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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我朋友是怪咖》惊悚/悬疑/烧脑 系列——第一部实体书上架![第416页]

作者:鬼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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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清楚,梁sir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但嘴上却仍然喃喃自语:“错了,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梁sir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对着电脑,又敲了几下键盘。显示器上重新跳出一个监控画面,还是那条酒店的走廊,时间切换成了凌晨四点。身穿着黑色运动服、背着双肩包的男人,步调轻快地背对着摄像头,走到房间门口。

    然后,他轻松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开门,进屋,整个过程无比自然。

    就好像,他确实住在这间房里一样。

    显示器前的我,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

    或许,跟我之前想象的不同——监控画面记录的那个时刻,房间里的床上,并没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我。

    或许,眼前这个杀了唐老爷子归来的变态杀手,真的就是我;起码是另一个形态、跟我共用一个身体的我。

    这样一来,整条逻辑链都很清晰了。我在醉酒之后,被变态杀手附体,到唐家杀了唐老爷子;然后,杀手回到酒店房间,换好衣服睡到床上,再离开我的身体。第二天下午我被电话吵醒,除了肌肉酸痛之外,浑然不知自己半夜出去杀了个人,还以为自己是一直睡到那一刻。

    简单说,就是职业版的梦游杀人。

    唯一尚存疑问的是,我并没有这身黑色运动服,也没有那个普通得有点古怪的双肩包。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也没发现这两样东西。所以,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

    但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答案:杀了唐老爷子的,就是我,鬼叔,蔡必贵。

    我摊开双手,狠狠盯着自己的掌心。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是这一双手亲自切开唐老爷子的颅骨,取出脑部,然后往保镖的大腿射上一枪,逼着他把热气腾腾的脑花吃下去。

    就算是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某个平行时空的变态杀手,控制我的身体,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完全无法接受。

    只不过喝了个酒,就梦游成了个变态杀人狂——这件事情,换谁都接受不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聚拢凌乱的思绪:“不,不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梁sir你想想,小任每天下午打得我那么狠,可是我一次都没成功召唤,别说变态杀手了,拳击手和小偷都没来。”

    没想到,梁sir竟然同意我的看法,点头道:“鬼叔,我们设想过,这些平行空间的蔡必贵,都是要在你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触发条件,穿越过来赋予你技能,甚至控制你的身体,对吧?”

    我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对对对,就是这样。”
    梁sir敲着桌面,继续往下分析:“生命受到威胁,这个假设是正确的,我错在什么地方,错在把触发的条件,想得太简单了。”

    他弯下腰,身体前倾:“鬼叔,我终于知道了,不是你主观认为自己遇到危险,而是客观条件下,当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触发条件,召唤别的蔡必贵,出来拯救你。”

    他伸出右手食指,举在我面前:“虽然我不理解是为什么,但一定是有个什么厉害的,神也好,佛也好,高维生物也好,总之,有一个全知全能的超级智慧,在俯瞰着你,保护着你。什么时候出现哪一个空间的蔡必贵,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是……”

    他食指向上,指着天花板:“他说了算。”

    梁sir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向上看,就好像天花板上真的有什么东西。

    我用力揉着太阳穴,想要反驳梁sir,却发现,自己深陷在他的逻辑里。

    梁sir说的没错,之前的格斗特训里,小任再怎么凶,再怎么喊要打死我,就算表情恶狠狠地把我吓到,就算我好几次真以为他要弄死我,但是从客观上讲,他不可能、也根本没有打算,要夺取我的生命。

    直到昨天下午。

    所以,之前我一直没有召唤出别的蔡必贵,而刚好就是小任威胁要杀我的前一个晚上,他就失踪了。

    说这是巧合,我自己都不信。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唐老爷子是我杀的,那就算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小任……他也是我杀的吗?他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肌肉版王宝强,在格斗特训之外的时间里,一直给我们带来不少欢笑。

    我喉咙发紧,口干舌燥,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都快要咬出血了。

    黑漆漆的柠檬旅店602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是梁sir先打破了沉默:“鬼叔,你是怎么想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怎么想的?”

    梁sir语气平静地说:“星期三的任务。”
    我瞪大眼睛,激动地喊:“任务!取消,当然取消啊!”

    梁sir伸出手来,示意我冷静:“鬼叔,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刚确认自己杀掉了女朋友的父亲,又杀了相处二十多天的朋友……”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小任算是你朋友吗?”

    我不知道他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急又气:“废话!”

    梁sir却不为所动,继续道:“知道自己却亲手杀死了朋友,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鬼叔,你换个角度想想,小任是为了什么死的?是为了倒塔计划。他之所以会威胁要杀掉你,当然这样做很不对,但他目的是为了倒塔计划可以顺利进行,是为了保护lynna,保护其他同事,保护……”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沉,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保护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听他继续往下说。

    梁sir不愧是梁sir,语气很快恢复了平静:“无论如何,小任的做法是有问题的,造成目前的状况,他自己也要负一定责任。”

    我知道,他这一句是在安慰我,减轻我内心的负罪感。

    梁sir继续往下分析:“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就像你说的那样,把星期三的任务取消。可是阮佑晓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你敢放他鸽子,他会天南地北派人追杀你,很可能我们国际刑警的组织,也会因此暴露,许多人的生命会受到威胁。这样一来,小任的努力就白费了,他的牺牲……”

    梁sir顿了一下:“我是说他如果真的死了,那他的牺牲就白白浪费了,是我们辜负了他。”

    我皱着眉头,不得不承认,梁sir的说法有点冷酷无情,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梁sir看我没有异议,继续往下道:“另外一个选择,是我们的任务,按照原计划进行。小任的这个意外,可以说,反而给了我们更强的信心。现在事情很明朗了,当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变态杀手蔡必贵就会穿越而来,解决掉那个威胁你的根源。鬼叔,我知道你是直男,宁愿死也不会接受阮佑晓的要求,对吧?”

