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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7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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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周传虽然守住了北门,但玉衡、开阳两队损失也非常重大,再继续坚持就有些力不从心。周传命令亲信报告蔡肃辰,请他调一部分人来支援自己。那亲信见到蔡肃辰后,把北门交战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蔡肃辰其实早已听到了隆隆炮声,但他觉得周传手下兵强马壮,故此没太在意,听这人一说才知道情况异常严重,便准备亲自率领天枢、天璇两队赴援。一旁巫征夷、邓君用等人说道:“大掌柜是各路豪杰的盟主,如何可以轻动?不如我们带人前往援救。” 蔡肃辰道:“也好,你们谁有胆量去走一遭?”巫征夷像猴子蹦了出来:“请大掌柜成全,小弟愿带人前往。”蔡肃辰有几分惊愕,因巫征夷和周传一向不和,两个人明争暗斗已有多时,他怎么会这么好心主动请缨?巫征夷看蔡肃辰没有答应,复又朗声说道:“大掌柜放心,我不会因私怨误了公事,肯定把这件事办好。”蔡肃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带天枢、天璇、摇光三队前往,一定小心在意,不能让敌人进城!”巫征夷应声领命,召集三队人吗飞速向北而来。然而快到北门的时候,巫征夷却突然下令道:“敌人若是突破北门,大掌柜所在就万分危险,传我的命令三队在此防守,不管是谁擅自南撤者一律处斩!” 天枢队队正大吃一惊,前面的交战十分激烈,在这儿防守不是白白浪费工夫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巫掌柜,大掌柜让我们去援救周掌柜,是不是到前面去看看?”摇光队队正是巫征夷的亲信,他出言反驳道:“大掌柜把我们三队差派出来,我们都得听巫掌柜的号令。此事巫掌柜自有安排,你不要多管闲事。”天枢队队正道:“可是如此一来周掌柜那儿就万分危险了。”摇光队队正不屑地道:“周掌柜手下的玉衡队和开阳队一向能打,会有什么危险?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天枢队队正两头为难,不去援救周传良心上过不去,去了就是违背巫征夷的号令。巫征夷最是心胸狭窄,日后一定会挟私报复。他在原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率队向前。 |
(正文) 周传在北门和新军打得昏天黑地,玉衡和开阳两队死伤枕籍,纫兰又带领救时军加入战团,眼看北门已无法守住。他望眼欲穿地盯着南面,不停地催问手下援军到了没有,忽而有人报说大掌柜已派人来援,援军就在后面。周传急问道:“那他们怎么不到北门来?”报信人面现尴尬:“率领援军的是巫掌柜,他说咱们足可支撑,他要在北门内另建一道防线阻拦敌人。” 周传勃然大怒:“放他娘的屁!这家伙就是落井下石,想趁机坐山观虎斗,然后再大掌柜面前参我一本。”周传的亲信们一听也没了主意,一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该怎么办?这些新军没命地往上冲,凭我们这点人哪能济事?”周传搓着双手:“眼下只能找吴绪昌了,他的健行军就在东关,调过来还来得及!”有人不无忧虑地问道:“今早上吴掌柜刚和大掌柜不欢而散,我们只怕请不动他。”周传笃定地说道:“吴绪昌肯定不会坐视成败,你们把情况说清楚了他必然会来!” 之前新军到达东关城外时,吴绪昌便已赶赴城头,准备予以应战。然而新军调转方向,复往北门而去,竟没有从东关正面进攻,这让健行军众人都大惑不解。展鸿志说道:“他们莫不是想杀个回马枪,待我们松懈时再大举进攻?”吴绪昌眼看新军如潮水般涌向北门,也猜不透其中缘由,他叮嘱展鸿志抓紧夯实城墙上的缺口,防止敌人突然袭击。过了片刻北门炮声震天而起,显然敌人正猛烈进攻北门。吴绪昌对铁蛋等人说道:“看来新军是想从北门进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铁蛋很是瞧不上闯破天的做派:“闯破天人那么多,哪里会守不住?”翔子等人听他阴阳怪调,语气中的讥讽再明显不过,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
甲午日,连载第五百一十一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叹道:“你们这些人就是没心没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北门攻破了我们上哪儿立足?”铁蛋暗暗吐了一下舌头:“吴兄弟说的是。俺们只是看不惯闯破天,发发牢骚而已。”正说着话有人带过来了一个闯破天的崽子:“吴兄弟,他说是周掌柜帐下的,有要事禀报!”吴绪昌一看此人是周传身边的亲卫,忙问出了什么事。那人哭丧着脸说道:“吴掌柜,我们闯破天在北门快顶不住了,你快去救救我们吧!”一听他这么说,健行军立时炸开了锅,指责声铺天盖地:“闯破天不是看我们不顺眼吗,为什么还要我们援救?你分明是想调我们离开东关!”群情激奋之下,有人甚至跃跃欲试,准备将这报信的痛打一顿出气,多亏吴绪昌拦阻才没有让他落到众人手中。 那报信的看到健行军一个个满面怒容,也吓得变了脸色,他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不得不说出实情:“我是玉衡队的,我们和开阳队都在北门守着,可新军实在炮火猛烈,两队弟兄死伤无数。周掌柜派人向大掌柜求救,结果巫掌柜带领援军只在我们后头观望,并不上前帮忙。吴掌柜,我们闯破天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巫掌柜他这是打算借刀杀人,灭了我们两队啊!我们现在没人指望,就只能靠您了。您就看在和我们周掌柜交情的份上,拉我们一把吧!” 吴绪昌颇为踌躇,倒不是他不想帮周传,而是这种事有越俎代庖之嫌,他原本不打算参与闯破天的内部争斗,但只要一帮忙就会身不由己地卷进去,日后巫征夷肯定会把帐记在他头上。那使者见吴绪昌不开口,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吴掌柜,求求您了,您总不能看着北门陷落,县城得而复失吧!”吴绪昌双手搀住他的胳膊:“起来说话,这像什么样子!”那使者双手搂定吴绪昌的腿,唯恐他挣脱一样:“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铁蛋暴跳如雷,一脚就向他踹去:“俺叫你赖在这儿!”这一脚只踢出一半,铁蛋腿上传来一股大力,他身不由己地转了半个圈子,那一脚自然是踢空了,原来是吴绪昌出手阻住了他。 |
(正文) 吴绪昌缓缓开口:“你去告诉周传,说我马上就带人过去。”那使者大喜过望:“如此一来玉衡开阳两队有救了,我这就去向周掌柜报告!”他前脚刚走后头铁蛋等人就埋怨上了:“吴兄弟,你这不是替人出头吗?打赢了没啥好处,败了就是咱的错,何必多此一举?”吴绪昌道:“周传也有他的难处……算了,不说这事了,你们谁愿意和我去?”众人我望望你你看看他,一时无人开口。铁蛋有些于心不忍:“吴兄弟,俺虽不赞成你去,但你既然决定了,俺还是跟你同去吧。”吴绪昌道:“铁蛋,这不是勉强的事,北门那面十分凶险,你还是留在东关吧。”铁蛋一拍胸口:“俺自从加入健行军以来,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些危险对俺来说不算啥。”吴绪昌心中大为感动:“铁蛋,这次可难为你了。”纵海看铁蛋主动跟随吴绪昌,他说道:“吴兄弟,也算上我一个,咱们同进同退。”在他俩的带动下,陆续有五十多位健行军兄弟表示跟从吴绪昌去北门赴援。吴绪昌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便赶过去。” 吴绪昌到达北门正是时候,此时新军与玉衡开阳两队斗得两败俱伤,救时军残部也损折殆尽,健行军这支生力军突然杀到,一下子扭转了战局,已经突入城中的新军又被迫撤了出去。纫兰本在城下给府台出谋划策,忽见火光中吴绪昌英姿勃发,指挥健行军往来驰援,不由跌足长叹道:“大势去矣!”府台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问纫兰:“不就是来了一小股贼寇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纫兰指点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伙贼寇便是我提过的健行军。你看他们武艺娴熟,新军不是对手,入城近战节节败退。”府台发怒道:“那就用火炮轰击,我不信他们又铜头铁臂,能挡得住炮轰!”纫兰道:“敌我纠缠在一起,火炮又没长眼睛,哪能分得出谁是贼寇?”说话间新军气势已衰,纷纷从城内败走,一个新军管带过来同府台商议:“大人,非是我等不尽力,只是贼寇委实善战,我属下各队皆损失过半,三个队正两死一伤,六个棚头全部阵亡,这仗没法打下去了。” |
