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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5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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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那两名大汉移开土袋,乔晓杰脸色青紫,眼睛努出老高,已经死得透了。董汉新无法动弹,就扯开嗓子怒骂谢启仁。才骂了两声,那两名大汉又抬着土袋冲上前来,将他也压在土袋下面。董汉新眼前一片漆黑,口鼻都被堵得死死的,一点儿气也喘不上来。他想再继续怒骂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而且很快他喉中便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像是坠入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迅疾地陷入死亡深渊,不断下沉再下沉,直到被无边的黑暗完全吞噬。

    谢启仁见董汉新和乔晓杰均已毙命,对那两名大汉一抬下巴:“拖出去找个空地埋了。”那两名大汉将口袋中的泥土倒掉,把尸体装了进去,而后一人扯住一具尸体,刚要出门谢启仁又在后面叮嘱:“从北面出去,省得被人瞧见。”那两名大汉齐声答应。他们出了死牢,从过道绕到北门,顺利地走了出去。此时县城的百姓全去主街瞧热闹去了,街巷之中静悄悄的,两名大汉自去寻了空地将尸体埋掉,回来向谢启仁复命。

    再说吴绪昌跟着那队狱卒出了大牢,很快便来到了主街上。早已得知消息的百姓纷纷举家而出,将宽阔的主街堵得水泄不通,打头的两名狱卒在巡城士兵的配合下,奋力地冲开人群,让载满人犯的囚车和身披红绸的刽子手能从主街上缓缓通过。吴绪昌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倒数第二辆囚车,他认为乔晓杰就关在车里。只是囚车上挂着数把特制的铁锁,他如果现在动手很难闯出去,就只好装成瞧热闹的闲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始终保持和囚车同一速度前进。终于囚车驶到了县城正中的十字路口,这里是平常处决人贩的地方。狱卒将四周的百姓向外面赶了赶,那队刽子手便策马赶上来了。一下子要处决这么多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次,因此每个人都配了两把鬼头刀,一把系在背上,一把拎在手里。他们下了马,齐齐在空地上站定,目视第一辆囚车缓缓打开,人犯在狱卒的驱使下在他们面前以跪姿排成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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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有杂役用大海碗端来高粱酒,他们象征性地喝了两口壮胆。此时立在一旁的号炮三声鸣响,由县尉充任的监刑官高声宣布斩首号令,刽子手们将罩在人犯脸上的黑布取下,齐齐扬起了鬼头刀。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呼,人头七扭八斜地滚落在地,无头尸体则被刽子手抬脚踹倒。早有杂役走上前来,将人头和尸体抬走,外面看客有想买心肝五脏的也自去和这些杂役交易。这第一排人才带走第二排人又被推了上来。这批人中颇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虽然手脚都被缚住,仍然不肯跪下,更有人用土话怒骂在场的大小官吏。不过县城的刽子手都是屡经秋决的老手,见过的硬汉多了,看到他们硬抗就在小腹上猛捣一拳,趁着他们吃痛微微弓起身子的刹那,往人膝弯中一踹,这些自诩刚硬的汉子也就纷纷倒地。监刑官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在场人众,重又将斩首命令宣布一遍,刽子手也就又抡起鬼头刀,再次重重劈下,眨眼间又是几缕游魂赶赴黄泉。旁边的百姓一个个看得兴高采烈,在他们得记忆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大场面了,甚至每当刽子手砍瓜切菜般地削下人头他们就大声叫好。吴绪昌身处这些市井俗人之中,知道他们中有专门的眼线,不能表现得太过特立独行,也只能违心地吆喝两声。可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装有乔晓杰的那辆囚车。乔晓杰头上蒙着黑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对周遭的嘈杂浑然不理,不像其他犯人那般歇斯底里,吴绪昌很是担心他,便将一粒秘制丹药取出来藏在手心,准备一救出他来便喂给他,也好保住他的性命。

    不多时刽子手们已处决了数十名囚犯,眨眼间就该轮到倒数第二辆囚车了。此时他们的两把鬼头刀均已用钝,砍人时不甚顺手,不得不临时停下来用磨石打磨刀刃。直到他们先后回到主街正中,监刑官才号令狱卒打开囚车,把犯人们全都带下来。乔晓杰是最后被推下来的,他双手都拧在了背后,和其他人一样打了个攒蹄扣,落地时脚下不稳险险栽倒,那个站在囚车边的狱卒还喝骂了他一句,并且伸手推了他一把。吴绪昌正待用金梭子结果这狱卒的性命,顺势将乔晓杰劫走,就见监刑官身后的百姓中有个人影一闪而没,虽然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吴绪昌却看清此人正是纫兰。她隐伏在人群中没有亲自监斩,自是不愿意抛头露面之故,或许还可能想监视混入百姓中的反清义士。
    (正文)

    吴绪昌见到是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纫兰从鸢统领那儿继承了鬼鸦壶,就算修行日浅也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位一流好手。吴绪昌如果在这儿动手她必然不会作壁上观,如此一来别说救人,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而且刑场百姓众多,稍有不慎便会造成重大伤亡,显然这大违他的本心。吴绪昌估计她没瞅见自己,将头巾向下拉了拉,正想寻个由头将她引开,却见这一队囚犯也跪倒在了街口,行刑的刽子手扯下蒙在他们脸上的黑布,吴绪昌登时目瞪口呆,那人头面上虽然血迹斑斑,却分明不是乔晓杰。也怪自己对术法太过自信,竟然被敌人用移花接木的伎俩给蒙骗了!他愣了片刻后,忽地奋力分开众人,拔足向大牢方向跑去。那些百姓正瞧得津津有味,冷不丁有个家伙闯过来将众人挤开,抱怨和叫骂便尾随其后,但是吴绪昌急着救人,什么也顾不得了。

    吴绪昌重新潜回监牢,复又跃到屋檐之上,沿着早晨走过的路线奔向死牢。监牢内外死寂一片,除了几个年老体弱的狱卒呆呆地守在天井以外,并不见其他人。吴绪昌心中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借着屋脊蹿高伏低,几个起落来到了倒骑辇阵势之前。此刻他只想着救人,至于其他事情完全顾及不上。当下将皇极生象术运到极致,分别拆解檐角的紫盖、罗睺、计都、月孛四星。七政四余变化他了然于心,因此破阵之时得心应手,片刻之后已将倒骑辇尽数破去。他跳到死牢屋顶上,揭开木瓦向下张望。不成想死牢的屋顶是特制的,在木瓦之下还有一层青砖,目的是防止人犯从头顶逃出。这倒也难不住吴绪昌,他用金梭子在青砖之上刻划片刻,很快凿开几道裂缝,将一块青砖剜了出来。青砖下面是成行的檩子,吴绪昌透过檩子向下望去,死牢之中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又换了一间牢房,依然还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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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如是连番将所有死牢都看过,也没发现一个犯人,看样子乔晓杰并不在这里。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发现最里的死牢有些特殊,不仅墙壁是额外加厚的,靠内一侧小窗上的铁栅栏也比别处要粗一些,无疑这里关的是县城最为重要的死囚。敌人如识破乔晓杰的身份,不可能等闲视之,关在这里就成了最可靠的选择。吴绪昌再仔细打量死牢内外,终于发现地面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泥土痕迹,像是从什么东西中漏出来的。泥土与死牢地面存在明显的反差,并非从这里挖出来。

    吴绪昌心中狐疑,顺着泥土痕迹追踪下去,一路来到了监牢外面。监牢之中常有瘐毙的犯人,县城百姓认为这附近阴气重,因此这里一向甚为偏僻,少有行人往来。吴绪昌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路边的泥土中有几个清晰的脚印,是不久前才留下的。脚印深深陷了下去,应是它的主人身负重物所致。吴绪昌沿着脚印的指示走出四五十丈,便到了一处废弃的荒井边。这儿有一片泥土刚刚被人翻过,上面同样留有杂沓的足迹,仔细看还能分辨出是两人所为。吴绪昌疾步赶到近前,将泥土尽数翻开,没多深便找到了一具高大的尸首,正是被土袋压死的董汉新。再去旁边一翻,就将乔晓杰的尸体找了出来。他手臂上脉息全无,早已死得透了。别说吴绪昌本人,就是祖师降临也不可能将人救活。吴绪昌看见乔晓杰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双目垂泪,心想这是自己办事不明害了乔兄,他可死得太冤了。但眼下不是哀痛的时候,他必须赶快回到前左所主持大局。于是他拭去泪水,将董汉新草草掩埋,又把乔晓杰背在背上,寻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跳出城外,一路赶回前左所。

    一百零三 反击

    留守在前左所的展鸿志本无统御之才,自从吴绪昌走后他便焦躁不安地搓着手,在春天盖好的屋子中走来走去。忽然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心中一喜迎了出去,果见吴绪昌背着乔晓杰快步走来。只是乔晓杰脑袋耷拉着,脸侧伏在吴绪昌后背上,像是受了重伤。展鸿志吃了一惊,这才几个时辰的工夫,乔兄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他听到自己声音都变了:“绪昌,乔兄这是……”吴绪昌短短地回了三个字:“进去说。”
    (正文)

    他当先背着乔晓杰进了门,将他平放在地上,展鸿志紧随其后,一眼瞥见乔晓杰青紫的脸孔,骇得他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吴绪昌语调艰涩:“展兄,是我无能,没能救得了乔兄。”展鸿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待要细问却见吴绪昌已经用双手遮住了脸庞,阵阵呜咽和着泪水从指缝中透了出来,显然他内心悲痛已极,强忍这一路已是不易。展鸿志自和他同窗以来,从没见过他如此悲痛。他费了好一会儿才将吴绪昌劝住,吴绪昌泪零如雨,哽咽着说了事情经过,展鸿志眼圈也红了,禁不住脱口而出:“谢启仁真是灾星!可是乔兄明明告诉我他只在后面观望,怎么会落入敌手?”吴绪昌道:“和他埋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军官,估计便是董汉新,我猜测他是看董汉新遇到危险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反而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展鸿志嗟叹良久,问吴绪昌该怎么办。吴绪昌道:“先给乔兄办了后事,城里的情况还要胡本多张罗张罗,得到确信后再做行止。”展鸿志见吴绪昌方寸已乱,忙主动请缨为他分忧,吴绪昌也答应了。

