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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6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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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煤块是不错,但想运出去也难啊。”莫岁寒道:“绪昌兄,之前我已看过,西面山坡比较平坦,完全可以用大牲畜运到山嘴子,再从山嘴子用人力运出去,剩下的全是平道,赶大马车都行。”吴绪昌道:“那咱们过去看看。”展鸿志往前凑了凑,那意思也想过去。吴绪昌说道:“我们一会儿还得回来,你们就在这儿留着吧。”展鸿志一想也有道理,就在山坡上坐下了。至于铁蛋和翔子,他们本就不愿和莫岁寒呆在一处,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两个人也留在了原地。

    吴绪昌他们去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回转,守在原地的三个人有些坐不住了。展鸿志性急,口中不住地嘟囔着“绪昌到哪去了”之类的话,铁蛋和翔子熟知他的脾性,谁也没有接话。又过片刻铁蛋想起自己的包袱里还带着几个土豆,便一股脑地拿了出来:“来之前俺媳妇给烀的,咱把它都吃了吧,不然俺背着还嫌沉。”翔子拿起一个瞧了瞧:“这地豆子都凉了,肯定很难吃,不如架点柴火,既能取暖又能把地豆子烤熟,也能吃点热乎东西。”铁蛋道:“你出的这个主意不错,那你就去弄些柴火吧,按在这儿看着。”翔子知他有意偷懒,笑骂了一句,自去拾来柴火在背风的地方生了堆火,火苗着起来后他们把土豆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烤。因土豆本是熟的,很快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三个人正准备甩开腮帮子美美吃一顿,忽听树林子中传来了脚步声。翔子开始以为是吴绪昌回来了,但转瞬发现这脚步声只有一人,而且非常沉重生硬,肯定不会是吴绪昌或莫岁寒,他低唤了一声“有人来了”,三人一起抬头向脚步的方向张望。不多时视野当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头发蓬乱如草,长相甚是凶恶,和刀头眉几乎紧贴在一起的三角眼闪烁不定,在烤火的三人身上来回打量。
    壬申日,连载第四百八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展鸿志看到此人上半身裹着一件猞猁皮袍,虽然十分名贵,但下摆只到腰间,并不十分合身,而裤子却是土布缝制的,与皮袍相差悬远,他背上还另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从包袱裂开的一角,他隐隐看到内中藏着的红绸,也不知是布料还是衣服。从经验来判断,这等人物不是独脚大盗便是亡命之徒,绝不会是良善之辈。铁蛋和翔子也看出来了,但既然对方没有冒犯的意思,他们也信守江湖规矩,没有喝破对方的身份。那人在树林间徘徊两步,似乎认为这三人没有危险,又折返过来朝三人打声招呼,要求和他们一起烤火。铁蛋点头道:“出门在外都是一字并肩的兄弟,你过来坐吧。”

    那大汉也不客套,几个大步跨上前来,盘膝坐在了火堆边。那个包袱却仍是负在背上,并没有解下来。他双手拢在火堆边烤了片刻,眼睛却瞄着叉在树枝上的土豆,夸张地翕动着鼻翼:“挺香啊!”他这么一说铁蛋倒不好意思了:“刚刚烤的,也不知透了没有,你来两个尝尝。”那大汉搓着手:“这咋方便,你们还没吃吧。”铁蛋取下土豆,硬塞到他手里:“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吃了正好暖暖身子。”那大汉接过土豆,草草撕去焦糊的外皮,也不嫌烫嘴,两三口便囫囵吞下去一个土豆,像是两天没吃饭一样。这把健行军的三个人都看呆了。他才吞完一个又拿起一个,也是眨眼即光,只看到他喉头一动,整个土豆就进了肚,只怕变戏法也不过如此。

    翔子心说这土豆也不能都叫他一个人吃了,便拿起来分给铁蛋和展鸿志:“来,咱们也吃!”铁蛋伸手接过,将土豆掰成两半,刚要往嘴里填不知哪儿飞来一只小虫,正正落在他掰开的土豆上。这小虫子只有米粒大小,头部呈莹绿色,背上生有两片几近透明的翅膀,是山间非常容易碰见的飞虫。那土豆在火炭上被烤得滚烫,小虫落上立即就被烫死。铁蛋虽是粗人,但到底也没有生吞虫子的勇气,他悻悻地骂了一声:“哪来的飞虫?”一边伸手将虫子从土豆上捏下来。
    (正文)

    翔子奚落他:“你就不该吃,还不如给我。”铁蛋正想反唇相讥,忽然看到树林间一团灰影闪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飞虫,和刚才飞来的虫子都一模一样,瞧它们的架势,很有可能是被土豆的香气吸引来的。这一下几人都顾不上吃东西了,从火堆旁站起身来,翔子还嘀咕了一句:“这么冷的天,虫子怎么没冻死?”

    眨眼间虫子已飞到近前,没头没脑地往火堆上扑,以它们的大小来说,一遇到火苗立时便被焚化成灰,但仍阻挡不住后来者重蹈覆辙。因为虫子数量巨大,而翔子架的火堆又不是着得特别旺,只不过转眼工夫火苗被虫子层层叠叠地覆盖,竟而为之一暗。那几个尚未来得及拿起来的土豆上覆盖了厚厚一层虫子的尸体,像是沾满了芝麻的麻团。更为糟糕的是,那些飞虫不辨方向,只顾朝着散发出热量的地方乱撞,火堆旁这几个大活人明显比周围要热上一截,他们也成了飞虫竞相攻击的目标。若是飞虫直接落在身上倒也罢了,这些飞虫专找眼睛、耳朵、口鼻、指甲缝等地方叮咬,饶是钢筋铁骨也架不住这些飞虫的肆虐侵袭。翔子率先将外衣扯脱,拿在手中来回扑打,铁蛋和展鸿志也有样学样,用衣服阻挡飞虫的靠近。那个从树林中钻出来的大汉眼露凶悍之色,开始还想着逃离飞虫的攻击范围,但很快他便发现漫山遍野都是飞虫,这片树林简直成了飞虫的海洋,它们煽动翅膀的声音铺天盖地,单凭人力很难逃出去。

    翔子叫道:“快把衣服脱下来呀!”但那大汉充耳不闻,也不知是舍不得身上的猞猁皮袍还是背后的包袱。他从行将熄灭的火堆中拎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棍,疯魔一样地在身周乱抡一气。只是那木棍覆盖范围毕竟有限,而且它散发出的热气反而给飞虫指明了方向,更多飞虫由远及近向它飞舞过来。那大汉手背、脸上、脖颈都落满了飞虫,他随手一巴掌便能拍死一片。那木棍偏偏又在火堆中烧得酥脆,才挥舞了没几下木棍便从中央折成两段,其中一段远远地飞了出去。那大汉大概是觉得手里拿着另一段也没什么用,把它顺手也扔了。此时他耳朵、鼻子中都飞进了数只虫子,他想要将虫子赶出来,但却压根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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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铁蛋、翔子等人用衣服扑打飞虫,这时也渐渐不管事了,身上开始遭受飞虫前仆后继的叮咬。铁蛋大叫道:“咱们往外跑,快找——吴兄弟!”就在他开口说话的一刹,已有数只虫子飞进了嘴里,他只感到舌头上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仿佛含了一把花椒,赶快狠命地吐了两口唾沫,却仍是感觉口中留有异物,但此时也顾不上别的,只顾眯缝着眼睛向吴绪昌和莫岁寒离开的方向猛跑。翔子和展鸿志紧随其后,那大汉没什么地方可去,思忖片刻也拽开大步跟了上来。飞虫感觉到了人的移动,立刻从四面八方尾追了上来。翔子跑出没多远便被地上的石头绊倒,一旁的展鸿志急忙伸手将他拽起来,两个人一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只是飞虫实在太多太密,翔子这一跌倒的工夫铁蛋早就消失在了茫茫灰雾般的虫影之中,他们很快便找不到铁蛋的踪影了。那大汉跟着铁蛋跑了一会儿,也被无处不在的虫子冲散,闻听近处有粗重的喘息声,不得不和翔子、展鸿志会合一处。展鸿志心说这些飞虫无穷无尽,若是落在这儿非得被它们叮死不可,只有逃出去才有活路,因此一扬下巴,示意翔子和大汉继续往前跑。但飞虫遮天蔽地地席卷而来,他们压根分辨不清东南西北,猛跑了一阵四周仍有大片飞虫来回乱飞,不见丝毫减少,也不知是跑错了方向抑或压根就在原地打转。

    正在惶急无措的时候,前面忽然闪出一团赤红的火光,那些飞虫当之辟易,在火光中眨眼灰飞烟灭,周围的飞虫一时来不及补充,登时闪出了一条通路。展鸿志也不管许多,喊道:“那边!”当先带头跑了过去。跑到一半的时候已有飞虫闻风而动,又向他们聚拢过来。好在那团火光随即再次发出,又杀死了一大片飞虫。展鸿志迎着火光奔近,终于看到树林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他周身烁烁闪光,整个人就像笼罩着一片赤红的霞霓。那些飞虫似乎都很畏惧这闪光,远远地都避开了。他凝神运气于指尖,每当呼气时便踏罡步斗,于指尖发出火光。展鸿志惊喜地叫了一声:“岁寒!”
    (正文)

    这树林中的身影正是莫岁寒,他运气发功暂时无法开口应答,只是示意几人躲到他身后。翔子面现尴尬,但还是跟着展鸿志到了莫岁寒身后。莫岁寒待几人都走入他身周的闪光之中,这才开口说话:“我和绪昌兄正在山上查看路径,忽然听到远处怪声作响,正应五声中的角音。绪昌兄说这是飞虫作乱,你们几个人只怕遇到危险,我们就急匆匆地往回赶,来到这儿一看漫山遍野全是飞虫。绪昌兄知道你们走散了,让我在这儿等你们。”展鸿志一边用力拍打着身上积存的飞虫尸体,一边惊魂未定地问道:“这些虫子是从哪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莫岁寒晃了两下脑袋:“我也不清楚,等见到绪昌兄了你们问他吧。”翔子挂念铁蛋的安危,忍不住问道:“铁蛋和我们跑散了,他没事吧?”莫岁寒道:“绪昌兄肯定会救他,这个不需忧心。嗯,他们已朝这面过来了。”其他三人均非道门中人,对此全无感知。稍停片刻,就见到密密麻麻的飞虫背后传来一阵龙吟似的清啸,虫海犹如被一柄无形的利剑自中剖开,像浪潮一般分向两旁。虫海背后掩藏的树木、山石一一毕现,在视线的尽头吴绪昌带同铁蛋现身,向着他们几个人快速跑来。在他经过的地方,飞虫都裹足不前,似乎对他怀有极深的敬畏。

    莫岁寒遥遥叫道:“绪昌兄,如何?”吴绪昌道:“我一时失察,没发现这里是天生的虫地,好在已找到破解之法,大家随我来!”莫岁寒带领其他三人与吴绪昌会合,吴绪昌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赭红色的丹丸,放在掌心用水调开,而后让铁蛋等人将药物纳在耳鼻之中。那大汉面现疑色,似乎对吴绪昌的丹药颇有顾虑,但当看到不多时铁蛋等人耳鼻中都掉落出成团的飞虫尸骸时,他也跟着照做了。这几个饱受飞虫之苦的人原本感到呼吸不畅,说话时耳中嗡嗡直响,这下烦恶尽去,只觉神清气爽,翔子遂问道:“吴兄弟,什么是虫地?”吴绪昌道:“少祖山过峡到父母山时,如果受路气直冲无法完成星峰剥换,则在座山正前容易出现人地两元驳杂,若白虎方位山形雄峙,完全压住青龙甚至座山,便形成了胜光争位的格局,此格局的辰、甲、丑三方易于聚集性阴的飞虫,一旦受到外来侵扰便成群结队地飞出。不过一般虫地也就方圆数丈,所出飞虫有限,像这样多的飞虫,当是地脉遇阻之后进退失据,才滋养出大群飞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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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带领众人穿过飞虫聚集的山谷,来到一片背阴的山坡上。铁蛋等人跟着吴绪昌,没有飞虫叮咬之虞,他们看到眼前的飞虫越来越密,甚至到了翅膀拍打彼此相衔的地步,而发出恐怖的嗡嗡响声犹如巨浪一般忽远忽近,震得人耳鼓生疼。但吴绪昌凛然不惧,坚定从容地向前走去,那些飞虫不敢与他正面相抗,每当他前进之时飞虫便向两边散开,却仍在周围逡巡不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吴绪昌忽而叫声“到了”,接着双掌奋力前推,就见一道罡风呼啸而过,面前堆积如墙的飞虫哄然而散,其中绝大部分被罡风无情绞杀,纷纷扬扬坠落于地。另有一小部分则身不由己地没入虫海之中。铁蛋等人这才看到,地面上有一处水缸大小的泥沼,内中栖满了无数翅膀尚未长全的飞虫幼体,它们正在泥沼内焦躁不安地蠕蠕而动。吴绪昌道:“这儿便是胜光争位的枢机所在,只要把此处捣毁飞虫自然消散。”他要莫岁寒站在泥沼前,守住飞虫进出的必经之路,而后交给铁蛋和翔子各一枚金梭子,嘱托他们在斜侧方五步远近各掘一个能容一拳的浅坑,并在浅坑内喷一口金津玉液,一旦有虫子从地底钻出,便用金梭子将它们钉住。三人得令,各自前去准备。

