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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8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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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戌日,连载第五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跟着大师兄同来的还有几个红刀会的人,他们都是会中的骨干,此时也都是面上无光。他们正待要走,却被这后生叫住了:“红刀会都是英雄好汉,咱们生为男儿就该顶天立地,开创一番事业。小弟不才,也有心为红刀会发扬光大尽心竭力,便想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如何?”红刀会的几个人都怀疑地看向他:“你都会什么?”这后生道:“小弟虽然天资鲁钝,但奇门阴阳三坟五典都还学过一些,便是符箓咒术也略通一二。几位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来抻量我,若是能扯下我半片衣角就算我输。”红刀会的几人一听,这方法倒十分新鲜,就算你步法灵活,打你不太容易,我们这好几个人,扯下块布片还不容易?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那我们就试试?”后生微笑道:“请!”

    围观的百姓都是爱看热闹的,一听说有这么新鲜的比试方法登时让出了一块空地,后生站在了空地当中,其他几人都在外围移步环伺。突然几人齐声暴喝,分从四面八方扑向那后生,那后生脚步轻灵,瞅准空当一闪身就溜到了外面,这几人因为扑得过猛,居然都撞在了一处,那后生却好整以暇,双手背在背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内中有人低声道:“嘿,真够邪门的,你们两个从左边上,你们两个从右边上,我负责中间,就不信抓不住这小子!”

    几人摆好了阵势,重新向那后生扑去。却见那后生左一闪右一闪,让左右两边的人都扑了空,接着如山中鬼魅一般侧身从正面这人的身旁掠过,那人虽然随即反手去抓,但后生略略一矮身,身子腾挪出二尺有余,这人的手离他衣角只有两三寸远近,却是没有抓到。这几个人可就大眼瞪小眼了,他们连呼奇怪,不相信抓不住这后生。但无论他们怎么设法,却总是差了一点,那后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总有办法逃出他们的围堵。最后这几个红刀会的人都累得气喘如牛,而这后生头上连一星儿汗珠也没有。

    其实小昌在外看得清楚,这后生用的是道门中最基本的两仪步,其步法要领是逆旋直进再逆旋,外成太极内成线,各大派基本都会教入门弟子修习,但也正因为它内容太浅,在正式对敌时反而很少用到。不过这后生步法用得纯熟,应当还有压箱底的本领没有使出来,小昌觉得这后生有些意思,因此也只是旁观并未打扰。
    (正文)

    这后生见几人停步不追,笑着对他们道:“怎么不追了呢?”红刀会的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摇着手道:“你的确高明,我们远远不及,不追了不追了。”那后生敛了笑,对众人道:“那你们看这一招如何?”他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自己站进圈里,手指着红刀会的几个人念念有词。红刀会的几个人不明所以,正在莫名其妙的时候,陡然见到头顶哗啦啦地下起雨来。然而奇怪的是,这后生站的地方全是干的,圈里一点儿水也没有。外围看热闹的众人头顶也是晴空万里,衣服上也没有一点儿水珠。这几个人登时大惊失色,对这后生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他们也不顾浇得狼狈,直接就向那后生奔了过来:“啊呀呀,你可真是活神仙哪!你要真进了红刀会,我们就奉你为大师兄!”

    那后生含笑相询:“让我做大师兄,你们红刀会内部的人没有意见吗?”几个人相互看了看:“没有没有!剩下的人还都得听我们的,我们叫他们往东他们绝对不敢往西!”那后生收了术法,几个人头顶上云消雨霁,一丝儿雨也没了。几个人跪在地上,向那后生磕头:“恭请大师兄接任红刀会!”那后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好,从今天开始我柏如昆就是红刀会的大师兄,大伙儿跟我练拳学艺,咱们人人有肉吃有酒喝!”老百姓们对那些高来高去的口号不感兴趣,但酒肉乃是果腹之物,人人都离不得,柏如昆这样一说连围观的人众都跟着欢呼起来。小昌对他也颇有好感,但转念又想起了去年遇到的邹执信,这邹执信也是长相英俊,可却不是啥好东西,为了个县丞不惜设计让山贼捉拿自己,这回可要多个心眼,不能被人的外表蒙蔽了。

    柏如昆这么一号召,旁边围观的人群中果然便有不少人报名参加红刀会,这其中除了青壮年外,也有几个年过五十的老者,有人问柏如昆像他们这种岁数大的还能学拳吗,柏如昆说只要想学什么年岁都可以学,咱们这是为天下人做好事,但凡有心就能成器。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放下心来。不知怎么,小昌隐隐觉得他说这话时瞅着别人的目光里泛着点儿邪气,心中一动想起了祖师的话,难道有可能酿成拳勇巨变的会是他?
    (正文)

    想到这里他也挨上前去,问柏如昆:“我这样的能参加红刀会吗?”柏如昆望了望小昌,见这孩子生得眉目清秀,不像是寻常农家出来的,便问道:“你可是家传诗书?”小昌点点头:“胡乱念了几年书。”柏如昆见小昌打扮得齐整,想当然地以为他是附近哪家乡绅的儿子,原本不想收他,但瞧这孩子长得挺机灵,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行吧,你愿意过来就跟我到会里练拳,不过一定得听我号令,不能擅作主张。”小昌自然满口应允。

    红刀会原来的大师兄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柏如昆和他相比高明了不知多少,因此一会儿工夫便吸引了一百多人入会。柏如昆被红刀会的几个人众星拱月般地捧着,来到了镇东头的土地祠前。自有红刀会以后,这土地祠已成了红刀会活动的地方,会里基本早晚都在这里练拳。柏如昆到土地祠前面站定,众人见他立在那里渊渟岳峙,早忘了他刚才还是个不起眼的后生,看向他的眼里都充满了敬畏。会里一个管事的汉子清清嗓子开口了:“天降祥瑞,地生华仪,天猛星转世做了大师兄。现在由大师兄给咱们训话!”众人齐齐肃立,参差不齐地喊了出来:“恭请大师兄训话!”那个管事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低声对柏如昆道:“他们入会有前有后,练拳也有长有短,好些人也不太懂得规矩,您看——”

    柏如昆挥挥手,示意他先退到一边,然后目光威严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众人都觉得大师兄正看向自己,无不挺胸抬头,唯恐被他看小了。柏如昆道:“弟兄们,大家都是红刀会的人,咱们红刀会立于天地之间,就该法天象地,成就一番人间伟业。我知道很多弟兄过得很苦,那是上天在考验你们,你们万万不能灰心,更不能丧失了斗志,只有你们奋发图强,咱们国家才有出路,每一位弟兄也才能过上好日子。但倘使你们跨不过这个坎,你们就永远要被别人欺压,要成为洋人的奴隶!”
    癸亥日,连载第六十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最近各地的教民多次与百姓发生冲突,老百姓既恨这些教民是非不分,又恨洋人胡作非为,对洋人的愤怒有如心头的火种,时刻都在燃烧不熄,柏如昆的说法正好符合大家对洋人的愤恨,因此众人都是频频点头。柏如昆又说道:“要反洋人,咱们不能任性胡干,必须把指头抓紧了我,握成一个拳头打人,像那些缀在胸口的补丁,我看就不必打了。”他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下面却有很多人听明白了。拳社之所以大规模爆发,大家的目的很明确,一是反洋,二是反清。但是这第二条没法说出口,就只好用一些暗号表示。那些打在胸口的补丁是一种,常见的还有茶杯摆放的次序和桌椅的相对位置等等。现在这大师兄要大家去了补丁,那显然是不反清只反洋了。

    有些人不理解,便在台下窃窃私语起来。柏如昆也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反应,幸亏他脑子灵活,停顿了一下立刻把话往回拽:“我刚才的意思大家可能有些误解,这补丁在胸口上有些碍事,大家可以在别的地方打补丁。当然,我们参加红刀会主要不是为了打补丁,而是为了打洋人嘛。”人群中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这个小小的危机也就消弭于无形。

