇聚成形。我伸手向下一抓,把它从深处直接拽了出来,又用了个困咒让它不能再跑,才狠狠摔在面前。

    这东西就地一滚居然站了起来,变为一个高不足一米的“油人”,四肢五官俱全,浑身漆黑油亮,两只眼睛放着幽幽的蓝光。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用神光摄住它身形,让它动弹不得。

    “不能说。”它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语调和刚才那个巨型怪物一模一样。

    我一下明白了,大怪物不过是个外壳,控制它的正是眼前这小玩意,就像驾驶员一样。它并不甘心被我所制,不断扭动着漆黑矮小的身躯想要挣脱桎梏,

    “我大概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坦白。”我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不能说。”他重申着自己的立场。

    “身子软嘴可够硬,”我笑道,“那就来试第一种方法吧。”说完微动心念,一股巨力从四面八方向它压去,生生将它体积压缩一多半。

    “说还是继续忍着?”我不确定这东西有没有痛感,只能问它。

    它被压得说不出话来,发出吱吱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刺耳。我收了些力,它也跟着膨胀一点,高声喊道:“我说我说,英雄饶命!”

    “原来你也怕疼。”我把大部分力量收回,它又恢复到了刚才的体积,不过仍然动不了,“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英雄的话,在下是脂水之精,久蛰地穴,并不曾见过天日,前日为神圣所化才得以现世。”这次它学乖了,嘴巴也利落起来,交代了自己的来历。脂水是石油古称,这东西成精我还第一次听说,难怪生得这么黑。

    “那神圣是谁,长什么样?”它是什么精都能轻松应付,我关心的是幕后操纵者。

    “这个在下实是不知,神圣紫气护体,看不清样貌,但身形声音倒和英雄有三分相似之处。”精怪之类思想都很单纯,不说就是不说,一说就竹筒倒豆,一点不留。

    “是他要你来杀我们的?”我追问道。

    “正是。他命我在此时此地,杀你们当中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

    “是我还是他?”我指着苏隐问。

    “这……我却不知。”石油精来回比较着我俩,陷入迷惘之中。其实我和苏隐除年龄差不多,外形并不像,只是它初入人间,看人辨物主要凭自己直觉,而我和苏隐本是一人,自然傻傻分不清楚。

    “你回来吧,别给我丢人了。”前方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一个头戴圆帽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息,正是劫匪中那死气沉沉之人。

    “主人!”小黑人一见此人立刻转身跪倒,不住叩头。我心中暗惊,怎么这人一来它就可以动了?难道他无声无息就破了我的神光?

    “老六你怎么来了,没回老家么?”黑凤凰问来人。

    “嫂子好,”他规规矩矩地给黑凤凰鞠了一躬,“沈大哥走了,我无处可去,闲逛至此。谁知竟与嫂子前缘未泯,实是幸事!”这番话说得非常客气,但语气却异常冰冷。
    “这怪物是你弄来的?”黑凤凰见小黑人给他磕头,知道二人大有关联。

    “正是。”他抬头一笑,目如寒星,直摄人心。

    “为什么要杀我们?”我接过话问。

    “因为我想。”他盯着我的脸,用眼神挑衅着我。

    “那我也想杀你,好么?”他的嚣张和愚蠢彻底惹怒了我,我双拳紧紧攥着,杀心顿起。

    “好啊,杀吧。”他微微一笑,全然不惧。

    直到现在我都没感受到他有一丝气息,这样的人之前从未遇到过。既然没气,他实力如何我也不知,不过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怕的东西,无论活的死的,便也一笑道:“好,那我杀了。”说完一拳打过去,因不知底细,这下用了足足八成气力。

    老六见我来势凶猛也不敢怠慢,身形一晃躲了过去。我只想将他一下打死,所以拳中带了多重禁制,万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避开。“行啊,够狠的,”他边说边挥拳击来,“第一下就想打死我,可惜欠了点火候!”

    他这一拳也如泰山压顶,携着凌厉的风声向我前胸袭来,我暗叫不好,忙运真气顶开周身穴道,眉心处登时放出万道金光,挥拳直迎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金光爆射,老六已被震出十米开外,圆帽也掉落在地,头发散了下来,一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这一下撞击力太大,居然把面前的地面炸出个三米宽,半米深的土坑,小黑人体积小,早被冲到院外;苏隐三人也被震倒在地,口中不住□□着。

    “好身手,我低估你了,”老六擦了一把嘴边的鲜血,又走上前来,冷冷道:“何贤弟,我不想与你为敌。识相的话就躲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刚才这下我虽然没动,却承受了更大的冲击力,此刻体内气血翻涌险些吐了,强压一口气回道:“我不知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一句话,要杀他,先杀我。”随即迅速调动真气,准备和他死战。

    “好义气,只是用错了地方。你现在戾气太盛,绝非我敌手。你是打算死保此人还是离开这里,我容你一个时辰考虑,我们稍后再见。”说完这话他冲我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想逃好像没那么容易。”我真气已足,准备再次出手。

    “我不逃,”他侧过身子看着我:“你可以逃,但苏隐不行。”言罢紫光一闪须臾不见,石油精也跟着消失了。

    我长出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刚才那拳虽然把他震伤,但我是开着穴道打的,护体金光都射出来了;他从头到尾都闭着气,藏着绝大部分力量,饶是如此也把我震得肝胆欲碎。如果他也冲开穴道,吐血的可能就是我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这句话很有道理,到我这个级别仍然适用。

    见老六离去,苏隐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兄弟你不要紧吧?他还会回来么?”
    “我没什么事,他的目标是你,我看你有事。”我作出轻松的样子说,“万没想到此地居然有这样的高人,这下麻烦大了。”

    万物相生相克,我在这世间几乎是无敌的状态,然而这是规则所不允许的,所以凭空生出个克星来对付我也是可能的。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他的目标应该是我,不会只杀苏隐,看来此事另有隐情。

    “为何只杀我呢?”苏隐千辛万苦才和梦中人走在一起,他舍不得死。

    “我还想问你呢,你仔细想想看,从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天大的坏事——杀人放火抱孩子跳井这类的,竟惹来天谴?”我自然知道以他的层次绝不可能引来老六这样的人物,故意问道。

    “我……我从小在苏府长大,家父管教甚严,平素极少出门,哪里做过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苏隐急忙辩解。

    “他找人抢我,算伤天害理么?”苏雯也信以为真,关切地问。

    “可能就是这事儿,他说一个时辰就回来,咱们做下准备吧。”我虽有黑玉剑在手,却仍无战胜老六的把握,心中极是烦闷。

    “那,那我干脆嫁他吧,”苏雯满面绯红地说,声音低不可闻:“这样他就不算抢了,上天或可网开一面。如果还不行,我们现在就下山回家,禀明父母退亲,再名正言顺地招他入赘……”说完深深低下头去。

    我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抢亲罪过再大也不过是世间之情,绝不能引来这样惊天动地的人物,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我还没想明白。”

    “大小姐,你刚才所说可是出于真心?”苏隐眼中放光,盯着苏雯问。

    “想得美,要不是为了救你谁会嫁你!”苏雯娇嗔道。

    苏隐不懂女人心思,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了,半晌方正色道:“多谢大小姐,我本贱命一条,怎敢您费心相救,”转头又对我说:“何兄弟,哥哥再麻烦你最后一件事,帮我把大小姐送回府,这几日我们虽共处一室,但绝无半点越矩之行,此事日月可鉴。”

    我笑问道:“你不一同回去?”

    “他找的是我,我留下受死就好。”他的全部就是苏雯,既然人家不喜欢她,生死便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傻子!我一心为你,你却当作驴肝肺!”苏雯也恼了,一跺脚要走。

    听她这么说,苏隐就是再傻也知苏雯是真心对她,忙拉住她不断说自己该死,劝了半天苏雯才停下脚步,不过仍撅着小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黑凤凰仍坐在地上,眼睛一直盯着二人,神情甚为凄苦。

    一时间三人都忘了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深深沉浸在各自的感情世界中。

    我走过去将黑凤凰拉了起来,她道了声谢,从腰间解下一个东西交给我。我接在手中一看居然是个手榴弹,手柄是铜制的,做得很精巧,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大正十年式。
    “这东西你从哪弄的?”我问道。

    “是沈三从老家带来的,总共四个,一直没用。平时我俩都随身带着,他说干这行被抓的话会活着扒皮,所以绝不能落在官家手里。”

    “那你给我做什么?”