    吴绪昌盘膝坐在地上,默默运起皇极生象术,以自身对于阴阳气脉的理解改变胜光争位的格局。随同展鸿志前来的大汉看到吴绪昌头顶升起一团雾状的白气,不断翻涌好似漫漫云海,不由看得入了神。展鸿志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道:“他在施展本领对付飞虫,我们别去打扰他。”那大汉眨了一下三角眼,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飞虫,他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展鸿志笑道:“那是你不了解他的本事,一会就有分晓了。”那大汉听得新奇,当下盯住吴绪昌,要瞧他究竟如何施展术法的。过得片刻忽见吴绪昌双掌相对缓缓抬起,当中如抱大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泥沼中的虫子就和滚沸的油锅中浇了一瓢凉水般,立时骚乱起来。莫岁寒守在泥沼之前,左掌掐定坎离方位,只要那些虫子稍稍向外爬出,他便出手阻止。是以那些飞虫在坑中来回乱爬,却始终不能逾越而出。
    (正文)

    那些在空中的飞虫似乎觉察到了吴绪昌的用意,几次成群结队地压下来,如乌云一般遮蔽天空,但每当它们来到距离地面两三丈远近时,吴绪昌头顶翻滚的白气便将它们冲开,不让它们与泥沼中的飞虫接触。只不过一柱香的工夫,这些飞虫在泥沼中已经自相践踏,有不少已经死亡,但地下还有新的幼虫源源不断地涌出,就好像井喷而出的泉水般永不干涸。那大汉张大了嘴巴,猛听到背后铁蛋大叫一声,他急忙跑过去,却见铁蛋掘出的土坑中钻出一只白嫩如玉的虫子来,它身边另有数十只小虫蠕蠕爬动,应该便是这些小虫的母虫。铁蛋将金梭子狠命朝白虫扎了下去。他原以为这白虫必定十分厉害,唯恐遭它反噬,不想这白虫在地下养尊处优,竟然毫无抵抗之力,一下子便被扎死了。

    那边翔子也扎死了一只母虫。这两只母虫一死,泥沼中的虫子很快便停止涌出,莫岁寒双掌一错,一团火光在泥沼上方爆开,那些尚在蠕动的幼虫尽皆烧死,尚在空中乱飞的虫子则似乎一下子失了方向,嗡嗡拍着翅膀胡乱飞动,这时吴绪昌长啸一声,从地上腾跃而起,他以禹步迅疾无伦地绕着泥沼走了三圈,同时不断催动夔牛印扫清飞虫。整个山谷似乎都蔓延着夔牛印强大的杀意,隆隆声响自远而近涤荡着灰蒙蒙的虫海,这一番施为当真如星奔电迈雷鸣火动,那些飞虫立时便冰熔雪崩风流云散,苍穹下恢复了原本的澄明。展鸿志等人都是目不暇给心潮澎湃,而那大汉更是完全看呆了,他没想到一个人居然会释放出这样强大的势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就无法相信。直到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再无飞虫,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疾步走到吴绪昌跟前,深深地施了一礼:“敝姓宋,贱名景臣,本是四海漂泊之人。今日幸蒙仙长出手搭救,才使我免遭危难,如此大恩不能不报。仙长倘若看得起宋某,还请告知名讳,他日宋某一定还了这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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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细细观瞧眼前的大汉,见他方面阔口眉眼狰狞,当非什么好人,但此语出自真心,却是一望可知。虽然此前从未见过面,不知为何吴绪昌对他总有一种熟稔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让二人在此碰面。吴绪昌说道:“我不是什么仙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就在前左所居住,你只要一提吴绪昌,村中百姓就告诉你了。”宋景臣道:“那我记下了,我还另有事情要办,待异日一定去前左所拜谢。”说着又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左肩,施礼后快步离开了。展鸿志小声说道:“绪昌,咱也不知道他的根底,你怎么把真名实姓告诉了他?”吴绪昌道:“我观此人虽然做过不少恶事,但心中到底还有一些良知,也许异日重逢能得到他的帮助。”展鸿志好生纳闷,但事情已经发生抱怨也无用,就只有摇摇头。吴绪昌又说道:“适才我和莫岁寒已去查验过,的确可以从西面山坡上将煤运出去,今日天色已晚吗,待过几日我们再过来看看。”

    众人也确实被飞虫折腾得精疲力竭,当下无人提出异议,就准备沿原路返回前左所。铁蛋急着回家吃晚饭,便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忽而他大喊出声:“吴兄弟,这儿倒着个人!”

    吴绪昌急忙上前一看,地上躺着的原是一个瘦小男孩,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他衣衫褴褛打着赤足,瘦骨嶙峋的脚背被冷风吹得乌紫,上面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他脸上也落了大量的飞虫,但早都已经僵死,没有一只是活着的。在他身侧丢着一个已经破损的背筐,里面有一些药草。吴绪昌看到他鼻翼尚在微微翕动,知道他还活着,伸手按在他的寸关尺三脉上,稍顷眉头舒展开来:“不碍事,他只是饿晕了。”铁蛋问道:“他肯定也被飞虫叮过,难道一点事儿都没有?”吴绪昌道:“看他脉象是没什么事,你去拿点吃的来。”铁蛋去包袱里摸了半天,只掏出一块干巴巴的窝头:“只剩这个了。”莫岁寒道:“我这儿有。”他说着拿出喷香的油饼,铁蛋便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正要开口讥刺莫岁寒,吴绪昌却将两个人的食物都接了过去,他左手呈鹤嘴形反复叩敲男孩的下关、颊车穴,叩敲之中他已用上了皇极派疏通经络的钻旋劲,大约十来次之后那男孩牙关松动,缓缓张开了紧闭的双唇。吴绪昌将窝头和油饼掰碎了喂到他口中,不一刻他喉中咕咕作响,缓缓张开了双眼。
    (正文)

    一百零七、严冬

    那卧在地上的男孩睁眼看到面前的几人形貌陌生,不由有几分畏惧:“你们……是什么人?”铁蛋粗着嗓门回答上了:“嘿,小兄弟,你莫害怕,我们是路过的,看你晕在了这儿,就把你救过来了。你得多谢这位大哥,要不是他,我们就是看到了也没法子。”铁蛋一边说一边指着吴绪昌,这男孩看到吴绪昌双眉修长,眼睛晶亮有神,丰神俊朗中自有一种仙家风骨,不似其他几人一般粗豪,便开口和他说话:“我叫黄铁虎,今天来到山上挖药材,然后遇到了一大片飞虫,我背着背筐不停地跑,也不知怎么就晕在这儿了。”

    铁蛋觉得他的名字很有意思:“你叫铁虎,我叫铁蛋,咱俩这名还挺像的,也该着你被我们救过来。”吴绪昌伸手阻止了铁蛋继续说下去,温言对黄铁虎说道:“你家在哪里?我们可以送你回去。”黄铁虎摇摇头:“我没有家,爹娘走就没了,我以前晚上都在破庙李过夜,天明了就出来。在破庙里有时也会遇到恶人,一天正睡着觉,我被一个乞丐拖起来暴打了一顿,他还把我身上的铜角子全抢走了。我不甘心,等他离开的时候就尾随在后,趁他拉屎的时候我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晕了,我又把铜角子拿了回来。我怕他报复,最近很少回破庙。”

    吴绪昌听他这么一讲,知道他也是个苦命人,心中起了怜惜之意:“那你准备去哪儿呢?”黄铁虎梗着脖子,倔强地说道:“不用你们管,我自有地方可去。”大概是觉得口气太冲,顿了顿复又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们救了我我早晚要报答的。”他虽然极力装出大人的样子,但到底不脱孩子的声口,这番话说出来反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笑。不过在场的几个人都没笑出来,吴绪昌说道:“铁虎,你的打算挺好,不过这样漂泊下去总不是个事。这样吧,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吃饱饭肯定能办到。”黄铁虎半信半疑:“真的?”吴绪昌点点头,铁蛋和翔子也极力怂恿他:“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你赶快答应吧!”黄铁虎偏着脑袋想了想:“可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万一你们骗我怎么办?”吴绪昌答道:“我们和你一样,也都是寻常百姓,只因目睹世上不公之事太多,才聚在一起谋个出路。你来到我们这儿,我们都拿你当亲兄弟一样看待,没人会欺负你,省去你到处打流遭人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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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铁虎见吴绪昌语气诚挚,没有因为他衣着破烂而起丝毫轻忽,对他大起好感,但嘴上却说道:“我姑且信你们一回,要是我不满意抬腿就走,你们可拦不得我。”展鸿志听他口是心非,哈地一下笑出声来,铁蛋和翔子也跟着发笑,黄铁虎尴尬地搔搔后脑勺,他吃下东西去已不感觉饥饿,此时腰上一用劲,自己便爬了起来。吴绪昌不放心地拉过他的手腕,发现脉象沉稳有力,胃、神、根三者齐备,知道他已恢复了七八成精神,便放心让黄铁虎跟着他们一起行走。

    黄铁虎进村之后,被吴绪昌安排跟曲人良住在一处,因展鸿志不常回来,这间春天新盖的房子事实上只有两人居住,看起来很是宽绰。曲人良把乔晓杰曾经用过的被褥搬出来给黄铁虎,黄铁虎看到被褥整洁干净,被面上绣着一朵海碗大小的粉红牡丹,里面填的棉花蓬松暄软,有些受宠若惊地问了一句:“这是给我的吗?”一向不苟言笑的曲人良也不禁乐了:“就是给你的,以后你可以一直用。”黄铁虎高兴地在地上翻了个跟头,站起身又问道:“这房子怎么这样严实,一点风都没有?”曲人良道:“这是开春时新盖的,用了两层砖,自然就不透风了。”黄铁虎兴奋不已,在房子中走来走去,不停地拉着曲人良问这问那。曲人良和他说了几句,后来见他问个不住,便对他说道:“铁虎,以后有的是工夫,今天已经太晚了,你先睡觉吧。”黄铁虎答应着躺到乔晓杰的位置上,可仍兴奋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曲人良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先睡了。

    次日一大早黄铁虎便爬了起来,学着曲人良的样子把被子叠好,曲人良给他熬了一锅面糊糊,又打了一个荷包蛋,黄铁虎吃得十分香甜。饭后曲人良要出门办事,黄铁虎竟有几分舍不得这位才识渊博的兄长:“曲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曲人良道:“我办完事自会回来,你在家里要安心听吴哥的话,不要惹是生非,不然他会生气的。”黄铁虎嘴上答应着,可等曲人良一走他也溜出了门,这个村子对他来说有些不一样,他要好好瞧个清楚。他看到村中百姓虽然生活贫苦,但人人都在努力劳作,别的村中一般都有游手好闲的懒汉,或是聚在一起晒太阳的老人,在这个村子中却很难看到。
    (正文)