    趁着人群的注意力还都在自己身上,柏如昆接着便带领大家练拳,教的是一套北方常见的太祖长拳。这套拳自赵匡胤创立以来,历代都畅行不衰,属于比较常见的拳种。小昌不敢表现得太过突出,以免惹人注意,便装模作样地跟着他比划了两下。柏如昆看着众人练了一会儿,就让大家各自散去,并说明日一早再来练拳。小昌无处可去,落在人群的后面,耳听得那几个骨干对柏如昆道:“大师兄,你忙了这半天肯定也累了,咱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好好喝两盅如何?”柏如昆道:“我刚来红刀会,哪能让你们如此破费,应该是我请大家才对。”他们之间相互客套了一番,最后还是那几个骨干占了上风,但柏如昆说不愿去酒馆那些乱糟糟的地方,他们便决定各自采买些吃食,蒸熟了端到其中一个叫宫仁的家,在那里摆上一桌。小昌听得一清二楚,暗想这倒是个机会,且跟他们去听听都说些什么。
    (正文)

    小昌没有缀在他们后面,而是和红刀会的拳勇们一起出了门,他于路向旁人打听,很快就得知了宫仁的住处。原来这宫仁自己独门独院,有三间大瓦房,在这一带算是住得好的,难怪红刀会的人把地点选在这里。小昌绕到宫仁家后面一看,坏了,这宫仁家后面用栅栏隔出一小片自己开的熟地,地里种了几排葱,还有刚刚破土而出的韭菜。小昌估计了一下,从菜地这头到房根起码有五丈远近,虽然他运起皇极生象术听清楚屋里人说话没有问题,但这附近住的村民很多都是红刀会的拳勇,他若伏在栅栏根凝神听屋里人说话,难免不被人发现,到那时就有些不美了。

    小昌瞅瞅左右,这会儿附近倒是无人,他将袖子向上挽了挽,扳住栅栏两条小胳膊一用力,身体借势上翻,脚尖在栅栏中间横着的木棍上点了一下,人已轻轻巧巧地越过了栅栏,落在了宫仁家的菜地里。小昌注意到这菜地刚刚浇过水,十分稀松喧软,不便直接走过去,于是小心翼翼地贴着栅栏摸到墙根下面,慢慢伏低身子。

    就听前院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说道:“宫贤弟,大师兄能在你家吃饭可是给你脸上抹金了,你这会儿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这么露脸的事儿可是打着灯笼难找!”另外一个显然便是宫仁,他开了口:“都是靠众位兄弟扶持。这位大师兄年纪虽轻,我瞧着却是有主见的,只怕未必事事都能讨他的欢喜。我今天打算杀一只鸡炖了,再去打上一壶散酒,你看怎么样?”先前那人说道:“你打那散酒都是用高粱酿的,入口就特别冲,大师兄未必能喝得惯。我家里还有一坛好酒,我这就把它搬来。”说着蹬蹬蹬出门去了。小昌在墙根之下暗想,他们对这大师兄可够上心的,不过联想起帅玉虎等人在拳社中的威势,他也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现今各地的拳社大师兄的地位越来越尊,拳勇们视大师兄为半人半神,有的甚至到了可以对拳勇生杀予夺的程度,他们有这些举动也就不奇怪了。
    (正文)

    小昌耳听得前面传来宫仁磨刀、烧水、杀鸡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就见烟囱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想来他已经把鸡炖进了锅里。再过得片刻,前面却喧哗起来,有六七个人走向宫仁家院子。宫仁迎了出来,一迭声地招呼:“大师兄,等你好久了!”柏如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都说宫仁家的房子不错,这一看的确如此,你们家里地很多?”宫仁道:“哪里,我们家也就几亩薄田,幸亏家里有一些祖传的零活手艺,平时我给人修个镐头、磨个剪子啥的,就这么对付着赚两个钱。”柏如昆说道:“原来如此。”

    其他几个人都是红刀会的骨干,他们冲宫仁嚷嚷着:“快去找几个盘子,我们大家拿的好吃的都端上桌!”宫仁连连答应:“你们别急,我炖的鸡现在也快好了,咱们今天就好好摆一桌,让大师兄尝尝!”片刻之后,屋内传来移动桌椅和碗碟的声音,想来那些好吃的都已上桌。宫仁家在窗内糊了一层白纸,小昌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却能隐隐嗅到桌子上各色美食传来的香气,仅他能辨别出来的就有酱牛肉、焖肘子、炖鸡块等等,他登时也觉得有些饿了,不过为了大事,只得暂且忍耐为上。

    这屋里面的众人哪知道外面还藏着个人,他们摆好碗筷,很快就大吃二喝上了。因柏如昆今天刚刚当上大师兄,这几人都轮番向他敬酒。他们一边吃还一边聊着红刀会的情况,宫仁说道:“咱们红刀会立杆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入会的怎么也有个二三百号人,当然,今天好多人是冲着大师兄的面子来的,这个且不说。就说原来我们红刀会大伙儿只知道练拳,不知道还能干点别的什么?”柏如昆接上了话:“宫仁兄弟这话问得好!之前我也看了一下,咱们红刀会的拳勇都是个顶个的棒小伙子,练拳肯下力,就是做点什么事也都实实在在,一丁点儿假也不掺。不过原来大家没什么事干,那可就是太不对了。因为咱这红刀会都是从田间地头出来的,最起码得保一方平安,不能受人家欺负啊。要是有人到咱们红刀会地头上撒野,咱们能无动于衷吗?这是一。还有洋人是我们的死敌,他们占了我们多少土地?北面的外兴安岭,东面的琉球、台湾,南面的广州,甚至靠海的这些地方,哪有没有洋人的?他们凌辱我们的同胞,残害我们的手足,我们能坐视不管吗?因此洋人一定要反的,这是二。那些教民跟着洋教士跑,他们也留不得,应该统统杀掉,这是三。”
    甲子日,连载第六十一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红刀会的几个骨干觉得这活儿都说到心里了,因此柏如昆的话得到了他们的群起响应。小昌在外面听见了,却觉得有些纳闷。像帅玉虎他们开办的拳社既反朝廷又反洋人,这柏如昆却只反洋人,没提到朝廷的事,再联系他在土地祠前说的话,难道他以反洋人为幌子,将红刀会牢牢抓在手中?他待要再听听柏如昆说些什么,屋里的众人却只谈吃喝,再不议论大事了。

    小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原想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却又担心走了柏如昆。正有些为难的时候,猛然想起宫仁家既然炖鸡,灶下应该还有些饭食,如今事急从权,说不得只好借他们家的饭祭五脏庙了。他悄悄沿墙根挪到灶下,扒开灶房的透气孔一看,果然里面摆着几个盆子,内中多少都有些吃食。他大喜过望,先探了探脑袋,这透气孔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小昌脑袋钻过去却是毫无问题。他先将脑袋和一条胳膊挤了进去,而后屏住一口气,慢慢地将胸腹一点点地向内挤去。因为担心被里面的人发现,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挤进去一段就先喘口气,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再挤进去一段。小昌从小和荻生等人在一处玩钻狗洞,大家都很清楚钻洞时只要胸腹过去了便是成功了一大半。果然,小昌将胸腹也挤过透气孔后,扭动一下身体,两条腿也先后挤了进来。因透气孔距离地面尚有数尺,在这一段他不得不双手支撑地面倒立着。好不容易将脚也移了进来,他腰上一使劲,人已如在空中回翔的鸷鸟一般翻转过来。