    “你用这个炸老六,沈三说这东西连熊瞎子都能炸死,我不信他比熊瞎子还厉害。”黑凤凰有点心不在焉,注意力仍在苏隐身上。

    苏隐好话说尽,又指天对地地发了几通誓,苏雯才重现欢颜,悄声问苏隐:“你不嫌我许过别人?”说完一双美目直瞄黑凤凰。

    “若存此念,天打雷劈,把我碎尸万段!”苏隐忙又发了个誓,反正也不花钱,“别说你许人,就是有孩子我也养着。”

    “呸!你才有孩子呢,真不要脸。”苏雯啐了一口,随后看着黑凤凰道:“你跟合适的人生孩子去吧。”

    二人的情话如刀一样剜着黑凤凰残破不堪的心,她一脸死灰,失魂落魄地从怀中摸出一把洋钱交给我:“麻烦兄弟一件事,把这钱还给苏姑娘吧。抢来的钱物多被沈三顺走,其余的也分了,我现在除了这点体己钱外就剩一只金镯子,两个戒指,一条翡翠链子,想来她也不稀罕。余下的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她吧……”说到这里她双眼泛红,一双不再年轻的手也不断哆嗦着。

    “不必还了,这点钱我家还丢得起。”听她说得悲切,苏雯也颇有不忍,表示不再怪她。

    “李姐,钱你收着吧,我们暂时用不到。”苏隐附和道。

    没等黑凤凰说话,我抢先道:“先别说钱的事儿了,凤娇姐,老六是哪里人,又是何时入伙的?”我方才数次潜息探查却一无所获,只能问她。
    黑凤凰回道:“他前几日才上山,说是关外人,被胡子抢了田,没办法才进关入伙,我对他也不熟悉。”

    “这都是假话,他一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一下拉开手榴弹的保险环,一股白烟冒了出来。

    “兄弟你要干嘛?”黑凤凰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身体不由向后退去。

    我冲她一笑,轻轻一捏,手榴弹在手中炸了,冲击被我用真气尽数裹住,没有一丝扩散,连烟都没起。

    我把破碎的铁壳扔在地上,又将手心摊给他们看:“这东西伤不了他一根毫毛,没用的。”

    “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厉害?”苏隐小心地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略想了想,看来现在已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莫不如把真实情况对三人和盘托出算了。

    以老六的能耐无论我带他们去这世界的哪里都会被找到的,还不如把他们带去死生宫,如果苏雯同意回城继位就更完美了。只是不知苏隐能不能出去,如果他离开这个记忆,现实中就有两个“我”存在了,我也不清楚规则是否允许。

    “好吧,都这时候了,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的确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硬闯进来的。”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三人都没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头脑中没有完整的逻辑体系,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话来说。

    “实际上我们所居住的空间重重叠叠,无穷无尽——你们身边就有不下十万个不同空间,居住着无量数的生灵,只是你们看不到,感受不到而已。”

    三人一同瞪着眼睛看着我,都不知我在说什么。我觉得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又道:“其实在我眼中,你们都是历史,就是说你们和古书记载差不多。我打个比方,你们都知道刘备吧?”

    苏隐至少听懂了“刘备”二字,马上回道:“知道,三国演义里头的,是古人。”
    “对,在我看来,你们和他一样,也是古人,和我不在一个时间体系内。”

    苏隐又问:“那你是咋来的?”

    “通过一种极为复杂的方法硬闯进来的。”

    “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不会只是为了保护我们吧?”

    “的确不是。在属于我的那个世界中,苏小姐是一个城主的女儿,”怕苏雯反感我没有使用魔王一词,“那座城很特殊,是依城主气脉存在的,所以城主一旦不在了,整座城也会跟着崩塌毁坏。”

    “毁坏了会怎样?”苏雯关切地问,到底是有血缘关系,刚才她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听到王城的事居然来了兴趣。

    “对于城中万民来说,王城就相当于你们所住的世界。世界一旦不在,人自然也就没地方呆了,多半会死。”我解释道。三人听得一脸错愕,我虽然说得简单明了,但由于认知和教育有限,他们仍然不懂。

    “时间快到了,具体情况我就不细说了。我不了解老六底细,也查不出来,但他能力太强,我相信无论跑去哪里——只要还在这世界,他都可能轻易找到。”

    “那我们能去哪儿呢?”苏隐急了。

    “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把你们送出这个世界,我相信那地方即便是老六也去不了,你们同意么?”我问出了关键问题。
    “那是哪里?去了之后能回来么?”黑凤凰问。其实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老六的目标也不是她,可也不好让她一人逃走。

    “出去后入口会被封死,估计多半是回不来了,你们要考虑好。”我满怀希望地看着三人道。

    “我不会离开奶奶和父母,我不走。”苏雯先断了我的幻想。

    “大小姐不走我也不走。”苏隐马上表决心。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我也不去。”黑凤凰不安地搓揉着衣角,小声回道。

    人类就是这样,一旦适应了某个地方或环境就不愿做出改变,所谓故土难离吧,特别是在他们没看到新环境之前。不过这也在我意料之中,自从遇到绮月之后我就被命运针对了,要做的事情几乎没有顺利做成的。

    “既然都不去,那就只好和他决一死战了,”我无奈地说。

    “除了打,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苏隐见我一脸阴霾也知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惜我平时花钱不知节省,否则也能有些余钱,只是不知那人喜欢什么。”说话间用眼睛直看苏雯。

    苏雯会意,接过话道:“我家倒是有些银钱,还有几件宫里出来的东西,他如果喜欢,我让爹尽数送他。”

    “所谓钱财不过是这世界的东西罢了,是人类硬造出的东西,这种高层生灵岂能用钱收买,何况他要钱也没用。”我抬头看了下月亮:“时间过去一半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先进正房躲躲。”
    “不用我帮忙么?”苏隐清楚自己远非敌手,但作为男人怎么也要客气一句。

    “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两个女人和你自己,快进去吧!”

    “那厨子怎么办,要不要叫他一起来?”他还挺有心,这时候居然惦念着魏志明。

    “实不相瞒,老魏不过是我捏土生造出的人,咱们吃的东西也多是我凭空搬运过来的。要不他就一个包,又是酒肉又是桌子哪里装得下?放心吧,老六的目标只是你,不会动他的。”反正已经露相,没必再继续隐瞒魏志明的来历了。

    “原来如此,”苏隐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处处奇怪。兄弟,别的话不多说了,此番如能留得命在,你便是苏某再生父母!”说完颇有仪式感地对我一拱手,二女也郑重地给我鞠了一躬,好像遗体告别。

    我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死不了。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别轻易出来,还有,大敌当前,不管你们有什么纠葛,都要暂且放下,过了今晚一切好说。”

    苏隐红着脸说:“这个自然,不劳兄弟牵挂。”二女相互看了一眼,都低下头去。

    我还想叮嘱两句,猛觉周围气流有异,知道是老六回来了。他本身虽然没有气息,但移动时不可避免会产生空气流动,我感知极灵,自然能觉察到。忙让三人进屋,又给房门加了道重禁,沉下心来端坐门前磨盘上,气运周天准备迎敌。
    没过多久门前果然传来脚步声,接着人影一闪,老六已笑意盈盈地站在我面前,拱手道:“对不起,我怕你们逃,所以提前到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道:“我也等得颇不耐烦,早点来早点打。”

    “你当真不肯相让?”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射寒光。

    “我凭什么让啊,你长得好看么?”我也迎了两步,笑嘻嘻地看着他。

    “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他面色阴沉,周身仍是一丝气息也无,好似半截枯木。

    我不知他究竟有多厉害,只知他仍封着穴道,似乎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自离云隐山以来,天下还没有一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不过他既然如此大胆,定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然而接下来我就要摧毁他的信心。

    “刚才是我先出手,现在轮到你了。”虽然先下手为强,但不合礼数,我是不屑做的。

    他赞许地点点头,也不说话,挥拳向我前胸缓缓打来。这一拳看似软绵无力,其实只是个引招,须引人出手后再做变化。我知道只能迎不能躲,如果躲他会马上变招,容易陷入被动,于是大喝一声挥拳迎去。

    我穴道已开,稍一用力浑身就迸出金光,他封着周身诸穴,气力应该远不如我,不敢硬接,闪电般地撤了拳,飞起一脚向我踢来,我向上一跃轻松躲过,双拳合拢向他头部砸下,他身体直直向后仰倒也躲了过去。

    我现在真气充盈,稍收不住就会地动山摇,自己倒无所谓,屋里还有三个人呢,误伤他们可就糟了,所以一时也不敢用全力。老六虽然力量不足,但凭灵动的招数还可勉力支撑,直到三十招外才稍露败象。

    “你还不冲穴么?”我知道这不是他真实水平,出言提醒道。没等他回话,我忽然觅到破绽,一把扼住他的咽喉,脖子居然是凉的,好像掐着一根冰柱。

    见要害被制,他不敢妄动,语气平和地说:“你当真要见识我的本领?”

    “不,我只想弄死你。”我不愿多生枝节,暗运真气,打算直接掐断他的脖子。他满脸通红,呼吸和血流瞬间都断了,双眼暴突,舌头也吐了出来。

    他生命力很强,直掐了五分钟左右脑袋才慢慢垂了下去,身体也瘫软了,生死不明。不过他本来也没气,我不敢掉以轻心,仍死死掐着不放,还不断将体内真力源源推进他身体,想将其活活碾碎。
    他冰冷的躯体在真力的作用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想是浑身骨骼尽碎。皮肤也像气球一样慢慢鼓胀,越来越大,不多时一张俊脸竟涨得猪头一样,在月光下甚是可怖。

    “怎么样了兄弟?”苏隐听外面没了动静,忍不住把房门开了一点,探出头来问。

    “赶快关门!”我回头斥道。老六看起来好像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但这种层次的人怎能只看表象?他这样子也把苏隐吓得够呛,一点头忙把门紧紧关上。

    此时“猪头”发出清脆的声音,表皮开始慢慢龟裂,幽幽紫光从裂处绽放出来。我暗道不好,刚要把他推开,紫光爆闪,他已抢先爆炸了。

    爆炸的冲击极为猛烈,震得山体直晃,一旁的仓房承受不住,摇晃几下轰然倒塌,废墟中站着不知所措的魏志明。他心智不全还不懂得随机应变,虽然被砸得头破血流却还直挺挺地站着,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正房本就比仓房修的坚固,又被我挡住了绝大部分冲击,所以虽也摇摇欲坠,却没有倒塌。

    尘烟尽散后,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淡紫嵌金袍,足踏镶龙踏云靴的男子出现在面前。他看起来约二十左右年纪,眉眼如画,鼻挺唇红,看上去就像一块无暇美玉嵌着一红二黑三块宝石一样,即便在云宫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美男子,当下不禁暗叹造化之功。

    更奇特的是在他头上一尺处居然有一轮紫日,晶莹剔透,不紧不慢地散着淡淡的紫华。要知道以云宫帝君之能尚无日月随行,我出山以来只见过两次这样的人,还都是用幻术骗人的,像他这样自带太阳的还是头回见到。

    尽管他看起来无比神圣庄严,但仍觉察不到一丝一毫气息,好像只是个虚影,真身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中。

    “终于露本相了,”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面无表情地说:“一直遮遮闪闪算什么英雄.”

