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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2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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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曲人良前脚骑马刚走,后头一个人便踅进了银庄,此人非他,正是匆匆而来的莫岁寒。他今天本要去拜访一位致仕还乡的耆绅,在车上看到曲人良之后便将这事抛在一旁,往前赶了没多远便喝令车夫停车,而后掉头赶了回来。曲人良进银庄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候着,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看见曲人良行色匆匆地背着个包袱出来。从曲人良的走路姿势看那包袱里的东西多半便是银子,而且数目不小。莫岁寒急于打听清楚,装成办理银票的主顾进了银庄,先赏了几位伙计一些散碎银子,不费什么周折就弄清楚曲人良是从吕平典当行过来的。莫岁寒心说这真是瞌睡碰到枕头——巧了!要说县城里别的地方他不一定熟悉,但吕平典当行他熟到不能再熟,和吕平也有极为深厚的关系,要弄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大概不会比把手掌翻过来更难。 曲人良回到前左所后,把这次去县城的经过和吴绪昌详细说了一遍,连碰到莫岁寒的事情也没有隐瞒。吴绪昌静静地听他讲完,又验看了他带回来的银子,温言道:“曲兄这一路辛苦,先回去歇着吧。”曲人良道:“我倒不累,你是不是还有人要见?我去跑个腿。”吴绪昌没拒绝:“也好,那就把铁蛋、纵海、乔兄、展兄喊过来。”曲人良得令而出,这些人都在左近,不一会儿大家便先后赶到翔子家,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吴绪昌先分出一些银子给纵海:“头几天出门折了你的花背骡子,实在是过意不去,等开春了去选头牙口轻的牲口。”纵海推辞道:“我这是为咱们的事出力,一头骡子也算不得啥,这银子我不要了。”吴绪昌却将银子强塞到他手中:“这件事是大伙的事,于情于理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银子你拿着换了牲口,下次我们也好再使用。”众人听罢都哄笑起来,纵海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就将银子收了。随后吴绪昌又陆续拨付给乔晓杰、铁蛋一部分银子,嘱托他们将村民们先期垫付的砖瓦钱还回去。铁蛋笑呵呵地道:“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拿到这些银子,要是换成牛肉怕不能吃个三年五载的!”纵海鄙夷地瞧着他:“这是大伙的钱,你要是敢胡来就有人和你拼命!”铁蛋赧然:“嘿嘿,俺不就是随口说说嘛,真叫俺花俺还不舍得哩!” |
辛未日,连载第四百二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刚将银子分好,众人未及散去,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马嘶,接着便听见把守门户的兄弟喊道:“莫兄弟到!”健行军每逢头领聚在一处,必然在周围留有巡风的弟兄。若是平常时候有外人到来,一般由这些弟兄拦在外围,并派人通禀各位首领再决定见或不见。今天这兄弟高声提醒,那显然是有意为之。曲人良登时变了脸色,嘴里嘀咕道:“他怎么来了?我先出去避避。”铁蛋、纵海等人不愿与莫岁寒朝面,几人不待吴绪昌吩咐便已先后携着银子钻出门去,从后面跳篱笆走了。吴绪昌和乔晓杰、展鸿志相对摇头苦笑,正准备出去迎接,莫岁寒却已大踏步走了进来,看到三人坐在炕头,笑着说道:“我来得还真巧,要找的人都在这里。” 吴绪昌料想他也看到曲人良等人溜走,就此岔开话题:“岁寒急着找我们,肯定有急事吧?”莫岁寒点点头,从身后拎过来一个褡裢,交到吴绪昌手里:“这是给大家的,绪昌兄你瞧瞧。”吴绪昌打开褡裢,见里面都是散碎银子,毛估也有几十两。乔晓杰和展鸿志也极为吃惊:“岁寒,你这是做什么?”莫岁寒道:“我这个人比较懒散,也没啥出众之处,大事是不能指望的,但小忙还是会帮的。这些年我在县里东奔西走,总算没有白费工夫,攒了一些家底。这笔银子我留着无用,又想到世间好友唯有几位健行学堂的同窗,就交由绪昌兄支配吧。”吴绪昌细品他说的话,从里面读出了几层意思:首要的便是莫岁寒希望拿银子开路,改变自己和健行军众人的关系;其次莫岁寒在赌曲人良没把碰到他的事如实相告,就算吴绪昌会产生某些联想,可毕竟中间相隔太短,从常理上也会否定这些可能;最后莫岁寒抬出师门情谊,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着实让人无法轻易拒绝。 乔晓杰和展鸿志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有吴绪昌这样的心思,又一向和莫岁寒走得比较近,再加上清楚健行军内部入不敷出的局面,因此展鸿志便试探性地开了口:“绪昌,岁寒也是一片好心,你看这些银子是不是该——”吴绪昌没等他说完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岁寒,你挣钱也不容易,每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三瓜俩枣地攒起来不知要费多少心思。虽说我们和亲兄弟也没分别,但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使用,如若需要我自会想你来要。” |
(正文) 莫岁寒见吴绪昌冒出这么一番话,咧嘴笑了一下:“绪昌,你何必这样自苦?你看看乔兄、展兄外加你,三个人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出去了也不体面,这些银子就算不用在健行军上,你们三人每人裁几尺布,做身好衣裳穿着,多少也好看一些。” 展鸿志刚才的话被吴绪昌打断,颇有些不以为然,他不像乔晓杰那般能藏住心思,忍不住又说道:“绪昌,岁寒说的也没错啊。这些银子别说给咱们三个做新衣,就是把全村老少爷们叫到一块,做衣服也尽够了。” 吴绪昌颇有些恼怒展鸿志不识大体自作主张,当着莫岁寒的面他虽然不好发作,但眉头也不自觉地挤到一处,这却被乔晓杰看个正着。他既担心吴绪昌生气,又不愿莫岁寒太过难堪,所以便出来打圆场:“鸿志,岁寒这银子是办正事的,你怎么天天想着吃喝这类事呢?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岁寒将银子先存到一个妥当地方,我们若是需要自去支取。” 莫岁寒哑然失笑:“如果说妥当,哪里能比得上前左所?若说信得过的人,又有谁能和你们相比?你们看看,这说了大半天话了,就这点小事还没办完。你们要是早收下银子,我这会儿都快到县城了。”吴绪昌正要再次拒绝,莫岁寒却将银子一推,起身道:“绪昌,银子我就放在这儿了,我肯定是不会拿的,等我出门之后你就是撇到水沟里我也不管。” 吴绪昌哪里肯依他,手臂长出抓向莫岁寒,不料莫岁寒身子一扭,轻轻巧巧便躲了开去。吴绪昌瞧出他所用的竟是皇极派的玄天禹步,不由微微一怔,旋即想到莫岁寒已将偷学来的皇极派术法融会贯通,心里没来由地又生出几分怒气,将褡裢系好挽了个疙瘩,呼地一声向莫岁寒掷去。莫岁寒本已到了门口,听到背后呼啸而至的风声,竟然头也不回,右掌向后反推而出,掌心隐隐发出风雷之声。那褡裢还未到莫岁寒身前便已被他的掌力带动,倒飞回吴绪昌面前的炕沿上。 |
