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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3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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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癸未日,连载第四百四十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唐中槐犯了狐疑,之前亲眼看到吴绪昌重伤,难道这小子竟然又有奇遇,不仅没死反而能使功力复原?他越打越是心惊,终于左掌向外一推,掌心吐出万千光华,好似千峰竞秀,又好像巨浪翻涌,正是凌初道人的绝学天纪章月。吴绪昌似乎没想到他会使出这样精妙的招数,金梭子一荡勉强使出西风横渡,从星张翼轸各分野一一掠过,意在以轻驭重,但显见棋差一着,金梭子才行至半空便迫得向后一收,而后他本人收势不住,向后倒纵出数丈之遥。

    唐中槐惯于追击对手,哪肯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腾身拍出两掌,如影随形地追踪金梭子而至。吴绪昌向后再退,唐中槐气势如虹,始终不给吴绪昌喘息的余裕。不过唐中槐追得虽快,但吴绪昌退得也不慢,双方之间的距离始终有七八尺左右,唐中槐的天纪章月连连落空,并未能伤到吴绪昌。俄顷双方已在山坡上移出半里多地,天上飘洒的雨滴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唐中槐迎着大雨奋力搏杀,招式生生地将雨幕撕出一个缺口。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吴绪昌嘴角上挑,俊美的面颊上隐现笑意,心头没来由地一惊,接着就见他一改之前的颓势,金梭子向前一探,有如日动龙鳞,泛起万点金芒,不偏不倚正刺向他左臂的小海穴。

    唐中槐吃了一惊,他的天纪章月虽说已臻化境,但它模仿的是天象循行,本身却有破绽存在。拿木土两星做比,木星循行一周称为一纪,也就是十二整年,但实际上却只有十一年又三百一十四天,和预计的有数十天的差别。至于土星就差别更大,足足相差了半年有余。天纪章月在以变化制敌的时候,同样会累积这些微小的岁差,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形成稍纵即逝的破绽。此时唐中槐的破绽就在小海穴上,他硬生生地撤回攻出去的招式,左掌一翻使出一式紫气东来,堪堪避过金梭子的攻击。但不料吴绪昌步步紧逼,金梭子斜逸而至,先后点他膻中、中渚、阳池诸路穴道,每一处都恰是他的破绽,这正是石函秘录中说的“宫动商”的真正含义。
    (正文)

    唐中槐被吴绪昌全面压制,但他毕竟是当世有数的好手,眼见情势不敌手腕一翻,人皮鼗鼓奋力挡出,金梭子正正击在鼓面之上,只见金光迸发有如元夜烟火,伴随着裂革之声人皮鼗鼓破成两半,唐中槐手中只握着一个鼓柄。唐中槐得此余裕,左掌以天纪章月化出阴阳二气,同时飞身疾退。但他的天纪章月已被吴绪昌窥破,哪里还能有一丝一毫的效力,被吴绪昌应手而破。唐中槐才要设法再做抵挡,吴绪昌星眸中精光闪耀,金梭子首尾相缀灵动如蛇,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水滴在金梭子催化下聚成一颗龙眼大小的水球,径直向唐中槐面门飞来。唐中槐只瞧出水滴是以《风后幄奇真经》聚在一处,匆忙之中回手一格,不想那水球在半空之中便已炸开,水珠四下飞溅,每一滴水珠中都隐藏着四正四奇八种变化。

    唐中槐来不及算清楚其中变化,只好凭借经验胡乱应对,连使出霜月七式燮理阴阳。他没有想到的是,吴绪昌已在这一招式中穷尽平生本领,休说唐中槐本人,就是换成了凌初道人或是混元神也一样难以应付。唐中槐一掌拍出,水珠在眼前化成一片水雾,唐中槐眼前登时一片模糊。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胸前传来一阵沁凉,低头一看金梭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没入胸口。唐中槐恍惚中才想到,现在已过了未时,正是申初时分,难怪刚才会有大雨倾盆而降。吴绪昌将一切都已算计妥当,自己失败在所难免。他恨恨地叫道:“好,好你个吴绪昌!”吴绪昌目中隐现寒芒:“唐中槐,你作恶多端,今日便为祖师报仇!”说罢催动金梭子,在如倾的暴雨中唐中槐仰面倒地,口中血箭狂喷。他身体扭动了几下,双手叠成一个排山掌,似要发出计都余气,只是真元已经涣散,原本威猛无俦的混元金掌此时波澜不兴,只荡开了眼前的一片水雾,却连吴绪昌的衣角都没碰到。唐中槐狂吼一声,声音分外瘆人可怖,在吼叫声中瞪着眼睛死去了。他活着时本就十分丑陋,死去的样子更加骇人,便是庙宇中的泥塑判官也难以相提并论。吴绪昌望着他的尸体,心绪复杂地轻轻叹了口气。
    甲申日,连载第四百四十一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乔晓杰、曲人良齐齐从身后的树丛中钻了出来:“恭喜绪昌手刃此獠!”吴绪昌将金梭子纳回袖中,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唐中槐死有余辜,我多方设法,总算可以告慰祖师的在天之灵。”乔晓杰等人刚才协助他布局引诱唐中槐,都知道他为此付出的艰辛,听到他这么说都很感慨。乔晓杰想起了另一个心腹大患,说道;“若是哪天再除掉谢启仁,就天下太平了。”吴绪昌道:“谢启仁不过是朝廷一条走狗,杀了他还会有旁人替上,只有把这些破锅烂铁砸掉我才真的高兴。”乔晓杰和曲人良明白他的心思,齐声说道:“我们一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三人各伸出手掌,在大雨中紧紧握到一处。

    吴绪昌转头瞥见唐中槐的尸体,心说不能留着这个祸害,他手掌一拍引来一道天雷,唐中槐的尸体在天雷中熊熊燃烧,转眼化成一团焦炭。吴绪昌冲乔、曲二人一招手,三人依原路挨下山来。

    再说谢启仁令求云宗、林幕看住那两个玩叶子戏的孩童,天残地缺不敢怠慢,守在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唯恐漏过了一个可疑人物。过不多久天上飘起雨丝,那两个孩子移到屋檐下继续玩耍。而后风雨交织,街上行人渐稀,却绝无半个人在孩童面前多做停留。求云宗小声抱怨道:“这半天也不见人来,别是蓬山会的余孽都躲了个无影无踪。咱们哥俩呆愣愣地在这儿坐着不是犯傻吗?”林幕道:“谢帮办既然发了话,好歹也要把他应付过去,不然唐都司回来面子上须不好看。”求云宗一向听林幕的话,看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吭声了。两人再等片刻,那两个孩子收起纸牌,拍拍身上的泥土走了。林幕把眼望着求云宗:“走吧,在这儿留着也没用。”求云宗纳闷地道:“按理唐都司早该回转,可到这会儿也不见人影。”林幕道:“我们是听差的,还是见了谢帮办让他拿大主意吧。”两个人找到谢启仁,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谢启仁也有几分狐疑:“唐都司对付一个蓬山会的鼠辈哪用这么长时候,或许中途遇上了什么事来不及告诉我们,还是得有人接应一下。”求云宗和林幕都知道他不愿意出城,便说道:“您还是在县城坐镇,这件事我们哥俩代劳便了。”谢启仁借坡下驴:“这样最好不过,后厨烙了油饼,我叫他们送一些过来。”
    (正文)

    求云宗和林幕带了几张油饼,骑上伍卒牵来的劣马,顺着县城东门追了下去。此时风歇雨住,两人策马扬鞭催动坐骑,恨不能马上与唐中槐会合。只可惜泥地湿滑,两人纵然心急如焚,一时也走不了太快。不多时他们赶到了唐中槐破去奇阵的地方,两人都是行家,求云宗一咧嘴:“唐都司来过这里,看样子有敌人在这儿设阵埋伏过。”林幕比他想得更远:“这些石头若是各归其位,该是一个八门金锁阵,只是眼前这阵势是死的,别说唐都司了,就是放在你我面前也拦阻不住,可见蓬山会的人没啥能为,唐都司必定是过去了。”两人一面议论一面前行,循着零星的马蹄印迹没走岔道,径直就上了山。雨后的山林被洗润得越发苍翠,在暮色中显出一些悠远的苍茫来。两人因是县里的客卿,唯恐伤了马不好向谢启仁交待,先后下了马步行寻找唐中槐。