    他对我微微一笑,把手伸到面前摊开,一只雪白的小蜘蛛趴在手心一动不动。“你识得此物么?”他的声音悠远空灵,像从远古传来的。
    我瞄了一眼,天下蜘蛛皆是双目八足,它却生着四只眼睛十六条腿,周身泛着淡淡的白雾,让人不寒而栗。

    一见此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这是北玄冰蛛?”

    “天侯好眼力,正是冰蛛。”他轻描淡写地道破我的身份,不过我并不惊讶,能让紫日随身的人天下什么事不知道?

    北玄冰蛛是极罕见的物种,生长在世界最北端的太极冰海中。那里没有一丝热量,连日月都是冷的,万物皆呈冰冻状态。因为实在太冷,我一次都没去过。

    北玄冰蛛生就长在冰海中万年不化的冰层下,它身体自成体系,无需同外界进行物质能量交换,生命周期也很长。天地间这类东西极少,都属异种,是随世界而生却没有被规则清理掉的东西。

    第一次见冰蛛,还是在陈嫣儿初任南天侯,帝君宴请诸天侯仙君的群仙大会上。

    还记得当时帝君兴致特别高,一口一个嫣儿地叫着,大家都怀疑她是帝君的女儿,只是没有证据。

    酒至半酣,帝君叫出自己最宠爱的凌云妃子为大家演舞,仙子看起来还没陈嫣儿大,不过人间十七八的模样,有着绝世无双的美颜。仙乐响起,她曼妙的身体随着乐曲轻柔地舞动,看得诸仙如痴似醉,纷纷击节而歌,几位女仙下场与凌云共舞,一时天花乱坠,众仙痴倒一片。

    正舞到妙处,一只白猴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在席间上蹿下跳,吓得乐师摔了琵琶琴瑟,惊得凌云仙子跌倒在地,一时杯摔碗打,混乱不堪。

    我定睛观瞧,这猴儿也是个有来历的,唤作阴阳幻猴,是天下奇物之一。之所以叫这名字,是因它非实非虚,虚实一体,是介于物质和精神之间的东西。换句话说它可以做任何事情,但你绝对抓不住它实体。帝君初见时也费了好大力气,甚至用了一些禁术才降服它,养在宫中当作灵宠,不知怎么跑出来大闹群仙会。
    虽然四位天侯,云宫各仙君都在,但这幻猴毕竟是帝君的宠物,谁也不敢出手伤它,加之它灵动非常,又是有形无实的虚身,甚至可以反物理定律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折腾半天也没能抓住。

    帝君不恼不怒,只命新天侯陈嫣儿出手降服。嫣儿让侍女拿来一个锦囊,小心打开,取出一只通体雪白,生着四目十六足的蜘蛛出来。幻猴虽然神奇但毕竟还是猴身,见了蜘蛛喜不自胜,不知好歹地扑过来。

    蜘蛛不慌不忙地竖起四目,六根极纤细,几不可见的蛛丝从腹部喷出,幻猴躲避不及立时被黏个结实。它不甘被缚死死挣扎,可几根蛛丝竟如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越挣越紧,直勒得它惨叫不已,帝君才命嫣儿放了它。
    明天继续。
    你好
    嫣儿收了白蛛,幻猴立时得脱,不断给嫣儿叩首。帝君见猴子已被她降服,便将它赐给了陈嫣儿。这时大家才明白,幻猴闹宴是帝君故意安排的,目的是让新天侯在我们几位老天侯和云宫众仙君面前展示自己本领,立个威望。

    当时南北天侯比邻而坐,我问她冰蛛从何得来,她告诉我是从我北天域下太极冰海中抓的。我并不相信,那地方虽然没去过但还是知道的,海面冰层自太初就没消融过,极坚硬,天下无物可破,连黑玉剑都够呛。她有心通,知我不信,神秘一笑说用镜子一照冰层就碎了。不用说,有这力量的镜子只有映天镜了。

    她爱惜地摸着蜘蛛说这小家伙很机敏,感觉有人闯入立刻隐到极深处,她在冰层里呆了三天才抓到这只小的。我笑问道为这么个小东西值得么,她回答说千万不要小看它,它吐的丝能缠天下万物,哪怕远隔万里,哪怕只有个虚像都能缠,且蛛丝极韧极黏,万钧之力也难以挣脱,是个千金难换的宝贝。

    没想到世间罕有的北玄冰蛛居然出现在老六手中,难道他也去过太极冰海么?

    我多少有点不安,问道:“你去过太极冰海?”

    他看出我有些心虚,笑着反问:“怎么,你怕啦?”

    “一只蜘蛛而已,何惧之有。”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你就陪它玩一会吧。”老六将冰蛛掷在地上,嘴唇微动似在念咒。我不敢怠慢,目运神光先摄住冰蛛,随后掏出已变成□□形状的黑玉剑,迎风一晃重回剑形,对着老六拦腰横砍去。这回我不再客气用了全力,剑身携无尽禁制,让他无处可逃,就是一座山也削平了。

    老六眼见黑玉剑斩来却不躲闪,我心中暗喜,心想你竟不知我宝剑之利,哪怕你金刚之躯在它面前不过一张纸。

    不出所料,黑玉剑毫无滞涩地穿身而过,他的身体却没有一分为二,想是剑速太快还来不及断开。我一击得手便收了剑,得意洋洋地等着他自己去死。

    “天侯出手果然惊人,只是戾气太盛多有破绽,对付一般魑魅魍魉尚可,若敌人同天侯功力相若就危险了。”真是人若将死其言也善,他临终前还不忘点评一下我的招数。

    “多谢指教,我会注意的。”我也客客气气地说,“你实力太强又有冰蛛相助,我不能不先下手,抱歉了。”

    “我若是你也会如此,天侯不必挂怀。只是你修为尚浅,不懂虚实之功,所以……”他仍在喋喋不休地指点我。

    “你……怎么没事?”我有点懵了,明明已断了他的身躯,即便不死上半身也该落下来了,为何还能泰然自若地和我说话?
    “我自然没事。你斩的只是幻象,并非真身。”他笑着回答。

    “怪不得你一直没有气息,原来一直都是虚像。你真身藏在何处,敢不敢出来一战?”这时我才真正紧张起来,这人仅用幻影就骗过了我,真身要是出来我能接住几招?

    他淡然回道:“恕在下无能,我实在进不来,死生宫只与你有缘。”

    “连死生宫你都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听他这么说我放了心,无论他有多厉害,只凭虚像是绝伤不了我的。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寸步难行了。”

    我忙向下看去,只见那冰蛛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吐出一大片蛛丝,弄得我满脚都是。我忙抬脚想要踩死它,可蛛丝极黏,哪里抬得起分毫?我怒火攻心,运足真气拼命去挣,可蛛丝竟像把大地连在脚上一样,向上一寸也不能够。

    我急运真气,想转能量态遁走,下方真气却调不上来,看来这蛛丝不仅能缠住身体,连真元也能一并黏住,果是个不世奇物!

    我恨恨地说:“你真有心,为了我居然找来这奇物,可惜我不是幻猴,是天侯。”言罢提剑向白蛛刺去,黑玉剑如长虹般贯入它的身体,直没进泥土中,蜘蛛却毫发无损。原来它和老六一样也只是个幻象,本体不知躲在何处。

    “天侯糊涂了,我尚来不得此地,它如何能够进来。”老六讥笑道。

    “别以为我没办法找到你,万千法界,我须臾便至。”其实我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我现在身处自己的某个记忆中,想寻他只能先出死生宫。

    “你不必找我,我也不想伤你。”他抬起头,两道紫芒从双眼射出,直插云霄。我向上一看,原本幽暗的夜空竟红了半边,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云端响起,洪亮且急促。

    无论他要玩什么花样,只有先挣开蛛丝才有办法应对。当下连对冰蛛念了数种极上的禁语,可不仅毫无作用,它还不断吐丝出来,连小腿都被紧紧缚住了。我又起火咒,浑身燃起熊熊烈火,蛛丝却是虚像,仍奈何不得——就像看电影,你对荧幕的影像使劲有什么用呢?他说我不懂虚实之功还是有点道理的。
    头顶的响声越来越大,像什么东西被撕裂了,老六眼中的紫光也越来越强,已由两道光线变为两道光柱,口中念念有词,却没声音。

    我刚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光球透出云层极速向下冲来。我计算下光球着陆位置,怕什么来什么,正是我身后的房屋。

    老六无法来到这个世界,只能凭强大的意念来操控这世界的精灵或物质,石油精和被我碾碎的人皮都属此类。他也知道单凭这些东西对付我是没用的,所以千方百计找来北玄冰蛛这样的异种隔空缠住我,再引外物杀苏隐,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是什么东西,是陨星么?”我指着天空问。

    “正是。”他停下咒语回道。

    “这么大的东西从天而降,会死很多人。”此刻我真的急了,陨星直径在半公里左右,高速坠地产生的爆炸大约相当于3个广岛□□的当量。

    “毁就毁了吧,反正都是记忆。”他却毫不在乎。

    “那是因为你在局外,在我看来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滥杀无辜岂是神圣所为?”我不死心,仍想以德服人。

    “那也是他们的命运,毁去记忆中的人物,总比毁去整个现实世界好。”他的声音悠远寒冷,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漠不关心。

    这时陨星完全突破了大气层,像个熊熊燃烧的火球猛砸下来,我又猛挣几下,还是脱不开,手中除黑玉剑外再无他物,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掷出宝剑,向陨星直插过去。

    老六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口中唤了声吐丝,冰蛛四目一转,腹下喷出六根蛛丝紧追黑玉剑而去。
    可惜黑玉剑不仅没有血肉,也是天下至宝,蛛丝竟缠它不住,须臾间便穿透了陨星,余势不消仍向苍穹飞去。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夜空中犹如炸开一个装了万斤□□烟花,绚烂美丽,云层被陨星释放的惊人能量烧得通红,大地也跟着不断颤动,声音久久不息,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果是天命难违,”老六叹了口气道,“可玄石既出,见红则休,怎能不死人呢?”

