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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1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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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十二、取宝 乔晓杰等人邀集村民共同出力,不到半个月已从山上连续拉回来二三百根大木,这其中既有适合做悬挑梁的榆木,也有适合做檩条的云杉和做椽子的松木。村民们都知道这是为自己家里做事,因此没有人偷省力气,为了扛这些木头好些人肩头都被磨破了几层皮。木头被统一堆放在了村东头的空地上,乔晓杰分门别类地将它们规整好,而后便在村中木匠小铁尺的帮助下将木头锯砍切割做成木方和檩条。小铁尺之所以得了这么个绰号,缘于他在长期做木工活时练就了一双鹰眼,不论是什么样的木器,他只需扫上一眼,便能报出木器的长短,所需木方的尺数以及木器的重量,而且常常百不失一。 小铁尺对乔晓杰说,咱这儿盖房子有悬山和硬山两种,各有利弊,你挑选一种吧。乔晓杰在这上面本没主意,他说要不然让各家家主自己拿主意,选硬山就是硬山,选悬山就是悬山。小铁尺说那可不行,两种房屋所用的金柱、檐柱、枋子、大梁都不同,如果两种混用,得分别准备对应的木料,到时候会很麻烦,不如只择一种。乔晓杰和曲人良、展鸿志商量过之后,最终决定统一盖硬山的房子。小铁尺说那好,你们帮我筹计各样木料所需的数量。这却正对乔晓杰等人的脾胃,他们都是健行学堂出身,尤其展鸿志出身商科,拨打算盘计数乃是一项基本功课,他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敲错。借着这个机会他们大展所长,很快就将数量稽核得一清二楚。小铁尺根据这些数量,对木头下了料。村民们也一同动手帮忙,刚刚到二月各家各户的木料都已备得差不离了。 这期间吴绪昌的身体也一天强似一天,二月二龙抬头这天铁蛋和纵海相约来看吴绪昌,惊喜地发现吴绪昌正在炕上吐故纳新,伴着他轻徐悠长的呼吸,可以感到斗室之中气流的微微颤动。二人不敢打扰,就在一旁静候,直到吴绪昌练完功站起身来,铁蛋才抢上前去:“吴兄弟,你好一些了?”吴绪昌面色红润,在炕沿上穿好鞋:“好多了。你们来得正好,过几天要带你们去办一桩大事。”铁蛋喜道:“我在家里这许多时候,正有些憋闷,吴兄弟想必是带我们出去开眼。” |
(正文) 吴绪昌道:“这次去却不全是开眼,只怕要耗费不少力气!”铁蛋道:“我没有别的本事,一把力气倒还是有的,说吧,叫我们干什么?”吴绪昌叫铁蛋准备一些配有扁担的箩筐,再挑六七匹筋骨强健能走远路的骡子,特地叮嘱他不要声张,铁蛋和纵海领命而去。他们果然没有惊动旁人,悄悄地从乡邻那儿借来了骡子,铁蛋还特意买了几条麻袋。吴绪昌又依次点了几个原先在自强军中共过事的可靠兄弟,将他们聚到一起,对他们说道:“各位兄弟,今天把大家召来是有要紧事办,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二十来天,都去和家里人说一声,然后在这里取齐。”那些人跟从吴绪昌多年,熟知他的脾气秉性,晓得他要办的事情必然事前经过周密谋划,反复推演了多次才说出来,而且跟从他办事不需多费神思,只要腿脚勤快些便成,因此都乐于从命。吴绪昌叫他们分头回家准备,不多时几个人都已结束停当来到翔子家,此前吴绪昌已和乔晓杰交待清楚诸事,便放心地赶着骡子出发了。 他们这一行共计十一人,纵海戴着狗皮帽子,袖筒里藏着把青子当前开道,随后便是挑着空箩筐和赶着骡子的众人。吴绪昌也夹在队伍当中。铁蛋则晃荡着在最后遥遥跟着。他看到吴绪昌头上扣着灰布棉帽,身穿半旧的臃肿棉袄,手中提着一根马鞭,不时吆喝着走得迟缓的骡子,心中暗生敬意,他想吴兄弟这副打扮可真是绝了,别说外人了,就他这等熟悉内情的人一打眼也瞧不出吴绪昌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不相干的路人看到了只会把他当成个赶骡子的农人,绝不会想到他便是健行军的真正主事者。这时节虽然已经打了春,但关外春意来得晚,放眼望去仍是满目雪野,裸在衣帽外面的脸和手没过多久就被寒风吹得生疼。吴绪昌每走一段路便举起右手示意大家暂停,到避风的山坳中稍微歇歇,而到了晚间他们则会寻找落脚之处,有时会在伐木的老木把搭建的简易木屋,有时则会栖身幽深的山洞。不过吴绪昌出于谨慎,从来不经过那些人来人往的热闹城镇,连小村庄也是能躲避就躲避,实在避不开才从村庄旁经过。就这样他们一连走了五六天,也没碰到几个人。除去吴绪昌本人,别人都对此行存有疑问,连铁蛋和翔子也不例外。只是他们素来信服吴绪昌,倒是没有人发问。吴绪昌看出他们的心思,手一指前面的岗梁:“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上去再说!” |
丁巳日,连载四百一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纵海听吴绪昌这般说,一鼓作气地攀登上去,终于到了岗梁顶上。此前他以为这儿不过是一处寻常的山谷,到了上面才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岗梁一面临着陡峭的山坡,几乎没有腾挪辗转的余地,山坡下是一片已经结了冰的小溪,冰面光滑如镜,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出明亮夺目的光芒,直刺得人眼发花。这种地形不消说下去,就是瞧上几眼也会让人腿肚子转筋。纵海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对跟上来的吴绪昌说道:“就是在这下面吗?”吴绪昌微微颔首,又对其他人说道:“我们这次来是要带走下面山洞里的大贺氏宝藏,因为觊觎宝物的人很多,所以事前没和大家打招呼。咱们的骡马不能下去,需要有几位兄弟留在上面看守,谁来做这件事?” 铁蛋他们相互望望,谁都不好意思开口。下面究竟有啥他们并不知晓,留在岗梁上或许安全一些。但这想法若是自己说出来未免有陷他人于不义之嫌,因此半饷没有人毛遂自荐。吴绪昌窥破他们的心思,说道:“我在龙头营时曾来过这里,对山洞中的情况很了解,足可保证平安无虞。相比之下留在上面的兄弟担子要重一些,我们能否平安回去全靠这些骡马,一定要看好它们。”即便他这样说了,众人仍是怕给他留下拈轻怕重的印象,互相推举了一番,吴绪昌便指定纵海带着两个人留在岗梁上。纵海深知责任重大,将肩上扛着的火铳取下来抱在怀里:“吴兄弟,你就放心地下去吧!” 吴绪昌一向急公好义,每逢危险到来时都是押前别后,虽然眼下他伤愈未久,却仍是一马当先从岗梁上冲了下去。只见他双足踏在冰雪之上,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下滑去,每逢遇到树木或者巨岩,他便举手抬足,借助它们来减缓滑落的势头。但凡脚下觉出不对,他便立刻施展禹步远远纵开,同时挥出金梭子在地上做好标记。因此巉岩间的缝隙虽多,他却一次也没陷进去。 |
(正文) 铁蛋和纵海站在岗梁上,只看到他宛如御风而行,衣袂在寒风中猎猎飞起,虽只穿着农人衣服,但身形飘摇有如神仙,不由又是钦羡又是景仰,全都张大嘴巴瞧着,没人发出半点声音。直到吴绪昌来到了冰面上,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彩声,尤其是铁蛋更是眉飞色舞,那样子倒像是他做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他将旁人推到一边,叫嚷道:“瞧我的!”众人皆知他和吴绪昌的关系,因此便让着他。铁蛋向后略退一退,发足俯身向下冲去。他原想着能快些到下面好让同伴们开眼,但这山坡实在陡得可怕,上面又覆了一层冰雪,没跑出两步便已变成了滚地葫芦,止不住向下面滚去。铁蛋倒也机灵,他知道想在山坡上停下是不可能了,就用双手紧紧抱住头,膝盖顶在胸口,尽可能地躲开岩石、树木、突起的冰凌,虽然如此,这一路下去仍免不了磕碰,站在岗梁上的众人看到铁蛋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纵海大声叫道:“铁蛋,你慢着点!”可铁蛋滑坠之势有如奔马,即便听到了他的喊叫,哪里能慢得下来? 幸好吴绪昌早就在下面瞧着不对,他双掌一错纵身上前,顷刻间地上的积雪被他催动,刹那扬起漫天雪幕,并且迅速结成一道漩涡,吸引周边的积雪加入进来。待那些雪花飘转落定,地上突兀地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庞大雪堆,仿佛公侯贵胄的巨大坟茔。铁蛋从山上笔直俯冲而下,吴绪昌凌空飞起,两人身形交错的一刹他已题提住铁蛋束腰的绳子,奋力向旁一带。那绳子吃不住这股力道,叭地一声断为两截,铁蛋笨重的身躯却也被这股力道带动,身不由己地斜逸出数尺,正正向那雪堆坠去。岗梁上的众人只见他一晃就没了影踪,半饷雪堆中才爬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来,全身上下都沾满了积雪,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铁蛋双手提着裤子,听见笑声仰起头来,沾在眼皮上的雪水却流进了眼睛,他气恼地冲岗梁上喊道:“笑啥?有本事你们也下来!”吴绪昌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问道:“铁蛋,没事吧?”铁蛋愤愤地用袖子揩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气哼哼地道:“没事!”原来他身上穿得本就厚实,再加上雪堆予以缓冲,他虽然摔得狼狈,但除了脸上有几处擦划以外,并没有太过严重的损伤。 |