壬申日,连载第四百二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刚才掷出褡裢时虽说没有用上皇极派本领,但那褡裢也并非常人所能接住,莫岁寒却能轻而易举地将褡裢推回来,这更是大大出乎吴绪昌的意料。说时迟那时快,莫岁寒借助后推之力斜撞出门,一溜烟似地跑远了。吴绪昌手提褡裢颇有愠色,他知道即便追出去了莫岁寒也一定不会收回褡裢,犹豫了片刻还是颓然在炕上坐了下来。乔晓杰追出门去,看到莫岁寒早已策马跑远,回来却看到吴绪昌的不快,不由发问:“绪昌,岁寒也是一片好心,你为何这般对他?”吴绪昌叹道:“我这也是为他着想。我们做的事危险万分,莫岁寒已经从这个行当中退出去了,何必将他拉进来承受风险?” 乔晓杰眼睛快速眨了两下,他觉得吴绪昌的话言不由衷,内里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但吴绪昌不说,他自然也不便问,只是道:“莫岁寒已经走了,这银子如何处理?”吴绪昌道:“先存在我这儿,等下次他来的时候还给他。”吴绪昌既然发了话,乔晓杰自也不便置喙,便躬身告退出门。吴绪昌抓起褡裢,原本准备放在五斗柜的抽斗里,转念一想翔子他爹不是个懂事的人,万一哪天看见了从里面摸上几块银子,可就没法向莫岁寒交待了。略一沉吟之间瞥见了头顶的房梁,臂上使力褡裢脱手飞出,落下时正正压在大梁上,不少灰尘飞溅起来,自大梁上簌簌而落,吴绪昌急忙闪身避开。 村中之事忙得差不多了,吴绪昌便着手谋划对付唐中槐和谢启仁。这两人是他遇到的最难缠的敌人,阴魂不散却又无孔不入,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然而唐中槐行踪不定,已很长时间没在县城出现过,估计去北面的可能大一些。谢启仁虽然一直在县里待着,但一向深居简出,本身本领也不差,身边又有求云宗、林幕、沈帷寒等人保护,要取他首级同样千难万难。不过对吴绪昌比较有利的是,据胡本说县城内的官僚内耗比较严重,这些人大体上可以分做三个派别:其一是支持朝廷和帝制的旧官僚,他们和京师的宗社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二是主张保留皇帝,但限制其权力的立宪派。其三是同情健行军、闯破天的官员,这类人大多锐意革新,与旧官僚势同水火。各种势力在县城内你争我夺,搞得乌烟瘴气,谢启仁一时无法分神来关注健行军,趁着这个机会瞒天过海倒也大有可为。唯独让吴绪昌感到棘手的是,县城内并没有可靠的内应,仅凭胡本在外面街市上打听消息难免挂一漏万,如果行动稍有差池则谢启仁日后必将加强防范,再想得手就难了。 |
(正文) 吴绪昌为这事连着想了两天,也没一点头绪。正在焦躁之时,翔子忽然跑来告诉他:“铁蛋从外面回来了,还抓了一个老头,说那老头是探子,要带回来让你瞧瞧。”吴绪昌知道铁蛋一向大大咧咧,做事心里没有数,他说擒获探子有可能只是别村路过的人多瞅了几眼,便反问翔子:“你看那老头像探子吗?”翔子摇摇头:“我看不像。那老头脸红扑扑的,就跟咱们上贡的寿星老儿一般,怎么看也不像探子。”吴绪昌点点头,刚想让翔子转告铁蛋把人放了,忽而又改了主意:“你叫他把人带进来我瞧瞧。” 翔子不知吴绪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赶快出去把铁蛋唤了进来。铁蛋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老头喜气洋洋地进了门,还没等看见吴绪昌他的大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吴兄弟!这老小子鬼头鬼脑,就在咱村子口转悠,说什么找个叫贾三的人,我一瞧他就不是好东西,喝令他站在那里。这老小子却不听邪,还想和我比划比划,被我撂倒弄过来了。”那老头本是耷拉着脑袋的,听铁蛋这么一嚷嚷抬起头来,却正和吴绪昌目光相对。两个人这一下全都愣住了,因为这红脸老汉并非别人,而是被吴绪昌废去本领的荣飞熊。当日他和唐中槐、沈帷寒、天残地缺等人布成五幽绝灭阵,妄图擒杀吴绪昌,不料吴绪昌踔厉奋发,突破了五人的包围,还用金梭子将荣飞熊双掌刺了个对穿。荣飞熊本就没有特别受到唐中槐器重,现在又成了本领全无的废人,唐中槐自然不会再将他放在眼中。 荣飞熊受到了轻视,一怒之下离开唐中槐自谋生路。但他多年来在山中清修,除了术法之外不会别的本事,便是砍柴补锅之类的活计也做不好。万般无奈之下,荣飞熊迫得放下身段重新来找谢启仁。谢启仁早听说他的事情,反应比较冷淡,倒是同为三清一门的沈帷寒念着交情赏他口饭吃。荣飞熊虽然无法施展术法,好在行动如常,让他跑个腿做点事总比完全不相识的外人强。荣飞熊在沈帷寒手下干了约有一个来月,很识时务地帮助沈帷寒跑前跑后,沈帷寒也没亏待他,但凡谢启仁平日赏下来的银子,也总分出一部分给他。正因为如此荣飞熊便总想着报答沈帷寒,替他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好将人情还回去。不过荣飞熊在县城、水溪这一带没什么熟人,哪有那么容易办成大事,无奈之下他就到处转悠,想着哪天撞大运能够碰上。今天无巧不巧他从青龙碾子车站下来到了前左所,猛然想起吴绪昌之前便借住在此,这个村子中亦有不少村民是他的同党,便走过来瞧个究竟,不料没瞅几眼便被铁蛋抓个正着。 |
癸酉日,连载第四百三十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荣飞熊心内惧怕吴绪昌,但此刻目光相对,还是摆出一副傲然不屈的样子,冷冷地道:“原来你小子还没死。”吴绪昌淡淡道:“你老先生还活得好好的,我又怎么会死?说吧,到前左所来是受谁指使?”荣飞熊想反正吴绪昌不会饶过自己,便大声嚷道:“五行练就神仙体,何愁不能度险关。我是一个世外野人,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能奈我何?”吴绪昌盯着他瞧了片刻,目光中渐渐地现出悲悯来,荣飞熊本以为他会大声驳斥自己,不想他却说道:“只可惜了你这天赐的锁骨连环。”虽是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却立时让荣飞熊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吴绪昌不容置疑地说道:“锁骨连环。” 荣飞熊再次听到这四个字,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吴绪昌道:“你生就异相,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原来锁骨连环是某些具有天赋的修行之人与生俱来的特质,即身上的骨骼项链之处异常紧密,如锁链一般环环勾连。《太平广记》中就记载唐朝延州有妇人舍身点化众生,死后众人才发现她是锁骨连环之身,世人传说其乃菩萨所化。荣飞熊的师父也曾对他说起过锁骨连环,称具有它的人修行事半功倍,旁人要学十年的踏罡步斗、纳甲奇门,他只需要五年就够了。后来荣飞熊果然进步飞快有如神助,三年半的工夫便已将师父传下的课业都学到手中,日后离开师门昼夜加以勤修。只是他的师父本领实在低微,比之三神八辅十六相八十四尊天差地远,而他的锁骨连环也不能同吴绪昌的华彩逸秀相提并论,因此修行了大半辈子仍然远非吴绪昌的敌手。他一向视锁骨连环为平生最大机密,便是沈帷寒等人也不清楚,如今被吴绪昌轻而易举地喝破,他内心的骇异可想而知。 荣飞熊沉默片刻,复又问道:“你待要怎样?”吴绪昌见他已不似初时抵触,缓缓说道:“除夕那天我出手伤你实是迫不得已,如若不然我命行将不保。老丈耳聪目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顿了顿复又说道:“虽然你现在施展不了术法,但我有办法能让你更胜从前。”一听这话,荣飞熊眼睛登时就直了。他的本事全在两只手掌上,如今劳宫穴被扎穿,手厥阴心包络经脉中道断绝,无法抵达中指末端的中冲穴,他用尽了种种办法也不能恢复。吴绪昌如此说是否在欺骗自己?正当他将信将疑之时,吴绪昌却喝令身后的黑炭头解开绑缚,荣飞熊正在诧异,吴绪昌却呼地一下从炕上直飞过来,连双腿相盘的姿势都没有变,只见他双掌向外一分,十指俨如抚弄五弦,快捷无伦地在荣飞熊腕上的内关穴和肘内的曲泽穴上点按数下,手掌收回时又拂中渊腋三寸的络脉。 |