    忽而求云宗大叫一声,拔步奔向前去。林幕将三枚金钱纳在手心,紧随在他身后。奔近之后两人才发现唐都司那匹坐骑倒毙在地,已经死去多时。林幕歪斜的眼角颤抖了一下:“糟!唐都司遇上麻烦了!”两人立即高度戒备,互成犄角缓缓进入林中,不多时就发现树林中有打斗的痕迹。他们找寻片刻,终于发现了早已变成焦炭的唐中槐。虽然地上只剩了三尺来长的一团黑灰,但因唐中槐骨相特异,二人很快判定这就是唐都司本人。眼见他死状凄惨,二人不由暗自心惊,脸色都很难看。好半天求云宗才俯身捡起一根木棍,挑起黑灰的表层,查探唐中槐的死因,林幕则翻着鼻孔护在一旁。求云宗看了片刻,忽而面现惊恐地抬起头:“吴绪昌!一定是他!除了他的金梭子,再没有一个人能当面击伤唐都司!”林幕相信求云宗眼力无差,但他比求云宗要镇定一些:“吴绪昌就算活着,也不会在这儿久留,一定早走远了。我们先把唐都司抬回去,看谢帮办有啥安排。”
    乙酉日,连载第四百四十二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九十七、毒计

    求云宗和林幕见到了谢启仁,将唐中槐残缺不全的尸体放在地上。谢启仁又惊又悲,他也是精通术法的人,经求云宗稍加点拨便看出了端倪:“是那个小子干的?他还活着?”求云宗道:“正是如此,我们不敢擅专,特地来请您做主。”谢启仁眉头拧成了大疙瘩:“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各地的反贼就像是癣疖之疾,看似无关痛痒,但若拖着不治,也会酿成大祸。”求云宗说道:“帮办,我等亦有同感。吴绪昌手下虽然人众不多,但因广得民心,已成深根之寇,要想拔除恐怕并非一日之功。”林幕张了张口,想在一旁帮腔,谢启仁忽然挥手道:“你们且先回去,我想想该怎么办。”求云宗和林幕不便久留,旋即告辞出来。

    谢启仁目送求云宗出门,扬声叫过来两个亲兵,吩咐他们去摸清那两个孩子的底细。他特地告诉二人不要声张,得到消息便回。不多时亲兵回禀说那两个孩子已不知去向。谢启仁跌足叹息,懊恼之情溢于言表,他想唐中槐回到县城时日尚短,这吴绪昌怎么会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多半是身边有人泄了密。只是他在县城中可用人手并不多,要想对付更是千难万难。他琢磨了数个时辰,总算得了一个主意,赶紧派几个心腹去实施。

    谢启仁在紧锣密鼓对付吴绪昌的同时,吴绪昌也在打他的主意。然而自从唐中槐出事之后,吴绪昌便很难收到县城内的消息了。据荣飞熊说,谢启仁串通上下,对唐中槐秘不发丧,很多人至今没有得到死讯。同时谢启仁找来几个身高相貌与他相似的人扮作他的模样,头上戴着人皮面具出入市井,使外人难以辨别真假。他本人则杂处其间,就是求云宗和林幕也时常见不到他的真身,至于沈帷寒就更等而下之了。荣飞熊现在不过是沈帷寒手下一个打杂的,沈帷寒都弄不清楚状况他哪里有什么办法?因此只有将实情转告吴绪昌,盼着他就此收手不干,这样双方两安他荣飞熊也少些风险。不过吴绪昌好不容易才找到荣飞熊,自不愿就此停止追踪谢启仁,因此就劝荣飞熊再做斟酌。荣飞熊担心吴绪昌不帮他固本培元,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恰在这时发生的一件事给了他机会。
    (正文)

    谢启仁有一个姓胡的亲兵,外号胡大棒槌,是跟从他多年的家仆,做事忠谨可靠,极得他的信任。这天谢启仁有一封文书要送呈府衙,便将胡大棒槌叫了过来,吩咐他赶去府城。这事儿胡大棒槌是办熟了的,自然不需他多做交待。谢启仁又说自己最近口中寡淡,要他回来时去府城的老酱菜园子咸祥通买一些腌菜来,不拘萝卜柳根鬼子姜,只要清脆爽口便可。胡大棒槌记在心中策马而去,谢启仁把这事撂在一边,专等他来回禀。照理从县城到府城乘快马有一个半时辰便至,若是算上在府衙的耽搁,有半天总该回来了。不料胡大棒槌一去不归,直至天黑仍不见人影。谢启仁放心不下,派了人到四下寻找,要他们务必打听到胡大棒槌的下落。到天明时有人回禀说县城内外都找过了,并没有看到胡大棒槌,也有几位弟兄前去府城了。谢启仁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吩咐他们拿着自己的名刺去找县令,请他也帮忙寻找。县令知道得罪不起这位上差,便立时答应了他们。那几个人得令,立时拿起鸡毛当令箭,将县里各处的巡检、团丁都召集起来,让他们也跟着搜寻。

    不说县城中被折腾得鸡飞狗跳,单说派去府城的几个人很快打听清楚胡大棒槌昨天确曾到过府衙,并且还领了经历(官名)老爷的回信。几人沿着府城街巷一路追踪,开始也无收获,后来有人提醒说帮办让他去买腌菜,咱们去咸祥通问问。这一问还真问出个线头来,咸祥通的伙计说胡大棒槌确实来过,还买了一些腌菜,而后牵着马向外走,可转身的工夫却撞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身上。胡大棒槌正想出声道歉,那大汉却横加指责,怪他走路没长眼睛,跟个瞎眼蠓一样乱窜。
    丙戌日,连载第四百四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胡大棒槌哪是容人的主儿,被他说得心头火起,当即和那大汉厮打起来。两人都会拳脚,倒也旗鼓相当。咸祥通的伙计见状忙出门劝解,只是撂了句狠话便走了,大汉也随即离开。谢启仁的手下听说这件事,忙问那大汉是谁,伙计摇头说不认得,只记得他右眼泪堂处有颗黑豆大的痣,穿一身土布衣裤,像是卖苦力出身。谢启仁的手下自然不会认识他,但这事也难不倒他们,因为无论县城还是府城各行各业均由行业公会,只要找到会首一切都好办。这些人中恰好有和脚夫行当头面人物相熟的,把咸祥通伙计说的特征一摆,立时便知这大汉名叫相二贵,本是水溪人氏,两个月前才从水溪来到府城做活,因为他干活肯下力,从不偷懒耍滑,上到会首把头,下到一起抬活的脚夫,没有人不对他竖大拇指的。对方看他们对相二贵的情况盘问不休,也有几分好奇:“相二贵是不是招了谁,怎么把你们这些公门中人都惊动了?”谢启仁的手下没说实话:“是上峰差我们过来的,具体啥事我们也不清楚。这个相二贵你能找到他吗?”那人说道:“这有啥难的,他就在城南干活,我带你们去找他。”

    几人到地方一看,旁人都说相二贵今天没来点卯,可能还赖在炕上睡大觉。他们旋即又追踪到相二贵歇脚的下处,看到大通铺上只有一个破铺盖卷儿,还是叠起来的,有人伸手一摸发现铺盖卷没半点儿温乎,说明相二贵昨天压根就没回来住过。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这个相二贵甚为可疑,分头去相二贵常去的地方搜寻,结果一无所获,很显然相二贵已经逃离了府城。于是他们一面向谢启仁禀报情况,一面分出人手去水溪寻找。去水溪的这一拨人马虽然没能找到相二贵,却打听到昨天后半夜他曾回家来看过相依为命的大哥。等找到他大哥一问,这个朴实的山村汉子并不否认弟弟曾来找过自己,但他说弟弟连夜就走了,并没交待要去哪里。