    他轻呼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几个盆子前面,见里面有的放着白面馒头,有的盛着鸡块,还有的是红枣、栗子、花生、核桃等各式干果。小昌咽了口唾沫,先去拿了个馒头,就着鸡块大口大口吃开了。因为肚中饥饿,他觉得这馒头和鸡块都分外好吃。正吃得开心的时候,屋内喝酒的几个人中有人听到了,问道:“灶房里什么动静?”宫仁醉醺醺地道:“想来是偷食的耗子,你在这里坐着,我过去看看。”小昌心中一惊,慌忙将馒头往怀里一揣,又抓了一把花生,转身瞥见米缸十分高大,便闪身躲到了米缸后面。刚刚藏定身子,宫仁已醉眼朦胧地来到了灶房。他只站在门口望了望,没见到什么耗子,再向前走了走,却发现盆子似乎被移动过。他喃喃自语地道:“这耗子也真大胆,居然能跳到案子上来,我得给它扣上。”说着找了个空闲盒子扣在鸡块上,然后一步三晃地回屋去了。
    (正文)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小昌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因柏如昆等人还都在屋中,他不便久留,便从灶房里悄悄摸了出去,转到房子侧面趴了下来。这时喝酒的众人都已带了几分醉意,宫仁口齿不清地说道:“大师兄,今天你累了就在我这儿歇着,我家宽敞,别说你一个人,就是五六个人也住开了。”柏如昆道:“一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指不定就在哪儿歇了,要是不回来你们也不必等我。”宫仁可能是觉得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要办?”柏如昆还未等答话,已有同桌的人呵斥他:“大师兄的事要你多管?你看好你自己就行了!”听那声音,正是一开始到宫仁家的那位,宫仁在会中地位似乎在他之下,当下哼哼唧唧地答应了。

    柏如昆又坐了片刻,拍拍几位红刀会的人:“弟兄们,我出去办事了,你们该喝继续喝!”这几人还没醉到人事不省,闻言一个个都挣扎着起身送柏如昆出门。柏如昆嘴上说着不必不必,却还是由着他们几个簇拥出来。小昌怕被他们发现,躲在墙角的阴影之中,待到红刀会众人送走柏如昆转回屋里的时候,他才悄悄地溜了出来,跟在柏如昆的后面。因为柏如昆明显也是道门中人,小昌虽然已见识过他的两仪步和祈雨术,但对他的真实本事并不摸底,所以不敢和他靠得太近,只在他附近十来丈之后远远缀着。柏如昆脚步轻快,一点儿也不像喝了酒的样子,眨眼之间已出了镇子的主街,向着郊外走去。小昌唯恐被他落下,也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天空中有一弯银钩似地月牙,和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相互映衬,倒平添了几分阑珊。借着月光和灯火,能看到前面有一座矮山,山上生着些稀疏的果树,正值百花盛开的时节,空气中能闻到甜腻的香气,应当就是这些果树发出的。柏如昆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他径直拐上了林间的一条小道,快步向山上去了。小昌不敢怠慢,随后也进了门。只不过他对路径却没那么熟悉,一路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怕踩了石头发出声响惹来他的注意。所幸这种情况并未发生,不过沿着小径走了一段之后,小昌已被柏如昆甩开了三十多丈。正在努力地在后面追赶,却见柏如昆衣角一闪,在树林中没了影踪。
    (正文)

    小昌大吃一惊,可又不能就此放弃,只能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走到柏如昆刚才消失的位置,不见柏如昆的人影,但却隐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小昌细细一听,声音竟是从地下传来的。他蹲在地上四处观望,忽然看到一棵桃树脚下有块大石头分外突兀,他试着将手搭在上面,一阵凉意沁入肌肤,皇极生象术被凉意所激,自然而然地便发了出来,小昌立刻感觉到这石头下面另有机关。

    小昌在石头上细细抚摸了一圈,仔细在心下盘算片刻,基本已弄清了这机关的脉络,他扳住石块左旋半匝,然后用力向上一提,石块侧后就闪出了一个倾斜向下的土坡,里面隐隐现出火光,看样子柏如昆就在这里。小昌小心翼翼地沿着土坡向下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一扇半敞开的木门,柏如昆的声音正从里面清晰地传来。他不敢再往前走,就挨着地道的侧壁坐了下来。

    就听得柏如昆说道:“这红刀会里的人除了愚夫就是蠢汉,完全不堪使用,还有些人对朝廷怀有敌意,怎么也扭转不过来,也不知道要他们来干什么。”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父叫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干呗。红刀会里的人要是不蠢,你怎么能在里面当上大师兄?”柏如昆道:“他们啥也不是,真就是收编了只怕也难以匡救时局。”对方说道:“这倒也不一定,师父已经派侯师兄去了赞皇,武师兄去了南宫,贺师兄去了束鹿,每一个人手里都控制着好几个拳社。你想想看,这些人都集中起来该是多么大的力量?再说师父上面还有鸢统领,鸢统领联络的人可远不止师父一个人,这些人每一个可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大家齐心协力,未必便不能将乾坤扭转过来。而且我们主要针对的是地方上反对朝廷的人,若是外夷来犯,自有新军前往抵挡,不消我们动手。只要将这一次劫难熬过去,大清国运绵延远长,我们都是有功之臣,跟在师父后面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吗?”
    乙丑日,连载第六十二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小昌听了之后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人背后另有高人只会,即便他们的师父也不是统率之人,听这人的意思幕后之人竟然来自朝廷。很显然,这个主谋是想利用各地风起云涌的拳社,来镇压地方上的反清力量,达到维护清朝统治的目的。小昌跟随祖师这半年,早就看到了各地官吏腐败无能,治民理政上毫无建树,欺压百姓却是凶残无比。眼见阳九百六之数又至,清朝统治该当不久,这群人却不惜逆天而行,在人间多造杀孽,委实可恶至极!他心中一气愤,呼吸也粗重起来。这一下可被里面的人听见了,他们突然停止了交谈,小昌能感觉到其中有一个人正慢慢向木门靠近。小昌这时如果转身向外奔逃,那么可能出不了地道就会被人追上,而且地道如此狭窄,辗转腾挪都不太容易,被人从背后偷袭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所以他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冲向木门,他左手使了个魏武挥鞭,呼地一声将木门拽开,人已如箭一般冲进了后面的暗室。

    这暗室约有三丈见方,正中的矮几上点着一根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火苗将暗室里照得透亮。在靠近木门的位置站着两个人,稍后的一位是穿蓝衣的柏如昆,另外一个人年纪与他仿佛,只不过穿的是身灰色夜行衣,他大眼塌鼻,两颊向内深深凹陷,他手里拿着一把形制像剑却又略小的兵器,护手位置镌有几朵荷花。小昌知道这种兵器名叫天荷凤尾镡,道门中人使用的极少。祖师似乎是提过哪位高手年轻时是用过的,不过他却想不起来了。这人没料到小昌居然会闯进来,愣了一下方才挥起手中夺得兵器向小昌击去。

    小昌早已闪身躲到了里面,借着石室的厚土之势腾空而起,使了个仰眺飞鸿,直扑柏如昆而来。他不了解这二人的虚实,担心拖得久了会引来更多敌人,一上来就使出了皇极派的上乘本领。柏如昆也认出他来了,白天见这孩子文文弱弱,只当他是个乡绅家的公子,哪里料到他竟然是个道门高手?但他虽然猝然遇袭而不惊,手腕一抖,袖子中祭出了一根软鞭,吞吐有如灵蛇,直扑小昌的面门。原来他的软鞭是缠在手腕上的,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小昌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等奇招,不得不用风律之术挡住软鞭,欺身到了柏如昆近前,猛击他的左胁。柏如昆手中拿着长鞭不好防御,另一只手迫得凌空一抓,妄图阻挡小昌,同时扬声大呼:“杨师兄,快来!”原来这个使天荷凤尾镡的叫杨如昺,是柏如昆的嫡门师兄。听闻师弟叫喊,他早已挥动天荷凤尾镡杀了过来。
    (正文)

    小昌在两个人的围攻之下,将皇极派的能为倾力施展,斗室之中土石纷飞,头顶石屑簌簌而落。很快小昌便发现,杨如昺的天荷凤尾镡虽然是件不可多得的利刃,但他的心诀使得却不到家,甚至还不如柏如昆有威胁。但杨如昺个性老成持重,攻不足而守有余,小昌想要迅速击倒他却也不容易。小昌和这两个人会斗了四五十合,初始他仗着自己术法纯熟大占上风,但随着敌人两人联手,他们的术法同气连枝,可以相互呼应,这斗室之内又不能尽展所长,小昌慢慢就被压制住了。小昌心里暗暗后悔,没想到柏如昆和杨如昺这么难缠,早知道自己应该和祖师打声招呼,他如果在的话肯定有办法擒住这两个人,现在自己撞破了人家的隐私,便是想脱身也难了。