戊午日,连载第四百一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留在岗梁上的其他人看到铁蛋的狼狈样子,多少都有了些底气,他们拿着麻袋和箩筐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坡下行,吴绪昌之前已经给他们标示出了哪些地方可以行走,他们按照这些标示,陆续平安与吴绪昌会合。有人仰面向上看去,见纵海等三人的身影皆小如蝼蚁,正在岗梁上蠕蠕而动,不由感慨道:“这要是想回去也得花一番工夫。”吴绪昌道:“击石乃有火,不击原无烟。我们既然能下来便一定能回去,大家不用担心。”他引着众人顺着山谷一路逆行,不多时便找到了那个山洞。上次来的时候正值仲夏,山洞中有汩汩清流向外流淌,此时洞口却已结冰,那覆在洞口外的藤萝也早萎蔫枯黄。吴绪昌分开藤萝弓着身子钻入山洞,看到洞里遍布冰面,脚踩在上面不住打滑,稍有不慎便会摔倒。而且冰面整体是向外倾斜的,洞口与外面又有一定落差,若是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吴绪昌来的时候在后腰上插了把铲子,原打算是挖祭坛下的冻土用的,此时却派上了用场。他将铲子拿出来,在地上纵横各铲了几道,并将上面的冰屑随手拂去。这样光滑的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可容脚踩的地方,吴绪昌如法炮制,一路向石洞深处挺进,铁蛋等人也随后跟了进来。 吴绪昌等人在石洞中摸索前进时,纵海他们却将骡马从岗梁上赶到山顶另一侧的树林中。原因无他,岗梁上无遮无拦,狂风肆意席卷,就是穿得再多也变成了一张薄纸,根本顶不得事。纵海那两个同伴被冻得哆哆嗦嗦,就提议引起火堆来取暖。纵海犹豫了一下,吴绪昌走之前可没交待他生火,他不敢擅作主张。但他经不住那两个同伴撺掇,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们在林子里找了块空地,那两人去树上折了些枝桠,堆在地上生起火来。这一带冬天本就干燥,树枝倒是不难引燃,只是寒风刮得太猛,将火苗吹得摇摆不定,他们便在风的来路上用身体遮挡,片刻之后火苗稳定下来他们才放心地往火堆里添加树枝。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边,摘下棉手闷子烘烤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掌,慢慢地身上也觉出暖意,没有之前那么冷了。纵海不时地瞟一眼拴好了的骡马,不住念叨着:“在这儿看骡子没啥意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随吴兄弟下去。”那两个同伴和他的心思大不相同,两个人相互望望,异口同声地道:“俺两个倒是情愿呆在这里……” |
(正文) 正说到这儿纵海忽觉得背后劲风飒然,那两个同伴也叫了起来:“干啥的?”纵海知道有人偷袭,一骨碌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手里紧紧握着火铳。但还没等他扭过身去,一只冻得青黑的大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没头没脑地拽住火铳。纵海大骇,抓住火铳的木把用力回夺,争扯之间不慎勾到火铳的扳机。火铳里本已有压实了的火药和铅丸,这一下登时被击发,幸好铳口是朝向天空的,并没有伤到旁人。背后那人也吃了一惊,手上稍微缓了一缓,纵海乘势一个虎尾脚向后蹬出,抱着火铳在地上来了个懒驴打滚,旋即站起身来,另外两个同伴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只见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他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嗬嗬连声,一看便知道有些疯癫。虽然正值滴水成冰的时候,他却浑然不觉寒冷,甚至有意敞开衣襟,一任寒风将胸口吹得通红。 纵海隐约觉得这人曾经见过,但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这疯子并不给三人问话的机会,纵身如猛虎般扑了上来。纵海身边的两个同伴先后和他放对,却被他抓住衣带一手一个抡到半空,跌到雪地里半天爬不起身。纵海知道惶急间难以再装填火药,索性弃了火铳扑上前去。这疯子劈手又揪住他的胸口,也想把他扔到一边。但纵海已有了防备,双脚使出千斤坠牢牢扎在地面上,那疯子虽然力气奇大,但竟没有撼动他分毫。不过对方随即恼怒起来,另一只胳膊横扫而至,纵海胸口被抓躲避不迭,右颊上吃了重重一拳,耳鼓中嗡地一声响,痛得他眼泪都快淌下来了。那疯子看他的狼狈样子嘎嘎傻乐,拳头更是没头没脑地胡乱打来。纵海虽然全力遮拦,但那疯子出招不依常理,他哪里闪避得开,胸腹接连吃了好几拳,五脏都似挪了个个儿。 |
己未日,连载第四百一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有一位同伴挣扎着冲上前来救他,却被这疯子抬腿踢了个跟头。纵海昏头胀脑,但却知道眼下正是绝好的机会,倘使制不住这疯子,己方三人都得丧命,如何对得起吴兄弟的信任?那疯汉抬腿之时一条黑黢黢的臂膊就在嘴边,他毫不犹豫便咬了下去,这一下他用了十足力气,疯汉也忍不住痛叫起来,松了抓住他前襟的胳膊,一拳捣在他的脸上。这一下好不结实,纵海只感觉自己满口牙都酥了,针扎一般作痛。这时他也顾不上别的,一转眼瞥见地上那堆行将熄灭的柴火,从其中抽出一根燃烧殆尽的木柴戳在疯子的脸上。疯子脸上登时起了一片青烟,发出一股燎猪毛才有的焦臭气味。疯子大叫一声,抬腿向他踢来。纵海早知道他有此招,立刻远远避过。疯子大踏步地从后追赶,纵海撒开腿没命狂奔。 在这茫茫雪野极难隐匿身形,那疯子又腿长步疾,无论纵海怎样设法,始终不能将这疯子甩掉。纵海额头鬓角出了不少白毛汗,正在惶急之时忽然瞥见前面有条深沟,他顿时冒出个主意。到了深沟跟前他作势纵身,那后头的疯子以为他要跳到沟里,便跟着跳了起来。然而纵海旋即收回步子,那疯子收势不及一头栽了下去。深沟之中虽然大雪堆积,但这疯子掉下去也摔得不轻,半天无法起身。纵海轻吁了一口气,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喃喃自语道:“你可不要怪我,谁叫你苦苦相逼!”他惦记着拴在山上的那些骡子,急匆匆地往回赶,迎面却碰上了自己那两个同伴。他们问道:“你没事吧?那疯子呢?”纵海朝深沟的方向一努嘴:“在沟里呢。”那两个同伴也松了口气:“哪儿来的疯汉,好大的力气!我们两个百来斤的分量,他提着就和三岁娃娃一样。”纵海道:“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家伙。”那两个同伴不信:“这地方咱们都是头一次来,你上哪儿见他?莫不是眼花了?”纵海也说不清楚,他正在苦苦思索,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可怖的怒吼,扭头一看那疯汉竟从沟里手足并用向上爬来。纵海变了脸色:“糟了!若是让他上来咱们三个都活不了!”那两人的应变还不如他,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纵海的火铳弃在了火堆边上,此刻若是回头去拿肯定来不及。纵海索性豁出去了:“咱们拿石头砸他!” |
