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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37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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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听他这一番唠叨之后,刹住他的话头:“这人不大安全,我也不能久留,咱就长话短说。回去和弟兄们说,让大家加紧操练,准备动手攻打龙头营。另外你平时就在外面看着龙头营,若是龙头营外的拴马桩上绳头朝里,你便不要轻举妄动,若是绳头朝外,你便可出来与我相见。如有紧急情况,可将消息写在纸上藏在这里。”他说着一指背后一棵大青杨,先用手指在树皮上一划,小心地将树皮揭开少许,指了指树皮背后的空隙:“我如果看到了就会找你。”

    胡本听得很认真,见吴绪昌抽身欲走,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吴兄弟,我有句话想和你说。”吴绪昌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停下来道:“那你讲。”胡本道:“展鸿志是你在中州时的好友,论理我原不该计较短长,可他平日做事急躁,和大家都合不来,还有乔晓杰、曲人良他们几个,遇到事也总是背后嘀嘀咕咕,不让我们参与,完全拿我们当贼防着,这是什么意思?”吴绪昌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严重,解决不好他们这一小队人便要发生内讧了。乔晓杰他们都是阔少爷出身,虽然投身反清大业,但身上多少还都带着一些骄矜,而铁蛋等人不通文墨,对很多事情懵懂无知,乔晓杰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真正碰上事肯定不会和铁蛋、翔子、纵海商议。吴绪昌在的时候尚能调和双方,对两边的人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一旦他离开了前左所,这些平时隐藏不现的矛盾立时便出来了。他仓促之间也难以觅到良策,只能对胡本说道:“你替我转告乔晓杰,要他凡事以大局为重,不能只图自己省心,告诉展鸿志不能都由着自己性子来,要和大家多商量。至于曲人良——算了,你们有事就去问他,没事也甭找他了。咱前左所的这些人你就和他们多多解释,让他们凡事看开些,有什么情况等我回去之后再说。”胡本用心听着吴绪昌的话,最后答道:“好,吴兄弟,我都记下了,那现在就回前左所去。”吴绪昌道:“你路上慢些!”说罢自己也折回身,回到门口正好碰到之前派出去的两个崽子,三人一同回到龙头营。
    (正文)

    吴绪昌向炮头老那交割完一应事务就回了自己的住处,衣裳一甩躺在了火炕上,反复琢磨该如何倾覆龙头营。从他当了总催之后和龙头营上下的接触来看,其实大多数崽子只考虑是否有肉吃有酒喝,至于是反清还是替官府卖命,他们压根就不在意,这部分人比较容易对付,关键时刻也不会成为阻碍。另外有一部分人是仇方田的嫡系,这些人有马号老崔,炮头老那,秧子房掌柜郁连歧,棚头黄金牛、项广富等人,其中又尤以老崔、老那和郁连歧对仇方田最为忠心,凡事都以仇方田的命令为皇王圣旨,仇方田若是要星星他们都敢把天捅个窟窿。老崔、老那因为掌的是龙头营最核心的位置,手下也各有若干心腹,不过其中好几个都已葬身在大贺氏祭坛,余下的人不足为虑。吴绪昌经过分析,认为自己应该从固本、谋势、立功三个层面来完成这项任务。所谓固本,是指对老崔、老那分其羽翼,控制行动,谋势则是要又打又拉,架空其人,最后立功就是乘时而起,一举服众。而要做到这三点,非要在龙头营中建立自己的势力不可,那些心无定算又头脑简单的崽子无疑是他最好的拉拢对象。

    吴绪昌想明白了这些事,立即便着手实行。他利用自己总催的位置多方联络,对下面的崽子施以小恩小惠,很快便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再加上吴绪昌智勇过人,很对他们的脾胃,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愿意掏心窝子和吴绪昌说话。而后吴绪昌又针对老那的几个心腹予以各个击破,他先试探性地将其中一个刺头调到外地去查探情况,见老那没什么反应后又向仇方田建议给绺子中劳苦功高的兄弟多分些财物,这些兄弟中就包括老那的两名心腹。老那听说这个消息后大为愤慨,认为吴绪昌是在有意挖他墙角,当即沉不住气将吴绪昌找过来大骂了一通,称他这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添乱。他的这个反应不出吴绪昌的预料,吴绪昌振振有词地当着老那手下的众人发了话:“炮头的话可就没道理了,有了功该受奖,没出力的要领罚,这是绺规里明确说过的事。仇爷既然委派我当这个总催,我就不能瞪眼瞅着让干活的和没干活的一个样。再说我举出的这几位都是绺子里劳苦功高的弟兄,让他们多吃点喝点难道不应该吗?”他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可比只会一味咆哮的老那强得太多了,一旁的崽子中竟有不少人附和着点头。
    丁巳日,连载第三百五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老那拉下了脸,沉声斥道:“你小子毛还没出齐,懂个啥呀?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米多,趟过的桥都比你走过的路多,你再这么干,也甭做什么总催了,就直接看营门吧!”吴绪昌知道和老那翻脸势不能免,而周围的很多弟兄都对自己刚才的话深表认同,便说道:“炮头,昌子的话可不是胡搅蛮缠,而是为大伙儿着想,您若真认为昌子有错,尽可以让仇爷赶我出去,但这件事昌子却不能不说!”老那气极反笑:“好好,你个小崽子还长本事了,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等吴绪昌从老那屋子里退出来之后,有好心的崽子提醒他:“昌子,虽说你替大伙儿说了句公道话,但炮头这人你也知道,小肚鸡肠的,你得小心他给你使绊子!”吴绪昌笑笑道:“如果能因为我的话让大伙儿得到实惠,吃点亏也不算啥!”对方见吴绪昌如此笃定,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之情,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老那的报复来得很快,转天他突然要吴绪昌带人去东头的老树林里,让他摸清那儿的情况。吴绪昌知道那里有一个报号四季好的小绺子和龙头营不对付,自己若是去了那就是送死,但也没有二话,叫上几个崽子就出发了,没过多久还真就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听到消息的老那半信半疑,然而他一一问过跟同吴绪昌的崽子,都说吴绪昌确曾到了老树林。老那既惊讶又恼怒,又给吴绪昌安排了一件难事,但也被吴绪昌随手化解了。

    仇方田听说老那和吴绪昌的事,特意叫过来两人安抚一番,让他们合舟共济,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两人表面上答应,实则争斗越演越烈,尤其是老那看到崽子们心向吴绪昌,心中的不忿都转成了对吴绪昌的仇恨,下手就更是不留情面。相较之下吴绪昌的反击隐蔽而具有杀伤性,并且很快就显出了效果——老那在骑着他那匹枣红马出门时,忽然马受了惊吓狂奔不止,将毫无防备的老那从马上甩了下来,摔折了一条胳膊,膝盖也跌伤了。
    (正文)

    在老那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吴绪昌又和马号老崔拉上了关系。老崔平时没别的喜好,就爱喝两盅做个醉中神仙,为此仇方田没少呵斥过他,但老崔依旧故我。吴绪昌抓住他的这个特点,派人出去买了一些好酒,隔三差五就叫上几个能喝酒又会说话的崽子陪老崔,把老崔灌得晕晕乎乎的。剩下的那个郁连歧行事谨慎,吴绪昌一时也找不到他的破绽,便将他放在一边。好在郁连歧管的是秧子房,主要是看守拷掠肉票,并不参与外营的事,手下能打的角色也很少,这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与此同时,吴绪昌借出营之机频频与胡本取得联系,胡本告诉他弟兄们早就盼着能拔除龙头营,现在一应物事都已置办妥当,只等吴绪昌一声令下。吴绪昌和他约定见火为号,只要龙头营中火势大起,便可带人一鼓而入。