    黄铁虎正兴致勃勃地瞧着,却被迎面过来的翔子抓个正着:“吴兄弟正找你,你却在村中乱跑,赶紧跟我过去!”黄铁虎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来见吴绪昌。吴绪昌让他跟着纵海先学几天,然后再给他分派活。黄铁虎不知道纵海是什么人,正想问个清楚,翔子一把将他扯出门去:“等见到了你自会清楚。”纵海正在家中赋闲,也乐于将自己在健行军的体会转告黄铁虎,黄铁虎这才知道健行军原来是专门与朝廷作对的。不过他也并不抵触,反正自己无家可归,能有地方收留就很不错了,至于别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在纵海这里消磨了几天之后,吴绪昌将黄铁虎叫到近前,吩咐他扮作叫花子,给县城的展鸿志送个口信,询问他和莫岁寒商谈的结果。黄铁虎本就经常出入街市,对此欣然领命。虽然守门的士卒不愿放他进城,巡城的皂隶又差点把他赶到衙门里做苦力,他还是顺利地见到了展鸿志。展鸿志见到他也很高兴,给他两块新买的糕饼,又让他转告吴绪昌,说莫岁寒那儿一切顺利,第一批可运五百担煤来,以后还会大量需要。黄铁虎把这个消息告诉吴绪昌,不出意外吴绪昌褒奖了他一通,吩咐他先回去待命。次日吴绪昌叫上他和另外二十名健行军兄弟,来到发现煤块的地方,大家用铁镐和锄头刨挖,当天便挖出来两人多高的一堆煤块。而此时胡本率领留在村里的兄弟砍下韧性十足的柳条,在火上烤制之后编成柳条筐,用来装运煤块。趁着谢启仁实力受损的间隙,健行军几乎将全部人手都投入到了挖煤运煤之中。首批煤块运出大山之后,莫岁寒也没食言,派人前来接收,隔了五六天他送来银子,比预定的要多二十两。他向吴绪昌解释说,因这些煤块火力充足,那位奉天巨商十分满意,特以二十两银子作为下批煤块的定金,请绪昌兄督促手下兄弟尽快交付。健行军自成军以来,手头一直不甚宽绰,像这样的好事还是第一次碰见,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当下吴绪昌决定,继续开挖煤矿,把巨商需要的煤块凑足。不过这几日天气转寒,健行军兄弟在山上干活着实辛苦,吴绪昌拿出一些银两买了麦面,让铁蛋媳妇率领村中大嫂婶子做成半斤一个的大馒头,而后装进衬了棉花的木箱带到山上,这样健行军不必下山也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馒头。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山上开始飘雪,进山的小路都被积雪覆盖,但健行军并未停止采煤,在他们看来能赚到银子,多付出一些努力总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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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的想法和普通健行军略有差别,眼看着银子源源不断地充实到健行军中固然欣喜,然而随着运出的煤越来越多,他内心中也起了一丝隐忧。正如展鸿志之前所说的,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不会用到煤,能出高价买煤的一定另有用途。眼下他们每天都想外运至少二三百担煤块,但莫岁寒联络的这位巨商竟然毫不费力地全接了下来,并且还经常多付银子预作定金,这就很让吴绪昌怀疑他的用意。一天他和曲人良谈起这件事,曲人良对此也深有同感。他给吴绪昌出主意说,煤块大同小异,上面不好做标记,但箩筐都是村里人自己编的,要做暗记就容易得多,估计那奉天巨商也不会半道弃用箩筐,不妨就在筐上动些手脚,也好查清这些煤究竟去了何处。吴绪昌深表赞同,随后将翔子他爹找了过来。这老头如今也跟着胡本编筐,只不过他干的是收边的活,也就是别人把有底有帮的箩筐粗坯拿过来,他将上口和侧帮支楞出来的柳枝全都弯到空隙中去,这样箩筐在搬运时不容易散架,也不会划到人。吴绪昌让他在收边时用特殊手法做出标记,让自己人能一眼看出来,外人却发现不了奥妙。翔子他爹不明所以:“这筐除了运煤还有别的用处?”吴绪昌含混地应了一声,又嘱托他不可张扬,连翔子都不能告诉。翔子他爹对吴绪昌一向心服,既然吴兄弟开了口他照做便是,因此但凡经过他手的箩筐,在边沿上都拧出一个麻花形状的标记。

    待这批箩筐运到矿上之后,吴绪昌手书一封密信,令黄铁虎交给在县城中活动的展鸿志。展鸿志接到密信,还有些暗笑吴绪昌小题大做,这些煤运到哪儿跟咱们有啥关系,能赚到银子就行呗。但吴绪昌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于是他抽了个空儿,查访这批煤的去向。他注意到莫岁寒牵线的巨商在水溪设了个仓库,专司煤块的进出,从山里运来的成筐煤块都先存在仓库中,每隔一段日子东清铁路会有一列特别列车驶过,这列车一到,便将仓库中储存的煤尽数运走。展鸿志第一次到仓库时那列火车刚好已经发走,只有水溪脚夫行的几十个脚夫尚在车站内外忙活,展鸿志知道他们无足轻重,不可能了解详情,便直接回去了。
    (正文)

    第二次他来的比较早,就装成乘车的旅人混迹车站人群中,留神盯着货物进出通道。因吴绪昌和莫岁寒都曾在水溪车站任职,展鸿志对车站内外情况很熟悉,知道若是大宗货物进出车站内必会派专人司职交接,只要知道此人是谁那煤块的去向不难确定。不多时上次那群脚夫又推着木轮车过来了,车上都用厚布蒙着,但展鸿志一看形状就知道肯定是从青龙碾子那边挖的煤。他的目光跟随脚夫进了站台,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头戴瓜皮小帽,身穿绸面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是县城吕平典当行的东家吕平。吕平在县城做古玩字画生意已有多年,莫岁寒就是跟着他才赚到了银子。不过文玩乃是雅物,和黑不溜秋的煤块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展鸿志很是好奇,吕平来这里做什么?吕平在站台上张望片刻,迎面走来一个罗圈腿的矮个子,此人蓄着一撇鼠须,眼神有几分躲闪,举动显得鬼鬼祟祟。吕平上前和矮个子凑到一处,两人头碰头地嘀咕了几句,那矮个子便掉头离开了。展鸿志从没见过这个人,很想跟上去看个究竟,但他究竟没有分身术,不能同时盯住吕平和这矮子,权衡利弊后他还是留在原地,准备看吕平的举动。不成想吕平随后便钻到了车站东面的便所里,等展鸿志过了片刻到便所中寻找时,他已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眼看着到手的线索断了,展鸿志懊恼不已,连续两天都在水溪四处寻找熟人,想把煤块的去向弄个清楚。健行军在水溪有不少暗桩,内中有一位在日本商团当掮客,就是为往来的客商介绍大宗货物。展鸿志和他提起那位矮个子,他说很可能是商团一位叫春谷仪彰的日本人,此人原在朝鲜总督府当差,后在权力斗争中失势,便来中国做起了生意。但他买卖的主要是产自南方的棉纱,从没听说他涉足煤炭。展鸿志在这位熟人的帮助下,终于确认春谷仪彰曾参与这批煤块的运输,而煤块的卸运地点则在奉天城外一个偏僻小镇上。展鸿志不辞辛劳,再次追踪到那个小镇,几经周折终于弄清这原来是日本人在东北开办的一家秘密工厂。早年日俄在附近厮杀时曾生产一些武器零件,也修补组装重炮等装备。展鸿志亲眼看到边沿有麻花标记的煤筐被抬进了工厂里,确认这就是莫岁寒所说的奉天巨商。因工厂四周岗哨密布,展鸿志不敢久留,急匆匆地就从奉天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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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在路上展鸿志就开始琢磨,煤块既然落入了秘密工厂,那么自莫岁寒开始,无论是吕平还是春谷仪彰无疑都是为日本人效力的。再回忆起吕平在县城开典当行的种种表现,展鸿志有充分理由确定,吕平也极有可能是日本人,他那家典当行不过是一个遮人耳目的幌子,用来遮掩他从事的秘密活动。这个发现着实让展鸿志胆战心惊,因为他一直和莫岁寒走得很近,莫岁寒来到前左所提出开挖煤矿时他也是极力赞成的,不然以吴绪昌的性格很难答应这种事。吴绪昌对日俄诸列强素无好感,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雷霆震怒之下必然会采取严厉措施,展鸿志在其中首当其冲,肯定最先被拎出来开刀。联想到最近胡本、纵海等一干人皆被降职使用,再无重掌实权的机会,而他们不过是一时受人蒙蔽,自己犯的错误比这严重得多,吴绪昌说不定会痛下杀手以儆后来者效尤。若是离开前左所溜回关内,自然还是有机会的,只是展鸿志目前在健行军的地位稳步上升,还接手了过去乔晓杰分管的一些事务,他实在不愿就此放弃。左思右量之下,他决定向吴绪昌隐瞒自己的发现,只在密信中宣称那奉天巨商确有其人,未发现其有异常,可以继续卖给他们煤块。吴绪昌当然想不到展鸿志会背着自己搞小动作,对此也信以为真,不再追查此事。

    煤矿产出的煤块不愁卖出,吴绪昌渐渐地也来得少了,他让翔子在矿上总成其事,每隔几天自己听翔子讲几句也就完了。不过这一段日子吴绪昌也没闲着,他和闯破天合作,又拔除了谢启仁设在城外的两个据点,谢启仁的亲信卢大祥也差点被他们俘虏。在和闯破天并力作战的过程中吴绪昌又和周传碰了面。周传没有当上闯破天的二把手,蔡肃辰让他屈居巫征夷之下,周传心中很有想法,见到吴绪昌颇有怨怼之色,甚至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悄悄问吴绪昌是怎么和蔡肃辰交待的,为何蔡肃辰重用巫征夷。
    (正文)

    吴绪昌叹了口气:“你的情况我都和蔡大哥讲了,但我毕竟是外人,虽然和蔡大哥很有交情,但他怎么做我也不能干涉,据我估计蔡大哥肯定也有为难之处,提拔巫征夷大概也想安抚那些老弟兄吧。”周传相信吴绪昌没有骗他,不觉愤愤然地说道:“唉,这闯破天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如今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骗的,他巫征夷何德何能,居然也如此耀武扬威?小心哪天我把他拉下来,到时谁也救不了!”吴绪昌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劝慰道:“你也别有太多想法,还是以大局为重,凭你的本事迟早也能混出头。”周传见吴绪昌如此说,反诘道:“你不信?告诉你吧,水溪联合商会已派人找到我,准备出资让我保护他们的安全。他巫征夷就是再有本事也搞不来银子,我卡住钱粮看他能蹦跶几时!”吴绪昌没想到周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着周传的眼神也有几分陌生与复杂:“周兄,咱们在健行学堂都是学物性本原的,凡事都讲个真假分明,不能坏了规矩。如果同室操戈,那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周传不耐烦地挥着手:“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怎么着也得让他知道厉害。绪昌,万一我和巫征夷干起来了,你可一定要支持我,不能让小人得志!”吴绪昌见他如此说法也不能深劝,只能勉强点头答应,周传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吴绪昌知道周传已陷入了癫狂状态,不是自己能劝说得了的,便密切关注闯破天的动向。过了半个多月后,周传忽然时来运转,在闯破天里掌握了精锐的玉衡、开阳两队。闯破天按北斗七星次序命名各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队拱卫密营,一向为蔡肃辰亲自掌握,摇光大多是凤凰厅的老兄弟,已经交给了巫征夷掌管。周传手握这两队,一举压了巫征夷一头,虽然排位仍在巫征夷之下,但已有和他分庭抗礼的实力。吴绪昌听到这消息后便暗自揣测,也不知周传是否借助了水溪商会的力量。虽然对周传为人有些腹诽,但吴绪昌仍然派人到周传那里祝贺,并送上了一把曲人良买来的新式手枪。这手枪只有巴掌大小,一次可装填五发子弹,百步之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周传看到了爱不释手,还让来人转达对吴绪昌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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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行军有了钱财,实力又慢慢恢复起来。不过这个冬天传来的不全是好消息,作为友军的蓬山会、日月会先后受到了重创。蓬山会早在日俄战争前便已大部东迁,一度发展得不错,但随着俞家子弟先后被捕受刑,蓬山会在奉东几无立身之地,不得不返回水溪一带寻求出路。吴绪昌曾经写信提醒过蓬山会的几位当家,对谢启仁和纫兰要多做提防。但蓬山会的人警惕不够,被纫兰利用他们贪功急进的心理诱入埋伏,自三当家以下多位门主、香主被杀。日月会知道纫兰不好惹,再加上段三娘义子受捕叛变,螣蛇分堂已经撤离县城,但会中众多兄弟总要糊口,而日月会主要以平、团、调、柳四门行走江湖,说白了就是靠卖艺赚些银子。纫兰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她与县令等商议,命皂隶在县城各处贴出告示,无论是戏班还是杂耍,班主均需由两位士绅作保方可登台,如果戏园私下允许外来戏班献艺,不论情节轻重一体受罚。这下日月会赖以生存的根基被毁,六大分堂相继有不少人离开日月会另谋出路。而后纫兰趁人心涣散之机大举进攻。虽然健行军得到消息立时派铁蛋、翔子赴援,可还是迟了一步,勾陈、朱雀两分堂堂主不幸战殁。段三娘托铁蛋带话给吴绪昌,说六大分堂损失惨重,只能留少数人帮吴绪昌的忙,剩下的人则要跟她去抚顺卫。因她去意甚坚,吴绪昌也只能同意。经此一战双方力量此消彼长,纫兰在县城实力大增,她在府台的支持下打出救时军的名号,招纳四方豪杰对抗反清势力。