(正文) 荣飞熊掌上本领虽已不在,但目力仍然远超常人,他看到吴绪昌十指之间气机吞吐,三才五行流转变化,有如云梦深泽不可揣度,其中奇诡之处犹在自己想象之上,不由啊呀惊呼出声。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一股暖流自单天发出,随着气血周流全身,便像是三九时节置身融融春意之中,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感到舒坦,就连那三万六千个毛孔,也像是吃了人参果一般熨帖。 吴绪昌点中他的穴道后旋即飞纵回去,眨眼之间又盘膝坐在炕上,便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荣飞熊自觉受益匪浅,虽然那种舒服的感觉只持续片刻,但他已断定吴绪昌确有能耐让他本领恢复如初。荣飞熊是修道之人,万事皆不萦怀,唯独对术法尽失一事耿耿于心。听吴绪昌这么一说他登时怦然心动,问道:“你我互为仇雠,你如何肯费尽心力帮我?莫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吴绪昌道:“老丈不续存疑,你我既然能再度相逢,足见天意安排。只要老丈答允做些小事,我自会全力以赴绝不藏私。”荣飞熊一下子听明白了:“你是要我通风报信,把唐都司和谢帮办的情况如实相告?”吴绪昌道:“老丈果然是明白人,就是这样。”荣飞熊道:“你不怕我回去之后把你活着的消息转告给他们?那样你可就大难临头了。”吴绪昌早已号准了他的脉门:“老张的处境我不用多说,做这件事对您可毫无益处。”荣飞熊想起唐中槐蔑视的神情,一咬牙答应了这个条件:“早就听说你吴绪昌是人中龙凤,今天一见名不虚传,好,就按你说的办!说吧,要我先做些什么?”吴绪昌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荣飞熊连连点头,随即吴绪昌便让铁蛋等人护送他出村,荣飞熊平安无恙地回县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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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十五、鼠魇 吴绪昌放走了荣飞熊,铁蛋、翔子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们担心荣飞熊一去不返,更担心他走漏消息,让前左所不得安宁。吴绪昌却成竹在胸:“荣飞熊所求的便是术法精进,能帮他办到这一点的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荣飞熊对此十分有数,在他恢复本事之前绝不敢反水。”铁蛋和翔子听后半信半疑,但吴绪昌言之凿凿,他们也只有相信。过了几天,荣飞熊果然再次来到前左所,将谢启仁常去的地方、接触的人物、制作的机关一一据实相告。吴绪昌这才知道,谢启仁在县城中有一明三暗四处住所,而且谢启仁担心有人暗害,往往并不在火炕上休息,而是自制了一架可以拆卸的木床,夜里视情况移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中休息。有时为了防范他人猜知规律,他甚至以也要变换好几个地方。吴绪昌知道谢启仁没那么容易对付,便让荣飞熊再去打听情况,自己加紧修练本领,预拟到时大显身手。 忽忽又过了半月有余,天气终于日渐转暖,积雪大部已消融殆尽,只在田间地头尚留有星星点点的残雪。雪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大地,让泥土变得格外松软,已有心急的村民开始在地里翻土备垄,就算尚在家中的其他人也陆续拾掇起了铁锹锄头,准备开始一年的春耕。前左所村中的新房已经竣工,乔晓杰、铁蛋等人前些天跑前忙后,人人都累脱了一层皮,这会儿反倒闲下来了。他们便相约来到翔子家,给吴绪昌打下手帮忙。这天铁蛋对吴绪昌说道:“吴兄弟,翔子家里太窄,你还是到我家去住吧!”吴绪昌惦记着房梁上存放的银子,暂时不愿离开翔子家:“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过一阵子再说吧。”铁蛋不好再劝,口上说道:“那我先替吴兄弟收拾一下,等搬过去之后直接便可以住。”吴绪昌正要回他的话,抬头却见翔子他爹掂着个草纸包儿,洋洋自得地进了屋。 |
(正文) 这老儿心里藏不住事,想啥都在脸上一清二楚地写着。铁蛋这等粗人都了解他的这个脾性,便有意逗他:“叔,这次出门是捡个金元宝还是咋地,怎么乐成这个样子?”翔子他爹将草纸包往前一提:“没啥,我去东杨村闲逛,看到杀猪的就割了五斤肉。晚上都来我家,叔炖猪肉给你们解馋!”铁蛋肚里缺油水,当然来者不拒:“我早就馋肉了,晚上我一准过来,只要叔别怪我吃得多就行。” 吴绪昌抬起头来瞟了翔子他爹一眼,这老头儿手一哆嗦,差点没把那块肉弄到地上去,他不敢与吴绪昌对视,低着头钻进屋里:“小吴,一会儿拿点肉桂来,那玩意炖肉好吃。”吴绪昌嘴上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怀疑肉的来路。今天既不是年节之类的大日子,翔子家也没啥喜事儿,这老头平时吃他口咸菜都心疼得只眨眼,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慷慨?他心中存了疑问,暗中掐指一算,不由又惊又怒。原来这老头买肉的银子并非他自己所有,而是来自他方浮财。这屋子内前后上下,能被算作浮财的就只有自己放在房梁上的那些银子,这老头怎地如此不讲规矩?他正想冲进屋里找翔子他爹算账,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他并未抓到真实把柄,万一这老儿声嚷起来,坚称自己并未偷盗,自己在村民面前可如何收场?当下他不动声色,只在暗中观察。 翔子他爹将买来的肉洗净,然后拿刀斩成大块,放进热水锅中撇去血沫,哼着小调将肉捞出来,同时冲外面喊道:“小吴,肉都要下锅了,怎么肉桂还没拿来?”吴绪昌应声道:“这就来了。”他奔回屋中,从自己珍藏的草药中捡出两片肉桂,抬起头向房梁上张望了一眼。房梁上隐隐能看到褡裢的一角,但因为檩条的遮挡,无法看得仔细。吴绪昌没有让翔子他爹多等,先出去把肉桂给他,然后看了看灶台下的火苗:“叔,缺柴火了,我去抱些过来。”翔子他爹今天心情甚好:“不用啦,你在这儿看着锅,我去抱柴火。” |