(正文) 三人冲到深沟之前,捡起大小石块没命地向下砸去。沟里那疯汉眼见石块纷落如雨,却并不加以理睬,除非石块冲着他下来他才略偏些头让过,其余时候他仍是一边怒吼一边奋力向上攀来。纵海那两个同伴眼见这疯子状如猛兽,心中都萌生怯意,扔石头的速度也放缓下来。纵海焦急地喊了出来:“朝他脑门子砸!使点劲儿,别跟没吃饱饭似地!”那两人听从他的吩咐,鼓起勇气朝疯子额头掷出石块。这时双方距离已近,石块飞出时准头比之前要耗了不少。那疯子攀在陡峭的石壁上,双手如铁钩一般嵌入冰面,双足更是奋力蹬住石壁,整个人弓成了大虾,缓不出手来抵挡,只能一味闪躲遮拦。其间有石块砸到他胳膊上,若是搁在旁人非得筋断骨折不可,纵海却看到他手臂一颤,旋又稳稳抓住石壁,那石块被生生弹了出去,除了在他胳膊上留下一个白印也没造成别的伤害。 纵海眼见他神勇无敌,再细瞧他乱蓬蓬头发下的丑陋面孔,忽地想了起来,这人便是去年攻破龙头营时曾经见过的乌梢蛇,据吴兄弟说他得了失心疯,龙头营大火着起来的时候乌梢蛇也随着健行军跑了出来,而后便不知所踪,纵海对这个人没有太深印象,因此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工夫乌梢蛇已攀到距离三人不足两丈的位置了,纵海三人全都变了脸色。那两名同伴手上虽然仍抛着石块,但脚下却已作势欲逃,纵海也惶急无措,一着急手肘向袖子内一缩,胳膊却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他这才记起袖子中藏了一把青子,刚才只顾逃命却将这事儿忘了。他急忙把青子掣在手中,暗想若是乌梢蛇冲上来便和他拼命。不料青子抽出时撞到了同伴背着的大刀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乌梢蛇听到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现出恐惧不安的神情,手一松就从陡坡上滚了下去。纵海发觉乌梢蛇害怕这个声音,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却没有迟疑,赶快把大刀抽出来和青子相撞。乌梢蛇听到这声响从沟里翻起身来,抬腿就朝远处跑去,那样子比马鹿还要快上几分。纵海手中不停地叮叮当当敲着,直到乌梢蛇跑得没了踪影方才停下。两名同伴惊魂甫定,慌忙问纵海怎么知道疯子怕这声音的,纵海笑道:“这也是赶巧了,还是老天保佑咱们啊!” |
庚申日,连载第四百一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他们刚刚准备回去,忽然从山坡上传来几声骡马嘶叫,接着就见两头骡子发疯似地俯冲下来,脖子上还拖着半截缰绳。纵海变了脸色:“我跟着这两头骡子,你们去看着其他的!”他话音未落,山上又接连冲下几头骡马,都是他们从前左所赶过来的,纵海略一点数,发现除了自家那头花背骡子以外,其他的骡马都下来了。那两个同伴也急了,他们连声打着唿哨招呼骡马,但那些骡马全都支棱着耳朵,低头向山下猛蹿,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他们趁着骡马经过身边的机会,抓住马缰纵身上马,那两匹马虽然背上驮了人,但速度毫不见缓,仍是发力前冲。纵海惦记着自己家那头花背骡子,略一犹豫没有跟着两名同伴往山下跑,而是掉转头冲上了岗梁,他想如果花背骡子在的话一样可以追上他们。 可等纵海气喘吁吁地爬到岗梁上,却看到自家那匹花背骡子倒卧在地,鼻孔正剧烈地开合着,肚腹也随之一起一伏,目光却已经涣散了。纵海当年可是用二十担粮食才从邻村一个富户手里换回来的,一家人对它都爱惜非常,夏天太热或冬天太冷都不让骡子干重活,纵海还隔三岔五地给它梳理鬃毛。纵海家中人口多,吃了上顿少下顿,他却总是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一些黑豆来喂骡子。就是这次出门,纵海媳妇还一个劲地叮嘱他别把骡子累坏了,纵海没想到就刚才这么会工夫骡子居然莫名其妙就倒了。他心疼地将骡子硕大的脑袋抱在怀中,骡子看到是主人,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有两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它吃力地蹬着腿,想从地上站起,但却已是徒劳。终于它合上了眼睛,在纵海怀中死去了。 纵海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心下恼怒不已,究竟是谁害死了他家的骡子?这时他忽而注意到,骡子脖上的缰绳已被咬断大半,还剩几绺麻绳尚与大树相连。纵海这才恍然大悟,这些骡马肯定是遇到了危险才咬断缰绳集体奔逃,只是自己引为爱惜这花背骡子,特意在树上多缠了几道,仓促间花背骡子没法解开,才不幸殒命在此。一想到这儿纵海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骡马体型庞大尚不能抵挡,何况力量远逊于骡马的人?他用积雪草草掩埋了花背骡子,又去火堆旁拾起火铳,幸亏这火铳造得结实,扔在地上也没摔坏。纵海念着两个同伴,大踏步顺着山路追去。但才走了两步,他却忽然呆住了。 |
(正文) 吴绪昌等人深入山洞,不多时已来到了暗河分岔的地方,这里由于山洞低矮,外加冰面占据一定的厚度,洞口仅能容许一人勉强通过。吴绪昌单薄瘦小,轻轻松松便能过去,但铁蛋就不痛了,他才将头和一条胳膊伸过去,便发现山洞正好卡住他的胸口,便是再想挪进一寸也困难。后头有人推着铁蛋向里挤,却是越挤越紧。铁蛋大叫道:“别、别挤了,我喘不上气,让我先出去!”吴绪昌见状便叫铁蛋不要乱嚷乱动,待铁蛋屏住呼吸之时他扯住铁蛋的胳膊,顺着岩壁的方向使了个钻旋劲,铁蛋扑通一声便滑了出来,他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俺的亲娘哎,咋会有这样的地方,差点没把俺憋死!” 说话间别的同伴也纷纷从洞中挤了过来,也顺便扯过来几条麻袋,那些箩筐却无论如何没法兼顾,只好先丢在后头。因为石洞实在太过狭窄,根本容不得人转身,在同伴的催促下铁蛋只得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吴绪昌身后。好在这段山洞还不算太长,他们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出了石洞,来到大贺氏祭坛旁边。吴绪昌看到雪地凹凸不平,从突起的形状便可推知下面掩盖的是人的尸骸。吴绪昌手提铁铲轻轻铲开一处突起表面,见下面果然便是一副朽骨,皮肉已然不存,只是从衣着上可以断定是龙头营的那拨人。他又换了一个位置验看,结果仍一般无二,似乎这些人被杀死之后就再没挪过位置。铁蛋问道:“吴兄弟,我把这里的雪全弄一边去,下面有啥不就清楚了吗?”吴绪昌回想着纫兰和他说的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于是铁蛋等人一起动手,将雪全都铲到一边,那些尸骸便全都显现出来。 吴绪昌一一加以分辨,尸骸全都是龙头营的,纫兰那两个属下并不在其中,想来她将他们移到哪个隐蔽地方安葬了。本来他还想着能从尸体上看出些端倪,现在也全无指望了。他定了定神,催动气息在血脉间流转,张开天目向祭坛望去。但见祭坛上有一团白色气流翻滚涌动,这是上次来没有见过的。吴绪昌凝神盯着它,渐渐地就从中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横眉怒目,颇具英武之气,吴绪昌略一思酌便想起它和原来立在祭坛北侧的石像几乎一模一样,便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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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尤其让吴绪昌惊异的是,当他和这张面孔对视的时候,他能感到一种肃杀之气笼罩全身,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进去,每一根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恍如在经受芒刺的拷问。吴绪昌试图摆脱面孔的控制,可当他往左的时候那团白气跟着左转,往右也是如此,始终保持面孔与他相对。吴绪昌伤愈未久,与这面孔对峙片刻,便觉有些神昏气乏。一旁的铁蛋等人看到吴绪昌屏息凝神,目不转瞬地盯着祭坛,都猜到吴兄弟定是遇到了什么蹊跷物事,大家不便打扰,便相互以目示意退到了一边。吴绪昌虽然与这怪脸对敌,但还要在铁蛋他们身上分心。