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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35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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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胡本等人都知道翔子他爹老眼昏花,铲地能将苗当草铲了,话说的也不利索,舌头像是短了一截,而且这人跑不快跳不高,带着他有什么用?唯有曲人良微笑道:“绪昌这主意最好不过。仇方田这人多疑,绪昌带着个老人,他多少能减少些疑虑。”众人计议已定,铁蛋问需要准备些什么,吴绪昌让他拿一套旧衣服给自己。铁蛋也真听话,当即奔到盛衣服的木箱跟前,掀开来一通翻腾,最后拿出一件长袍来。吴绪昌一看这衣服又肥又大,如果穿在身上便像是捡来的一般,拍拍脑门说道:“我这是一时糊涂了,你的衣服我哪能穿得上?”幸而胡本机灵,赶快回自己家里给吴绪昌找了一件,用小包袱捆好提了过来,吴绪昌打开包袱,原来这是件土染布袍,肘、膝的位置都磨得泛白,左肩上还打了一块布丁。胡本问吴绪昌:“吴兄弟,你瞧这件行不?”吴绪昌脱下外衣套在身上,没想到长短肥瘦还正合适,便对胡本道:“还挺不错,那咱俩就换一下,你把我这件拿去吧。”吴绪昌穿的还是絮柔亲手缝制的衣服,不仅十分挺括,针脚也是绵密异常,比一般农妇缝制的衣服要好得多。胡本欲待推辞,吴绪昌却不由分说将衣服披在他身上,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吴绪昌没耽搁,直接到翔子家里找翔子他爹。儿子没了踪影,当爹的自然心焦,老头嘴上的燎泡都起了一长串。吴绪昌一说去救翔子,他自然嗬嗬啊啊地表示同意。然而当听说要去找仇方田时,他立时便晃起了脑袋,含混不清地说他干不来这等事情。吴绪昌已然打定主意,哪里还容他分说,一把扯定他的手:“大爷,要是你想让翔子回来,就只能这么办。”翔子他爹瞠目良久,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吧?”吴绪昌心说就是有事也不能现在告诉你,便大包大揽地下了保票:“这事有我呢,您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啥事没有。” |
庚寅日,连载第三百二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老头还要在屋里踅摸该带些什么,被吴绪昌一把扯住:“东西我都带齐了,您老就跟我走吧。”两人当即离开了村屯,步行赶往龙头营。一路上吴绪昌叮嘱老头,说到时候我就说是您老的侄儿,翔子是我的堂哥。您喊他翔子就喊我昌子,别的就看情况相机决定。老头见吴绪昌胸有成竹,又在之前听翔子说他足智多谋,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吴绪昌和老头走走停停,中间还搭了一段别人拉秸秆的驴车,次日来到了龙头营门前。和上次胡本来的时候一样,守在外头的两个壮汉上来便要撵他们离开。吴绪昌道:“两位且缓动手,我们是附近村屯的,听说我哥现在在龙头营里,到这儿想接他出去。”对面两人不屑地道:“什么你哥你嫂子的,这儿没有,都走,都走!”吴绪昌摸出十来个铜角子递到他们手心中:“二位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我哥是个老实人,平时就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绝不会做作奸犯科的勾当。前几天他来这儿办事,然后一直就没回去,我大爷和我放心不下,就出来找寻,后来听说在这龙头营里,这才费尽辛苦地跑过来。” 两人见吴绪昌年岁不大,做事倒还算活络,他们将铜角子收进袖口里,脸色和缓了一些:“告诉你们,这儿可不是谁想进就进的,得有拜帖递进去,我们仇爷同意了才能。不过看你们过来也不容易,你哥叫什么名,我们可以帮你问问。”吴绪昌道:“他叫翔子,长得瘦高个,比我还高一些,长脸尖下颏,留着一撮山羊胡。” |