    “还会死人……”我话没说完,就看到一团光影向身后正房袭去,“那是什么?”我高声吼问。

    老六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星核。你的黑玉剑虽利,却难透此物,刚才那一剑只毁去了星体,星核毫发无伤。”话音刚落,那物已重重砸在房上,登时炸开,火光冲天而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隐约听到一声凄厉的凤鸣,又仿佛看到两扇巨大的黑色羽翼轻轻覆在房顶,挡住了星核这致命一击。

    我回头看去,屋顶早已不知去向,房中冒出滚滚浓烟,只剩断壁残垣。星核至少有千斤重,下坠速度又快,这么砸下来的话别说这小院,就是整座桃花山也夷平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不会真的是凤凰吧?

    我朝屋内喊道:“苏大哥,大小姐,李大姐,你们怎么样了?”里面却一片死寂。他们都只是凡人,虽然星核没有爆炸也绝受不住这一下,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一下就连杀三人,好个见红则休!我不知你是谁又何年得道,一身本领就是用来屠戮无辜的么?今天我若放过你,还有什么脸回去做天侯?”我彻底被激怒了,高举右臂,黑玉剑瞬间从天外飞回手中,用剑指着他吼道:“你现在看清楚了,无论你身在何方,过去还是未来,这一剑都会让你粉身碎骨!”

    我这么说倒不是吓唬他,恩师曾告诉过我,弑魔一剑可弑灭心中一切魔念,换句话说只要自己能感觉到的东西都能灭去。老六虽不知身在何方,但毕竟有影像在,已属心魔,所以我相信这剑法定可伤他。

    此念既出身随意动,顿时金光大盛,黑玉剑上也笼起浓云,极强的气场让周围的一切开始轻微变形,这是能量过于强大导致时空扭曲的结果。老六点点头道:“看来你我终究躲不过宿命,你要用弑魔剑法了吧。”语气依然平和,只是多了一丝无奈。
    “正是。除这招外我也没别的本事能伤到你,见笑。”我慢慢提升着自己的能量,咬牙回道。

    “你用此剑法,我身后的北平城还会在么?就算我拼力相迎,真力相交其势更增百倍,那时你杀的可不是我一人,而是亿万生灵。你因我杀了三人,便要以无数生灵抵罪?他们又有何罪?”他语气平和却字字诛心。

    “如你所说反正这里已是记忆,管不得许多了,我现在只要你死。”再有半分钟弑魔剑法便可绽放,我不能被他扰乱心神。

    他见我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去外面吧,免得伤及无辜。”

    “这就是外面。”

    “我是说上面。”他指了指头顶天空。

    “地外空间?”我冒出一句科学术语。

    “正是,我不想见你造这无边之孽,”他一挥衣袖,冰蛛一下被他收入袖中,我腿脚上的蛛丝也瞬间不见,真气立刻流动起来。老六又道:“现在你行动自由了,跟我来吧。”说完化作一道紫光直冲霄汉,看样子还真上天了,我怕他逃走,忙提真气紧追上去。

    他只是虚影所以速度奇快,我用尽全力也追不上。不过自己的速度也不慢,十秒不到就冲出了厚厚的大气层,来到了近地空间。紫光仍继续向外飞去,直冲到月球轨道附近才停下。见他并不逃跑我才放了心,降速飘行到他面前。

    “你当真要用那一剑么?”外层空间没有空气,所以他说的是意语,直达我心。

    “是,你今天必死。”我也以意语相答。

    “天命难违,看来也只好如此。”他伸出手来,一把紫气缭绕的宝剑凭空而现,规制样式同我的黑玉剑一般无二,不用说也是件至宝,力量应该不在黑玉剑之下。

    “你没有实相,有剑又如何?”现在人已离开地球,再无隐藏实力的必要,加上没有蛛丝桎梏真气可以顺畅运行,便毫无顾忌地将真力提升至最大。
    他见我浑身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在星空下犹如小太阳般明亮,不住点头赞道:“没想到你已有如此修为,可敬可叹,再进一步即达化境,那时便是云宫帝君也难胜你了。”

    “我是帝君臣子,怎会与我主交手,”他显然在挑拨离间乱以我心神,我厉声斥道:“休要说这些蛊惑之语,乖乖准备受死吧!”说完一剑斩去,黑玉剑立时穿胸而过,他仍毫发无损,看来依旧是个虚影。

    “以你之能尚难及万里之外,不必空费气力。你知我为何来到月亮附近么?”他指着身旁巨大的明月问。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横剑当胸,思忖着除弑魔剑法以外的方法。弑魔一剑毕竟是最后一招,刚才盛怒之下没考虑那么多,现在真气已到顶点,反倒冷静下来。

    “这里月华充盈,实为妙处。我怕天侯寂寞,特借月光过来陪你。”他微微一笑,举剑划了个圈,周身紫气骤盛,剑圈慢慢凝成一个漩涡,不紧不慢地旋转着。

    “你要做什么?”他做啥我都不怕,真身能来更好,直接干他。

    “马上你就知道了。”他的身体已完全被紫气覆盖,只有一双眼睛还在射着瘆人的紫芒。

    漩涡越转越快,我猛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漩涡中心迸发出来,一不留神就把我吸了过去。我忙运功相抵,体内爆出万道金光,借光芒的反冲力才回到刚才的位置。

    这时我才发现不仅是我,周围一切可见的物质都被他吸入漩涡之中——漂浮的尘埃,下方大气层的云气,连月光和星光都着了魔似的向漩涡钻去,这不正是人间科学家所描述的黑洞么?

    原来虚空中无物可借,他想以月光为介质,将意识附在其上,就像之前附在人皮上一样。

    此时正是用弑魔剑法的最好时机,尽管老六的层次远在我之上,但现在正在一心纳光,应该很难挡住我这致命一击。不过乘人之危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技不如人大不了一死呗。

    漩涡仍不断吸纳着周围的一切,甚至包括我放出的金光。硕大的月球也不再明亮,半数月华都被吸了进去,不知人间看去是怎样的景象。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漩涡的转速终于慢了下来,吸引力也弱了不少,看来吸收的月华已经足够。

    “你完事了?”我终于不必与那股巨大的吸力作斗争,开口问道。

    “可以了,多谢天侯耐心等候。”老六敛却紫气,漩涡也须臾不见,星月登时恢复华彩。待紫气散尽,飘在我面前的人竟然不是刚才那人,而是一位身披厚厚玄铠的男子,也是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手持一把折扇,眉宇间和苏隐有几分神似,只是身后那轮紫日却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有些可笑,外太空也没有空气,不知他拿扇子有什么用。

    “你是……老六?”我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极凌厉的气息,知他已非虚影,而是有质之身。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按理说我应该是老六,可身体又只是尘埃和月华,还能算是他么?”他笑着反问。

    “你当然还是老六,月光尘埃不过是介质,本质还是你。”我不想思考这种拗口的哲学问题,暗中准备出手。

    他摇摇头道:“不不,不一样,只有意识是我,身体却不是。不过既然我借月华而来,就叫我月公子吧。”

    “我不管你是谁,你无故杀害苏隐苏雯和黑凤凰,今天我定要为三人讨回公道!”这“月公子”的气息虽然很强,但并未超过我,杀他还是有把握的。

    他笑笑没说话,手中折扇晃了下,变成一把七色炫光剑,不知和刚才那把剑哪个厉害,从外观和气感可知也绝非凡品。

    见他已拉开架势,我也不再犹豫,以意语对他说了句小心,提气一剑直刺过去。

    因为知道他实力超强,所以我在剑上融进全身真力,不仅凌厉难当且虚实莫测,他若躲闪第二剑肯定刺中心脏,万无一失。

    月公子诡异一笑居然不躲,手中七彩剑挽了个剑花,叮地一下隔开了我的黑玉剑。二剑相交,一股巨大的能量在我们之间爆开,犹如超新星一般,极是华美壮观。
    巨大的冲击让我身躯为之一震,不禁向后退了数尺,月公子却气定神闲纹丝没动,看来他实力绝不在我之下。

    月公子手中炫光一闪,挺剑向我心口刺来,与我刚才的招数一模一样,看来他极是聪敏一学即会,反用在我身上。

    我深知这招的厉害,也不敢闪避,运足真气挥剑迎去,准备再震一下。不料这招却是虚的,他猛然抽剑又横砍过来,我再迎,他又变招,向我头顶直劈下来,这下多半也是虚招,可不招架的话就会转虚为实,只能硬着头皮举剑迎去。

    他越打越快,已到了人剑不分的地步。在太空我也不担心伤及无辜,完全放开了和他打,只想尽快结束战斗。

    好久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这一仗打得畅快淋漓,眨眼功夫已拆出千招开外。他毕竟以月光为质甚是轻便,越战越勇,速度也丝毫不减;我却只是血肉之躯,总有力竭之时,不能和他一直僵持下去,于是暗中蓄力,催动体内真元准备出绝招。

    他极是敏感,察觉气场有变立刻收招,笑问道:“终于要杀我了么?”