乙未日,连载第五百一十二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府台满心不高兴,问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管带答道:“先回水溪徐徐图之,我们标统也是这个意思。”府台本身是文官,并不掌控军队,这些军头既然不愿打下去,府台也没有办法,他只好说道:“诸位辛苦,就请把新军带回去吧。”那管带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当下向标统报告,把新军尽数撤走。新军是攻城的主力,没有新军民团自然不济事,府台随后也把民团撤走了。 吴绪昌望着新军交替掩护后撤,轻轻吁了一口气,抽触按从旁边赶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绪昌,今儿个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身边的亲卫也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吴绪昌摆手:“我们既然在一起共事,相互帮忙就是题中之意,诸位不必客气。健行军在东关还有些事,我们就不叨扰了。”周传连声道:“本来该略备薄酒答谢健行军各位兄弟,只是今日仓促,过几天一定具函邀请。”铁蛋冷不丁地说道:“酒席什么的俺们也不稀罕,就盼着你们能口下积德,不说吴兄弟的坏话。”一句话把周传闹了个大红脸,他向含混其词地替蔡肃辰辩解两句,又觉得不大妥当。幸而吴绪昌喝止了铁蛋,匆匆带着健行军离开了。 吴绪昌刚刚离开,巫征夷就从南面悠游自得地过来了,周传一见他就气得眼前发黑:“我们都打完了你才过来,早干啥去了?”巫征夷假惺惺地说道:“你们不也守住了北门,仗打得很不赖嘛。”周传劈手扯住他的前襟,将他拽到城边,指着城墙内外堆积的尸体咆哮道:“可你看看,玉衡、开阳两队死了多少弟兄!他们的死都怨你!”巫征夷十指之上皆有剧毒,他若想挣脱周传易如反掌,但他没有挣扎,任由周传拽住自己,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
(正文) 待周传怒气冲冲地喝骂一通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周传,你只知道打打杀杀,却分不出个轻重缓急。你在前面把守城门,可我们也没闲着,这后面的防线早已布好。万一敌人突入城内,我们也能保住大半个县城。”周传愤怒的脸都变了形:“玉衡、开阳两队死了这么多人,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我要找大掌柜说个清楚!”巫征夷淡淡地说道:“好啊,正好我也去见大掌柜,要不一起去?”周传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和你这种言语粗鄙、见识浅陋、自命不凡、一无是处的家伙呆在一起简直是我的耻辱,你给我滚!”说着用力向外一推,但巫征夷向后退了半步,随即牢牢站定,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周传看了片刻,嘴角边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扭转身带着摇光队回去了。周传在北门磨蹭了一会儿,也带着残军来见蔡肃辰。 周传早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一见到蔡肃辰就列举了巫征夷的四大罪状:贻误军机、坐视不救、恣意妄为、奸诡叵测。每一条罪状下他都大肆发挥,攻讦巫征夷的种种不是。不料待他痛陈一番之后,蔡肃辰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如铁:“周传,你好大的胆子!巫贤弟就算有些不是,尚有畏我敬我之心。你却在这儿大放厥词,哪里还有半点把我放在眼里?” 周传此前从未见到蔡肃辰如此疾言厉色,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但他不愿就此服软,仍然抗辩道:“大掌柜,我周传是啥样人你也知道,对你可从来没有半分不敬之意。自从进了闯破天,我就跟从大掌柜披荆斩棘招贤纳士,不敢说有多少功劳,但辛苦总还是有的。攻打县城时我带队冲锋,一路拿下了三座小砦,还占领了县里的平准仓。承蒙大掌柜看得起,把北门防守重任交给了我。我丝毫不敢轻忽,带领两队兄弟修缮城墙,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城墙尚未完工新军即已到来,我又督率众兄弟拼死抵抗。可恨巫征夷作壁上观,若非我请健行军援救,北门只怕已经丢了!”说到这里巫征夷突然不阴不阳地问道:“周传,我们闯破天又不是没有援军,你有事尽可以找我商量,为何籍助外人之力?” |
丙申日,连载第五百一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这话十分阴毒,周传被说得一愣,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嚷道:“巫征夷,你这是什么意思?”巫征夷冷笑不答,蔡肃辰却按捺不住,对周传大加训斥:“周传,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往我念在你久历戎行,对你多加优容,不料你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我既然将北门交付给你,自然便给了你专制之权,结果你指挥无方,致使玉衡开阳两队军势不振。如今你倒打一耙,妄想污蔑巫贤弟,哼哼,休想!若不惩罚你的过错,闯破天日后何以立足?我们在盟会之中又怎能具有威信?”周传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蔡肃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仅把自己以往的功劳全部抹杀,还把败军的过错也推到了自己头上。巫征夷巧言进谗,竟然毫发无损,周传纵有一万个不服,在蔡肃辰的目光逼视下也说不出话来。蔡肃辰随即将邓君用等其他头领召入江家宅院,当场宣布革除周传首领之职,并解除他对玉衡、开阳两队的控制,同时任命巫征夷兼领玉衡队,邓君用兼管开阳队,把周传贬为开阳队棚头。开阳队一棚原本有二十四人,分做三哨排列,但与新军力战之后各棚均只剩寥寥数人,周传要去的这一棚尤其凄惨,只剩四人勉强支撑。周传心内十分不平,但巫征夷派人监视他赴任,他不敢稍有反抗,只能怅怅地去做有名无实的棚头。 新军在城外遭遇失利,一时不敢进攻县城,而县城内的豪强也都是识时务者,相继向驻扎在城内的各支队伍输诚。原本与周传有联系的商会也找上门来,表示愿意出银子支援闯破天。莫岁寒之前不知躲藏在那里,县城风平浪静之后他也冒了出来,主动和展鸿志取得联系,说吕平也拿出一笔银子,准备以健行军为靠山。展鸿志知道吕平是日本人之后,对莫岁寒的感受很是复杂,想要推辞不收莫岁寒却暗示他蔡肃辰已经收过银子,而且为数不菲。展鸿志思酌再三,还是将银子收了下来。但他不敢和吴绪昌明说此事,只是用矿上卖煤所得加以敷衍。入城之后吴绪昌又要处理健行军死者的后事,又要管理东关的数十条胡同,还需要兼顾蓬山会和日月会的杂务,哪有工夫去管这些事,因此便被蒙蔽了过去。 |
(正文) 闯破天入城十日有余,渐渐在城中站稳了脚跟。蔡肃辰先后派人和各派首领商议,准备成立一个督军府,把大伙的力量集中到一起。闯破天实力占据绝对优势,蔡肃辰的话大家哪敢不听?蓬山会、大排队、商会武装先后表示赞同,日月会段三娘觉得自己出身低微,不愿掺合庙堂之事,想要加以推辞,但各堂堂主却大半赞同。段三娘耐不住众人劝说,最后也同意了。唯有吴绪昌表示,成立督军府可以,但不能委任谢启仁官职,否则健行军坚决反对。 蔡肃辰亲笔写了一封书信给吴绪昌,表示肯定不会任用谢启仁,还说要对吴绪昌委以重任。吴绪昌在回信中说自己对功名利禄一向不放在心上,只盼盟主能将反抗朝廷坚持到底,不要半途而废。蔡肃辰对这些要求满口答应,又派邓君用送给吴绪昌十支新式火铳。吴绪昌本待不要,邓君用却说道:“上次你负气离开江家宅院,大掌柜也很懊悔,说吴老弟这么一个厚道人,这么坚持肯定有他的道理。大掌柜本来想亲自过来的,只是被杂事牵扯住了走不开,临行前他特意叮嘱我,这十支火铳就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你不要推辞。”吴绪昌见他这样说只好留下火铳,邓君用在东关和江家宅院间又奔走了几回,终于说动吴绪昌也参加大会。因与会诸人都在城中,相互往来极为方便,蔡肃辰很快便定了具体日期,还给各派头领发了邀约红帖。 大会的正日子如约而至,吴绪昌换上一身簇新的棉布夹袄,带领铁蛋、展鸿志、水筲等十数人赶赴江家宅院。虽然天气十分寒冷,但阳光却依旧明媚,湛蓝的天幕澄澈万里,极目远眺楼阁亭台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不觉令人心旷神怡。江家宅院早已修葺一新,房檐廊柱处处都能看出粉刷的痕迹。闯破天派了四个能说会道的崽子充作知客,站在门前迎接各路豪杰。吴绪昌作为实力仅次于闯破天的健行军首领,自然是蔡肃辰重点招待人物,他一到门口便被热情地引到宅院天井。天井中早已搭起了一个高大的台子,吴绪昌的座位就在靠近台子左首第一张桌子上。 |
丁酉日,连载第五百一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那张桌子先已到了几位宾客,吴绪昌一看都不是外人,有商会的吕平、日月会的段三娘、蓬山会的俞坚白,他们见到吴绪昌都欠身出迎,莫岁寒也从旁边的桌子过来向他问好,一时之间众人彼此寒暄好不热闹。吕平等人都推举吴绪昌坐本桌主位。吴绪昌推说自己年轻识浅,想把座位让给吕平。但吕平不由分说就把吴绪昌按在了座椅上:“你是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又掌管威名赫赫的健行军,你不坐这里我们只怕连这张桌子都不敢坐了!”盛情难却之下吴绪昌只得勉为其难地坐下了。铁蛋等人够不上这桌的档次,都被引入下首的桌子坐定。 过了一会儿蔡肃辰在巫征夷、邓君用等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他在台子正中站定,还未开口台下诸人已纷纷向他问安,辈分低一些的甚至跪在台边给他磕头。蔡肃辰颇有大将风度地冲大家做了个罗圈揖:“承蒙诸位兄弟看得起蔡某,推选我做了盟主,如今总算是不辱使命,带领大伙了进了县城。如今咱们也有地盘了,手下兄弟也都不少,如果还是各行其是的话难免有个磕磕绊绊,那样反为不美。因此之前我也和各位兄弟商量,成了一个督军府,统一指挥各门各派,各位兄弟从此以后不分你我,都是督军府的人,大家看如何?” 这番话他早已向诸人提过,大家自然没有异议。吕平站起身来道:“盟主的话我很赞同,但南方各省都用督军府的名头,我们再用就有和他们混同一体的嫌疑,不如我们换一个名称如何?”蔡肃辰觉得他言之有理,就问他有何打算。吕平胸有成竹地道:“盟主勤政爱民,各位兄弟也都是仁人志士,我有个草率的想法,就叫军民议政司如何?”这个称呼类似于明朝的宣慰司和军民元帅府,颇合那些怀念前朝的衣冠士族心思,当下众人踊跃表态,蔡肃辰原本对称呼不甚看重,见众人都同意就顺水推舟地认可了。 |