(正文) 那两人相互望望,窃窃私语道:“他说的好像是头两天踩盘子探道的,仇爷说这个人来历不明,后头肯定还有别人,没想到真被说中了。”“瞧他们也不像歹人,一个老头一个孩崽子,能掀起多大风浪?你看我们该怎么办?”“你上里面送个信,把这事尽快告诉仇爷,我来稳住他们。”于是这位撒脚如飞,径直上里面去了,另外这个壮汉则满脸堆笑,对吴绪昌和翔子他爹说道:“两位且稍待,一会儿仇爷便会请你们进去。”吴绪昌刚才瞧见这两人嘀嘀咕咕,他运起皇极生象术一听,两人的话一字不漏地都进了耳朵。他料想刚才那人进去肯定没什么好事,但既然已经到此就绝不能后退,因此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这守门的壮汉与他们东拉西扯,吴绪昌也尽力周旋,不给他抓到把柄的机会 。 稍等片刻奔入里面的汉子复又出来,笑呵呵地对两人道:“你们运气真好,仇爷今天破例见你们,这可是你们三生修来的造化呵!”吴绪昌心想清廷的大小官员我见了也不知凡几,也没觉得受宠若惊,这仇方田不过一个草莽汉子,居然也敢用造化这个词?不过他面上倒没表现出轻蔑,只是冲他憨厚地笑笑,装成不谙世事的样子。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护送着吴绪昌和翔子他爹进了龙头营。他们沿着石阶向上攀了二十多级,才到了龙头营的正门,穿过正门又有一道围墙拦在眼前,和正门略略错开的位置有一道角门。吴绪昌知道这种设计叫重门,《易》中说的“重门击柝,以待暴客”就是这个意思,若然敌人来攻,即使千辛万苦地进到重门之内,营里面的人只要将内外两重门一关,站在上面照样可以关门打狗,显见仇方田为了自身安全做了多么精心的防备。内墙背后就是一排排房屋了,这些房屋也都用大石垒成,墙缝里塞着黄泥和秸秆,印痕尚十分新鲜,看样子都是新修造的。这两人引着他们绕过前面几排房屋,背后现出了一座更为高大的瓦房,这瓦房光地基就比前面的房子高出一尺有余,房顶上的瓦也并非灰涂涂的青瓦,而是更为规整的红瓦,门口还站着四个手持长矛的汉子。吴绪昌想,这儿大概便是仇方田呆的地方了。 |
辛卯日,连载第三百二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果不其然,在他们走进去之后就见到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汉子,说坐并不准确,他其实是斜躺在太师椅中的,仿佛整个人都深深地陷了进去。与想象中的粗豪威猛不同,此人身材瘦小,下巴上有一丛稀疏的黄胡,脸上干瘪皱巴,整个人活像一只从深山老林中蹦出来穿上衣服的老猿。在他两旁还各站着五六个彪形大汉,人人都手持利刃,面色肃然地拱卫在仇方田身旁。 见到几人进来,仇方田抬了抬那对三角眼,略略打量了一下吴绪昌和翔子他爹,忽而大喝道:“来人,与我捆下了!”话音刚落,十多个大汉齐齐向吴绪昌他们扑了过来,好像下山扑食的饿虎一般。翔子他爹一辈子都在乡下种田,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惊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吴绪昌是有机会将他搀起来的,当然更有把握从这些人的包围中冲出去,但如此一来势必会露馅,救人的计划就要泡汤。所以尽管他心下也是一惊,却并没动作,而是大声抗辩道:“我们家世清白,来这里只不过是打探我哥的事,为什么要抓我们?”在他说话的当口,那几个大汉早将二人绳索捆绑,推到仇方田近前。 仇方田冷哼了一声,在太师椅上坐正了身体:“别看你大呼小叫的,老子早已看得明白,你就是探子!”翔子他爹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吴绪昌道:“仇爷,说我们是探子可得有凭据,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农户,平常只知在地里刨食,今天才第一次到这里来,凭什么说我们是探子?”仇方田“嘿”了一声:“瞧不出你小子还挺伶牙俐齿,告诉你也无妨,前几天被抓的那个人已经亲口承认他图谋不轨,你又说他是你哥,那你不是探子又是什么?”吴绪昌据理而辩:“我哥也是庄稼汉子,他怎么会图谋不轨?肯定是你们屈打成招,强迫他承认的。”仇方田一晃扁脑袋:“并无此事!他一到龙头营就亲口招认,我这儿的弟兄们可都听见了!”那十来个彪形大汉轰然附和。 |