    隔了几天仇方田召吴绪昌过去议事,临走的时候仇方田坐在椅上未动,只目送吴绪昌往外走。吴绪昌低头看到高高的门槛,心中有了主意,他暗中以手指结了个夔牛印,不声不响地布在门槛上,而后快步出了门,来到位于龙头营一角的半拉屋子。这里面管的乌梢蛇连日来都是吴绪昌在照顾,旁人怕乌梢蛇胡乱打人,没人敢于近前,因此吴绪昌来半拉屋子从不担心别人看见。吴绪昌每隔几个时辰便会将那暗影重新封印,暗影知道吴绪昌的厉害,老老实实地留在乌梢蛇体内,不敢稍有造次。此刻吴绪昌打开半拉屋子,闻到饭菜香味的乌梢蛇如幽魂一样冒了出来,伸手从吴绪昌手中抢过饭菜。失去心智和连日羁押并未让乌梢蛇萎靡不振,他依旧能吃能喝,一顿饭吃的东西足可抵得上三个常人。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吴绪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慢些吃,顺手拂开了乌梢蛇身上的封印。乌梢蛇抬起脑袋冲吴绪昌呲了呲牙,吴绪昌转身将门掩上,回到龙头营的院子里,移了几块烧柴堆到空地上。此时老崔正在和几个崽子喝酒,估计已经喝得半酣;老那仍然哼哼唧唧地卧在炕上养伤;黄金牛和项广富等人被吴绪昌找借口差出门去,一时三刻也不会露面,唯有郁连歧尚在和几个秧子房的崽子拷掠昨夜绑来的肉票,据说那人广有钱财,但他家人似乎对他不怎么上心,到现在也没送银子过来,所以秧子房的崽子下手也就格外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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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为此谋划已久,眼下这个时候就是不可多得的天赐之机,就好比一堆爆竹只要一个捻儿着了就必会爆炸一样,他现在做的就是等这个捻儿。他眯缝着眼睛抬头看向天空,日影已经西斜,远山之上现出一片如血霞光。好久没有看过天边的晚景了,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和世外的景致一般澄澈自然。

    片刻之后,仇方田慢腾腾地从屋里站起身,准备到外面透透气。到了门口之后,他习惯性地伸出左脚跨向门槛,这个门槛他来回走了无数次,几乎已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不料他左脚甫一迈出,咯噔一声就被门槛拦住了。毫无防备的仇方田登时上半身前倾,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恍惚间他似乎瞧到了门槛上幻出五色光晕,内中有一头模样奇怪的独腿黑牛站在那里。但景象转瞬即逝,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眼花了,口中咕哝一句,爬起身来再瞧门槛,依旧是平常的模样,中间略有些凹陷,还附着不少灰土。他这次将脚抬得高了一些,想从上面跨过去,但不幸的是眼前的门槛腾地向上浮动数尺,将他重重地拦在门里,他不出意料地再次跌倒,脑门重重地磕在地上,登时现出了一大块淤青。仇方田好半天才骂骂咧咧地挣扎起来,这次更为古怪,他立足未稳便又是一跤。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被人算计了,扬声向外面的崽子们呼救,然而那些崽子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喊叫,没有一个人过来。仇方田绝望地在门槛上挣扎,结果却是一次比一次重。到了第七次的时候,他摔在了门槛旁边,喉中发出一声怪叫,吐出胸口余气,睁着眼睛不动了。

    吴绪昌早在瞧着仇方田的动静,一见他倒地立时便一指柴堆,顿时一股火苗从柴堆内熊熊蹿了起来,眨眼间烟气升腾,黑色的烟柱直奔苍穹而去。看到火起不少崽子赶过来救火,不料这时乌梢蛇却从半拉屋子中钻了出来,他如同疯魔一样对着众人乱打一通,拳脚的威力更胜从前,片刻之间已有数人被打倒在地不能动弹。
    (正文)

    吴绪昌脚步未曾停留,而是直接赶到了秧子房。郁连歧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有人大声喊着走水,急匆匆地带了两个人出来,不料迎头碰上了吴绪昌,他刚想问吴绪昌怎么回事,却见对方五指一翻,正正拍在他的心口上,郁连歧双膝一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后头的两个人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眼前金光闪动,太阳穴上同时遭受重击,一前一后摔了出去。秧子房的其他几个崽子都是郁连歧的心腹,见状大声叫骂,抄起秧子房的牛皮鞭、转手棍就冲吴绪昌奔来。他们哪里是吴绪昌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全部解决。吴绪昌来秧子房的目的主要是对付郁连歧,因此此间事情一了他转身出去,借着柴堆冲天而起的烟瘴来到门口,将门口的几个崽子支去灭火,而后启动机关将内外大门打开。

    胡本他们早已赶到龙头营,一看龙头营内烟火齐发,立时嗷嗷叫着冲了上来,门前倒是有几个龙头营的崽子,但他们一看来的人太多,不敢正面相抗,稍一接触便四下溃逃。不过这时大门却紧紧关闭,铁蛋提着一把劈柴大斧冲上前来,对着大门连斫了好几下。但那大门实在太过厚重,他虽然将木屑砍得四下乱飞,但却不能将门彻底破坏。正在焦急之时,门内机关轧轧开启,铁蛋精神一振,立时便冲了进去,手中斧头高高扬起,见到龙头营的人就大砍大杀。他砍翻了两个躲避不及的敌人,抬头看见了吴绪昌,咧开大嘴一乐:“吴兄弟,你果然没事,可想死俺了!”吴绪昌也冲他笑笑:“等这次回去之后买半疋子猪,好好请你吃一顿!”铁蛋扬声道:“好嘞!”嘴里说着手上却不缓,顺手又将两个龙头营的崽子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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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老崔在屋里正和几个崽子划拳,已经喝得晕晕乎乎,听到外面喊杀连天,老杆子的警觉让他放下手中酒碗,披上外衣拽起墙上挂着的斫山刀就往外冲,开门一看院子内火光冲天,烟气几乎将天幕都遮住了。他见龙头营的崽子四下逃窜,完全是没人管的样子,心中一惊脑门就沁了汗,酒也醒了一多半,大着舌头拉住了一个跑过去的崽子:“咋、咋回事?”那个崽子一瞅是马号,惊慌失措地道:“前院走水,外人打进来了!”老崔骂了一句,喊道:“那你还跑啥,跟我往上冲,把他们别过去!”