    我只能点头说:“对。”

    梁sir用手指敲着桌面:“只要你拒绝了阮佑晓,他也会宁愿亲眼看着你死,过程越惨,他越开心。这样一来,你的生命受到威胁,触发了召唤的机制,变态杀手就会附体,把阮佑晓和他身边的保镖,统统解决掉。”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阮佑晓把约会地点定在郊外别墅,是因为一旦求爱失败,杀人后好处理尸体,不容易被发现。对于我们来说,这一点也是成立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这一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道。

    没错,梁sir这个计划的精髓,就是把我逼到绝路,再期待谷底反弹——召唤出变态杀手,摆平一切。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如果这个所谓的触发机制,到头来还是错的,那就只有置之死地,没有后生了。

    搞不好,真正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是我们这一方。

    看我不说话,梁sir继续推进:“鬼叔,我要提醒你一点,今时不同往日。倒塔行动开始前,如果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但现在的情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梁sir:“道理我都懂,可是……”

    我挠头苦笑道:“说出来丢人,可我还是怂啊。”

    这都要怪小任和lynna,之前说了一堆阮佑晓的私家酷刑。死倒是还好,反正我落到这个境地,一无所有,再也见不到唐双,本来就生无可恋。但是死前还要经历非人的折磨,咽气的时候肢体残缺,那可就太痛苦了。

    梁sir安慰道:“没什么好丢人的,换成我也会怕的。”

    我刚要说什么,突然之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谁怕?”

    我马上转头朝后面看去——背后就是墙壁,不可能站得下一个人。

    梁sir迟疑地问:“是你说的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走开,我来。”

    我像是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床边,拉开了窗帘。

    短暂的眩目过后,我回头望着被清晨阳光充满的房间。

    当然,小小的柠檬旅店601房里,除了梁sir,就只有我一个人。

    然而,除了刚才来自虚空的两句话之外,就在这时,我还听到了清清楚楚的一声冷哼。

    我喉咙发紧,转头看着梁sir——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刚才的两句话,一声闷哼,都落到了他耳朵里。

    不是我的幻听。

    站在满屋子的阳光里,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梁sir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鬼叔,没事吧?”

    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充满了警戒——这一点,我非常能理解。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答的却是:“星期三,我会去的。”
    “怎么样?”

    我一边整理衬衫袖口,一边问lynna。

    这件衬衫是逃亡的时候,我胡乱塞进行李箱的,多亏lynna帮我烫得笔直舒展。

    她略带夸张地喊:“好帅!像明星耶!”

    我嘿嘿一笑,一边看着袖子下面的江诗丹顿,不无惋惜地说:“这块钢表太厚了,本来穿衬衫应该配我那块萧邦玫瑰金超薄的,贝母面,特别好看……”

    这么说着,我想起这一块萧邦、劳力士绿水鬼,还有其它手表,都放在我南山的那一套复式公寓,二楼卧室的写字台上。萧邦是手卷的不用上链,绿水鬼放在摇表器里,一天会固定转850圈……那套公寓,连同里面发生过的一切,都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如果我没有被列为杀人嫌犯,公寓没有被查封的话,那块我钟爱的绿水鬼,此刻可能正在摇表器里默默地转动。

    “鬼叔,你在想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是啊,想什么呢?

    一个人越到性命攸关的时刻,就越会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好像考试的时候,好端端的,脑子里会循环播放一首电视剧的主题曲。我估计,这是为了防止大脑过热烧坏了,进化出来的冷却功能吧。

    我刚低头想看衣领,lynna却走上前来,伸手帮我整理。

    她的头发散发出好闻的清香,我心里暗骂,梁sir这家伙,给那么好的白菜看上,真是走了猪屎运。

    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你可别害死他们啊。”

    今天本来是梁sir的生日,lynna还准备了一场生日宴会,现在当然全都取消了。梁sir为了所谓保障我生命的完美计划,这两天忙得饭都没时间吃;lynna之前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也一直没机会送出去。

    无论是好白菜,还是猪,都要好好活着才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几天在601房间里,大言不惭说“走开,我来”的那个家伙,今晚就看你的了。

    Lynna退后一步,满意地上下打量着我:“可以了,我们下楼吧,NINH还在车上等着呢。”

    我抬腕看了下时间,现在刚过六点,从范老五街出发,去到阮佑晓郊区的大别墅,45分钟刚刚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的一瞬间,lynan轻声说:“鬼叔,活着回来。”

    因为怕旅店门口有阮佑晓的眼线,所以lynna只是送我到大堂;梁sir更是半天都没露脸,他要在601房间里,运筹帷幄,指挥整场猎杀阮佑晓的活动。

    我钻进NINH开的小丰田时,身上除了钱包跟手机,什么都没有带——就这两样东西,等下都会让阮佑晓的保镖收走。

    跟一般间谍电影里演的不同,我身上没有装什么摄影镜头啊、监听器啊、无线耳机之类。根据国际刑警的情报,阮佑晓在见客时都会用金属探测器,加上人肉细致搜索,比国内机场的安检要严格十倍,什么东西都别想藏在身上。

    如果被搜出了什么小道具,饭都不用吃了,直接拉出去枪毙。

    不过,梁sir是这么跟我说的:“鬼叔,不用担心,lynna已经入侵了阮家别墅的监控摄像头,从我们这能看见你的一举一动。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两名国际刑警同事,在别墅附近一百米内隐蔽,操控两个甲虫型的飞行拍摄器。”

    他还怕我不懂,举例道:“就是电影天空之眼里的,你看过没有,美军同型号拍摄器。”

    我不耐烦地说:“知道知道,可是你们光看有什么鬼用啊。”

    梁sir高深莫测地一笑:“我还有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兄弟,同样隐蔽在别墅周围。如果你成功杀掉了阮佑晓,只要跑出了别墅,他们就能护送你安全逃脱;如果我们从监控录像里,发现你行动失败了,也会马上冲进……”

    我眉毛舒展开来:“冲进来救我对吧?这还差不多。”

    梁sir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冲进去展开小型战斗,扰乱安保,给你创造逃脱的机会。鬼叔,请你谅解,双方活力相差太大了。”

    我无可奈何地骂道:“妈蛋,说来说去,还是要靠我自己。”

    梁sir点了点头:“你和他。”

    我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只不过,我对“他”的信心,没有梁sir那么足。

    说完这些,梁sir表情严肃地看着我:“鬼叔,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却是我们最危险的一次合作。万事小心,争取顺利完成任务,早日回去跟唐双重聚。”

    我伸出右手:“就这么说。”

    他却向前踏了一步,极为罕见地一把抱住我:“活着回来。”

    梁sir用力拍着我的后背:“兄弟。”

    我闭上眼睛——这些,都是下午发生的事了。

    如今,我正坐在NINH开的小丰田上,争取最后的时间,闭目养神。丰田离开拥挤的西贡市区,渐渐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想必这个沉默寡欲的小伙子,也很想我为他的远方表亲,小任报仇。
    我也真佩服自己,生死关头,竟然在车上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个短梦

    我本来还能继续睡的,之所以醒了,是因为车子停了下来。

    落日的余晖下,车窗外都是茂密的竹林,没有半点建筑物了;作为毒枭,阮东富也算有情调的,把别墅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这别墅到底是在哪?