    十七、风云

    三人在斗室之中斗法,激战越来越烈,杨如昺的天荷凤尾镡大开大阖,暗合“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至理,而柏如昆的软鞭圆转如意,则隐伏着“变动不居、周流六虚”的玲珑变化。小昌单凭肉身的变化,勉力与二人交战,渐渐地有些不支。他眼见柏如昆目露凶光,杨如昺面现狰狞,心下越来越是焦灼。危急之中,他以黄钟律吕迫退逼上来的杨如昺,又化出一个夔牛印缠住柏如昆,而后飞腿直踢斗室中那根蜡烛。他这一脚使上了十足力气,那蜡烛连同烛台一起都被踢上了半空,火苗在空中剧烈地抖动了几下,随后烛芯触在地上,火头爆了一个灯花,立时就熄了。斗室之中顷刻一片黑暗,一点儿光亮也没了。

    小昌早已用观物本领将周遭形势看得一清二楚,火头一熄他步三星,踏禹步,施展天玄之术,将杨如昺自左向右带,柏如昆自右向左带。这两人都在全力施为,没想到蜡烛会被小昌弄灭,出手之时难免有些迟滞。杨如昺的天荷凤尾镡呼地一下劈出,没有感觉到小昌的强劲反击,但兵器上却传来一股粘着之力,似是被什么缠住了。柏如昆的软鞭正拟缠向小昌的腰腹,却被生生带离了方向。两个人心念如电,同时暗叫一声不好,知道和自己人打上了,急忙收了本领。耳听得地道之中传来脚步声,竟是小昌从容地离开了,二人哪里肯舍,柏如昆叫道:“师兄,追!”杨如昺也道:“好,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正文)

    柏如昆急匆匆地跑出地道,刚在机关那一露头,就听一阵劲风传来,直奔自己头顶。柏如昆身体还在地道之中,不方便腾挪变化,软鞭自袖中飞出,远远地兜住来物,却是一块山核桃大小的石块,显然那小孩已占据地利优势,提前对自己下手了。原来小昌所学的皇极生象术最善于体察物性,其他各派都远远不及。他早已观察好了形势,专等柏如昆上套。柏如昆软鞭甩开石块,正待向小昌攻击,却见石块接二连三地向自己撇来。地道之中太过狭窄,仅容一人出入,柏如昆顶在前面出不去,后头的杨如昺干着急也没办法。

    柏如昆被撩得心头火起,他使出一个避土诀,那些石块全都被软鞭挡在外围,完全伤不到他,而后他腰间用力,猛地使出一鹤冲天,从地道中跳了上来。哪知小昌早已算好了他的招式,待他跃到半空气机流转不畅时剑指射出一道罡风,直奔他的迎面骨而来。柏如昆待要闪避已是不及,但觉腿上足三里一酸,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一个收势不住,变成了满地打滚的葫芦。不过他极是勇悍,倒地时软鞭仍是发出了一招蛟蜃腾海,袭向小昌的脚踝。但小昌已有防备,再加上他中招后手臂酸软无力,小昌轻轻巧巧便躲开了。幸而杨如昺随即便从地道中跳了出来,天荷凤尾镡一连使出夺命杀招,堪堪将小昌敌住。

    柏如昆在旁边略略喘口气,挥舞着软鞭一瘸一拐地又冲了上来。刚才在斗室之中他原还有三分留情,想着将小昌擒下问个清楚,看到底是谁指使他来的,但这会儿他已决定立毙小昌,所以出手时再不容情,将平生所学尽都使了出来。但见软鞭发出阵阵怪啸,宛似一条黑蛇上下翻舞,圈转之间化出无限玄机。杨如昺和他心意相通,天荷凤尾镡光华灿然,隐隐盖过苍穹中的一众星宿,专以五行生克制化,压制小昌的进攻。因柏如昆已然受伤,术法不能尽数施展,小昌在两人之间倒也应付裕如,不似在斗室之中那样狼狈了,但若说到拿下二人却也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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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正在三人斗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山路上突然上来两个人,前面的人拎着一个八棱木框,后面的人提着一杆大枪。二人奔到近前,二话不说就向杨、柏二人攻击。那大枪追风掣电,来去有如游龙,这倒也不甚稀奇。这八棱木框上却绽出血红光芒,暗合南方赤火之精,柏如昆、杨如昺被它一晃,只觉全身的汗毛都枯焦起来,二人大吃一惊,顾不上与小昌对敌,先各施术法护住自己。小昌在旁瞧得清楚,这两人正是孙我雄和冉大宾,也不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但他们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要不然即使战到天明他也无法大获全胜。

    孙我雄的本领远在杨、柏二人之上,赤符八节几个来回已将天荷凤尾镡和软鞭尽数逼住,围在月窟施展不开。杨如昺眼见情势危急,若是再不走师兄弟两个人都得交待在这儿,便冲柏如昆喊了一声,二人心意相通,各施杀招向外突围。杨如昺将天荷凤尾镡舞得寒光一片,正是他本门中璇衡追日的本事。日月者天地之精华,如七政之星试图追赶,则是以小博大,专门用于对付比自己强得多的对手。杨如昺这一下情急拼命,孙我雄倒也不敢小觑,赤符八节红光缭绕,不与他正面对抗,只是一接即走。杨如昺技不如人,只能受制于赤符八节。但孙我雄将注意力大半放在杨如昺身上,可就给了柏如昆溜走的机会。柏如昆软鞭吞吐不定,内中隐隐现出朔望合离之迹,小昌单拳捏定心诀,化出狴犴印来困他,不料柏如昆往前一送,软鞭脱手而出,小昌只困住了他的软鞭,柏如昆的人却已如脱壳金蝉一样,呼地一声飞了出去。

    小昌暗叫糟糕,但软鞭尚在手中难以抛开,待要追赶却已慢了半拍。柏如昆暗自得意,心想别看今天腿上受伤,但跑出来还不成问题,高兴劲儿还没过,猛然间一杆大枪寒芒闪闪,直奔自己咽喉而来。原来冉大宾本领低微,孙我雄和小昌上前对敌时他插不上手,便在外面巡回游弋,眼见柏如昆一瘸一拐地杀出重围,甚至还要御风飞走,他想都不想便扎了下去。小昌瞧得真切,大叫道:“别扎死了!”但冉大宾招式已出,待要收枪已是迟了。但听噗嗤一声,柏如昆咽喉处血光一闪,污血向外迸出数尺,他脑袋一耷拉,竟自死了。
    (正文)

    小昌暗怪冉大宾出手莽撞,不得已之下只得回头围攻杨如昺,盼着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线索。但杨如昺眼见不敌,突然间大吼一声,双目立时赤红如血,天荷凤尾镡卷起一阵狂飙,外列天、地、人三才,中有八极玄象,内藏淳耀天光,分袭孙我雄、小昌两人。孙我雄见他竟然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赤符八节凌空旋转,滴溜溜幻化成了一面赤色光晕,将自己和小昌、冉大宾都包围在内。狂飙溅在光晕之上铮铮有声,光晕上面明暗不定,宛似被风吹动的烛焰一般。但那狂飙转瞬即过,顷刻之间已消弭于远方。孙我雄和小昌正待上前擒住杨如昺,却见他七窍之中血迹殷殷,伴着砰地一声炸响,全身血肉化成了漫天血雨,纷纷扬扬地溅向四面八方。小昌连呼可惜,可目下两名敌人均已毙命,他也无从查问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不过那天荷凤尾镡倒还完好无损,小昌正好没有兵刃可用,就将它捡起来挂在腰间。