    那个崽子惊魂甫定,硬着头皮跟在老崔身后,附近的其他崽子也闻风赶来,聚起了十来号人跟着老崔一起往前冲。不料没跑出多远就碰上了乌梢蛇,乌梢蛇神威凛凛地守在已经将熄却仍浓烟滚滚的柴堆旁边,一见老崔过来冲他一呲牙,沉腰坠马架拳就冲老崔面门去了。老崔叫了一声“好小子”,抡起斫山刀就砍。他哪想到乌梢蛇这一招乃是虚招,一见老崔抡刀过来,拳影一晃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更进一步,抢到老崔刀光之内,伸手叼住了老崔手腕向内一拧,老崔手腕吃痛,手中的斫山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旁边有两个崽子急急来救,乌梢蛇飞腿踢出,动作快如闪电,两人压根不及抵挡便已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乌梢蛇带住老崔手腕顺势向后,老崔身不由己地就被拧了半圈,变成了后背朝着乌梢蛇。他原本也会两下拳脚,然而今天酒喝多了,脚步虚浮完全使不出劲来,只扭动了两下身子却没有脱出乌梢蛇的掌握。乌梢蛇目现红芒,蓦地起腿下劈,重重砸在老崔后背上。但听喀地一声骨裂脆响,老崔脊骨断裂,整个人如同抽了筋的长虫一样软软委顿在地,口中发出一声呻吟,双眼登时翻白,眼见进气少出气多了。乌梢蛇松开蒲扇般的大手,又去抓向另外一个看傻了的崽子。他像天神一样守在前院正中,龙头营的崽子一时都不敢往上冲。
    (正文)

    趁乌梢蛇挡住龙头营崽子的时候,乔晓杰、展鸿志在吴绪昌的带领下冲进了炮头老那的住处。老那膝盖有伤没法出门,有几个崽子原本护在他身边,都被他差去外面救火了。听到门响老那预感到形势不对,左手到枕头下一摸,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看也不看便甩了出去。他在飞刀上下了十数年的苦功,飞刀掷出时划出一道银白电光,直奔打头的乔晓杰而去。乔晓杰没料想里面的人会发出这样的暗器,一时竟然呆了。幸亏吴绪昌就站在他身后,用力将他向下一按,同时低头闪避。但见银光从二人头顶飞过,将乔晓杰顶门的头发唰地剃去一大片,碎发纷纷扬扬洒落在地。飞刀去势不衰,夺地一声钉在门板上,只余小半截还在外面,刀柄犹自晃动不止。

    老那只有这一把飞刀防身,一见没有击中对手挣扎着从炕上爬起身,待到看清乔晓杰背后的吴绪昌时,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果然是你这贼骨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好东西!都怪我太过磨蹭,没能及时拾掇,今天才会酿成大祸!”他抓起炕头装烟末的匣子便向吴绪昌掷去,吴绪昌见他出手无力,手指在飞来的匣子下方一点,那匣子来势便缓了一缓,吴绪昌手心生出钻旋力道,稳稳地平托在手心当中,对他说道:“老那,你可瞧清楚了,我是前左所的健行军,来此地就是为了灭掉你们这些清廷走狗!”老那也曾听过健行军的名头,知道他们行事隐秘,专做反清的活计。他这下方才恍然大悟,破口大骂不止。乔晓杰和展鸿志哪容他猖狂下去,双刀齐上,登时将老那砍翻在炕上。老那极是悍勇,虽然身上伤口遍布仍与众人不断厮打,曲人良瞅准机会,上前一刀剁在了他的咽喉上,老那脖子上现出一个血洞,污血溅了曲人良满身满脸,被切断的气管仍发出滋滋的声响。老那瞠目直视,看嘴型仍是在咒骂吴绪昌,不过他四肢抽搐了两下便寂然不动了。

    杀掉老那后众人复转出门,此时龙头营的崽子们渐渐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顽强抵抗。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龙头营的弟兄们,我是总催昌子,仇爷、老那、老崔都死了,以后大家就跟着我吃喝,只要我碗里有一口肉,就绝不会让弟兄们喝汤!”那些尚在抵抗的崽子相互看了看,很多人都会今天发生的事不明所以,只是跟风出来盲目抵抗。昌子他们都是熟悉的,也有很多人愿意相信昌子的话,因此片刻之后有人开始向声音的来处跑去。更多的人心无定算,也跟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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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正在这个当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仇爷他们都是被昌子害死的,大家不要听他的鬼话,赶紧杀了昌子给仇爷报仇!”众人一看发话的正是秧子房的一个崽子,他刚才被吴绪昌击晕,片刻之后悠悠醒转,虽然胸口疼痛欲裂,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看到吴绪昌正在蛊惑自家兄弟便喊了出来。吴绪昌也没想到紧要当口会冒出这么个人来,他定了定神,说道:“弟兄们休得听他胡言!前些时日他向我借磨石我没给他,他因此怀恨在心,到今天才跳出来挑拨生事!”吴绪昌身为总催,此人和他地位相差悬殊,众人自然愿意相信他的话,不少人内心稍作权衡,还是向吴绪昌走去。

    吴绪昌低声对乔晓杰道:“此地不可久留,我把他们带回前左所,你带几个人到前面布置。”乔晓杰应声而去。吴绪昌待乔晓杰走后将龙头营的崽子带到营外,有人不愿意随同,刚才那个秧子房的崽子也在其中。吴绪昌当即支些钱财将他们遣散,随后便带着剩下的人往前左所赶,乌梢蛇脚步迟疑,也犹豫着跟了上来。铁蛋等人落在最后,待前面的人刚离开龙头营,他便和翔子在龙头营里四处放火,龙头营的房屋多数是木质架构,被风一吹呼啦啦就着了起来。铁蛋眼见大火势不能灭,这才和翔子从后面追赶吴绪昌了。

    八十二、反叛

    吴绪昌他们离开龙头营不久,后面忽然传来了喊叫声:“等等我们!”吴绪昌扭头一望,远远看见数个人影正从后面快速赶来,打头的两个人赫然便是项广富和黄金牛。之前他们被吴绪昌差出去干活,回来时遥遥望见龙头营中起了大火,红光漫天烟尘蔽空,将本已黯淡的夜幕都照得通亮,他们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见龙头营已成一片火海,火势不能扑救,他们穷无所归,正在慌张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领到银钱尚未离开的龙头营崽子,项广富见到那崽子,急急地扯住他:“弟兄们都去哪了?仇爷呐?”那崽子神情古怪,顿了顿才说道:“你往那边去看看吧。”
    (正文)

    项广富也没多想,撒开手就和几个人撵过来,但他前后一照量没看到仇方田、老崔、老那、郁连歧,只瞧见吴绪昌骑着匹黄马按辔缓行,项广富开口问道:“昌子,仇爷哪里去了?”吴绪昌没回答他,倒是旁边的铁蛋圆睁怪眼开了腔:“什么仇爷,没听说过,愿意呆你就呆,不愿意呆你就走!”项广富不认得铁蛋,又见熟悉的崽子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疑云大起,刚刚想要打破砂锅问个透亮,黄金牛悄悄扯住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发作。项广富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便强按住心中的好奇,默不作声地夹在了队伍当中。

    回到前左所后吴绪昌将龙头营的崽子分散开来,让乔晓杰等人分别和他们住在一处。项广富、黄金牛等人也被安置在了村东头的鳏夫老赵家,和他们在一起的是曲人良。项广富见曲人良年岁甚轻,以为他好糊弄,便装出一副拉家常的架势:“小兄弟,你是住在这儿吗?”曲人良没多话,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项广富东拉西扯地问起这儿的情况,曲人良三言两语将他们都打发了,最后说道:“忙活一整天也乏了,赶紧到台上拐着吧。”项广富无奈,只得和黄金牛等人仰躺在火炕上,曲人良也自去另一头睡了。他似乎睡得很沉,倒在炕上很快便发出了匀长有力的鼾声。