(正文) 经过商议,大家认为军民议政司首领应称之为都元帅,下设左右两位副都元帅,把各部人马整合成数营,交由都元帅统一指挥。在巫征夷等人的会推下,蔡肃辰以盟主身份成为都元帅,随后他做了如下任命: 合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队为天雄营,自兼指挥之职; 以巫征夷为右副都元帅兼龙骧营指挥,龙骧营所辖为摇光、玉衡两队及各处民团、大排队,并以白方中为龙骧营副指挥; 以吴绪昌为左副都元帅兼虎翼营指挥,虎翼营为原健行军,并以展鸿志为副指挥,铁蛋、翔子、纵海、水筲为哨探、机略、火器、攻坚诸队队正; 以俞坚白为豹捷营指挥,所辖为蓬山会及依附蓬山会的诸路小帮派; 以段三娘为鹤翔营指挥,统率日月会六大分堂,并以青龙堂堂主桑二嫂、朱雀堂堂主于五娘为副指挥; 以邓君用为鹰扬营指挥,统率开阳队及商会武装,周传亦在鹰扬营下任棚头; 以吕平为三司使,掌管钱粮进出。 蔡肃辰这份任命在心底酝酿已久,他反复考虑了各人所长及所在宗派实力,这几位指挥要么是闯破天的头领,要么是大派的宗主,也能镇得住场子。这其中唯一例外的便是俞坚白。他是俞怀杰的族侄,原本在蓬山会不显山不露水,入城之时因表现突出,蓬山会的人又都怀念俞怀杰当年的功绩,便将他推为会首。当然也有人传言俞坚白借入城之机获得了蔡肃辰的支持,才能一举超过会中诸多元老,成为新任会首。但不管怎么说,蔡肃辰一宣布任命,众人尽都欢欣鼓舞,毕竟有了这层身边便脱胎换骨,以后在县城也能直得起腰来。蔡肃辰说道:“既然各位兄弟都同意,那从此之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往的闯破天、健行军、蓬山会等名号就全部废除,谁也不得再提。今天是军民议政司成立的大喜日子,本帅已预备下酒肉,各位兄弟敞开了吃喝,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在场诸人多是草莽出身,闻言齐声叫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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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蔡肃辰轻轻击掌两下,宅院后面走出两列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她们都穿着清一色的粉红棉袄,头上挽着高髻,显得分外美艳动人。每人手中都托着一个红漆木盘,木盘内装满了各色珍馐美食。她们踏着莲步盈盈走到桌旁,将木盘中的菜肴一一陈列在桌上。众豪杰眼见美人纤手如凝脂,耳听娇语若莺呖,鼻中又闻到她们身上传来的馥郁脂粉香气,一个个目驰神摇几乎不能自持,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只怕当场便有人丑态毕出。吴绪昌心中颇为不快,暗想蔡肃辰已经大出风头,何必再来这么一手?但众多豪杰对此都十分受用,他一个人也不便反对,当下埋头吃饭,不去理会其他人的喧嚷。 一百一十一、怪尸 蔡肃辰在江家宅院宴请军民议政司的诸位官佐,大碗酒大块肉流水价端上了桌子,酒是陈年佳酿,肉是名厨烹制,众人当真是大快朵颐,每个人都吃到十分饱,连一小块馒头都无法再吞咽下去。蔡肃辰也十分高兴,他一挥手那队女子又袅袅娜娜地到了台子上。此刻她们换上戏服,有人抱着琵琶,有人按着觱篥,中有一人风华绝代,越众而出向众人款款道个万福,说道:“小女子雁菱能给众位英雄助兴,真是三生有幸。今天先给各位英雄唱一曲《玉堂春》,请诸位多多海涵。”众人均知雁菱并非她的本名,应当是她学艺时取的艺名,但听她莺莺呖呖地讲来依然十分受用。有人大着嗓子喊道:“雁菱姑娘,你就快唱吧,我们都等着听呐!”雁菱也不推辞,当即启朱唇开贝齿,将编好的曲子唱了出来。她中气十足,唱腔抑扬顿挫,音调高亢时响遏行云,音调低会时又如潺潺流水,即便唱到节奏明快处,仍是字字如走珠落盘,浑没半点模糊拖沓。台下众人都被她的唱段感染,很多人微闭着双眼敲打着拍子,同时轻轻应和,每逢遇到精彩的起承转合叫好声不绝于耳。吴绪昌耳听得她歌喉婉转好似夜莺,不由暗自叹气,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这便是蔡肃辰收买人心的手段,只怕这个雁菱不知会吊住多少人的胃口。 |
(正文) 雁菱唱罢一曲轻移莲步退到后面去了,紧跟着又上来一个俊秀少女,她穿一身青色绸衫,头上挽着双丫髻,瞧着比雁菱年轻几岁。如果把雁菱比作一朵盛开的牡丹的话,那她就是含苞未放的玉兰。蔡肃辰凑到吴绪昌身边,用肘尖轻轻捣了吴绪昌一下:“这姑娘叫秋祺,是新近来到县城的。段三娘她们一开始还不让她登台,说她不是本地人,不能坏了规矩。后来我叫俞坚白跟段三娘打了招呼,段三娘才勉强答应留她在县城安身。你瞧这姑娘咋样?”吴绪昌含混地道:“模样很周正,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姑娘。”蔡肃辰诡秘地一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一会儿酒席散了你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说罢又去招呼其他宾客了。 此时这秋祺已经开口唱了起来,不同于雁菱的唱曲,她是载歌载舞,配合着唱段在台上游走,舞姿曼妙难言,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吴绪昌对此不大感兴趣,但俞坚白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高声喝彩。秋祺献艺已毕,雁菱复又从后堂走出,这次她换了一身鹅黄衣衫,头顶斜插了一支泥金钗,相比于之前又别有一番风韵。雁菱和秋祺两个人合唱了一个辽东流传已久的小段《王二姐思夫》,直把众人听得心痒难耐,白方中坐在吴绪昌斜对面的第二张桌子上,口水都淌了下来她却浑然不觉。台上的雁菱显然也看到了,她一个失神音调微微走偏,好在她久在台上表演,很快用长腔盖了过去。吴绪昌最精音律,听她这么唱便知其中原委,不由对白方中生出几分不满。 酒宴持续到申牌时分,不少人酩酊大醉,相继被自己手下的兄弟搀了回去。唯有吴绪昌喝得十分节制,到这时仍然清醒如初。蔡肃辰见天井中只剩下寥寥数人,且一个个喝得目光迷离反应迟钝,便坐到了早已离开的吕平位置上。他喷着酒气说道:“绪昌,刚才哥哥问你对秋祺的看法,就是想看看你对她有没有心思。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弟媳妇也走了好几年吧?正好让秋祺到你身边来,给你洗个衣做个饭啥的,让你冬有棉夏有单,如此岂不美哉?”吴绪昌一口酒刚喝到嘴里,闻听这话一下子喷了出来,口中咳嗽不住,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与亡妻有三生之约,她去世后我无心再娶,这话休要再提。” |
己亥日,连载第五百一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蔡肃辰却不死心:“绪昌,你想想,民间常说‘鸾胶续琵琶,胜似萼绿华’。秋祺模样不差年纪也好,做个填房你也不亏。你要是缺银子使用,我支五十两银子与你,你给她买些胭脂水粉、妆奁之物,保证她对你服服帖帖,啥事都听你的。”吴绪昌正色道:“都元帅,别的事我可以听你的,但这件事没得商量,我绝不会娶她的。”蔡肃辰见吴绪昌不为所动,自嘲道:“看来今天我这伐柯的冰人是做不成了。不过绪昌,我得提醒你一句,有很多人都盯着雁菱和秋祺,日后她们嫁做人妇,你可不要后悔。”吴绪昌斩钉截铁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既然说了就绝不后悔。”蔡肃辰道:“好,好,绪昌你有志气。”说罢起身而去,也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站起来时椅子呼啦一下子被带倒,他却再不回顾。 蔡肃辰此举无疑说明他对吴绪昌有很大意见,可吴绪昌并不认为自己就做错了。抛开他和絮柔的感情不谈,这个秋祺来历不明,他哪能让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吴绪昌不知道的是,无论是雁菱还是秋祺,都是谢启仁秘密找来的。他知道吴绪昌一向深恨他,便打算用这两人中的一个拴住吴绪昌,日后吹枕头风让吴绪昌不得不对他俯首帖耳。但因吴绪昌心志坚毅,他这一招全然落了空。 军民议政司成立之后事情千头万绪,好在六营指挥统率得力,再加上吕平、莫岁寒调动商会势力全力支持,县城内米面油盐没有出现大幅上涨,百姓生活还算过得去。如此迁延了半月有余,北风一天紧似一天,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这天吴绪昌忽然接到龙骧营发来的请柬,拆开一看才知道龙骧营指挥巫征夷与秋祺姑娘定于本月廿八日成婚,要请吴指挥同去观礼。吴绪昌没想到巫征夷这等年纪居然会抱得美人,暗自喟叹一声。展鸿志正好在一旁,便问吴绪昌为何叹气。 |