    孙我雄激动地拉住了小昌的手:“小昌,你没事吧?”小昌见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也是万分感动:“前辈,我没事,这荒郊野岭的您怎么来啦?”孙我雄道:“唉,还不是去年犯了教案,在这一带东躲西藏嘛,后来玉虎无意间探知有人在聚拢各地的拳社,像是要办一件大事。刚才这个自戕的杨如昺在濮州闹腾得最凶,好多拳社都被他控制住了,我们看他只是前头的小喽啰,后头肯定还有重要人物,便没声张,悄悄地缀着他来到这里,今天看到这面有打斗之声,才特意赶过来的。”小昌想起了帅玉虎,问道:“怎地不见玉虎兄?”孙我雄道:“朝廷现在焦头烂额,已没人追查去年教案的事了,玉虎他改换容貌,这几日在附近训练拳勇。这回他吸收了在鲁西的教训,不会那么莽撞了。”

    孙我雄又问起介阳子的情况。小昌说祖师和他在镇子口分头去调查拳社的事了,可能他那里会找到一些线索。孙我雄道:“那正好,我也有些事向上仙请教。”自从介阳子搭救他之后,孙我雄对介阳子更加尊重,现在只称呼上仙了。
    (正文)

    三个人从山上下来,拐进镇里没走出多远便碰上了介阳子。介阳子风尘仆仆,似乎这一天走了不少地方。小昌将今天经历的事情向祖师说了,当说到这些人有意扶清灭洋的时候,介阳子眉头深蹙,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和我听到的消息一样。现在这些人已经在直隶、河南、山东各地遍立拳社,只有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才能阻挡这一次危难。”孙我雄道:“上仙,我和几个徒弟都愿意竭尽所能,但不知我们能做些什么?”介阳子道:“听小昌所言,直隶南部有好几个他们的人,咱们先抓住他们,肯定能顺藤摸瓜,牵出后面的人。”孙我雄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介阳子点头道:“我们现在也动身,如果有些端倪,咱们通力合作共挽劫难!”当下几人分头向直隶而来。小昌为了不引人注意,将天荷凤尾镡背在了背上。

    因小昌听杨如昺说赞皇县有他们的人在活动,所以他和介阳子先赶到了赞皇。到了当地一瞧,拳社已经发展得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红红火火的拳社。小昌在路上拦了个人,询问起谁是拳社的大师兄,但却说大师兄的名讳只有入了拳社的人才能说,外人是不能知晓的。小昌听罢十分生气,刚想好好教训他一番却被介阳子拦住了。介阳子拿出几文铜钱,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们也想学拳,有劳你在前面带个路。”那人喜滋滋地将铜钱揣进怀里,给两人带起路来,他一边走还一边说:“要见大师兄这些可不够啊,别怪我没提点你们。”小昌心里暗暗发恨,但看祖师神色自若,对此丝毫没放在心上,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了拳社门口,那人远远地喊了一声学拳的来了,向介阳子一抱拳扭身就走了。这时屋里走出个胖大汉子,瞧他那样子便是在市井厮混的游民。他拿耗子眼斜楞着介阳子和小昌,鼻孔里哼出几个字:“想学拳?东西都备齐了吗?”介阳子微微一笑,袖子里抖出些散碎银两。这胖大汉子立时眉开眼笑:“一看您二位就是开明人,这边请!”介阳子和小昌来到拳社里,见到了此间的大师兄,这却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小昌想柏如昆、杨如昺都是年轻人,他们的师兄再老也不会到了这把年纪,看样子那个姓侯的多半不会是他。介阳子和这老头略略交谈几句,便了解到他果然不是真正的大师兄侯如显,而只是侯如显搬出来主持事务的。有了前面的经验,介阳子知道这老头子肯定也是个贪财的匹夫,所以又掏出来十两银子,那老头子大喜过望,答应为他们引见侯如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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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头边走边向他们介绍,侯如显来到县里已有几个月了,他真是个神仙一样的高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五百年、后晓三千载,能登萍渡水、隔空取物、斩鬼降妖、杀人无形。介阳子一边听一边不住口地称赞,说一定要好好请教一番。小昌却在心头暗笑,这侯如显的本领虽然没见到,但他的两个师弟就是给祖师当徒弟也差得远了。老头子丝毫没看出小昌神情的异样,仍在那里滔滔不绝。

    走了约有半刻钟,来到一个大户门前。这大户门上题着成均进士四个字,原来这是一户捐了监生的富户家。明季以来,读书人谁不想混个好出身,只是秀才太难考,举人、进士就更别提了。民谚有云:“一百秀才莫欢喜,三个进士七个举,四十五个平平过,四十五个穷到底。”进士难考,但进士出身就能做官,所以有些富户为了光耀门楣,给儿子捐个监生,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成均进士,其实离进士差远了。侯如显住在这样的人家里,显然在当地混得不赖。其实想想也明白了,进拳社就要交银子,他作为最上面的大师兄,银子还能少得了?这家还有门房,领着小昌他们来的老头子向门房说明了来意,门房叫他们在门口候着,自己到里面去通传。过了片刻,门房过来说道:“大师兄叫你们进去。”小昌见这大师兄连门都懒得出,心里暗道好大的谱儿,一会儿看我怎么让你跌跟头。

    侯如显单独住在西跨院,从院门口到屋子站了八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他们的头上统一扎着酱色头巾,上身是青布夹袄,下面是黑色灯笼裤,脚上是圆口布鞋,他们一个个腆胸凸肚地站着,看起来十分精神。小昌和介阳子就从这群拳勇中间穿过,一直到了屋子前面。这老头子扬声喊道:“禀告大师兄,铁拳会魏四求见!”里面传来一个年轻人懒洋洋地应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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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四推开门,小昌看到正中的高背木椅上坐着一个精壮汉子,一双三角眼似闭非闭,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几个人,瞧打扮也是县里拳社的大师兄。魏四进来后,侯如显不去看他,目光径直落在了后头跟着的一老一小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二人,觉得他们不像是有钱人,不悦地拉长了声调:“不是说了吗,咱们这儿是处理拳社的大事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魏四忙躬身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别看这两人穿着不起眼,他们手里还真有钱,光我这里就给塞了十两银子。”侯如显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眼:“这话可真?”魏四唯恐侯如显不信,重重地点了点头。侯如显这才说道:“看座,上茶!”魏四领着介阳子、小昌到下首坐了。

    侯如显开口道:“二位可是想在拳社里修习一番?”介阳子道:“老朽正有此意。”侯如显哈哈一笑,指着座中的几位道:“你要想练拳,这些人包括魏四都能教你,何必非得到我这里来?”介阳子道:“有高人而不拜见,如入宝山而空回。听说这几位大师兄都是您亲手点拨的,那相比较之下,我们当然还是愿意跟您学。”侯如显捻着颏下的胡须,口中支吾了起来:“这个嘛——”魏四见状忙对介阳子道:“你不是有好东西要孝敬吗?”