    项广富哪里睡得着,他将手伸到黄金牛那边,在黑暗中勾住了他的手指。黄金牛一惊,随即醒悟过来这是项广富,知道对方有话要同自己讲,便将脑袋向项广富的方向挪了挪,听见他用低得几乎难以辨别的声音道:“你瞧怎样?”黄金牛也尽力压低嗓子:“昌子一下子勾了这么多外人,我估计他是反了水倒了灶了,仇爷他们肯定都被害死了。”项广富握住黄金牛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咱们跟了仇爷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冤死,得想办法为仇爷报仇!”黄金牛道:“你小点声,那边还有个人哩!”项广富意识到刚才声音有些大,遂将声音又压低了下去:“跟咱们过来那几个兄弟都是听话的,其他那些人我看很多人对昌子也不服,他们都是可以议事的。”黄金牛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这儿不比龙头营,你瞧见了没有,那个拿眼珠子瞪你的大汉背上扛着个长布包,看那形状就知道,里面是个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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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项广富吃了一惊:“真是拐子?咱们龙头营里都是鸟铳,你莫不是弄错了?”黄金牛道:“长布包上闪了个口子,我瞧得真真的,那做工一看就不是鸟铳能比的。”项广富道:“这玩意儿倒是难缠,我原来听人说过,这里面装的糖粒子了不得,打在人身上进去是一个眼出来却是一个洞,那人哪有活路?”黄金牛道:“不过你也别灰心,咱们在暗中联合弟兄们,定下个时间一齐发动,弄他个手忙脚乱,直接送昌子去见佛祖。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他们没了头领就啥也不是,捎带手就全收拾了。”项广富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中:“到时候咱们在这儿安身立命也好,回龙头营也罢,总之还是要一刀一枪地搏出条路来。”黄金牛也很激动,在项广富的手心里点了两下,意思是完全赞同。

    但两人没有料到,他们的密谋全被曲人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曲人良在健行学堂时就是出了名的精细人,怎么可能会如此粗心大意地睡着?之前打鼾不过是故意麻痹他们的手段。项广富和黄金牛虽说是混迹绿林的老杆子,但因内心中存了对曲人良的轻视,在未作防范的情况下失了先机。曲人良暗地咒骂,这帮家伙果然不可靠,还不如昨晚就直接砍了。不过这会儿他却不能造次,只是装作熟睡,项广富和黄金牛商量了一会儿也各自睡了。

    比及天明起来,项广富、黄金牛看到曲人良早已出门,不多时还从外面拿来了杂合面烙饼和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酱,项广富和黄金牛对视一眼,两人想的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猛吃一顿再说,当下坐在炕沿上拿起烙饼摊些鸡蛋酱在里面,卷成一个圆筒大吃起来。
    (正文)

    吃完饭后曲人良收走了碗筷,领着他们去地里干农活。项广富等人也都是农家出身,对这一套活计并不陌生,但却不愿意为此出力。黄金牛暗地叮嘱项广富:“先忍着点,要不然昌子该起疑了。”项广富矍然一惊,当下殷勤起来,帮着曲人良又是锄草又是备垄,干得甚为起劲。中午的时候吴绪昌也曾过来转了转,还给他们带了一些吃的充饥,但啥也没说就走了。项广富和黄金牛自以为得计,趁着干活的间隙找到了相熟的崽子,拿言语去试探他们,颇有几个对昌子不满的。黄金牛便将自己和项广富的打算一一告诉他们,并说如果真能做成大事,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兄弟的。那些人都会了意,急急地问黄金牛啥时候动手。黄金牛说白天昌子身边全是人,那个铁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瞧他那凶悍样子肯定不是好对付的,我们选个晚上动手,众人也都答应了,还问黄金牛哪天合适。黄金牛说还没摸清昌子的住所,缓两天弄清情况通知你们。

    项广富、黄金牛几个人在暗中勾结潜谋不轨,吴绪昌早已从曲人良那里得知消息,他不仅没让曲人良惊动他们,反而让曲人良有意和他们攀谈,告诉他们自己的住所和平常习惯。黄金牛不虞有他,还自以为奸计得售,于是越发加紧活动,几人商定于后半夜子时动手,为了确保成功先将各自屋中盯梢的干掉,而后一鼓作气来到昌子住的院子,院子大门估计难以弄开,到时就翻墙过去,将昌子弄死之后再迅速离开。万一碰上有人警觉,就由黄金牛出面对付。一干人计议妥当,各自准备趁手兵刃。他们发现前左所的这些村民对此防范不严,随处可见斧头、砍刀等短兵刃,当下他们借干活的时机偷藏了几把,预备晚上动手时使用。项广富从其中选了一把刃口锋利的斧头掂在手里,悄悄塞到了门后的旮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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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当晚天一擦黑项广富等人便借口干活累了,早早便上炕眯着了。他们看到曲人良吹熄了灯,脱了衣服躺在平常睡觉的位置,便和往日没什么差别。这两人心中暗喜,放心大胆地睡了。待到夜半时分,项广富先从睡梦中醒来,轻轻踢了黄金牛一脚,黄金牛会意,两个人悄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项广富抄起斧头,狞笑着来到曲人良身前,隐隐可见炕上有一个人形。他掉转斧柄用钝头向下猛击,之所以没用有刃的这一边,是因为他们怕喊起来惊动了隔壁的老赵。斧头带着劲风呼地一下狠狠砸下,那卧在炕上的人哼也没哼一声。

    项广富暗想凭自己这一把力气,便是头水牛也砸死了,他窃喜之下一拉黄金牛,两个人推开门闪身出去,一路向着吴绪昌的住处而来。在半道上他们就看到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仔细一瞧也都是白天约好的同伴,于是四个人合在一处,转瞬已至吴绪昌住处门前。项广富见这宅子院墙不甚高大,也就一人出头,当下一挥手,黄金牛沿着院墙找了个豁口,他向后退出几步,猛地向前冲出,快到院墙时后脚在地上一踏,人已腾身而起,胳膊牢牢地别住院墙,腰间一使劲,轻轻巧巧便翻了过去。项广富和另外两个崽子也依样画葫芦地跳了进去,四人摸黑往里走。黄金牛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忽然脚步停了下来,同时喉中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见项广富还要往前走,他急忙提醒:“别……别过来,我着了道儿啦!”项广富不明所以,问道:“怎么?”黄金牛痛苦难忍:“好像踩到个铁夹子,你先别管我,杀了昌子要紧!”

    项广富一咬牙下了决心:“好,你先挺一会儿,待我办完正事马上来救你!”他不敢再从黄金牛走过的地方迈步,瞥见右面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个猪圈,心说我贴着猪圈走肯定没问题,不料没走几步脚下却突然绊到一根绳索,顿时头顶上响起了铜铃清脆的声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双臂同时一紧,竟被牢牢地捆缚住了。他额头冷汗直冒,伸手一摸那竟是一条韧性十足的绳索,急切之间挣扎不开,而且他虽然提着斧头,但两臂既已被捆,斧头便全无用处,他拼命扭动身子,恨不能将全身力气都用上,但拿绳子随着他的扭动深陷皮肉,更是难以挣脱。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急忙上前相救,但它们在黑暗中连绳子是什么样的都看不到,压根就无能为力。项广富见己方接连中招,口中急叫:“别管我,办正事要紧!”
    (正文)