    我看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除了竹子就是竹子,没发现别墅的影子。

    不会是走错了吧?

    我刚想问驾驶座上的NINH,才想起他根本听不懂汉语。算了,我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幸好这里有GPS信号……

    卧槽!

    不看还好,这一看,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阮佑晓邀请我去的别墅,在西贡东边的乌龟山;但地图上显示我们的位置,却是在西贡南边,跟乌龟山隔了足足有二十公里。

    我不由得大喊起来:“NINH,你特么走错路了啊!”

    这下子可给他害死了,阮佑晓作为毒枭里的处女座,出了讨厌人放鸽子,同样也讨厌人迟到。现在已经是六点五十分,就算让藤原拓海来开车,一路飙过去,到乌龟山别墅也起码七点半了。

    这下什么都完了,赶过去也是死,不赶过去也是死,要不我就地下车,学熊猫吃竹子过活,隐居一辈子吧。

    就在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时,车子前面的NINH安慰道:“别担心,鬼叔,我们换地方了。”

    我松了一口气:“换地方了,早说嘛,吓得……”

    不对。

    我吃惊地看着前座上,正回过头来对着我笑的NINH,不敢置信地说:“宁,你会讲汉语!”

    不光是会讲,这个黑漆漆的小伙子一口普通话,比远方表亲小任,要标准得多。

    这二十多天里,他对我一直装作不懂普通话,这倒没什么;问题在于,梁sir、lynna,就连小任都不知道NINH会普通话。

    我脑子里蹦出梁sir说过的话:“无间道,你看过这电影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第一件要做的事……

    我掏出手机,正想要打给梁sir,NINH却用他的标准普通话,似笑非笑地说:“鬼叔,打不通的啦,你手机给我调包了,连同我车子里的GPS,都放在另一辆车上,那辆车现在也开到乌龟山咯。不然的话,梁sir一早发现路径不对,会过来救你的。”

    他不是在开玩笑,我的手机果然没法打电话——特么的根本连sim卡都没。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讨人厌的笑,毫不犹豫一拳挥了过去。

    虽然没能召唤出拳击手蔡必贵,毕竟我跟小任练了二十天,这一拳打在NINH鼻子上,也能让他一个月都笑不出来。

    不过,NINH早有防备,轻巧地躲开了。

    再不过,反正我也不是为了打他,我虚晃一枪,是想打开车门逃跑。

    上当了吧……

    推开车门时,我看见的却是一把银色的手枪,枪口对准我的额头。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白种人,示意我回到车上去。

    我吞了吞口水,还能怎么做呢?“

    然后,这个白人也钻进了车子,关上车门,对NINH说了一句:“move。”

    NINH重新启动了车子,这个小小的黑色丰田,便在墨绿色的竹林里,在越来越淡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穿行着。

    NINH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这情形就如同二十多天前,他从机场刚接到我。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把我送到了国际刑警的秘密据点,柠檬旅店;这一次,他要把我送去的,是一个深山里的龙潭虎穴,在那里,不知道有怎么样的凶险,正在静候着我。

    我想起失踪了三天的小任,想起NINH这个潜伏在他身边几年而丝毫不露破绽的卧底——我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这句话是梁sir说的,果然,更适合用来描述我们这一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脖子上已经是凉津津的一片,lynna刚给我烫好的衬衫,如今腋下也汗湿了一片。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是我军无能,是毒枭太狡猾啊。
    正如计划中的,星期三晚上七点,我走进了竹林深处,一栋法式别墅。只不过,这一栋别墅,不是计划中的那栋别墅。说起来,当毒枭就是好,商品房就不说了,半山别墅都有好几栋。

    只不过,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就不是那么好了。

    此时此刻,梁sir指挥下的两架飞行拍摄器,还有一个武装小队,正潜伏在20公里外的另一栋阮家别墅旁。不知道要过多久,他们才会发现,驶入院子的小丰田,早就被调包了。

    而我孤身一人,方圆十公里内,没有半个帮手。

    等他们发现了中计——如果能发现的话——再找过来,估计我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吧。

    “move。”

    白人保镖的枪顶在我后背,我只好跟在NINH身后,走进了别墅的雕花大门。两个黑西服的保镖,侧身站立在门廊处,其中一个伸出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钱包手机就不说了,连皮鞋都被脱了下来,换上一双大红色的天鹅绒拖鞋。

    穿起来还挺舒服的,比酒店配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如果不是面临着生死未卜的命运,这一栋别墅里的装修,古典大气,会是我喜欢的类型。看上去,这个双性恋的毒枭,品味确实不错。

    更何况——我抽了抽鼻翼——空气中还有一股好闻的酒味。

    反派卧底NINH领着我,经过大理石铺的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挑高大厅。在大厅的正中间,辉煌的水晶吊灯下,三个黑衣保镖簇拥着,是一张小小的白色方桌。

    一个身穿大红色睡袍的男人,正从餐桌边站了起来,用越南语朝我打招呼。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夺取了儿子的身体,现在被称为阮佑晓的毒二代,越南南部最大毒枭。

    我皱着眉头,动用从lynna老师那学来的越南语,听出他说的是:“很好,很准时。”

    我不由暗骂道,被这样挟持过来,能不准时吗?