    我怕泄了真气不敢回答,只点了下头继续蓄力,黑玉剑也已注满真元,华彩夺目摄人心魄。

    “非要这样不可么?”他露出一丝奇怪的神情,却非恐惧。我坚定地又点了下头,心想就算你实力高我十倍百倍,这一剑也要送你归西。

    他又是一笑,缓缓道:“从前我也这样杀过我,果是轮回有报!”说完这句漏洞百出的话便挥动七彩剑,无尽月华化作剑气不断迸出,看样子也准备出绝招了。

    弑魔剑法是我最大的秘密,可弑尽心中魔念,无论对手是谁都能灭去。这招我天生便会,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用剑在空中虚划出一个太初语的“阿”字,这是个仪式,在向天地宣告我要祭弑魔剑法了。月公子神色凝重,持七彩剑也划了个“阿”,不知是东施效颦还是也会弑魔剑法,不过师父曾对我说过弑魔一剑极为特殊,只能天授无法学习,目前三界中只有我一人会用,看来他多半是在模仿我的样子而已。

    黑玉剑上真元已足,当下再不犹豫,怒吼一声一剑刺去。星空下黑玉剑如一条火龙一般,携着一股极原始又极纯净的太虚之力向月公子冲去。月公子知道躲闪无用,也提剑相迎,看样子竟也是弑魔一剑!难道他真的会使这招?
    剑招既出已无法收手。单是自己的弑魔剑法已有毁天灭地的能量,两招相遇又会如何?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黑玉剑不偏不倚地顶在七彩剑的剑尖处,剑上那股洪荒之力如山洪般泄了出去;七彩剑毫不示弱,同样强大的力量也回冲过来,二力相击,释放出太初天地初成时才有的巨大能量。

    瞬间我感觉浑身上下无比轻松,眼前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无穷无尽的光明,我徜徉在光的海洋中,周围一切都是温暖舒适的。

    原来这里才是我的归宿,什么天堂人间,只是个暂时的所在,甚至只是心中臆想,只因自己太孤单寂寞,才幻化出这许多场景,追寻造业之乐。
    看来弑魔一剑果然可以尽弑心中魔念,让自己瞬间觉悟解脱。

    随着光明不断增强,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轻,四肢随之慢慢消失不见,然后是躯干,最后连头都没有了,和光明完全融为一体——我就是光明,光明也是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概念,只是一种错觉。

    当“我”认为应该有个“我”的时候,我就出来了;当我认为应有万物的时候,万物也忽然存在了。世间种种,皆为心作;恩爱情仇,皆因心迷。

    可惜这涅槃之悟毕竟是因为弑魔剑法才生出的,我的层次差得还远,随着剑招威势渐渐消失,光明也缓缓消散,眼前的星空明月又迅速重建,由虚转实慢慢清晰起来。有意思的是我看到哪里哪里的景象才出现,好像数据传输一样还略有延迟,果是万物皆由心化。

    月公子在弑魔剑法的冲击下早已不成人形,下半身完全不见了,上半身也支离破碎,左臂已不知去向,右臂只剩一半,脸上血肉模糊不成形状,只有双眼还在向外冒着紫光。我心中大喜,看来弑魔剑法确是天下无双,便想再出一剑彻底结果他,可右手竟抬不起来。

    “你开心什么?”月公子用仅存的右臂挥了下残缺不全的七彩剑,用剑尖指着我道。

    “把你伤成这样,怎能不开心?”我本应提剑相对,奈何有心无力。

    “我伤得虽重却无碍,你却快死了。”他撤回七彩剑,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认为他在忽悠我,忙暗中调运真气,却一丝一毫也提不起来,向下一看顿时傻眼了。

    身上的衣服早碎成了丝状,露出胸前一个拳头大的黑窟窿,伤口在冲击中已经碳化,所以不再流血。双臂肌肉早已不知去向,只剩臂骨和手骨还在,怪不得提不起宝剑。

    “怎样,还想杀我么?”月公子二分之一问。

    “自然想,不过看你这样子也接不住我一招半式了,我可不想乘人之危,你去吧。”我清楚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动他了,只是嘴上不肯服输。
    “我是光体,月华有都是,只需一刻钟我就能复原。你这幅血肉之躯多久能恢复?”他边说边聚气,瞬间又弄出个漩涡缓缓转动着,只是比刚才的小了很多,不过吸力仍然极强,星光月华又被尽数吸入。我身负重伤已无金光护体,半残的身子也不受控地向漩涡移去。

    我若被吸进去会怎样,是和他融为一体么?不敢想象。

    月公子见我完全没了抵抗力,马上停下,吸力随之消失。笑嘻嘻地明知故问道:“天侯过来做什么?是要亲近在下么?”

    “你是高人,要杀就给个痛快,不必出言相辱。”到了我这层次已知死生如常之理,对死亡不仅不恐惧,反有些期待。

    他漠然道:“我大动干戈来到此处也不是为杀你,你走吧。”

    “走?去哪儿?”

    “回死生宫,这伤是在这记忆中形成的,只要出离此界自然复原。万不可再去找什么公主,你一直都在被人利用,别再执迷不悟!”

    “笑话,我堂堂一介天侯,在我之上的人物屈指可数,谁有本事和胆量利用我?一个小小的阴山魔我怎会放在眼中,只是绮月公主因我身陨,找她回去主要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见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他。
    “旁观者清,我自然什么都知道,此刻却不能说缘由,否则必遭天谴。总之你快回死生宫,万勿在此停留!”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头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脱身之策。

    “因为我正是……”他欲言又止,改口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除死生宫外还能去哪儿?别想逃走,快念诀出去吧!”

    其实现在我连死生宫都未必回得去了。口诀虽然简单,但必须心口手合一,将自身固有频率调整到和死生宫一样才可以,我手上已经没有肉,做出的手势未必合规。

    他既然这么建议,显是也知道这个极秘密的方法,他究竟是谁呢?总不会是我自己吧?

    “你太小看我了,我想去哪都可以。”我瞄着仍烁烁放光的黑玉剑,心里有了主意。

    “想纵剑逃走?你且试试看!”意语虽无声音,也能感到他有些着急,他舞起七彩剑,漩涡立刻再次转动,吸着星光月华以修复自己身体。

    我担心被吸进去忙暗念驱剑真言,剑身精光一闪,脱手出去在空中竖了起来。我心中默想个枭字,剑身立放万道豪光,剑尖化成鸟喙,剑身为鸟身,剑柄为鸟尾,一只巨大的黑枭顷刻间出现在面前,扇着黑铁般的羽翼,鸟嘴不断开合,只是没有声音。

    “你跑得了么?”月公子真急了,面前漩涡越转越快,吸力也跟着增强,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完整。黑枭形体虽大竟也被牢牢吸住,看样子不必一刻钟,五分钟后他就会复原,那时我真插翅难逃了。

    黑枭极力挣扎,拼命挥动着巨大的翅膀抵抗吸力。我猛然发现只要翅膀遮住月光吸力就会消失大半,看来旋涡的力量多半来自月亮。

    黑枭是黑玉剑所化,自是个灵物,几乎与我同时发现了月公子这个弱点,一面翅膀高高耸起,完全遮蔽了月光,吸力瞬间所剩无几。机不可失,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跃上枭背,黑枭昂首振翅,向地面猛扎下去。

    枭的速度虽远不如鹏,但万里之程也须臾便至,眨眼功夫已回到了桃花山的小院之中。它是异物,不能在世间留存,一触地气就现了原形,将我重重掼在地上。

    “兄弟是你么?”耳边响起苏隐的声音,难道他没死?之前在他面前的形象是无所不能的,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一骨碌爬了起来,理了下衣袖,将白森森的臂骨掖了进去。

    苏隐拉着苏雯的手快步走了过来,不断上下打量着我。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不过从他俩惊恐的表情来看肯定不会很漂亮。

    “兄弟,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是那老六打的么?”苏隐双眼红肿,满身尘土,好像从土里爬出来的。我点点头没说话,他想上前安慰我却被苏雯拽住了。她心很细,连续发生了这么多超自然的事情,担心我已不是原来的何风。

    苏隐一下明白她的用意,颤颤地问:“你不要紧吧?”

    “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盘腿坐在地上胡乱提着真气。也是命不该绝,在地气的推动下真气居然提了上来,我来不及高兴马上开始运气疗伤。

    我这疗伤之法看似神秘道理却简单,就是模拟天地运行滋长万物,真气运行越快过程也越快,万物长得也快。用人间的话来说就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这股地气很纯,外伤愈合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胳膊上的筋肉也重新生长出来。我抬头看了眼月亮,比离开时暗了不少,想是月公子正在吸收月华的缘故。

    我焦急万分,月公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很快就可复原,我虽然外伤已愈,但真元损耗极大,到时可能连一招都接他不住。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可他神通广大,能藏哪去呢?

    现在一分钟也不能等了,我站起身来对苏隐说:“老六说话就到,你看我的样子也知道绝对不是他对手,想活命就跟我走。”

    没等苏隐说话,苏雯一声娇呼把头扭了过去,苏隐也满脸尴尬地看着我。我向下一看,原来裤子已经烂了,起身太快竟没带起来,只剩一条内裤遮羞。我毕竟是天侯身份,居然在世人面前丢丑,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从马槽上扯过一条麻袋系在腰间。

    “我房中还有几件新衣服,是提前备下的,可惜屋子塌了,不知还能找到不。”苏隐不知月公子的厉害,见我瞬间复原心里有了底,还想着帮我换衣服。

    “好办,”此时我也无需再隐瞒什么超能力,运神向废墟望去,猎户的房子搭得很简陋,主要是泥土木材,没有太坚硬的东西,一下就炸开了,尘土木屑飞得到处都是。
    我功力损耗太过严重,本打算将这堆“建筑垃圾”分类摆放的,现在能力太弱居然控制不住了。

    一片狼藉中趴伏着一个瘦弱的身躯,赫然正是李凤娇。苏隐甩开苏雯的手跑了过去,扶着头小心将她搀起,轻声唤道:“凤娇姐,你可还好?”