    展鸿志到村中找来铁蛋、翔子,共同商量为乔晓杰办理后事。铁蛋等人一向对乔晓杰不服,但看到乔晓杰死得如此凄惨,也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当下健行军众人出钱出力,给乔晓杰专门打制了一口柞木棺材,并在后山安葬。同时展鸿志派人去联络胡本,询问城中情形。过了两天胡本看城中警戒有所松懈,扮成菜农偷偷回到前左所,将这几日的经历向吴绪昌一一讲明。原来当日他回家之后,左等右等不见吴绪昌来找,估计吴绪昌已趁乱将人救走,便出门找熟人打探消息。当胡本听说监牢一切如常,法场也毫无意外,所有犯人均被枭首示众之后,心中也犯了迷糊,他又找熟悉的狱卒询问,证实此言不虚。谢启仁藉此一战声势大张,在县城中的威望较之前更上一层楼,他还野心勃勃地派了一批心腹到新军和汉军营中,名义上是帮助他们肃清残匪,实则将军中大权揽于己手。谢启仁背后有人支持,寻常官员哪敢和他相抗,要么俯首帖耳听从他的调派,要么敬鬼神而远之,尽量避免和他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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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胡本听说只有一个人称仙姑的女子敢和他当面顶撞,甚至当众揭过谢启仁的伤疤。谢启仁似乎对她深有忌惮,也没把她怎么样。吴绪昌心中一动,问道:“这个仙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胡本说道:“谁也说不清她的来头,只知道她来了有段日子了,据见过她面的人讲,她长得就和画上的仙女一样好看,而且本领高强。她在州县之中广收人心,不少官员得过她的恩惠,对她敬服有加。老百姓中有传言,说董汉新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中了她的术法使不出本事。”

    吴绪昌这下清楚了,姿容绝代又懂术法的,除了纫兰还会有谁?胡本既然提到她协助守城并大破董汉新,那么乔晓杰很可能也是因为她而落入大牢中的。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又添几分懊恼,然而想起纫兰如古井般波澜不兴的双眸,他也无法愤恨起来。倘使纫兰不是铁了心维护朝廷的贵胄子弟,他或许可以把她看成一个倾心相交的朋友,但现实却是双方互为敌对,说不定哪天就要兵戎相见,再好的交情也敌不过这道鸿沟。吴绪昌少时跟随祖师学艺,很早便练就了一身本事,海内罕有敌手,那时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即便遇上了强敌也敢斗上一斗。随着阅历渐增,他终于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扭转的,所谓宿命大抵如是。

    “吴兄弟,你还有别的事没有?”胡本的一句问话将他拉回现实。吴绪昌赶忙说道:“你回去继续打探消息,别的事就不用管了。”胡本领命而去。吴绪昌想到汉军营的纷乱状况,觉得非曲人良不能安定此间形势。于是他从健行军中选出了两名精干兄弟,命他们携带上自己的亲笔书信,到关内洧川县将曲人良请回来。那两人见吴绪昌说得郑重,当下表示不辱使命,一定让曲人良和他们一同回来。吴绪昌刚刚将这两位兄弟送走,就见远处烟尘飘扬,一骑骏马踏着烟尘向前左所飞驰而来。马上之人穿一件酱色短衫,左手稳控缰绳,显得颇具英气。吴绪昌立时招呼出声:“周传!”
    (正文)

    周传口中答应,同时小腿用力夹住马腹。骏马识得主人的心意,逐渐放缓脚步,一路小跑着来到吴绪昌跟前。周传下了马,携住吴绪昌的手,仔细打量了片刻:“绪昌,你遇到啥过不去的坎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吴绪昌抚着深凹下去的脸颊,语气低沉地道:“你还不知道吧,乔兄不幸亡故了。”周传吃了一惊:“乔兄?他、他怎么会……这是哪天的事情?”吴绪昌目视远方:“大前天出的事,已经葬在后山了。”周传不愧在算科上有独到造诣,心思十分灵便,立刻便反应过来:“你是说乔兄也参加了汉军营攻打县城的战斗?是你派他去的吗?”吴绪昌每逢回忆起当初的情形心底便隐隐作痛:“是他要去劝说汉军营董汉新不要举事,我就同意了。谁知道他也跟去了县城,失手被敌人擒获,在县城被人害了。”周传嗟叹良久:“绪昌,咱们同舍的六个人中,乔兄年纪最大,脾气也是最好,这样一个老好人竟然走得最早。”

    吴绪昌垂下了头:“也怪我一时疏忽,总觉得这事没啥风险,可谁知他竟然轻敌冒进!”周传说道:“今天我正好来了,无论怎样也得给乔兄酹酒上香,绪昌,你给带个路吧。”吴绪昌便吩咐翔子去取祭祀之物,两人步行前往乔晓杰的坟茔。路上吴绪昌说道:“周传,你是奉蔡大哥的命令来的吧?”周传道:“正是,这事还和打县城有关。大掌柜原本准备明年或后年再行发动,以期一战成功,可谁想董汉新这犟种不听号令,擅自就做了主。谢启仁借此机会大搞株连,好多兄弟都被秘捕了。大掌柜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启仁只会越来越强,唯有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退回城里不敢轻举妄动才好。”吴绪昌道:“所以蔡大哥说要我们帮忙?”周传道:“正是如此。大掌柜说他能信得过的好兄弟只有你一个,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吴绪昌想起折箭岭那次周传并没告诉自己实情,内心隐隐有所芥蒂,但他抬出蔡肃辰,究竟无法拒绝:“帮忙可以,但不知要怎么帮?”周传说道:“谢启仁有几个心腹正在汉军营调查和董汉新关系密切的人,汉军营因为标统已死,上下对此都唯唯诺诺,没人敢和他们对抗。大掌柜说若能将这些人铲除,定能令敌方士气沮丧。只是他们身边有一支精干的小队保护,这队人中不乏精挑细选出来的奇人异士,若是以堂堂之阵对抗,闯破天也占不着什么便宜。大掌柜觉得绪昌你可以带人将那支小队引开,然后大掌柜亲自捕获谢启仁那几个心腹,如此一来稳操胜券,绪昌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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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自打乔晓杰去世之后吴绪昌一度神志恍惚,可此刻他却从周传的话中察觉出了几分异样,立时发问道:“听这意思这主意不是蔡大哥出的吧?”周传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就说什么都瞒不过你,换成是我的话一定是自己去引开那些敌人,让你去击杀谢启仁的心腹。但现在闯破天拿大主意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叫巫征夷的人,大掌柜对他言听计从,我也没有办法。”

    吴绪昌还是第一次听说巫征夷的名字,他问道:“这是哪位英豪?怎地我从来没听说过?”周传道:“他是大掌柜在凤凰厅时的旧交,前几个月才来到这里,也不知他给大掌柜灌了什么迷魂汤,大掌柜对他是信任有加,他要做什么都依着他。这人没啥大本事,就好耍弄阴谋诡计,我们这些干事的反而受到冷遇。我就是想不通他凭什么能跳到我的上头?论功劳论资历论才能论见识我哪点不比他强?”顿了一顿又说道:“绪昌,你和大掌柜关系匪浅,得空了也替老朋友说句话,我要是在闯破天站稳了脚肯定也多帮衬你。”

    周传虽然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吴绪昌却听明白了。周传在闯破天中属于外来户,和蔡肃辰的一帮老兄弟不能相比。然而周传博闻强记又颇有智略,使他成了闯破天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因此蔡肃辰将他列在了第四的位置。后来闯破天的二掌柜在折箭岭中伏而死,三掌柜也被谢启仁秘捕处决。周传就起了活泛心思,想争那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位置。不想蔡肃辰却抬出了巫征夷,将周传牢牢限制住,让他不能尽展手脚。周传对此十分不满,借着向吴绪昌转达请求的时候便将自己的私心显露出来。

    吴绪昌应道:“原来中间有这么一段关节。周兄你放心,咱们是实在兄弟,咱不帮自己人还能向着外人不成?你做啥事兄弟都鼎力支持。”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绝不插手闯破天的内部事务。周传不知道他内心的打算,闻言大喜过望,一把扯住了吴绪昌的双手:“绪昌,我就知道你是信人!大掌柜这次会亲自到汉军营,你把敌人调走之后就来见大掌柜,把我的功绩都和大掌柜摆摆!”吴绪昌点头答应,周传给乔晓杰上了香,又把苞米酒洒在坟前,深深地作了两个揖,回身朝吴绪昌一拱手:“绪昌,大掌柜还等着我回话,我就不多留了。具体哪天出动你等我的信儿,我那件事千万别忘了,谨记!”
    (正文)

    周传走后吴绪昌将健行军的骨干召集起来,和他们说了蔡肃辰的打算。铁蛋一听就拍案而起:“闯破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又那俺们当猴耍!功劳都是他们的,却偏偏让俺们和人血战!这件事俺看不能干!”翔子做了铁蛋的应声虫:“对,我看也不能干,闯破天办事太不地道,总是坑别家肥自家。”展鸿志原本快人快语,但他想到吴绪昌定是想趁这个机会为乔晓杰复仇,因此话语中带了几分迟疑:“绪昌,周传怎么能这样啊,他到底向着哪边?”

    吴绪昌看反对的人太多,只好给大家分析利弊:“闯破天的确不地道,但这次咱们要对付的是谢启仁,他是咱们最大的敌人,大家纵然对闯破天有啥不满也先放一放,办好眼前的事再说。”纵海冷不丁插了一句:“吴兄弟,我们不是不听你的,可你忘了上次闯破天糊弄咱们的事了?他们这次要还那样,咱们是不是也太蠢了?”吴绪昌明白他说的是折箭岭那次事,正因为闯破天要抢头功,才让两路人马都进退维谷,幸亏吴绪昌本领高超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吴绪昌道:“咱们自己多留些神吧,我已经让胡本去探听消息了。如果遇到危险我先顾着咱们健行军,直到把大家一个不落地带回来。”他说到这份上别人也无从置喙,但铁蛋明显脑筋转不过弯来,坐在那里气鼓鼓的。吴绪昌知道这家伙是直肚肠,话说开了也就了了心思,便把他单独留下来。怎奈铁蛋这次甚为坚决:“吴兄弟,你要让俺干啥都行,哪怕揪了脑袋俺也没意见,但要是别人让俺这么干肯定不好使。蔡肃辰这狗娘养的没安好心,分明就是借刀杀人!”他跟从吴绪昌时日已久,也学了几个文绉绉的词句,这借刀杀人便是其一。吴绪昌见一时无法扭转他的想法,便打发他回家琢磨一下,明日再和他商量。铁蛋临走前撂下一句话:“吴兄弟,你说破嘴也不可能让俺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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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连日来心力交瘁,铁蛋一走他便回到自己房间打坐休息了。他以五心向天的姿势盘坐在床上,从丹田提气先过巅顶,经玉枕下十二重楼,运行一个小周天完毕,刚要将气息运行至阴维阳维,忽然心底一动,感觉自己预设在村子四周的阵势有所变化。只是这变化来的不太明显,像是小兽不慎闯了进来。他吐出胸中浊气,没有惊动翔子和他老爹,独自一人披衣起来,出门直接赶到村外,张开天目一瞧便发现村口的消息石、绊马索都挪了位置,但都是从玄空太易卦的一条分金移到另外一条分金,即使挪动了生成合十一例照旧,也不会导致格局发生改变,难怪之前会发生误判。吴绪昌心中惕然,将金梭子藏在手中,沿着村口的小路缓步前行,寻找潜入者隐藏的位置。猛然他听到背后微风飒然,有人从小路上穿行而过,他手一扬便要发出金梭子,却听那人叫出了声:“是我!”