他瞥见铁蛋等人后撤,稍微有些愣怔的工夫怪脸现出狰狞之色,气团涌动间现出无数怪异符文,既有吴绪昌熟知的十一曜周天变化,也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星历循行。幸而吴绪昌天赋过人,机敏远在普通术者之上,一见情况不对他立即施展垂列天象护住周身,同时以皇极生象术应对那些熟知的变化。 铁蛋等人只见他手指凭空虚点,却不知他已将能为发挥到极致,一点一毫绝不容许出错。皇极生象术乃是皇极派的至高秘术,用在这些变化上有如沃汤泼雪,可谓毫不费力。待那些变化尽去剩余的符文渐渐清晰起来,吴绪昌瞬间察觉其间的联系乃是据《六言独步》变异而来,他试着加以破解,没想到一举成功。怪脸周围的符文尽数消弭,那团白雾也因此向内坍缩,从半人高矮逐渐变成栲栳大小,再缩小成拳头一般。怪脸也随之不断变幻着形状,从清晰逐渐变为模糊,最后和白雾混成一处,再也分辨不出彼此。吴绪昌不敢松懈,大喝一声纵身向前,袖口一摆金梭子迅如游龙直扑气团。金梭子迎着灿烂曦光,放出夺目光焰,在祭坛上空盘旋舞动,有如锦鳞搅动一池春水,那团白雾在金梭子的催化下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 吴绪昌收回金梭子,面色苍白如纸,站在祭坛下面摇摇欲坠。铁蛋跑上前来,一把扶住了他:“吴兄弟,你怎样?快喝些水歇歇!”吴绪昌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接过他手中的水壶,咕嘟嘟灌了两口凉水:“我没事,你叫弟兄们再等会。”铁蛋收了水壶,应声退后几步,目光仍然停留在吴绪昌身上。 |
(正文) 吴绪昌张开天目,在祭坛前后左右各扫了一通,没有发现异常,看来纫兰那两个属下多半就死在这怪脸之下。他找到祭坛旁掘开的深井,又仔细推演了一遍,宝藏上的诡阵与上次看到的并无差别。自从去年夏天回到前左所后他将诡阵的数理想得一清二楚,当下手指翻飞,将预先算好的数字与诡阵一一对应,轻而易举地便破解了诡阵。吴绪昌这才松了一口气,让铁蛋带着众人开挖,他在旁边予以指点。铁蛋浑身上下蓄满了力气,早就在等这句话,他手持铁铲挨到近前,当先动手开挖。祭坛下面的泥土都冻得坚实如铁,偏生这又是一个需要细心的活计,铁蛋纵使力大也不敢太过使劲,生恐一不留神损坏了埋藏的宝物。其他人也抱着相同的心思,都没有放开手脚。吴绪昌见状就和他们说宝藏不会埋得太浅,要他们尽管去挖。铁蛋轻吁了一口气,埋怨吴绪昌为何不早说。吴绪昌笑道:“原以为你只会使力气,没想到这般细致。”铁蛋答道:“猛张飞还粗中有细呐,我多少也得学着些。”吴绪昌略歇了片刻也加入到挖掘之中,他看到有个兄弟铁铲崩了个豁,便将铁铲让给了他,自己用金梭子掘土。尽管如此,他的速度也不慢于其他人。 铁蛋掘着掘着,铲子忽然一滞,像是触碰到了石块。铁蛋急忙将上面的浮土移走,却看到了泥土下面堆着一层白膏泥,由于年深日久,白膏泥坚硬的和石头也没分别。吴绪昌瞥见白膏泥,长眉一轩朗声说道:“下面便是宝藏,大家小心一些。”他用金梭子在白膏泥上纵横画了几道,铁蛋等人便用铲子将它们一点点铲下来。这层白膏泥约有两寸来厚,再往下却是一行青砖搭就的券顶。这青砖毫无花巧,砖缝中填了米浆拌过的草木灰,铁蛋费了好大劲,才将一块青砖撬出来。好在众人齐心协力,不多时便在券顶上打开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铁蛋急匆匆地要下去,吴绪昌一把拉住他,将一支点着了的松油火把递到他手中:“你把它放在角里,火把一旦熄灭了你就上来。”铁蛋道:“我理会得。”他纵身跳了下去,脚很快便踩到了实处,但听咔地一声响,也不知踩碎了什么。他举着火把向四处一望,才发现这里十分狭窄,也就一丈见方的样子,四壁也是青砖垒就,容不得许多人。 |
壬戌日,连载第四百一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铁蛋冲上面喊道:“你们不必下来了!”他又将目光移到地下,看到有一些木头箱子码得整整齐齐,大半已经朽烂,刚才跳下来时不小心踩碎的便是半腐的一截木头。铁蛋用脚将木头踢开,在这个箱子中找到缺了一只提耳的瓦釜,也不知道这东西有用没用,便使出蛮力将它搬了上去。吴绪昌看到后告诉铁蛋,说这类东西不值几分银子,犯不着往回扛,只叫他找值钱的拿。铁蛋便去箱子中翻检,先后找到两把银壶、一柄嵌金如意、一尊手掌大小的金佛。此外一个箱子中还有几百枚生了绿毛的方孔铜钱,铁蛋伸手一抓铜钱便化作了齑粉,连拿都拿不起来。至于那些鼎镬、玈弓、甲仗等器物,铁蛋瞧着破破烂烂,便都弃在一边没有拿。 九十三、雪魈 铁蛋在下面没有太多发现,就攀着青砖回到地上。吴绪昌知道铁蛋粗鄙无文,让他在砖室中找东西实在是难为他了,便自己下去查看。他在下面仔细寻找了一通,也没发现更多东西,只捡到几枚玉石雕刻的枣、李、胡桃等小玩意,不由微微有些失望。没想到这里名为大贺氏藏宝之地,地上又修了高大的祭坛和石像,内里却是如此寒酸,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少。看来之前准备的麻袋、箩筐都派不上用场,骡马也白赶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跳到砖室之外,对众人说道:“这里没别的宝物了,咱们把土填回去就走吧。”众人虽然不理解为啥要把土填回去,但还是依样照办。而后他们顺次从石洞中穿了出来。铁蛋这回有了经验,先将脑袋和两只胳膊伸过去,两只大手扒住石壁,憋住气奋力向前挤,没用别人帮忙也过了这一关。他们回到岩壁之下,见雪地上一切如旧,并没有新的痕迹出现。抬头望向岗梁,却没见到纵海等三人。铁蛋扬声吆喝:“纵海——”声音在山谷间不断回荡,震得岩壁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但却没有听到纵海的回答。 |
(正文) 吴绪昌面色一变:“快上去看看!”言罢飞身一纵,将要落下时脚尖在雪堆上借力上跃,随即攀住了一块岩石,迅疾向上爬去。铁蛋等人不敢怠慢,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如果说从岗梁上下来很困难的话,那从山谷中回到岗梁上则是难上加难。脚下是累积一冬的积雪,踩上去不大稳便,稍有不慎便会坠到山谷之中。幸而吴绪昌动作敏捷,率先爬到岗梁上,将缠在腰间的绳子解下来坠了下去,铁蛋他们握住绳子,感觉有了些底,才爬得快了一些。待到八个人全都回到岗梁上,吴绪昌收回绳子,鼻翼翕动两下,手指向下坡的方向指了指:“那边!” 众人疾步跑下山坡,看到林间雪堆中卧着纵海家的花背骡子,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正伏在骡子后背上,用前爪从骡子后尻中掏出血糊糊的肠子往嘴里填。铁蛋大声咒骂着冲上前去,那小兽昂起脑袋,呲着牙发出愤怒的低吼,似是在恐吓铁蛋。但铁蛋是个莽撞人,哪里会将这只土狗大小的小兽放在眼里,他踏前两步,将手中提着的铲子向小兽掷去。那小兽轻盈地躲开,不甘心地瞪着铁蛋,尖利的牙齿兀自叼着一块肠子。后头吴绪昌等人也纷纷赶到,这小兽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吴绪昌皱着眉头蹲在地上,盯着花背骡子出神。半饷他才抬起头来,对铁蛋等人说道:“花背骡子肝胆俱裂,死前曾遭受过惊吓,不过却没有外伤,也不知道碰见了什么东西。”铁蛋担忧地问道:“那纵海他们能去哪儿呢?他们总不会也跟着骡子一块跑丢了吧?”吴绪昌摇摇头,他刚才暗中推算纵海所处的方位,用的是《玉照定真经》中的年遁法,但居然得到了一个天地未开的混沌之象。按照皇极派典籍《三易洞玑》的说法,出现这样的卦象要么此人已不在人世,魂魄渺然无依,要么此人身陷幽阴,非理数所能揆度。吴绪昌眼见易数不能予以指点,便告诉大家顺着骡子蹄印寻找,毕竟雪地上痕迹尚新,而且指向也比较清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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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吴兄弟,你快看这里!”有个人忽然喊出了声。吴绪昌奔到近前,只见靠近山脊的树林里有一行深浅不一的足迹,每一个脚印都奇大无比,比常人的要大上两圈,脚印后端钝圆,前面分做四趾,既不像是熊虎之类的猛兽,也和牛马等牲畜毫无关联,若是忽略其中的不规则之处,反倒与人的脚印有几分相似。吴绪昌纵然见多识广,对此也是闻所未闻。他猜测纵海等人的消失或许和脚印有关,便急急地说道:“快到前面看看!”众人脚步杂沓,随着吴绪昌追下山去,但没走多远脚印便在山坡上凭空消失了,铁蛋他们在四周找了半天,也没能再次发现脚印的出现,反倒是在不远的地方看到几行马蹄,那应该是他们带来的骡马留下的。