(正文) 吴绪昌本就猜他拿不出凭证,见他这么说更知他在虚张声势,便说道:“既然如此,仇爷可否将我哥喊出来,我要亲口问问他,什么时候去当了探子?”仇方田一愣,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将自己一军,他说道:“既然已经承认是探子,我看就没必要见面了,免得你们串通口供。”吴绪昌知道他耍赖,便更有道理了:“仇爷这话可没道理,如果是探子便要当面说清,我哥若没有什么事就该当堂释放,仇爷这么绑着我们是何用意?”仇方田一时语塞,但他惯于掩饰自己,一瞪眼睛道:“这儿是老子的一亩三分地,在这块地头老子的话就是皇王圣旨,愿意怎样就怎样。”吴绪昌道:“仇爷这话可就差了,您也是一方尊主,十里八乡的百姓哪个见了您不得恭恭敬敬?不过他们不全是佩服您的行事,只是畏惧你手中的权柄。试想哪天您一旦失了势,他们还会这样对您吗?”旁边的大汉一听这话齐声吆喝起来,跟着恫吓吴绪昌:“大胆!”仇方田摆摆手,他也不乐意听这话,拿三角眼瞪着吴绪昌:“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是说不明白我马上让人活烹了你!” 吴绪昌早已看穿了他们,对此不以为意:“对待百姓既要让他们畏威,又要让他们怀德,两者不可偏废。不过说到怀德,那可不是靠大棒子杀威就能办到的,得说话算话讲究信义,您若真能做到这点,只怕慕名而归的豪杰会越来越多。”仇方田没想到这个看似身材单薄的青年居然有如此见识,觉得他是个人物,忽而问道:“你什么来头?”吴绪昌装糊涂:“适才进门时就说了,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仇方田点点头:“你说出这番话,还挺有胆识的。这样吧,咱们做个交易,我放了你哥,但你得留下来。我不仅不杀你,还要给你派点事做。我这儿有内三营外五路,你看中了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怎么样?” 吴绪昌尚未回答,身后那些彪形大汉已经鼓噪上了:“这是仇爷看得起你,还不赶快向仇爷道谢?”仇方田见吴绪昌没有立时应声,又催促翔子他爹:“老头,你也劝劝你侄儿,别让他那么倔。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天天守着粪土强得多?”翔子他爹嗫嚅了两下却是没法张口,他是想让翔子回去,但也不能把吴绪昌独自留在虎穴中。正在为难之际,却见吴绪昌缓缓抬起头来:“仇爷既然如此说,我如果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但我和我大爷来这里本为见我哥一面,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见着我哥再说。若他身强体健便罢,倘是少了一根寒毛,我也绝不答应。” |
壬辰日,连载第三百二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仇方田心想这事倒简单了,反正都在我手心里攥着,只要我发句话,你们三个人一个都走不了。他一抬手,召唤了两个大汉来到近前:“把他哥从后面提出来!”吴绪昌一扭胳膊:“我们还都捆着哩!”仇方田又示意大汉将吴绪昌和翔子他爹放开。 片时两名大汉从门外推搡着翔子进来,吴绪昌喊了一声:“哥!”便迎着他奔上前去。翔子他爹虽然腿脚不管用,也颤颤地跟着奔到近前。只见翔子蓬头垢面,额角还有一块淤青,但目光尚算有神,料来并无大碍。翔子也是心思灵活的人物,听到吴绪昌喊他兄长,立时便垂下眼角,大声说道:“兄弟呀,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翔子他爹在旁激动地说不出话。吴绪昌见状,对他说道:“大爷,你和我哥先回去吧,路上多加些小心!我就安心呆在仇爷这儿了,你们不用来看我!”翔子心如明镜,知道这话是讲给自己听的。吴绪昌的意思是让他回去之后千万不要来救他。翔子听了之后也很为难,本待和吴兄弟一同赴险,但老爹年老体衰,更兼活动不便,留他在这里肯定给吴绪昌带来麻烦,更何况现在情势已由不得他做主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仇方田抻长了音调道:“怎么样?你哥活蹦乱跳的,没少了什么吧?我现在就放他们回去,这下你就安心了。”吴绪昌道:“既然如此,小人听凭仇爷吩咐。”仇方田便叫人送翔子和他爹出去。翔子他爹虽然知道吴绪昌陷在龙头营中,但见儿子平安无恙,心中也欢喜得紧。走出龙头营没多远便颤颤地说道:“这回可吓死爹了。”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翔子架着他的胳膊轻轻一扯,老头虽然脑子不甚灵光但也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当下住嘴不敢直说了。翔子也绝口不提在营中的事,转而谈论起今年的年景和收成来。 |