    其实不待他说,介阳子已将手摸入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来。一层层打开后,里面现出一个蓝色瓷盘来。他走到侯如显面前,恭恭敬敬地奉上。侯如显一见,眼睛立刻瞪直了:“霁蓝釉暗刻云龙纹盘?”他再仔细端详了瓷盘的质地、厚薄及盘底的标识,就更是激动了:“这是宣德年间烧制的啊,你是要送给我?”他是识货之人,宣德瓷器于明瓷器中最被看重,而瓷器不比金银珠玉,那是毁一件少一件,像这云龙纹盘做工如此精细而釉彩又保存得这么完好的都是稀世之珍,如今白白得了这么件宝物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小昌却知这是刘老太爷送的那件,没想到祖师会拿出来给这么个货色。他看着介阳子和小昌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相当大师兄我都可以想办法,若是想练拳,我来亲自教你们。”介阳子摆摆手:“倒也没那么复杂,只是有件小事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说。”侯如显哦了一声,挥挥手将魏四等人尽数赶出屋去,这才说道:“现在就咱三个,没有外人了,你那件事就直接说吧。”
    (正文)

    介阳子说道:“你已经是赞皇县最厉害的大师兄了,尊师想必本领更为超卓吧?”侯如显一皱眉头,显然他没想到介阳子会问出这个问题。他道:“那是那是,我师父学究天人,不是我们这些弟子能望其项背的。”介阳子道:“但不知尊师目下在何处,我们这些练拳的能否入他老人家法眼呢?”侯如显道:“家师行踪不定,便是我也不能经常和他见面。唉,你们要想练拳就直接跟着我,照你们的资质我看能练到我的一半就不错了。”他的一对三角眼急速转动着,显然介阳子总是问起他的师父让他有了少许疑心。

    小昌见状,呼地跳到他的近前,从包中抽出天荷凤尾镡就向他脖子架去。侯如显也真了得,虽然坐在椅子上却使出了一个玉女守心,剑指发力点在天荷凤尾镡的剑脊上,小昌一时竟然无法再向里逼近半寸,仅凭这一点侯如显就比杨如昺和柏如昆高明。介阳子见小昌出手,双掌也迅疾如电地化出两记法印,一为丧魂,一为落魄,拍在侯如显的脊背心窍之上。人本有三魂七魄,于周身之中自由流转,若是受到拘执便大势已去。侯如显正和小昌对敌,便是想防备也防备不了。而且介阳子法印说生就生,说化就化,就是他师父柳晟阳也不能办到。而当他看清小昌手中拿着的兵刃乃是他师弟之物时,心中就更是惊讶了,他颤着嗓子喝道:“你们不是来学拳的,而是来捣乱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介阳子重又坐回到椅子当中:“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见到你师父。”见侯如显张口欲呼,介阳子冲他摆摆手指头:“你莫喊,把拳社里的人都惊动了他们也解不开我的法印,只会徒增你的痛苦。”侯如显咬牙切齿地道:“好,我认栽了,你们见到我师父待要如何?”介阳子道:“等见到你师父我们自由话说。”

    侯如显无可奈何,只能按照介阳子教的,告诉各个拳社的大师兄先回去等着,自己有要事出门去办。那些大师兄甚至包括魏四在内,对此都不明所以。侯如显出门一向甚为讲究,经常大摆排场,带着几十个人出门乃是家常便饭,不过这次他却一个人都没带,就让魏四带来的那一老一小陪着,中人都为此议论纷纷,但看侯如显面色阴沉,却是没人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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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为了节省时辰,出了门之后介阳子便去雇了辆大马车,三人同乘一车按照侯如显的指点前行。小昌挨在侯如显的右侧,眼见他面上阴晴不定,一会儿拿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一会儿又出神地望着外面绿油油的返青麦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再去看祖师时,他微合双目似睡非睡,那样子似乎在打盹。但小昌知道他这是闭目养神,说不定一会将会有场大战,心中也是惕惕,不敢稍有轻忽。

    马车驶出县城约有二十多里,侯如显看着外面的村庄忽然叫马车停下,介阳子睁开眼睛,长长地打出一个呵欠,问道:“到地方了?”侯如显没吱声,只是示意自己要下去。小昌怕他借机溜个无影无踪,手提天荷凤尾镡跟在他的身后,却见侯如显解开裤带,背对着小路撒了一泡尿。小昌皱着眉,将脸扭到一边,暗想这家伙明显不服祖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弄出些幺蛾子,自己可得多加小心。侯如显提上裤子,一言不发地坐回车里,示意马车再向前走。

    又走了不上一刻钟,路边现出一座大宅子,侯如显跳下马车,介阳子和小昌也跟着下来。侯如显上前敲了敲门,半晌里面才出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僮仆,他见到侯如显面现喜色,但看到侯如显身后的介阳子和小昌却皱起了眉,手指着二人连比带划,口中啊啊连声,侯如显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什么,那僮仆方才侧过身,引着几人进来。小昌看得出来,这僮仆五音失声,乃是一个十足的哑巴,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居然会有人用哑仆?

    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和天井,前面是几幢独立的房子,房与房之间都栽种着榆、柳、杨等各种树木,这些树木枝桠茂盛,使得每间房子都形成了一个近似封闭的庭院。在这些房子的背后还有一幢更为高大的楼宇,上下分作二层,看起来地方很大,外面却灰扑扑地不甚起眼。哑仆将他们引到左手边第一幢房子门口,站定后向侯如显深施一礼转身欲走。小昌一把将他拉住了:“哎,你们这楼里还有谁啊?怎么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那哑仆看见小昌的嘴一开一合,知道他在说话,但却指了指自己耳朵,示意听不懂在说什么。介阳子这时开口了:“小昌,他也不知道什么,放他去吧。”小昌却恐他向别人比划些什么,将他扣在原地不让他离开。
    (正文)

    回过头来看侯如显时,却见这家伙已仰面躺在矮床上,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甚为悠闲自得。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你不是要带我来找你师父吗?你师父呢?”侯如显白眼一翻:“你早晚会见到我师父的,急什么。”小昌气得要动手打他,被介阳子拦住了。介阳子将千机策提在手里,略略沉吟便走到门前,向宅子的四角凌空各点了一下,小昌知道祖师这是用皇极生象术对宅子作了暗记,只要是皇极派的门人根据浑天度九曜分刻推算,就必定能够察觉,但却不知祖师这样做用意何在。介阳子淡淡一笑,收了千机策折回屋中,拣了一张椅子坐了,又恢复到那种闲淡恬适、物我两忘的境界中。

    小昌既不能去打扰祖师,又不能和侯如显交谈,便凝神去瞧这间屋子。其实从外观上看,这屋子和寻常富户家也没啥差别,一应用具也是样样齐备,但惟独在几案上摆了一只八卦香炉,香炉八方又各镇着一只形状怪异的玉兽,看起来像是哪一门派中的法器。小昌生恐其中有些机关,不敢用手触碰,只在外面转圈瞅了瞅。侯如显看到小昌凑过去,鼻中冷哼一声:“弄坏了你可吃罪不起。”小昌火冒三丈,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种大话,倒提起天荷凤尾镡便向香炉击去。不料香炉中蓦地腾起一股紫烟,天荷凤尾镡像是铁块遇到磁石一般,竟然被牢牢吸住了,同时外围那几只玉兽都变了颜色,从温润晶莹的青白色变成了葡萄一样的紫色。侯如显从矮床上一跃而起,飞身向外蹿出,嘴里还大声嚷着:“来人哪!来人哪!”外面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内中有不少人着地轻微,有如春蚕噬咬桑叶,显然都是高手。

    小昌不意八卦香炉居然有这样的效果,用皇极生象术一探才知这香炉中另有机括,只要稍一触碰便可将消息传递出去。想必侯如显有意激怒自己,就是想将有外人入袭的消息告诉这宅子中的其他人。他之所以没在进门时自己触发,一定是看到介阳子守在门口,即便传递了消息也很难活命。但现在介阳子在那里闭目冥坐,却是个绝佳机会。小昌好不容易才将天荷凤尾镡抽了出来,正待疾步出去将侯如显追回来,介阳子却霍地睁开了眼睛,摇摇头止住了他:“不急,咱们现在出去吧。”
    (正文)