    谢启仁这些手下怎肯相信,便擒下相二贵的大哥,在他家里一通乱搜,有人找出了一块松花石雕刻的腰牌,立时便送到了头领面前。自乾隆帝对松花石砚大加推崇后,贵族多有赏玩松花石的,因其价格适中,颜色丰富纹理分明,制成屏风镇石或是把玩饰品皆为相宜,故在东三省一向受到欢迎。眼前这块腰牌色作土黄,正面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下山猛虎,背面镌有四个字:尔惟盐梅。谢启仁这些手下熟悉他的笔迹,一看便知道这正是他亲笔所写。尔惟盐梅出自《尚书》,上古时人吃饭需用盐梅调味,特指辅弼得力的心腹重臣,不用说这一定是谢启仁送给胡大棒槌的。谢启仁的几个手下登时翻了脸,将相二贵的大哥按在地上一通暴打。不过他大哥显然确不知情,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这些当差的也没了主意,便决定将这倒霉蛋先带回县城,别的事听谢帮办吩咐。
    (正文)

    谢启仁听到捉住这么个二愣子,原本不感兴趣,但听到手下说他家住在水溪前山便改了决定,亲自将他提了过来,围绕着相二贵问东问西,眉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皱紧了。从这农人的话语中他得知水溪圣隐洞就在前山旁边,那沈帷寒不仅和相二贵家住得极近,而且还有一定的亲缘,沈帷寒遁入道门前曾经娶妻,而他的妻子恰恰便是相二贵姑母家的表姐。胡大棒槌失踪前唯一有过杯葛的便是相二贵,虽说按当时的情况相二贵极有可能并不认识胡大棒槌,但也不能排除他受别人指使的可能。相二贵和沈帷寒同为乡里,世上的事哪有如此巧合?

    多疑的谢启仁登时便猜忌上了沈帷寒。他命人先将相二贵的大哥押下去听候发落,而后问在场的几位亲信沈帷寒都在做什么。亲信们回答说这道士自唐都司死后清静无为,天天在参悟玄理妙论,基本不过问世事。谢启仁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命一名亲心前去请他来议事。那亲信瞥见谢启仁面沉似水,知道沈帷寒没啥好果子吃,心想这又得当一回恶人,刚想转身出门,谢启仁从后面叫住了他:“你把这两盒好茶带给沈道长,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那亲信接过茶叶,一看居然是京中致仕在家的苏大人送的新茶,有些弄不懂谢启仁的用意,抬起头向他望望,谢启仁却只挥手让他快去。那亲信不敢怠慢,捧了茶叶径直来找沈帷寒。

    沈帷寒在县城中赁了一所宅子,虽然偏僻了些,但他在此清修倒也自得其乐。谢启仁的亲信在外接连唤了几声,不见有人应答,便上前伸手推门。门内却没有上闩,这亲信径直到了院子里。院子正中摆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面的斑驳痕迹颇有些古意。石头旁种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菜,茼蒿、菠菜、辣椒都有,长得十分茂盛,看起来这道士没少下工夫。这亲信东张西望了片刻,又闯进了内宅,只见沈帷寒穿着白袷中衣,盘膝坐在蒲团上,正五心向天地打坐,旁边焚着一炉异香,难怪之前他不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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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这亲信知道打扰不得,只好耐着性子在旁守候。没想到沈帷寒也真有本事,坐了半个多时辰连指尖都没动一下,那名亲信实在等不及了,又喊了两声道长。也许是沈帷寒行将运功结束,也许是他在打坐中分了心神,这次他倒是听见了,收了吐纳缓缓张开眼睛,见到那亲信站在旁边蹙了一下眉头,开口问道:“何事?”那亲信道:“帮办命小的给道长送两盒好茶,您过目一下,另外帮办还请您过去议事。”沈帷寒一听说是谢启仁派他来的,神情登时转和:“你且稍待,贫道稍后便至。”那亲信应道:“小的不急,就在廊下等着便了。”说着走到外面去看沈帷寒种的那一畦青菜。沈帷寒颇觉厌恶,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匆匆披上道袍叫上那亲信,两人一同来见谢启仁。

    沈帷寒才一进门谢启仁便迎了出来:“沈道兄怎么这半天才来呀,可真把小弟急坏了,快到屋里坐!”沈帷寒自认识谢启仁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热情相待,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便说道:“刚才只顾打坐练功,冷落了帮办派去的差人。”谢启仁闻言转过头问那亲信:“道长在清修你何必搅扰他,回来也就是了。”又对沈帷寒道:“他们都是粗人,做事没有章法,道兄你千万不要见怪,哈哈!”沈帷寒附和着干笑两声,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谢启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等他进了屋,谢启仁亲热地将他让到座位上:“道兄,我到县里也有段日子了,咱们除了公务往来,平时很少有机会相聚,今天正好有空,便想着和道兄好好唠唠。道兄的六相藏元术是道门一绝,我正想学上一学哩!”

    听谢启仁提到六相藏元术,沈帷寒不觉面上微有得意。他虽然不算道门一流人物,但在圣隐洞清修时将五运六气和人的六经藏象联系起来,练就了一套独特的本领,能将自身的阴阳虚实颠倒变化,使外人难以窥透真实情况,再配上他的独门剑罡,遇上敌人也能无往不利。不过沈帷寒还有自知之明,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和您的本事比起来贫道这就是毫末技艺,完全不值一提。”谢启仁道:“道兄何必太谦!你那六相藏元术能让君火相火往来循环,这当世没第二个人能办得到,就是唐都司活着的时候,也曾经试着将君火移往他处,差一点没走火入魔。唐都司和我提到这件事,还对道兄满是羡慕。”
    (正文)

    沈帷寒被他夸得有些窘迫,转了个话头说:“向来听差人提起,帮办相邀贫道,是有事情商量,便请帮办相告。”谢启仁摆摆手道:“不忙,不忙。道兄刚才修炼真元一定腹中饥饿,我们边吃边谈。”说这叫仆从将准备好的菜肴都摆了上来。沈帷寒定睛一望,见菜肴只有四道,有三道分别是太虚丸子、红皮素鸭、雪山肉松,皆是道门中难得一见的珍馐,太虚丸子更是超度同治皇帝时六十一代天师所创名菜。最后一道是白瓷海碗中盛了大半碗嫩黄色的清汤,清汤中悬着数块精雕细琢的萝卜,有的雕成了太极图,有的刻成了福寿禄各色样式,显得格外别致。

    谢启仁介绍说,此菜名为紫气东来,是他特地交代后厨烧制的,要请沈帷寒品评一番。沈帷寒夹了一块萝卜,但觉其入口软烂,绝无半点萝卜的滋味,反倒沁着海货特有的鲜香,他不由大是惊愕,举着筷子讶然良久。谢启仁见状得意洋洋地说,这汤乃是用鸭掌、瑶柱、干贝等煨制出来的,等到萝卜入锅时将汤中之物一概弃去,只留清汤让萝卜入味。沈帷寒听他这么一说颇觉不安:“你我都是道门中人,但有衣能蔽寒,有食能饱腹即可,何必如此铺排?”谢启仁摆手道:“道兄终日苦修,不知这世上的事情早都变了。我们这些人身处尘浊,原难自证三清妙理,遑论点化他人?故此小弟以本心为业,便是吃喝拉撒睡也都是修行,又何必锱铢必较地效仿那些愚人敝衣陋食?”