(正文) 翔子的预感还真准确,仇方田老奸巨猾,哪能这么轻易就信了吴绪昌的话?他委派送翔子出门的那几位并没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在后头缀着,目的是要查清翔子是否是反清会社的人物,若是稍有蛛丝马迹露出来,便可顺藤摸瓜地将他们一网打尽。幸而翔子机警,没让他们听出破绽,但他也在暗暗发愁,这群人若一直黏在后面甩不掉,自己也没法回去。正在绞尽脑汁寻思主意的当口,他们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翔子认得前面是一个叫百石村的小屯子,村口有一座已经废弃的祠堂。他低声对老爹道:“爹,一会儿咱们去前面歇会儿。”他爹知道儿子不让乱说话,只点点头听凭儿子去做。 走不多远果然见到一座低矮的祠堂趴在路口,破败得不成样子,随处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到了近前一看,祠堂门都斜了,檐下还结着隔冬的蛛网,蛛网上也都落了一重灰尘,轻轻一推门灰土就哗哗地直往下掉。进到祠堂里面一看,这祠堂四下漏风,后墙上还有一个大洞,别说耗子了,就是猫狗也能拱进来。翔子搀着老爹捡块干净地方坐了,自己则掩了门,趴在缝隙上往外瞅。这一来他看清了,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共有三个人,都是在龙头营中打过照面的角色。此时他们眼见翔子进了祠堂,几个人在外面逡巡良久,不知该怎么办。片刻之后,其中一个人朝祠堂前面的树丛一努嘴,三人便悄无声息地踅了过去。翔子等了半晌,那几人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看那样子是与翔子耗上了。此时外面天色已渐渐昏沉,翔子他爹不抗折腾,老头斜倚着祠堂破败的墙壁坐了下来,翔子看他张了几次口,那意思显然是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走。翔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爹稍安勿躁。老头百无聊赖,又过了一会儿竟然打起了鼾声。翔子向外瞄了一眼,那三个人中已有两人坐下休息,但仍有一人死死地盯着祠堂大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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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翔子望着黑下来的夜色,再回头看看墙后的狗洞,许是人急智生,心中忽而有了主意。他从祠堂的内壁上拆下几块木板,去老爹的怀里摸出火镰和火石,将木板堆在地上引燃。因这祠堂到处都是透风的窟窿,翔子估计外面那几个盯梢的一定会望见。而后他摇醒老爹,示意他跟着自己从后头的狗洞爬出去。翔子身材瘦小,爬进爬出倒还容易,老头行动不便,趴在地上只能将头和一条胳膊探出去。翔子扯住他的手用力一拽,他爹身不由己地就钻了过来。翔子搀起老爹,两人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前左所去了。 外面盯梢的那人瞧见祠堂中有火光,开始时以为他们生火做饭或是烤火取暖,但等了片刻火头却越来越小,最后只余了一堆红红的火炭,再过片刻连火炭也没了,祠堂里恢复了旧有的黑暗。他摇醒了两个同伴,把祠堂发生的事说了。一个同伴说道:“等等再看,他们莫不是在里面睡着了?”于是三人继续苦等,直到后半夜有人实在受不住了,就说要不然过去看看,老这么等着也不是回事。在征得两个同伴同意后,他蹑手蹑脚地挨上前去,把眼睛凑在祠堂门上一瞅,这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他连忙唤来同伴,三人一起进去,狭小的祠堂一览无余,的确不见了翔子和他爹,不由一下子面面相觑。三人复在周围找了两圈,仍然一无所获,这才确认翔子和他爹脚底抹油溜了。其中一人心中恐惧:“这下回去要受仇爷责罚了。”另外一人说道:“仇爷知道我们没看住,非得敲烂我们的屁股不可。我看哪,莫不如咱们三个订个盟约,仇爷问起来的时候,就说这两人乃是寻常村中百姓,我们看着他们进了村就回来了。这样仇爷顶多斥责我们拖沓,却是不会打我们。”其他两人也赞同这个方法。于是三人折返龙头营,如此这般地和仇方田说了一遍。仇方田不疑有他,对吴绪昌也暂时放下心来。 |