    这时院子内外灯火齐明,松油火把将小院照得和白昼相似,四面八方都涌出了不少手拿利器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项广富惊愕地发现,除了吴绪昌神清气朗地站在那里以外,自己之前认为早已除掉的曲人良也毫发无损地跟在后面。项广富怒骂道:“原来你们早就谋划好了!”吴绪昌道:“不错,以你们的这点儿微末本领还想着作乱吗?”黄金牛冲项广富摇摇脑袋,他这时才看清夹住自己脚的乃是一个鳄嘴夹子,这种夹子用精钢打造,中有弦线连接鳄嘴上下,只要一触碰弦线,鳄嘴立时从地上跳起来,将触碰弦线的人和动物牢牢夹住,乡间常用这种夹子捕获野兽,别说是区区的黄金牛,就是熊、豹等猛兽碰上了也照样着道。黄金牛同时看到,地面上遍布着铁蒺藜、绊马索等机关,好多他甚至闻所未闻,因此即使他侥幸躲过鳄嘴夹子,也必定会在前面中伏,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闭上眼睛任由宰割。

    另外两个随同项广富前来的崽子见势头不妙,扭身便向大门跑去。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吴绪昌并未下令拦阻,也没有人上前追杀,大家都在冷眼观瞧。院落并不太大,他们眼瞅着便要闯出大门获得生机,不料在距离大门尚有两步远近一张大网自天而降,将两人牢牢地罩在下面。那大网也是用异常精细的紧似织成,虽然会被抻长却不会断折。二人犹如陷入了蜘蛛网的昆虫,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却根本无法挣脱。没过多久他们便精疲力竭,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吴绪昌与机关大师杜厚文相处日久,又和絮柔学了一些梁百逸的本领,今天只是因形就势稍作布置,所展现的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项广富、黄金牛等四人被推至吴绪昌近前,吴绪昌将尚未反叛的龙头营崽子也都召了过来,问他们:“黄金牛他们四人趁着夜半来此偷袭,大家看怎么处置?”众人见了吴绪昌的手段,无不胆战心惊,知道这少年虽然看似柔弱,但其实本领超卓,之前在龙头营内实在是小觑了他,于是相互望了望,杂七杂八地嚷道:“应该将他们按绺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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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微微点头,又转头问曲人良、乔晓杰;“你们看呢?”曲人良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四人罪不容诛,自当极刑处置。”铁蛋瞪着牛眼道:“必须杀掉!要不是俺们提前知道消息,现在该挨刀的就是俺们这些人了。”吴绪昌将手往下压了压,阻止众人七嘴八舌的声讨,对项广富等人说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大伙儿都认为你们罪大恶极,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派人打发你们上路。你们也别太担心,死后的事我自会派人操持,愿你们早脱尘世之苦,去托生个好人家再世为人吧!”

    项广富知道死期已至,破口大骂道:“昌子,老子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今日却栽在了你这下三滥的小贼手里!就算我化成了厉鬼,我也要天天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话说到这儿却戛然中断,因为铁蛋倒提斧头照着他嘴上就是一下,将项广富的门牙打落了好几颗,项广富满嘴鲜血,自然说不出话来。黄金牛脚上兀自被鳄嘴夹子夹着,火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却犹自瞪着吴绪昌:“昌子,我们智数不及,这也没啥好说的。但你别忘了,仇爷是如何真心待你,你却对他痛下狠手,做这些事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肯定不得好死!”

    另外两个崽子眼见死亡在即,心中懊悔不已,他们喊道:“昌子,我们本来并没有想过要杀你,都是项广富撺掇的!看在曾经一起混过的份上,您老大人大量,就饶过我们吧!我们甘愿在这里做牛做马,你让干啥我们就干啥!”黄金牛扭过头狠狠剜了他们一眼:“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家伙,都是靠不住的软骨头!你以为说两句话就能苟活,别做春秋大梦啦!”那两人被他一顿痛骂面现羞惭,但旋即求活之心占了上风,他们说道:“昌子,你也看到了,项广富和黄金牛才是主使,我们都是胁从啊!”吴绪昌缓缓摇头:“你们摸黑过来时,早该想过有现在!”铁蛋早就等得不耐烦,招呼翔子、纵海:“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动手!”几人将项广富等人按在地上,各用刀斧取了首级。龙头营的崽子们见项广富等人被杀,有人面现不忍,有人心中腹诽,但却没人再提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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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待他们的首级捧上来时一挥手:“杀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将他们首级和尸身合在一处,葬在西首的山坡上吧。”铁蛋大惑不解,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些人想要谋害你,你居然还要将他们安葬?要我看就应该扔去沟里喂狼!”纵海却明白了吴绪昌的意思,低声对铁蛋道:“吴兄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想法,咱们就按他说的办吧!”于是几个人分头准备去了。吴绪昌抬眼看着众人:“也折腾大半宿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众人也没啥言语,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吴绪昌正转身准备回屋时,背后却有一个人悄悄跟了上来,吴绪昌察觉到这人扭身回来一瞧原来是曲人良。他知道曲人良必定有话和自己说,便拉开了门示意曲人良进去说话。

    曲人良捡了张小板凳坐了,几乎和吴绪昌脑袋挨着脑袋,他说道:“绪昌,咱两是多年的同学,我说话也就不绕弯子了。虽然这次咱们拔除了龙头营,但我认为这完全是得不偿失。”吴绪昌微微一怔,却没有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听他讲下去。曲人良继续道:“首要一点,你出去这几个月咱们这些人几乎是乱了套的,有事儿不知道和谁商量。乔晓杰虽说被你指定负责大小事务,但他压根就拿不得主意,我说过他几次他也改不了。还有铁蛋他们这些人,我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可他们做事总是不计后果,顾首不顾尾,你一说他们还一堆大道理,再说他们人多势众,我说一句那儿有十句等着,到最后压根就讲不清楚道理,反倒我理亏似地。他们也觉得我不怎么样,来和我说话时都是恶声恶气的,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绪昌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拂袖不干了。”

    吴绪昌待他稍有停顿才接过话茬:“你说的这些是我也有过耳闻。但是曲兄你得这么想,咱们都曾经饱读诗书,不说别的,就《诗》、《书》、《礼》、《易》、《春秋》这几本起码是读得烂熟的,外人看来我们也是知礼懂礼的人,但铁蛋他们都没念过书,也就我来了之后他们才跟着我认得几个字,他们的所思所想自然和你存在差别,只要大事上把持得住,曲兄又何必和他们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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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说的曲人良默默无语。吴绪昌又以自身作为例子,苦心开导曲人良:“曲兄,你是跟着姜教习来到辽东的,我是被人所迫来的辽东,我们之所以没回关内老家,还不就是想在这儿创下一番伟业,推翻无能的朝廷吗?曲兄你还记得当初在健行学堂说过的话吗?”曲人良一怔,问道:“你指的是哪句?”吴绪昌道:“蒲松龄的那句名联——苦心人天不负,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曲人良一下子恍然想起:“当初是说过这句话,可哪里会想得到碰上这么多事?绪昌你头些日子不在,我心里有话无人能听,竟也有些心灰意冷,你现在这么一说,倒让我生出无限感慨来。”