    小昌和介阳子来到外面的空地上,见从后面的双层楼阁和各处宅子中都出来了许多人众。他们有的头上扎着道髻,有的戴着三梁冠,还有的披着八卦仙鹤衣,显然都是道门中人,侯如显也站在其中,他拿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介阳子,神色中颇有一些自负。这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介阳子和小昌,只待领头的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生擒活捉。介阳子面对众多敌手,面上却没一丝波澜,他望着门外,只淡淡地道:“还有几个人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从外面又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满头赤发,手里倒提一柄方便铲,身后跟着的人中,有一个赫然便是做人鲞烧饼的游惊鸿。侯如显远远地便飞奔过去,纳头向那赤发人便拜:“师父,我被这老儿用法印封了心窍,被他所制才不得已将他引过来的。”这赤发人看了侯如显一眼,见他背脊上老大两个玄门法印,并非自己所能解开,索性不去动手,只冷冷地盯着介阳子:“太玄神,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对我徒弟下手?”介阳子淡淡道:“赤发仙君、逍遥侯、遂天龙,你们几个借着拳社兴起,到处控制拳社为己所用,妄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事儿没说错你们吧?”小昌一听这话方才知道这赤发人便是八辅之中排名最末的赤发仙君柳晟阳,另两位入得介阳子法眼的分别是八十四尊排名第二的逍遥侯霍铿和排名第四的遂天龙孔桓,他们都在道门成名已久,没想到也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他们之所以会赶到这处宅子乃是因为侯如显下车撒尿时趁小昌不备耍了个花招,在路两旁的草木上运用他本门的心诀打上记号,他虽然心窍被封,但这记号仍是十分突兀,柳晟阳察觉到了便急匆匆赶来。

    柳晟阳听介阳子这么一说大为不满:“太玄神,你都年纪一把了,现在的道门什么情况你也不懂,就是你法力过人,你看看我们现在这么多人,你能赢得了吗?”介阳子神色云淡风轻:“单凭我自己,的确不易,但若有人帮忙,结局尚未可知。”他将千机策高举过顶,千机策受皇极生象术激发,刹那之间光芒流转,仿佛有来自蛮荒时代的力量汇聚起上,刺得众人目眩神驰,有些道基浅薄的人甚至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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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宅子外面的围墙上现出了数十个身影,小昌一看喜出望外,这些人中有他师父三清观师汲,有孙我雄、冉大宾,还有罗升泰等成名高手,这些人一出来,反将柳晟阳领的这群人都包围在内。小昌到这时才明白为何祖师在直鲁交界的小镇上奔波许久,原来正是为了联络同道。而且祖师看他触碰八卦香炉也不阻止,那自然是要等敌方两拨人马合在一处方才动手,否则一上来就打草惊蛇,柳晟阳等人落荒而逃,那这一番设计就白费了。

    柳晟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阴沉着脸道:“太玄神,你这反客为主,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虽然你带来的人不少,但我也不怕你。咱们放手一搏,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逍遥侯霍铿见状,一扯柳晟阳的衣角:“就这么打下去,在场的人只怕一多半不能活命。咱们不如和他商量,采用一阵一阵的比试方法,败者一方听从胜者一方处置,也好多些胜算。”

    柳晟阳一听这法子对自己有利,现在若是硬拼,肯定是尸横遍野谁也讨不了好去。但若是一阵一阵地斗法,介阳子再厉害他也只能胜一阵,己方高手众多,赢面还是挺大的,盘算片刻,他将想法和介阳子说了。原以为介阳子定当反对,不料他只略略点点头,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于是双方约定比试五场,若哪一方胜了三场,另一方就必须听从胜者的号令。柳晟阳表示如果他们赢了介阳子就必须退出此事,不得再行参与,介阳子则称如己方侥幸,那么柳晟阳同样要恪守约定,不能再在拳社生事。

    既然双方首脑人物已经划出了道,余人也无异议,于是柳晟阳等人坐在了天井的东首,介阳子则带领众道友坐在了西首。柳晟阳回顾己方众人:“谁愿意去打头阵?”他背后跳出来一人:“我来!”
    (正文)

    十八、恶斗

    柳晟阳一看,这第一个出战的粗豪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擅长易容改装的游惊鸿。原来游惊鸿自被介阳子撞破行藏,又成了衙门通缉的要犯以后,不得不如丧家之犬一般到处躲藏。好在他有易容本领在身,骗过寻常的捕头衙役不难,但也害怕被同道中人遇见。直到他托庇于柳晟阳,自感找到了大靠山,方才有了底气,敢大摇大摆地出来活动了。他恨透了介阳子,但又深知介阳子的本领远远超过自己,所以思前想后,决定自己打个头阵。

    未等介阳子开口,罗升泰打了个稽首:“老神仙,还是我上吧!”小昌刚才看到他如同看到了亲人,高兴地蹦到他身边缠着他问东问西,他早已从小昌口中得知了游惊鸿的真面目,便决定为民除害,杀了这个恶魔。介阳子望了罗升泰一眼,对小昌道:“小昌,把你的天荷凤尾镡拿来!”小昌拿出了天荷凤尾镡,介阳子在剑脊上轻弹了一下,这宝刃发出龙吟一般的清啸。介阳子将它交到罗升泰手里:“小心在意!”

    罗升泰双手接过,提着它往前面跨了几步,正与游惊鸿相对。游惊鸿此时已摘去面具,他面现狰狞,桀桀怪笑道:“杀不了介阳子,杀一个他的手下也算没白来,拿命来吧!”手腕一抖,袖口中掣出一把剔骨钢刀,明晃晃地对准罗升泰便刺。游惊鸿原来那把剔骨刀早已丢弃,这把是他请铁匠重新锻造的,锋利程度更胜往昔,配合他精妙绝伦的分心拆骨刀法,委实叫人难以抵挡。

    罗升泰手持天荷凤尾镡,默运玄功于兵刃之上,剑脊之上隐隐现出了一个艮字符。罗升泰到此方才明白,原来介阳子在剑脊上弹的那一下并非无妄而作,而是暗藏玄机,将玄符注入兵刃之中。游惊鸿的分心拆骨刀法是从他剔骨削肉之中脱胎衍化而来,其要旨在于“就其形势,随心所欲”八个字,多数动作模仿水之特性,既往犹湿而就下。那艮字符五行属土,正是水的克星,罗升泰本领虽然不高于游惊鸿,但因存在着这一层五行克制关系,反而能够牢牢压制游惊鸿。
    (正文)

    双方你来我往,斗了七八十个回合,游惊鸿的剔骨刀渐渐施展不开,他眼见天荷凤尾镡大开大阖,抖开的光幕宛如一堵厚实的墙壁,无论他怎么出招都会被挡住,就好像河道中的洪水再怎么咆哮翻滚也无法漫过两旁的大堤一样。而且剔骨刀必须要见血光才能威力倍增,今天罗升泰守得极是严密,全身上上下下都用术法护住了,剔骨刀便是一条缝儿也找不着,因此他越打越是心慌,冷不防心神一分,防守出现了空当,罗升泰哪肯放过这等好机会,天荷凤尾镡有如入海蛟龙,绽开一片清辉,艮字符如泰山压顶一般向游惊鸿压来。游惊鸿慌忙用剔骨刀去格,但听一片断金戛玉的声响,剔骨刀自刀尖至护手喀剌剌被劈成了数十片,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游惊鸿还没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大腿上已被天荷凤尾镡拉了一道口子,鲜血向外汩汩而出。

    游惊鸿怒吼一声,索性丢掉剔骨刀的刀柄,赤手空拳使出一套孤月拳法。这套拳法是模仿月相的阴晴变化,辅以灵活的步法配合,用象数生克之理制敌。游惊鸿虽然本领不弱,但被罗升泰破去兵刃后心神大乱,这套拳法的精妙之处只能使出十之二三,别说克制天荷凤尾镡了,就是自保也困难。蓦地罗升泰中宫直进,游惊鸿右手手背中剑,他嗓子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顾手背上血流如注举拳向罗升泰击去。罗升泰好整以暇,借着他中实外虚的时候,单手使了个终军请缨,游惊鸿脚下站立不稳,真就如请缨一般脑袋倒撞在地上。还没容他从地上爬起身来,罗升泰天荷凤尾镡早到,只听咔嚓一下,游惊鸿斗大的脑袋滚出去三丈多远,鲜血从腔子中蹿出老高。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被罗升泰杀死了!