乙亥日,连载第四百三十二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翔子他爹刚一转身出门,吴绪昌便折回里屋,将褡裢从房梁上取了下来。那天莫岁寒将褡裢交给他时他掂过分量,现在褡裢一入手他便觉得轻了不少,少说也得有七八两银子不翼而飞。再去看褡裢时,上面的疙瘩扣仍是自己当日挽的,几乎原封未动,但褡裢侧旁却有一个李核大小的口子,看边缘的痕迹似是被耗子咬出来的。吴绪昌立时想到,若是银子自动滚动出来被翔子他爹捡去,那自己当然无话可说。不过这褡裢本身又没有香气,耗子若是磨牙尽可以选其他东西,怎么偏偏挑中了褡裢?就在他寻思的工夫翔子他爹已经抱着柴火推门进来,吴绪昌急忙将褡裢塞进卷起的被褥中,匆匆回到了翔子他爹身旁。翔子他爹老眼昏花,并未瞧出吴绪昌的异状,乐呵呵地道:“小吴,翔子这几年跟了你,也算混得不赖。叔跟你商量个事,过些时候手头宽裕了给叔倒腾两个,给翔子找个媳妇。” 吴绪昌一心想要弄清楚银子的事,嘴上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翔子他爹唯恐吴绪昌不上心,连番催促道:“小吴,你可得把它当回事,我老头子能不能抱孙子就全指望你啦!”吴绪昌见他说出这等话来,忙说道:“看您说的,翔子是我的好兄弟,给他张罗媳妇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翔子他爹大为高兴,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吴绪昌因势利导,趁机套取他的实话。这老头儿被灌了迷魂汤,说话也兜不住了,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一番手舞足蹈之后,吴绪昌终于弄明白,原来那些散碎银子他是从门外的空地上捡到的。他之所以不敢看吴绪昌,是因为他也明白,丢失银子的一定是本村的人,叫人家找上门来他这老脸可没处搁放。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绪昌提前结束了饕餮,来到了那块空地上。白天的时候人多眼杂,他没办法出来,就只有晚上弄个清楚了。他脚下站立的地方是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积雪已经完全消融,变成了又湿又滑的泥地。吴绪昌左手掐定指诀,仔细地计算着这里的风水。按照平地上高一寸为龙的原则,吴绪昌很快便得出了这路口为人元癸龙,戊子分金,除了占据戊己大煞以外,倒没别的特异之处。再看路口四周的砂山,因附近并无天然的土丘,吴绪昌就以各家的宅子为砂,运用赖布衣的收山除煞诀,倒也没看出特异来。 |
(正文) 他正在心中纳闷银子为啥会聚到这样一个地方,突然听到翔子家门内传来窸窣的响动,同时还伴着耗子特有的吱吱声。吴绪昌施展潜匿踪形的本领,身影一晃闪到一旁,凝神盯着翔子家门口。隔了片刻就见破败的木门缝隙间伸出来一个尖尖的脑袋,一只毛色灰白的耗子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似乎在观察有无敌人。这耗子嘴上的胡须足有小半拃长,几乎要垂到地面,身上的毛却十分稀疏,有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惨白色的皮肤。它的眼睛也不像普通耗子那样晶亮有神,多少带有几分昏沉,但透出的狡黠却比普通耗子更甚。一切都清楚无误地表明,这是一只年纪老迈的耗子,如果比做人的话,那它恐怕已进入了风烛残年。 吴绪昌的潜匿踪形躲过了老耗子的目光,就见它吱地轻叫了一声,返身钻回翔子家,眨眼间又重新钻了出来,只不过这次它嘴上叼着另一根耗子的尾巴。它从门缝中挤出来后另一只耗子也现了身。这只耗子仰面躺在地上,背脊着地四爪向天,紧紧护着胸口一块灿灿发光的银锭。从毛色看这只耗子也甚为老迈,大概不会比前一只耗子更小。吴绪昌终于明白翔子他爹为啥会在路口捡到银子了,他看着这两个小东西在泥地里搬运银子,目光一下子就直了。以往他只知道有耗子用这种办法偷取鸡蛋,却从没见过耗子窃取银子。耗子又不能拿银子换取吃食,它们要这些银子做什么?当下他没有惊动这两只耗子,只是待它们经过之后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两只耗子没走多远便倒了个个儿,前面的耗子仰面倒地,后面的耗子用爪子将银锭扒拉到它身上,叼着它的尾巴前行。它们走得并不快,吴绪昌半天挪一次步子也尽可跟得上。两只耗子穿过村中的小路,溜到了村头老马家屋后的水渠内。这水渠是方便灌溉挖掘的,村东有四五家人共用。因为刚刚化了积雪,水渠内存有一些雪水,不过并不深,也就刚刚能盖住脚面。这两只耗子小心翼翼地沿着水渠边缘的石砖前进,速度比之前更加缓慢。 |
丙子日,连载第四百三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悄然从上面跳了下来,他看到两只耗子为了不坠入水中,拖曳的耗子拼足了劲力摁在石砖之上,在石砖上留下了一行湿漉漉的痕迹。过不多久两只耗子向前一转没了踪影,吴绪昌等了片刻上前一看,原来水渠侧壁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盗洞,那两只耗子想必就钻到洞里去了。吴绪昌仰头观看星象,斗横,建辰,荧入太白,有客得之象。他拿出金梭子在盗洞口上掘了两下,把洞口开得大一些,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的骚臭气味扑鼻而来,他微微皱了皱眉,手上却没有停止动作,洞口在金梭子的作用下进一步向外沿扩张。他的目光伴随着金梭子不断深入,虽然没有看到那两只老迈的耗子,却轻而易举地察觉这个洞穴很深,而且中间带有拐弯,水平前进了不足两尺就折向下方去了。 吴绪昌今天准备弄个水落石出,他索性把石板都揭开,自上而下地向洞内挖掘。才掘了两尺有余,忽听远处传来了铁蛋的喊叫:“吴兄弟,你在哪儿?”吴绪昌抬起头一瞧,看见篱笆外面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原来是铁蛋他们不放心自己找寻过来了。吴绪昌心头一热,本待出去招呼一声,但转念一想现在出门势必会惊动此间的主人老马,自己是在他家的水渠内忙活,事前又没和他商量过,多少会惹得他不快。吴绪昌掂量轻重,旋即又低下头继续掘土。铁蛋做梦也不会想到吴绪昌会在水沟里窝着,拿着火把又到远处去了。 吴绪昌闷不做声地掘了一刻钟,已从上方将盗洞打通。他这才发现竖直向下的盗洞甚为宽大,约有三尺宽窄,几乎可容一人出入。而洞内幽黒深邃,似乎地底的空间更为宏大。吴绪昌袖口掣出一枚金梭子,对着洞内弹了出去。金梭子在石洞内打了个盘旋,照亮了阴暗幽深的土洞。吴绪昌看到洞内有数只耗子惊慌失措地四下逃窜,洞内一角还堆着几块黄白色的骨头,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来的。他艺高人胆大,对此也不放在心上,单手一招金梭子回到袖子中,他本人则纵身从上面跳了下去。 |
(正文) 到了下面他才发现,洞内又连环嵌套着不少土洞,向着四面八方的地底蜿蜒开去。大部分土洞只有拳头大小,刚好可容耗子爬上爬下,但也有两个土洞略为宽大,其中一条就在那堆白骨的上方,洞口容纳灵猫出入毫无问题,另外一条就在他的正前方,吴绪昌从洞内潮湿的泥土可以推断出这条土洞是和外面的水渠平行的。他弓着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幽暗中有粼粼蓝光闪动,靠近一些便发现土洞背离水渠的一侧有一个耳室,蓝光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不假思索地进到耳室中,霍然发现耳室一侧居然有一尊破败的木雕神像。神像盘膝而坐,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古物,靠近地表的位置霉斑遍布,半个脑袋和一条胳膊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半个脑袋上只有残缺不全的鼻子和嘴,却仍可看出当年精细的雕刻手艺。虽然置身幽暗之处,神像上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法相气度笼罩其上,让人一望而起敬畏之心。神像前面堆积着大小不一的金锭银块,还有翡翠、青玉和东珠,看样子都是耗子偷过来供奉神像的。