    领我到大厅之后,NINH朝阮佑晓鞠了个躬,然后便退下了。这个阴险狡猾的家伙,等下如果我能召唤出变态杀手,一定要连他一起弄死。

    慢着……

    刚才突逢变故,紧张得膀胱都快爆炸,智商都下线了;如今稍微冷静下来,我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NINH是跟小任住一起的,也是他来向梁sir汇报,小任失踪了。

    所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哦——小任的失踪,其实可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梁sir这次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个错误,可能已经害死了小任,而且,可能马上要害死我。

    身穿大红色睡袍的阮佑晓,正站在桌子后面,再次招呼我过去坐下。

    跟lynna学了二十几天越南语,水平只是能听懂一半,剩下一半靠脑补,把阮佑晓说的话,连猜带蒙翻译成中文。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走到桌子前坐下,阮佑晓也坐了下来。这个跟我一桌之隔的大毒枭,真人跟张震倒是不太像,而是更多了几分阴柔。那么热的天气,他还穿着厚厚的天鹅绒睡袍,不知道是本来就怕冷,还是因为灯塔计划的不良反应。

    在看他的行为举止,也有几分怪异,有点娘娘腔,有点神经质,总之,不像是正常的直男。

    也对,人家本来就是个双性恋。

    我还没开口说话,阮佑晓举手示意,大厅边上站着的一个女仆打扮的白种女人,上来帮我们倒酒。红酒是在醒酒器里的,倒出来到杯子的时候,发出一股浓烈的酒香。虽然我不太爱喝红酒,也没有太多研究,但起码可以区分得出,这是一瓶拉菲级别的好酒。

    阮佑晓也坐了下来,看我注意力在红酒上,殷勤地介绍牌子:“Screaming eagle。”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啸鹰是一个美国红酒的牌子,产量很低,同年份的比拉菲还要贵三四倍。

    女仆倒完酒,阮佑晓举起酒杯,用越南语说:“欢迎来我家,鬼叔。”

    我也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果然不错。

    一分钱一分货,十分钱三分货。两万一瓶的红酒,当然没有比两千一瓶的好十倍,但好一倍却是有的;一倍说起来不多,可就算喝十瓶两千的红酒,也无法弥补这个差距。

    没等女仆走过来,我拿起醒酒器,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如果今晚是要死在这里,起码临死之前,我先把酒喝够。

    阮佑晓抚掌大笑:“很好,鬼叔,很好,你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个人?任剑水?”

    阮佑晓也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任剑水,是这个名字吧,我不太记得。”

    他阴恻恻地一笑:“将死之人,记他名字做什么?”

    这么说来,我猜得没错,小任果然是被远房表弟、毒枭安插在身边的卧底——NINH出卖了,并且被阮佑晓抓了起来。不过,我真正在意的是“将死之人”四个字。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喊了出来:“小任没死,他人在哪?”

    阮佑晓假装好心地规劝道:“吃完再说,不然怕你吃不下。”
    他回头就要招呼女仆上菜,我却站猛地站起身来——如果不是阮佑晓出言制止,估计三秒之内,我就被旁边的保镖拔枪射出几个窟窿。

    总之,他阴阴地笑着说:“鬼叔,坐下看。”

    我看着周围手伸进西装里的保镖,心有余悸地坐回原位。

    对于阮佑晓的提议,我还是满头雾水。坐下看?难道说小任毫发无损,或者起码没受太严重的伤,等下会被人带出来?

    阮佑晓举手示意,女仆走过来弯下腰,在听了他几句耳语后,转身走进了大厅旁的一个小房间。

    我顿时觉得坐立不安,注意力都在那个房门上,阮佑晓却一直在劝我喝酒,五分钟不到,醒酒器里的红酒都喝完了,一个保镖走过来,笨手笨脚地又开了一瓶。

    空腹喝酒醉得快,在第二瓶红酒也快要喝完的时候,我已经有点喝高了,终于看见小房间的门打开,女仆推着一个轮椅……

    不对,那并不是轮椅,而是一个金属的小餐车。

    我揉揉眼睛,看见餐车的下半部分是空的,只有上面蒙着一层白布,下面鼓起来一个半圆形。这下子就费解了,阮佑晓刚明明说让我见小任,等了半天,却推出来这么个玩意;小任就算体型再小,也不可能藏在那白布下面。

    所以,阮佑晓是在耍我?

    我本想拍桌而起,想起刚才剑拔弩张的三个保镖,勉强控制住自己,但还是充满怒意地问:“小任呢?”

    阮佑晓示意我少安毋躁,等女仆把餐车推到桌子旁,他掀起白布,果然下面是一个锃亮的黄铜锅盖,就是吃法国菜的时候,会罩在碟子上的大锅盖。

    我的怒意指数继续上升:“不是说先看小任再吃饭吗!”

    阮佑晓阴沉地笑着说:“你说的那个人……”

    他用手指着餐车上的锅盖:“就在里面。”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用了三秒钟时间才确定,他刚才说的那句越南话,就是我所理解的那样。

    “就在里面。”

    谁都知道,一个活人是无法蜷缩在这样一个锅盖里,静静不动的。难道说……

    一瞬间,鸡皮疙瘩布满了我整个后背。难道说,毒枭阮佑晓还是一个越南版的汉尼拔,把小任当场食材,料理成一道大菜,如今就热气腾腾地躺在锅盖下面?

    我用力深呼吸,想起他刚才说小任是“将死之人”,所以,就是在我们喝下两瓶红酒的时间里,小任在这别墅的某处被杀掉,然后送到厨房,做成了一道美味佳肴?

    这个想法,让我差点就呕了出来。

    阮佑晓做了个向后躲闪的动作,像是害怕我的呕吐物,弄脏了他的大红色天鹅绒睡袍。

    当然,我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强忍心悸,咬牙一把揭开了锅盖!
    盖子下面,洁白的瓷盘上面,放着的赫然是——小巧的一部IPAD。

    我颓然坐回椅子上,一边骂道:“去你妹的。”

    阮佑晓又是鼓掌又是仰头大笑,看来他很享受这种捉弄人的快感。

    笑了好一阵子,他才指着IPAD说:“打开,打开看看。”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猜出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小任被抓住之后,并没有关在这个别墅里,而是藏匿在某一个秘密地点。阮佑晓说小任在盖子里,其实是说在IPAD里,而IPAD连接到某个监控,可以看见小任。

    我勉强压抑被捉弄的懊恼,拿起IPAD,滑动之后,果然显示出一个监控画面。

    里面是小任,如我所猜测,一个活着的小任。

    然而,我没有半点的喜悦,反而刚才忍着没有吐的,现在一鼓作气全部吐了出来。晚上本来就没吃什么,这下子吐的全是红酒,深红得发黑的液体,喷溅在雪白的桌布上,像是肮脏的血。