    沈帷寒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一番话来,仔细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得说道:“贫道谨受教诲。”谢启仁道:“小弟只不过随口说说,在道兄面前那就是班门弄斧。道兄有三样事是小弟不及的:一是道门根基,二是执著定力,三嘛,便是这出世入世的转换。拿小弟来做比,每逢在外干了件大事便矜然自得,将师尊的教诲都丢在一旁,日后想起来方才有些后悔。道兄则不然,做了大事仍然气定神闲,心底浑不起半点波澜,每日该读书便读书,该练气便练气。若小弟也能有这份修为,人生便无遗憾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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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启仁谀辞如潮,让沈帷寒很有些招架不住,他说道:“贫道只不过天生钝顽之性,凡事都比别人慢上一些,帮办实在是过誉了。”谢启仁道:“小弟为了表示对道兄的景仰,便有一物相赠。”说着捧出一个盖着红布的木盘,示意沈帷寒伸手揭开。沈帷寒一看原来是一张金光灿灿的面具,手指叩上去铮然有声,显然是上好金铁所炼。谢启仁补充道:“这是鸢统领昔年用过的,他虽早已仙逝,但正气却浩荡于人间。”沈帷寒欲待推脱,谢启仁目光殷殷,让他无法轻易拒绝,只得接了过来放在一边。谢启仁复道:“如今国家多难,我辈正值风云际会,自然便应躬躬蹇蹇报效朝廷。道兄既已受了鸢统领的遗物,小弟便有一事相托。”

    沈帷寒听他语气不善,很是懊悔刚才受了面具,想将它还回去。谢启仁却不受,慷慨陈词道:“一诺便值千金价,如何轻易可回头!道兄,这事你是非做不可!”沈帷寒硬着头皮道:“只怕贫道做不来。”谢启仁目光炯炯:“道兄尚未知晓何事,怎么轻易放弃!若是道兄办不到,世上怕是无人能办到!”沈帷寒被他拿话挤兑住,口中讷讷无法抗辩。谢启仁见他词穷,随即将话头放缓:“这也不是多难的事,道兄容小弟把话说完。吴绪昌四处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乃是我等头号心腹大敌。上次我去州府,同知大人还问我这小子什么来头,居然屹立数年而不倒。道兄曾经与他交过手,谅来知道他的虚实。你瞧,这里有一个铁皮匣子,它名为黑蝠索命匣,是我为了对付吴绪昌专门设计的。你只消拿去埋在吴绪昌家门口便可。寻常百姓步履沉重,踩上去也没啥事。吴绪昌深通禹步,只要一踩上去便会触发机括,匣子中便会弹出一只黑色蝙蝠,吴绪昌必然会用金梭子应敌,不出意外所用招式就在律吕之术内。他如果不抵抗还好,一抵抗蝙蝠便喷出五彩毒烟,让他双眼尽盲。到那时他方寸已乱,道兄以玄门剑罡相击,还不是易如反掌?”
    (正文)

    沈帷寒心中惴惴,但谢启仁已不由分说将匣子塞到他手中:“道兄你也别多想,这对你来说又不是多难的事。小弟在这儿预备下了庆功酒,待你了结吴绪昌回来咱们一醉方休!”沈帷寒知道若不答应他今天只怕出不去这个门,只好应承道:“贫道本事有限,若是办不成也请帮办不要怪罪。”谢启仁拍着他的肩膀道:“道兄马到成功,哪有失败的道理!小弟在此专候佳音!”

    沈帷寒捧着黑蝠索命匣,一边走一边寻思对策。打心眼里说,他实在不愿搅入这潭浑水,且不说吴绪昌本领超卓,术法运用已臻化境,这样一个匣子能否伤到他还属未知,就算真将吴绪昌杀掉又有什么好处?沈帷寒思来想去,决心暂时采用一个拖字诀,先过几天看看情况再动手,总不能让谢启仁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然而当沈帷寒回到家中,按照大周天功法调息之时,他突然察觉真元在行到神阙穴附近时有些滞涩,居然连运了三次气才冲过这个坎。而后他发现这种滞涩已如影随形地附在真元上,不仅仅是在十二正经,就是十五络脉也有这种感觉。他一向谨言慎行,修炼的又是道门正宗,自信不会是不得法的走偏,那唯一的可能便出在今天的宴席上。一个可怕的念头登时浮现出来,谢启仁这家伙竟然在饮食中下了奇毒控制自己,而自己却丝毫不知配方,若然不听他的话便要落个毒发身亡的可悲下场。沈帷寒一咬牙,对吴绪昌动了杀念。他暗自嘀咕道,吴绪昌呀吴绪昌,你要短命也只能怨谢启仁,谁叫你和他过不去!他决定次日便去一趟前左所,将这桩事了了。

    正当沈帷寒盘算已定,准备解衣休息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荣飞熊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友可曾安歇?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沈帷寒实在不愿意搭理他:“老荣你且回去,明天再来吧!”不想荣飞熊还挺执着:“道友!你把门打开,我放下东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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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帷寒迫不得已打开门,荣飞熊的大脑袋探了进来:“道友,我在青龙碾子挖的野生灵芝,你看看个头多大!”沈帷寒见他是给自己送东西来的,也不好就此将他撵走,便让他进了屋。荣飞熊见沈帷寒没精打采,三分劲头去了两分,问道:“道友可是遇上了烦心事?若是信得过我老荣就说出来,我也帮着参详参详。”他这话触中了沈帷寒的心事,沈帷寒正苦于无人倾诉,见他开口也不再隐瞒,将谢启仁如何请自己议事有如何派自己去暗算吴绪昌的事说了。荣飞熊一听大惊失色,他最担心吴绪昌身故,那样一来他恢复真元可就无望了,因此立即叫道:“使不得!我们虽然和吴绪昌交过手,但那是受唐都司指派,吴绪昌不会把我们当成首恶,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背后下手,吴绪昌倘若不死可就后患无穷了!”

    沈帷寒恨恨地道:“吴绪昌也不是啥好东西,贫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送他去见三清祖师,只有这样才能向谢帮办换取解药。”荣飞熊大急,红脸变得更红了:“道长若是这么想就是大错特错了!中毒的人是你,又不是他谢启仁,倘使你杀了吴绪昌他又不给解药你待如何?他若仍以此相制,叫你去杀蔡肃辰、杀段三娘、杀他在朝廷的对头,难道你也去干?如果真要那样,你和他豢养的恶犬有什么区别?”沈帷寒烦躁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荣飞熊沉吟道:“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另辟蹊径,我这儿有一招险棋,走通了还有一线生机。”

    沈帷寒现在方寸已乱,犹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你说说看。”荣飞熊道:“据我所知吴绪昌是精通医术的,你这毒他或许有办法能解。咱们不如去找他,你把匣子给他,再把谢启仁的事和他讲清楚,他一定会感谢我们而给你医治。倘若老天垂幸,你也能逃脱一劫。”沈帷寒一听差点没跳起来:“老荣,你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乱匪,我们是帮朝廷做事,如何可以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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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飞熊见他反应激烈反倒放下了心,心说如果你沉默不语我还真就没办了。他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是他谢启仁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们不义在后。吴绪昌是匪也罢,是贼也罢,只要能帮你解毒,别的事都可以放在后面。”沈帷寒一时转不过弯来:“如若吴绪昌也趁机要挟贫道,到那时岂不是进退两难?”荣飞熊道:“你也说了这是倘使,吴绪昌未必会如此做。退一万步说,就算吴绪昌要你帮忙,难道还会比谢启仁交代的事更难吗?”沈帷寒仍是下不了决心:“老荣,你这么替吴绪昌说话,莫非和他早有勾结?”荣飞熊心下一惊,但却表现得义愤填膺,叫起撞天屈来:“道友不要血口喷人,这事本来和我没啥关系,我也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你可不要会错了意啊。”沈帷寒看荣飞熊不似作伪,心里信了七分:“老荣,你也别太在意,贫道适才不过随口问问。不过有一件难事,吴绪昌怎么肯见我们?”荣飞熊诡谲地眨了一下眼睛:“说不得只好碰碰运气了。”