    吴绪昌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纫兰,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纫兰面色一窘,但随即泰然说道:“我来当然是有话要说。”吴绪昌想起乔晓杰惨死的情状,心头怒火熊熊而起,冷冷说道:“你害得我们还不够惨?还想过来看看惨状?”纫兰喃喃道:“你那朋友死在大牢里,确实是我不好。”吴绪昌没想到她会坦诚其事,怔了一怔,把将要脱口而出的指责咽了回去,与其却依然冷峻森然:“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纫兰道:“当日董汉新领了一些汉军营的人乱哄哄地来到城下,县里人手有限,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县尉出面找到我,恳请我出手相助。你是知道我身份的,若是听任城池被攻破朝廷、总督那儿我都没法交代,所以我被迫使了点法子,暂时压住了董汉新。谁想你那朋友冲了出来,靠着一道灵符挡住了我。那时我心情急躁,哪顾得上辨认他的身份,惶急之间失手将他打伤。但转瞬我就发现他是一个不会术法的寻常人,之前全仗着那灵符的威力才挡住我,因此我也没痛下杀手。你那朋友受了伤无法行走,被谢启仁打入了死牢。谢启仁怕有人劫法场营救,就在死牢中将他用土袋闷死了。我说的都是实情,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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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亲自去过城里,自然知道她的话里没掺水分,暗想乔晓杰的死的确不能怪到她一个人头上,何况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再提旧事也毫无裨益。只是自己刚才冷眼对她,倒不好一下子扭转过来,当下仍是板着脸问她:“人都没了查不查有什么用?你有话要说就赶紧说,我可没太多工夫陪你。”

    纫兰叹道:“都多少年了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就不能平心静气一些吗?我这次来就和你现在面对的危局有关。谢启仁往汉军营里派了好几个人,想必你是清楚的。他们身边有十来个护卫,人人都有精湛术法在身,并不容易对付。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练的都是西狩获麟之术,虽然易于速成,但招式中有重大缺陷,每逢近身以左掌化出翻卦之时,都会丢掉艮卦的变爻,只要以此应敌必定可以击破他们。”那翻卦掌是丹士练气的法门之一,分为山水两种,以山象征不易之体,以水象征变易之用,诀窍是“上起下落,下起上落,中起中落,边起边落”。若能将翻卦掌练成,那将无往不利。吴绪昌精通易理,自然之道艮卦若按山法将翻成坤卦,若按水法将翻成巽卦,对方若弃掉艮卦变爻不用,以他的本事随手可破,甚至普通人稍加点拨也能与他们对敌。吴绪昌知她所言不虚,不觉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纫兰淡淡道:“我这就把底透给你,省得你总怀疑我别有用心。谢启仁这家伙强梁难制,虽然名义上是为朝廷办事,但却暗中勾结群盗谋求不轨。我怀疑他另有打算,准备让他长点记性,你也知道我不方便出手,就只好拜托你了。”吴绪昌直视她的双眸:“你说的还挺坦诚,就不担心我另行调派人手干些别的?”纫兰笃定地说道:“谢启仁给你带来不少麻烦,你必欲除之而后快,当然是优先对付他。如果你想要耍别的花样,县城也自有准备,你尽可放手一试。”听她的意思显然已将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吴绪昌不由有些悻悻:“运来你早已将一切算定,我只需按你划出的道来行事,像这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情况我还是第一回碰见。”纫兰嫣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谁叫你这样会算计,我不得不多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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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夜风撩起了她额前的几绺青丝,更衬得她容貌妍丽不可方物。吴绪昌不敢与她对视,将头转向一边:“你可真是个女诸葛呵!我听人说你被叫成仙姑,可是确有此事?”纫兰道:“那是凡夫俗子信口开河胡说的,我一个东奔西跑的小女子,哪敢妄称仙姑?就像我称呼你二萧何,你敢答应吗?”吴绪昌一时语塞,但他心思转得快,停了一停便说道:“萧何是人不是神,和仙姑不可同日而语。再说我自剖心迹,不过为海内苍生谋条出路罢了,这些虚名我岂会放在心上?”纫兰微蹙蛾眉,显然对吴绪昌的话不大认同,但她知道吴绪昌矢志不懈,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改了主意,当下说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尽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终有一天会有所成。”说到这里她向村中看了一眼:“有人朝这面过来了,我不便久留,你也回去吧。”说吧转身飘然而去。吴绪昌已听出来人是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翔子,也担心被他瞧见,所以匆匆而回。翔子走到村口,迎面碰上吴绪昌,不解地问道:“吴兄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吴绪昌掩饰道:“适才听见外面有动静,不放心才过来看看。”翔子道:“今晚本是纵海当值,这老小子不知跑到哪儿偷懒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见,看来明天得敲打敲打他。”吴绪昌道:“他在后山那片转悠,咱们别去搅扰他了,这便回吧。”翔子知道吴绪昌的本事,便和他一同回去了。

    次日一早吴绪昌把健行军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道:“我昨夜苦思冥想,总算想出了一套简易可行对付敌人的办法。”接着他手上比划口中讲解,什么“癸五正土太岁基,化行阴阳有门路”,什么“进三退六是生门,星奔电迈不可迟”,虽然口诀十分繁复,但实际运用则较简单,那便是三人结成一个小阵,内中一人以膂力挥动长棍封堵敌人的左右退路,另外两人不管敌人进退,只顾用刀斧削砍敌人的双腿。三人之间必须保证步法的统一,须按后天八卦迈步,不能超前或滞后。吴绪昌为求简便,让三人之中挥动长棍的喊出口令,其他两人听口令行动。因后天八卦循行次序无非顺逆两种,不过半天众人已练得纯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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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怕他们对敌时手眼生疏,又亲自扮作敌人和他们对抗,对其中的舛误之处予以点拨。到了申牌时分,大家已经能将小阵运用自如了。在吴绪昌耐心传授之时,健行军众人皆在勤学苦练,唯有铁蛋懒懒散散地坐在一旁,他没加入任何一个小阵,自然也就没有跟着比划。吴绪昌将众人都遣散之后,叫住了准备一同离去的铁蛋:“怎么?还没想清楚?”铁蛋嘟囔道:“昨儿个俺已经说过了,要是咱自己的事俺没话说,帮别人出头做事那是傻子,俺不干。”吴绪昌道:“闯破天和咱是一条船上的,他们好了咱也跟着受益,他们如果败了咱们就得独自对抗朝廷。”铁蛋道:“那像你说的他们怎么不去将护卫引开?偏偏让俺们去做,这摆明了就是耍傻小子。”吴绪昌道:“铁蛋,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事得放长远了看。我们和闯破天结成同盟,就好比两口子的关系。你想想看,天下的夫妻哪有不拌嘴吵架的?吵完架后难道能天天板着脸过日子?终归还得有一个人委曲求全,才能继续过下去。蔡大哥这人你也见过,做事是没得挑的,他能暂时忍让一些,可他手下这些人就不会这么想,若是稍微吃点亏就会大叫大嚷。既然他们不肯吃亏,我们就只好委屈一些。”听他这么一讲铁蛋低下头去,半晌他低声说道:“吴兄弟,是俺头脑简单,想事的时候没拐过弯来,你去汉军营的时候也带上我吧!”吴绪昌击掌称赞:“好!不过他们都已结成了阵势,也不便再行拆分,正好我身边缺一个挥旗传达号令的,你就来干这活吧。”铁蛋欣然领命,自去准备不提。

    转天周传派人通知吴绪昌,说闯破天已结束停当,今夜二更到达汉军营,需要吴绪昌在此之前将那些护卫引出来。来人还携带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箱子上引出一团小手指粗细的引线。他介绍说这箱子里装的是混合了铁砂的黑火药,一旦响起来惊天动地,敌人只要听到就必会出营查看,而这就给了闯破天乱中取胜的机会。吴绪昌请他转告蔡肃辰及周传,说自己会按时出动,配合闯破天拿下这些敌人,信使满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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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使甫一出门,铁蛋就迫不及待地凑到木箱跟前,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这玩意可靠吗?”吴绪昌从外面送信使回来,闻言说道:“检查一下不就清楚了。”他们打开木箱,里面被分隔成了数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中都是填得满满当当的黑火药。吴绪昌用指甲抠了一些来,略微捻了一捻便说道:“不错,是上好的黑火药,看样子我们要给汉军营送一份重礼了。”铁蛋摩拳擦掌:“吴兄弟,你就瞧好吧!”

    当晚夜幕刚刚降临,吴绪昌便带着健行军大队人马离开了前左所,步行向青龙碾子进发。他们对铁路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哪里能进哪里能退都做了周密安排,再加上汉军营元气大伤守备不严,他们很快就悄悄潜到了预定地点。吴绪昌指挥纵海和翔子将木箱埋在营门外不远的地方。铁蛋手提小旗紧靠着吴绪昌,低声问道:“吴兄弟,还有多久到二更?”吴绪昌道:“还有两刻有余,今天没耽误工夫。”说着他抬头向远处望望:“有闯破天的消息没有?”展鸿志从旁插话道:“他们还没派人过来,估计是没来。”正说着前面起了小小的骚动,一位健行军兄弟引着白天见过的信使过来了。那人急切地说道:“大掌柜已经布置好,还是按原定计划动手。”吴绪昌点头道:“我明白。替我转告蔡大哥,我们一定全力以赴。”那信使见吴绪昌已安排妥当,就向他拱拱手,又穿r入夜色回去了。

    子夜时分的汉军营早已陷入了沉沉酣梦,谢启仁派出的那几个心腹以为城外叛匪经历董汉新一事早已胆寒,因此放心安睡,哪料想得到汉军营外已有数百人集结。猛然间外面传来一声震彻天地的轰响,一团鲜艳如火的红光渲染了浓黑的夜空,汉军营内外所有人耳中都嗡嗡作响。不同的是营外的人满面兴奋,迎着火光冲向汉军营,营内的人却都手足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那些护卫反应较快,他们一面分出人手保护头领,一面出营查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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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出营地的这五六个人迎面正碰上了吴绪昌率领的健行军大队,这些护卫不敢怠慢,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刀舍命搏斗,同时呼喊汉军营的士卒来帮忙。吴绪昌带队冲在最前,一个护卫正持刀砍出,吴绪昌抓住他的手腕一勾一带已将他的长刀夺下。那护卫骤然失去兵刃却不慌乱,向后退出半步右掌横带,掌心按着二黑五黄正煞,向吴绪昌肩头拍下,正是西狩获麟之术的精妙招数。他满意为这一掌下去吴绪昌不死也得重伤,但谁料吴绪昌信手一推,便已将他的杀招化于无形。