    黑凤凰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反应。我忙提着麻袋跑过去,伸手在她鼻下一探,口唇冰凉鼻息全无,再一查浑身血液也已凝固,显然已死去多时。

    苏隐多半也知道了,却不死心,不停摇着她消瘦的肩膀叫着她的名字。我拍了拍他肩膀:“当时我被蛛丝缠住动弹不得,老六招来彗星欲毁此地,被我以剑破之,谁知还有个星核未破,直接砸中屋顶。我以为你们三人都不在了,为给你们报仇才同他去外层空间拼斗,现在也完蛋了。万幸你俩居然还活着,可惜大姐运气不好先走了。”

    “她不是运气不好,”苏隐放下黑凤凰,眼中满是泪水:“那东西砸落之时她一下将我扑到,用身体护住了我,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忽然想起星核砸下之际曾见两扇巨大的黑翼闪过,还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凤鸣,难道那才是黑凤凰的真身?老六说玄石既出见红则休,多半是黑凤凰用自己的性命祭了玄石,救了苏隐的性命,顺便把苏雯也救了下来。

    “她虽是女子却有如此胸襟,真让我这须眉浊物汗颜。”限于层次他二人未必能看到黑凤凰真容,但她舍身救人的义举是看得到的。苏雯也走了过来,俯身看了看黑凤凰的尸身,蹲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生前虽入匪门,走得却无私无畏,可惜我从没对她说过一句好话。”苏隐早已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问:“兄弟,我知你神通广大,是神仙临凡,能不能把她救活?我愿一命抵一命!”说完就要给我磕头。

    我可受不起“自己”一拜,一把扶住他:“常言说人死不能复生,同世人比我的确有点本事,哪怕她身首分离,只要有一口气在也有办法。可她已死去多时,就是真把阎王爷找来也无济于事了。”

    苏隐不甘心:“用我的命去换也不行么?”

    “就是用我的命也没用。”

    苏隐点点头不再坚持,站起身来对苏雯说:“李姐是为救咱俩而死的,我们把她埋了吧,只可惜这荒山野岭没有棺椁。”苏雯擦了擦眼睛也站了起来,哽咽着说:“我家有副还好的棺材,是奶奶百年后用的,不如取来收敛姐姐吧。”
    “此地距延庆甚远,别说我……我们暂不能露面,就是可以一来一去得多长时间?”苏隐边说边用眼睛看我,我立时会意,问苏雯:“在下倒是有一搬运法可把东西弄来,不知大小姐可舍得?”我担心她只是嘴上说说,必须问个明白。

    苏雯回道:“什么舍不舍的,别说她为我而死,就是普通人又怎忍心让她草草下葬?”我说了声好,暗自运功,虚空中立现五个虚影,正是人间五鬼,苏隐他们是看不到的。

    我用密语命他们把苏家的棺材运来,五只小鬼给我鞠了一躬须臾不见,我捡起黑玉剑向地下虚划几下,泥土被剑气所逼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坑。剑气余势不消,激到了一直傻站着的魏志明,他如梦初醒,揉了揉眼睛,几步跑到我面前笑问:“何爷怎么没穿衣服?我这正好有套新的,爷不嫌弃就将就穿上吧,别失了体面。”说完跑到仓房废墟中扒出自己的木箱,还真找出一套崭新的衣裤来,殷勤地送到我手中。

    我接过衣服三两下穿戴整齐,这时空中传来呜呜的声音,抬头望去,五个小东西抬着一口暗红色的棺材飞了过来,不过旁人是看不到这种隐性东西的。

    我向坑里一指,五鬼吆喝着号子把棺椁小心地放入坑中,又默默对我鞠了一躬才消失不见。

    因为是为苏家老太太预备的棺材,所以棺盖上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工精美想是名师手笔,倒也暗合黑凤凰之名,看来一切皆有前定。

    “兄弟,什么东西响?”苏隐警觉地问。

    “棺材已到,你俩快把她抬过来,咱们时间不多了。”隐态的棺椁遇土便现了本体,端端正正摆放在土坑之中。

    苏隐知道我神通广大,并不十分惊讶,默默地搬起黑凤凰的头,苏雯抬腿,二人一声不响地把黑凤凰抬了过来。土坑不大,安放棺材后人就下不去了,我手指微动,棺盖一下弹开,黑凤凰的尸身腾空而起,精确地飘入棺椁之中,棺盖又嘭地一声合拢。

    见斯人已去,苏隐无力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李大姐,外人都道你心狠手毒,却不知你一片冰心。我苏隐不知哪世修来福分承你错爱,可我却瞎了眼蒙了心,不知好歹出言伤你。我不知人是否真有有来世,若有,明月在上,我定娶你为妻一世相守,永不相负!”说完扑通扑通连磕几个响头。
    苏雯闻言不免有些醋意,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识得大体,也跟着款款下拜,轻启朱唇道:“凤娇姐,你我虽是初识又有一番龃龉,你却不计前嫌舍身相救,小妹怎生担当?苏雯年纪虽小却非知恩不报之辈,来世愿为牛马还此大恩!”言罢也磕了个头。二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感激黑凤凰,却都把报答推到了不可见的来世。

    这时月亮忽然大亮起来,我暗道不好,月公子身体怕已完整,以他的能力回到此处是很容易的。便对二人说:“凤娇姐已入土为安,咱们也该走了。”

    苏隐抹了把眼睛回道:“好,一切都听兄弟安排。”我运神移过一个土丘覆在棺椁之上,又运来一块巨石矗在坟前,手指虚划,刻下李凤娇之墓五个大字。苏隐黯然地用手指在上面添了一个血红的妻字,他没有笔,自然是磨破手指写的。苏雯白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

    写完字,苏隐问我:“兄弟,咱们要去哪里?”

    “老六神通广大,就算我们藏到最深的海底,躲进苍茫的群山他也很快找到,只能去别的地方。”我提剑对空,将体内残存的真气都注入剑身之中,黑玉剑登时又放华彩,周围林木经受不起纷纷拦腰折断。

    苏隐追问道:“别的地方是哪里?”

    我回道:“你还记得我说过世界层层叠叠吧,不同时空之间互不干扰。我这把剑是先天灵物,可以破开时空间的壁垒。这世界对我来说虽然只是记忆,相信也会有异空间存在,这也是我们现在惟一的选择。”这番话把苏隐听得满头雾水,直愣愣地望着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又对苏雯道:“老六的目标只是苏隐,大小姐不必跟去。”我当然知道苏隐离不开她,这么说是想看看她对苏隐是否真心。

    “好啊,那我不去了。”苏雯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不去我也不去,让他杀了我好了。”苏隐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雯,痴痴地说。

    “没羞没臊的什么都说,”苏雯红了脸,却毫无怒意,“大不了我也去呗,别总死死的,没劲。”

    苏隐这才放下心来,问道:“老六既然有那么大本事,你能破开什么时什么空,他难道不能?”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老六身在异域只能借物而来,月公子离了月光也无法存在,应该没能力追到异空间。于是回道:“空间无穷无尽,连我都不知其详,相信他也不知。何况现在情况危急,只有此法可行。”

    其实我还可以把二人带回死生宫,比强破时空更简单,但之前我从墓碑中出去过一次,知道出去后墓碑就“死”了,再难归来。苏雯明确表示过不想离开这里,所以绝不可勉强。

    异空间就好办多了,只要我恢复正常,随时能把他们带回来。

    苏隐闻言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暗中拉起苏雯的玉手,苏雯没有挣脱,只呆呆地看着我手中的宝剑。

    看样子二人都没意见,我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对空一刺,喀喇一声巨响动天彻地,夜空赫然出现一道裂缝,缝隙中迷迷茫茫一片华彩,看来这个世界还真有异空间。

    时空裂缝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我将黑玉剑当空一抛,口中喊了句密语,宝剑又化成雄俊的黑枭,因惧地气不敢落下,振着双翅在头顶飞来飞去。

    我拉着苏隐的手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枭背上,又使个搬运法将苏雯凭空抓了上来。她从没来过这样的高处,娇呼一声惊倒在苏隐怀中。

    魏志明仰头看着我们高声喊道:“何爷这就要走么?带上我啊,我还给您做饭!”

    我本不想带他走,转念一想自己倒无所谓,他俩也得吃喝,带个厨子方便很多,便又使了个法,把他和箱子也弄了上来。

    黑枭见地面已经无人,清啸一声直向天宇飞去,速度奇快,眨眼间便钻进裂缝,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缝中并非异空间,而是不同时空之间的虚域,这里的固有频率和刚才世界的完全不同,一鸟四人在异频中不断震动,像受高压电击一样。

    我迅速调整自身频率使之切合,身体马上平稳下来。其余三人没有灵力一震即晕,苏雯身娇体弱险些掉下去,被我一把拉了回来。

    我怕他们窒息,先吐息做了个巨大的气泡覆在枭背之上,又潜心为他们转换频率。

    这活本是极容易的,只需把自己真元强行打入他们心脉之中,夺其主脉,再操控真元改频就可以了。可经过和月公子一战,我的真元耗损已极为严重,夺脉后竟迟迟改不了。不过这也难不住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去,用自己的血直接改,一阵血雾后,三人果然不震了。
    黑枭本体是剑,所以不仅不怕震动,还能根据外频调节自身固有频率,很快稳定下来。眼前景象严重扭曲,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隐隐感觉前方有光。
    我催动黑枭向前飞去,光明越来越强但并不炙热,反给人一种宁静庄严的感觉,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

    黑枭越飞越快,开始还扇几下翅膀,后来干脆动也不动,直挺挺地向前窜去。我不知那光明之处是何地,又通向何方,只能和普通人一样焦急无助地等待着。

    随着速度的剧增,我感觉自己的形体也随之缩小,因为没有参照物无法得知小了多少,不过应该和人间的芥子差不多了吧。三人仍处在深度昏迷中,这样也好,省得被这变化吓到。

    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我反而感觉不到移动了,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们几人。好在眼前仍是一片光明,为黑枭指引着前行的方向。这片光犹如滋养万物的土壤,沐浴其中通泰无比,体内真元也在缓缓恢复。

    正闭目享受之际,一个柔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虚光无边无际杂乱无章,贵客切勿迷失,老师有请,请贵客随我来。”我睁眼一看,一个身披白袍的光头男子不知何时上了枭背,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

    这人的面容时隐时现,青白的脸,眼睛不大,一双眸子如黑钻石一样泛着幽光。奇怪的是他不仅没头发,眉毛胡须睫毛一概没有,活像个去皮的鸡蛋。

    他的袍子也很奇特,质地极薄,像“漂”在身上一样,向外散着柔和的白光,安静而庄严,让人无比舒坦。

    他说的是汉语,我也以汉语相答:“你是谁,老师又是谁?”