    九十八、归心

    次日一早沈帷寒就和荣飞熊来到了前左所,此时晨雾尚未散去,村庄上空被浓稠的白雾遮得严严实实。沈帷寒小声问荣飞熊:“往哪头走?”荣飞熊已经来过数次,可他故意装作不识路径的样子:“待我看看。”他装模做样地东瞅西望,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干啥的?”沈帷寒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壮实汉子正从雾中走来,他头上扎着一块青巾,身穿对襟短褂,手中握着一杆红缨枪,一望可知是村里巡逻的农人。沈帷寒忙含笑作揖:“贫道是水溪圣隐洞的道士,要见吴道友绪昌,烦请行个方便。”

    荣飞熊却知道这是吴绪昌身边的亲信纵海,他见过自己几次,可不要说走了嘴。他向纵海连使眼色,纵海也有几分活泛心思,对荣飞熊的眼色猜了个六七分。他虎起了脸上下打量沈帷寒:“什么吴道友有道友的,这个村里就没有姓吴的,你到别的村子去打听吧!”沈帷寒犹豫了一下:“可之前贫道听说他就住在这个村子里。”纵海却不肯通融:“那你找那个人带你去吧。”说着不理两人径直往前走了。沈帷寒很有些不甘心,问道:“老荣,你看该如何?”荣飞熊道:“他的话不可尽信,我瞧吴绪昌就住在附近,咱们再找别人打听。”他引着沈帷寒从另一个方向进村,逢人就问吴绪昌在哪里。那些人都满脸警惕地看着两人,没有人和他们交谈。沈帷寒正有些泄气,却见头扎青巾的纵海又跑了回来,原来刚才他已跑去向吴绪昌汇报,吴绪昌听了她的描述让他把这两人请到后山,并准备在那儿见他们。沈帷寒一听喜上眉梢,赶快跟在纵海身后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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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飞熊早望见大松树下站立的灰衣少年,心想吴绪昌脚程可真快,竟然先期在这儿候着了。纵海将人带到,向两人一躬身便退了下去。沈帷寒在去年冬天曾与吴绪昌朝过相,不过那时是在大雪之中,双方又都舍死搏杀,因此对于他的相貌没能瞧得仔细。此时见吴绪昌长身玉立,眉目之间虽略显疲惫,却仍掩不住扑面而来的俊雅气度。他原先对吴绪昌颇有几分不服,见到他本人后也为之心折,赶快上前来见礼。吴绪昌却已认出他来,微微一笑:“沈道长不必多礼,山村简陋无以招待贵客,就只好到这里来了。”沈帷寒有事相求,附和着说道:“这儿也挺好,地方清静没人打搅。”

    吴绪昌和他略作寒暄,便问他因何而来。沈帷寒迟疑了一下,拿出黑蝠索命匣,又将谢启仁的毒计一一道来,最后说道:“贫道无心为虎作伥,故此将实情相告,还望尊驾不要怪罪。”

    吴绪昌接过黑蝠索命匣,左掌托住匣底,似乎在掂量匣子的轻重,稍顷他对沈帷寒和荣飞熊道:“这等玩意岂能伤得了我,你们且退后!”沈帷寒和荣飞熊急忙闪身跃开,却见吴绪昌已将黑蝠索命匣抛到半空,一扬手金梭子电射而出,正击在匣子中间,发出一声裂金碎玉的脆响。匣子在响声中向外炸开,但听机括之声不绝于耳,一只硕大的黑色蝙蝠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它长着圆耳尖嘴,腹下有一对利爪,酷肖野外的活蝙蝠。吴绪昌见它来势凶恶,掌心一翻化出夔牛印,堪堪抵住黑蝠的攻击。黑蝠尖嘴一张,将腹中所藏毒烟喷了出来。五彩斑斓的毒烟袅袅升腾,并向四周快速散开。不过吴绪昌对此早有防备,金梭子击碎匣子后就绕着毒烟盘旋飞舞,团团金光耀人眼目,将毒烟都封闭在了方圆丈许的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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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蝠虽然想要冲出,但它以机括驱动,力量毕竟有限,无法与金梭子相抗,只能在铁桶阵内左冲右突。不多时机括转到尽头,它一头栽到地上再也无法飞起,而那些毒烟在金梭子的压力下缓缓沉降在地上。吴绪昌剑指一挥,吐气开声叫了一句:“着!”金梭子挟着万钧力道俯冲下来,没入脚下的大地之中,转瞬落下的位置便涌出了清澈的山泉,缓缓地没过毒烟,将它们涤荡一空,再也不能危害他人了。不过附近的几株小树枝叶却迅速萎黄,很快就变得奄奄一息,看样子毒烟即使融化在水中仍然不减毒性。

    荣飞熊和沈帷寒看得心惊肉跳,对吴绪昌也更增敬意。沈帷寒心悦诚服地说道:“吴道友真乃异人,贫道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妙的五行运用。”荣飞熊也说道:“我们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谢启仁那点儿微末道行还想谋害你,那真是痴心妄想!”吴绪昌淡淡道:“让两位方家见笑了。沈道长,请你伸出右手。”沈帷寒不再怀疑,坦然把右手递给吴绪昌。吴绪昌三指扣在他的寸关尺三脉上,仔细感受脉象变化。稍顷他对沈帷寒说道:“脉象弦紧,有水冷金沉之象。气口往来冲战,该是毒质侵入腠理。幸而道长道基深厚,毒性一时不致大损。”接着又换到左手:“人迎亦有冲战之象,不过不如气口剧烈。”

    沈帷寒见吴绪昌说得恳切,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那究竟该怎么治呢?”吴绪昌道:“道长先不要着急,我还要再做观察。”说着运指如飞,接连点在沈帷寒颈项上的天突和双臂的内关穴上。沈帷寒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便是想躲避也躲避不了,对他的钦佩又增加了一重。吴绪昌用的是力贯筋骨的重手法,本来这几处穴道若是轻加点按有止吐除烦的功用,他这重手法一施,沈帷寒顿觉胃肠一阵抽搐,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些秽物来。

    吴绪昌却早擎着一块布帕在下面候着,沈帷寒吐出的秽物尽数被他接住。沈帷寒颇觉羞赧,惭愧地说道:“让道友见笑了。”吴绪昌道:“不妨。”他不顾秽物散发出的酸腐气味,从怀中取出一撮药末撒在其上,片刻之后它的颜色渐渐变为紫黑,吴绪昌点头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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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帷寒急切地问道:“怎样?”吴绪昌道:“此毒有两种药性,一为至寒至阴,一为至刚至阳,两种药性皆是峻猛至极,却又彼此纠缠一处。每天子时到午时阳气渐升阴毒发作,午时到子时阳气渐衰阳毒逞威。要根治此毒只有先服下几味生于幽阴的药物蒙蔽阴毒,然后在卯、辰两个时辰阳毒最衰的时候用针石将其根除。而后到申、酉两个时辰再全力对付阴毒,那时便可痊愈。”沈帷寒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谢启仁拿来对付自己的居然是这样一种奇毒,他说道:“贫道不通药理,还望道友将所用药物相告。”吴绪昌道:“不必如此麻烦,你就在这儿歇着,今天保证让道长复原如初。”

    沈帷寒听了也自欢喜,当下吴绪昌在后山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吩咐荣飞熊守在外面免得他人打扰,而后他亲自为沈帷寒医治。沈帷寒原本已有一定道基,再加上吴绪昌神乎其技的手法,到了晚间果真已将毒质派出体外,吴绪昌金梭子刺在他的指尖上,渗出的血珠已转为鲜红,证明沈帷寒确已痊可。沈帷寒这一天和吴绪昌交谈下来自觉受益匪浅,他起身向吴绪昌拜谢道:“道友不念旧恶倾力相救,贫道实在是铭感五内,只恨贫道囊箧空空,并无金银可以报答,只有日后徐图回报。”说着向吴绪昌稽首为礼。吴绪昌伸手将他从地上搀了起来:“道长不必客气,我出手救治不为钱财,只要道长有这份心也就够了。”