    那护卫想不到居然有人能破去自己的术法,微微一愣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咆哮:“受死吧!”一个黑壮汉子斜冲出来,一拳捣在他的脸上。这一拳虽然虽然平平无奇,但却劲力奇大,护卫经受不住砰地一声栽在地上。又有三个健行军结伴而来,用斧头斩下他的首级。而与其他健行军对阵的护卫也纷纷吃了苦头,他们之所以敢以寡凌众却并不感到害怕,是因为他们自恃精通术法,普通人难以挡住他们的随手一击。但没想到他们甫一出手,便看到健行军一声唿哨,以三人为一队结成一个个小阵,每阵中央一人长棍着地横卷,将他们退路尽数封堵,而另外两人则矮身以斧头削砍。木棍远比护卫拿的长刀攻击范围更大,护卫们不得不闪身趋避,那只才一动作对面三人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且都是按着后天八卦的步法,登时将他们弄了个手忙脚乱。有人冒险使出西狩获麟之术,但不知如何竟被对方以平淡无奇的招式轻而易举地化解,然后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只不过三四个照面,这几个护卫已被尽数殄灭,汉军营中虽然冲出了大批士卒,但他们群龙无首,又加上谢启仁派来的人在营中大作威福,导致士气极为低落,根本挡不住昂扬奋进的健行军。转瞬吴绪昌已带领众人杀出一条血路,向着营地深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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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四、分势

    闯破天的行动与健行军相互呼应,在健行军吸引了大量敌人的同时,闯破天越过青龙碾子车站,从背后发起了突袭。汉军营全无斗志,在闯破天的攻击下节节败退,片刻工夫已被闯破天杀到营地之中。谢启仁那几个心腹见势不妙,在护卫的保护下狼狈逃窜,但没跑多远便被吴绪昌带人截住。健行军已经摸清了这些护卫的虚实,轻而易举地便将他们一一打翻在地。谢启仁的心腹仓皇逃命,但因为他们仓促之间没来得及穿外衣,白袷中衣在火光下又十分醒目,不多时便被健行军从后追上。内中有个胖子跑丢了一只鞋,脚步蹒跚踉跄而逃,铁蛋从后面大吼一声,只震得他心胆俱裂,越发挪不动步子,一跤抢在了地上。胖子口中叫着:“莫打莫打,我有话要说……”铁蛋哪里肯听,挥起旗杆朝他后脑打了下去。那旗杆乃是镔铁所制,比人脑袋可结实多了,一旗杆下去打得那胖子头骨碎裂死于当场,连脑浆都淌出来了。铁蛋大笑道:“痛快,痛快!”又继续追赶其他敌人。

    谢启仁的几个心腹知道落到健行军手中绝无好下场,四散奔入了军营之中,试图藏起来蒙混过关。恰巧蔡肃辰也领着一彪人马迎面杀来,他手抡一口雁翎刀,劈砍之时神威凛凛,他身后的闯破天崽子也如下山猛虎一般,跟着他奋力冲杀。吴绪昌遥遥望见,欣喜地喊道:“蔡大哥!”蔡肃辰哈哈大笑,豪迈不减当年:“好兄弟,你也来了,待收拾完这帮兔崽子老哥和你好好叙叙!”说这话手上却不缓,刀中夹掌一掌拍翻一个汉军营正目,顺势取了他的性命。吴绪昌心中一热,朗声应道:“好!”两路人马各自盯住两三个人追了下去。中途不断有人冲出阻拦,但多是汉军营军兵的自发行为,缺乏将领统率指挥,很快均被杀散。

    吴绪昌紧紧盯住一个黑脸瘦子,此人不住吆喝别人上前阻拦,似是其中的首领,吴绪昌几个大步赶上前,手挥足踢之下敌人躺了一地,只留下身后一片呻吟。那黑脸瘦子如耗子一般猫腰钻进了储藏食物的仓库,吴绪昌更不犹豫,紧随其后钻了进去。这仓库里面堆满了成筐的白菜萝卜,正中有一个不大的沙堆,里面埋的是刚刚收获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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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循着声息追到近前,突然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正准备张开天目细细搜寻,突然一片沙土高高扬起,形成一道沙幕。那个黑脸瘦子从沙幕背后突袭而出,一记冲拳砸向吴绪昌面门。虽然变生顷刻,但吴绪昌焉能被他打中,右手向外一拨已将拳势拦在外门。瘦子变招倒也迅捷,化拳为抓以虎爪拿吴绪昌手腕。吴绪昌看出这瘦子有些本事,并非酒囊饭袋之辈,但他哪耐烦和这等人物纠缠,信手封了他的神门穴,叼住他的手腕向后一带,瘦子整个身体就飞了起来,而后重重跌在地上。那瘦子忍着疼痛从地上挣扎起身,正向从仓库后门逃走,却看见后门被人撞开,迎面闯进来一个铁塔一样的大汉,手中雁翎刀闪着秋水一样的寒芒,登时将他的退路完全堵住。瘦子横下一条心,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他人在半空那大汉却已将雁翎刀脱手掷出,瘦子在空中无法闪避,伴着一声惨嚎,雁翎刀直贯入肚腹,他也被雁翎刀上的神力带到地上,呻吟着爬不起身。他看着从两个方向逐渐逼近的吴绪昌和蔡肃辰,终于想明白了原委,手指颤颤地指向吴绪昌:“你便是吴绪昌!原来之前说你死的传言都是假的!”吴绪昌微微颔首,也没多说什么。蔡肃辰倒是大踏步上前,攥住雁翎刀刀柄,森然道:“不错!我等匡时救民,专杀奸佞!”说着手腕向内一旋,奋力将雁翎刀拔出,瘦子的肚肠都被带了出来,他呻吟一声登时毙命。

    蔡肃辰将刀上血迹草草拭干,转回身向着吴绪昌呵呵大笑:“兄弟,多日不见,可想煞哥哥了!也不知在前左所一向可好?”吴绪昌道:“托大哥的福,都还过得去。只是董汉新这一死,却给大伙留了个烂摊子,这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蔡肃辰知道健行军在汉军营中有不少体己人,此前大部已跟随董汉新在县城外战死,健行军可谓损失惨重,便安慰道:“兄弟,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都好端端地活着,还可以积攒力量等待下一次大举。”吴绪昌点头道:“眼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大哥手下兵强马壮,到时小弟甘附骥尾,能跟着大哥出点力便成。”蔡肃辰捻着颔下的胡须:“兄弟太谦逊了,凭你手下这些精兵强将,想做什么事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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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说说笑笑,正待走出仓库却见外面人影闪动,已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周传也在其中。蔡肃辰见状大喜,道:“兄弟,这几位都是我们闯破天的头领,有人你没见过,做哥哥的给你引见一下。”说着一指当头一位身材瘦小双睛暴突的矮子:“这是我的多年至交巫征夷。”巫征夷双目如电,在吴绪昌身上停留了片刻方才伸出手掌:“幸会!”

    吴绪昌看那只手有如鸡爪一般干瘪枯瘦,自掌心向指尖有五道黑气贯注,这是常年习练苗疆蛊毒所致。这手掌只要抓人一下便会将手上毒质传递过去,端的是厉害无比。吴绪昌记得周传曾说过巫征夷是凤凰厅人,不知如何他竟会练成这种本事。不过吴绪昌坦然不惧,叫声幸会伸手与巫征夷相握。巫征夷手上加力,暗中将毒质运到指尖,准备给吴绪昌个下马威。吴绪昌感觉手上传来酥麻的感觉,当下不动声色,中指在巫征夷手心一勾,正中掌心的劳宫穴,小指向下一按,封住了少泽穴。他手指动作极为迅捷,巫征夷来不及反应便已着了道儿,手上的毒质未及发出便已全部被倒逼回来。巫征夷变了脸色,这毒质若侵入手厥阴心包络将无药可救,因此忙不迭地将手掌抽回来:“吴老弟还真是好客。”吴绪昌淡淡道:“彼此彼此。”

    蔡肃辰本领远不及二人,再加上仓库内漆黑一片,他竟不知道二人在刚才已交换了一招。他又指着周传身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道:“这位是奉天新式学堂出来的,叫邓君用,在我这里管钱粮进出。”邓君用比巫征夷谦和多了,他和吴绪昌见过礼,说道:“早就听说您本领了得,刚才见到您的身手果然名不虚传。”吴绪昌嘴上谦逊了几句,就见周传挨了过来:“绪昌!”吴绪昌看着他热切期盼的眼神,知道他的意思,便冲他颔首致意。不成想周传却会错了意,以为吴绪昌已代他向蔡肃辰递了话,心下喜不自胜,两眼都放出兴奋的光芒。这时铁蛋等人也找了过来,蔡肃辰说道:“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出去说话!”吴绪昌道:“好!健行军的兄弟,跟我从这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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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闯破天和健行军迅疾离开了青龙碾子,一口气奔出了五六里才稍作休整。吴绪昌对蔡肃辰说道:“蔡大哥,这一次你估计谢启仁会怎么办?”蔡肃辰道:“谢启仁黔驴技穷,估计又会向上面求助,但他即使有援军也不怕,这儿是奉天又不是京师,他就是再有本事到咱的地头上也得按咱们划出的道儿来。我听说自从东南互保之后,南方各省的会党甚为活跃,照这样子迟早有一天会独立,只是我们北方比较沉闷。但只有他们一起事,压在我们肩上的担子就轻了,我们便可以放手对付谢启仁。”吴绪昌对此欣然赞同:“南北并起,大业可期.到那时我们齐心协力,再造一个煌煌神州!”蔡肃辰豪情满怀:“愿与吾子相会于彼时!”