    曲人良对此忧心忡忡,他对吴绪昌说道:“谢启仁对新军控制力较弱,毕竟新军管事的还是总督委派的标统、管带。但救时军则不同,它直接听命于纫兰,且内中新设了火炮队,那些火炮都有海碗粗细,炮弹砸在地上方圆数丈之内绝无可能幸存。眼下那些火炮队还是乌合之众,既不会调整射击诸元也不懂炮弹飞行的轨迹,但只要他们训练纯熟,那对我们就是一个天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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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道:“这事我想有两条路子解决,一条路子就是购买先进火炮。之前我看过前朝传下来的佛朗机大炮图样,那些大炮杀伤力倒是很大,但大炮是固定在城头的,且俯仰角度也受限严重,根本不适合我们。迟早有一天我们要攻打县城、府城,必须要用那种可以移动的,最不济也能拆卸,这样才能在攻城中发挥出最大效力。最近展兄和我算了一笔账,煤矿上有不少盈余,曲兄可以用这些钱买几门大炮,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一条路子则是寻找机会重创救时军,让他们不敢出城作战。”曲人良道:“这个法子好,我就先去打探一下,看哪里有咱们需要的火炮,至于对付救时军的事,咱们得从长商议。”两个人在纸上推演了一番,认为健行军与闯破天联手,对付成立未久的救时军还是有把握的。为了慎重起见,吴绪昌还专门来到密营,同蔡肃辰商议细节。蔡肃辰曾经在纫兰手中吃过亏,当下爽快答应,并指派周传来与吴绪昌对接。

    几天之后,县城东关五里之外出现了一支十五六人的小队,他们皆穿着寻常粗布衣裤,肩上挑着担子,像是要去送东西的样子。只有心细的人会发现这些人面露精悍之色,腰间藏有利刃,不是普通的脚夫。事实上他们都是周传帐下开阳队的弟兄,奉命改扮成如此模样,吸引城内的救时军上钩。此时正是数九寒冬,东关外的树林早已摇落了所有树叶,一棵棵树木在寒风中垂眉臻首,似乎有些故作深沉。从城头望下去光秃秃的树林无法对视线造成太多阻碍,树林里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

    救时军自成立以来,纫兰便在县城四门各委派了两人充作观察,不论晴天下雨均无中断。闯破天这十来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过,自然便被东关的救时军望见了。他们看到这批人规模浩大,步履带起大量尘土,显然担子里的东西不轻。然而他们既没亮出乡里发放的水陆玄方旗,也没在胸前挂出脚夫行的标识,明显没获得官府的允可,对这类人救时军是可以拦下来检查的。这个巡风的救时军立刻报告了队正,队正又跑来向纫兰报告。纫兰淡淡道:“东关以外地瘠民贫,就是中等民户的家产五担挑子也够装了,这么多东西明显不合常理,一定是乱贼改扮的。”那队正一听摩拳擦掌:“既然是乱贼我们就杀他个落花流水,那些东西也全是我们的了。”纫兰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很是恼怒他没有长进:“事出乖违,背后必有根由。这些叛匪如此明目张胆地从县城东关外通过,一则是对我挑衅,二来则是试探我军反应。如果我军受其诱使必然劳而无功,不必理会他们,放任不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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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正挨了一顿申斥,很有些不服,他暗想自己手下就有五六十人,以众凌寡绰绰有余,就算敌人另有埋伏,树林离县城近在咫尺,马队转瞬即至,城中要赴援也容易得紧。不过纫兰对他们这些人约束很严,不准他们擅自行动,因此队正也只能作罢。隔了两天,那队人又挑着箩筐沿着上次的路线过来了,他们有说有笑,明显没把城头的救时军放在眼中。队正恰好当值,在城头觇视良久,心头益加不平。再过几天,那些人复又从城下走过,这次他们离城头更近,只有三里多路,从城头望下去连他们脸上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内中有个人手指城头,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他人全都哄然大笑,似乎是在嘲笑队正胆小无用。

    队正手拍城堞,气得脸色铁青,他叫道:“来几个人跟我一同出去,教训这帮狗娘养的!”救时军军纪很严,官长的话堪比圣旨,一声令下哪怕前头是油锅火坑也得往里跳。当下他们这一队当值的三十来人集合完毕,都骑着高头洋马,打开东门浩浩荡荡地冲杀过去,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眨眼之间已风驰电掣地跑出三里多地。那群汉子挑着担子走不快,只在前面百丈远近。这队正大吼一声,快马加鞭赶了上去,那群汉子眼看救时军追了上来,撇下担子四散逃命。

    队正奔到近前,用马鞭撩开柳条筐上的土布,见到筐里装的原来是冻得结实的河鲜,内中大半是江鲤鱼,也有一些草鱼鲢鱼。虽然河鲜不值什么钱,但这十多担河鲜数量可观,拿回去也足可供救时军吃上几天。队正大喜之下口中叫道:“这些人一定是乱贼,快点追上去,砍几个人头我们都有功劳!”当下一行人大喇喇地追了上去,才奔出一百来丈,忽听一声尖锐的唿哨响起,树林边的雪堆中探出许多脑袋来,这些人乱枪齐发,打了救时军一个措手不及。那队正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胸口挨了一枪,当即一团血雾腾起,人也从马上倒栽下来。其他救时军见头领被害,登时乱作一团。无奈这片树林只有一条大路可以策马,其余地方都有树木阻挡,受了惊的马匹乱跑乱撞,很快就把路给堵住了。
    (正文)

    两边埋伏的健行军好整以暇,从容换上子弹追踪射击。救时军见无法逃脱,也有人从马上跳下来还击。双方距离本就极近,但健行军志在全歼敌人准备充裕,救时军却只想逃回城里,因此开火的时候少躲闪的时候多。一番交火下来,健行军毫发无损,救时军这面却撇下了十来具尸首。剩下的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往东关跑。健行军在后面一路追踪,又接连打死了好几人。那些侥幸未死的救时军听得子弹在头顶嗖嗖飞过,吓得两腿战栗,但跑出一阵之后听到身后已无动静,扭头一看才发现追兵并没有跟上来,原来健行军不知何时退回去了。这时县城里的纫兰听到枪响出城接应,见到这些残兵败将之后将他们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但此时健行军相去已远,纫兰追赶不及,就只好收兵回城。

    一百零八、浴血

    健行军和闯破天联手在城外埋伏救时军的小队,歼灭了其中大半,却仍有一小部分敌人逃脱,一直在前线指挥的吴绪昌颇有不甘之色,周传见状说道:“你们久疏战阵,能打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前天大掌柜亲自带领天枢天璇两队与新军交手,也才打死三个人。”吴绪昌道:“我们集中全力尚不能全歼敌人,如此一来敌人一定受到惊扰。若是敌人伤亡太大他们必会急于报仇,我等便有可乘之机,若是敌人几无损失必会轻视于我,同样也有机会歼敌。眼前的情况是打了敌人却没打痛,我担心他们会因此闭门不出。县城如今守备森严,我们一时可就找不到正面对敌的机会了。”

    事情果然不出吴绪昌的预料。纫兰带领救时军入城之后即整饬军务,罢免了一批不听号令的官佐,同时龟缩在城内发展实力,不与健行军交手。任凭吴绪昌想尽办法诱敌,纫兰均是置之不理。无奈之下,健行军只得和闯破天一道,把攻击目标转向了设在县城外的新军。不过新军配有大量先进枪械,无论是健行军还是闯破天均难同新军正面相抗。好在新军中有一些暗通款曲的 眼线,可以及时将消息传递出来,健行军多次采用偷袭的办法对付新军落单的小队,取得了一定战果。但此举随即遭到了谢启仁的反制,谢启仁建议新军将所有马匹集中起来,成立专门的骑兵队,一旦遇敌立即可以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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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健行军马匹不足,多数人仍需步行移动,这就使得突袭必须控制在较短时间内,一旦拖延下去新军的马队呼啸而至,行动迟缓的健行军必然吃亏。本年春夏双方多次交手,结果互有胜负。比较而言新军不愁兵源,损失的人手能迅速得到补充,但健行军需要重新招募,自然要困难得多。因此吴绪昌特意下令给健行军诸头领,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不要贸然动手。

    与此同时曲人良也在抓紧时间购置火炮。辽东这一带纷乱已久,有人专以倒卖军火为生,但大多数都是便于携带和搬运的枪支,像健行军需要的这种火炮却是极为罕有。曲人良问过几个熟悉的军火贩子,他们都说火炮庞大笨重,在平地上还得用四头牛拖运,若是遇到山路干脆就无法行走。就算曲人良能差来手下帮忙,各地巡检那一关同样不好过,因为巡检时常轮换,不能保证每一关都能遇到熟人,所以他们不做此等生意。曲人良苦求门路,终于在盛夏时节认识了凤凰厅一个叫孔经纶的人。此人在当地广有势力,能保证水陆畅行无阻。孔经纶听了曲人良的说辞,皱着眉说道:“既然是郑老大介绍来的,这忙敝人不帮也得帮。只是老弟你也知道,这都属于朝廷明令禁止之物,被抓住了那就是天大的干系。你、我、连同我手下这些帮忙的都得掉脑袋。”曲人良昂然道:“东西是我们要的,若是出了事我一个人全扛下来,保证不牵涉旁人。”孔经纶点点头:“爽快!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商谈价格了。你们要的这种火炮在会宁就有一门,我可以通过特定人物弄回辽东,但是需要这个数。”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在曲人良面前比量了一下。穷人拉ing知道这说的是二百两银子吗,不由十分心痛,但他表面上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只要东西好用,价格不是问题,不过你怎么保证它能打响呢?”
    (正文)

    孔经纶笑道:“这还不容易?货到了凤凰厅之后,咱们找个荒郊野地,试一试不就知道威力了?这样你拿回去也放心。”双方随即议定了交货的时日,除了火炮之外曲人良还买了数十枚炮弹。孔经纶又说道:“老弟,我瞧你也是个实诚人,就在帮你一把。从这里要回去,出门便有五道巡检司,日夜派人巡察,你们要过去很难,我就派几个伙计护送货物过了这五道巡检司,往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应该会容易很多。”曲人良知道有他许诺火炮可以平安无恙地走接近三分的路程,自然非常满意。回去后他向吴绪昌一说,吴绪昌也立时答应,并把卖煤赚来的银子兑成银票,嘱托曲人良带过去。

    到了约定的日子曲人良会同翔子等健行军兄弟来到凤凰厅,果然见到了孔经纶说的那门火炮。眼瞧着火炮高大的炮架和长长的炮筒,曲人良心中踏实了不少。最让他高兴的是,这门火炮使用不久,从外表乌油油的涂漆来看尚有七八成新,若是运到战场上定能大显身手。孔经纶也不食言,命令伙计装填炮弹试射了一次。但见火光响处山崩地裂,三丈方圆之内石块乱飞树木摧折,当真是威力无比。孔经纶亲热地拍着曲人良的肩膀:“老弟,我说的没错吧?这是正宗的西洋玩意儿,保证掺不了假!”曲人良将银票给了孔经纶,孔经纶看也不看直接塞到衣兜里:“如今银货两讫,为了应付巡检司,须得把它拆成零件装进木箱,晚上天黑之后我命人护送你们过去。”对此曲人良没有异议,于是在他的监督下火炮被拆分成数十件大小不一的零部件,然后钉入了一个大木箱中。孔经纶对曲人良道:“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要不你们先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也好有精神赶路。”曲人良一想也是,就和翔子等人到孔经纶安排的厢房休息。孔家装设考究,再加上曲人良等人均十分疲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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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天黑时曲人良等人起身出发,那个大木箱放在马车上,孔经纶乘马一路将他们送到第一个巡检司那里,这个巡检是孔经纶的老朋友,孔经纶和他打个哈哈便过去了。孔经纶对曲人良道:“老弟,我需回转家里,前面的巡检我已打过招呼,家人自会带你们过去。”曲人良颔首答应。有孔经纶的关照,这一路的巡检司都或明或暗地网开一面,在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过了第五道关卡。孔经纶的家人向曲人良表示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路途健行军必须单独行进。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曲人良自然没有理由拦阻,就放他们回去了。