(正文) 吴绪昌将请柬扔给他:“你瞧瞧。”展鸿志看过之后也有几分愤愤然:“没想到秋祺姑娘这样一朵鲜花,居然落到了这家伙手里!我本打算托个媒人说亲,这下也泡汤了。不过绪昌,这事也是大事,你应该准备几样贺礼,咱们过去道贺一趟。”吴绪昌道:“虎翼营里事情不少,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向他道贺吧。”展鸿志为难地说:“我只是个副指挥,究竟不能代替你,这样不大好吧?”吴绪昌道:“没啥不好的。巫征夷一贯瞧我不顺眼,我就算道喜他也不会转变态度,由你去足够了。”展鸿志知道不能让他改变心意,就只好拿过请柬,去县城的绸缎庄买了两匹上好的线春,又提上两瓶好酒,到龙骧营所在的灰墙胡同向巫征夷道喜。 巫征夷是县中新贵,又掌管着实力强大的龙骧营,他这一成婚大半个县城都惊动了。展鸿志来到胡同口,但见胡同前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人人手中都提着东西,几乎将路都堵住了。展鸿志好不容易分开人群,有龙骧营的人认出他来,忙引着他来见巫征夷。巫征夷身穿前朝通行的青色吉服,端坐在椅子上,吉服的下摆几乎盖住了鞋面,看起来活像是一只脱了毛的大猴子。他见到展鸿志到来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吴指挥太忙了吧?”展鸿志答道:“他的确在忙虎翼营的事情,分不开身,就委托我向新郎官道喜。”巫征夷点点头:“这样啊,那一会你要多喝点,把吴指挥那份酒也喝了。”展鸿志听他语调不阴不阳,也有几分生气,但因为贺客盈门,他不便当场发作,就说道:“我一定替绪昌兄多饮几杯。”接着便有龙骧营的军士上来,带展鸿志去宴席就坐。 |
庚子日,连载第五百一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
(正文) 展鸿志坐下之后环顾四周,发现到场宾客虽然很多,但有一位该到的却没到,那就是闯破天原来的掌柜、现在的鹰扬营棚头周传。展鸿志绝不会想到,周传是有意不来的。不仅不来,他还在鹰扬营里破口大骂,诅咒巫征夷不得好死。他认为自己和巫征夷在闯破天地位相差无几,不料蔡肃辰心存偏袒,在他和巫征夷的争斗中拉偏架,把他从首领的位置上挪开,做了一个连哨长都不如的棚头。如今巫征夷邀请他赴宴,他认为是有意寒碜他,送信的龙骧营军士一走,他便把请柬撕成碎片,同时骂不绝口。他手下的那几个兄弟都是开阳队的老杆子,人人都熟知他的臭脾气,此刻看到他如此模样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了晦气。 周传骂着骂着,觉得四周冷冷清清,没有人来睬他,便发怒道:“人都死哪去了,还不给我滚过来!”他手下一个老兄弟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棚头,你别生气,我们哥几个都在外面候着呢。”周传一拍桌子:“你们这是存心想看我的笑话!”这兄弟赔笑道:“我们都是您手底下的小兵,哪敢取笑您?棚头,要不我们陪您出去溜溜,您也消消火气。”周传板着脸斥道:“这满大街都是跑去向丧门星道喜的,我出去看什么?”这兄弟侃侃而谈:“北城是如此,南面的文庙那一带可没这事。”周传点头道:“好吧,就听你小子一回,要是那里散不得心,回头我可要罚你!”这兄弟也是个机灵人,马上接话道:“您只管过去,不好玩的话您抽烂我屁股!”说着冲外面吆喝一声,其他几人也涌了进来,有人给周传拿来了佩刀,有人给他披上御寒的大氅,五个人从鹰扬营出门,径奔文庙而来。 文庙各地均有,里面的情形也大同小异,正中供奉的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两旁有孔门弟子子路、颜渊等人。以往科举盛行时,未开蒙的童生、想要取得功名的秀才监生都会来文庙拜一拜,为科场大比讨个吉利。但自从六年前朝廷明令废止科举,改办新式学堂,文庙香火渐渐衰落。不过文庙前有一大片空地,却被乡民利用起来,平日里有人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也有走单帮的江湖人在这里打把式赚两分银子。若是碰上赶集的日子,那这儿就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
(正文) 今天虽然不是大集,但文庙前人也不少,周传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看到这里往来行人如织,几个孩童快活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觉心情舒畅了不少。周传对他们说道:“这倒是个好去处,以后可以常来。”那几个兄弟随声附和,说只要棚头愿意,他们天天都可以陪着过来。文庙附近另有一些卖吃食的,周传看到有个老头在卖槽子糕,对手下兄弟说道:“你们跟着我也不能白来一趟,买几块槽子糕大伙儿填填嘴。”说罢排出几枚大钱,老头给他们捡了槽子糕。几人选个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吃了起来。周传刚吃了两口,忽听前面传来一声骇叫,接着就见行人从四面八方凑了上去,显然都是瞧热闹的。周传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冲手下叫道:“咱们也去看看!”五人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汇入人流之中,还没等奔到近前就看到人群哗地一下散开,同时里圈的人惊叫连连,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 周传等人在外面看不到究竟,他们想分开人群挤到里面,偏巧很多人也都抱着同样的心思,不肯轻易退后。这样外面的人往里涌,里面的人又向外挤,刹那之间尖叫声、怒斥声、詈骂声响成一片。周传瞥见旁边有个卖馒头的摊子,他刷地一下跳了上去,亮出鹰扬营的腰牌:“我是鹰扬营的棚头,这里的事都听我的!”众人见他是军民议政司的人,都纷纷予以避让,周传这才顺利地挤进人群。他看到正中央的空地上有一个不着寸缕的人盘膝而坐,此人通体赤红有如火部天君,双目紧紧闭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已经僵死。 周传清了清嗓子,厉喝道:“你是何人,敢来这里装神弄鬼!”那人仍是充耳不闻,全然不理周传的话。旁边有人悄悄地告诉周传:“军爷,这个人全身都是凉的,只怕已经死了,刚才有人摸过他的脉门,一点声息也没有。”周传也很奇怪:“文庙前人来人往,既然是死人怎么会没人察觉?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走上前去,还故意将脚步踏得咚咚作响,见那人仍是不理他,周传也来了气,伸手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喂,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
辛丑日,连载第五百一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哪知手指与这人甫一接触,指尖立时传来一阵奇寒,这人身上并不比放在外面的铜盆铁罐暖和多少,周传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哆嗦。周传也疑心这是个死人,可奇怪的是刚才他用的力道不小,这人却兀自屹立不倒,好似粘在了地上一般。他大着胆子把手探向那人心窝,果真没有察觉任何跳动,不过这一次周传手放得稍微长了一些,他发觉此人虽然既不喘气也无脉象,但手指触摸上去仍有几分柔软,不像是死尸那样僵硬。虽然弄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周传打算先把百姓驱散,然后再把这人拖到城外埋掉,免得市井之间谣言纷纷。他环视周围百姓,提高嗓门说道:“众位乡邻,适才我已查探过,这人不过是一个冻馁而死的饿殍,没啥大不了的,大家都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地上那人瓮声瓮气地开了腔:“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声音十分突兀,围观百姓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却都吓了一跳。而周传更是大吃一惊,因他小时候学过五经,虽然后来进了健行学堂多年没有温习,但内中许多句子仍然印象颇深。他知道这话出自《易经》地天泰卦九三爻辞,可以直白地理解成“没有平地就无法显出低谷,没有去就不会回来”。若按这个思路考量,军民议政司成立没有多久,在县城属于外来户,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乖乖地退到城外去。 周传看到围观百姓的目光尽数落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颇不自在,慌乱之下他伸手掩住那人口鼻:“你胡咧咧个啥?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不了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仍旧清晰地传来:“闯破天,要变天,乌龟盖子脚朝天,大清江山万万年!”周传这才发现,怪人并未开合,声音是从他腹中发出来的,这话已经是公开诋毁军民议政司了,周传唯恐在百姓中扩散开来,高声喊叫道:“大家不要听这疯子胡说,我这就把他送往都元帅府,拷问背后主使之人!”百姓对他已经不大信任,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在周传想再大声疾呼两句的时候,那人左鼻孔中突然蹿出一条赤红小蛇,虽然只有小手指长短,但速度奇快无比,周传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手指肚上一麻,低头一看手指上多了两个深深的齿痕。 |