    吴绪昌和蔡肃辰言谈正健之时,展鸿志等人也和闯破天的其他头领在旁倾听。展鸿志冷眼旁观,见巫征夷不住上下打量吴绪昌,便悄悄地凑到周传跟前,问他巫征夷是什么来头。周传不便多言,用力捏了一下展鸿志的手心,展鸿志就不再发问了。不过从他的角度看,巫征夷这人面相凶恶眼神狠戾,多半不是什么好人,看来有空得叮嘱一下绪昌,免得他又心善吃亏。双方休憩了约有一刻上下,吴绪昌便率领健行军向前左所而去,而蔡肃辰则带着闯破天回了老营。从他们突袭汉军营开始,到这时不过才用了一个时辰。因为汉军营全无防备,吴绪昌这一方可谓大获全胜。

    事情发生时谢启仁毫无知晓,知道天明才接到密报说汉军营被人突袭了。他本来正在喝早茶,一看到密报气恼得将茶杯摔在地上,候在门口的下人听到茶杯摔裂的声音,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看到老爷脸色铁青,胡须不住抖动,不由有些胆战心惊。还没等他将茶杯碎片拾掇出去,头顶传来谢启仁的暴喝:“滚出去!”那下人全身一哆嗦,知道谢启仁喜怒无常,若是发起火来就要杀人立威,于是赶快将碎片攥在手里,也顾不上手掌被割破,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刚刚倚在门旁喘了一会儿,另一个下人从外面进来了,指了指关闭的房门,意思是问谢启仁在不在。前面的下人答道:“爷正在气头上,咱就别捋虎须了。”外面来的这位道:“可林仙长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让他这么等下去也不行啊!”前头的说道:“要去通禀爷你自个去,莫要扯上我。”于是后面这位单独进门,却见谢启仁虎着脸说道:“干啥?出去!”这下人脸皮要厚一些:“爷,林仙长来了。”谢启仁一挥手:“不见!”那下人低声应是,刚要倒退着出门谢启仁又变了主意:“算了算了,你把他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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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片刻林幕丑陋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原来林幕在县城里无所事事,每日与三山五岳的散人谈论性命之理,家中人来人往有如酒肆,他又不善治产,因此不几日便欠了不少银子,故此来向谢启仁要些周转。谢启仁一听是这事,本来阴郁的心情更加恶劣,当时便要发作出来。但林幕是个机警人,一进门就瞧出谢启仁神色不对,当下说道:“我原是山野逸人,也不知衙门里头的规矩,帮办就多担待些。若是帮办有什么悬而未解之事,我等愿效犬马,为帮办分忧解难。”谢启仁想想也觉得他言之有理,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将桌上的密报扔给他:“你先看看这个。”林幕识记过人,当即数行俱下,将密报粗粗浏览了一遍,心中已有成算,问道:“帮办是为这事忧心?”谢启仁道:“还能为哪件事?唉,一个小小的董汉新就让人睡不着觉,更何况那些反贼难以诛杀穷尽呢?”林幕胸有成竹地道:“单论汉军营并不为难,只需将他们打散编入新军和民团即可,这样数十人盯着一两个人,不怕他掀起风浪来。”

    谢启仁没想到林幕不仅精通术法,更兼有如此深邃的眼光,他微微颔首:“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汉军营是不能留了,必须拆分处置。这件事就先定下了,对付反贼你有什么办法?”林幕道:“反贼就像春天的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发一茬,永远不可能将其杀尽.一旦朝廷举动违和,反贼便又全面兴起,因此我以为堵不如疏。”谢启仁将上半身往前倾了倾:“这说法倒是新鲜,你且说说看如何疏法?”林幕说道:“这法子说来也不难。汉初时诸侯强盛,乃至有吴、楚、赵、胶东、胶西、淄川、济南七国变起,幸赖贾谊效谋于前,周亚夫陈力于后,是以危而无患。自此之后,汉帝用‘众建诸侯以少其力’的办法,允许侯国推恩分封,以后大国不过数十里,小国不过一乡一亭,再也无力与朝廷对抗,这便是推恩令的由来。帮办可仿照这个办法,在贼人中选择一两个有名望又有野心的贼帅,暗中扶持他做头目,这样一来必然不被原有头目所容,贼人之中内部便起了纷争,帮办可坐山观虎斗,此强则扶彼,彼强则扶此,他们打得不亦乐乎,县城也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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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启仁半信半疑:“这条计谋说来轻巧,可能够推行下去吗?”林幕道:“帮办刚才让贫道出主意,贫道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此计的实行,非有得力之人不可。”谢启仁的手下在汉军营几乎损失殆尽,他手头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便问道:“既然如此你可有举荐之人?”林幕道:“先零之役赵充国说‘莫若老臣’,贫道也是这个意思。”

    谢启仁见林幕肯为自己出力,不由喜上眉梢:“道长愿意为国效劳,那自是再好不过。之前你说缺些银子使用,到底需要多少?”林幕说了半天专等他这句话:“这些日子总共欠了外面八十六两七分有奇。”谢启仁大手一挥,唰唰签了一份手令:“先给你一百两银票还了外债,本帮办另拨你一百两留作活动使用,你不必吝惜银子,只要事情能够办成,哪怕本帮办自掏腰包也行。若是用到哪一个人,你可凭着我的手令先行调用,回头和我说一声无有不准。”林幕大喜过望:“承蒙帮办看重,贫道敢不尽力?您在县城中就只管听信便成。”谢启仁起身相送:“如此有劳。”

    谢启仁送林幕出门之后慢慢冷静下来,他对林幕所知有限,刚才虽然痛快答应但心底实在没数,本想派个人去盯着林幕看他做些什么,但一想以林幕的本领立时便会发现,就只好生生忍住。而林幕也知道谢启仁对他留有余地,出门之后没多久便拐到一个小巷子中,目的是观察谢启仁是否派人盯梢。等了半天没见旁人从谢启仁住处出来,他对此比较满意,便起身去找天残求云宗。求云宗和林幕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最近每天也都在清谈之中度过,一见林幕拿到了大额银票,不由喜出望外:“师弟,你可真有本事,这是哪家的大财主如此慷慨?”林幕道:“还能有谁,谢大帮办呗。不过他的钱可不好拿,需要帮忙做事。”求云宗拧起了眉头:“他不是看不惯咱们吗?怎么会求咱们帮忙?”林幕道:“这次有所不同。”当下将今天见面的情况说了。求云宗一拍大腿:“这事该着落手里,咱师兄弟做正合适。上次南关的刘瘸子要迁坟,我一直没有答应。他是本县的坐地户,打听消息一贯方便。”林幕道:“迁坟好办,师兄去查验风水,贫道用天星择吉,给刘瘸子安排妥当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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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随即赶到刘瘸子家,一番施为让刘瘸子心服口服,刘瘸子也不食言,立刻派人知会了城里的三教九流,让他们全力寻找健行军和闯破天的人。这大网一撒下去,还真就探出了一些端倪。有人回来说南关这一带有两个人颇为可疑。其中一位再次赁了两间矮屋,平时就只他一人住,可经常有各色人等出入家门。而他偏偏又不事劳作,谁也说不清他是靠什么养活自己的。另外还有一人是从外地搬来的,平时在街口掌鞋糊口,但他掌鞋的时候总爱和人东拉西扯,像是帮会差来的坐探。

    林幕得了消息,悄悄回禀谢启仁,请他派两个精干差人听候使用。谢启仁见他处理事情果决明快,便将跟从自己多年的随身侍从康保吉和卢大祥差了出来。这二人一贯深居简出,街市上的人都不认识他们。林幕让康保吉去找那不事劳作的闲汉,让卢大祥去找那修鞋匠,两人各自领命而去。卢大祥这头没发现对方有啥异常,一番攀谈下来他认定对方只是个话痨,林幕就暂时将这修鞋匠放在一边。康保吉和那闲汉套近乎,却越发觉得对方可疑。首先此人说一口辽东土话,但细听没有蓝青官话的尾音,说明他不是城里出身,只可能是近郊迁来的。其次康保吉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是跑单帮的,然而康保吉以行当内的切口试探他,他却懵然不知。再次他双手指节粗大,以前肯定干过农活,不过手上的老茧却大半已经脱落,至少在近期他没在地里忙活。康保吉再和他细细盘道,发现他十句话中有九句半都在胡扯八拉,没有半句是实话,而且他还反复试探康保吉的老底。康保吉坦然相告,说自己是衙门里的差人,还给对方看了自己出入衙门的腰牌。对方对此极感兴趣,还不断问起衙门内的事。康保吉跟从谢启仁多年,对衙门上下的运转熟极而流,闭着眼都能数出个一二三来,当下卖弄一番,对方听得两眼放光,还请他去澡堂子里泡了回澡。康保吉先后跟谢启仁和林幕汇报过,二人皆命令他利用好这个机会,摸清此人的底细。康保吉便趁着对方有意接近的机会,卖弄一些典故轶事,果然引得这呆汉如痴如狂,甚至二人很快结成了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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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被康保吉迷惑住的人正是胡本,可怜他在县城为健行军做了多年耳目,识人工夫到底还差了一大截,竟没瞧破康保吉的用意。又兼吴绪昌急于探听到更多内幕,胡本也就更加卖力地奔走往来,丝毫不知自己已落入他人彀中。康保吉受了胡本一些好处,也时常回请他吃饭喝酒,酒到酣处夸口自己在县衙路数都已趟平,要从外面弄个把人进县衙易如反掌。胡本一听这话兴奋得两眼放光,说自己有个表弟正好在家无所事事,想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就是不知衙门能否收留。康保吉装成说漏了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你那表弟是啥样人?可别给我惹麻烦。”胡本暗暗好笑,嘴上却说道:“我那表弟和我一样都是实诚人,你就尽管放心支使他,他要不听话我拿大棒子揍他!”康保吉闻言点头:“那好,你准备一些银子,我要去上下打通关节。”胡本道:“咱交情也到这份上了,也别闹那些虚文,你给透个底儿,需要多少银子?”康保吉心想这待宰的肥羊不宰白不宰,便开出了大价钱:“得十两现银,银票什么的不行。”胡本吃了一惊:“我表弟进衙门也不求当官发财,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康保吉一咧嘴,扳着指头数上了:“老弟,你是不知道哇,这自上到下哪个地方都得打点,条条毒蛇都咬人呐!你看县太爷、县丞、县尉、典签都要打招呼吧,这花不花钱?然后有民团的团总、衙役的差班班头、县城各处的巡检,还有那上头差来的谢帮办,你看哪里不花钱?你给的银子平摊到这些人头上,也没有多少啊,人家拿了只怕还嫌少哩!”胡本一缩牙花子,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好,那就说定了,两天后我来找你,当面交割银子,顺便再把我表弟领过去。”康保吉答应得痛快:“只要银子送上去了别的都不是事,你就等着吧!”