    吴绪昌咧嘴一笑,他知道曲人良性格精细,不是不顾大局的人。稍停他又问道:“曲兄你要和我说的不只是这些吧?”曲人良道:“绪昌你还真是神了,刚才所说的不过是皮毛小事,接下来才是正题。你去龙头营前,咱们和闯破天的人碰过面,也订下了共同进退的盟约。这段日子你没在,闯破天发展势头很猛,他们趁着周边的小绺子被龙头营压制的时机暗中招兵买马,已有不少绺子答应和他们联合,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这恐怕并非我等之福。”吴绪昌想深入地了解他的想法:“此话怎讲?”曲人良道:“朝廷倒行逆施,对列强软弱无能,只对自己的老百姓来能耐,不论贤愚都知道朝廷必亡。蔡肃辰这个人沉毅有谋,并非寻常的山野之士可比,一旦掌了权柄便不是池中之物。而观他如今所为志在非小,周传等人也甘愿做他的辅弼,将来定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吴绪昌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咱们应该有限度地帮衬闯破天?但如果他们强盛了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肩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曲人良道:“我也看不清楚大势,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得时令者无人能当,眼下蔡肃辰势头正旺,就是那个得时令的人。”说罢他起身而出,不再浪费口舌。吴绪昌待他走后细细思酌,觉得曲人良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然而现在头号对手乃是朝廷,蔡肃辰毕竟是盟友,以吴绪昌的宽和本性又怎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正文)

    吴绪昌在对待蔡肃辰的事情上并未采纳曲人良的意见,但在内部整顿上却着实依了他。不久后吴绪昌将自己在健行学堂的同窗、前左所的村民以及龙头营归降而来的崽子凝聚到了一起,并对他们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这原本无可厚非。只是今天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如果有人擅自举动势必会影响到大局,所以大家务必精诚一心,咱们才能在乱世之中站稳脚!”众人日夜受吴绪昌熏染,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他的苦心,乔晓杰、展鸿志等人对铁蛋等的态度大为改观,以此健行军扭转颓势,重新变得兴旺起来。

    八十三、重逢

    自从回到前左所后,吴绪昌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他们这支小队伍重新焕发了生机。这期间县府对他们的活动也有耳闻,然而县令知道这伙人惹不得,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对他们或者闯破天动手,由此双方暂时无事。不过吴绪昌可没敢松懈,他知道鬼面判官唐中槐等人始终对自己深怀敌意,自己这些年东奔西走,本领并未有多少进益,唐中槐却从凌初道人那儿学了几手厉害本事,又数年隐伏不出,多半在哪个洞府闭关修炼,如果他出来只怕更为难缠。因此每逢胡本出去,他都要求多多留意唐中槐和其他道门中人的动向,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没什么动静。吴绪昌暗自盘算,如果唐中槐不在,那么只要天下大势一变,自己便可乘势而动,别的不敢说,拿下县城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转眼又已到了入冬时节,前左所大雪漫天,平地积雪数尺,大家没法再在外面忙碌,除了胡本等少数人以外,众人都躲进了温暖的屋子里。铁蛋家里也不例外,这天铁蛋和吴绪昌、翔子三人盘腿坐在火炕上,纵海在炕沿打了个横,炕上倒也不是没地方坐,只是纵海说他不怕冷,翔子便戏称他为火神爷。铁蛋媳妇在灶下烤了一些地豆子和黄瓤地瓜,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他们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听吴绪昌讲起在龙头营的故事,不时发出阵阵哄笑,笑声在阒寂无人的雪野中传出很远很远。就在几人聊得欢畅之时,铁蛋家的大门被人拍响了。屋子里的几个人相互望望,纵海先开了口:“奇怪!胡本昨天才出去的,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啊!”铁蛋却已从炕上挪到了炕沿,找着自己的鞋伸脚往里套了:“我去看看是谁。”他作为主人,自然应当出去,众人也没拦着,继续吃喝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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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铁蛋刚一出去,门口就传来了他的叫骂声:“你给我滚!我家不是你能来的地方!”翔子一愣:“这是个熟人啊,铁蛋一般很少发火。”纵海也跟着嘟囔:“是这么个理儿,咱村里铁蛋就没和谁红过脸。”吴绪昌侧耳听听,门外只有铁蛋的大嗓门,另外一人声音极低,似乎是在央勉铁蛋。吴绪昌也从炕上蹦到地下:“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纵海和翔子听了他的招呼,也跟着他出了屋来到门外,只见铁蛋正将一个人用力向外推搡。那人身材瘦小又垂眉低眼,手里提着个四方木盒,任由铁蛋动手却没抵抗,只是喃喃地道:“我是来见绪昌兄的,你就放我进去吧。”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一看,正和吴绪昌的目光对视。

    吴绪昌一惊:“莫岁寒!”对面的莫岁寒局促地搓了两下手掌:“绪昌兄,好久不见了!”刹那间吴绪昌心底转过无数个念头:自己和他虽说是健行学堂的同窗,他甚至还和自己学过一些本事,但来到辽东后因为胡本等人出走自强军,他坚决秉承姜冰之的意思要将胡本等人杀掉,是吴绪昌坚持己见,才保下了胡本等的性命。自此之后双方可以说是完全闹翻,吴绪昌来到前左所自立门庭,与眼前这位同窗再无瓜葛,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冒出来。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吴绪昌对他的了解,早知道他是功利心极强的人,他到这里来干什么?是否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他顶风冒雪地过来,态度又很恭谨,吴绪昌不好表现的太生分,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岁寒,你来了。”

    莫岁寒见吴绪昌没有开口痛斥他,不由喜上眉梢:“是呀,你住的这样偏远,找过来还真不容易。”铁蛋见吴绪昌和莫岁寒搭上了话,不好当场发作,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去了,原本跟着吴绪昌出来的翔子、纵海也掉头就走,只将吴绪昌和莫岁寒两人撂在原地。吴绪昌面对这副情景,不好表现得太过生分,想了一想还是道:“大雪天过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屋里坐吧。”莫岁寒拱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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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引着莫岁寒到了自己屋中,二人分宾主坐定,吴绪昌从铜壶里倒了碗热水摆在莫岁寒面前。莫岁寒道了声谢,将手里的四方木盒递给吴绪昌:“这是今年开春太湖出产的茶叶,带来给你尝尝鲜。”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没话找话地说:“这地方虽说简陋,倒还有些‘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思,绪昌兄住着正合适。”吴绪昌摆手道:“哪里,就在这里将就着,也没啥穷讲究。”莫岁寒又针对屋内的陈设随意点评了几句,两人便再无话说,彼此之间沉默了片刻。后来还是莫岁寒打破了这漫长的尴尬,他轻咳了一声:“绪昌兄,过去的事咱们暂且不论是非,先撂在一边不提了。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也想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吴绪昌点点头,示意他讲下去。莫岁寒道:“自强军散了之后,我在吕平典当行帮闲了一段日子,后来看到挣不出吃喝,就在外面跑些小买卖,也就是售卖针头线脑之类的。头一阵子我碰上了一个闯破天的人,他从我这里买了一些土布,又卖给我五匹杭绸,本来做生意也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后来他回去一用,说土布质地还不错,挺经穿也不掉色,就有从我这儿买了一些。我说干脆你也别费力地搬来挪去了,我直接找几个伙计给你送到地方,他却坚持不允。这时后面过来个人盯着我看,我一抬头才发现是周传,周传也认出了我,问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简单地说了一些别来情由,他邀请我去住处坐了坐,我这才知道他加入了闯破天。我向周传打听起咱们这班同窗,他告诉我你们几个人都在这里,我这才找了过来。”