(正文) 周传想要抓住那条小蛇,哪知那小蛇蹿走如风,只眨眼间又从那人左鼻孔中钻回去了。因周传和这怪人相距极近,旁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周传棚里的几个兄弟正卖力劝说围观百姓散去,就瞥见周传身子一晃,如一截被伐倒的木头般栽了下来。那几个兄弟都慌了神,跑过来大声喊道:“棚头,棚头,你咋地了?”周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脸上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这几人顿时吓得面色如土,他们还以为这怪人对周传施展了邪术。有人说道:“快去找邓指挥报告,请他找人来给棚头医治。”另有人反驳道:“邓指挥去喝右副元帅的喜酒了,肯定不在营中。再说邓指挥又不会术法,就是找到了他也枉然。” 忽然有个老成些的想起了吴绪昌:“虎翼营的吴指挥术法通神,他又是棚头的好友,有他在肯定救得了棚头,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先去虎翼营碰碰运气吧。”几人商议已定,抬着周传就往外跑。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见出了事,谁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哄地一下全散了。这些散去的百姓反而阻挡了抬着周传的几个人,他们一边叫着一边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挤出重围。一路上他们不敢停歇,径直冲到虎翼营前,一叠声地催促守门军士快去报信。守门军士认得周传,慌忙来见吴绪昌,吴绪昌得知情况后疾步而出,看到周传的样子也大吃一惊,询问那几个周传的手下:“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几人忙将去文庙的事说了一遍。吴绪昌道:“这事明摆着冲我们来的,我先看看周兄情况再做定夺。”他袖口中伸出三指搭在周传手腕上,旋即注意到了周传手指上的齿痕,略一沉吟取出金梭子,扎在周传肘外的曲池穴上,并且大幅捻转。稍停他又另拿出一枚金梭子,在周传指尖十宣穴上一一扎过。 周传的几个手下只看到他运指如飞,快到肉眼难以看清动作,一个个都矫舌难下。眨眼之间周传指甲内一分的位置都留下了小孔,吴绪昌再捻转曲池穴那两枚金梭子,小孔中便有汩汩黑血渗了出来。稍顷黑血流尽,渗出的血流转为鲜红。吴绪昌取出一个白瓷瓶,在手心中倒了一些灰黄色的药粉,将周传的十根指头蘸在药粉中,药粉便顺着指尖的小孔吸了进去。那几人脸上都现出喜色,以为周传性命无虞。不料吴绪昌告诉他们,周传所中的毒甚为罕见,他必须到文庙前看过之后才能做决定。 |
壬寅日,连载第五百一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于是这几人抬着周传又回到了文庙前,此时空地上冷冷清清,一个行人也没有了,连附近的住户也都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唯恐沾染上晦气。吴绪昌一眼就瞧到了那个怪人,问周传那几个手下:“就是他吗?”那四个人忙不迭地回答:“对,就是他!当时我们站在棚头周围,还没明白发生什么棚头就突然栽倒了。”吴绪昌看到他们面露畏惧之色,说道:“你们立在这儿不要动,我过去看看!” 那四人巴不得如此,把周传放在地上,紧张地注视着吴绪昌的一举一动。但见吴绪昌信步而前,只眨眼的工夫已在怪人身前站定。吴绪昌端详了那怪人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袖口一抖,一枚金梭子挟着风雷之声没入这怪人胸腹之间,只留下短短一截在外面。这怪人腹中又响起了模糊不清的声音:“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吴绪昌未等他说完就在金梭子尾部重重一弹,那个声音登时戛然而止。吴绪昌手心向上一托,将藏在袖中的金梭子一一掷出,两枚金梭子钉在了怪人耳后的翳风穴上,两枚刺入他眼角的睛明穴,还有两枚在嘴角的地仓穴上,单单留下迎香穴不动。若是细细比较起来,这六枚金梭子所用劲力也不相同,钉在翳风穴中的用的是青龙掌中的建除十二神;睛明穴用的是《五言独步》中的先后天断诀;地仓穴用的是皇极派的干支取穴法。这六枚金梭子各安其位,吴绪昌探出食中两指,分别叩在迎香穴上,向内轻按两下,就见怪人的左鼻孔中嗖地一下蹿出一条小蛇来。 吴绪昌早有准备,小蛇钻出时他两根指头向内一并,牢牢地钳住了小蛇七寸。那小蛇虽然竭力摇头摆尾,甚至张嘴露出两颗森森利齿,但都不能摆脱吴绪昌。吴绪昌夹着那小蛇回到周传身边,对周传的几个手下说道:“总算周兄运气不坏,这下可保他平安无事。”他手中还有两枚金梭子,此时他取出一枚在小蛇的腹部一划,顺势一勾已将蛇腹中的诸般脏器都挑了出来,那小蛇兀自未死,疼得胡乱扭动身体,吴绪昌不为所动,金梭子在五脏中拨拉了两下,找到一个黄豆粒大小的白色蛇胆。 |
(正文) 吴绪昌一只手仍捏住小蛇不放,另一只手在周传下关、颊车两处穴道上敲了两下,周传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吴绪昌将蛇胆纳入他口中,在他下巴上推了一下,不让蛇胆从口中滑出来。有周传的手下问道:“吴指挥,这样就可以了吗?”吴绪昌答道:“周兄没事了,你们把他抬回去休息,但此间的事还没完,你们分出两个人向都元帅和邓指挥报告,还要召集附近的百姓前来文庙观看。那几人见他指挥若定,内心都安定下来,当下依他的话分头行事。 蔡肃辰正在吃巫征夷的喜酒,已经有五分醉意了,这时有亲信蹑手蹑脚地过来,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蔡肃辰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们自己看着办,这等小事不要来烦我。”那亲信复又低语道:“虎翼营吴指挥也去了那里。”蔡肃辰两条眉毛拧成了疙瘩,足有片刻方才抬起头:“你告诉他们,我一会就过去。”那亲信领命而去。蔡肃辰若无其事地举起酒盏:“大伙儿别愣着,来来来,喝酒!”这一桌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当即众人举杯一饮而尽。蔡肃辰又交待了几句场面话,起身来到了巫征夷身边,巫征夷心思灵透,一直在观瞧蔡肃辰的动静,见他过来知道肯定有事,便跟着蔡肃辰来到一旁。蔡肃辰把文庙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有人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是想做第二个邓艾呀。”邓艾当年进入成都,擅自安置刘禅及蜀汉官员,司马昭指斥其“事须得报,不宜辄行”,蔡肃辰移花接木,显然意有所指。巫征夷听懂了他的话:“都元帅打算怎么办?”蔡肃辰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事有缓急,眼下尚有借重之处。何况对付此人须有万全之策,不可随意轻忽。”巫征夷点点头,复又说道:“那我现在去文庙看看?”蔡肃辰道:“你是新郎官,走了太不成话,我代你去看看。”两人计议已定,巫征夷仍回座位坐下,蔡肃辰则带了两个亲信从后门溜了出去,三人乘马赶往文庙。 |
癸卯日,连载第五百二十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文庙前面远远地有几十人在观瞧,这些人都是被周传手下从家里喊出来的,他们本来不情不愿,但又得罪不起军民议政司,就推出一些长者应付差事。此时他们听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响声,一齐抬头张望,见是都元帅亲自赶来,众人急忙双膝跪地:“草民仰叩都元帅天威!”蔡肃辰下了马,信手将马鞭交给一个亲信,面上挂着经久不息的微笑:“众位乡邻不必如此客气,如今是咱们军民议政司当家,没那么多规矩。”他一边说一边搀起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老者颤颤巍巍地直起腰板,眼中泛出了泪光:“都元帅千金贵体,居然不嫌弃小老儿,这真让小老儿不知说啥好。”蔡肃辰道:“您老太客气了。我就在城北的江家宅院,您老有事就上门找我。”老者连声道:“好,好,草民以后有事就找都元帅。”有亲信把这老者搀到一旁,蔡肃辰大步走到吴绪昌身边:“绪昌,我听说这儿出了点事,到底怎样了?”吴绪昌躬身禀报:“都元帅,属下正等着您过来。这个怪人虽然能开口说话,但其实不过是一具朽坏的皮囊,全是背后有人操纵才会如此,属下马上就让它现出原形。”说罢将手中捏着的小蛇放到怪人的鼻孔旁边,小蛇虽然五脏拖在肚腹之外,却仍未死透,吴绪昌一松手小蛇便艰难地爬进怪人的鼻孔中。 吴绪昌对那几十个围观百姓喊道:“老少爷们瞧真切了,莫要眨眼!”说着他顺次取出刺在翳风、睛明、地仓几处穴道的金梭子,就见怪人巅顶升腾起一团白气,在寒冷的北风中摇摆不定,袅袅飘散开去。这白气越聚越多,在阳光的刺目照射下经久不散,几乎把吴绪昌也吞噬在内,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那些围观的百姓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瞧得是目瞪口呆。忽然间有人叫道:“你们看,变色了!”众人定睛观瞧,果然见到白雾中怪人肌肤颜色已变,先是从绛霞一样的赤红变成绛红,而后又转成暗褐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光润,逐渐变得干皱起来。与此同时怪人五官移位,鼻子向内坍缩,嘴唇也向上卷起,两排牙齿就从嘴唇的缝隙中露了出来。吴绪昌将刺在怪人胸腹之间的那枚金梭子也拔了出来,就见怪人身体向前一倾,随即栽在地上,看起来与寻常死尸无异。 |