在这一堆金银珠宝中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一块淡蓝色的石板,它恣意地散发出流水一样的光晕,吴绪昌在外面看到的蓝光正是它发出来的。吴绪昌知道这石板必有神异,俯身将它捡了起来。这石板极为沉重,手摸上去有一种玉石一样的温润感觉。正当吴绪昌反复摩挲之时,它却在手中分成两爿,原来它由两块合在一起的石板组成,因为大小几乎完全相等,在上面看和一块石板差不多。这摊开的石板上蓝色光晕烁烁闪动,渐渐地光晕竟然慢慢聚拢,形成了行列分明的文字。 吴绪昌一瞧这居然是秦汉通行的小篆,小时候老爹曾经教过自己,当下逐字细看。那上面的文字是:“赤黄四塞,连日夜光。黑气变化更移,赤色覆日如血。风从辰戌,宫动商。”看到这里吴绪昌矍然一惊,他记得唐中槐学会天纪章月之后,使意运气不拘常理,自己屡次和他交手,都因为摸不清虚实而吃了亏。而这几句话正是唐中槐天纪章月的关窍所在,吴绪昌了然开悟,正待细细琢磨,就听洞内传来愤怒的吱吱声,转瞬从旮旯里冒出两只耗子来。它们正是之前运送银锭的那两只,此刻它们昂着脑袋,耳朵直竖起来,发出长短相衔的叫声,似乎是在恐吓吴绪昌,又像是在招延同伴。 |
丁丑日,连载第四百三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哪里将这几只耗子放在眼中,他把石板揣到怀里,又到神像前面供奉的珠宝堆中抓起一把银锭,正要往身上揣的时候就听吱地一声长叫,那两只老耗子发疯似地冲到吴绪昌脚边,狠命地朝他腿上咬去。吴绪昌原本不想和这些耗子为敌,但眼见这两只耗子呲着尖牙奋不顾身,也不由微微皱眉,抬脚连环踢出,两只耗子一前一后斜飞出去,先后撞在土洞之上,发出刺耳的惨叫。但当它们落地之后,又再次向吴绪昌扑来。吴绪昌正俯下身抓起一方青玉印章,眼角余光瞥见四面八方的土洞中都涌出了耗子,且像潮水一般连绵不绝。那两只老耗子一边纵身前扑,一边发出短促的尖叫,众多耗子就跟着它们,将吴绪昌团团包围起来。等吴绪昌转回身时,不仅来路已被群鼠封堵得密不透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甚至土洞顶部和侧壁上也有不少耗子瞪着幽绿的小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吴绪昌觉出事态严重,深吸一口气将金梭子祭了出来,九枚金梭子在空中连缀成线,恰似金蛇狂舞,将他身周护得严严实实。那些耗子不过血肉之躯,与金梭子稍一接触便被打得筋断骨裂,惨叫着纷纷坠地。但它们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拨刚刚惨死另一拨又扑上前来,仿佛纵身赴死才是它们的使命和荣耀。吴绪昌也动了怒气,金梭子按着八门次第开合,在皇极生象术催化下幻出万点金光,有如沃汤泼雪一般制造出了大朵大朵的血花,那些血花周而复始地在身周爆开,星星点点地溅在他的衣服上,浓重的血腥气味直冲鼻孔,让吴绪昌感到一阵晕眩。好在吴绪昌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虽然身处险境仍能保持镇定。他眼见耗子杀不胜杀,知道再想多拿些宝物是不可能了,便奋力向外冲杀。那些耗子无不当者辟易,在金梭子的凌厉杀意下血肉迸飞,却兀自有一群群耗子不断涌来死战不退。吴绪昌纵使神勇,每向前挪一步也要耗损不少真元。除夕那一战他受伤极重,后来又远赴大贺氏故地,说到本领究竟不能与从前相比。若是这样与它们对抗下去终有力竭之时,到那时可就惨了。转头之间他瞥见那两只老耗子躲在鼠群之中,不时用叫声指挥其他耗子进攻。 |
(正文) 吴绪昌心念电转,若这两只老耗子真是群鼠的首领,那么将它们击杀便可从容而去。但它们也极为狡猾,除去一开始带头向吴绪昌攻击以外,剩下的时候它们都隐蔽在其他耗子的身后,并不容易击杀。吴绪昌留意到它们的进退趋避完全与自己禹步的踏出相关,于是心生一计,使开金梭子哗啦啦几下清空了纵跃而来的耗子,然后飞身向洞口急退。但土洞本身极为窄仄,又被耗子占去了不少地方,他虽说步法灵活,究竟也不能像平地一般自如,因此在快到洞口时脚踩在耗子的尸体上,一个踉跄俯身向前栽倒。身后的大小耗子见有机可乘,全都兴奋地叫了起来。尤其是那两只老耗子,此时一改之前的畏葸,如箭一般横冲过来,对着吴绪昌的脊背便要下口。吴绪昌早就在等待它们到来,听到背后的风声头也不回掷出两枚金梭子,这两只耗子猝不及防,虽然在空中竭力闪避,还是被金梭子开膛破腹,五脏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金梭子余势不衰,又接连穿透好几只耗子才转了个圈回到吴绪昌手中。两只老耗子还想挣扎着爬起来,但吴绪昌旋即一脚踏上,将它们都踩成了肉饼。其他耗子物伤其类,凄凄惨惨地叫着,却是再也不敢来围攻吴绪昌了。 吴绪昌摆脱群鼠,攀着土洞爬到水渠上面,仰头一望月至中天,几多疏星零散地分布在天幕上,已经到了夜深更阑的时分。吴绪昌侧耳听去,老马家上下几口人都睡得昏沉,没人注意到水渠边还有个熟人。他将翻起的泥土填回到土洞上,又用石砖小心盖好。虽然不可能按照原样恢复,但如果不仔细瞧应该也发现不出端倪。他从水渠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沿原路回到翔子家,因为担心衣服和鞋上的血迹引来怀疑,便将它们都脱下来藏在柴火堆中,赤着脚回到炕上。 还没钻进自己被窝,旁边的被子动了动,翔子转过脸来低声问道:“吴兄弟,上哪儿去了,咋才回来?”吴绪昌也不多解释:“晚上碰到点事,刚刚了结。铁蛋他们都回家了吧?”翔子点头道:“回来了。铁蛋把村里转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你,他还担心你碰上危险了,一个劲地埋怨你走也不说一声。”吴绪昌道:“事太急,就没和大家打招呼,让大家跟着着急了。”他一边说一边将被子拉过来,手指触碰到了褡裢,他信手将褡裢放到一边,发觉褡裢比白天又轻了一些,不用说那两只耗子胆大包天,竟然趁人不备跳到炕上窃取银子。不过今天从鼠窝中拿到了不少东西,价钱足可相抵,更兼得到了那块神秘至极的石板,吴绪昌深觉一晚上的工夫没有白费,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戊寅日,连载第四百三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次日清晨吴绪昌早早起来,先到仓房中找到昨天弃在这里的外衣和鞋子,他原本打算将它们浆洗出来继续使用,不想翻出来一看衣服和鞋上都留有浓黄色的水渍,且散发出浓烈的骚臭。吴绪昌一下子明白过来,昨天夜里自己回来之后,那群耗子定是不甘心地尾随而来,它们不敢与自己直面相对,便在仓房中找到了衣物并在上面溲溺泄愤。吴绪昌对衣服倒不怎么心痛,大不了再扯匹布让铁蛋媳妇给做一件,唯独那双鞋是絮柔亲手所制,这是她留在世上不多的物件之一,吴绪昌极为爱惜,不想却被这耗子给毁了。他悄立半饷,还是将衣服和鞋堆在一起,引燃一堆火给烧了。看着那飘忽的火苗将鞋子渐渐吞没,他在心中立下了誓言,一定要把这群胆大妄为的耗子彻底消灭。 “吴兄弟回来了吗?”外面传来拍打门板的响声,一个粗豪的大嗓门跟着穿透重重阻隔过来,吴绪昌便知是铁蛋到了。他应声而出,打开门问:“铁蛋,我在这里!”铁蛋一进门就搂住他的肩膀:“吴兄弟,昨晚咋突然没影了,害得我们跑前跑后地找你。”吴绪昌也不瞒他,将追踪耗子的事说了,只是略去了耗子偷银锭的事。铁蛋听说他准备对付耗子,鼓掌哈哈笑出了声:“吴兄弟,找俺你算找对人了,对付这些耗子俺最在行!俺回家收拾一趟,咱们现在就去。”吴绪昌拉住了他:“你还没吃东西吧?咱们垫补一点,一会儿一块去。”铁蛋向屋里张望:“翔子起来了没?要不就在他家吃,俺记得他爹昨晚上偷藏了两块肉在橱柜里,别放馊了。” 说着一头扎进里屋,翔子他爹因为嘴馋,害怕肉不够吃起了点私心,正把盘子端出来准备独自享用,却被铁蛋撞个正着,铁蛋哈哈大笑:“叔啊叔,你可真不是个爽利人,俺昨天肉还没吃够哩,你这居然还留着小份子?”这句话把翔子他爹闹了个大红脸,这老头儿赶快为自己辩解:“叔也没别的意思,今早上专等你过来呢。”铁蛋见他急了,也不同他争论是非曲直,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等着吃喝。翔子端上来苞米面窝头和萝卜咸菜,众人就着炖肉吃了一气。吃完饭铁蛋一抹嘴,把眼瞅着吴绪昌:“吴兄弟,咱这就走?”吴绪昌答应一声,旁边翔子好奇地问道:“你们去哪里?怎么像有事情瞒着我?”吴绪昌不得已,又将刚才和铁蛋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翔子欢欣鼓舞:“这样的事怎么少得了我?”转头又埋怨吴绪昌:“吴兄弟,其实昨晚上你就该告诉我们,我帮不上大忙还可以敲敲边鼓嘛!” |