(正文) 天明的时候仇方田将吴绪昌召来和他一同享用肉包子和小米粥,顺便问起吴绪昌的打算。吴绪昌道:“小人既已入了龙头营,那自然是听凭仇爷吩咐。”仇方田道:“如此甚好,你且去后头的二排房,我拨两个人服侍你。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但凡有好事我绝不会落下你。”吴绪昌道了谢,仇方田往那张太师椅中一躺,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状态。吴绪昌知道他这是撵自己走,便知趣地出了门,早有人引着他来到后面。二排房门前站着两个面色恭谨的壮汉,两人都穿着一身褐衣,独独腰间扎着一束蓝,看起来分外显眼。问过之后吴绪昌才得知,他们一个外号乌梢蛇,一个外号铁公鸡,是仇方田派来的人。不过从他们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的桀骜吴绪昌明白,这两人名义上是服侍他,其实是仇方田派来监视他的。以吴绪昌的本领对付这两人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趁乱杀了仇方田也不为难,但吴绪昌来到这里后,眼见龙头营势力庞大,仇方田精心训练出的部伍因为有官府支撑,远比一般的山林队精锐,他们留在此地不走,日后仍会是自己活动的心腹大患,倒不如趁此机会将龙头营搅得天翻地覆。因此吴绪昌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决心在这儿呆上一段时日再说。他对自己倒不太担心,唯一挂念的便是前左所的兄弟们,也不知他们究竟怎样了,是否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吴绪昌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翔子和他爹摆脱盯梢回去之后,原原本本地把话转告给了众兄弟。大家一听吴绪昌留在龙头营没回来,一下子都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铁蛋站起身,嚎了一嗓子:“都别吵吵了!吴兄弟是为了救翔子才失陷龙头营的,咱们绝不能不管。我叫上几个人,咱们趁夜里杀进龙头营,将吴兄弟救出来!”纵海叫道:“铁蛋你疯啦!龙头营起码有上百人,就凭你带着二三十人过去能济得什么事?只怕连门都进不去!”铁蛋将牛眼一瞪:“那你说该怎么办?你要能划出道来我就听你的。”纵海可没啥大主意,他说道:“咱都别吵,还是听旁人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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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乔晓杰在这时开口了,他和吴绪昌交情莫逆,说话的分量自然很重:“绪昌既然说不让我们去,那肯定有他的脱身之法,我们如果贸然过去营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展鸿志不甘人后:“我也是这个意思。以绪昌的身手要想寻个空儿出来并不困难,我们就安心在这儿等着吧。”一直没开口的曲人良忽道:“你们想过没有,绪昌走的时候可没说留在那儿不回来,但为什么后来他改了主意呢?”铁蛋搔搔大脑瓜瓢:“肯定是仇方田那狗娘养的不让走,不然吴兄弟为啥不回来?”曲人良道:“依我看未必,绪昌留在那里定是为了摧毁龙头营。”众人都奇怪地问为什么,曲人良说道:“我也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妄自忖度。如果绪昌真有这个想法,我们应该配合他把这件事做了。”展鸿志插话道:“那我们还是派个人去龙头营瞅一眼吧!”