(正文) 吴绪昌双掌向外一错,头顶的白气尽皆消散,他向众人解释道:“这是朝廷不甘失败,想要用此种雕虫小技扰乱军心,让军民议政司不战自乱。刚才我已将术法破去,大家回去之后尽管安心,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那些长者亲眼目睹,对吴绪昌的敬佩可谓五体投地,当即纷纷说道:“吴指挥请放心,我等回去之后一定多加颂扬吴指挥的恩德,永世不敢相忘!”待百姓相继散去,吴绪昌对蔡肃辰道:“都元帅,属下已将此事了结,请都元帅示下!” 蔡肃辰见百姓对吴绪昌佩服之至,心里老大不痛快,他说道:“我们也没啥要说的,不过这件事来得十分蹊跷,你能不能看出来是谁捣的鬼?”吴绪昌一来到文庙前就已猜知此事必是纫兰所为,她的救时军已尽数在北门战殁,要想在人前立足就只能出些歪门邪道的主意。只可惜她的本领与吴绪昌相差悬远,吴绪昌随手就将她的精心布置尽数破去。但吴绪昌不愿将她交代出来,面对蔡肃辰的疑问只是平静地摇摇头。 蔡肃辰深锁眉头:“朝廷鹰犬亡我之心不死,此事深为可虑,绪昌,这件事就交给你,你去查个水落石出,回来向我报告。”说罢和两名亲卫上了马,径直回巫征夷那儿去了。吴绪昌机警过人,他看出来蔡肃辰对自己心存不满,甚至知道这不满的根源所在,要重获蔡肃辰的信任乃至重用原本不难,但这必然意味着他对多年坚守信念的放弃,而这恰是他无法接受的。所以从此刻起吴绪昌打定主意,仍然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事,绝不轻易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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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一十二、离别 蔡肃辰赶去文庙的时候,巫征夷的喜宴上却出了一场闹剧,豹捷营指挥俞坚白和龙骧营副指挥白方中打起来了。原来巫征夷的新婚娇妻秋祺和上次为众人献唱《玉堂春》的雁菱情同姐妹,此次雁菱自然也在贵客之列,只不过巫征夷严于男女大防,只让雁菱和女眷们坐在一处。这些女眷平日里相见不多,见了面自然要叽叽呱呱说个没完,但雁菱和她们并不熟悉,也很难加入她们的议论,便推说身体不适先行一步。她出来时恰从大厅门前经过,却被白方中看在眼里。 白方中发妻亡故,他早就寻思着讨个媳妇,只是县城内的名流视他为土财主,不肯将女儿嫁给他。若是小门低户的他也不肯将就,就一直拖到现在。自从见过雁菱之后,他便记挂在心上,时时跑去献殷勤。只是雁菱从不拿正眼瞧他,让他好生没趣。此时他觉得雁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他的面子,借着酒劲凑了过去:“雁菱姑娘,留步!”他这一招呼把俞坚白引过来了。俞坚白虽然年纪老大,但之前在蓬山会中四处漂泊,出门的时候把脑瓜瓢别到裤腰带上,能不能吃上下顿饭都不好说,哪有心思娶妻生子。如今俞坚白今非昔比,成了豹捷营指挥,又正受蔡肃辰眷顾,他便活泛起来,碰巧他也一眼相中了雁菱,只不过他不像白方中脸皮那般厚实,拐了个弯托蔡肃辰提亲。蔡肃辰拿话试探雁菱,雁菱不置可否,蔡肃辰便把俞坚白找过去,嘱托他再用些心思。 此刻俞坚白不甘人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蹿到雁菱身边:“雁菱姑娘,也等我一等!”雁菱微蹙娥眉:“两位指挥有何见教?”白方中揶揄地对俞坚白说道:“老俞,别开玩笑,雁菱姑娘不会看上你的,你还是乖乖回去,等我成了好事少不了你的喜酒喝!”俞坚白圆瞪牛眼,显然心中十分不服:“她不会看上我,难道就能看上你?也不对镜子自己照照,看看是个什么东西?”雁菱见两人越说越不成话,一跺脚径直走了。 |
(正文) 俞坚白讪讪地伸手去拦,被白方中一把打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俞坚白哪是个吃亏的主,当即骂道:“你小子敢打我,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说罢向前踏出半步,单掌呼地一声迅猛劈出。白方中在大排队中能做到首领,自然也有几分本事,他侧头让过俞坚白的单掌,顺势一脚踢向俞坚白的小腹。眨眼之间两个人已经扭打在了一处。俞坚白用的是罗汉拳,力大势沉颇为难挡;白方中步法灵活,有如猴子一般蹦来跳去,俞坚白的很多拳脚都落在空处。这两人都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好独得美人垂青,下手之时绝不容情。只转瞬间白方中鼻梁中拳,砰地一声鲜血就下来了。但白方中极是悍勇,随即也打中了俞坚白的额角,俞坚白疼得呲牙咧嘴,骂了一句脏话拳脚如暴风骤雨一般向白方中打去。两人各有一班手下前来赴宴,眼见首领被打这些人都上前助拳,大厅内登时大乱。巫征夷连声喝止二人,白方中身为巫征夷的手下,本待停手不打,但俞坚白就和发了狂的大牯牛一般,越打越是来劲,白方中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巫征夷见状怒叱一声,跳上一张桌子,脚尖一点如大鸟般呼地一下从众人头顶越过,径直来到俞、白二人身前。俞坚白正使出一招“魏武挥鞭”,重拳中宫直进,击向白方中的面门。猛然间拳势被一股强悍的力道阻止,没有打中白方中。而白方中右肩被人顺势一推,一式“六龙御天”也落了空。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巫征夷同时接下两人的招数,他侧身拦在二人中间,呵斥道:“你们两人都是指挥,像这样当众互殴成何体统!”两个人被他说得低头闷不做声。 |
乙巳日,连载第五百二十二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巫征夷见其他人兀自缠斗不休,身形一晃闯进人群之中,或是拳打,或是掌劈,眨眼之间数十人尽皆被他分开,有几个人所受拳掌稍重,瘫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众人这才知道看似瘦弱的巫指挥能为惊人,无不敛气屏声,不敢高声言语,大厅内刹那变得异常安静。巫征夷将双手背在身后,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这些人目无纲纪,,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这出息可到家了!更何况今天还是本指挥的大喜之日,你们如此不识礼数把本指挥置于何地!就算本指挥宽宏大量,事后不责罚你们,但违反纲纪的事都元帅不可能不过问。适才水胡乱滋事,都到龙骧营里报上名来,听候都元帅发落!”他目光如炬,顺次扫过白方中和俞坚白的手下,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嫡系,根基并不深厚,看到巫征夷的目光扫来都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此时大厅内一片狼藉,打碎的杯盏和菜汤散落一地,巫征夷草草结束了宴请,自回后面去了,却把白方中和俞坚白以及两人手下都扣了下来。不大工夫蔡肃辰回来了,听到巫征夷的报告他只点点头,对龙骧、豹捷两营的人说道:“也不怪巫指挥责怪你们,委实太不像话!今天在这儿动手的,带头的责打十军棍,其他人罚俸两月以儆效尤!”众人原本以为蔡肃辰会严加责罚,不料他只是象征性地予以罚俸,大家都松了口气。待其他人散去之后,蔡肃辰把白方中和俞坚白叫到近前,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美女人人喜爱,你们有这个想法也无可厚非。这事也怨本帅对你们关心不够,没能让你们尽快娶上媳妇。不过你们放心,本帅肯定给你们解决这个难事。”俞坚白道:“那就太好了。都元帅,我还要雁菱,你再给老白踅摸一个。”白方中急了:“凭啥你要雁菱啊?都元帅,雁菱必须归我,我这都巴巴地等了多少日子了。” 蔡肃辰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伸出双臂将两人按到椅子上:“都不要急,且听我说。雁菱只有一个,不能把她劈成两半一人一半,也不能把她交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人。若是她嫁了老俞,老白该不满意了。若是嫁了老白,俞指挥又会心生不忿。你们都是本帅最得力的下属,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事本帅不能偏袒任何一人。不如这样,咱把雁菱暂且搁置一旁,本帅给你们另找两个美娇娘,保管让你们满意,你们看如何?”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但因为对方也得不到雁菱多少也心平气和下来,当下各回营里。 |
(正文) 蔡肃辰果然没有食言,过了两天真就挑了两个姿容俏丽的佳人送到龙骧营和豹捷营。这两人虽然相貌不及雁菱,但也都是柳门出身,颇会些吹拉弹唱,又都善于曲意逢迎,俞坚白和白方中都比较满意,也就再不提雁菱的事了。时候蔡肃辰委婉地告诉他们,这两人都是谢启仁从外地弄来的“扬州瘦马”,可得心领谢启仁的人情。过去扬州有人贩子挑选贫苦人家的小女孩养大,教她们一些曲艺本领,待时机成熟后便将她们送到大户家里做小妾,从中赚取银子。这种生意虽然很耗时候,但因收益不菲,仍然有许多人模仿,只是别的地方都是零敲碎打地做,始终不成气候,所以这些女孩民间仍习惯称之为“扬州瘦马”。 白方中本就是投机取巧进入军民议政司的,和谢启仁没啥恩怨,得知真相后对此毫无反应。但蓬山会有不少兄弟惨死在谢启仁手下,连俞坚白本人也有几次差点做了刀下之鬼,对谢启仁是深恶痛绝。同时俞坚白也担心手下兄弟知道后会心怀不满,故此很有些踌躇。他的新媳妇看出他患得患失的心思,故意激他道:“你也别犯难,干脆把我送回谢老爷那儿算了,我自个儿唱曲也能活,不用你费心。”俞坚白果然舍不得她:“那哪能成?我和你已有婚约,都元帅和各营指挥都是见证,你要走了我可咋办?”新媳妇说道:“大不了再换一个呗,我听说你对雁菱姐姐心仪已久,我走了之后你重收覆水,那岂不是两全其美?”俞坚白急得满脸通红:“你休要如此说!我既然娶了你便只认你一个,雁菱我想都不再想。既然你受过谢启仁的恩惠,我也不能和谢启仁过不去。只是我营里的弟兄不大好办。”新媳妇常年在江湖奔波,在这件事上反倒比俞坚白更有主意:“你营中兄弟虽多,也不能个个都反对谢老爷。你把那些瞧不上谢老爷的列出名来,看看究竟有多少,如果人不太多的话就很好办,豹捷营不是在城外也有几个密营吗,你把这些人都差到密营中去,让他们离你远远的,省得这些人在眼前碍手碍脚。剩下的人都惟命是从,谁敢多说半个不字?”俞坚白闻言大喜:“你真是我的女诸葛、贤内助!这事就按你说的办,何愁事情不谐?” |