(正文) 铁蛋先回家拿了一些干辣椒,又背了两块富含油脂的松树根,腰里插了一把蒲扇,吴绪昌一看这架势就猜到了三分:“火攻?”铁蛋道:“烟熏。”他们来到老马家,铁蛋和他的棋友老马打声招呼,老马听着这事新鲜,就和他们一起来到了水渠边。铁蛋围着水渠转了两圈,在田埂上、草丛中找到了数个碗口大小的土洞。他对吴绪昌说道:“这些都是耗子进出的地方,咱们把它都堵上。”他们拾来一些石块,将洞口都填得严实合缝,铁蛋还不放心地在上面踩了踩,直到确认洞口再也钻不出耗子才回转来,和吴绪昌一起打开了石板,昨天进入过的土洞完全显现出来。 铁蛋没想到地下居然有这般庞大的洞穴,扭回头对老马说:“帮我们抱一些柴火过来。”老马生恐错过了好戏,口中叫道:“那你们先别动手,等我一会儿!”他拔足回去抱来一捧柴火,按照铁蛋的指点堆在洞口。铁蛋将干辣椒掰碎了撒在柴火之间,又将那两块松树根埋在柴火之中。随后他引燃了那堆柴火,因为松树根中存有大量油脂,所以很快就燃烧起来,并且产生了大量黑色烟气。站在旁边的几个人同时嗅到一股呛鼻的味道,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不要紧,吸进肚里的烟气更多,咳嗽也更加剧烈,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流了下来。只有吴绪昌熟知火性,一见烟起立时拿手掌轻轻扇动,没有被毒烟呛到。铁蛋双眼都被熏得通红,嘴上却仍叫骂着:“该死的耗子,今天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这时候他拿来的蒲扇可就派上了用场,他举起蒲扇对着洞口扇去,那一缕毒烟就顺着洞口飘了进去。 过不多久,洞内便传出了耗子此起彼伏的吱吱声,有一些耗子四处乱窜,准备找到出路逃命,但除了眼前这个冒着浓烟的洞口以外,其余洞口均已被堵死,它们迫不得已只能挤在一处乱叫。又过了片刻,土洞内已经全部被浓烟笼罩,耗子们的挣扎也越来越剧烈,内中甚至夹杂着大小耗子相互厮打的声音,土洞内就像是开了锅一般。 |
己卯日,连载第四百三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铁蛋一边往火堆中添柴火,一边对吴绪昌等人说道:“等下耗子情急拼命有可能会从洞口出来,咱们把它堵住了,一个也别让溜出去!”话音刚落,就见一只肥胖的大黑耗子从土洞内横冲直撞出来,它被烟气熏得不辨东西南北,只顾闷头乱窜。老马看到这耗子大小和小猫相似,叫道:“你往哪逃!”顺手抄起一根木柴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正中那耗子脑袋,只打得耗子脑浆迸出死于当场。 老马得意洋洋:“你一个没过河的小卒子还敢和我老帅对磨,看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他正想好好地炫耀一番,却见洞内有如波浪翻滚,又涌出数十只大小不一的耗子来,原来它们实在受不了毒烟,被迫向外突围。这些耗子和发了狂一样,见人堵截张嘴便咬,凶悍狠辣毫不容情。若是只有铁蛋、翔子和老马在这里必然顾此失彼难以堵截,幸好吴绪昌早就防着这一手,他将金梭子抖擞开来,丈许之地遍布金光,将洞口完全堵住了。有些耗子愣头愣脑地冲撞上来,立时便被绞成肉泥。还有一些耗子昨天眼见吴绪昌大展神威,知道洞口冲不出去,只好又溜回洞里受那毒烟煎熬。洞内耗子尖叫声此起彼伏,过了足有一刻钟,声音才渐渐小了。铁蛋停止往火堆中添柴,坐在一旁静待毒烟消散。 又过了一会儿,洞内没了耗子的挣扎,浓烟也差不多散尽,吴绪昌惦记着耗子洞中的财物,说道:“我下去瞧瞧。”铁蛋身躯高大,不便随同下去,翔子倒是瘦小灵活,就跟着吴绪昌到了洞中。他们看到地上满是耗子的尸体,有四爪朝天的,有把脑袋扎进泥土的,还有的抱成一个团。有的耗子并未死透,脚踩在它们身上时甚至还会抽搐两下。翔子不免胆战心惊,但看到吴绪昌镇定如常,内心也就安定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吴绪昌昨晚上进来过的耳室,奇怪的是洞内空空如也,不仅那尊残缺不全的神像消失不见,就连摆在地上的金银珠宝也荡然无存。 吴绪昌清晰地记得,昨夜他在此和成百上千的耗子恶斗,包括那两只老耗子在内一大片耗子都丧命于此。可现在那些耗子的尸体也没有了,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提醒他们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外面的土洞耗子尸横遍地,这里却空荡得可怕,吴绪昌也很纳闷,那些金银珠宝都到哪儿去了?他将一枚金梭子横置在食指之上,金梭子毫无反应,既没有旋转也没有颤动。皇极派原有辨针的法门,不管是罗经还是金梭子,一旦遇到富含金铁的地方必然会有异动。这一法门吴绪昌屡试不爽。现在金梭子没有给出指示,只能说明土洞耳室中的金银已被耗子连夜转移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翔子不明所以,还蹲在地上打算寻找宝物,吴绪昌却已摇头:“回去吧!东西已经没有了。”翔子愕然,但还是跟在吴绪昌后面出了土洞,和上头的铁蛋诸人会合。 |
(正文) 九十六、诛邪 纵然没有找到耗子隐藏的宝物,吴绪昌倒也不如何沮丧,因为昨夜他从洞中出来的时候已带走了一些能卖上价的好东西,更兼得到那块神秘的石板,那上面的记载可是对付唐中槐的关窍。回到翔子家后,吴绪昌找了个僻静地方,将那块石板取了出来,轻轻将它翻开。不料石板内侧不再有水纹一样的光晕发出,当然上面也没有光晕组成的小篆,整块石板便和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顽石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出暗青色的纹理。吴绪昌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或是昨夜血战之后没休息好,揉揉眼睛仔细再看,石板上仍是字迹全无。吴绪昌大为惊诧,他将皇极生象术运到指尖上,一点点地在石板上点划,企图找出石板的异状,但很快他便发现石板虽有一些凹凸不平,但出现凹凸的地方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自然也就不能看出任何含义。吴绪昌呆住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他反复尝试过各种手段,将石板放在幽暗无光的地方,将它浸泡到水中,甚至用火来炙烤,但石板上仍然字迹全无。吴绪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昨夜看到的字迹是真是幻,幸好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虽然在耗子洞中只是粗粗瞟了一眼,文字倒还记得,便随手找了张纸将它默写出来。这一行文字虽然简陋,但含义十分深刻,吴绪昌得之功力大进。后来将它也添加到了自己的笔记中,为了和自己的感悟区分,他还给它加了个名字,叫《石函秘录》。 吴绪昌整理完了笔记,将石板放到一边,开始点检昨天从耗子洞中得来的一些物品,内中一些银锭原本就是从褡裢中偷去的,吴绪昌将它们放回到褡裢中,仍将褡裢藏好。剩下的金锭吴绪昌单独分了出来,留作不时之需。至于其他物件都是寻常富贵人家俯拾即是的器物,虽说也值几个银子,倒也不如何名贵。吴绪昌找到曲人良,委托他出去卖掉。曲人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去县城招摇,径直奔赴府城的当铺兑了些银两回来。 |