    IPAD画面里的小任,全身精光,四肢都被切掉,像是传说中的人彘;两个巨大的铁钩穿过他肩胛骨,吊在房间的大梁上,又像是冷库里的白条猪。

    不光如此,他的双眼也被挖掉了,裆下血肉模糊,嘴巴却被粗黑的线,紧紧缝在一起。

    我一边抓着喉咙继续吐,一边想起阮佑晓说“将死之人”时,脸上诡异而亢奋的表情。对于现在的小任来说,活着就是最残忍的酷刑,死亡才是他想要的解脱。

    阮佑晓收住了笑,不停地说着什么,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能分辨出碎片似的几个词。小伙子、不错、肌肉、可惜、不合作、切掉、嘴巴、塞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桌对面的毒枭。他一边用餐巾擦手,一边阴笑着看我,我心里一清二楚,只要我稍微抵抗,小任的命运,就将是我的命运。

    女仆捡起被我扔到地上的IPAD,阮佑晓接了过去,把屏幕对着我,饶有兴趣地说:“鬼叔,我们来做个游戏,你猜那个人是在哪?”

    我紧紧皱着眉头,一旦以对面这个变态的角度去思考,就很容易得出准确的答案:“乌龟山别墅。”

    阮佑晓一脸惊喜的样子:“聪明!你啊,比那些废物国际刑警,聪明多了!”

    我默不作声,看着他得意洋洋地继续往下说:“他们的部署我一清二楚,在别墅外面有行动队,黑进了我家别墅的监控录像,对吧?哈哈哈哈,鬼叔,你想想一下,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冲进别墅里,看到的是被削成棍子的失踪同事……”

    他双手举到空中,像一个进入癫狂状态的交响乐指挥家:“surprise!”
    我拼命压抑心中的怒火,勉强镇定地问:“一个国际刑警成员,遭受非人待遇,出现在你家别墅里,不怕犯法吗?杀人偿命,在越南也一样吧!”

    我所想表达的语句,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越南语水平,所以上面这一句话,是夹杂着英文说完的;不过看起来,阮佑晓倒是听懂了。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女仆带领着另外几个佣人,已经把我的呕吐物都处理完,也换上了新的桌布跟餐具,还四处喷了好闻的香水。

    阮佑晓表情放松,举起红酒杯晃了几下:一边观察杯子里的液体,一边慵懒地说:“犯法?我确实不太清楚,下星期跟大法官吃饭的时候,再问问他好了。”

    看着他肆无忌惮、气焰猖狂,我的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梁sir之前说的没错,阮佑晓在越南的势力,跟当政者紧紧交织在一起,所谓法律,对他毫无约束里,更别提依法严惩了。

    想要惩罚他,只能依靠暴力。

    不对,准确地说,这个人并不是阮家的毒二代,阮佑晓。

    距我一米外,这具阴柔古怪的躯体里装着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叫做阮东富的老人,这具躯体的父亲。本来,这个人应该接受上帝的惩罚,因为无法治愈的绝症,在前两年就去死,下到地狱十八层。

    都是该死的灯塔计划,逆天而行,把这样一个怪物留在人间。没错,我眼前的这个已经不是人,自从他把大脑移植到了儿子身上,无论从生物学还是从人类道德,他都不再符合“人类”的定义,成为一种无法命名的怪物。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我本来混乱疼痛的脑袋,开始变得冷静、清晰。

    杀了他,也不算杀人,我只是在做一点微小的工作,帮上帝履行职责,送这个怪物,去他该去的地方。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端起整个醒酒器,把里面残存的红酒,一饮而尽。

    放下醒酒器,对着阮佑晓吃惊的表情,我抹着嘴巴问:“还有吗?”

    纵然是叱咤风云的毒枭,也被我反常的行为吓到了,愣了一会才抚掌大笑:“有,当然有!”

    他举起右臂,手指在空中打了个转:“上酒!”
    女仆回房间拿酒的空档,阮佑晓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中国有一句话,能判断正确时机的人才是英雄……”

    我用普通话,为他还原了这句中国谚语:“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赞赏地鼓掌,然后笨拙地学了一遍,这才继续道:“你比那个人,聪明多了,我想要什么乖乖给就好,反抗有什么用,切了他手手脚脚,最后还不是给我要到了。”

    他阴沉地一笑:“你会给我的吧?”

    我强忍内心的憎恶和反感,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要多喝点酒。”

    阮佑晓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鼓掌大笑道:“第一次,第一次哈哈哈哈,好!好!你要喝多少都可以,不过……”

    他假装温柔地说:“最好别喝醉哦,喝醉酒不好玩了。”

    他说这句话的表情,就像一只豺狼,在盯着利爪之下、奄奄一息的猎物。

    我看着他令人作呕的表情,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之前梁sir弄错了,因为他就算再了解我,他也不是我。

    只有我,这个脑子里有一个旋转着黑洞的人,才最有可能弄明白,穿越的触发机制是怎么样的。

    梁sir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根本不是什么生命受到威胁,就会召唤出变态杀手蔡必贵;在唐老爷子被杀那一晚,我还有一个最突出的举动,而这个最浅显的事实,却被梁sir忽略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疏。

    真相就有那么简单——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啊!

    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光是喝醉,而且是喝到断片;有个德国老头子跟我说过,我脑子里的黑洞,在受到感官刺激之后,视乎刺激的强弱,会不同程度地扩大。当时在慕尼黑,我也是喝了大量的威士忌,才把黑洞扩大到能跟另一个病人连接,进去她的世界,最终把她的意识拯救了出来。

    没错,要召唤出另一个平行空间里,变态杀手蔡必贵,这个世界里的我,需要做的正是——喝酒。

    我看着面带微笑的阮佑晓,默默地在心里,把刚才那句话补充完整——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要多喝点酒。
    按照我往常的酒量,两瓶红酒,是可以喝断片的平均值。

    今天晚上,我情绪激动、心事重重,又是空腹喝酒,可是一直到第四瓶啸鹰见底,我还没到那个临界点。

    好吧,就当前我跟阮佑晓一起喝的前两瓶,被我吐干净了,当成完全没喝;后面两瓶完全是我自己在喝,阮佑晓只是端着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没错,后两瓶红酒,都实实在在被我喝了进去,通过喉咙,流过食道,全部到了胃里。但是我却有个奇怪的感觉,这些酒并没有真正进入我的身体,而是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不停旋转的黑洞中。

    我不由得懊恼起来,以前跟别人喝酒,总想着千杯不醉就好了;现在一心求醉,却反而怎么喝都去不到那个点。

    更让我担心的是,第四瓶红酒喝完,阮佑晓已经开始怀疑了。

    我直接朝女仆示意:“onemore!”