丙午日,连载第五百二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俞坚白回到豹捷营后,把那些和谢启仁有血海深仇的人挑出来,分批差到城外,这些兄弟不明所以,也就听从号令从县城迁出去了。俞坚白在县城里得以展开手脚,先后把谢启仁的事透露给几个亲信。这些亲信看到俞指挥有意接纳谢启仁,都觉得不便置喙,事实上已是默许此事。而后蔡肃辰秘密邀请巫征夷、白方中、俞坚白、谢启仁、邓君用等碰了几次面,谢启仁对其他头领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又对他们多有馈赠。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众人得了好处,交口称赞谢启仁。蔡肃辰顺水推舟,在军民议政司之下又成立了一个刺奸会,以谢启仁为刺奸左使总领其事。只是这刺奸会在军民议政司中并未公开,除了在场的几位头领以外,其他人均不得而知。 蔡肃辰既然有心隐瞒,吴绪昌、段三娘等人自然蒙在鼓里。自从破去纫兰在文庙前布置的怪尸之后,吴绪昌即命令虎翼营各队清查城内户口,丈量田亩多寡,抚恤鳏寡孤独,严防朝廷眼线混入县城。经过他厉行整饬,县城面貌为之一新。但奇怪的是,东关最近风平浪静,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倒是蔡肃辰派人来过两次,催问怪尸案的调查结果,吴绪昌均推说没有查清将来人搪塞过去。 这天早上吴绪昌从炕上爬起来,正在院中漱口,黄铁虎小跑着进来了:“吴指挥,这儿有你的信!”吴绪昌愣了一下,城内各营之间相距不远,若是平常有事派人告知即可,倘或是机密函件则往往派专人予以护送,断无让黄铁虎转交的道理。吴绪昌接过信函,跳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字迹:吴指挥绪昌亲启。吴绪昌望着那熟悉的笔体,心跳陡然加快,他问黄铁虎:“谁给你的这封信?”黄铁虎得意地说道:“今早上我出门,在地上看到的这封信。头几天您教我认字,我一看这第一个是吴字,就猜到是给您的,所以赶快送过来了。”吴绪昌微微颔首:“你干的很不错,以后就这么做!”吴绪昌一向不苟言笑,也很少夸奖别人,能得到他的首肯让黄铁虎开心得几乎蹦起来,他调皮地冲吴绪昌眨眨眼睛,飞跑着出去了。 |
(正文) 吴绪昌展开信笺,见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盼君申时至东关赵家一唔,知名不具。吴绪昌反复琢磨这句话,体会不出更多意思。纫兰一直和朝廷官员留在府城,如今朝廷和军民议政司势同水火,她为何突然约自己见面?这是否是她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但想起纫兰那黑白分明的双眸,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她从未起过谋害自己的心思,之前反倒多次帮助过自己。犹豫再三之下吴绪昌决定孤身赴会。他旋即找到了展鸿志:“展兄,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虎翼营就拜托你了。”展鸿志嘴快,张口便道:“这有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我是副指挥,你不在我就代管虎翼营呗。”见吴绪昌面色凝重,他又急急改口:“绪昌你只管出去,如今虎翼营上下一心,我肯定能管好。”吴绪昌知道展鸿志性急寡恩,原本不是副指挥的合适人选,只是乔晓杰、曲人良先后离世,他手头无人可用,只能让展鸿志担负大任。展鸿志既已表态,吴绪昌也没必要多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吴绪昌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又在头上扣了顶棉帽子,悄悄来到了赵家。其实东关这一带姓赵的人家不少,但只有这一家最为显著,他家祖上有兄弟二人先后中举,这在文脉衰弱的辽东尤为引人注目。当地官员曾给他家题写匾额“棠棣并秀”,这块匾至今仍悬在赵家大门上。吴绪昌叩响门环,一个老仆从门内走了出来,微微一怔才认出是吴绪昌:“吴指挥,请这边来。”吴绪昌也不多话,随老仆走进东首的厢房。厢房中间挂了一道纱帘,帘后隐约有人影晃动。老仆躬身说道:“小姐,贵客已经带到。”纱帘背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好,你下去吧。”老仆倒退着走出厢房,又把门掩好。 |
(正文) 吴绪昌听出刚才那个声音正是纫兰所发,轻咳了一声说道:“你把我召过来究竟有啥事?”纫兰在纱帘背后说道:“你且到近前说话。”吴绪昌略一犹豫,纫兰又催促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痛痛快快,何必畏首畏尾?”吴绪昌一咬牙,挑开纱帘大步钻了过去,只见纫兰斜倚在火炕上,拥着一床桃红色菱花缎面大被,容颜颇有些清损。吴绪昌先前听到她的声音便已有些怀疑她身体有恙,这一见面更证实了之前的推断,问道:“你可是受了一些风寒?”纫兰淡淡道:“也不碍事。你们虎翼营的军士还真够尽职尽责的,我差点就没进来。”语调平淡听不出悲喜,吴绪昌说道:“可你毕竟还是来了。”纫兰微微点头,目光瞟向窗棂,那里有一些冰花正缓缓消融,涓滴水珠如泪珠一般滚落下来。她没有看吴绪昌,仍是用低缓的语气说道:“元德既衰,九土糜沸,鸱张狼顾之豪,弥满山泽。我纵使有心振隳起颓,却终究不过是黄粱梦一场。在此多留也是无益,我打算离开了。” 吴绪昌吃了一惊:“你要走了?难道那些人容不下你?”纫兰摇摇头:“他们待我尚可,只是我自己要走,我之所以徘徊未去,只是想回县城再看看……你这指挥当得无滋无味,不如和我一同走吧。”吴绪昌一听这话不由怦然心动,他在军民议政司处处受到巫征夷等人排挤,的确不大如意,也早起过弃官归隐的念头。纫兰这话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她的缱绻心思,两人相识既旧又年岁相当,若能携手归隐,做一对神仙眷侣也是美事一桩。只刹那间吴绪昌便想脱口而出:“我答应你。”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却变成了:“我那些兄弟还在虎翼营,他们可怎么办?”纫兰道:“你走了之后自然会有人继任指挥,他们该怎样便怎样,你又何必操这个心?”吴绪昌道:“我和他们情同手足,我走了之后只怕旁人会欺侮他们。” |
(正文) 纫兰道:“你就是在这里他们也未必过得好。我听说前几天邓君用你们拨了五十麻袋黑豆?”吴绪昌不便隐瞒,说道:“有这回事。”邓君用虽然当了鹰扬营指挥,却仍管着粮草补给,他把吕平提供的钱财都换成了粮食,再按各营员额分配下去。虎翼营在六营之中人数仅次于蔡肃辰亲自掌管的天雄营,照理应该分得精米五担,苞米及大豆各二十麻袋,黑豆四十麻袋,其中精米、苞米、黄豆是人吃的,黑豆是喂马的,但邓君用却没有给虎翼营分精米,而是改成了黑豆,让前去领粮的兄弟空欢喜一场。吴绪昌觉得奇怪,亲自去找邓君用,邓君用面现尴尬,支支吾吾地解释说粮草有限,分到虎翼营时只剩了这些东西,等下次再买来精米一定优先配给虎翼营。吴绪昌知道邓君用不是胡乱夸口的人,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再深究也没意思,就从鹰扬营告辞了。 纫兰如今这一提醒,让吴绪昌一下子醒悟过来,邓君用此举很可能出自某些人的授意。因此停顿片刻他问纫兰:“你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纫兰说道:“我也只是根据这件事有所猜疑,并没有确实消息。说点远一些的事,奉天城内也是暗流涌动,总督大人夹在朝廷和会党之间也是两面为难,形势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你可能会想,朝廷若是大举进攻就撄城固守,若是会党得势就和他们混同一处,可这件事原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倘使双方联手,你又该向何处去?” 这件事吴绪昌闻所未闻,他喃喃自语道:“双方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被你们处死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积怨已是极深,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凑到一处?”纫兰眼神悲悯地望着他:“过去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但后来我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什么忠君报国、什么救时济民、什么匡扶纲纪、什么扫平氛翳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是到手的东西:权位、名望、财富、娇妻美妾。如果一方能给另外一方这些东西,那坐在一起和谈也是完全可能的。至于那些奋战至死的人,旁人只能怨他们运气太差,没有赶上好时候。”吴绪昌心中一动,这最后一句话竟然和蔡肃辰的口气一模一样,难不成大家真都是这么想的? |
戊申日,连载第五百二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纫兰见吴绪昌不说话,又恳切地说道:“绪昌,不管过去曾发生过什么,我自认为我们总还是朋友。作为朋友我得规劝你一句,做人不能太实在,否则吃亏的总还是自己。”吴绪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纫兰知道他并未听进去,继而又幽幽说道:“我已经从府城那边出来了,现在称得上是无权、无名、无位、无钱财、无宅第、无车辇,真正可谓无所牵挂。赵家和我原本熟识,所以我借他家的厢房暂时安身。今儿正好有空,我索性就和你多说两句,你可知我为何从京师到了这里?”吴绪昌道:“东清铁路北贯滨城,南通旅顺,水溪是铁路线上的重要一站,你自然便来了。”纫兰摇摇头:“我可去的地方又不止水溪,南边的汉口、广州折腾得再厉害我都没有过去,就算是出了榆关,铁路沿线也有许多地方可去,不一定非得来这里不可。我之所以在此盘桓不去,只是想时常听到你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远远看上一眼。这儿的风沙比京师大,这儿的冬天比京师冷,这儿的街头没有京师热闹,如果不是心之所系,我怎么会在这儿一待这么多年?”吴绪昌从没想过她会有如此心事,听她一口气地说出来,一下子听得痴了。 纫兰说着说着,眼中已泛起了莹莹泪光:“我爹在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他在西山赋闲之后,有两次和我提起来,要在袍泽子弟中选择一位才貌相当的做我的夫婿。可那时我心高气傲,他提出的人我一个也没入眼。我爹敢做敢当,他的那些手下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可对我她却是束手无策。后来他又和我说,朝廷废止了旗人和汉人不准通婚的禁令,若是有看得上的汉家男儿,他也一概允可。他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俗气地早早嫁人,可这一拖啊就差不多过了十年,又没有人来约束我,我也渐渐绝了嫁人的心思。但如今情况有所不同,我已决意离开辽东,你若能和我同去,咱们便不必理会世事纷争,只求自个儿过得舒坦。”吴绪昌望着她的绝美容颜,这张面孔自年少时起便在他生命中反复出现,一直与他命运相互纠缠。刚才她又自剖心迹,话说得已经再明白不过。可他扪心自问,选择她是自己需要做的吗? |