    他双手合十对我微鞠一躬:“不便明言,我来引路。”说完双脚一点缓缓升起,飘到黑枭前面。黑枭如着了魔般紧跟其后,直向光明而去。从光头的仪容气息来看不像是个恶人,不过就算是恶人现在也没办法。

    在他的引领下眼前的一切忽然清晰起来,原来那无尽的光芒是由一个巨大的光球发出的,光球极大,大得没有边界;又似极小,远不如一粒尘埃。我这个层次的人已经很难产生幻觉或错觉了,只能说这光球是个没有大小概念的奇物。
    我高声问光头:“你的老师就在那球中?”他充耳不闻(虚域没有空气,也可能没听到),只一心向前飞着。我忽然觉得这光球有点眼熟,很像死绝之地那个由无数世界坍塌形成的球体,心里一惊便要拉住黑枭,不过已经晚了,白光一闪已钻进球中。

    为了看清光球内的样子,我忍着强光没有闭眼——然而场景转换是瞬间完成的,根本没用时间。

    最恰当的描述是明明你在空中飞着,忽然就来到另一个地方,就像从一格画面硬跳到另一格画面中一样,没有任何过渡。

    这是一间书房,面积不大,四周摆满了暗红色的檀木书柜,高不见顶直插天宇,柜中密密匝匝摆满了线装古书。书房正中摆着一桌一椅,一位白须老者端坐桌后看书。光头男子已不知去向,黑枭也重回剑形插在腰间,其余三人都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此处和人间一样呼吸无碍,我也不必再吐息做个气泡出来保护他们。我站了一会,见老者毫无反应,便一拱手道:“老丈好,您就是老师吧?”因为之前光头说的是汉语,我说的也是汉语。

    老者微微点了下头——看来听得懂,却没说话。他模样虽然普通,周身却散着淡淡的祥光,比光头的更殊胜祥和。

    “老丈找我们过来有何吩咐?”我耐着性子问。

    “别急,我正在看你们的旧事,还有些意思。”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直入人心,让我身心皆颤。

    “是何旧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间太久了,我竟有些记不真切。”说完他提笔在书上刷刷点点写着什么。

    “恕在下驽钝,什么……时间久?”我知道他在打哑谜,却没心情去猜。

    他没有回答,继续不紧不慢地写着。我轻咳一声,他才撂下笔笑眯眯地打量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球居然是灰色的,在眼眶中慢慢旋转着,像星球自转一样。

    “看完了,何风。”他准确叫出我的化名,这倒不奇怪,这样的人物自然什么都知道。

    我决定直接一点:“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诸天之事亿万生灵,无不出自我的笔下。看到这四周的书了吧,每个字都是我写的,你说说我该叫什么?”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无稽的事情,别说亿万生灵,就是我一人生生世世的事情也写不过来啊!面前的书虽多,又能记多少事情?

    不过这里是他的地盘,我再不信也不能说出来,讪笑着回道:“我们几人初入虚域不识云路,竟误入贵地,还望老丈海涵。”说完深施一礼,右手紧握剑柄以防有变。
    老头站起身来:“这段际遇我早已写就,倒并非误入。”言罢看了看地上三人,轻声唤道:“轮回至此终,业尽现真形!”三人同时睁开了眼睛,木讷地爬了起来,一同给他鞠了一躬,瞬时化为三堆不断漂浮的字符。

    “苏大哥?”我小声招呼着苏隐那堆字符,字符自然无法回答,只上下不停跃动着。

    “你杀了他们?”我的手开始颤抖,怕他也把我变成文字。

    老者不急不缓地回道:“此间是天地之始万灵之根,他们没事,只是恢复本源罢了。”

    “那我怎么没变化?难道是我层次较高的原因?”

    “非也非也,”他摇着头说:“万般种种皆出我手,你还是这个样子自然也是我写的。你现在当然不信,在我笔下你就这个德行。”

    “既然什么都是你写的,那你告诉我接下来会去哪里?”我隐隐感觉他绝非善良,暗中提气,准备给他一剑。

    “诸般恶念,皆是枉然。”他眼中忽然射出精光:“你的剑在我面前有何用?还不是我写给你的,否则你如何到得此地?”说完伸食指向上一挑,黑玉剑像蛇一样软绵绵地从手间“溜”到了地面,化作一滩亮晶晶的黑水。

    这一手把我吓傻了,我的信心都源于这把黑玉剑,没想到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化去了。

    “不必吃惊,胜你百倍之人在我眼中不过也是故事。此地是万界之源不可久留,你们的去处刚才已经写好,这就送你们过去。”

    我担心他忽然将场景转换,忙开口问道:“要送我们去哪里?剑怎么办?没它可不行。”

    “那地方依你意识而生,名字稍后便知。这把剑亦是因你化生,在故事中会一直和你相随。”

    “都化成水了还怎么随,总不能装瓶子里带走吧?”

    他目中精光又起:“世间造化皆出我手,一切早已写定,勿要庸人自扰。”
    “好吧,一切皆从老丈安排。”世上能把黑玉剑直接从我手上夺过去的不超五人,直接毁掉的更是一个都没有,他说话间就把剑化去了,层次之高闻所未闻。别说老六,就是云宫帝君和四天侯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唤道:“天林真君何在?”话音刚落,刚才那光头男子凭空而现,立在老者面前拱手道:“弟子在此,请老师开示。”

    老者从桌上拿起刚才看的那本书递给光头:“从这里开始念!”光头恭敬地说了句谨遵师命,颇有仪式感地用双手接过书来,声若洪钟地念道:“圣元不计年,山中无日月。有客虚空来,今向无边林……”

    他的声音似乎和书房有共振,念一句地板震一次,扰得我心乱如麻,忙开口制止道:“等下!不是说要送我们走么?怎么还念上了?”

    老者笑道:“你不知这万般造化都是念诵出来的么?这就给你看看吧,也助你早些觉悟。”说完抬起右手,周围高大的书柜猛然向上飞去,地面也须臾不见,不过我们并没下坠,而是在半空悬浮。

    即便是我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在我的四周,头顶,脚下全都是人,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边。这些人外貌衣着和天林真君一模一样,都生着光头无须的鸡蛋脑袋,白袍裹身,散着淡淡华光,漂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原来之前看到的光球就是由这无数光头男子组成的,只是从远处看像个球体罢了。

    他们每个人的手中也捧着一本书,正面无表情地朗读着。虽然从外观上很难将他们区分开来,但他们声调语言却各不相同。有的人读得铿锵有力,有的却细弱蝇蚊;有的高亢激昂,有的平淡如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声音的海潮,让人身心俱颤。最奇特的是各人头顶都有个泡状光球,内里气象万千,不知装的是什么。

    老者缓缓道:“现在明白了吧,万千法界不过是这样一字一句念出来的,所以各有震动。”

    我指着他们头上的球体问:“那东西就是世界的本相么?也太小了吧?”

    他点点头回答:“大小之念只在汝心,此处并无差别。世人皆爱追根溯源,什么都想弄个明白,其实哪有什么根源,不过都是些故事罢了。”

    “这么说世人所经历的一切,居然都是他们读出来的?”我执念深重,还是不大相信。
    震动中我极力睁着眼不让自己丧失视觉,开始尚可坚持,后来共振越来越强烈,身上每个毛孔都跟着震颤, “自然如此,你所有的事无量劫前就已写好,这海潮音中就有你自己的故事,只是你听不懂罢了。”老者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刚才还写了一段呢,怎么是无量劫前写好的?”

    “你所认为的时间,不过是在人间沾染的习气罢了,其实哪有什么时间,又何论什么先后,过去就是现在,现在也是未来,无量劫数不过是心头一念。”他向上一指,书房瞬间恢复原状,海潮音也随之消失了。

    “我不太能理解你说的话,过去就是过去,未来就是未来,怎么是心头一念呢?”