    胡本自以为办成了一件大事,乐颠颠地来找吴绪昌。吴绪昌也没多想,从健行军的结余中拨出十两银子给胡本,问他准备让谁去县衙?胡本答铁蛋太莽,翔子太憨,也就纵海还成。吴绪昌便叫纵海过来,让他扮成胡本的表弟去县里。纵海本不愿意去,他想着在村中还能多干点活,去县里家中的大小杂事可就全指望不上了。但胡本说道:“我这个便宜大表哥可不是好当的,要把你领进衙门里头,还要让人瞧不出破绽,麻烦事多着呢。你要是不去我就问问别人,准保有人抢着去城里开眼。”纵海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想去了。成吧,就依你。”吴绪昌知道衙门内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翻船,免不得又叮嘱了纵海几句,纵海都一一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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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海随胡本到城里之后,暂时和他挤在一处。转天二人一同去见康保吉,胡本将装有现银的布口袋交给康保吉,康保吉打开来验了成色,觉得还算满意,又随口问了纵海籍贯年庚,这些纵海来之前就已和胡本商议妥当,对此是应答如流。康保吉道:“你们先回去,明天等我的信,若是明天不成后天肯定成。”胡本和纵海又说了一通拜年话,康保吉提着银子回去了。路上纵海问胡本:“你说他会不会骗咱们?”胡本道:“我已探过他的底儿,他就在县衙里做事,这决计错不了。如果他私吞了银子不办事,我也不是吃素的,非给他开个染坊让他瞧瞧颜色不可。”

    纵海仍旧觉得没底,回去后心事重重,胡本叫他放宽心,说肯定没事儿。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康保吉便找到胡本,兴冲冲地嚷道:“成了!还是个好差事,平常在县衙听候大老爷差遣,然后去白家堡子催粮。”白家堡子这一带熟田较多,每亩地能比别的地方多打三十斤粮食,因此有钱的人家都愿意在这里买地,久而久之白家堡子便有为数不少的大户。能去这一带干上催粮的差事,那是天大的好事,因此胡本推了一把尚在懵懂之中的纵海:“还不快叩谢康爷!”纵海在他的催促下,稀里糊涂地给康保吉磕了个头。康保吉赶忙伸手搀起:“以后咱们就在一块做事了,哪里需要如此客套!今天便带你去见各位上官,摸清衙门的路数,以后也少吃些亏。”

    胡本知道这一去免不了又要给主事的例钱,赶快将身上的银子都翻出来给纵海,纵海随康保吉到了衙门,其实也就见了县尉和几位在此值守的巡检,县令和县丞都没见他。纵海牢记胡本的叮嘱,舍得银子使用,那几位都夸他会来事,纵海也就在衙门里留下了。那些人看纵海比较上道,也愿意将衙门里头的门道倾囊相授,纵海跟从吴绪昌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的,所以上手很快,上上下下都觉得这人不错。和这些人在一块之后纵海才知道他们过的是神仙日子,每天出车入辇自不必说,早上去衙门里画押点卯,办完县太爷的差事,而后这一天便全是自己的。虽然县城里寒素了一些,不能和奉天这样的大城相比,但好玩的东西也是一样不少。想去戏园子看戏也成,去茶馆听说书也成,去澡堂子泡澡也成,晚上还可到长三堂子消遣。吃官饭的从不用担心手里没钱,只要和书办等人有交情,在别人递状纸时上下其手,里面的油水可厚得紧。出门催粮时只要将公门皂衣一穿,哪个大户敢不巴结?
    (正文)

    纵海开始时还有些惴惴,可跟着这些衙役去过几次之后,便也坦然享受起别人的奉承来。这时他回头再看当初的选择,简直要嘲笑自己的迂腐了。康保吉看到纵海在这里如鱼得水,也经常夸他有悟性,是天生干这行的料,隔三差五便会将他和胡本喊到一起吃饭听曲。这下不仅是纵海,连胡本也打心眼感激康保吉来。

    纵海到县城一月有余,康保吉一天忽然找到纵海,问纵海有没有可靠的兄弟,他有一批货要运到北面去。纵海和这些人相处日久,自然知道他们说的货都是私自贩运的违禁之物,干这个是要冒掉脑袋的风险的。但他对康保吉感恩戴德,脑袋一热便张口答应了。可纵海在县城里认识的都是酒肉朋友,哪有能干这种事的?于是他抽空溜回前左所,找了几个同村的村民,约他们一起到城里为康保吉办事。康保吉没问他们什么来头,只叫他们趁着晚上赶路,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接应。这几个村民都很老实,没人提出异议。当晚他们挑着担子出发并送到指定地点,回头康保吉一人给塞了些散碎银子,这比他们种二亩地的收成还多,很多人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康保吉说这活还能长干,只要不出纰漏每次都能得这么多银子,这几个村民相互望望,异口同声地答道:“干!”

    一百零五、整顿

    纵海带到县城的那几个村民在康保吉的指挥下运送货物,很快便赚了不少银子.康保吉借口说人手尚有不足,要他们再去多找些人。前左所的村民自以为发现了一条生财路子,便找到在村中的亲邻故旧,鼓动大伙一块跟着干。康保吉很讲信用,每次干完活后都是当面将银钱结讫,从不拖账欠账,村民们对他很是信任。康保吉估计村民手中已积攒一定数量的银子,便引诱他们在县城中吃喝玩乐大肆挥霍,县城花钱的去处有的是,很多人沉浸在此不能自拔。康保吉看着这些人一步步走入自己挖设的陷阱,心中喜不自胜,暗想过一段日子就按林仙长的主意,将他们拉去对付闯破天和健行军,让他们再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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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不料这时他们的举动已引发了吴绪昌的警觉。前一阵乔晓杰被害吴绪昌心中难过,很多小事都委派展鸿志代为处理,他只拿个大主意。过了一段时日他发现健行军里有好多人连续几日不见踪影,便将展鸿志叫来询问缘由。展鸿志答复说今年收成一般,健行军进项不多,正好城里有活可干,挣得银子还不少,他便打发一批人跟从纵海去城里干活了。吴绪昌问道:“什么活这么有利可图?”展鸿志道:“我也不清楚,都是纵海牵头干的,我看他干得还不错,一应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处理。”

    吴绪昌见他对此不甚了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糊涂!这么多人去县城都能挣到钱,这些银子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如果真这么好挣县城的脚夫行不早抢破脑袋了,哪能轮到我们?”展鸿志看吴绪昌真生气了,忙说道:“那等我碰见纵海了问问他。”吴绪昌当机立断:“你也别等他了,他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赶快去县城看一看!”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前一后两个人推门进来,前面的人正是曲人良,他开口便问:“怎么还吵上了,出什么事了?”吴绪昌看到曲人良风尘仆仆地归来,登时大喜过望:“盼天盼地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你走之后健行军发生了不少事,你听我慢慢讲。”

    曲人良信手取下背上的行李卷,交给那个跟他过来的健行军带到住处,又拉开条凳坐下,听吴绪昌讲健行军的变故,展鸿志不时在旁补充两句,曲人良听罢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他对吴绪昌说道:“乔兄不幸亡故,汉军营那头损失惨重,我必须亲自去处理,找到那些熟识的旧人,再把他们组织起来。至于县城里胡本的事,我赞同绪昌说的,一定要马上去县城看个究竟。”吴绪昌道:“这件事我责无旁贷,展兄你和我同去。”展鸿志见曲、吴二人很快商得一致,不由他不遵从:“我去也成,只是需要带些什么?”吴绪昌前一阵刚去过县城:“县城进出都查得严,你什么也不用带,就当自己是寻常百姓便可。”
    (正文)

    吴绪昌和展鸿志当下便起身向县城进发,不意走到半路雨雪交加,原本易于行走的土路泥泞不堪,展鸿志叫苦不迭,想找个地方等天晴了再走。吴绪昌却不同意:“按奇门总要诀,现在甲辰壬落在坤二宫之内,不出片刻雨雪必然停止,还是继续赶路吧。”展鸿志无奈,只得跟在他后面在泥水中跋涉。两人走出约有一里多地,小雪果然停止,只是天色仍然晦蒙未晴。展鸿志道:“等咱们进城只怕就得申正,绪昌你准备先去哪里?”吴绪昌道:“先去胡本那儿问问,然后随机应变。”展鸿志知他心中已有成算,当下不再多问,紧紧跟着他来到县城东门外。

    把守城门的兵勇照例拦下二人,询问二人到城里的缘由。吴绪昌早已想好了一番说辞,称自己在城中有个亲戚生了重病,只怕不久于世,特地来探视一番。那兵勇见他准确说出人名地址,料想并无差池,便放二人进到城中。展鸿志之前曾在县城为自强军打探消息,对城中道路了如指掌,进了东门之后便带着吴绪昌抄近路赶往胡本住处。两人来到胡本栖身的宅子前,吴绪昌留展鸿志在巷子口望风,自己上前叩门,不料开门的仍是上次那个代胡本看门的邻居,他看到又是吴绪昌不觉怔了一怔:“来找胡大哥?他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今天中午晚上都有吃请。”吴绪昌问道:“他没说过什么时候回来?”邻居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最近出去挺频繁的,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可说不准,有时入黑前就能回来,有时得快天亮了才回。”吴绪昌见他不了解详情,举手告谢:“如此搅扰了。”邻居关上门后,展鸿志凑了过来:“这小子溜到哪儿去了,怎么又不在?”吴绪昌从邻居的话语中知道胡本经常在外奔忙,心中也隐隐起疑,但他不愿在展鸿志面前表现出对胡本的疑心,只是淡淡地应道:“也许有什么急事耽搁了,我们出去瞧瞧。”两个人拐出了巷子,不多远便到了县城主街上,正不知该向何处去,猛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滚雷也似的叫好声。展鸿志扭头对吴绪昌说道:“那头是个戏园子,头两年地方还小,现在比之前似乎扩大了许多,听这叫好声少说也有百八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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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道:“先往那边看看。”两个人走到戏园子外面,远远看到里面搭了个高大的戏台,两旁各设了一些雅座,都用帷幔遮住瞧不清端详。雅座以外另摆了一些低矮的座椅,位置就要差得多,但好歹还能瞧个囫囵的戏台。若是站在主街上只能听到锣鼓敲响,戏台也看不全,就没法正常看戏了。展鸿志也是票友,一听锣鼓点儿便说道:“这是《四郎探母》,我上次看还是在洧川。哎,绪昌你看,那个摇头晃脑的不是老郭家的二小子吗?”吴绪昌仔细一看,展鸿志说的不错,这家伙果然在那儿看得如醉如痴。不仅如此,他旁边那两位也是健行军的人。展鸿志心头火起:“枉我们这么费心费力地找他们,他们原来在这儿享受,我去把他们薅出来问问。”吴绪昌已经察觉出此事大不寻常,他拦住了正要往戏园子里闯的展鸿志:“这事找他们没用,得去问纵海,人都是他带出来的,他才清楚门道。”