    吴绪昌听了这话,暗地在心中埋怨周传大嘴巴,虽说大家都是同窗,但莫岁寒现在既已不在江湖,你又何必将这些机密泄露给他!莫岁寒看出了吴绪昌的心思,忙忙解释:“这事你也怨不得周传,是我主动问他的。绪昌兄,我原本也是自强军的人,跟着姜教习打洋人没半点含糊,后来还在水溪车站中和老毛子周旋,这些你都是清楚的,期间的艰辛也不用我多说。我现在虽然身在县城之中,但午夜梦回依然反复想起当初和你并肩战斗的岁月。绪昌兄,我这次来的主要根由也就在此,我想再为反清大业出一回力,就是不知绪昌兄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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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早就预感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在心内盘算着如何能将莫岁寒打发走,因此开口时便多了几分斟酌:“岁寒,咱们的交情是没得说的,我吴绪昌是啥样人你也知道,对待朋友一向重情重义,虽说过去曾有一些不快,但过去就过去了,我也绝不会去倒腾旧账。你今天又不辞辛劳来看我,说实话我心里暖呼呼的。不管你啥时候过来,我作为你的同窗肯定都是欢迎的。但我们这群人比较杂,既有本村的村民,也有归化来的胡子,心都不在一处,有啥话其实都不能敞亮着说。而且你和胡本、翔子他们心有芥蒂,我怕你留在这儿他们会找你麻烦。”

    莫岁寒眼中现出了失望之色,但吴绪昌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又让他欢欣鼓舞起来:“虽然你不能来前左所,但有这份心也是一样的。目前我们缺少消息来源,一些什物也比较缺乏,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在这方面出些力,大伙儿也一定会感谢你的。”莫岁寒道:“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有什么事你知会我一声,我保证给办的妥妥帖帖的。”吴绪昌站起身来:“既然来了那就吃完饭再走,我去村外把乔晓杰他们喊过来。”莫岁寒道:“我也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们了,和你一起过去吧。”吴绪昌将他按回到板凳上:“不用,你大老远过来也就够累的了,先在屋中歇着吧,外面有炉子,顺便还可以烤烤火。”莫岁寒见他极力留自己在屋中,便也没再坚持,吴绪昌自去村外找乔晓杰、展鸿志和仍在老赵家寄住的曲人良了。

    吴绪昌走后屋中只余了莫岁寒一人,铁蛋、翔子他们都在对面屋中,莫岁寒颇有自知之明,便不去自讨没趣,而是仔细打量起吴绪昌的住处来。说句实话,吴绪昌的屋子不仅简陋,还很长时间没有清扫过,屋角之中甚至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灰尘。不过炕上却堆了一个做工粗糙的书架,莫岁寒凑近了一瞅,见里面有《星历考原》、《果老星宗》、《神峰通考》、《烟波钓叟歌》、《一撮金》等等典籍,不过其中有一本最为特别,书脊上没有名字,纸张也明显粗糙。他信手将这本书取了下来,见它原来是手录本,莫岁寒和吴绪昌同窗日久,一看那笔迹便知是吴绪昌的手泽。
    (正文)

    莫岁寒只扫见第一页,心中便怦怦跳了起来,原来这上面写的是:“人力有时而尽,而天道之数无穷。近首一战成功,跌穴伏兵必胜……”从内容上看,分明是吴绪昌自行揣摩领悟到的皇极派深奥法门。莫岁寒虽也承蒙吴绪昌指点,但他不是皇极派弟子,并未得授皇极派的心法要诀。因此吴绪昌教给他的一些东西,他虽也用得顺手,但有些关窍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本天资聪颖,这一眼扫过去立时便发现其中有很多恰巧是自己不明的关窍所在。他知机会难得,忙囫囵半片地翻阅起来,一边翻阅还一边用心默记。这本书总共有二十来页,他才不过如饥似渴地翻了四五页,已听见外面门响,他急忙恋恋不舍地将书合上塞回原位,强按下心头的激动,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回到板凳上。

    片时乔晓杰、展鸿志推门而入,其后是主人吴绪昌,最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曲人良。乔晓杰和展鸿志见了莫岁寒都十分亲热,乔晓杰当胸捣了莫岁寒一拳:“你小子跑哪里去啦?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找着你。”展鸿志也说道:“咱们十一号宿舍六个人,总算又在这地儿聚齐了。哪天把周传也喊来,他还念叨过你几次呢。”莫岁寒道:“咳,这几年我在县城里无所事事,一直也不大如意,更没听到大家的消息,也就没能和大家碰面。”乔晓杰道:“这话可就不对了,同窗之谊到啥时候都做数,你早就应该来找我们。”

    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只有后面的曲人良一直闷不做声。当年在健行学堂时有一回大家出去吃酒,回来却被山长和庶务长堵个正着,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曲人良一直怀疑是莫岁寒告的密,再加上莫岁寒生性孤僻不大合群,以曲人良的孤高性格就更不会主动和他搭话了。到了辽东之后两人虽然同在姜冰之手下做事,但平时非到万不得已也极少交谈。现在虽已时隔多年,曲人良却依旧未能释怀,见到莫岁寒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莫岁寒也知道曲人良对自己有成见,除了喊了一声“曲兄”以外便只顾和乔晓杰说笑。吴绪昌道:“咱们人也齐了,我去做些饭菜招待大家。”前左所现在冰天雪地,外面并没有可以买吃食的地方,想吃饭就只能凑合着吃自家藏的蔬菜。夏秋的时候吴绪昌让大伙儿种了不少白菜、萝卜,再加上稍早收获的土豆,今年的冬菜基本就备下了。吴绪昌亲自掌勺,烩了一个白菜又炖了一锅土豆,在炉子上热了几个大饼子,一顿饭就算置备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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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岁寒见整张桌子上一丝儿肉星也不见,暗想吴绪昌可活得够苦的,自己在县城里还能隔三岔五地买点儿鸡鱼打打牙祭,就算手头不宽也能买些便宜的猪下水解馋,吴绪昌他们比之前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可没表现出来,仍然频频举筷,装成吃得很尽兴的样子。乔晓杰看他吃得欢畅,还以为他真的爱吃,顺便又给他夹了不少。莫岁寒心中不情愿,但也只能将戏做足。乔晓杰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岁寒,这些都是几位同窗自己种的,花了不少时候莳弄,所以吃起来也就格外香。你这些年东奔西走,吃的应该比我们好吧?”莫岁寒一愣,旋即道:“我这人比较懒,有时候就去买两个烧饼充饥,谈不上有多好,也就是对付吧。”

    乔晓杰道:“你这话可不实在了,县城里有啥好吃的当哥的又不是不清楚,鸿志原来在县里的时候都和我们讲过,什么扒鸡、熏肉、水煎包应有尽有,你下次来的时候给我们带一些呗。”莫岁寒一口答应:“成!只要我碰上下次就给你们带来。”乔晓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吃你的好吃的,可别赖账呵!”莫岁寒捞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放心吧,几顿吃喝我还不至于赖账,答应过你的事情保证给办得妥妥帖帖的。”乔晓杰十分开心:“那就一言为定,鸿志、绪昌、人良几位可都是见证!”展鸿志一拍胸脯:“这茬我牢牢记着,岁寒拿来吃的我免不了也要跟着叨扰,要是他拿不来我去县城里上门催着要!”