    阮佑晓却伸手制止了她,然后对着我说:“够了吧?”

    我勉强笑了一下:“好喝,多一瓶,就多一瓶!”

    阮佑晓没有满足我的需求,而是翘起兰花指,把玩自己一缕头发:“那帮蠢猪国际刑警,派你来杀我,你当然杀不了我,那个人那么会打都不行,更别说你。中国人想的更好笑,受到生命威胁就会出来一个杀手,以为拍电影吗?NINH给我情报,我故意让中国人以为你杀了那个人,才有信心派你来杀我,掉进我的陷阱……”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我:“鬼叔,你真的能杀了我吗?”

    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都是错。

    我拿出最大程度的演技,忍住恶心,装出已经喝高的样子,媚笑道:“就一瓶,好不好?”

    阮佑晓面色阴沉地打量我,一秒,两秒,三秒,我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脸上还要保持镇静。

    就在我差点决定先桌子一搏时,他终于笑了一下:“你说的,一瓶。”

    这个旷世毒枭,打了个响指让女仆上酒,再打了个响指,一个保镖示意走过来,掏出手枪,把冰冷的枪管直接戳到了我太阳穴上。

    “看你怎么杀我”,阮佑晓阴测测一笑,举起酒杯:“一滴都不能漏,不然……”

    我从女仆手里接过酒瓶,对着瓶口,仰头就往喉咙里灌。能不能成,就看这最后一瓶了。

    咕咚,红色的酒液在体内奔腾。

    咕咚,黑洞在不停旋转。

    咕咚,该死的,特么的变态杀手蔡必贵,你倒是快出来啊!

    嗡。

    就是这个。

    一瞬间,我两眼一黑,咚一声,脸砸到了餐桌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阮佑晓惊恐万分、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我身后,传来什么被撕裂的声音,干燥、细碎、带电带磁。

    用枪指着我脑袋的保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下了。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睡吧,到我了。”

    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是:“show time。”
    1、明天出发去成都,开始徒步贡嘎环线;很遗憾没有存稿,所以要暂停更新半个月,预计在10月6号恢复更新。《格杀》写到这里刚好一半,预计在11月中旬更新完。

    2、徒步期间,叔争取每天在公众号上,更新动态(除了中间没有信号的四天);手机上无法编辑图文,所以应该是发一张照片,或者一段纯文字的行程。

    3、开始两天都在交通工具上,会有闲暇时间,『贵族』们可以在公众号上发消息给叔,叔会挑着回复。
    我穿着白色的睡袍,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服务员刚送来的报纸。

    秋天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温暖而明亮;我睡了足足有八个小时,又刚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现在整个人的心情,就如同穿在身上的纯棉睡袍,松软而舒适。

    手上这一份报纸,又是繁体,又是竖排,一开始很不适应,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嗯,就是这一版,八卦新闻。

    找到了,标题是——《越南富商突狂性大发,射杀数人后吞枪自杀》。

    认真说,这个标题吸引力一般,看来宝岛的报纸编辑,还要跟我们那的标题党学习一个。

    我哗一声展开报纸,模仿着软软的港台腔,把整篇新闻念了出来:“本报讯:上周于越南西贡,某三十四岁男子,职业为金融行业新贵,在其位于郊外的别墅内,疑为精神病突然发作,枪杀数名共进晚餐的下属后,再吞枪自杀,死状惨烈。亦有消息称,阮姓富商此举是身体健康出现问题,心情抑郁所致。”

    我放下报纸,挠了挠头。

    看来梁sir他们这帮国际刑警,正经办案的能力也就那样,但是事后擦屁股、放烟幕弹的工作,倒是驾轻就熟,可圈可点。

    这一份消息,既然我在台北能看到,想来唐单在香港也一样能看到。更何况,同为灯塔计划客户的他,本来就会更关注这一类消息。

    如果他看到了这条消息,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脚底下是熙熙攘攘的台北街道;我伸出双手,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再翻来覆去。

    一周前,在越南西贡郊外竹林,阮家别墅里发生的故事,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来源于我自己。在喝下第五瓶红酒后,我的醉意终于达到了临界点,轰然倒塌在桌子上。与此同时,在我身后开启了一个黑洞,或者是类似的什么东西,变态杀手蔡必贵穿越而来,瞬间解决了所有保镖,通过某种惨无人道的虐待,让阮佑晓宁愿把手枪塞到自己嘴里,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不,确切地讲,应该是罪恶的两生,起码是一点五生。

    第二个版本,来源于三个小时后,终于率领特别行动小队,赶到此地的梁sir。与上一个版本相同的是,除了我之外,别墅里所有人都死了,包括那个身材火辣的白人女仆,甚至还有NINH。与上一个版本不同的是,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一个蔡必贵。

    按照梁sir的说法,当时他听见一声枪响,不顾一切地冲进客厅,看见阮佑晓坐在地上,身后的墙壁溅满了鲜血。

    我也并不是醉倒在餐桌上,而是像圆寂了的大师,盘腿坐在离阮佑晓两米的地上。

    我双手以及全身,都沾满了鲜血——只不过,没有一滴是从我身上流出。

    按照梁sir的说法,别墅的墙壁、家具、天花板——当然还有那些尸体——上,都布满了弹孔;但我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就像我是由防弹材料构成,或者子弹会在我面前自动转弯。

    总而言之,像是个枪都打不死的怪物。
    梁sir说这番话时,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鬼叔,可能不告诉你更好,但真相就是如此。没有另外一个蔡必贵,别墅里所有人,都是你在无意识状态下杀死的。我甚至觉得,要是我早五分钟,在你昏迷之前冲进别墅,也会被你无差别地杀掉。”