    曲人良命翔子等人将马车赶入树林,卸下笼头放马休整,同时在马车四周铺盖树枝予以伪装。翔子问道:“咱们白天不走了吗?”曲人良道:“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这一路到处都是官军和胡子,白天马车太显眼,还是晚上再走吧!”当下他们藏身树林当中,轮换着休息了一会,直到天已黑透他们才将马车赶到大路上,小心翼翼地向西行进。这一晚上他们走了约有四十里路,虽然十分辛苦但并没遭遇意外。

    次日他们又是晚上上路,刚刚出发不久便发现前后均出现胡子的快马哨探。曲人良令翔子报出健行军的名号,对方并不买账,仍在马车附近观望,似乎对马车上的东西很感兴趣。曲人良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坳,两边皆是陡峭的山崖,便指挥大家先将马车靠到山坳之中,先行占据险要。马队胡子误以为曲人良等软弱可欺,从山坳正对的大路上蜂拥而来。但他们乱哄哄地全无章法,曲人良沉着指挥,等马队胡子靠近时一声令下,健行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同时射击也是威力可观。内中有人拿的是自制土铳,装填的是混合了火药的铁砂,虽然准头很差,但胜在杀伤范围大,铁砂呈扇面形状射出,给距离甚近的马队胡子造成了很大杀伤。马队胡子接二连三地传来惨叫,这些人才知道护送马车的不好对付,不甘心地叫骂了一通全都撤走了。他们走后曲人良暗暗拭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内心清楚此处与前左所相距甚远,就算吴绪昌得知消息一时半刻也不能赶到。万一马队胡子不与他们交战,而将他们团团困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幸好这些人没有成算,才给了健行军逃出生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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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行人夜行晓宿,连着走了六天才回到前左所。吴绪昌早已得知消息,亲自带领铁蛋在村口迎接。他看到曲人良等人尽是风尘仆仆,不由激动地上前握住曲人良的双手:“曲兄,你们去了这么多日,可把我们都急坏了!”曲人良道:“别的都还好,路上遇到一队胡子,居然没听过健行军,还想劫夺火炮,幸而他们没有章法,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吴绪昌道:“他们估计也是被官府欺压的百姓,铤而走险才当了胡子,以后能将他们惊走最好,万不得已时再开火。”曲人良知道吴绪昌向来同情贫苦百姓,当即躬身答应。随后他向吴绪昌介绍了火炮在凤凰厅试射的情况。众人都十分好奇,吵着要看火炮的威力。于是曲人良打开木箱,将拆散的零件一一取出。翔子等人也上前帮忙。突然翔子叫道:“老曲,这好像不对啊,你看这零件都出铁锈了,我记得他给咱们看的是门新炮。”曲人良一看果真如此,虽然这些零件都刷了黑漆,但制式和他们当初看到的明显两样。他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一下子明白过来,孔经纶看似好心地让他们休息,其实恰恰趁此机会施展掉包计,将木箱中的零件全部调换。曲人良只注意木箱好端端地放在原地,哪想到孔经纶会来这么一手?一向沉稳的他也禁不住暴跳如雷:“竖子敢尔!我这就回去找匹夫算账!”

    吴绪昌也很生气,但他想到凤凰厅离此天遥地远,就算找到孔经纶他也必然有办法抵赖,若是带人去教训他,孔经纶坐拥地利,只怕也是白白损失弹药,却最终于事无补。吴绪昌伸手拦住曲人良:“这家伙的事以后再说,先看看火炮能不能用。”他们将零件组装起来,众人一看不由大失所望,这门炮不仅十分老旧,而且炮筒也只有手腕粗细,比村中打野猪用的二人抬土炮大不到哪儿去。曲人良脸色十分难看,翔子也垂头丧气,吴绪昌说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在他的鼓励下,大家把火炮推到后山脚下,曲人良学着孔经纶的样子,先校准了火炮标尺,装填好炮弹之后点燃引线,然后急急地掩住耳朵。但听炮筒内传来一声闷响,强大的后坐力震得脚下的大地为之一颤,众人眼前就见火光腾起,炮弹准确命中了百丈开外的树林。两棵碗口粗细的松树被炸得粉身碎骨,散落在地面的树枝腾起了大大小小的火苗,一团黑烟随即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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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曲人良盯着黑烟看了片刻,方才转向吴绪昌:“绪昌,这火炮能命中三百公尺外的目标,还算有些用处!”吴绪昌点头道:“虽然旧了些,但好歹能派上用场,咱们这买卖就不算太亏。不过炮弹数量毕竟有限,咱们得放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平时不可张扬。曲兄,一会儿你还是把它拆成零件,放在你房里妥善保管,用的时候我们再把它拿出来。”曲人良点头道:“回去后我想办法去掉上面的铁锈,这样咱们用着也放心。”

    虽然安抚了曲人良、翔子等一干购买火炮的兄弟,可吴绪昌心里明白,单凭这门老掉牙的火炮很难和救时军对抗。有一次他碰到周传,询问闯破天打算如何对付救时军。周传打个哈哈,说开阳、玉衡两队现在鸟铳尚不能保证人手一支,遑论其他火器,只能等着从救时军或者新军那里抢。吴绪昌忖度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实情,便也没有问下去。尽管和周传有些隔阂,但双方仍然互有配合,并且联系蓬山会、日月会坚持留在这一带的兄弟一起袭击了新军的运粮队,夺了不少秋粮。更让众人欣喜的是,南方诸省反清攻势风起云涌,终于在季秋时节,武汉三镇率先被攻克,此举无疑激励了其他各省的反清势力里,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较量,各省纷纷宣告独立,不再听从清廷的调遣。

    消息传到辽东,众人尽皆振奋,蔡肃辰广发英雄帖,将五湖四海的反清豪杰都召集到闯破天,众人共同商议反清大计。蔡肃辰豪气干云地说道:“众家兄弟,南方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他们能干成的事咱们也能干!等到大虾县城府城,我们也建立一个军政府,到时候大家都是督军、元帅,咱们同享荣华富贵,不枉世间走一遭!”吴绪昌对这种说法并不认同,可他明白和这些江湖人物讲大道理不起作用,只有最直接的利益才能调动他们,因此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热烈响应。但这些人鼓噪欢呼在行,说到谋划主意,他们可没有办法了,于是都等蔡肃辰示下。蔡肃辰早已和闯破天的几个头领商量妥当,当下令巫征夷说出打算。
    (正文)

    曲人良盯着黑烟看了片刻,方才转向吴绪昌:“绪昌,这火炮能命中三百公尺外的目标,还算有些用处!”吴绪昌点头道:“虽然旧了些,但好歹能派上用场,咱们这买卖就不算太亏。不过炮弹数量毕竟有限,咱们得放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平时不可张扬。曲兄,一会儿你还是把它拆成零件,放在你房里妥善保管,用的时候我们再把它拿出来。”曲人良点头道:“回去后我想办法去掉上面的铁锈,这样咱们用着也放心。”

    虽然安抚了曲人良、翔子等一干购买火炮的兄弟,可吴绪昌心里明白,单凭这门老掉牙的火炮很难和救时军对抗。有一次他碰到周传,询问闯破天打算如何对付救时军。周传打个哈哈,说开阳、玉衡两队现在鸟铳尚不能保证人手一支,遑论其他火器,只能等着从救时军或者新军那里抢。吴绪昌忖度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实情,便也没有问下去。尽管和周传有些隔阂,但双方仍然互有配合,并且联系蓬山会、日月会坚持留在这一带的兄弟一起袭击了新军的运粮队,夺了不少秋粮。更让众人欣喜的是,南方诸省反清攻势风起云涌,终于在季秋时节,武汉三镇率先被攻克,此举无疑激励了其他各省的反清势力里,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较量,各省纷纷宣告独立,不再听从清廷的调遣。

    消息传到辽东,众人尽皆振奋,蔡肃辰广发英雄帖,将五湖四海的反清豪杰都召集到闯破天,众人共同商议反清大计。蔡肃辰豪气干云地说道:“众家兄弟,南方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他们能干成的事咱们也能干!等到大虾县城府城,我们也建立一个军政府,到时候大家都是督军、元帅,咱们同享荣华富贵,不枉世间走一遭!”吴绪昌对这种说法并不认同,可他明白和这些江湖人物讲大道理不起作用,只有最直接的利益才能调动他们,因此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热烈响应。但这些人鼓噪欢呼在行,说到谋划主意,他们可没有办法了,于是都等蔡肃辰示下。蔡肃辰早已和闯破天的几个头领商量妥当,当下令巫征夷说出打算。
    (正文)

    巫征夷站起身也只比桌子高出一个脑袋,可他背后有蔡肃辰撑腰,谁也不敢轻视于他。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各位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原本我是叨陪末座的,但既然大掌柜有令,那我也就僭越一下,把我们的安排说出来。”来参加大会的多半都是粗人,很多人最看不惯虚文,当即便有几人呼喊出来:“巫掌柜,你有话直说便是,我们都听大掌柜的!”巫征夷也不再推辞,他说道:“要打下县城,主要对付的便是健行军和新军。新军之中已有我们不少弟兄,到时可以暗中策应,令新军束手束脚行动迟缓,而后需有几家兄弟带人堵住新军,不让他们增援县城。剩下的人分成两拨,一拨攻打县城东关正面,一拨从北门进攻,哪一路得手便可率先入城,接应另外一路。”他不提西门和南门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两道城门进出狭窄,城内房屋鳞次栉比,一间间草房紧密相连,中间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行,连马匹都无法掉头。倘若敌人暗中施放冷枪,己方众人将无可闪避,只会徒增伤亡。

    巫征夷一边说,还一边用桌上的茶盏和茶壶比划,即便是心思迟缓的人也能一目了然。他随后还报出了各处敌人的兵力以及火器配置,众人听他分派明白,都一齐叫好。可是随后问题来了,究竟谁该去哪一路呢?日月会的段三娘叫道:“我们没啥像样的火器,只能给人家抬轿子敲边鼓,你们哪家手头宽绰,能带同我们一起干最好,单独让我们挡一面,事情要办砸了可就罪过深重。”旁边有人插话:“你段三娘家业还小?最起码六大分堂也有七八百人,像我们这样几十人的大排队,连敲边鼓也没份儿啊。”众人一看说话的原来是白家堡子的白方中。此人为白家堡子护卫队的头领,专门保护当地的富户不受过往马队胡子的侵扰。以前他们和各大反清势力都无联系,只一门心思过自己的日子,后来听说反清势力规模浩大,预感这次县城难以守住,便也来凑个热闹。和白方中持相同心思的还有其他地方的保安队,他们人数不多实力有限,但都是既想占便宜又怕当炮灰,故而首鼠两端,言语中颇多模棱两可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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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想法蔡肃辰岂有不知,他说道:“攻打县城为重,阻挡新军赴援为轻。我看咱们这些人里,还是闯破天和健行军人多一些,可各担负一路主攻。绪昌,你看如何?”吴绪昌道:“听凭蔡大哥差遣。”蔡肃辰点点头:“如此甚好。北门大多是谢启仁的人,我们和谢启仁交战多时,对他的情况摸得很透,我就在这里做个主,闯破天打北门。绪昌,健行军需要工大东门,听说纫兰那娘们懂些妖法,你可要小心在意!”吴绪昌本不愿意和纫兰正面相对,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拒绝,当下领受命令。蔡肃辰又说道:“至于其他兄弟,我若差派谁去哪里难免有厚此薄彼之嫌,我看不如在纸条上写下三处地方,各人抓阄决定,如此一来听凭天命,也好显得公平一些。”白方中、段三娘等人对此均无异议,于是众人顺次拈了纸团,结果蓬山会相助蔡肃辰攻打北门,日月会相助吴绪昌攻打东门,白方中等人则去阻挡新军援救。吴绪昌看到与新军作战的多是没什么实战经历的大排队,颇有几分忧心忡忡,但蔡肃辰等人尽皆神采飞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这件事提出来。

    趁着众人交头接耳的当口,巫征夷又站了起来:“如今各位领了活计,咱们需当同舟共济,不能自己人窝里横。依我个人的浅见,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最好有一位盟主统率众家兄弟,有啥事也好统一指挥。”他这话用心昭然若揭,论到实力和名望,谁还能同蔡肃辰相比?所以立时有七八人推举蔡肃辰,蔡肃辰假意推让了一番,也就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出任了盟主。众人又争论了一番战前准备的事,蔡肃辰按照他们的强弱一一予以分派,他的一言一行出自公心,众人也都心服口服。待诸事商议妥当,闯破天又杀牛宰羊大宴宾客,宾主尽欢方散。