    桌上无酒无肉,尽管这几个人唠得挺欢,但这顿饭还是很快就吃完了。莫岁寒说他还有些事要回县里,改日再来看大家,众同窗也不便勉强,于是出门送到村口而归。但谁也没想到,仅仅隔了两天,莫岁寒还真就挑着一对箩筐又来到了铁蛋家。这次他熟门熟路,到了村子径直就拐过来了。铁蛋看到又是他,厌恶地将脸转了过去,莫岁寒也不在意,挑着箩筐就进了院子,隔着门板招呼道:“绪昌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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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闻声出来,手里还提着饱蘸墨汁的毛笔,见到莫岁寒也有些诧异,但他还是将莫岁寒让进屋里,笑呵呵地问道:“这是哪股风又把你吹来啦?”莫岁寒也跟着乐:“前几日乔晓杰不是说想弄点好的吃嘛,我可没忘了这件事,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了。”吴绪昌开玩笑道:“你这两个箩筐里装的不会都是吃的吧?”莫岁寒道:“绪昌兄,还真被你说中了,这里面还真就都是吃的,你看着啊,这是吊脚李家的烧鸡,味道不比道口烧鸡差,这是马回回家的酱牛肉,据说这里面用了十五味药料,但凡吃过的人都说好,还有这个是焖肘子,我买来时还是热乎的,回头咱们切成薄片蘸蒜泥吃最好……”

    吴绪昌看到他一下子拿来这么多东西,忍不住笑了出来:“岁寒,你这是准备把整个县城都搬过来啊。”莫岁寒长眉一轩:“不瞒你说,我还真有这个打算。哎,趁着他们还没来,我还专门给你带来一样东西,你上眼瞧瞧。”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却藏着一方径有四寸的小小砚台。那砚台非端非歙,通体为墨绿之色,在阳光照射下愈加显得温润厚重,就好像是名贵的玉石一样。吴绪昌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用什么石料雕琢的,但知道一定珍贵非常,立刻予以推辞:“岁寒,上次你给我带来了茶叶,我没有什么可赠送你的,让你空手回去心中已是不安,今天怎么好再要你的东西?再说我平时写字很少,也根本用不到砚台,这宝物你还是拿回去吧。”莫岁寒道:“绪昌兄你这就见外了,些微小物也不知什么银子,纯属我捎带手买来的玩意儿,给你带来就是因为放在我这里没用,白白浪费了。李商隐不是有句诗叫‘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绪昌兄你才思泉涌,万一啥时候有什么新词想记下来,这事后却发现没有墨这多败兴?还是听我的,将它收下吧!”

    吴绪昌虽然尽力推辞,到底莫岁寒巧舌如簧,一定要吴绪昌收下,还说不收就是不认他这个旧识云云。吴绪昌无奈,只得将砚台接过来放在炕头的书架上,同时在心里琢磨该给莫岁寒什么东西还他这份人情。莫岁寒竟像猜知他心思似地,亲热地和他说道:“绪昌兄,你该不会想要如何报答我吧?我刚才都说了就是个小玩意儿,你别往心里去!”吴绪昌见他说得诚恳,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也真是佩服你,倘使我不收倒像我不仗义似地,我这就去喊乔晓杰他们,你在这儿稍坐,有事可以喊铁蛋。”说罢推门出去了。
    戊辰日,连载第三百六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莫岁寒见到吴绪昌离开,不由心头大喜。前日他急急忙忙地翻看吴绪昌的笔记,虽已用心记诵,但一顿饭之后便已忘了大半,待到回去之后默写出来,只能够记得看过的十之二三,大部分内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这次他有备而来,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他从怀里取出一沓童生开蒙时用的描红纸,又拿出了一支炭笔。描红纸是半透明的,覆在书页上仍可看清书上内容,炭笔是画匠专用打草稿的,不需蘸墨提笔便可书写,写错了随手一抹便是,速度要更胜一筹。莫岁寒从架子上抽下那本书,摊到第一页将描红纸盖在上面,奋笔抄写起来。吴绪昌写的字是横平竖直的欧体字,每个字都有五分见方,这倒省了莫岁寒的工夫,只用了片刻他已经抄到第三页了。不过就在这时大门却响了,大概今天吴绪昌和他们没费什么唇舌,直接就把人喊来了。莫岁寒心中怅怅,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将描红纸、炭笔掖到怀里,又将书合上塞回原位,然后若无其事地等待吴绪昌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吴绪昌推门而入,不过今天和他同来的只有乔晓杰和展鸿志,曲人良却不见踪影。大概是怕莫岁寒多想,吴绪昌进门之后就向莫岁寒解释:“曲兄有事出去了,咱们只管吃就是了。”乔晓杰看到地上堆积如小山的吃食,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岁寒,你还真是信人,前天才说的话居然这么快就兑现了。”莫岁寒也笑:“答应过你的事,我哪里敢怠慢啊,痛痛快快地就得给办了,否则要是哪天我忘了你还不找我算账、”展鸿志挨着莫岁寒坐了,先捡了一块熏肉填进嘴里:“绪昌,我先替你尝尝好不好吃,要是不好吃咱干脆就退给他。”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咀嚼,看脸上的 表情就知道味道绝不会差。吴绪昌道:“咱这就开饭吧,大伙儿都坐下来说话。”当下几人围着桌子坐了,吴绪昌将食物一样样摆上桌子,大家边吃边叙些闲话。莫岁寒在健行学堂时和大家原本都有些疏离,此刻却使出浑身解数插科打诨,时不时地讲个笑话逗得大家哈哈直笑,无形之中便将距离拉近了许多。吴绪昌倒还有几分冷静,他始终怀疑莫岁寒过来另有所图,但莫岁寒到目前为止一丁点儿也没显露,那他所图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正文)

    打从这天开始,莫岁寒隔三岔五地就往吴绪昌家里跑,且次次都不空手。吴绪昌毕竟身有要务,不可能每次都在家作陪,莫岁寒往往扑了个空,但他似乎也不在意,将拿来的东西撂在吴绪昌房中便走。铁蛋也碰上过他三两回,但铁蛋这人一根筋,对他一向甚为厌恶,见到他便像看到瘟神一样远远避开,也没盯着莫岁寒到底做了些什么。莫岁寒就利用出入吴绪昌房中的时机,用描红纸摘录吴绪昌的心得,没用几次工夫他已将这本书抄写了大半,只剩下后面的《龙墟》和《结庐》两篇未曾抄写。这两篇都是讲述皇极派术法理路的,如何运用天星,如何推本溯源等等。莫岁寒正待寻个空儿将书抄完,不想接连几次去都没赶上好时机,不是铁蛋家来了很多人,就是吴绪昌正在屋中研诵典籍,这两篇他始终没有寻到机会抄写。

    莫岁寒如此频繁地出入,让吴绪昌对他更加放心不下,终于有一天在莫岁寒走后,他将胡本找了过来,对他说道:“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一下。”胡本不知何事,一拍胸脯:“吴兄弟你客气啥,有啥事吩咐便是。”吴绪昌顿了顿:“你也看到了,莫岁寒三天两头往这儿送东西,花费一定不小,你去县里看看他平时都有啥来钱的道,回来之后告诉我,要是方便的话咱们也跟着做。”胡本一听是莫岁寒,顿时泄了几分气:“是他啊,这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可做不来。”吴绪昌道:“胡本,这活找你也是没有办法。莫岁寒原来也是自强军的人,现在又主动来帮我们的忙,我们也不能和他太生分。这件事情我之所以没找其他人,主要是你常年在外面跑,经验最足,遇上事情也能迅速拿定主意,这些铁蛋他们都比不了。”胡本原本还想推辞,但看到吴绪昌一脸诚恳,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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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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