庚辰日,连载第四百三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正因为有了这些银子,健行军手头始得宽绰,吴绪昌除了桨一部分银子救济村里的穷户以外,剩余的都去新军中换成了枪支和子弹。他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之前从俄国人手中缴获来的枪支已十分老旧,大多不堪使用,健行军如果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有新枪。虽说新军中的枪支也是用过一些时日的,但究竟要好用一些。铁蛋等健行军的骨干都分到了新枪,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吴绪昌见状说道:“枪可不是白分给你们的,要是练不好连烧火棍子也不如!”铁蛋一拍胸脯:“吴兄弟,你放心,给俺两个月俺就能指哪打哪,保证没有差池!”翔子故意和他抬杠:“这算是啥本事,我听说新军里有个标统,天天拿糖粒子(子弹)喂拐子(枪),能打中鹰的眼睛!”铁蛋半信半疑:“鹰的眼睛那么小,人能打中?”翔子道:“你还别不信,要不你问胡本,这事他也知道。”这话倒激发了铁蛋的好胜心,他叫嚷着:“他能打下来俺就能,要是碰上他了俺还得和他比比呢!” 吴绪昌勉励了他们几句,刚准备回翔子家就见哨探的兄弟走到近前:“吴兄弟,那个老头来了。”吴绪昌知道他说的是荣飞熊,便说道:“你把他带到屋里,我稍后便过去。”那兄弟应声而去,等吴绪昌来到翔子家,荣飞熊已在院子中候着了。吴绪昌看到他面色红润,每一道皱纹都得以在脸上尽情舒展,这是血运畅通的症候,看来前些天为他培本固元大有成效,便笑着上前问安。荣飞熊感激地说道:“多谢小友,我感觉上下丹田之间有热气来回飘荡,像是小时候练气时初开泥丸宫一样。按照这个情况,我恢复本事大有希望。”吴绪昌一边将他请到屋里一边对他说道:“你现在的真元就好比枯败的野草又赶上春天,看似长得很旺实则根基不固,《周易参同契》中说‘初正则中修,干立末可持’就是这个道理。”荣飞熊早就将魏伯阳的著作读得滚瓜烂熟,听吴绪昌指点大喜过望,又问了吴绪昌几个问题,吴绪昌一一予以解释。 |
(正文) 荣飞熊暗自记在心中,正在苦心揣摩,忽听吴绪昌问道:“老丈急着见我似乎有事?”荣飞熊用残缺的手掌一拍大腿:“哎呀,你不说我倒忘了,这次原是有仲要话要说的。唐都司头一阵子去了黑水厅,过两天就要回来,还说要整肃本地的‘叛匪’。”黑水厅是早前齐齐哈尔副都统衙门的驻地,在几年前已经改称龙江府,作为黑龙江行省的首邑。但民间百姓不熟悉这种沿革,仍旧称呼为黑水厅。吴绪昌闻言精神一振:“唐中槐要回来了?消息可靠吗?”荣飞熊连连点头:“这话我是听沈道长说的,绝对差不了。谢帮办前日还将求云宗、林幕那两个缺德玩意和沈道长招呼过去,说要趁唐都司这次回来彻底铲除闯破天、蓬山会和日月会。他还定了一个口诀,叫‘四下撒网,分进合击,剿除匪乱,海晏河清’。我看沈道长回来之后就一直捧着一叠纸看,那上面写的便是谢帮办的计划。” 吴绪昌眼前一亮:“你还记得细节吗?”荣飞熊道:“我也没记全,只知道谢帮办在老林子东头的大拐坡留了几个人监视,他们的任务不是和闯破天动手,而是在闯破天击溃之后捕捉逃逸的首领。”吴绪昌哦了一声,感激地对荣飞熊道:“多谢老丈。如果唐中槐回来,还望老丈给通个信。”荣飞熊道:“最近谢启仁看得紧,我出城太多了也不妥,你在城里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吴绪昌道:“这事倒不用这么麻烦。县城主街上有一家卖枣馒头和大饼的小店,名字叫张记大饼,你若是看见唐中槐回来,就在店铺的外面画上两横一竖的记号,我便知道了。”荣飞熊道:“这样也好。谢帮办最近查得严,我得赶快走了。”吴绪昌也不挽留,只送到门口便止,任由荣飞熊返回县城去了。 两天之后,县城北门外多了几个身穿长袍的身影,这几个人气度不凡,一望可知是官面上的人物。他们在门外站定,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不时还向远处张望。普通百姓知道这样的人得罪不起,远远地都避开了,连守门的伍卒都缩在门里不与他们朝相,他听说这几位都是上头派下来的大人物,便是县令也得把他们当成座上宾,自己可莫要随意出头而触了人家的霉头。 |
辛巳日,连载第四百三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过不多时,远处烟尘奔腾,一个黑点在视野中迅速放大,那几个等候的人一齐望向黑点,口中叫着到了到了,接着便迎了上去。那黑点原是一人一骑,稍近一些便能看清鞍上之人一身玄色衣袍,面色阴冷如铁,左手控定缰绳,右手却持着一个人皮鼗鼓,正是鬼面判官唐中槐。他也望见了等候在此的诸人,左手一拉缰绳,人已借势前跃,轻轻巧巧地在空中折了个跟头,落在众人面前:“有劳谢帮办和众位兄弟延跂而望,唐某多承美意!”谢启仁忙说道:“下走才学微浅,早就盼着唐都司回来主持大局哩!”唐中槐一摆手:“哪里,这一片还是谢帮办说了算,前些日子唐某在齐齐哈尔参谒了巡行至此的总督大人,大人特地谕示唐某要协助奉天的几位帮办,将乱匪彻底镇压下去!”谢启仁一边示意随从为唐中槐牵马,一边说道:“有唐都司这句话在,我们便什么也不怕了。实话说,县城、水溪这一带民心不稳,闯破天那帮人手越伸越长,现在竟然到新军里胡作非为来了,我们之前制定了一个方略,回头下走单独面呈。”唐中槐道:“也好。我在这里只是客卿,具体的事还要大家来办。”众人都齐齐应是。 一行人进城走了没多远,走在最前的唐中槐忽而停住了脚,目光落在了街边两个玩叶子戏的孩子身上。这两个孩子衣不蔽体,其中一个裤子上有道大口子,甚至能瞧到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半个屁股,很显然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可奇怪的是他们玩的纸牌却是簇新的,纸牌正面画有宋江、卢俊义等水泊英雄,背面正中是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十字。唐中槐低声对谢启仁道:“这是蓬山会的示警标识,看来城里还有他们的余孽。”谢启仁来到县城时日尚短,对蓬山会了解有限:“他们不是早都去东面了吗?”话一出口他便想到唐中槐在辽东纵横多年,掌握的情况远比自己要多,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因此又急急地改口:“呃,待我将这两个孩崽子抓起来慢慢拷问。” 唐中槐面色冷峻,暗中伸手拉住了他:“不忙。看他们的样子与蓬山会关联不大,就是抓住了他们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一会儿我过去问问,你不要惊动他们,暗中派人盯着就够了。”说着向那两个孩子走去。谢启仁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蓬山会真有漏网之鱼混在县城之中,那么他们看到这些叶子戏纸牌必定会匆忙奔走,那时自己派出暗探跟在后面说不定能捕到几条大鱼。想到这里他对唐中槐多了几分钦佩,暗道难怪上面对他如此器重。 |