    蔡肃辰等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响动城内也有所耳闻,谢启仁曾写信给新军头领,嘱托他们严密注视乱匪动向,切不可让百姓酿成巨变。但新军主要受总督调遣,再加上内部有不少人掣肘,对此反应冷淡。谢启仁手头可用之人不多,只好派求云宗、林幕等人去城外分头探访,求、林二人看到城外反清队伍声势浩大,心中也打起了小算盘,只在城外转了一圈便返回县城,向谢启仁报告说城外并无大事,只有一些大排队在练秋操。谢启仁对此自然不信,不过狡诈如他也早为自己谋划了好几条退路,并未揭破天残地缺的小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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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一这天傍晚,参加过英雄大会的各路豪杰纷纷赶到闯破天的密营,蔡肃辰让所有人左臂上绑一块白布,用以在黑暗中区分敌我。随后闯破天、健行军、蓬山会各队分别向指定地点进发。吴绪昌几乎将健行军全部可用之人都带出来了,那门老式火炮实在太过笨重,不方便随军行动,早在前一天晚上曲人良便已将火炮秘密运到了东门外的树林中,只待战斗时派上用场。吴绪昌早已向健行军讲明了夺取县城的利害攸关,健行军上下尽皆斗志昂扬,他们一路小步快跑,离县城的距离越来越近。吴绪昌亲自在队尾押阵,他瞧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过,想到今夜必定是一场恶战,自兹而后肯定有人将倒在冲锋的道路上,心情不由沉重起来。头一天刚从县城出来的展鸿志瞧见吴绪昌面色冷峻,有心缓和一下气氛,便说道:“绪昌,等进了县城我请大伙去吃好吃的,到时想吃啥咱就买啥,非把这些饭馆全都吃垮了不可!”吴绪昌知道他有心开玩笑,便说道:“开饭馆的哪里怕大肚子汉,只怕你褡裢中的银子不够数!”众人听到对话均不觉莞尔,战前紧张的气氛也冲淡了一些。

    健行军到达东关外的树林,曲人良已将火炮推了出来并安放在一个天然洼地内:“绪昌,我已校正过标尺,炮弹在这里刚好能打到城头。”吴绪昌道:“等弟兄们到城下时你再开炮,也好让敌人自乱阵脚。”说罢冲铁蛋点点头,铁蛋便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健行军和日月会向东关冲去。然而他们距离城墙尚有一里多地,城上的救时军已经发现了他们。立时有人吹响了号角,转眼之间城头燃起无数火把灯笼,照得城下清楚无比。铁蛋带队冲在最前,他看到城上人影攒动,额头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冲身后的健行军喊道:“快上,别被他们堵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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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排列在城头的一行火炮先后发动,炮弹呼啸而来的尖锐响声此起彼伏,刺得人耳膜生疼。就在健行军伏在地上躲避的时候,炮弹已先后在地面炸开,一团团地狱红莲拔地而起,凡是被炮弹波及的健行军立时便丢了性命。吴绪昌在此前曾经告诉过铁蛋,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舍命前突,到达城墙下大炮便无法覆盖,后退只会增加伤亡人数。所以炮弹的爆炸刚刚止歇,铁蛋便冒着硝烟蹿了出去,其他健行军受他鼓舞也先后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他后面冲向城墙。城头的救时军眼见这批人悍不畏死,手忙脚乱地继续装填炮弹,尽情对着铁蛋等人轰击。这一次距离比之前要近得多,跟着铁蛋冲锋的人眨眼又倒下去了五六个。

    铁蛋眼见同伴一个个倒下,心中既愤怒又焦躁,愤怒的是敌人炮火不停,似乎多得永远也用不完,焦躁的是健行军明明也有火炮,吴兄弟为啥还不下令开炮?城头刺目的火光照得人无法遁形,铁蛋一边凄惶地躲避着子弹的追踪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吴兄弟你赶快下令开炮吧,否则我怕是撑不到城边,咱们今天的行动就全泡汤了!正在如此想着,就听身后传来火炮的呼啸,这呼啸越过头顶直接冲向城头,并且迅速变成一团巨大的焰火。焰火之中救时军两门火炮轰然炸响,连带着将城墙也炸塌了一大截,倾斜的城堞碎石块簌簌而下,直把城头的救时军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也有火炮,而且竟然打得如此之准,仅仅一炮就造成了如此重大的损失!在他们身后督战的纫兰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快点补上去,万万不可让他们冲过来!”可话才说了一半,又一发炮弹在城头炸响,这次只炸塌了城头半边垛子,可还是把救时军吓得不轻。纫兰的后半句话都被淹没在了隆隆炮火之中,除了身边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没听到命令。
    (正文)

    此刻北门方向、新军所在的水溪方向也传来了炮火的轰响,显然在这两处也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冬夜,唯有厮杀在这片土地上回荡,数以千计的闯破天、健行军、日月会、蓬山会在各处战场舍生忘死地战斗,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天亮之前拿下城池,推翻满清朝廷在此的统治!闯破天实力占优,对阵北门的敌人绰绰有余,健行军勇悍善战,和救时军打了个有来有回,唯独派到水溪的大排队不堪一击,他们都盼着袍泽能舍命上前,好跟在后面白捡个好名声。如此互相推诿只图自保,很快被闻风而动的新军各个击溃。新军首领知道县城若是失陷总督必然降罪,所以也发了狠,将大排队冲散之后聚拢人马,径直穿插到县城东面,准备一举将健行军和闯破天吞掉。

    胡本是最早发现大排队失利的,他慌慌张张跑来向吴绪昌报告:“吴兄弟,不好了,新军从后面过来了!”吴绪昌愤恨地说道:“我早就知道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本,树林前面那道隘口知道吧?你赶快带些兄弟过去,堵在那儿别让新军过来!”胡本应道:“是,我这就带人过去!”他带着二十多位前左所的弟兄向东面去了。吴绪昌瞟见他印堂有一缕黑气,心不由往下沉去,但眼下不是思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东关的战斗正陷入胶着,铁蛋等人已突入火炮的死角,但同时等待他们的是救时军长短枪支的疯狂射击。铁蛋他们一面向城头还击,一面奋力破除城外的拒马。救时军早就料到反清势力会来攻打县城,纫兰将这一带的城防经营得铁桶相似,这些拒马都是由水桶粗细的柞木堆垒成的,就是拿斧头砍削一时也难以破除。救时军知道保住拒马就是保住了城池,所有子弹都朝这个方向打击,咻咻的声响几乎连缀成片,冲在最前的健行军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铁蛋等人为了躲避弹雨,不得不藏在拒马连接形成的死角里,轻易不敢抬头。如此一来固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一时要突破拒马却也不能。幸好那门老式火炮连连发威,对准城头救时军密集的位置发了七八枚炮弹。大部分炮弹都在救时军之中炸开,将他们炸得七零八落。铁蛋率领健行军和日月会的人趁机突破拒马,一路狂奔来到了城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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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时军有人惊叫道:“乱匪到城下了,快把他们打死,别让他们上来!”纫兰虽然已被炮弹溅起的烟尘弄得灰头土脸,可她到底还有几分清醒,对着剩余的几位炮手喊道:“他们只有一门炮,就在那片树林里,距此大概有一里地,先把那门炮炸了,剩下的人我来对付!”那些炮手原本毫无章法地东打一炮西打一炮,炮弹浪费了不少却没有多少效果,听纫兰这么一说他们恍然大悟,于是重新调整仰角,向树林深处轰击。一发发炮弹在曲人良身边炸开,这时他每次开炮都会多一分危险。旁边有人提醒道:“咱先停一会儿吧,救时军的炮火太猛烈了!”可曲人良自恃火炮所在的位置乃是一个天然洼地,前面又有树林遮挡,他对那人吼道:“铁蛋他们还没冲上去,不压住救时军怎么能行?你就别废话了!”

    一句话刚刚说完,就听一发炮弹带着尖锐的啸声袭来,听声音正是冲着火炮所在,曲人良急忙伏在地上躲避。但听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左侧的土埂上碎石飞溅,有不少甚至波及到了曲人良。炮弹的轰响刚刚结束,曲人良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几步蹿到火炮旁边。幸好火炮的位置较为隐蔽,炮身上虽然被碎石溅出不少划痕,但火炮本身没有大碍。曲人良骂了一声,顺手将一枚炮弹装填进炮身,对着城头就发射了出去。这一炮奇准无比,正中东关城门上最大的火炮,那门火炮登时哑了。在城下的铁蛋趁此机会,在其他健行军的掩护下奋力向城头攀登。然而才爬了数尺,城头有人扔下了石灰瓶,瓶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石灰随风飘扬而起,铁蛋急忙闭上双眼,却不慎一脚踩空跌落下来。他虽然立刻爬了起来,但救时军已经重新组织火力,他们又被压在了城墙之下,一时无法向上进攻。曲人良站在树林之中,对城头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他正打算用火炮支援一下铁蛋,猛然间一发炮弹突袭而至,这炮弹的声音混杂在枪炮声中,曲人良还没来得及闪避炮弹已在他身边炸开,他扑通一声栽在地上,旁边的健行军看到一枚弹片斜斜切入腹部,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去叫吴兄弟!”
    (正文)

    一百零九、夺城

    匆匆赶来的吴绪昌看到曲人良伤口血流涌动,便知道弹片已经伤及脏腑,自己即便全力救治也无法将他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回忆起曲人良相助自己的点滴,吴绪昌也是双目含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万千话语尽在这一握之中:“曲兄,你有话就说吧。”曲人良睁开眼睛,失神地盯着墨黑的夜空:“绪昌,今后我不能再帮你了,攻打县城要紧。我只说三句话:一是不可相信闯破天;二是提防莫岁寒捣鬼;三是看好健行军,只怕有些人不似你想的那样。”

    吴绪昌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紧:“曲兄,我都记下了,我先封住你的心脉,一会儿再来救你。”说着运指如风,接连在他心口附近点刺六路大穴,他还要继续施救,曲人良却将他的手推开了:“我已说过战斗要紧,个人性命何足挂齿!你快去前头指挥,健行军不能没有你!”吴绪昌也的确牵挂战场情况,要知道救时军严守东门,每拖延一刻就会多增加不少伤亡,以健行军和日月会的实力来说,的确经不起这种消耗,他略一沉吟,对曲人良说道:“曲兄,那你先坚持一下,等战斗胜利我马上过来!”他又指令两名健行军兄弟:“好好看护曲兄,不得有误!”那两人凛然遵命,却也不敢搬动曲人良,只能简单地给他包扎一下。曲人良仰面躺在草丛中,似乎很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吴绪昌发觉那门老式火炮已被炸坏,眼下只能靠铁蛋等人往上冲了。担任前锋的健行军手中所持的多是日俄战争期间他们从俄国人手里缴获的,虽然样式粗蠢,但比较结实耐用,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仍然能发挥一定威力,一些健行军守在拒马后面,与救时军激烈对战,铁蛋他们则趁着子弹发射的间隙奋力向城头攀爬。然而救时军准备了大量石灰瓶和滚木礌石,一旦有人接近城墙便奇招迭出,铁蛋他们试了几次都无奈地败退下来。不过救时军屡经搏杀,也自伤亡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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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正当残存的健行军和日月会重又聚集起来,向着城头再次冲锋的时候,一直在城头指挥作战的纫兰忽而取出一个漆壶,拔开壶盖口中念念有词,就见壶中射出一道红锦一样的霞光,在漆黑如墨的苍穹下显得妖异无比。霞光之中数行似鸦非鸦的怪鸟扶摇而起,它们的身形越变越大,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健行军和日月会俯冲而下。刹那之间铁蛋等人恍如置身温暖的火炉边,又像浸泡在热水之中,觉得全身斗志尽消,只想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歇一会儿。而那些鬼鸦越逼越近,它们探出锋利的脚爪,一旦被抓上那就是开膛破腹之祸!