自然而然地,大家一齐望向胡本,因为干这事只有他驾轻就熟。胡本也不推辞,站起身学着戏文中的老生样子向众人一拱手,自去收拾东西出门了。 和上次一样,胡本没敢贸然去闯龙头营,而是找到了自己熟识的那位同乡,以喝酒的名义将他找了出来。在他的倾力奉承下,那位同乡说出了吴绪昌的情况,胡本见吴兄弟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但他旋即又想到,自己到了这里,怎么让吴兄弟知道家中派人来过了呢?他低头瞅了瞅身上的衣服,这衣服还是吴绪昌上次和他交换过的,如今他成天穿在身上,也弄得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原的模样。胡本看着这件衣服,忽而有了主意。在将那位同乡送回去之后,他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从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而后攀到龙头营对面的一棵高树上,将布条挂在了显眼的位置上。他做这些事时小心翼翼,幸喜没有引起龙头营里面人的注意。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待吴绪昌和他联系。 |
(正文) 再说吴绪昌在龙头营里安顿下来后,乌梢蛇和铁公鸡每日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连去茅房这两个人也在旁陪同,他没有丝毫自由可言,因此他一再告诫自己暂且忍耐,只要找到机会便可将这一干人尽数收拾。这天早晨他站在龙头营中,极目向远处眺望,忽而发现对面的树梢上挂着一根布条,显得十分突兀。再仔细一看,这布条分明就是从絮柔给自己缝制的那件衣服上撕下来的!这说明翔子回去之后,他们仍然派了胡本过来。而胡本这个冒失鬼自作聪明,居然想到用这种办法联系自己。吴绪昌在心中暗暗叫苦,胡本这事可办得不大漂亮,这么明显的标记,仇方田看了是会起疑心的!但乌梢蛇和铁公鸡就在旁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两人一同回屋去了。 没过半天,吴绪昌的担心不幸转为现实。龙头营附近的百姓为了避祸均已徙往他方,这儿除了仇方田和他的手下就没有外人,冷不丁出现这么一根布条,难免让人心生疑惑。有人看见这根布条后就报告了巡风的小队长,小队长又报告给了营里的水香,水香不敢怠慢,旋即又来找仇方田。仇方田拿着这根布条若有所思:“营里称得上是外人的就只有新来的昌子,难不成他的确是那头的人?”水香道:“仇爷,他是不是那头的人咱们一试便知。”接着说出了自己的主意。仇方田点点头:“这样也好。”他叫来几个手下,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然后将吴绪昌唤了进来。 吴绪昌进门便看见一个汉子手脚绑缚,被吊在了房梁上,发辫被打散乱蓬蓬覆在了脸上。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此人面孔陌生,从来没有见过。在这汉子的身旁有两个龙头营的健壮伍卒正用藤条不断笞打他。这两人下手极重,藤条发出尖利的啸声,落在那汉子身上便留下一道墨黑的鞭痕,直打得他呻吟不止。仇方田见吴绪昌盯着那汉子瞧,说道:“昌子,今天手下的弟兄们巡风抓到一个探子,从此人身上搜出一封书信,书佐看了说是和朝廷作对的。可这人嘴还挺硬,咬死不肯承认,我就让手下好好侍候侍候他,不信问不出实情来。”说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绪昌,留神他的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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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吴绪昌立刻明白了,这时仇方田为自己准备的一个圈套,倘使自己稍有迟疑,必定会让他疑心大起,所以他果断地道:“这家伙如此胆大妄为,着实该死,是该好好惩戒一番。”仇方田见他不上钩,遂又道:“昌子,他们这些人打了半天也累了,你来讯问他口供。”吴绪昌道:“仇爷有命,自是应当遵从,但我从小务农为业,哪里懂得讯问的手段?”