(正文) 唐中槐走到两个孩子的身旁,俯下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努力让自己变得和蔼一些:“你们在玩什么呢?”两个孩子正玩得兴高采烈,抬起头来看到唐中槐有如鬼魅般的脸孔,忍不住啊呀一下叫出声来。唐中槐抱歉地拱拱手:“两位小友不要害怕,我是看你们玩得高兴才问一问。”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说道:“你没看到吗,我们玩的是叶子戏。”唐中槐抛出了关键一问:“纸牌是你们自己的吗?”还是那个孩子答道:“是刚才一个大哥哥给我们的。”唐中槐紧逼不舍:“那个大哥哥长啥样?到哪儿去了?”两个孩子想了想,胆大的孩子说道:“他长得瘦高个,脖子上搭着条白手巾,像是在城关干活的。”之前始终没有开口的孩子忽然插嘴道:“他脚上穿的是千层底,新的。” 唐中槐微微点头,后面这孩子的意思是说,寻常在县城做苦力的人都是赤足或是穿靰鞡鞋,很少有人穿千层底,如果是新鞋就更不寻常了。他又问道:“那这个大哥哥往哪头走了?离开这里有多大工夫了?”两个孩子一指东面:“从这面过去了。”唐中槐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益,转回身冲着谢启仁递了个眼色,而后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谢启仁明白他的意思,赶快叫牵马的随从跟上前去,将马缰递到他手中。唐中槐更不迟疑,策马一路东向而去。跟从谢启仁过来的求云宗、林幕等人也想跟上去助他一臂之力,谢启仁对他们道:“唐都司在世上罕有敌手,区区一个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们留在这儿盯着蓬山会余孽!”求云宗和林幕没奈何,只得到对面的杂货摊前找个空儿坐下来守着。 再说唐中槐一路策马狂奔,不多时已到了东门,他向守城的伍卒打听,伍卒证实一刻钟前确有一个如此打扮的人出城而去。唐中槐心中冷笑,合该这厮今日撞在我手里,倘若捉了回来便使上剥指甲、穿红鞋的苦刑,任你铜浇铁铸的人也非得供出同党不可!唐中槐催开坐骑,那匹马也晓得主人的心思,刹那四蹄生风,昂首大步向前。奔出约有二里地,眼前却突兀地出现了几堆碎石,东一垛西一垛地横在路中,正是诸葛孔明的八门金锁阵。只是这八门金锁阵毫无变化,乃是一个不能随敌而动的呆板阵势,别说是大活人了,就是猫狗之属也难以困住。唐中槐一见这等粗陋阵势,几乎要笑破肚皮,暗想蓬山会自从俞怀杰离开之后已无能人,就这样的雕虫小技还敢拿来丢人现眼。他连马都没有下,左手稳控缰绳,指挥坐骑在阵势内左冲右突,只眨眼间已从生门死门间走了一遭,潇洒策马而去。 |
壬午日,连载第四百三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唐中槐又追出约有半里地,地上突然弹起一根绳索,向着坐骑的前蹄直磕过来。唐中槐一眼已看透其中关窍,这绳索原本伏在地上,马蹄踏在地面的震荡之力传导而来,便触动机括弹到半空。若是对外人尚有一定威胁,但在唐中槐眼里这完全不值一提,他一提马缰坐骑已明白他的心思,后蹄奋力一蹬连人带马跃起足有六七尺高,恰从绳索上方穿过。那绳索并非活物,一击不中便如死蛇一样落在地上,唐中槐平安无恙地闯了过去。他微微摇头哂笑,如此简易的机关毫无用处,也亏得这些蓬山会的人想得出来。不过既然有机关埋伏在这儿,就证明自己没走冤枉路,敌人一定就在左近。 不知不觉间唐中槐又向前奔出了数里之遥,此处已远离县城,山路渐渐变得曲折狭窄,不便马匹疾驰,唐中槐便按辔缓行,任由马蹄将路上的浅草踏得一片狼藉。他在心下暗自盘算,伍卒没见着那人骑马,估计他可能将马藏在了城外。这样他步行出城还要耗费一段时间,比自己提前不了多少,多半一会就能追上。正在计较得失利弊,头顶忽然阴云四合,不多时狂风怒号,飘飘洒洒地下起雨来。唐中槐出来得匆忙,既没披蓑衣也没戴斗笠,不多时衣服已被雨水打湿。他掐指一算这个时辰旺土克水,雨水不会太大,索性仍冒雨前行。走了没多远来到一处松树林边,这里的松树大多是苍翠挺拔的红松,被春雨一洗尤为青翠可爱,林间飘荡着氤氲的白雾,砍柴人踩出来的小路就在其中蜿蜒隐现。唐中槐看到小路上有新踩出来的脚印,也就顺着追了下去。忽然面前出现了两株倒伏的松树,它们原本一左一右地生于路边,可不知什么人将它们都砍伐得仅剩树皮与根部相连,于是这两棵树各自向路中央倒下,但因为树冠彼此交错,在空中支成了一个人字形,恰好将路完全遮住。 |
(正文) 唐中槐暗骂一声,从马背上跳了起来,手掌托住一棵松树向旁一带,那棵松树与树根完全脱离,凭空飞了起来,而另外一棵松树因为没了阻挡便向路上倒去。唐中槐不待它落下手臂长出,左掌已经托住了这棵松树。就在他准备将它也掷到一边时,脑后忽然劲风飒然,一股挟着怒海狂蛟般的威猛力道刹那已将他前后左右的去路尽数封堵。无论他是用四象步还是天罡步,都不可能从这包围中遁形。但唐中槐作为上一辈屹立不倒的几位高手之一,对敌经验十分丰富,几乎到了炉火纯净的境界。别人不给出路,那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他左手托住松树,一个盘旋疾舞使出六甲变化,身周的气流汇聚在松树之上,半空飘落的雨滴瞬间已化成水汽冉冉而上,形成河魁夺魄的格局。两种力量对撞在一起,嘭地一声闷响过后水汽弥散,唐中槐硬生生地从包围中冲了出去。 只此一招之间唐中槐已判定对手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他正待瞧个清楚就听自己的坐骑一声悲嘶,扭头一望看见它前蹄高高扬起,一道金光没入了它硕大的头颅,血花像泉水一样喷溅出来。唐中槐对这金光十分熟悉,除了吴绪昌世上再没第二个人能使得出来,他大吼一声松树脱手飞出,那些带有细密针刺的枝桠和松针全都化成了犀利的暗器,向四面八方溅射而去。同时唐中槐右手一招,已经握住人皮鼗鼓,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天幻魔音来! 那些松针尚在半空,就见对面一棵合抱粗的巍巍老松笔直从中开裂,一道金光拔地升腾而起,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吴绪昌自金光中冉冉现身,有如上古传说中的天神降凡。他单掌立在胸前,另一只手向前拍出,化成一道夔牛印,唐中槐刚猛无俦的一击登时归于无形,松针在震荡之下立时变作齑粉,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天幻魔音虽然能扰人神智,但吴绪昌坦然受之,显然天幻魔音对他几乎不起任何作用。唐中槐暗暗后悔今天太过莽撞,若是带着天残地缺同来,今天定可再次将吴绪昌击杀。不过他仗着自己的天纪章月能压过吴绪昌一头,心里多少还有些底气,冷哼一声以混元金掌应敌。吴绪昌毫无退缩之意,金梭子以意化形,与他展开了对攻。双方尽知这是生死一战,出手毫无保留,每次出手都是夺命的招式,眨眼之间双方已硬碰硬地对接了二十来招,但见山坡之上风云喑哑,树木摧折怪石乱飞,附近的鸟兽都被惊了起来,它们见到这等阵势也不敢停留,只顾四下逃命。唐中槐原以为吴绪昌受了混元金掌必定元气大损,不料吴绪昌金梭子灵动如意,在混元金掌的重压下反而越加生机盎然,丝毫不见凝滞之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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