    纵海来到县城后,曾说过自己在县衙附近暂住,吴绪昌和展鸿志没去县衙,径直到他住处等他。不大一会儿巷子口过来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显然是中午吃多了酒。两人一看这正是纵海,展鸿志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哎,你是怎么搞的,现在都乱了套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喝酒!”纵海醉眼朦胧,一把推开他的手:“别、别开玩笑,我还能再喝两碗!”说着跌跌撞撞向前闯出两步。展鸿志又气又急,扬手扇了他两记耳光,直打得他脸上噼啪作响。纵海捂着脸叫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打我!我马上就拿你去衙门,打你个皮开肉绽!”展鸿志骂道:“不长进的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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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海虽然吃多了酒,但心下到底还有几分清醒,被打之后听这人语气不对,使劲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瞅,看到打自己的竟是展鸿志,而旁边冷着脸的恰是吴绪昌。他没想到吴绪昌竟会亲自到来,喝到肚里的黄汤登时醒了一半,话也说不利索了:“吴兄弟,你怎么过来了?”吴绪昌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孩子正在墙后缩头缩脑地张望,低声道:“别啰嗦,进屋去!”纵海哆嗦着去推门,可也不知是酒后乏力还是心情紧张,半天没有推开。展鸿志抢上前去,斜肩向门上一撞,门才吱吱扭扭地开了。纵海被吴绪昌和展鸿志两人一前一后夹着进了屋。展鸿志不客气滴说道:“纵海,你这一段日子都干了些什么?”纵海有几分迷糊:“我可没干什么啊,吴兄弟让我来衙门,我就在衙门落了脚,每天和其他人一样点卯听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惊动了你们?”展鸿志脸色很难看:“当初你要带一些人到县城赚银子,我认为你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所以让你自行处置。这一个月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来了县里,他们似乎都收获不少,我来问你,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纵海竟然还犹豫上了:“这……”吴绪昌面色一冷:“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隐瞒的,赶快都说了吧。”

    纵海被吴绪昌这一句喝问弄得方寸大乱,不得不说出实情:“引我到衙门的康保吉说要往北边贩运些东西,我便从健行军里找了一些弟兄,他们也很愿意出来赚些银子,就帮康保吉干了几次活。”展鸿志断喝一声:“哪里是几次,只怕几十次也不止吧?”纵海不满地瞟了展鸿志一眼,若不是吴绪昌在场,他非和展鸿志吵起来不可。不过吴兄弟今天并没有阻拦展鸿志的意思,纵海硬着头皮道:“我也记不大清了,大概有那么十来次吧,可康保吉每次都给现银,远比一般的脚夫行优厚,大家自然都干得卖力。”吴绪昌目光直逼他的双眸:“可你想过没有,康保吉完全可以雇佣脚夫行的人来做,价钱又低干活也不差,为什么非要用你们?”纵海答不上来:“这……可能是咱前左所的人嘴严吧。”吴绪昌低喝道:“不是!因为你们在县城毫无根基,牵之东则东,使之西则西,就算最后将你们一脚踢开也要比旁人容易得多,如果我没猜错,他让你们贩运的一定是烟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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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海吃了一惊,完全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吴兄弟,你怎么知道?他的货物里的确有烟土,另外还有矿砂和桐油。烟土这事儿也是前几天担子掀开了一角,偶然才发现的。”说着心虚地低下头去。吴绪昌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如鼓槌般敲在他的心口:“康保吉无利不起早,他这么做背后一定另有图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那些兄弟带回去,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纵海举起袖子抹了一把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今晚康保吉说有个大活要干,本来要我一起去的,刚才这一耽搁只怕他们已经出发了。”吴绪昌道:“别的事以后再说,你赶快带我们去找!”纵海连声应是,三人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康保吉酉初时分就已将健行军到县里的这些人集中在一起,胡本也在其中。康保吉指着地上数十个担子说道:“今晚有劳众位兄弟再辛苦一趟,这批货比较贵重,我和大家同去,回来后发双份的脚钱。”他说着看了看壁角放置的更漏:“这已经差不多到点了,怎么纵海兄弟还没到?”有人说道:“他中午和别人喝酒去了,只怕这时候还没醒酒。”康保吉道:“算了,他来了也干不了什么事,我们不等他了,趁没人注意赶快走。”

    当下健行军众人挑起了担子,他们感觉扁担上传来的分量明显比往日要重,少说也有一百二三十斤,可大家想着回来后能得双份银子,也没人口出怨言。他们办的事见不得光,所以一路上专挑荒僻无人的小径行走,这些小径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石块、腐烂枯朽的木头和凋零的落叶,就是空手走起来也大费周章,何况人人肩上都挑了担子,大家走得十分缓慢,到人定时分才走出六七里,离预定的地点差不多还有一多半的脚程。康保吉一只手挑着灯笼,不停给他们鼓劲:“兄弟们再加把劲,过了这个坎就全是好走的路了!”众人本来已经走得腰酸腿疼,听到他的呼喝又打起精神奋力迈开步子。忽然前面树林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接着四周草木哗啦啦响成一片,黑暗中立起无数人影,显然此处早已有人等候。
    (正文)

    健行军曾经参加过多次战斗,听到这声唿哨便知道中了埋伏,有人慌乱地喊道:“快退回去!”又有人反驳道:“不成!这面路不好走,退回去是送死!”山路本就十分狭窄,这会儿有人进有人退,立刻便乱成了一锅粥,挤在山路上不能动弹。康保吉脸色变幻不定,他将手中的灯笼高高擎举,大声喊道:“别自乱阵脚,听我一句话!事到如此,被人抓住了就得死,万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胡本,你带大伙儿先找个地方落脚,回头我去找你们!”胡本发问:“那东西怎么办?”康吧唧叫道:“东西不要了!东西丢了还可以置办,人没了就啥都完了!你们记住啊,千万不能回家,否则祸及妻儿!”这番话所有健行军听得都是一清二楚,刹那之间他们觉得康保吉宅心仁厚,凡事都想着他们,心底油然生出敬意,有人说道:“康爷,我们就是性命不要也非把这批货带走!”他们一边说一边挑起担子飞跑,康保吉在后叫道:“别管东西了,顾人要紧!”这些健行军完全没有听进去,耳听得身后脚步杂沓,黑夜中也不知有多少敌人,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只顾撒丫子狂奔。

    “站住!”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有三个黑影从远处奔过来拦在面前。领头的胡本以为敌人蹿到前面来拦截,叫道:“大家跟我往这面来!”哪知他才举步面前劲风袭来,其中一个黑影一晃已拦住去路:“胡本,是我!”胡本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不由惊喜莫名:“吴兄弟,后面有人正追赶我们,你快救救大伙!”吴绪昌以斩钉截铁的口气道:“你们都到我身后站着,我看谁敢过来!”胡本等人忙不迭地站到吴绪昌身后,瞪大眼睛盯着黑魆魆的树丛山石。不大工夫康保吉跑了过来,他看到健行军都站着不动,急促地叫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敌人马上就要来了!”健行军相互瞅瞅,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吴绪昌和他身后的展鸿志、纵海身上。康保吉没见过吴绪昌和展鸿志,皱着眉头问纵海:“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阻拦我们离开?”纵海不好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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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就在这工夫山上冲下来七八个人,他们没想到健行军会停住不动,也不觉怔了一怔。吴绪昌像是自言自语般问胡本:“这就是追兵?”不待胡本回答,他已伸指弹出扣在手心的两枚石子,那石子发出刺耳的破空声,转瞬已有两个黑影被打中,他们哎呦痛叫着倒在地上。其他人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搀扶起同伴,骂骂咧咧地走了。胡本他们没想到这帮人如此不堪一击,甚至稍遇挫折就退走不迭,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猛听吴绪昌喝道:“把箩筐都掀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康保吉冲上前来,气势汹汹地嚷道:“这里面的东西不能乱看,你一个外人怎么胡乱插手别人的事?再敢胡作非为今天叫你走不出这座山!”展鸿志一伸手推了康保吉个趔趄:“你乖乖地在一旁看着,到底谁是谁非一会就见真章!”吴绪昌目视胡本,不容置疑地喝道:“打开!”胡本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得不掀开蒙在箩筐上的厚布,不料箩筐下并非什么烟土,而是满满当当的沙子,难怪如此沉重。胡本大惑不解,伸手向沙子内掏了掏,没有翻到别的。他错愕片刻,又去掀开了别人的箩筐,看到这些筐中装的也是不打折扣的沙子。他一下子傻了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保吉看到胡本掀开箩筐时就已变了脸色,他见吴绪昌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悄悄挪动步子想要溜走。哪知吴绪昌看也不看,也没见他手上如何动作,一道金光电射而出,正正穿过康保吉的脚面,将他一只脚掌牢牢钉在地上,康保吉顿时杀猪一样大叫起来。吴绪昌在他叫声中缓缓开口:“你作为谢启仁的手下,妄想用非常手段倾覆我们健行军,那是痴人说梦!如果今天我们没有到来,你必定哄骗胡本和纵海带着这些兄弟另立门户,与我等互相攻战,而后你好坐收渔翁之利,笑看我等成败。只可惜你功亏一篑,也是天不亡我健行军啊。”胡本和纵海没想到背后居然有如此阴谋,一个个都听得目瞪口呆。康保吉脸色灰败,喃喃自语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啰嗦什么,我今天也不打算活了,趁早给我一刀!”说着骂不绝口,妄图激怒吴绪昌。吴绪昌不为所动:“你若能说出谢启仁的布置我可饶你一命。”康保吉想起即便吴绪昌肯放自己,谢启仁和林幕那儿也无法交代,遂铁了心不作回答。
    (正文)