吴绪昌愣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如此!” 在吴绪昌他们四处寻找纵海等人的时候,纵海正从昏沉中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厚实如同毡子的积雪之中,前后座都都被巨大的冰块封得严严实实,头顶是一片湛蓝可比宝石的天幕,明晃晃的阳光斜斜照射下来,在半透明的冰块中折射出奇异的七彩斑斓。纵海挣扎着想要直立起身,但稍一用力就感觉头痛欲裂,全身骨头也像是锈蚀的铁器一样完全不听使唤,他只好放弃了这一打算,静静地躺在雪堆里,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心底展开—— 在掩埋了自家那头花背骡子以后,纵海急匆匆地朝山下赶,才走出没有多远,他突然惊觉不远处出现了一头怪物。这怪物像人一般后足直立,从头至脚都覆盖着浓密的白色长毛,几乎和雪野混同一色,不仔细分辨压根就看不出来。它额头有三绺雪白的长毛垂覆下来,几乎和阔口平齐,遮挡住了眼睛。纵海心生惧意,刚要转身逃走,那怪物却拨开额顶的长毛,纵海看到两只幽绿色的眼珠正烁烁地望向他,那眼中的光便好似老猫遇到难以逃脱的耗子一样。纵海从未见过这等攫人欲噬的目光,不由全身一颤,却见那怪物张开大嘴,纵海只听到一阵嘶吼山呼海啸般涌入耳际,一刹那感到心中烦恶头昏目眩,举步想要逃走却莫名其妙地摔了一个跟头,再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正文) 纵海想到这儿,估摸着是那怪物把自己带到这儿来的,只是他猜不透怪物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是吃掉还是当成一个玩物?想起那怪物的凶戾目光,他便知道绝对没啥好果子吃。只恨现在全身乏力,生死全不在己手,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等待灾难的降临。 忽听外面传来几声骡马的悲嘶,纵海一惊睁开眼睛,这附近荒无人烟,除了前左所来的这批人没有谁会赶着骡马过来,难道那两名同伴也没逃脱怪物的毒手,被生生抓到这里?纵海心中可谓万念俱灰,吴兄弟只怕还在山谷中挖掘宝藏,到时候找不见自己可怎么办?正当他焦躁不安之时,右侧一块巨大的冰块被人生生推倒,险险砸在纵海身上。纵海差点叫出声来,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闯了进来,竟是之前被他惊走的乌梢蛇。纵海暗叫倒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怎么这时候会遇到他?然而纵海无力地挣扎两下,却终究无法起身,眼看着乌梢蛇嘎嘎怪笑逼上前来,纵海心中充满绝望。 乌梢蛇两步跨到纵海身前,弓下腰去想抓起纵海,就在这时纵海看到外面一个雪白的影子一晃,同时耳中听到粗粝的吼叫,便知那怪物过来了。乌梢蛇面现痛楚之色,似乎对这吼叫也有些难以适应,但随即他便舍下纵海跳到外面,抡拳向那怪物砸去。怪物圆滚滚的身体向旁一闪,居然灵巧地避开了。乌梢蛇登时大怒,五指有如利钩反手抓去,动作又快又疾。不料这怪物皮毛实在太厚,乌梢蛇这一抓足可碎金裂石,但却只从怪物身上扯下一把白毛来。怪物很显然也被激怒了,它瞪着绿油油的小眼珠,直逼乌梢蛇的双目,同时前爪一晃,搭上了乌梢蛇的肩膀。若是常人与这怪物对视定会被它的目光弄得心生惧意,甚至有可能丧失心智,但偏偏乌梢蛇疯癫已久,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还抓住怪物的前爪向内一带,抬腿便向怪物胸口踹去。这一下踹得十分结实,怪物低号一声向后退出两步,但它皮糙肉厚并非人能比拟,受创之后反而现出悍勇之色,旋即猱身而上,与乌梢蛇斗在一处。 |
甲子日,连载第四百二十一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纵海躺在积雪之上,眼见这一人一兽越斗越烈,双方你来我往,尽是搏命的招数。地上的积雪都被他们带了起来,在空中飘扬有如琼屑。乌梢蛇力大过人,招数不依常理,对付常人如戏婴孩,但这怪物力量并不逊色于他,且可时时发出嘶吼扰人神智,乌梢蛇越斗越是处于下风。激斗之中纵海见乌梢蛇一拳打出,正中怪物胸口,怪物厉吼一声,宛似晴空打了个霹雳,震得人耳鼓中嗡嗡作响,抬起前爪抓定乌梢蛇,将乌梢蛇轻而易举地掷到半空。乌梢蛇落下时,怪物已在下面候着,两只爪子分别扯定他的两条腿,如绿豆一样的小眼珠现出一抹凶光,前爪用力向外一分,但听乌梢蛇一声惨嚎,整个人生生被撕作两爿,脑袋向旁边一歪便不动了。乌梢蛇的五脏六腑坠了下来,鲜血淋漓不绝地洒了一地。 这怪物伸出前爪,径从尸体中攫出肝脏,塞入口中欢声大嚼。纵海离那怪物只有三四丈远近,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再听见那怪物毫不掩饰地吧嗒声,骇得他全身血流都仿佛被冻住了。他这才知道怪物不仅吃人,而且只吃活物,像自家那匹花背骡子因是被吓死的它便弃而不吃,宁肯找一些活蹦乱跳的来填口。怪物之所以把自己扔进雪堆,那是它暂时吃饱喝足了,想留着日后慢慢享用。纵海想清楚了这些,再瞧那怪物肆无忌惮地吞吃乌梢蛇的五脏,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纵海濒临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招呼:“纵海,你在这里吗?”纵海一听是吴绪昌的声音,简直像听到了大赦诏令,嘶哑着嗓子喊道:“吴兄弟,我在这里!”那怪物也察觉到有人靠近,扔下乌梢蛇的尸体就扑上前去,却还和吴绪昌、铁蛋等几人碰个正着。原来吴绪昌看到雪地脚印消失不见,再结合之前得到的卦象,猜知纵海所处必是混沌未分之地。他上次随仇方田来的时候已经将此地的龙脉走势、星峰剥换熟记心中,此时稍加推演便已了然。大凡地道一刚一柔,内气萌生,外气成形,内外相乘,风水自成。《青乌子葬经》中有言:“三冈全气,八方会势,前遮后拥,诸祥毕至。”吴绪昌观聚散、审向背、辨强弱、分顺逆、察微著、究分合,终于在一处山坳中发现了异样,挨到近前一看果然便找到了纵海。吴绪昌迎面撞见这头怪兽,见它体型硕大几乎和人熊不相上下,一对幽绿的小眼珠死死盯着自己,饶是他术法通神,也不由打了个突,急忙冲铁蛋他们喊道:“这是雪魈,善于操纵他人,千万别瞅它的眼睛!” |
(正文) 那雪魈还没等吴绪昌说完,便发出森森厉吼,铁蛋等人都听不得这吼声,急忙撕下衣角掩住耳朵。雪魈恼恨外人擅自闯入它的巢穴,又看到吴绪昌指挥众人攻守趋避,便把他当成了头号劲敌,当先便向他扑来。吴绪昌笑骂道:“好个畜生!”手腕一抖祭出两枚金梭子,化作两道金芒划破虚空。雪魈没料到吴绪昌有这等本领,仓促之间低头闪避,它哪里知道金梭子乃是皇极派的圣物,吴绪昌操纵它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它才低下头去吴绪昌手指向下一压,这两枚金梭子受其余七枚金梭子的带动,如影随形地拐出一道圆弧,正正扎在雪魈的眼中。雪魈虽然比黑熊还要壮实三分,但眼睛却是薄弱之处,它发出一阵瘆人的凄厉惨号,向前一个猛蹿,直扑吴绪昌刚才站立的地方。 但吴绪昌早已避开,雪魈扑了个空,一掌拍下将地上的岩石冰雪击得四下乱飞,溅起了一道遮天蔽日的雪幕,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深坑。铁蛋等人见到这等声势,无不暗暗心惊,内中有人向后闪避,雪魈听到动静后前爪向下一按,旋即高高跃起,雪地上登时卷起一道狂飙,方圆数丈内的树木发出嘎嘎怪响,在战栗中先后应声而折,倾覆的树冠和破碎的树枝在令人心悸的凄厉风吼中互相碰撞,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奔袭而前。那名健行军早已吓得呆了,站在原地双腿栗栗,说什么也迈不开步子。吴绪昌看到雪魈扑出时便已发声示警,一个跟头倒纵出去,手中金梭子尽数弹出,化成一片金色光幕拦在雪魈之前,并且反手在那名健行军后背上推了一把。 那名健行军还没回过神来便已身不由己地飞起,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飘飘忽忽飞出数丈,落到地面上他才醒悟过来是吴绪昌救了他。再回头看吴兄弟时,只见他使开金梭子与那雪魈游斗,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极淡的影子,压根就分不清他究竟身处何方。而那金梭子又从光幕化成了万道金蛇,绕着雪魈盘旋飞舞。那雪魈双目已盲,全凭声音判断周遭情况。但四面八方全是呼啸而来的风声,雪魈终究只是一头山中灵兽,哪里分辨得出情况,只好依靠蛮力乱打一气,意图与吴绪昌同归于尽。 |