    “过去未来不过依心而生,依觉而起,依念而查,依舍而绝。待你的心完全平静下来,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是不是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记忆,可以随时提取,取到哪个就是什么时候?”我知道机会难得,必须问个明白。

    “有点意思了,其余还需自悟。此处非你等久留之地,让天林真君送你们走吧!”话音刚落光头男子又开始念诵起来,这次读得极快,各音节几乎连在一处了,震动也比刚才强得多。

    我勉力坚持一会便承受不住,想让他暂停,不知为何却说不出话来,视觉和意识都随之模糊,眼前的书房也渐渐变成了破碎的色块。
    正手足无措之时,耳边隐约传来老者那庄严浑厚的声音:“吾乃创世之尊造化之祖,世间种种皆汝心头之想,切勿以虚为实,以幻为真,流浪苦海,彼岸难寻!此去前路茫茫,汝等好自为之,魔花盛开之时,自是相见之日……”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他离我而去还是我离他而去。

    色块不断出现又消失,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体迅速闪现,有的像山川河流,有的像日月星辰,有的像形体巨大的怪物,还有的像人类,分辨率极低,只有大概形状,看不到具体细节。

    天林真君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或者说越来越远,色块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给我的感觉是他用声音赋予了色块的性质——颜色,形状,密度和各种物理,化学特性。

    待声音完全消失,周围的一切也呈现在眼前,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身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日光。看来这里多半是天林真君说的无边林了,只不知距造化之祖的书房有多远。

    苏隐三人已恢复人形,躺在一旁昏迷不醒。好在这里温度空气都与人间无异,他们呼吸平稳谅无大碍。

    不远处有个东西正在烁烁放光,我走过去一看,正是之前被老者化为黑水的黑玉剑,也已恢复原状。我忙提在手中爱惜地抚摸着,剑身仍晶莹如玉,只是色泽深了许多,上面密布着细细的裂纹,像被火烤过一般。

    我暗运真气,只觉气海充盈,比在人间时强了很多,看来那书房还真是个宝地,真后悔没多待一会——也许这也是天意吧,或者说是那老者书写的。
    苏隐嘴角一抽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异空间?和桃花山也差不多。”

    “当然不一样,你看这树,人间哪有这么高?”我接口道。

    他转头一看是我,忙站起身来道:“兄弟,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回道:“应该是什么无边林,我也头一次来,具体在什么地方,甚至之前有没有我都不清楚。不过无所谓,先在这里躲一阵吧,等老六走了再送你们回去。”

    “一切由兄弟做主,做哥哥听就是了。”他点点头,见苏雯还没醒,便俯下身去轻声唤她。苏雯颀长的睫毛扇动几下,睁开了美丽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哪里?”

    苏隐回道:“无边林,已经不是咱们那个世界了。”

    “是么?这草又长又软,颜色也比咱们那里漂亮多了。”女人比较敏感,善于观察细节。

    我见老魏还在呼呼大睡,便走过去抬脚踢了两下,他一骨碌爬起来,见是我马上笑道:“何爷是不是饿了?这给您弄吃的。”

    “也好,你弄吧。此地不宜生火,简单吃些就好。”经过一番折腾我居然真有点饿,苏隐二人只是俗体,想必比我更饿。

    魏志明应了一声打开木箱,先取出桌板放在草地上,又拿出两只酱鸭,一大块酱牛肉,一碟咸萝卜,四个馒头和碗筷依次摆放在桌板上。我们四人席地而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兄弟咱省着点吃吧,这里不比人间,吃光了就不知该吃什么了。”苏隐边嚼牛肉边说。

    “没事,魏大哥的箱子颇为神异,你就吃吧,绝对吃不光的。”

    “和我猜的一样,”苏隐这才放了心:“兄弟有通天的本领,怎能为吃喝发愁?为兄可就不客气了!”说完拿起一只酱鸭放在嘴里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魏志明也吃了个馒头,又从箱中拎出一皮袋清水,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苏隐渴极,端起来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问我:“兄弟,咱接下来去哪里?”
    我四下看了看,这里虽属异界,但和人间的原始森林很像,却没有蚊蝇虻蜂等飞虫,倒十分清净。不过我灵力损耗严重,可能无法应对突发情况,最好还是另寻个宽敞的地方。于是回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不过此处不可久留,还是先走出去再做打算。”

    他盯着我的黑玉剑笑着说:“好,不过我和大小姐都是凡夫俗子,一时半刻也难出去,我倒没什么,只怕大小姐走不动。莫不如再让它变化了,咱们飞出去如何?”

    我心说你可真够懒的,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最快捷的方法。便从腰间解下黑玉剑向上一抛,口中暗念真言,想把它变成黑枭。可宝剑却毫无反应,直挺挺地插入草丛中。

    “怎么没变成大鸟?”苏隐惊讶地问。

    我走过去提起宝剑仔细看了看,剑身上的裂纹比刚才更多了些,密密麻麻像网格一样,显是受损不轻。猛然想起之前坠入幽冥雪河时,黑玉剑也曾开裂,暂时失去了变化能力,看来这把剑的灵力和我的身体情况有莫大的联系。

    “剑坏了?”苏隐见我沉默不语,又问道。

    “此剑虽是神物,可毕竟只是个物件,先开时空已损耗颇大,又变黑枭带咱们来到此处,也不知飞了几千几万里,现在灵力所剩无几,所以失去了变化之功。”造化之主那里太过可疑,我尚不能理解,也不十分相信,所以没必要提起。

    “也是,跑这么远早该歇歇了,”他点点头,满脸失望之情。

    这时我们三个男人已经吃好了,苏雯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举止优雅,透着天然的华美。苏隐想看又不敢,只用鬼鬼祟祟地偷瞄着她。

    几分钟后苏雯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又喝了一碗水,站了起身来对我甜甜一笑:“多谢你了,这几天若不是你仗义出手,我和他不知死了几次了。”

    苏隐抢过话道:“对对,大恩不言谢,以后我和大小姐就……什么都听兄弟的!”

    “什么谢不谢的,天不让你死自然死不了,这话以后别说了。老魏收拾收拾,咱们再找个地方安顿。”魏志明答应一声,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碟桌板。

    虽是密林深处,但除了偶尔一声鸟叫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像是片死地。苏隐左右看了看道:“这地方哪里都一样,咱们该怎么出去?”

    我灵力虽然受损严重,但气感还是有的。闭目去感应,其他方向没什么特别,正前方位置倒有一处柔和却强大,充盈又灵动的气息,让我十分舒服,有点像书房里的那股气。不过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却看不清,只知是个圆形的物体,距我们也不算远,最多几里路。

    “怎样?该往何处去?”苏隐催问道,他怕我也沦为凡人。

    我睁眼向前方一指:“向前走吧,有个好去处。”说完自己先迈步前行,苏隐拉着苏雯紧紧跟随,魏志明背着箱子走在最后。

    四周林木虽然雄伟高大但间距也大,地上的青草比人间柔软很多,像踩在厚毯上一样,一行四人走得并不艰难,甚至还很舒服。

    走了约半个时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稀疏,前方隐约可见一座高高的白塔,刚才那股灵气正是塔身发出来的。苏隐也看到了,忙问:“兄弟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还不好说,不过别担心,万事有我。”我抽剑在手继续向前走,离白塔越近气息也越强烈,但普通人是感受不到的,最多会觉得舒服一些罢了。

    又走了十分钟,面前豁然开朗,几座精巧别致的木屋出现在面前,三四个黑发红衣的女子坐在房前谈论着什么,用的是一种极为古怪的语言,一时半刻也听不真切。

    “那是个村子吧?”苏隐停了下来,警觉地说。

    “应该是,先进去看看,合适就住一段时间。”我见村中毫无煞气,便放心地向里面走去,三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我快走几步来到几个女人面前,弯腰施了一礼,用太初语问:“姑娘们好,我们误入密林,走了很久才到贵地,请问这是何处?”

    她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正要开口,忽然间我感觉一阵恍惚,忙稳了稳心神凝神观瞧,却发现自己居然又退到了村口!苏隐苏雯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俊美的小男孩和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魏志明虽然还在,但看起来年轻多了,一张脸白白净净,脑门的皱纹也都不见了。

    小男孩一看就是苏隐,容貌虽有变化,但轮廓气息都没变。女孩自然是苏雯了,生得冰肌雪骨惹人怜爱。不知是什么原因,三人一下年轻了至少十岁。

    “苏大哥,这俩人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小苏雯怯生生地看着我和魏志明。

    “我也不认识他们,没事大小姐,一切有我呢!”小苏隐挡在她身前,狠巴巴地看着我们。我微微一笑:“两位小朋友,我叫何风,可不是坏人。”然后让魏志明给孩子糖吃。

    魏志明年龄虽然小了很多,但毕竟是我捏土造出来的,所以对我依旧言听计从。他憨厚地对我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取出两个糖人递给小苏隐。可能因为老魏长得淳朴吧,小苏隐对他没什么戒备,犹豫了下就接在手中,急不可耐地伸舌头舔了一口,笑容顿时浮现在他稚嫩的脸上。“这个给你,”他把另一个糖人塞给小苏雯,小苏雯接在手中也舔了一口,花儿一样地笑了。

    俩孩子虽然可爱我却没心思哄他们玩,我明明已经进村了,怎么一下就回到村口,时光也无缘无故地倒退十年呢?而眼前的情景刚才一模一样,仍是那几个女人坐在房前交谈,有说有笑的,对我们视而不见。她们的声音悠远绵长,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不知为何我的意通也失去了作用,完全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

    我本想让魏志明带俩孩子在原地等待,自己再进去看看,可老魏做饭虽然拿手却只是个凡人,让他看孩子我可不放心,便对俩孩子说:“前面有好玩的,跟我过去瞧瞧吧。”

    因为吃了我的糖,小苏隐对我不像开始那么警觉了,天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什么好玩的啊,有小马驹么?我娘说不让我和外人走。”小苏雯也脆生生地说:“是的呢,我娘也告诉我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苏大哥,咱可加点小心。”

    “前面真有好东西,你们要是不去,我和那个大哥哥可走了啊。这林子里什么都有,没准蹦出个大老虎出来,你俩敢呆么?”我连哄带吓地说。

    “要不咱们跟着去看看吧!”小苏雯向后看了一眼,高大的林木有很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寒而栗。“好,我听你的。”苏隐紧紧抓住她的小手,生怕把她丢了。

    我一笑道:“跟住我,别乱跑。”我担心那几个女人有古怪,没理她们径直向前走去。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三层木质建筑,样子有点像中国古代的王宫,房顶也有黄瓦飞檐,只是没有脊兽。房前是个一亩见方的广场,铺着光滑的黑色玄石,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回头对俩孩子说:“你们看我没说谎吧,这里比刚才那地方好玩多……”身后却空空如也,连魏志明都不见了!

    这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身体虽有损伤但气感仍在,不必回头也知道三人一直跟在身后,怎么一下就没了?更诡异的是村口也没人,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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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12 11:09:04  更:2021-09-12 11: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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