    沈帷寒再次拜谢,而后与吴绪昌举手作别。吴绪昌忽而从后面叫住了他:“道长留步!若是谢启仁问起来道长该如何交待?”沈帷寒道:“贫道拿话搪塞他便了。”吴绪昌微微摇头:“谢启仁是精明人,哪有那么好糊弄?”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内外嵌套的木质圆盘,外盘上刻有浑天度及二十八宿,内盘上刻有六十甲子躔度,另用红字标注着旺、相、衰、绝字样。吴绪昌说道:“这是六十甲子合日互用盘,每日该用哪个时辰取穴下针只需将内外盘转到对应宫位即可。待回去之后可以说是从我怀中翻出来的,谢启仁没有见过,一定会信以为真。”沈帷寒谢过吴绪昌,和荣飞熊一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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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荣二人回到县城,荣飞熊托辞有事先走了,沈帷寒便回自家。在宅院前他正要伸手推门,忽然觉得暗处似乎有人盯着自己。当下他佯作不知,进到院中反手关上了大门却没有立时进屋,而是悄悄躲在了门背后。片刻只见门对面的草丛中探出个脑袋,正努力向自家宅院张望。沈帷寒一瞧这正是昨天谢启仁派来的差人,登时怒火攻心,推开门便走了出去:“你有事吗?”那差人没想到被沈帷寒撞个正着,登时老脸胀得通红,好在公门之人面皮均是厚如城墙,很快他便勉强笑了笑,朝沈帷寒一拱手:“沈道长,谢帮办刚才吩咐小人,若是见到道长就请您过去一叙。”沈帷寒一拂袖子,本来想说没空,但转念一想谢启仁最是多疑不过,现在如果不去他说不定又起了什么心思,便对差人说道:“你且稍待,贫道换身衣服便来。”稍顷他从里面回转,果真换了一身簇新的道袍,腰间也换了一根丝绦扎着。他跟在差人后面,再次来见谢启仁。

    谢启仁今天换到了城北一处临街的宅子歇脚,见到沈帷寒到来他立时满面堆欢:“那个相二贵的大哥我已命人放了。沈道长果是信人,做事雷厉风行,一早便出门去了,不知这事可有个结果?”沈帷寒说道:“谢帮办的黑蝠索命匣果真管用,吴绪昌一出来便踩上了,黑蝠从匣子里出来后口喷毒烟,他顿时啥也看不着了。贫道以六相藏元术攻其肋下,吴绪昌颇有些手段,还和贫道对拆了几招,结果被贫道一剑刺入腹中,谅他也难以活命。贫道还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件东西。”说着将吴绪昌交给他的圆盘拿了出来,谢启仁见这圆盘算理严密,二十八宿时辰旺衰一目了然,知道确是吴绪昌的东西,对沈帷寒说道:“道长真有本事,这次出去可是立了头功。我昨日答应道长要摆庆功宴,咱们说到做到,马上就开席庆贺。”沈帷寒推辞道:“贫道奔波了一天也有些乏了,改日再来叨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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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启仁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长大驾光临,哪有回去的道理,我这里没啥外人,就咱们两个小酌几杯意思意思。”他见沈帷寒尚在犹豫,不由分说将他拽进里屋,又吩咐仆从赶快上菜。今天端上桌的仍是四个菜:三清涵虚、玉峰八珍、素烧乳鸽、七星同辉。桌上还有一坛老酒,谢启仁拍开泥封,屋内顿时酒香扑鼻。谢启仁道:“这酒是我从别人那里倒腾来的,寻常可喝不着,今天跟道长沾个光。”谢启仁给沈帷寒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端起来便先干了。沈帷寒昨天刚吃个大亏,今天不敢造次,虽然谢启仁频频相劝,他也只略略抿了一口,而后无论谢启仁怎么劝他也不喝了。谢启仁叫他吃菜他也只拿筷子虚点了点,并未真正吃进肚里。不多时沈帷寒便借口不舒服先行离开,他到门外从嘴里抠出一团棉絮扔在地上。原来那差人喊他时他进屋藏了这团棉絮,因此喝进嘴里的酒全进了棉絮没有下肚。他走了之后谢启仁在背后冷笑不已,瞧沈帷寒今天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肯定已经发现中了奇毒,以后他为苟全性命便任由自己差遣,驱之东则东,使之西则西,只怕比喂养的家犬还管用。

    沈帷寒回去之后左思右想,谢启仁早对自己不怀好意,再在县里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因此他心底萌生退意,准备找个机会报答吴绪昌之后便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转天荣飞熊来找他,闲谈了几句后忽然问道:“道友可是有归隐林泉的打算?”沈帷寒含混其词地道:“贫道闲云野鹤之身,走到哪儿不是安身,也不必在乎究竟到了哪儿。”荣飞熊笑道:“道长何必不吐真言?我今天见到你年寿之上似有青气出现,一定是动了这番心思。不过我老荣有一言相劝,不知道长能否听得入耳?”沈帷寒实在不愿有人插手阻挠,不过看在荣飞熊昨天和自己一同去见吴绪昌的份上也没发作,只是说道:“请讲。”荣飞熊道:“如今乱世将近,阳九百六之灾不问可知,黎民百姓必然多遭劫难。道长与其老于山野,不如在尘世多救一些百姓,也算是大造化大功德。”沈帷寒知道这老儿一向自私自利,今天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实在反常,他纳闷地道:“就算贫道退居山野也一样能点化世人,为何要如此拘执?”荣飞熊道:“在山野之中点化的人少,在市井中点化的人多。你若信得过便同我一路,若是信不过我那就自便。”沈帷寒本来也没什么大主意,见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就随口答应下来,暗想反正眼下我也不会走,倒不如看看情况再说。
    (正文)

    就这样忽忽过了五六日,这天沈帷寒出门买米,回来的路上却看到了谢启仁身边的两个差人,其中一个便是两次到自家的那位。瞧他们步履匆匆的样子,该是谢启仁又吩咐了他们什么差事。沈帷寒见这两人并没瞧见自己,心想不如跟着他们瞧瞧,看谢启仁又要耍什么花招。这两人一路出了县城北门,沈帷寒便也跟了出去,这才发现他们要去的竟是有名的逃荒地。原来近几年直隶、山东灾荒连连,大量流民出关讨活路,他们往往是举家举族搬迁,遇到能落脚的地方便暂时栖身。水溪这一带因为物产丰饶,已有不少流民聚集于此,县城这一带的主要集中在北、西两面,北面的主要是山东曹州府人,内中又以郭、陈、马三姓为最多。

    沈帷寒眼见这两人进了一户人家的窝棚,他不好直接凑过去听墙根,但又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眼望见窝棚后面是个木头柈子堆成的柴堆,便提气轻轻跃起,有如大鸟一般落在柴堆上,脚尖借势一点旋又飞起,无声无息地到了窝棚上面。此刻天色已经昏沉,逃荒地的流民缺少灯油点灯照亮,放眼望去绝少灯火,因此沈帷寒并没被人发现。他侧耳听去四周并无异声,只窝棚内那两个差人正低声与主人交谈,便悄悄掀开了木瓦向下张望。只见窝棚一角点着根牛油火烛,火苗颇有一些昏黄,在吱吱啦啦的燃烧声中起伏不定,偶尔还会突然爆出一个灯花。背靠着牛油烛坐的便是此间主人,他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坐在那里不甚高大,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褂,稀疏枯黄的头发结成了辫子垂在脑后,正倾身听那两个差人吩咐。沈帷寒看出来这人是过惯苦日子的,不过他和那两个差人早就熟识,不然以他的卑微身份只能跪在地上听训,又怎能和官差围坐在一起议事?沈帷寒想到这里,不由对这汉子多留了几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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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听去过他家里的差人说道:“六爷,眼下可是个好机会,大老爷已经同意让你们去青龙碾子、前左所一带讨活路,那儿的荒地随便你们开垦,打多少粮食前二年都免租,算县里给你们的添头。第三年才让你们按生地交租子,你看怎么样?”被叫做六爷的汉子抬起头来:“两位官差大哥,青天大老爷对我们好我们都是知道的。可青龙碾子、前左所那一带都有人居住,他们都是本乡土著,我们这些外人哪好去那儿刨食?”那差人见他不开窍便继续点拨他:“六爷,你不要有顾虑。前左所那儿住的全都是私通贼寇的刁滑之徒,非良善百姓可比。大老爷也好,帮办大人也罢,早就瞅着他们不顺眼了。只是大人们顾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圣主眷佑之意,不忍飓下杀手,才优容他们到今日。你们若是到了那里,有我们做主撑腰,谁敢说个不字?”六爷喃喃自语道:“倘若他们不让恐怕就只有棍棒相见了。”