乙丑日,连载第四百二十二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早已预料到雪魈的出手方位,焉能被它打中,雪魈的搏命招式全都落了空。反倒是吴绪昌寻找雪魈出手时的破绽频频进击,那雪魈接连遭受重创,口中怪吼连连,却是奈何吴绪昌不得。铁蛋眼见雪魈身形迟缓,摇摇晃晃似已支撑不住,当先叫了一声:“大伙儿上啊!”众人其实也想上前帮忙,只是看到雪魈扑击凶猛心生惧意,铁蛋这么一号召大伙儿便抄起家伙涌上前来,你一刀我一斧地对着雪魈乱砍乱斫。但他们出手不成章法,简直是在帮倒忙,反而给了雪魈可乘之机。其中有个健行军一斧斫在雪魈前臂上,这一下他铆足了力气,雪魈身上登时鲜血长流。这健行军尚在沾沾自喜,雪魈出爪如风,一把扯住了他的斧头。那健行军立足不稳,身不由己地就被雪魈带到怀中。雪魈被吴绪昌戏耍半天,早已憋了一肚子邪火,此时更不犹疑,一爪便向他巅顶击落。吴绪昌见状危急,弹指射出一枚金梭子,正扎在雪魈的肘弯里。雪魈登时半身酸麻,但前爪余势不衰,仍是向下拍落,将那健行军生生扯去一块头皮。那健行军惨叫一声,疼得弓成了一个大虾。也幸亏吴绪昌出手相救,否则这一下便能将他打得脑浆迸裂!吴绪昌纵身而前,抱住那名健行军一个打滚,脱出雪魈的掌控,同时大声喊道:“大家退后!我来收拾它!” 铁蛋没想到自己好心却帮了倒忙,颇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带着大家远远退开。吴绪昌信手将那名健行军远远抛开,旋即再次扑上。此刻雪魈虽仍怒吼不歇,接二连三地将四周的树木摧折,但其实已到了穷途末路,只不过徒做挣扎罢了。吴绪昌趁着它转动不灵破绽迭出之际,将剩余八枚金梭子先后祭出,分别扎在雪魈的颈项、玉枕、前肩等处。这些地方都是雪魈的值时穴道,雪魈被刺中后几乎站立不住。吴绪昌瞅准时机,飞身跃起双脚连环踹在雪魈的后脑勺上。雪魈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笨重的身躯终于轰然倒下。吴绪昌左手凌空一抓,九枚金梭子尽数回到手中。他轻吁了一口气,招呼铁蛋道:“雪魈已经死了,快去找咱们的人!”铁蛋等人答应一声,当下分头搜寻,吴绪昌则留在原地给那名受伤的健行军疗伤。 |
(正文) 不多时铁蛋他们就抬着纵海过来了,另有几个健行军找到了从前左所带出来的骡子,除了纵海家的花背骡子以外,其余的都在这里。它们惊恐不安地挤在一处,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在健行军的安抚下它们才渐渐平复下来。纵海见到吴绪昌,开口便问道:“找到小顺和水筲了吗?”这两人便是随同他看骡子的同伴,其他人都摇头:“找遍了,没瞅见他们。”纵海焦躁不安地道:“我明明看见他们骑着骡子下山,人怎么会没影呢?”吴绪昌道:“你先别急,我先给你治一治,咱们一会儿去寻他们,我绝不会丢下自家兄弟不管!”他一边说一边给纵海推血过宫。所幸雪魈只是想拿纵海当活点心,并没将他开膛破腹,纵海所受的伤极为轻微,在吴绪昌的悉心帮助下,纵海很快便能站立起身甚至行走如常。 吴绪昌在周围转了两圈,仔细查看了乌梢蛇的残尸,对铁蛋等人说道:“小顺和水筲没有到过这里,不然的话雪魈一定会将他们也扔进雪堆里,就和纵海一样。”铁蛋纳闷地问道:“可我们就是顺着马蹄印过来的,路上也没碰到他们哪?”吴绪昌道:“铁蛋,咱们可不全是顺着马蹄印过来的,中间至少有两里路是中断的,这是雪魈故意掩盖住了痕迹,不让我们追踪过来。我们先去那边看看。”铁蛋不知道的是,虽然他们眼中看到的情景与平常的山川并无区别,其实他们所处之地已非寻常龙脉起伏,而是阴阳俱杳的幽阴,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吴绪昌推算纵海身在何处而不得的原因。在幽阴之中阴阳顺逆均有一定的错位,就像牛皮上存在着褶皱一样,有些东西往往难以察觉。但吴绪昌知道铁蛋等人不识文墨,便也没和他们详细解释,就带着大家往回走。 他们没走多久天色便已昏沉,太阳也早早没入了远山怀抱之中,这山上的树木怪石都十分相近,不管走出多远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众人不辨东西南北,只随着吴绪昌的脚步向前。那个受伤了的健行军步履沉重,已经行不得路,而那些骡马也都没精打采,恹恹地不愿前行,这健行军就由众人轮流背着,但大家体力终究有限,到最后每一个人都双臂酸痛,两条腿也和灌了铅一样,偏偏前面的吴绪昌丝毫没有要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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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铁蛋觉得来回距离相差太大,疑心走错了道路,终于忍不住问道:“吴兄弟,我怎么觉得不对头?”吴绪昌已经看出了众人的疲乏,他给众人鼓劲道:“看见前头那棵黄菠萝了吗?到那棵树下我们就歇会。”众人瞧着也就三五十步的脚程,闻言强打起精神,催动骡马向前赶。但他们走了约有半刻钟,黄菠萝树仍然遥遥在前,婆娑的黑影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不少人心里犯起了嘀咕,只是当着吴绪昌的面不好说出来。吴绪昌似已洞悉大家的心思:“铁蛋,你们别盯着树,看着些脚下,一会儿就到了。”众人处于对吴绪昌的信任,鼓起精神奋力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吴绪昌喊了一声“到了”,众人抬头一瞧黄菠萝树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神秘的微光,和刚才远观的情景大不相同。再回过头看来路,早已陷入一片苍茫,山川河谷都隐入了昏暗之中,至于刚才是从哪儿走过来的,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吴绪昌让大家坐下,这才吐露实情。原来幽阴之地常人不能久留,更不能越过阴阳分界的子时,否则后患无穷。吴绪昌眼见子时将至,这才催着大家赶路。听了吴绪昌的这一番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铁蛋说道:“我就说吴兄弟怎么一个劲地闷头赶路,原来有这些门道。”吴绪昌说道:“这个地方不背风,大家烤火歇歇可以,但千万不能睡着。待天明我们找到小顺和水筲再作计较。”众人虽然都累得东倒西歪,但也知道吴兄弟说的是至理,相互提醒着不打瞌睡。勉强支撑到了后半夜,大家都坐不住了,说这样闲着也是受罪,还不如起来继续寻找小顺他们。吴绪昌给那名健行军换了伤药,众人举着火把一路寻找,却也全无收获。直到天边现出鱼肚白,铁蛋指着远山上的数行马蹄说道:“你们看,这不是咱们的骡子留下来的吗?”众人一看果不其然,他们昨天在山上兜兜转转了大半夜,没想到又转回到距离岗梁不远的地方。纵海也想了起来:“对,昨天我就是在那上面的高台子碰到雪魈的。”吴绪昌微微颔首:“这就没错了,咱们顺着这条沟下去。”他们边走边大声喊着小顺和水筲的名字,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忽然传来了微弱的回应。 |
(正文) 众人急忙赶上前来,这才看到小顺扶着水筲趔趔趄趄地走过来,两个人均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铁蛋等人慌忙将他们搀到吴绪昌跟前,相互叙过别来情由才知道,他们昨天骑着骡子往山下赶,结果骡马发了疯似地没命前冲,先后将两人从背上尥了下来。他们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没回过味儿来,等挣扎着起身一看骡马都跑得没了踪影。两个人一商量,这些骡马可都是从村里借来的,丢了和村民没法交代,便咬咬牙坚持寻找。但他们不熟悉地形,何况山里也没有现成的小路,很快便迷失了方向。两个人在山里来回打转,到最后别说找到那些骡马了,就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正在性急的时候他们听到同伴的呼唤,才确信自己获救。吴绪昌从前左所出来时备了一些丹药,给他们两人每人一颗,他们服下后感到丹田中暖洋洋的,仿佛烧着了一盆炭火,精神为之一振,也能随着众人一起行动了。 吴绪昌说道:“咱们从家中出来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那面情况如何,还是尽快赶回去吧。”众人惦记家中亲人都轰然应是。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辛苦自不待言,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三月初十的那天正午,他们终于回到了前左所。站在村口便看见村内起了好几幢崭新气派的房屋,抹在墙上的黄泥尚未干透,那自然便是乔晓杰他们盖起来的。铁蛋纵海等人都啧啧称赞,那些看到自家盖好房子的人更是喜上眉梢。吴绪昌打发众人分头回家,顺便把骡马也还了回去。乔晓杰、展鸿志等人早在翔子家候着,听说吴绪昌回来后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展鸿志最沉不住气,张口便问道:“绪昌,你们这次肯定是满载而归吧?咱们以后十年八载打着滚都花不完吧?”吴绪昌苦笑着摇摇头:“原本想着能发笔洋财,现在看来只怕还是个亏本买卖。”乔晓杰惊问缘故,吴绪昌将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有几位弟兄受了伤,另外纵海家的花背骡子被吓死了,咱们多少都得散些银子。还有这些盖的房子也都从手里出钱,只怕刚刚能抹平。” |