    展鸿志刷地一下从后腰抽出短刀,拟在康保吉的脖子上:“你说也是不说?”康保吉轻蔑地瞟了一眼展鸿志,反而将脖子往刀锋上凑了凑,一道血痕顿时显了出来。展鸿志不敢擅杀康保吉,抬眼望着吴绪昌。吴绪昌挥手道:“带回去说话!”胡本看他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是先回县里还是回前左所?”吴绪昌道:“都回前左所。”胡本和纵海不敢作声,他们把箩筐里的沙子倒掉,押着康保吉带头赶路。一路上康保吉不住高声怒骂,展鸿志听得心烦,就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塞进康保吉嘴里。康保吉口中呜呜作响,骂的什么却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吴绪昌带着众人回到村子之后,下令将康保吉送到铁蛋家监管起来,又叫人挨家挨户地把留在村中的健行军都从炕上喊到外面。众人睡眼朦胧地来到村前的空地上,见到吴绪昌一脸严肃地站在正前,展鸿志和曲人良分列他的两侧,胡本和纵海等人皆惴惴不安地缩着脖子,便知道有大事发生。因此人人肃气敛声,专等吴绪昌开口。吴绪昌待众人都到齐后开口了:“弟兄们,大半夜的把大家招呼起来实在是不得已,因为有些事情必须马上宣布!之前大家也知道,一部分弟兄跟从胡本和纵海去城里赚银子,这完全出自谢启仁的阴谋。谢启仁派了一个他在衙门当差的手下诱使胡本兄弟,胡本偏听偏信,中了他的奸计,差点没把去城里的弟兄拉出去听从他们的摆布。胡本,纵海,你们想想,倘使你们跟着那个当差的去了他处,他若要让你们对付日月会,闯破天又该如何?甚至他们扶持你由着我们健行军内斗,那又该如何?”胡本羞惭地说道:“吴兄弟,是我不好,差点没把大家带上邪路。”纵海回忆起之前在县城吃喝玩乐的往事,恍如做了一场大梦,他说道:“吴兄弟,谢启仁用心太险恶了,每天用好吃好喝的笼络我们,而关键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出自他的授意。我和其他各位兄弟去县城时日尚短,都已不愿意回到村里。若是拖个一年半载,只怕自家弟兄还真要起纷争了。”一直留在村里的弟兄没有想到内中居然有这般曲折的故事,一个个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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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纵海话音刚落,便有人指责胡本头脑简单无所作为,又有人贪羡纵海在城里花天酒地,对他百加折辱。展鸿志和曲人良在一旁冷眼观瞧并不开口,只是吴绪昌最后出面圆了场,他说道:“众位兄弟,胡本、纵海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就算他们出了些纰漏板子也不能都打在他们身上。这些年他们在健行军内外也都干了不少活,大家眼里都看得见,心中也是有数的。既然他们从城里回来了,大家也不要用别样眼神看他们,就让他们暂时在村里歇一阵子,这个主意怎么样?”铁蛋也不管吴绪昌说的什么,率先叫好:“吴兄弟说得对,就应该这么干!”吴绪昌又补充道:“胡本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去城里,展兄对县城熟络,这些活就仍由你负责。”展鸿志大包大揽:“以后就看我的了。”众人对此并无异议,与是展鸿志替代胡本,成了健行军在县城的耳目,胡本认识的熟人也在其后陆续做了交接。健行军经此一场大变,连续数日都在忙着内部整顿,没什么大的举动。至于那个康保吉,因为套不出什么口供,就一直在铁蛋家关着。

    康保吉落到健行军手中的消息是那几个逃走的人传回来的,他们原本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康保吉给他们一些闲钱,他们便答允替康保吉虚张声势,吓唬那些毫无准备的健行军。但不料对方有人出手抵抗,甚至在他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已被打伤。康保吉原本答应事成后再给一笔银子,这下也没出讨要,由此心生怨愤,四处大放厥词。县城统共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东边放炮西边都能听见响动,这一来消息很快传遍县城,林幕先得知了情况,稍后谢启仁也听说了。林幕暗叫糟糕,赶快找到求云宗,两人低声嘀咕了一会儿,一起来见谢启仁。

    谢启仁脸色很不好看,见到林幕便直斥其非:“我说林仙长,你安排香饵钓金鳌,可也不能将钓饵都搭进去啊。”林幕却拱拱手:“贫道正要为此事向帮办道贺。”谢启仁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有什么可庆贺的?”林幕道:“贫道听说帮办在府台大人那儿遇到点麻烦,眼下这事正是个解决麻烦的契机。”纫兰到县里之后,谢启仁和她彼此争竞,双方互有隔阂心病,林幕说的麻烦正是指这件事。一听林幕点出了自己心中隐秘,谢启仁将身体往前倾了倾:“愿闻其详。”林幕说道:“府台大人最恨别人无事生非,帮办可具结书信,将康保吉这事改头换面,变成有人蓄意捣乱才功败垂成。就算府台大人派人查验,现在康保吉在敌人手中,他也弄不清真伪,必定能大功告成。”
    (正文)

    谢启仁道:“可我正打算把康保吉弄回来,他毕竟也是我的心腹。”林幕道:“如果康保吉现在回来贫道的计策可就派不上用场了,您还是自己决定吧。”谢启仁思忖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也罢,就按你说的办!”他又和林幕商量了一阵,两人炮制出一封诬告信函,细节全都是真实的,只是在紧要处加以修改。可谢启仁没有想到的是,纫兰虽然只是客卿身份,但鸢统领毕竟在京师任职多年,斯人虽逝故旧尚存,这些人看纫兰孤女可怜,时常也帮衬一下她。府台所处的地位比谢启仁要高得多,对上面的事多少有些耳闻,故而谢启仁的书信一到,他便将纫兰召进府衙,在话语中不动声色地提点了她几句。纫兰冰雪聪明,猜知必定是谢启仁动了手脚,但府台没有点破,她也没极力为自己辩诬,只说自己一心为国效命,难免有人心生妒忌背后造谣中伤,府台大人明察秋毫烛见千里,必定可以识破云云。府台很是赏识她的态度,便让她先回县里,有事情再做商议。

    谢启仁见计策没有奏效又将林幕找了过来,问他可有良计。林幕前后花了谢启仁不少银子,只能竭力为他想办法。也是机缘巧合,求云宗偶然发现日月会设在县城的螣蛇分堂,林幕带着卢大祥等人顺藤摸瓜,居然还捕获了会首段三娘的义子。这人是个软骨头,吃不住卢大祥等人的威逼利诱,将日月会的门道和盘托出,段三娘被迫放弃螣蛇分堂,并将分堂会众转移到水溪等地。谢启仁见林幕多少还有些用处,便将其留在手下使用。

    一百零六、虫地

    深秋的一天莫岁寒突然到了前左所,他整个人比之前黑瘦了许多,胡子和发辫上脏兮兮的,衣裤也有不少破损之处,鞋帮上还沾着一片枯黄的杨树叶子。瞧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刚从深山老林中钻出来。他一进村里就碰上了展鸿志,展鸿志也是刚从县里回来的,一打眼几乎没认出来,直到莫岁寒喊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岁寒,你咋变成这副样子了?”莫岁寒道:“我这两个月净在山上跑了,这些地方哪能像家里一样要啥有啥,就只能凑合事,不过我有一个重大发现,特地来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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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展鸿志道:“什么重大发现?”莫岁寒道:“青龙碾子那条盘蛇路你知道吧?从那里上去走到第二道岗梁,再从侧面的山坡上下去,下面那一片有煤,若能将那些煤块都运出来,可就发了大财了!”展鸿志道:“就算有煤也发不了大财,一家一户过冬有一些煤块就够了,而且很多人还只愿意烧木头,这些煤你卖给谁去?”莫岁寒摇摇头:“展兄,怎么你在山沟里窝了几年,眼界也变得短浅了?咱们当年在健行学堂时,先生曾经讲过,说煤在兆亿年前都是森林,后来被埋到地下,在山石的重压下才一点点地变成了煤。煤蕴含的热量高,燃烧发出的火力足,若是用来冶炼铁石可比木头要好得多。煤还能提炼出一些特殊的东西,上次我在县城里就曾经见到有人在卖一种黑乎乎的油,说是可以替代牛油照亮。用处这么大,怎么可能会卖不掉?”展鸿志被他连珠炮似地抢白了一通,颇有些心动,但到底还有些疑虑,刚想和他争辩出个子丑寅卯,莫岁寒又说道:“咱们去找绪昌兄,他见识广经历得多,一定能明白我说的话。”展鸿志无奈,只得和他一同来找吴绪昌。

    吴绪昌正忙着稽核今年秋天囤进谷仓的粮食,看到展鸿志引着莫岁寒过来,停下手中的活:“岁寒,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最近又到哪儿去了?”莫岁寒一指身上的破烂衣衫:“去山里转了转,总算还有些收获。”吴绪昌随口问道:“你又有啥发现?”莫岁寒就等吴绪昌这句问话,当下滔滔不绝,把和展鸿志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吴绪昌不像展鸿志那样好糊弄,他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这些煤到底有多少?离地面有多深?怎么往外运送?运出来又卖给谁?”莫岁寒一一作了回答,最后又补充道:“眼下很多地方都需要煤,我在奉天认识一个巨商,他最近来回倒腾煤块,已经发了不少财。我们如果能把煤块运出来,只消转手卖给他就能赚不少银子,最多需要出上一些力气罢了。”吴绪昌对他的话向来只有一半相信,虽然他说的天花乱坠但吴绪昌不为所动:“你也看到了,我们健行军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你这事容后再议吧。”
    (正文)

    不料旁边的展鸿志听得入神,这时候替莫岁寒帮了腔:“绪昌,岁寒也是咱们的同窗好友,他说的话总不会差的,咱就跟他做这个买卖吧!”吴绪昌不好驳了展鸿志的面子,只好答允他:“好吧,那过一阵健行军事情少一些了我们便过去。”莫岁寒却不依不饶:“绪昌兄,过几天一下大雪,山里就彻底没路了,到那时你想去也去不了了!”吴绪昌道:“那这样吧,眼下我们的确也忙,你总得宽限我们几日,五天之后你来前左所,到时我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去看看。”莫岁寒一下高兴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绪昌兄!你们二位放心,这件事若成了我亏待不了你们,你们出工出力,就拿获利的七成。我主要和那位巨商交接,就拿三成好了。你们想想,就算一担煤只赚三分银子,一百担能赚多少?若是一个月能出五千担,又能赚多少?这比刨土坷垃可划算多了!”展鸿志也附和着笑:“这话没错。要是我们赚了银子肯定也忘不了你!”

    莫岁寒在前左所停留了一会儿,见吴绪昌已点头允可他便离开了。曲人良后来才知道吴绪昌已经答应,私下里忍不住埋怨道:“绪昌,莫岁寒的性情大家都了解,这事你答应得未免太草率了。”吴绪昌坦然承认:“你说的我也明白,但健行军的确捉襟见肘,展兄又极力赞成,我也只好先应付着。到时莫岁寒来了,我带领铁蛋、翔子和他同去,你在村里守着。”曲人良知道吴绪昌也有为难之处:“前几天我已联系上几个原在汉军营的熟人,还需要和他们再见两次面。我就趁这两天把这事了了,回头专心留在村里。”

    五天后莫岁寒如约来到前左所,他换了一身簇新衣褂,又重新整理了发辫,看上去神清气爽,和前几日的邋遢样子判若两人。他在村口碰到了巡风的健行军兄弟,那人从怀中取出牛角号,呜呜吹了两声,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吴绪昌便带着铁蛋、翔子和展鸿志出来了。
    辛未日,连载第四百八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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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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