    另外一个差人插话道:“六爷,你们现在没有地,只能靠给人打短工,今天到这儿明天到那儿没个安稳地方,说句不好听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有土地可就不一样了。”六爷眼里精光闪烁:“既然如此我们就试试。”那两个差人站起来,拍了拍六爷的肩膀:“你只管放手去干,有什么削不平的茬子就找我们。”六爷要送他们出门,那两差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将六爷留在了屋中。

    沈帷寒在窝棚上听得心惊肉跳,看这两个差人的意思,分明是要挑动流民和本地土著大打出手,让前左所的村民大受损失,而谢启仁却正好从其中坐收渔翁之利。沈帷寒早已得知前左所的村民中有很多吴绪昌道的部属,他决定向吴绪昌报个信,也算报答吴绪昌此前相救的恩德。当下他不再犹豫,从窝棚上飞跃而下,身形快如闪电,径往前左所而来。他虽然脚步迅捷,但县城和前左所毕竟相距甚遥,等到了前左所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乡村不比县城,连个梆子声也没有,四下一片阒寂。沈帷寒上次过来时吴绪昌只让他在后山养伤,并没让他进到村里,所以他并不知晓怎样去见吴绪昌。正犹豫着要不要敲开哪家房门问个清楚,黑暗中却蹿过来一条大汉,上来便以擒拿手抓他的手腕。沈帷寒明知这人是吴绪昌的手下,但他不愿被人瞧得低了,侧身一扭便脱出了那人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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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是个浑人,哇哇怪叫两声,醋钵大的拳头便如雨点一般打来。沈帷寒一面躲闪他的拳头一面大叫:“且住!贫道是专程拜会吴道友的,有要事向他禀报!”对方哪里肯听,只顾一味乱打。沈帷寒见对方蛮不讲理,大袖一拂将对方拳头托住,袖子上生出阴阳两种力道,对方的拳头犹如陷入漩涡之中,一点儿力道也发不出来。那人想抽回拳头,但沈帷寒袖子将他的拳头牢牢裹住,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移动分毫。沈帷寒这才说道:“阁下莫怪,贫道乃是水溪圣隐洞的沈帷寒,前几日曾来过前左所,目下确有要事找吴道友。”那个大汉正是今夜巡风的铁蛋,他不认得沈帷寒,但听纵海说过这人,刚才又见识了他的手段,于是更不怀疑,大大咧咧地道:“俺是个粗鲁汉子,只知道耍枪弄棒,适才把仙长错认成了探子,您就多担待些。吴兄弟早就睡下了,俺这就带你去找他。”

    铁蛋引着沈帷寒来到翔子家,连带着把翔子爷俩也吵醒了。吴绪昌见是沈帷寒,忙把他让到静室当中,沈帷寒将听来的情况一一说了。吴绪昌听说那两个差人叫那汉子六爷,开口说道:“那人莫非姓郭?他还有个绰号叫做天莫当?”沈帷寒摇摇头,他以前对这些流民漠不关心,自然不认得他们中的领头人物,但他对吴绪昌说道:“道友不要小看了他们,还是尽早打算为是。贫道在此间已了无挂碍,今天一是来向道友报个信,二来也是向道友道别。”吴绪昌没想到他要离开这里,不由有些怅然:“道长这就走了?”沈帷寒道:“原本打算再过几日,碰巧遇上了这件事,可见天机如此,丝毫违逆不得。道友多多保重,若日后机缘凑巧自当相见。”吴绪昌见他已经彻底看开,不便将他强留在谢启仁手下,便将他送出门外。沈帷寒又向吴绪昌稽首为礼,随后飘然而去。吴绪昌被他搅了清梦再无睡意,便命铁蛋将乔晓杰等人喊过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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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乔晓杰等人纷纷赶到翔子家中,听罢吴绪昌的陈述,展鸿志先开了口:“这一招驱虎吞狼可够毒的,那群流民本就无所牵挂,他们要是拼命起来还真就难以抵挡。”乔晓杰道:“咱们能做的就是赶在他们动手前阻止他们,要不然我过去一趟,劝说郭六不要听别人使唤。”曲人良忽然道:“还是我去吧,我晓得他的心事。”吴绪昌奇道:“他有什么心事?”曲人良道:“郭六的小儿子在山东时曾上过几年义塾,也算粗通文墨,不过迁到辽东之后无书可读,只能随其他流民卖苦力赚些银子。郭六对此很是不甘,若我们能给他儿子找个笔帖式之类的活,郭六一定高兴,或许能免此祸。”吴绪昌道:“这倒是条路子,但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活?”曲人良道:“我在汉军营认识个军头,他肯定有办法。”吴绪昌道:“那天明之后就劳烦曲兄过去看看。”铁蛋插嘴道:“俺也要跟去瞧瞧,倘若郭六不听话俺便拿拳头教训他,看他敢不敢胡来!”吴绪昌呵斥道:“铁蛋,这可不是胡来的事。你就留在村里,哪儿也不准去!”铁蛋悒悒不乐,也不同吴绪昌打招呼便自去外面巡风了。因曲人良说人多无用,众人便决定只让他自己去。

    九十九、天瘟

    次日一早曲人良动身前往汉军营,找了自己认识的军头,对方果然答应替他安排。曲人良放下了一大半心,又往县城北门而来。正在路上走着,草丛中却突然跳出个人来,曲人良唬了一跳,正准备拔出腰刀抵抗,却发现原来是铁蛋。他又好气又好笑,问铁蛋:“你在这里做什么?”铁蛋道:“俺已在此等候多时,你得带俺同去。”曲人良本想打发他回去,但他知道这汉子一根筋,别再让他生出什么误会,嘴上便哄他:“去也可以,不过到了那里你得看我眼色行事,不要惹是生非。”铁蛋道:“你只管放心,俺是去帮忙的,又不是去打架的。”曲人良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但他说得信誓旦旦,也只有沿路不断嘱咐他。
    (正文)

    两人到达逃荒地时日头已经移到中天,炽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让人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他们与流民迥异的装束立即引来了无数探究的目光,曲人良只做不知,径直便朝窝棚深处闯。这时有个老头站出来拦住了他们:“你们哪来的啊?到这里找谁?”曲人良作了个揖:“老丈请了。我们是本地的住户,有些事要见六爷商议。”

    那老头怀疑地看着他们:“有啥事你先说说,我们六爷也不是你想见就见的。”曲人良道:“这事关系到你们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我只能同六爷一个人讲。”那老头吧唧了一下瘪嘴:“小子,我这辈子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你休想糊弄我,你们两个一看便是那些不安分的人,找我们六爷没啥好事,是也不是?”铁蛋被他说得不耐烦了,大声嚷道:“老头,俺看你是个老的给你几分面子,你再不让开俺可要自个儿进去了!”

    那老头儿展开双臂,用瘦小的身躯挡住了窝棚间的窄路:“我不信你们能……”话还没说完,铁蛋从后面跳过来,一掌推在他胸口,老头被搡出去七八尺,立足不定一屁股坐在地上,怒骂道:“好你个小子!”又扬声大叫:“大伙儿快过来,有外人到咱的地头奓翅了!”流民们多系同乡姻亲,遇到外敌一向同仇敌忾,一听老头叫嚷立时从各个窝棚里钻了出来,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锄镐等农具,他们声势浩大,立时就将铁蛋和曲人良两人围在中央。有人叫嚷着:“快去叫六爷!”纷乱之中便有声音答应。曲人良心里埋怨铁蛋胡乱动手坏了大事,但眼下也顾不上责怪他,只是沉声说道:“诸位不要误会!我们身有要务,对各位绝无恶意!”