丁卯日,连载第四百二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乔晓杰等原以为有吴绪昌亲去,取出宝藏就和探囊取物一般,没想到其中竟也有这般波折。乔晓杰道:“绪昌,你好好歇歇吧!看你眼窝都塌下去了。”吴绪昌说道:“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出去总钻树林子,晚上又得顾着其他兄弟,没法睡个安稳觉。快和我说说,县里有啥动静没?”展鸿志道:“胡本头几天回来了,据他说县里一切如常。那个谢启仁一直没露面,也不知在忙啥。”吴绪昌又问:“那唐中槐呢?”展鸿志道:“胡本说没看着。具体的事你得问人良,他最近也出去了好几趟。哦对了,莫岁寒来过一次,说是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还给你提了两块碗蒸肉。我们估摸着你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就二一添作五分了。”说罢哈哈大笑,乔晓杰也附和着笑,但稍微含蓄一些。吴绪昌并不是小肚鸡肠之辈,自然不会将吃肉的事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莫岁寒来的动机:“岁寒见我不在,没说什么别的话?”展鸿志道:“他见你不在这就问去哪儿了,我们说你出门访友去了,他没说啥就走了。”吴绪昌暗想莫岁寒也是个精明人,没那么好糊弄,多少也能猜出展鸿志在说谎。不过眼下莫岁寒并非健行军的敌人,吴绪昌也就没再细究下去。 过了大半日听到消息的曲人良匆匆而至,吴绪昌本已准备入睡,听到他的声音急忙披上衣服出来。曲人良扯住吴绪昌的手,拉着他到仓房里坐下,低声说道:“绪昌,我打听到一件事,旁人尚不得知。”吴绪昌看他说得郑重,便说道:“愿闻其详。”曲人良遂将消息娓娓道来。原来清廷前些年筹措军费,在各地建立新军,武器给养均比绿营要好得多,号为军中精锐。在青龙碾子驻扎的汉军营于前两年也奉令转为新军,成为镇压反清势力的重要力量。曲人良有一个熟人在营中担任文书,协助管带传递整理军令信件,因为他写得一笔好字,草拟文函提笔立就,因此深受管带信任,得以时常预闻机密。有一天营中接到一封公函,是协统命人送来的,公函封口处还打了火漆。那管带接到公函后打开瞧了几眼,而后便闭门不出。照理说管带有什么事都和文书知会一声,但这公函的事他竟绝口不提。 |
(正文) 文书自此便知道新军中有人倾向反抗朝廷,他利用在管带身旁的关系,通过和各棚的排头、炮手闲侃海聊,确认各棚内均有一些人怀有异心。而后他拿把柄要挟了一个号勇,才得知他隶属于闯破天罗睺营。曲人良事前曾叮嘱过文书,因此他便将消息转告给了曲人良。 吴绪昌听后大为震动,新军一向号称严密,每年都从各地兵勇之中遴选,还需要至少两家作保才成。吴绪昌也曾想在新军中发展势力,但每次都因新军法度森严铩羽而归。没想到蔡肃辰不声不响,居然做成了这样的大事,难怪之前曲人良和铁蛋拜访他时颇有自得之意。吴绪昌又问曲人良,那新军是怎么处置这批人的?曲人良答道:“据我那个朋友说,闯破天在新军中挑了几个人各自独立拉拢他人,彼此互不干扰,上至标统协统,下到管带排头,对这些人所知也极为有限,即使抓住一两个也立即有人暗中封口,压根无法洞悉全局。”吴绪昌这才明白闯破天能在新军中站住脚的原因,蔡肃辰不仅对外人狠辣,对自己人也同样下得了手。吴绪昌自小受父亲训导,颇具谦谦君子之风,尽管后来见惯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恩怨分明的他也只肯对敌人动手,而绝不会对自家兄弟举起手中长刀。当年在自强军中放走胡本等人是如此,后来对待莫岁寒也是如此,这便是他和蔡肃辰的根本不同。 曲人良见吴绪昌沉默不语,便问他健行军是否也依样画葫芦地在新军中建立势力,吴绪昌说道:“只怕有些迟了。”曲人良揣摩吴绪昌的意思,还是让他放手去做,便将此事记在心里。却听吴绪昌又说道:“这次去辽东,得了几样不值钱的物件,你明天便拿去兑成银子使用。小心在意,快去快回。”言罢将银壶、如意交给曲人良。曲人良深知吴绪昌交待他的用意,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上村西住了,便和你凑合一宿,明天早晨便走。”吴绪昌已从展鸿志口中得知他们在村西新盖了一所房子自住,只是屋中器物尚未齐备,曲人良既然这么说吴绪昌当然欢迎,两人回到屋中便熄灯安歇了。 |
戊辰日,连载第四百二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九十四、典当 次日天不亮曲人良便从炕上爬了起来,他在怀里掖了两块又黑又硬的荞麦干粮,又去仓房边给昨天骑来的马匹饮了水喂了草料,未及与吴绪昌告别便出了门。他之所以这般着急主要是想抢在人少的时候把银子兑到手中,以免引人注目惹来麻烦。这一路上马蹄清脆地敲击着路面,一行烟尘追逐马匹而去,在身后拖得老长。曲人良心中有事,不时催促着马匹。不过等他到了县城才发现,城门尚紧闭不开,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等待进城做生意的小商贩排成一溜儿候着,不少人坐在路边吸着旱烟谈天。 曲人良下了马,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从怀中取出冻得石头一样的干粮啃了两口,就听前面有人喊道:“开门进城啦!”曲人良忙将干粮掖回怀中,随着众人挤上前去。前几天他也曾在县城出入,一切都还顺利,不料今日守门的兵卒查得格外仔细,不仅询问籍贯年庚,更对进城要做的事详加盘查。曲人良捏造了个理由,说自己要进城探望个亲戚。哪知那兵卒随即便问他亲戚姓甚名谁,家在哪条街巷住着。曲人良无奈只得压着性子,说了一个自己在县城的熟人。那兵卒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似在甄别真伪。曲人良见状拉过他的手,将一小块银子悄悄塞到他手中。那兵卒迅即换上了一副嘴脸:“啊,你说的那位老太爷我知道,见到他替我问候一声,快去吧!” 曲人良牵了自己的马,不急不慢地向前走了几步,暗骂这些守门的心黑。他走出一段路后扭头回望,估计那兵卒已经看不到自己,这才拐上了小路,直奔当铺而来。说句实话,这几年灾荒连作,年景不好,县城里的当铺吐故纳新,倒因此而繁荣起来。它们所经营的行当非一,有专门收绸缎布匹的,有专做铜器生意的,也有买卖旧衣的估衣铺。但有实力在古玩字画上赚银子的寥寥可数,从街头到街尾不过三家,其中最大的自然便是老牌子吕平典当行。 |