仇方田哈哈一乐:“你要说种地难我还信,就这有什么难的?你问他什么他就该答什么,他如果不答就用鞭子抽他。你没看到门外马厩里那些烈马吗?性子再烈也要挨鞭子,最后一个个都乖乖地听使唤。今天我闲着没事,就在这儿看你讯问,你只管放手去做。” 吴绪昌知道这事逃不了,便从仇方田手下那儿接过鞭子,挥舞了两下虚声恫喝道:“喂!我奉仇爷的号令来问你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如若不然小心吃鞭子!”那汉子睁开眼望望吴绪昌,大约是觉得吴绪昌长相太过年轻,只翻翻眼皮没有说话。吴绪昌面现怒容,唰地一下就抽了下去,打在这汉子身上噼啪作响。不过别看他出手甚重,却没有使用任何术法,是以这一下虽然也打得汉子哆嗦了一下,但却没造成重伤。 那人没料到吴绪昌说打就打,不由又惊又怒,开口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出齐却恁地狠毒!”他一骂吴绪昌立时又赏了他几鞭:“在仇爷面前你不说实话就要吃苦头!快说,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的,受何人指派到龙头营来?”这汉子也急了:“我今天偏就不说,瞧你能拿我怎么样?”吴绪昌扔下鞭子,扬手就啪啪给了他两巴掌,只闪得这家伙眼冒金星,半晌回不过味儿来。吴绪昌环顾四周,见旁边一位仇方田的亲随腰间悬着佩刀立在一旁,便凑上前去说道:“借你佩刀一用。”未等那亲随反应过来,他已呛啷啷拔刀而出,仇方田的卫士们见吴绪昌竟然手握兵刃,无不大为紧张,站在仇方田身前牢牢地将他护住。 |
(正文) 仇方田却满不在乎地摇摇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凝神看着吴绪昌的举动。却见吴绪昌竟将兵刃拟在那汉子的脖颈上:“你说也是不说!如果再不吐露实情今天就要宰了你!”那汉子却不吃他这一套,将脖子一梗强硬地道:“谅你小子也不敢!”吴绪昌将刀往内一压,一道血线顿时就显了出来。他正要再稍微用力,仇方田喝止了他:“昌子,住手!”吴绪昌闻言,这才悻悻然地住了手。他早知道仇方田必然不会让自己杀掉这汉子,刚才只不过故作姿态。仇方田道:“罢了。这人是死脑筋,想在这儿逞英雄,你若杀了他倒遂了他的意。来人,暂且把他押下去!”旁边上来两个随从将这汉子解下来押回去了。仇方田拍拍吴绪昌的肩膀:“好小子,干得不赖,以后就这么干!”吴绪昌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咽了口唾沫拼命点头:“多谢仇爷抬举!” 七十七、契丹神道 仇方田试过吴绪昌之后,认为此人忠谨可任,也渐渐地放心交办他一些事情。吴绪昌每次都是竭力而为,将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同时他对龙头营的其他头领也甚为谦恭,博得了上下的一致好感。他在龙头营毫无根基,旁人也乐意让他尝点实惠,一个多月下来,龙头营诶有不说吴绪昌好的。到这时吴绪昌尚不敢有所动作,因为他知道仇方田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唯一让吴绪昌担心的就是尚在外面的胡本,好在他这些日子不见自己也没再冒失地发出信号,大约是已经回去了。 这天仇方田委派吴绪昌一些杂事,乌梢蛇和铁公鸡因为另有活计,并没跟在吴绪昌身旁。吴绪昌忙完了便来向仇方田回禀,不料当走到仇方田住的房子门前却被亲随拦住了:“仇爷在里面议事,昌子你先回去吧。”吴绪昌侧耳一听,屋子里面果真有人在低声谈论,他试探性地问道:“那我过一会儿再来?”他时常进出这间屋子,那亲随本来跟他很熟,此时却摆着手道:“你先回去吧,仇爷有空了我自来喊你。” |
丙申日,连载第三百三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见他表现和平日迥异,心中大起好奇,他人虽然远远地走开,却运起皇极生象术凝神细听,但听屋内有两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正是仇方田,另一人的声音却不熟悉。那人说道:“今年正月初一乃是壬午日,该着十一龙治水,摆明了雨水稀少,这笔外财若是今年去发正当其时。”仇方田道:“那真是老天相助!我眼下正为营中的衣食烦闷,这事可不是瞌睡碰着枕头么!” 