    远处的吴绪昌看到鬼鸦群时心头一震,知道纫兰终究还是把鬼鸦壶拿了出来。吴绪昌深吸一口气,脚下踏动禹步,将九枚金梭子尽数掷入空中。金梭子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列成阵,四正四隅自有一番气象,正是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墨云之中电光隐现,耀目的光芒中出现一个夔牛的形状,这正是皇极派夔牛印的极致外化。刹那之间风云涌动,金红两种异色在空中互相辉映,鬼鸦排列成圆阵向着夔牛印冲击,但夔牛印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转瞬鬼鸦已被冲得七零八落。虽然鬼鸦是不死不灭之体,但夔牛亦有万千变化之力,二者相敌终究还是得天地之和的夔牛胜了一筹。就见天空中金光大炽,鬼鸦步步后撤,施加在健行军和日月会身上的压力消弭于无形,众人恍然如从梦魇中挣脱,他们看到城头救时军正准备向下投掷火把,也不知是谁呐喊了一声,攻城的健行军奋起直进,一轮急射将那些救时军压得抬不起头。

    铁蛋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攀上城头,将早已准备好的旗帜竖在城上。这面旗帜的出现鼓励了后面的健行军,他们跟在铁蛋之后也纷纷进入城中,开始与救时军展开激烈的巷战。纫兰眼见鬼鸦壶被金梭子压制,知道吴绪昌必然就在后面指挥,自己术法不是皇极生象术的对手,再僵持下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她仓皇收了鬼鸦壶,不敢再用术法对付健行军,却兀自督促救时军分成小队,妄想把已经入城的健行军绞杀。
    (正文)

    在健行军与救时军展开血腥厮杀的同时,东关背后的树林中也进行着一场殊死战斗。对阵的一方是胡本率领的二十多位健行军兄弟,而另一方则是如潮水涌来的新军。胡本他们抢先占领了树林边的隘口,这是一个高出平地约有一人的土台子,虽然并不险峻,但却是附近唯一能抗击新军的地方。胡本赶到之后,立即带领众人搬运大石构筑阵地,尚未完全布置好,新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策马赶到。他们一进入到火铳的射击范围,胡本立刻一声令下,冲在最前的五六个新军立时中弹,先后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后面的新军只瞧见树林中人影晃动,不知道有多少健行军在此埋伏,立时出现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带队的新军头领却十分富有战斗经验,他从枪响声判断迎面阻击的健行军火力有限,不像是大部队,因此他迅疾喝令属下原地散开,呈扇形面与健行军展开对攻。

    胡本看见敌人非但没有退走,反而乌泱乌泱地冲了上来,不觉热血上头,低声叫道:“来得正好,既然来了你们就一个也别想回去!”他左腮紧紧贴住枪托,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接连射杀三名勇悍的新军。其他健行军与他配合默契,亦有相当数量的斩获。然而新军毕竟不同于腐朽无能的绿营兵,他们面对健行军的阻击仍然沉着应对,子弹铺天盖地地向健行军射来。

    胡本正打得起劲,猛然听到左侧传来两声短促的惊呼,声音之中包含痛楚,便知道有人中弹了。胡本满怀悲愤,继续朝新军射击,但拉上枪栓才开了一枪,就见伏在右侧的老郭家二小子脑袋一歪,哼也没哼一声伏在了大石上,他额头上有一个手指肚粗细的圆洞,正汩汩地向外流出血来。黑暗之中流弹乱飞,竟不知道他是被谁击中的。胡本暗骂一声,向着新军连连开枪。可新军也学乖了,大部分人都躲藏在树丛背后,胡本他们的火铳射程有限,根本无法杀伤新军。新军趁此机会自两翼向隘口包抄,他们贴近地面匍匐爬行,即使胡本发现树丛传来异动,但射出的子弹也往往打在树丛上,胡本圆睁眼珠奋战多时,却拿这些人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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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新军先后占领了隘口的南北两侧,这些地方虽然仍较健行军为低,但已能对隘口上的健行军产生较大威胁。胡本率队与新军激战多时,新军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后续涌来的援军却越来越多。渐渐地隘口上健行军的枪声稀疏起来,先后有多位健行军在激烈交战中悄然死去。胡本眼见敌人越来越近,急得满头大汗,他骂了两句新军,头也不回地冲身后喊道:“郭小顺,大东子,狗面猴,你们几个倒是打啊,要是不下力气回头老子敲烂了你们的屁股!”他和这几位兄弟亲如骨肉,平时是拌嘴惯了的,此刻骂了两声却不见回应,扭头一看那几位兄弟毫无动静,显然早已死在交战当中。除了敌人疯狂射来的子弹,就只有他这一支火铳孤独而倔强地发出不合群的响声,显得那样单薄无助。

    胡本仿佛瞬间被人攫住了心脏,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两颊恣意流淌,却很快在萧萧夜风中变得寒冷如铁。他紧抿着嘴唇,两颧下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高高隆起,此刻他已在心中立下一个信念,奋战至死绝不偷生。仗着对环境的熟悉,他不断地在隘口上变换着射击地点,每一发射出的子弹都优雅而刁钻地在树林中穿行,像是他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宣告。新军一开始被神出鬼没的子弹打得晕头转向,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对手仅有一人,胡本的每次射击都会招来他们数倍的反击。胡本不停地蹿高伏低,然而在躲闪中忽然腰间一麻,右胁下已被子弹击中,撕心裂肺的痛觉顿时传遍右侧肢体,右手几乎握不住火铳。他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叫喊,痛楚传递到唇齿便已被生生粉碎,只有一声几近于无的呻吟。他翻滚着离开原来隐蔽的地方,勉强操纵火铳又开了两枪,忽然火铳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胡本知道子弹卡壳了,他弃掉这支火铳,爬到郭小顺身旁,拿起了他的火铳。胡本的右臂此时已抬不起来了,失去了对火铳的准确掌控,因此这一枪射出之后,子弹旋转着飞出枪膛,但很快便在前面一块大石上爆开,没有击中任何人。
    (正文)

    而这声枪响也暴露了他所处的位置,瞬间便有六七发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胡本虽然极力躲闪,后背却又中了一枪,这枚子弹从左肩上穿了出来,胡本觉得有几根骨头被子弹打断了。可他不愿就此放弃,费力地将火铳抵在石头上,咬着牙又向敌人开了一枪。火铳因为不大稳当,子弹出膛时便已偏离了方向,但却无巧不巧地击中了一个试图接近的敌人。但那名敌人也几乎同时开枪,这一枪命中了胡本左臂,让他彻底丧失了攻击的能力。胡本看到那名敌人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长长吁了一口气。视野中已出现了三四个敌人的身影,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他左脚在地上猛力一蹬,力量由腰腿传递而上,同时他右肘在地上奋力一撑,忍着腰间传来的巨大痛苦跃身而起。那几个敌人没想到他会站起身来,都吓了一大跳,仓皇向后退开数步,手持火铳紧张地注视着他。不料胡本哈哈大笑,夜风将他苍凉豪迈的笑声送出很远:“老子活了三十五年,到今天也算够本了!”说着他奋力将手中的火铳对着一个敌人掷了出去。那个敌人一缩脖子,火铳斜擦着他的鬓角落到树林之中。与此同时,那几名新军同时开枪,胡本的笑声戛然终止,他重重地栽在地上,满是血污的脸上眼睛仍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胡本他们的牺牲为健行军进入县城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救时军擅长的是火器射击,但说到白刃作战,那就不是健行军的对手。铁蛋等人高呼酣斗,无不以一当十,而后吴绪昌也率领展鸿志等人作为后援入城。纫兰披头散发,不断督促救时军舍命前冲,但已难以挽救颓势。她连斩两名擅自退后的队正,刚想下令放火烧屋,将健行军堵截在城东的主街之上,却看到县衙方向起了大火。大火来势汹汹,几乎将半边天幕都染红了。纫兰情知不妙,派了一名亲信前去打探,很快那名亲信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仙姑,大事不妙!谢启仁开门揖盗,把闯破天放进城里,他们杀了赵县令和杜县丞,还派出一队人抄掠富户,堵截我们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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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纫兰脸色一下变了:“谢启仁受国重恩,如今竟然做出令人不齿之事!不行,我今天非要和贼人见个真章,你们都给我上,咱们把贼人都赶出城!”那亲信见纫兰状若癫狂,心里有几分害怕,但他知道凭救时军的实力难以对付健行军和闯破天的两面夹击,苦苦劝道:“仙姑,不是我等不尽力,只是乱匪杀不胜杀,赵县令他们都已遭难,我等再坚持下去也必将重蹈覆辙。依我看咱们不如先撤出城去,调集府城等地的大军一同进剿,到那时保管让他们灰飞烟灭。”纫兰游目四顾,见救时军在健行军和日月会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有些人眼见不敌偷偷开了小差,留在东关奋战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她情知这亲信所言不虚,面色灰败如死,好半天才勉强点点头:“好吧,你们先走,我随后便至。”那亲信不敢耽搁,赶快召集同伴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迎面遇上了闯破天周传所率的开阳队。纫兰不敢与开阳队交战,率领救时军且战且走,抄小路杀奔南城。健行军恼恨他们杀人太多,一部分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这时匆匆赶来的吴绪昌止住了他们:“穷寇勿追,归师勿遏,放他们走吧。”健行军众人虽然大惑不解,却也没有再追,纫兰得以收拢残部斩关出城。

    吴绪昌分遣部众占据东关险要,诸如军械库、咨议局、瞭望台都派了人手。诸事安排妥当,他飞速地赶到树林,想将曲人良救治过来。然而他们入城耽搁了太多时间,曲人良又伤势极重,等吴绪昌回来的时候曲人良早已一瞑不视。吴绪昌默默地注视着曲人良,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良久他才问那两名健行军:“曲兄临走前可说了什么吗?”那两名健行军摇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吴绪昌道:“你们先把曲兄抬到城里,我随后便来。”吴绪昌正打算带人去援助胡本,猛然间看到一队新军自树林中遥遥而来。吴绪昌心头一沉,知道胡本等人尽皆遭难。他深吸一口气,以禹步飘然踏出,金梭子从袖中飞到半空,九枚金梭子前后相继,在晨曦中放出夺目光芒,宛如一条昂首奋进的夭矫金龙。
    (正文)

    走在最前的新军看到不远处的荒地上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君突然现身,他身穿灰色对襟短褂,腰系一条仙鹤丝绦,足蹬一双蹑云履,自有一种仙家气度。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之前,谁也不知他是从何而来。而当一众新军看到金梭子发出之后,他们才如梦初醒地举起火铳,但尚未来得及扣下扳机,最前面的两名新军眼前金光一闪,巅顶同时遭受重击,两人身子一歪顿时昏死过去。其他新军尚未弄清情况,眼前的金色光带已经化成一道光幕,将他们全都笼罩在内。他们惊慌失措地四下探路,但眼中所见只有金光,其他的什么也瞧不见,一个个都成了睁眼的瞎子。有人被树根和石块绊倒,还有人不辨敌我和同伴互殴,一时之间新军大乱。乒乒乓乓一阵乱打之后,忽听有人叫道:“不要打了,咱都是自己人!”此时众人眼前金光渐渐散去,已能分辨出隐约的人影,这才知道树林之中只有新军,那个少年压根就没到树林中来。新军彼此争斗,在地上留下了十来具尸体,另有多人受伤,那个首领骇然变色,喃喃自语道:“此人难道便是吴绪昌?早就听说他深通术法,能驱使鬼神为己所用,今天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们哪里还有命在?”因此他下令新军立即折返,暂回水溪大营观望情况再做行止。

    吴绪昌以皇极生象术逼退了新军,重新返回县城,此刻县城已完全乱了套,闯破天、日月会、蓬山会等各路人马在此聚集,乱哄哄地无人约束,难免做出一些恶事。而一些不太安分的闲汉乘机浑水摸鱼,在街市擅作威福,挨家挨户地抢夺财物。吴绪昌十分气愤,出手惩戒了几个路遇的恶霸,然后赶来见蔡肃辰。因县衙已被焚毁,蔡肃辰暂时将闯破天大营移到了县城富户江家。江家宅院在主街以北,足有三亩多地,收拾得比较齐整,因此便被蔡肃辰征用。吴绪昌经人指点来到这里,见到蔡肃辰刚想开口商谈大事,蔡肃辰说道:“吴老弟,你来得正好,做哥哥的给你引见个人。”经过了一夜激战,吴绪昌有些疲惫,随口便说道:“蔡大哥要为我引见哪位英雄豪杰?”蔡肃辰缓缓击了两下手掌:“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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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人来,吴绪昌不见犹可,一见之下立时大惊失色,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谢启仁,你怎么在这里?”那人正是谢启仁,他的表现要比吴绪昌从容得多,镇定自如地冲吴绪昌拱拱手:“绪昌兄,久违了。”吴绪昌不理他,转而面向蔡肃辰,白皙的脸庞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通红:“蔡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蔡肃辰摆摆手:“绪昌,你不要如此激动,听做哥哥的把话说完。其实谢帮办早已有心反抗朝廷,之前亦曾派人与我等联络,并将救时军的虚实倾囊相告。闯破天能如此快速地拿下北门,也是谢帮办用计调开那些朝廷鹰犬,又打通北门内的阻碍,他的功劳可算冠于全军啊。”