    总之,两个版本的故事,最后的结局都一样——该死的大毒枭,以及他该死、不该死的手下,全都死得一干二净。

    我昏迷在别墅里,唯一不同的是——我在台北的阳光里,久久地注视着——这一双手,有没有沾染上鲜血。

    梁sir认为,我之所以会幻想出一个黑洞,从黑洞里走出另一个蔡必贵,是因为我无法承担自己亲手杀人的事实,所以大脑选择了编造故事,以此来逃避巨大的压力。

    他的设想,当然遭到了我强烈的反驳。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确切听到了空间撕裂的声音,听见另一个蔡必贵对我说的话,就如同那天在柠檬旅店601房里,他同样从我背后的虚无里发声,梁sir也同样听见了。

    而且,这一整套的逻辑,可以完美解释唐老爷子被杀的细节。

    两个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我断片了,在我身边出现了黑洞,变态杀手蔡必贵钻了出来,杀了人,然后又钻回黑洞,最后黑洞消失。正因为如此,身穿黑色运动服、背着双肩包的蔡必贵,才会从我住的酒店出发,杀人后又回到酒店;而他的整一套穿着,却没有留在房间里。

    更重要的是,这解释了为什么监控录像里的蔡必贵,并不是一头白发;在此之前,我无论召唤了哪个平行空间的蔡必贵,头发都会快速变白,跟超级赛亚人变身有点类似。

    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这个时候,是lynna结束了这场没有解决的争辩。

    她一边扶着我,重新在医院病床上躺下,一边责怪梁sir,不应该跟病人争吵,万一把我气坏了,她跟梁sir没完。

    我得意地看了梁sir一眼,确实,自从我苏醒过来、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就开始受到lynna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对待英雄般的崇拜。

    在乌龟山的别墅里,梁sir他们找到小任之后,火速送往医院,不幸——或者幸运——的是,他在途中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所以,对于lynna来说,我亲手杀死阮佑晓,不光是杀死一个大毒枭,更是为小任报了仇。

    而小任对于她,情感上就像是弟弟。

    无论是不是我亲自下的手,总之,毒枭及手下全灭,一方面,阮佑晓庞大的毒品王国即将衰落;另一方面,我们的倒塔计划,也完美地结束了第一阶段。而这一切,全都归功于我。

    这么想着,我便心安理得地接受着lynna的照料,以及梁sir偶尔流露出来的嫉妒。

    他便秘似的表情,真是让我暗爽到内伤。

    唯一奇怪的是,大概是帮小任报仇的成就感,冲淡了我对他遇害的悲痛,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在医院的几天里,我想起他的次数很少。
    很可惜,在西贡医院的逍遥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

    既然阮佑晓这个大老虎已经被打死,梁sir原本在西贡的特别任务,便宣布圆满结束。这样一来,他便能腾出手来,帮我妥善安排下一阶段的行程。

    首先,就像电影里演的,梁sir为我准备了一整套的身份证明,包括护照和身份证、银行卡,从接过这些东西的一刻起,我便成了一个叫蔡逸源的中年男子,身份是上海一家文化公司的副总,到台湾洽谈公司业务。

    然后,就在两天之前,他连一场简单的送别宴都没办,就为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并亲自把我送到西贡机场,搭乘飞往台湾桃园机场的航班。

    这个家伙,估计是怕我再呆几天,lynna就会改变心意,喜欢上我;如果梁sir真的出于这个考虑,那么我只能说,他多虑了。

    lynna对我的照顾和爱护,就像妹妹对于哥哥;她对梁sir的感情,才是真正男女间的爱慕。

    总而言之,在我进安检之前,梁sir还是装模作样跟我拥抱了一下,告诉我他处理完后事,就会到台湾跟我汇合。

    而在此之前,会有台北的国际刑警同事,负责接待以及照顾我;梁sir并且保证,作为一个手刃了毒枭的大英雄,台北方面给我的待遇,将会是超五星级的。

    这一次,总算他没有骗人。

    西贡飞台北的航班,我终于坐上了头等舱,并且一落地之后,便有高大上的商务车,径直把我送到了住处。这一次我下榻的酒店,终于不是寒酸局促的廉价旅店,而是正儿八经的五星级酒店,敦化北路上的东方文华。

    在这里住了两天,并没有什么新的指示下达,我也乐得休养生息一段时间。除了看电影、理发、在酒店吃大餐、游泳,以及用梁sir给的经费去购物之外,我还借用了国际刑警的装备,用无法追踪的网络IP,与深圳的亲人、朋友联系上了。

    在经过一番了解之后,我庆幸地得知,情况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起码,警方并没有公布对我的通缉,所以对于我成为一名逃犯的事实,我的家人朋友并不知晓,所以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我的工厂在堂弟的代为打理下,还算是正常运作;家里两位老人家,除了骂我几句贪玩之外,也没有对我产生太大怀疑。毕竟我作为小儿子,本来也是隔三差五就出去探险;大儿子更不要说了,在亚马逊丛林里已经科考了两年,只在春节才会回家。所以,两老早就习惯了。

    如果用我爸的话说,就是——“当做没生你们俩,过得可舒服了。”

    没有被通缉,我的小复式当然也没被查封。清洁阿姨、照顾水族箱的小弟,都会定时上门,我保险柜里的手表,水族箱的各色珊瑚,还有酒柜里的威士忌,如无意外,应该都是毫发无损。

    总而言之,地球少了我,照样转动得很流畅。

    这样一来,我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唐双那一边了。
    发几张徒步照片


    
    
    
    
    
    
    逃亡途中的我,不能直接跟唐双联系,但不要紧,我有眼线,比狗仔队还要专业的眼线。

    没错,我说的是国际刑警。

    在西贡的医院病房里,梁sir亲口跟我说,有两位香港的国际刑警同事,正在7×24,全天候无间断地监视、保护唐双。

    他的这个承诺,我觉得倒是不用怀疑。

    一方面,唐单——或者说唐老爷子——是灯塔计划的客户之一,唐双作为潜在的受害者,理应受到国际刑警保护。

    另一方面,我在这边亡命天涯,刀头舐血,帮国际刑警干最脏的脏活——杀人,只有一个动机,那就是早日引出幕后的日本人,查明真相,洗脱自己的杀人嫌疑,然后,再跟唐双重修旧好,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如果在这之前,唐双遭遇了什么意外,那我的努力就白费了;所以,梁sir要稳住我,让我继续为他卖命,就必须百分百保证唐双的安全。