(正文) 曲人良早已在心下盘算妥当,如果在一家出手容易引起他人注意,不如拆分一下不显山不露水地将银子拿到手里。他先去了其他两家,分别卖了银壶和一件翡翠玉雕,虽说比之前预想的要少一些,但在吴绪昌那里也尽可交待了。只是那柄嵌金如意贵重非常,一眼看去便知并非凡品,因此曲人良打算去吕平典当行碰碰运气。他刚刚来到典当行门前,眼尖的伙计已经打起了帘子,躬身请他进去。曲人良见这伙计尖嘴猴腮,两只眼珠滴溜溜不住转动,就和上了发条的自鸣钟一般,先有几分不喜,但因没有别的选择,又不愿被这伙计看轻了,便微微偏过脸,倨傲地冲他点点头,径直向里边走去。 典当行的柜台里站着一个中年朝奉,头上戴着顶瓜皮帽,琉璃做的帽正泛着孔雀尾羽一样的幽蓝光泽,手里提着一管毛笔,正在账簿上写着什么。旁边另有一个研墨的小伙计,大约是新来不久,低着头不敢看人。那朝奉听见脚步声响,放下毛笔招呼曲人良,问他是否要当些什么物事。曲人良便将嵌金如意拿出来,请朝奉掌眼。朝奉掌中托着一块白帕,接过来瞧了两眼,口中喃喃道:“这云水纹倒是罕有,手艺也是老法子,是个值钱的宝贝。”又拿到鼻前嗅了嗅:“有股土腥味,埋在地里有年头了。”昨天吴绪昌把如意交给曲人良后,曲人良曾用布头仔细地擦拭过,自认为已瞧不出差池,没想到这朝奉眼力实在了得,居然能看出来它是从土里掘出来的。好在曲人良心思深沉,虽然心里惊讶可也没表现出来。 那朝奉问他要当还是要卖,曲人良说道:“手里缺银子使用,自然是卖。”那朝奉说了句稍等,低声吩咐小伙计两句,那伙计便撒开两腿到后面去了。曲人良不知他和伙计说了什么,心情骤然紧张起来。那朝奉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忙和他解释:“寻常物件东家放手任我买卖,但这件如意的确是平生仅见,须有东家定夺。”曲人良半信半疑之间,却听后面传来了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抬头却见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曳杖而出,虽然他须发均有一些斑白,但曲人良看得出来他年岁并不甚大,最多不过知天命的光景。 |
己巳日,连载第四百二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曲人良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他也双目炯炯地盯着曲人良,稍停拱手为礼:“听我那伙计说,公子有一件传世奇珍想要脱手。公子如此看得起敝号,真令敝号上下同感荣宠。”那朝奉指着嵌金如意微微躬身:“便是这柄如意,东家请看。”这儒生模样的中年人取出一副水晶眼镜架在鼻梁上,盯着嵌金如意仔细观瞧,不是和朝奉低声商议几句。曲人良听他们说的全是生僻词儿,什么“掐丝”、“鎏翠”等等,完全不知所以然,他不便加以置喙,却又不愿装作外行,便抱臂立在一旁,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过了片刻,那东家吕平缓缓开口了:“公子所持的确是世间少有之物,如肯割爱当是敝号草创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举,我本人更是对他爱不释手,只是敝号头寸有限,恐怕配不上这件稀世之珍。”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曲人良频频点头,料想接下来他必然开口答应,不想这家伙却话锋一转,说什么店里现银不多。 曲人良转念一想登时醒悟,一定是这家伙既贪图宝物又不愿出银子,有意做出这般托辞。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那依您所见,这嵌金如意可以兑换多少银子?”这东家面上漾出一抹笑意,旁边的朝奉也跟着促狭地撇了一下嘴角。曲人良见他们神情古怪,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心里倒有些发虚。原来曲人良虽然出身洧川县豪富之家,却不懂古董交易的规矩。但凡爱好古董的都觉得自己是风雅之人,若是公然说出孔方兄之类的字眼未免大煞风景,便和那些集市中大声议价的愚夫蠢妇没啥差别。因此双方交易之时会将五指拢在袖中,相互以手指比划成交银两的多少,直到达成一致为止。这种手法十分隐蔽,外人极难得知袖里乾坤,因此被叫做“讲手”。之前曲人良将银壶和玉雕出手时,因为这两处地方鄙陋,又都是卖不上价的东西,倒也没出差池。但吕平典当行乃是县里最好的古玩行,曲人良肆无忌惮地问出来,这吕平和朝奉立刻便断知他对古董交易一无所知,是个可以压榨油水的雏儿。 |
(正文) 那儒生打扮的吕平说道:“看公子也不是计较的人,又是等钱急用,便折作五十两银子如何?”曲人良没想到他竟将价钱压得如此之低,登时怫然作色:“原以为您是诚心做生意的,没想到竟然如此盘剥!这如意我不卖了!”说着拿起如意便走。却听吕平在身后悠悠说道:“如今兵荒马乱,公子便是到水溪、府城、奉天去,只怕也未必高过这个价。何况即使人家付了现银,公子扛在肩上也必然引人注目。市井上多的是贪婪愚蠢的流民,那些人看到银子便和蚊蝇看到鲜血一般,公子自信能平安带回家中吗?”曲人良听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没有回头脚步却也停下了。 吕平见状在背后继续念叨:“敝号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买卖,公子可能都不会放在眼中,但和省内各大银号均有往来,凭借敝号开具的银票,可以到各大银庄承兑,不仅省了事也舒了心,公子何乐而不为呢?”曲人良犹豫起来,他如果牵着马出城去水溪或者更远的府城,的确有诸多不便。但吕平把价杀得太低,也着实让他犯难。终于他听见自己低沉着嗓子说道:“掌柜的抬一抬手,开张一百两的银票东西就归你。”不想吕平却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公子这如意是从哪儿来的,我想原也不用多说。纵使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县城里总还有人认得。一旦外人传扬开来,公子面上须不好看。” 曲人良听他话语间竟有威胁之意,不禁心头暴怒。来之前他在袖口中暗藏了一把青子,此刻不由握紧刀锋。他看到典当行内外只有吕平、朝奉和两个伙计,以自己的本领擒下吕平逼他交出银子也不为难,只要自己出门上了马,便是他跑断腿也撵不上。不料这个念头刚起,吕平却在身后淡淡地说道:“侦缉队和新军距离此处不远,我劝公子莫要打错了主意,免得自误误人。”曲人良一见心思被对方瞧破,寻思这个吕平果然并非常人,智谋行事处处压过自己一头,自己若是不将如意交给他怕是难以脱身。他掂量轻重,转回身来勉强冲吕平一拱手:“如掌柜所言,一切就凭尊意吩咐。”吕平点点头,叫朝奉取过银票,在上面盖上典当行的印鉴,然后交到曲人良手中:“这银票你收好了,省内各处银号都能使用。”曲人良见银票并无讹误,便将它小心收好,有些怨愤地看了吕平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门去了。吕平却对此浑不在意,待他走出门便和朝奉说道:“今儿个运气不赖,大清早就捡了个漏。这如意你存到柜子中去,回头我有用处。”朝奉深知东家的脾气秉性,猜测他肯定又是要巴结哪位权贵,自是忙不迭地答应。 |
庚午日,连载第四百二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曲人良出了吕平典当行,真是越走越气。这一个小小的典当铺掌柜居然有如此手段,竟然让他束手束脚完全没法施展手段。倘若这是在前左所,他必定要让对方公平交易,多饶出四五十两银子,但无奈现在身处县城,如那吕平所言到处都是朝廷耳目,他孤身一人在此哪敢造次?想到这儿曲人良长叹一声,继续沿主街向东走去,他要到那里将银票换成银子。他刚刚走到街角拐弯处,正要牵着马转过去,一辆黄包车却从远处急匆匆地奔来,看人力车夫卖力地样子,车上的主顾必定出了大价钱。 曲人良担心这车夫毛毛躁躁会撞到自家坐骑,便驻足在街边等候黄包车过去。那黄包车一阵风似地跑到近前,劲风吹起了黄包车的土布帘子。曲人良无意之中向内瞥了一眼,赫然发现车中端坐的竟是健行学堂的同学莫岁寒。莫岁寒看到帘子吹开也向外面张望,目光与曲人良交错而过。他的惊讶不在曲人良之下,连嘴都张大成了圆圈。好在黄包车一晃而过,布帘随即落下,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布帘,距离也迅速扩大,再也望不见彼此。曲人良心中暗呼倒霉,今天真是出门不利,居然碰上这么个灾星。他牵着马疾步穿过街市,到了银庄便拿出银票,要求兑换为现银。银票正是这家银庄所开,上面又有典当行的大印,自然毫无问题。可那银庄伙计做事仔细,翻来覆去查看了上面的文字标识,又去底账中查了一遍方才答应为曲人良兑换。曲人良本已有些不耐,那伙计却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开银庄的从来都是水磨工夫,急躁不得,倘使尊驾催我快些,我若点错了数目掌柜怪罪,究竟是算你的还是我的?”他一边说一边拿银秤秤取银子,好半天才将银两凑齐,包了个小包袱递给曲人良:“你可看清楚些,出门之后我们银庄就不管了。”曲人良早就等得心焦,将包袱绑在背上急匆匆地乘马出门,又费了一番口舌从县城中出去,平安无恙地回前左所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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