    蔡肃辰说话的时候,谢启仁一直在旁边恭谨地听着,那样子与吴绪昌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吴绪昌立时瞠目结舌,但很快吴绪昌便抓住了他言语中的破绽:“蔡大哥,我可是记得你的话,闯破天死在谢启仁手下的兄弟不在少数,难道你全都忘了吗?”蔡肃辰把脑袋一晃:“绪昌,这世上哪里没有冤死鬼?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你总听说过,为了抗清大业,死个把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吴绪昌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那些兄弟就白白死掉了?”蔡肃辰道:“怎么能说白白死掉呢?他们也是死得其所嘛。哎,绪昌,你我都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浪费工夫。谢帮办如今也算是我们的人,更何况他对县城的情况更为熟悉,今后我们要在县里扎根,还需要仰仗他的帮助。”

    谢启仁也见缝插针地说道:“绪昌兄,过去你我的确有些小过节,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开了不就好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还活着,没有继续对你和健行军下手不是因为我不能,只是我还准备留条后路,否则我派人到矿上捣乱你也吃不消吧。今后我们同在大掌柜帐下共事,以往的梁子就全揭过不提,康保吉的事也可妥善解决,你看如何?”吴绪昌觉得这话极为刺耳,怫然作色道:“我堂堂大好男儿,怎能与你这样的蝇营狗苟之辈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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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肃辰站起身来:“绪昌,你这话可太伤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该让彼此面子上都过得去吧?”吴绪昌扭回头,盯着蔡肃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蔡大哥,自打在凤凰厅认识你以来,我一向把你当成是我的亲兄长,敬重你可从来没少了半分。但是他,”说着一指谢启仁:“他指使人放火烧了前左所,让前左所上千口百姓无家可归,大冬天露宿在荒郊野外。他暗算蓬山会和日月会,几乎将日月会螣蛇分堂屠戮殆尽。他还勾结唐中槐和天残地缺,用你的名义诱骗我出来,想把我置之死地。就算我不把个人荣辱放在心上,把过去的仇恨抛在一旁,但你让我回去怎么向健行军众多兄弟交待?”蔡肃辰道:“你是健行军首领,当然有办法做到。”吴绪昌叹道:“我做不到,也没一个人能做到。我今天就撂一句话在这里,倘使谢启仁在城中干事,我和健行军众兄弟绝不与他为伍!”说罢不待蔡肃辰解释,拂袖推门而去。

    蔡肃辰脖子上青筋暴起,不断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一旁的谢启仁嘴角沁着冷笑,也不来劝蔡肃辰。蔡肃辰在后面招呼了吴绪昌两声,见他连头也没回,愤愤然地说道:“这个吴绪昌,简直是猪油蒙了心,怎么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谢启仁徐徐开口:“吴绪昌也算是个厚道人,只是因为过去对我成见太深了。”蔡肃辰捶了一下胸口:“唉,也怪我之前一直把他蒙在鼓里,啥事都没和他说。”谢启仁道:“这也怪不得您,倘若他们健行军走漏了消息我们也不可能拿下县城。”蔡肃辰点点头:“你说得也对,接下来要对众人进行封赏,你看该如何安置吴绪昌?”谢启仁道:“吴绪昌是有些功劳的,他手下健行军又多是勇悍之辈,我认为给他的封赏不能太低。但他桀骜不驯,这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你也不能不防。当然我这只是个人浅见,具体还要大掌柜来定夺。”蔡肃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谢启仁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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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大步流星地回到东关,展鸿志前来报告:“此次作战健行军共折损七十八名兄弟,又有一百多人带伤,现在已被送到咨议局妥善安置。”他见吴绪昌双眉紧锁,以为他是替曲人良和其他阵亡兄弟难过,复又劝道:“人良在树林里操纵火炮,谁能想到敌人竟然会打到这里?你也别太烦心了。”吴绪昌摇摇头:“压下让我烦心的可不是这个,你把大家都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铁蛋、翔子、纵海都赶了过来,吴绪昌说了刚才的遭遇,众人尽皆义愤填膺。铁蛋一拍桌子:“俺们在前头拼了性命打仗,蔡肃辰却和谢启仁勾勾搭搭,这岂不是拿俺们当猴耍?吴兄弟,你让俺带几个兄弟过去,俺把这家伙的狗头揪下来见你!”吴绪昌道:“他的想法我不能理解。但眼下县城暗流涌动,街面上并不太平,城外新军又虎视眈眈,救时军也可能卷土重来,如果和他打了起来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铁蛋焦躁地道:“这么说咱们岂不是拿这狗娘养的没办法了?要不然咱们就回前左所,他们在城里愿意咋样就咋样,成败和咱们也没关系。”吴绪昌叹道:“这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闯破天又要守城又要和县城乡绅周旋,压根无法顾得周全。我看咱们还是守住东关,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翔子脸上现出失望之色,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有健行军前来报告:“日月会会首段三娘求见。”吴绪昌率领众位兄弟出迎,见段三娘带着青龙、朱雀两堂堂主匆匆赶来。吴绪昌将段三娘迎入堂屋,略略寒暄了两句,段三娘开了口:“吴掌柜,我怎么听说你和蔡掌柜闹翻了?”吴绪昌不便隐瞒,便将谢启仁的事说了。
    (正文)

    段三娘气得一跺脚:“原来如此!之前那些乱嚼舌根的编派你的不是,我总觉得你干不出这样的事来。像谢启仁这样的恶人,杀我日月会姐妹兄弟无数,就是我也非翻脸不可。我这就去见蔡掌柜,让他把谢启仁赶走!”吴绪昌觉得段三娘和谢启仁矛盾极深,担心她去只会弄得更糟,便劝道:“我觉得此事还是缓一缓再说……”段三娘打断他的话,风风火火地嚷道:“缓什么缓!你只管在东关候着,听我的信儿便成!”说罢和两个堂主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蔡肃辰正在江家宅院生闷气,抬头一望段三娘急如风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满脸尴尬的闯破天弟兄,显然这位卖唱出身的会首是来兴师问罪的。蔡肃辰知道她性如烈火言语率直,看到她不经通报就到面前也自有些怵头,当下站起身来:“三娘,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段三娘直通通地道:“我听说你收留了谢启仁,来问问是怎么回事?”蔡肃辰道:“三娘,你可不要听人胡说。谢启仁只不过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碍于面子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他和我们都有仇,我怎么会把他留在这里?”段三娘仍不肯罢休:“我不管你是应付他还是糊弄我们,我就问一句,啥时候赶他走?”蔡肃辰支支吾吾:“凡事都需要周详安排,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给我一些时候,我保证做得让你满意。你之前不是总跟我抱怨没有火器吗,这回我们夺下了县城的军械库,里面有二十支火铳,还有十来箱糖粒子,这些都可以给你们日月会使用。”

    段三娘冷冷地道:“我们日月会虽然缺东少西,但也不是见啥要啥的叫花子,这些火铳我们不会要的。只盼大掌柜能信守诺言,早些解决了谢启仁,那便诸事方好。倘使谢启仁赖着不走,我还会再过来找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青龙堂堂主桑二嫂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朱雀堂堂主于五娘扯了桑二嫂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插话。桑二嫂微蹙娥眉,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蔡肃辰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他故作轻松地笑道:“三娘,瞧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两件事没任何关系,我是一直向着日月会的,你们该要的火铳还是要手下的,这样日月会如虎添翼,遇到敌人也能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段三娘回绝了他:“不必。”说罢故意重重一甩袖子,在那几名闯破天崽子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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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一十、封赏

    健行军和闯破天攻克了县城,又挫败了救时军,奉天、府城、水溪尽皆震动。府台召集门下幕僚,询问对付他们的办法。有幕僚出主意说,纫兰最了解乱匪的情况,不如听听她的打算。正好纫兰率领残部败退回城,府台随即召见纫兰。纫兰一进门,众人尽皆惊愕,但见一贯收拾得齐整干净的她青丝散乱,衣衫上满是征尘,额角和鼻尖还各有一块黑灰,与从前的清丽模样判若两人。

    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府台轻轻咳了一声,才止住众人议论。他问纫兰:“你刚从县城回来,对付叛匪可有良策?”纫兰抬手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口称死罪不迭:“昨夜乱匪数千人自四面八方合围县城,我与赵县令等督率救时军和民团防守全城,无奈谢启仁内怀枭獍之心,擅开城门为敌内应,乱匪自北门一拥而入,形势朽坏不可恢复,赵县令遂在乱军之中蒙难。我无可奈何,只能率领救时军且战且走,从乱匪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才能见到诸位大人。以小女子所见,这些乱匪虽已占据了县城,倒也不难收拾。因为他们来源非一,有闯破天、蓬山会、日月会等诸多名号,彼此积不相能,只要我们守住水溪等各处城围,他们必然内部生乱,再派人加以挑拨,令他们自相火并。他们在争斗中消耗实力,我们再稳扎稳打逐步前推,最后必可攻克县城。”

    府台问道:“那按你的办法需要多久?”纫兰道:“一个月左右可令其生出嫌隙,再加一月互争互斗,我们用一月平定县城,总计三月可成此事。”府台断然道:“三个月太长了,别说总督那里,就是本府也等不得如此之久。你可有办法在半月拿回县城?”纫兰面现难色:“如要半月拿下县城,只能上报总督调集新军,筹缮粮草久做围困,俟其不堪支撑便可一鼓而定。”府台不满地说道:“既然能围困城池,何不多派人手混入县城,里应外合攻克县城?”纫兰道:“贼人之中亦有防备,这条计策只怕行不通。”府台把目光投向众多幕僚:“你们看该当如何?”这些幕僚不是清廷正式选任的官吏,所得薪俸都由府台本人支应,他们自然得按照主子的心意行事。
    (正文)

    有幕僚说道:“新军兵强马壮,贼人则是一盘散沙,若是用新军攻城,就算不是十拿九稳也有七八成把握。”又有人建议:“日月会、蓬山会这些乱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如果对他们的首领许以重金,让他们率队反正,新军便可趁机入城。”府台满意地点点头:“依本府来看,这些主意都不错。本府这就向总督申明情况,调派新军攻打县城。纫兰,你的救时军可以作为新军先导,给他们指引道路。”纫兰明知道府台这是拿救时军当炮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答应。不多时总督下达手令,让新军从水溪进发,与民团、救时军通力配合,务必将乱匪剿灭,不使其流毒四方。

    接到命令之后,府台即会同新军向县城进发,府中所辖各县民团也随军同行,作为偏师使用。闯破天原本在城外设有两个坚固据点,一个是由粮仓改建的,另外一个则是征用富户宅院,每个据点中都有十多人防守。新军趁着夜色突然进袭,两个据点在激战一刻钟左右先后陷落,防守的闯破天崽子全部阵亡。县城之中听到枪炮响声,也派出一队人马援救,只可惜新军分兵拦阻,那队援军进展不利,被迫退回城中。新军本打算一鼓作气,从东门大路进攻县城,纫兰说道:“东关这一带都是健行军,他们顽固不化,不肯轻易出降,若从这里进攻只会徒增伤亡,不如攻打北门。”府台对纫兰的话也有几分重视,就和新军首领商量转向北门进发。

    北门守将正是闯破天的周传,他早已知道敌军动向,预先做好了准备。新军刚刚抵达城下,他们便给了新军当头一棒,打得新军抬不起头来。然而新军也是百战精锐,他们很快将火炮推了出来,对着城头猛轰。北门昨晚上曾被闯破天轰击过,不少地方城墙都被炸塌,白天周传曾率领开阳队予以修补,但多处尚未完工,堆叠的巨石只是徒具其表而已。新军的炮弹重重地砸在城墙之上,巨大的轰响之中乱石飞溅,那些草草堆砌的城墙先后现了原形。新军士兵嗷嗷叫着,冒着城墙上射下来的弹雨,向垮塌的缺口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周传将开阳队和玉衡队的崽子全都调到城墙上,舍生忘死地堵住缺口。新军借助炮火的强悍杀伤,几次突入城内,但周传率领亲卫与新军展开血战,又把新军从县城赶了出去。城墙内外处处都是喊杀之声,靠近垛子口的地方尸首堆积如山,宛如一个巨大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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