    我也不必担心他骗我,毕竟变态杀手蔡必贵的可怕之处,他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我得意地笑了一下。

    两位狗仔,不对,两位国际刑警,果然非常专业,每两小时汇报一次唐双的动态,还偷拍了许多各种各样的照片。通过梁sir的转发,这些照片,现在全部存放在我暂用的手机里。

    看见第一张照片的一瞬间,和每次想起的时候,我都会同样地皱起眉头。

    唐双瘦了。

    养父被害,未婚夫逃亡,公司大权旁落,几年努力一朝化为乌有——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铁人也会变瘦。唐双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以霸道总裁的形象示人,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她这样的条件,这样的年纪,本应该有人挡风遮雨、悉心照顾,随便撒撒娇,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想到这里,我心脏又轻微地痛了一下。

    不过幸好,除此之外,唐双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她没有被唐单软禁起来,照常工作上班,吃饭逛街,按照我跟梁sir的共同猜测,这是因为她跟唐单秘密达成了某些协议。不管唐双愿不愿意,她必须假装成一切如常的样子,这样一来,唐单才不追究我杀了唐老爷子这件事;也因为这样,我至今还没有被香港警方通缉。

    我亡命天涯,过上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是为了保护唐双。

    唐双强忍内心的不安,假装过着跟以前完全一样的生活,是为了保护我。

    到头来,彼此真心相爱、竭力保护对方的两个人,却连一句最简单的问候,都不能互相传递。

    这样虐心的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叫凄美,发生在自己身上,叫凄惨。
    我对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马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拉上窗帘。

    先不想这些没用的,叫个早午餐吃,收拾好出门,下午还有会要开呢。

    按照梁sir给我的安排,我蔡必贵,不对,蔡逸源,这一次来台湾,是要跟“文化部”商洽电影版权引进的事宜。

    我全权代表上海一家财大气粗的文化公司,而对方的负责人,则是一位缪姓的年轻官员。

    根据国际刑警的资料,缪星汉今年还不到三十五岁,却已经当上了副部长,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跟一般人印象里的官员不同,缪星汉外形时尚,一头长发,从照片上看,简直像是个摇滚明星。

    话说起来,一年前他刚上任的时候,海峡那边作为一个吃瓜群众的我,都看到过相关新闻,到现在还有些模糊的印象。

    不过,他那么年轻能当上副部长,靠的可不是叛逆的造型;用几年前的一个流行词汇说,他靠的是——拼爹。

    缪星汉的父亲,缪文,是台湾乃至整个亚洲,都略有名气的音乐家;凭借着父亲积攒下的资源,缪星汉才能够一路高歌猛进,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无论是作为知名艺术家的儿子,还是作为副部长的身份,都没能束缚住缪星汉的风流本性。

    当我看见满满一页的资料上,缪星汉曾经交过的女朋友——里面不乏明星、模特、歌手,总数有30个以上,而且还只是公开的——说我内心一点也不嫉妒,那是骗人的。

    只不过,在八个月前,缪文罹患肝癌去世之后,坊间传闻,缪星汉好像变了个人。

    他的现任女朋友朱秀娟,职业是是小学女教师,照片上看是个眉眼温柔的小家碧玉,跟以前的群星璀璨比起来,简直像是寒酸的灰姑娘。

    缪星汉却跟破天荒跟她谈了大半年还没有分手,并且从台北的各大夜场绝迹,一下班就躲进家里,闭门谢客。

    外人确实难以理解,只能猜测是父亲缪文的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冲击,导致性格突变;但对于我们这些知情者来说,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因为,现在的缪星汉并不是缪星汉,而是他的父亲,缪文。

    根据国际刑警的资料,缪文生前就是这么一个醉心于创作的艺术家。

    不过,缪文,或者说缪星汉,这种规律的生活方式,对我的刺杀行动,带来了一定的困扰。

    我能够杀死他的机会,非常的少。
    上班时,缪星汉跟一大群同事在一起;下班后,他所住的政府发放的公寓,具有严密的安保。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梁sir特别郑重其事地交代我,这一次杀缪星汉,动作一定要小,最好是能够伪装成某种意外,不要招惹怀疑。我能理解他的意图,毕竟台湾不是越南,没有那么混乱,媒体又发达;要是像在越南一样,搞出了个大新闻,即使有国际刑警帮忙,我也不好脱身了。

    我倒是同意梁sir的安排,只可惜,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那个真正动手的杀人狂魔蔡必贵,他说了才算。

    鉴于他在香港跟西贡的浮夸作风,不是走惊悚的食脑路线,就是弄得一屋子血——我很难相信,这一次变态杀手蔡必贵,会认可我们的安排——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我叫了份酒店的早午餐,慢悠悠吃完,然后慢悠悠地洗漱,再慢悠悠地换好衣服。这一套灰色的西装,是台湾负责接待的国际刑警,为我特意准备的;穿着没有订制的合身,但是款式跟面料都还不错,基本符合我作为上海文化公司副总的身份。

    至于绿色条纹的领结,是我躺在西贡医院里时,lynna买来送我的。

    下午是我跟缪星汉的第一次会面,约在“文化部”的会议室里,时间是两点钟。严格来说,他们的办公地点不在台北,而是在新北市中平路,不过从地图上看,离我住的酒店倒是不远,路上不塞的话,也就半小时车程。

    所以出了酒店之后,我又在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咖啡厅,再看了一遍梁sir同事给的资料——关于我个人身份、公司背景、这次来洽谈的具体内容,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打了辆计程车,出发去会议地点。

    如果算上唐老爷子,缪星汉将是我见到的第三个“灯塔计划”客户。上次刺杀毒枭阮佑晓,深入虎穴,危机四伏,稍有差池就会把小命丢掉;相比之下,这次跟缪星汉的见面,就像是去公园散步,毫无危险性可言。就算到头来杀不了他,大不了就是无功而返,我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所以,坐在计程车上的我,心情格外轻松。

    秋天是台北的好季节,车窗外的建筑跟树木,都笼罩在金黄色的阳光里;计程车司机待人和善,车上放着一首老歌,彭佳慧的《旧梦》。在半个小时的路程里,我沉浸在舒缓的气氛里,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游客。

    如果唐双也在就好了……

    等计程车在“文化部”的楼前停下,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想起——自己是来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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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9 12:24:33  更:2021-07-29 12:5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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