    罗升泰向东首的柳晟阳作了个长揖,转身欲走,身后柳晟阳的声音冷冷传来:“罗道友,这艮字符使得好生精妙啊!”这话既像是警告又像是敲打,罗升泰心中矍然一惊,今天要没有介阳子的艮字符相助他很难取胜,柳晟阳原来早就看了出来,只是游惊鸿在道门声名狼藉,和他的关系也一般,当时对敌他并不点破,现在才说了出来。罗升泰不敢接话,径直回到西首,将天荷凤尾镡还给小昌,立于介阳子身后。
    庚午日,连载第六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柳晟阳看了看己方众人:“谁来一雪前耻?”遂天龙孔桓一拱手:“小弟愿往。”柳晟阳看他印堂之中隐隐泛着黑气,有心想要阻拦他但又不便说明,便道:“万万轻忽不得。”孔桓道:“我自理会得。”说着手握一对护手钩,跳到天井中间,倨傲地看着西首的众人。介阳子未等发话,师汲提着拂尘主动站了出来:“师父,弟子愿走一遭。”介阳子道:“去吧,小心在意。”师汲在三清观里修行多年,虽然在豫东一带有点儿声名,但和成名已久的孔桓比起来可就差得多了,东首的众人中好多人都不认识,见他上来还纷纷打听他究竟是谁。

    孔桓是见过师汲的,但也没将他放在眼力,只是鼻孔冷哼一声,护手钩上下翻飞,如有八方神将相助,绵绵不绝的招式向师汲攻来。师汲展开拂尘,生出千般变化,堪堪抵挡住孔桓的进攻。他的拂尘是最近这半年才新制的兵器,之前很多年他修道毫无进境,但那天听了介阳子传授的口诀后潜心修行,最近本领大增,就以精钢混合蛛丝制成了这一柄拂尘。他所用的蛛丝并非寻常见到的园蛛,而是来自回疆一种不织网的特异蜘蛛,因蛛丝韧性十足,而精钢又坚硬无比,拂尘便可柔可坚,以心之所念驰骋外物。但和他对敌的孔桓本领显然更高,那护手钩呼呼生风,不以中路进击取胜,专门按太易卦序攻击偏门,一来一往就仿佛传说中的金蛟剪一样,要是师汲稍有疏忽,立刻便会被他裁成两截。

    小昌看到师汲在护手钩带起的罡风中辗转腾挪,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孔桓有意在众人面前炫耀本事,虽然已占了上风却并没有猝下杀手,而是如灵猫戏鼠一般耍得师汲团团打转。师汲拂尘跟不上护手钩,只觉得眼花缭乱,眼前星星点点的都是护手钩刺来的影子,哪里还能分辨得出虚实?小昌旁观者清,见师汲如此暗叫糟糕,忧急之色溢于言表。介阳子也看出来了,对小昌说道:“你去把师汲替下来吧,记住‘不可以为典要,唯变所适’。”
    (正文)

    小昌躬领祖师法旨,手持天荷凤尾镡便冲了上去,口中叫道:“师父稍作休息,看我来对付他!”孔桓早已瞟见小昌斜刺里冲来,虽然他只是个四尺高矮的孩童,但脚步踏出时暗合上乘象数精义,明显是高人所教,比眼前的师汲可高明多了。他不敢怠慢,左手护手钩向上一格,架住师汲的拂尘,右手护手钩有如奔电,刷地一下生生勾去师汲胁下一大片皮肉。这还是孔桓顾忌小昌手中的天荷凤尾镡出手未使全力,否则这一下便可以让师汲肚腹开裂死于当场。师汲口中嗷地叫了一声,本来扎成道髻的头发刷地一下都立起来了,踉踉跄跄退出三四步,幸而小昌这时展开兵刃,与护手钩展开对攻,这才让师汲免于继续受创。他刚才在旁得到祖师的指点,对孔桓的本事已了然于心,因此尽以皇极生象术诸般变化克制对手,孔桓对小昌摸不清虚实,一时也不敢与他对攻,只严密地守住门户。

    师汲退出双方交战的圈子,只觉胁下疼痛难忍,待要再战却已是有心无力,只能叮嘱了小昌一句:“小昌,留神!”西首出来两位道友,将师汲搀回本阵去了。柳晟阳见状遥遥冲介阳子喊道:“刚才那场便算是一阵,现在这场另算!”介阳子微微颔首,并没提出异议。师汲坐在介阳子旁边,伤口处血流不止,疼得他呲牙咧嘴,介阳子伸出两根指头,在他伤口旁点了几处穴道,师汲的血立时止住了。罗升泰与师汲是多年的好友,当下拿出来自制的丹药,师汲服下后果然大为好转,连伤口处也不觉得疼了。

    此时小昌却已与孔桓斗得难解难分,孔桓经验老到,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作为攻守要略,护手钩虎虎生风,按照中天星垣的排布使出一派杀招。小昌牢记祖师的教诲,天荷凤尾镡绽出一片清辉,隐藏《补龙水神图诀》的诸般变化,接连破去护手钩的凌厉杀招,坐在外围观战的众人但听得兵器相碰叮叮当当作响,中间各式变化层出不穷,都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柳晟阳越看越是皱眉,他的本领在霍铿和孔桓之上,当然看得出来孔桓不识虚实而又动作迟缓,往往失去先机而不自知。而介阳子却不住拈须微笑,神色之中颇为自得,旁边的师汲却十分惭愧,他虽然身为小昌的师父,但小昌现在所用的很多招数他也不认得,显见这大半年来跟着介阳子学了不少东西。
    (正文)

    激战之中,孔桓抢到了小昌的西北乾位,运用太易变化抽爻换象,得乾之用九。《周易》六十四卦中,唯乾、坤两卦为纯阴纯阳,因此最为特殊,有六爻全变之化,故而有用九用六。乾之用九爻辞为“见群龙无首,吉”。因此孔桓头顶周身冉冉幻化出了无数龙形怪物,乌泱泱地直扑小昌。但小昌对此早有准备,祖师曾告诉他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他站在巽位以下击上当然不易,但是却可借助相邻的震、离两宫的力量,这在皇极派中被称为正马、借马,有道是“乾宫正马甲方求,借马原来丙上游”。小昌闪身趋至离宫,天荷凤尾镡连续抖出三个太极圆晕,就见圆晕之中五彩之光流动,隐隐现出一头浴火的夔牛来,昂昂然踏火向前俯冲。这夔牛幻象和他手指上布的夔牛印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人的手指虽然灵动多变,但手指所知所触毕竟范围有限,现在他以兵刃代替手指,这夔牛力量比指上的夔牛印要大得多。

    双方都将力量聚在幻象上,但见虚空之中愁云阵阵,杀气丛生,夔牛闯入群龙阵中,受到对方的拼力围攻。但那夔牛体逾坚铁,任凭群龙如何撕咬也毫不在意。而夔牛独足踏出,则龙群之中必有损伤。眨眼之间群龙已经涣散,孔桓的群龙虽然数量众多,但却并没有一个领头的,龙群一混乱他自己先慌了,待要调整之时却已迟了片刻,夔牛两角一顶,掀翻了两条俯冲而来的翔龙,而后重重地撞在孔桓泥丸宫的幻象之根上。孔桓之所以能使出这种招数,一是凭籍地利,二则是靠泥丸宫生发幻象。夔牛这么一顶,他胸口顿时如遭重击,全身上下的热血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肌肤一直寒到心里。如此一来他收招迟缓,小昌更不迟疑,天荷凤尾镡向着他顶门当头砍下。

    孔桓毕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两个护手钩交错成十字奋力上格,也使出了十成功力。但听喀拉拉两声响,两柄护手钩先后自中间折断,而小昌的天荷凤尾镡受到剧烈反冲,亦是崩了一个手指肚大小的豁口。孔桓刚才本已在斗法上输了一式,五脏六腑中的淤血不能清出,这一下再遭重击,淤血不从七窍中发出,而是自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中向外渗出。从外观上看,他就像得了烂喉痧的病人一般,脸、手、胳膊上俱是猩红一片,他弃了护手钩残柄,口中呃呃连声,双手无力地在空中抓了两下,竟而一头倒在地上。至于他是如何被小昌击杀的,除了介阳子和柳晟阳等少数几个高手之外,余人谁也没有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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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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