    众人见他说得斩钉截铁,都明显有些犹豫,可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们肯定不是好东西,先把他们擒下来再说!”这一下流民们再不听曲人良劝说,如潮水一样向二人涌来。曲人良侧头避过一根劈过来的木棍,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外一拧,已将木棍抢在手中,抬脚踹了那人一个跟头。铁蛋怪吼一声,两只大手于人群中各抓住一个人的衣领,他两手向内一合,那两人脑门碰脑门,齐齐撞晕了过去。铁蛋将他们手中握着的锄头抡在手中,向着左右一阵乱打。可流民毕竟人数众多,就算铁蛋侥幸抡倒了一两个人,立时便有人从旁补上,他们想要脱身也是万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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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曲人良越打越是心凉,他低声对铁蛋道:“瞅见穿褐衣服的那人吗?你先护着我往前冲一冲,然后咱们掉转头从他那儿杀出去。”铁蛋也知道这样下去终非了局,应了一声正待出手,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喊:“听我说一句,都别打了!”那些流民听到这声音如奉圣旨,立时都停了手,铁蛋反应稍慢,仍在那儿挥舞锄头,不想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抢到近前,铁蛋想都不想锄头着地横卷,那人闪身让过,不知如何手臂一长,竟而抓住了锄头一端,铁蛋不及防备,锄头被他劈手夺了过去。

    铁蛋不由呆了一呆,没想到来人拳脚尚在自己之上。他看到面前这人身量不高,上唇生着两撇枯黄的鼠须,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曲人良立刻明白过来,扔下棍子向来人一拱手:“这位便是六爷吧?我们有事找您,不想这儿有几位兄弟生了误会,大家才动上了手。”郭六瞟了曲人良一眼,见他面相儒雅,不似粗俗之辈,心中对他存了一些好感,便没有显出怒意来:“你随我来吧。”说着向自家的窝棚走去。铁蛋也要跟过来,郭六一摆手:“那黑汉子在门外等着,一会儿叫你再过来。”铁蛋知道自己在郭六面前讨不了便宜,只好悻悻然地立在门外。

    曲人良得到单独和郭六说话的机会,先摆明自己是本地的土著,早就听说过六爷的名头,又把可以送郭六的小儿子去汉军营当差的话说了。郭六不傻,天下的好事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只怕甜头后面跟着苦果,因此他让曲人良打开天窗说亮话。曲人良也不瞒他,把吴绪昌的打算告诉他,郭六鼻孔向天冷哼了一声:“也不知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不错,我们是打算去找几块地给大伙儿种,而且我已经答应当差的了,要我不干这事除非老天塌下来!”曲人良淡淡道:“六爷的话可别说得太满,这世上的事原本就说不清楚,你以为单凭动手,就一定能从青龙碾子抢块地过来?”郭六道:“我不是自夸海口,就你们这样的我打三五个那是再轻松不过……”话音未落,突见曲人良撩开衣襟,从裤带内抽出一把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郭六。郭六吓得急忙缩头,却听砰地一声炸响,窝棚板壁上现出一个圆孔,还袅袅升起青烟。
    (正文)

    郭六知道这一下打在自己身上会产生什么后果,一下子结巴起来:“这……这是火铳?”曲人良森然道:“不错!适才在下已手下留情,六爷想想,像我这样的你一个能打几个?”原来曲人良来之前也预料到了眼下的情况,特意将一把自制的火铳藏在身上。他这火铳是经过吴绪昌改良的,枪身较短而威力不逊,唯一的缺点便是所携弹药有限且不能重复装填,打完五枪之后便成了块废铁疙瘩,但郭六对此不了解,立时对曲人良生出敬畏,之前的骄矜之色一扫而光。

    铁蛋在门外听到枪响,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正巧看到郭六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忍不住呵呵大笑。曲人良自去拣了张椅子坐了,对郭六道:“六爷,咱还是好好谈谈吧!”郭六吭哧起来:“你不让我们去青龙碾子,可我们这么多张嘴,总还是要吃饭的,这倒让我难办了。”铁蛋忍不住插话道:“有啥难办的?你们来这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见谁饿死。”曲人良朝铁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而后对郭六道:“六爷不用说这等话。县城这面虽然没有太多地界,但四下角落里开开荒,还是有一些地方可以种地的。再者,我看这片也有不少女人孩子闲着,在窝棚边上养点鸡鸭鹅狗,再不就给人放牛放羊,多少也能赚两个,难道非要去青龙碾子占别人现成的熟地才能活下去?”他一口气列出了各种改善生存状况的条目,郭六闻声语塞。曲人良又乘机劝说:“令郎年纪不小,也有十七八岁了,到汉军营里当个差,又轻快又捞钱,倘有上差赏识,将来提拔个标统协统也大有可能。如此机会真是难得,六爷可不要错过机会让公子埋怨。”

    郭六思前想后,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嘴上还在推辞:“我家那小子一贯不听话,再说汉军营里头黑着呢,他也未必乐意去。”曲人良道:“我在那儿有个世交,这事儿也正是托他办的。要是六爷愿意,就让公子拿几样果子礼品到他那儿,我撺掇他认令郎做个干亲,有他关照谅也无人闲话。”郭六这下子没话了,把他儿子叫回来一问,那少年还真就愿意去汉军营。于是曲人良和铁蛋从中说合,真就让郭六儿子认了干爹,择了日子到汉军营当差。郭六得了好处到各家一说,便将去青龙碾子的事压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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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曲人良凯旋而归,吴绪昌大为满意。别的不说,单凭他安抚住郭六的这一手,就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吴绪昌对他说道:“曲兄,咱们也是老弟兄了,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你想吃啥喝啥尽管和我说,只要能弄到的我准给你办到。”曲人良说道:“绪昌,吃喝啥的就免了。我从关里出来也有好几年了,一向音信阻隔,不知道家里是个啥情况,想回去瞅一眼。”一听这话吴绪昌犹豫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谢启仁还在县里继续作恶,胡本多方打探,虽然也了解到零星的消息,但每次吴绪昌带人过去都扑了个空。若是放曲人良回去,身边就少了一个可以计议的人,而且健行学堂的同窗在前左所的又不止他一人,倘使答应了曲人良,乔晓杰、展鸿志援引前例也要回去那该怎么办?

    曲人良也看出吴绪昌的犹豫:“绪昌,你要是为难就算了。我想我家亲戚众多,就算相互周济一下也不至于太难过。”吴绪昌站起身来:“曲兄休如此说,孝悌乃人伦之常,哪有废绝的道理。别说曲兄你,就连我也想回洧川看看,只是情势所阻不得不耽搁下来。或许有一天推翻旧朝廷,实现天下大同,我就直接回吴楼村,毕竟还是家乡住着舒坦。”曲人良感激地说道:“如此多谢了。可乔兄、展兄那儿怎么办?”吴绪昌道:“回头我自向他们解释。”

    曲人良归家心切,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前左所。乔晓杰和展鸿志听说后颇有几分艳羡,吴绪昌不能厚此薄彼,便和他们说大家得轮换着来,不能一下子都走了。好在这二人也不是多事的人,没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仍然勤勤恳恳地辅佐吴绪昌。吴绪昌在他们的帮助下接连办成几件大事,如截获凤凰厅解往奉天的饷银,在水溪新招募了几名得力兄弟入伙等等。然而这些事对谢启仁来说都微不足道,远没有到让他伤筋动骨的程度。吴绪昌也很着急,但眼下不便公开露面,便只有暗自盘算办法。但还没等他想出主意,一件突发的天灾先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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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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