(正文) 吴绪昌努力平抑住心底波澜,缓缓说道:“我是有过妻儿的人,和你不一样,你莫要错认了,白白误了青春。”纫兰苦笑一声:“生死我都见惯了,哪里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大丈夫一言决之,成便成,不成便罢。”吴绪昌沉默片刻:“你容我考虑几天。”纫兰眸子中精光一闪而没,吴绪昌以为她要有所动作,情不自禁地捏紧了袖子中的金梭子。却不料纫兰只是掀开了绣被:“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出门送送你吧。”吴绪昌见她衣衫单薄,忍不住说道:“外面太冷,你就在屋里歇着吧,明天我再来看你。”纫兰却坚持送出厢房,一直到大门口才收住脚步:“世路多艰,你要当心。”吴绪昌口中答应着:“你回屋躺着吧,我的事自己料理得清。”才走出没两步,猛然间听到幽幽歌声自身后传来:“君不见夏日绢扇不离手,一到秋关弃难顾。君不见三冬兽炉枕边靠,花开时节暗生尘……”纫兰在吐字时有意用上了传音秘术,吴绪昌听得是字字清晰,他忍不住回头相望,见纫兰斜倚门柱,正用幽怨的眼神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都是良久无言。吴绪昌心乱如麻,几次想要重回赵家向她倾诉衷肠,但最终还是没有挪动步子。他在原地悄立良久,终于还是一狠心扭回身去,拽开大步前行,再也没有回顾。 次日早上吴绪昌在虎翼营中处理杂务,始终难以静下心来,纫兰倚门而望的样子时时浮现在眼前。他来到虎翼营的后厨,选了一只肥鸡宰杀,弃去皮毛五脏之后斩成大块,加入八角、花椒、姜片,炖了一锅浓汤,用瓦罐仔细盛了,径直拎到赵家来。开门的仍是那位老仆,见到他之后问道:“吴指挥可是要找纫兰小姐?”见吴绪昌点头他长叹一声:“纫兰小姐已经走了。”吴绪昌吃了一惊:“走了?她什么时候走的?”老仆答道:“昨天吴指挥走之后不久,纫兰小姐说需赶在宵禁前出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吴绪昌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差点把瓦罐失手打落:“怎地如此匆忙?她明明说要住几天的。” |
己酉日,连载第五百二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老仆拿昏黄的眼珠瞟了他一眼,隐隐似乎有一些责备之意。吴绪昌觉得他窥破了自己和纫兰之间的隐秘,正想做些解释,却不料老仆只是淡淡说道:“她是客人,想来想走都很随意,我们也不能强留。也可能是我们家里寒素简陋,没啥好东西待客吧。”吴绪昌一时语塞,他本想打探一下纫兰的去向,却讷讷说不出来。老仆拿起檐前的竹编笤帚,扫清门前被风吹起的薄雪,看似很随意地问道:“你也不用找她啦,她压根没说过去哪里,你便是去寻也寻不到。” 吴绪昌不死心,又问道:“那她还会回来吗?”老仆道:“她把随身带着的东西都带走了,回不回来难说得很。”见吴绪昌失落已极,他复又安慰道:“两座山不会碰头,两个人却有可能碰面。也许哪一天吴指挥还能见到她,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吴绪昌将瓦罐放在地上:“既然她已离开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回营去了。”老仆道:“吴指挥请等一等,小姐临走前有一件东西要我转交。”说罢取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布包,吴绪昌打开一看,见那竟然是鸢统领的传家法宝鬼鸦壶,上面绘着五彩斑斓的图案。纫兰曾经用它阻挡健行军进入县城,现在却又送给了他。吴绪昌手中捧着鬼鸦壶,手心似乎能感觉到六十四鬼鸦在壶中不安分地拍动翅膀,一时间万般滋味皆至心头,心底反复回荡的是元好问的那句词:“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细细想来,其实纫兰昨日已流露出告别之意,只是吴绪昌当时心神已乱,并没有察觉她的真实想法。如今她不告而别,这一走便是天遥地远,这一走便是路隔云泥,从此那份情愫无处安放,从此那缕思念无处寄托。唯有将这句珍重深埋心底,带着祝福一路前行,让岁月冲淡转身之后那抹熟悉。吴绪昌冲老仆点头致意:“往来打扰老人家,委实过意不去。”老仆笑道:“吴指挥做事公道,我能为吴指挥效劳是求之不得的事,何来打扰一说?” |
(正文) 吴绪昌举手作别老仆,从赵家返回虎翼营。在椅子上坐定之后,他仍记挂着纫兰的事,好半天没有动作。正在此时段三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吴兄弟在吗?”吴绪昌忙起身应道:“我在!”话音未落段三娘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件簇新的棉袄。见到吴绪昌她将棉袄往吴绪昌手中一放:“吴兄弟,听说你穿得单薄,我特意和鹤翔营几个姐妹赶制的,你穿上看合不合身?”吴绪昌有皇极生象术做根基,对严寒的抵御能力比常人要强得多,即使穿一件单衣也安之若素。但他不便拂了段三娘如此美意,他赶快换上了棉袄,前前后后仔细一瞅,棉袄虽然厚实却并不臃肿,而且段三娘担心棉花在里面移位,还特地在棉袄外密密麻麻地引了数十行线。 吴绪昌连声感谢,段三娘爽朗一笑:“你客气啥?这不都是应该做的吗?进来的时候我瞧着你们营里也有不少弟兄冻得不停搓手跺脚,回去之后我叫鹤翔营的姐妹再给你们做一批棉鞋来,省得大冬天的挨冻。”吴绪昌说道:“那可不成!您这件棉袄已经费了不少工夫了,要做几百双棉鞋,这得花多少力气?何况做棉鞋还需要买棉花、布料,这笔开支也不是几厘几毫银子,哪能让鹤翔营承担?”段三娘道:“银子的事情你不用考虑,我们这些姐妹大多是江湖漂泊惯了的,吃用一概不挑好孬,自入城以来鹤翔营多少有些盈余,买棉花绰绰有余。至于工夫,鹤翔营的人天天都闲着,我怕他们闲出事来,总得给找些事做。总而言之,这事你就甭管了!”吴绪昌见段三娘如此热情,心中好生感动,他说道:“银子总还是要给的,回头我让展鸿志给你们送去。”段三娘推脱了两句,见吴绪昌实在要给就说道:“吴兄弟你真是太客套了!要是这样以后我都不好意思找你办事了!”吴绪昌也笑了:“啥时候遇到事都尽管说,虎翼营和鹤翔营原本就不分彼此嘛!” 两人说了一些军民议政司的事情,段三娘感慨道:“进了城反倒不如在日月会时方便,事事都得让别人拿主意,瞧着就气闷。”吴绪昌听她对蔡肃辰和巫征夷颇有不满,善意地提醒道:“小声一些,别被人听去。”段三娘愤愤然地说道:“怕什么,他们做了还怕人说?分到鹤翔营的全都是隔年的陈米,蒸出来都泛黄,可我去鹰扬营一看,他们吃的都是香喷喷的新米,如此偏心叫人怎么心服?”吴绪昌闻言默然,虎翼营的遭遇比鹤翔营更为糟糕,他委实想不出太多词句去安慰段三娘。 |
庚戌日,连载第五百二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一百一十三、变故 段三娘在吴绪昌面前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就回鹤翔营来,一进门就见两位副指挥桑二嫂、于五娘均在,段三娘好奇地问道:“营里事情那么多,你们咋都在这里?”桑二嫂笑道:“指挥贵人多忘事,今儿个可是咱的‘社日’,应该喝社酒的呀!”段三娘这才恍然记起,今天正是腊月初七,日月会中原本有个代代相传的习俗,就是每逢初七就算‘社日’,一到‘社日’就必然要召集各堂堂主饮酒议事。不过自从螣蛇分堂被破坏之后,日月会里渐渐就没了这个规矩。段三娘也懒得张罗,因此桑二嫂一提醒她才想起这回事。 段三娘说道:“各队队正呢?她们都上哪去了?”于五娘说道:“她们都有事忙,就没麻烦她们,本月‘社日’就咱们姊妹三个过吧!”桑二嫂又补充道:“菜我已经择好洗净了,今天一共是四道菜:溜豆腐、白菜炒肉、清炒萝卜丝、土豆炖肉,指挥你看如何?”段三娘点头:“我看很不错,今天有酒吗?”于五娘道:“方队正昨天弄回来两坛好酒,我已向日月会历代祖师祭拜过,可以用作社酒。”当下三人炒菜的炒菜,温酒的温酒,不一时酒菜整治齐备,桑二嫂和于五娘共推段三娘坐了上首,三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谈起来。 段三娘先尝了口酒:“这酒看着挺清冽,只是滋味有些寡淡。”桑二嫂道:“指挥你可不要小瞧了这酒。它有个别称叫‘闷倒驴’,后劲可大得很,就是男人也不敢多喝。”这句话反倒激起了段三娘的满腔豪情:“若是这么说我还偏要多饮几杯,咱们女儿家也能抡刀舞枪上战场,哪一点比男人差?”桑二嫂和于五娘纷纷举起酒杯:“冲指挥这句话,咱们也得干了这碗酒!”三人一碰碗,段三娘一仰脖便将酒碗掫了个底朝天,放下碗时那两人仍在费力地往肚里灌。段三娘笑道:“看你们就是小马驹拉车没长劲,这半天还没喝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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