吴绪昌听着他们的对话略略有些诧异,和仇方田说话的这位肯定是道门中人,没想到仇方田来这里没多长时间,居然还会和道门发生关联。这人说的乃是广为流传的判断气候年成的一种办法,就是看从正月初一开始哪一天是辰日,是初几就称之为几龙治水,龙越多意味着越不管事,当年降水就越少。与此类似的还有几牛耕田,几人得薪(辛),几人分饼(丙)等等。这人既然说到了降水,那他们要密谋的事必然与水有关。吴绪昌侧耳继续细听,但听那人又接着说道:“仇爷可挑选二十名心腹,待天时一到跟随我一同去取异宝。”仇方田自是满口答应:“我手下的这些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杆子,你愿意挑哪个就挑哪个,那是没得说的。”那人说道:“也好,就劳烦您叫几个兄弟过来,看看哪些人更合适。”仇方田道:“有些弟兄出去了你一时也见不上,就挑家里的先见见吧。” 吴绪昌冷眼旁观,果见片刻之后有人被唤入屋中,看样子是在接受那人的挑选。不多时那些人陆续出来,又新换一拨人进去。龙头营留下来的人并不多,很快便已挑拣了大半。吴绪昌尚在门前坐着,忽闻有人喊他,抬眼一看见是仇方田的贴身随从张五。张五道:“仇爷唤你进去,快随我来!”吴绪昌只得跟随他进入屋中,见里面早已站了六七个营内的人,对面有个长脸鹰钩鼻的道士正依次打量众人,此人须发皆白,一眼望上去有些像是猛鸷,泥丸宫上隐隐生出紫气,吴绪昌不由心里打了个突,暗想这人倒不可小觑,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在吴绪昌望向这道士的时候,他也将目光转过来看向吴绪昌。两人四目相交,吴绪昌不闪不避,而是坦然与他对视。 |
(正文) 那道士见吴绪昌虽然衣着未见出奇,然而骨相匀整,日月角隐隐坟起,尤以眉毛俊秀非常,一双瞳仁更是神采内蕴,也觉得他不像是凡人,便以眼目示意,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吴绪昌道:“营内的兄弟都唤我昌子。”他见这道士开口便找上了自己,有意装得痴憨一些,没想都这道士却紧追不放:“原来是昌子。你的命造可否记得,报上来贫道看看。”命造即四柱八字,时人极为看重,不仅拜把子做磕头弟兄互换庚帖时要写明,就是婚嫁时亦须在问名时一体禀告。是以无论老少贤愚,这八个字总还是记得的。吴绪昌不知这道士的深浅,所以不敢以实情相告,八字中年和月是准确的,只是向后错了十日,又推后了两个时辰。也就是说除了日干没动,日支、时干、时支均有不同。 那道士听完之后眼冒精光:“哦?这倒有些奇怪了。”仇方田不明所以,问道:“道爷看出什么来了?”那道士道:“据贫道观瞧昌子面相绝非凡命,不过八字却显愚拙,表里不一所以才觉得奇怪。”吴绪昌道:“小人年幼时曾有村人卜命,那位大伯也是这样说的。”道士点点头不再多言,须臾对仇方田道:“这些人中,贫道准备留下这个、那个……嗯,昌子你也留下吧。”仇方田一见他点了吴绪昌的名字,深觉有些不妥:“道爷,昌子刚来龙头营不久,只怕情况还不熟悉。”那道士说道:“不碍事。”他是仇方田请来的客卿,并非仇方田的属下,何况这桩买卖是他透露给仇方田的,因此仇方田纵然骄横,也不便驳了他的面子,只有依他而去。 凡是被这道士点中名的人都被留在屋里,那道士默默点数了一下人数,转头对仇方田道:“仇爷,我只挑出了十一人,剩下的九人要请你斟酌。”仇方田对自己手下自然熟悉,他略一琢磨,当即便选出了九名武艺精熟而又忠心耿耿的心腹,乌梢蛇和铁公鸡也在其内,连同道士和自己刚好凑成二十二人。仇方田也没耽搁,随即叫伙房预备干粮让众人随身携带,又叫人准备绳索、刀斧、火折子等一应物事,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众人都不敢耽搁,很快便预备妥当。次日一早仇方田便带着大伙儿出发了。 |
丁酉日,连载第三百三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吴绪昌被限制在龙头营内已经一月有余,这还是他头一次出来,走在龙头营外的野草丛中,眼见花红柳绿百鸟啾鸣,只觉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不过除了这道士和仇方田以外,剩余的二十人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跟着道士一路前行。仇方田骑在一匹大白马上,始终板着丑脸,他的这些手下都不敢造次,整支队伍的气氛显得冷清而压抑。乌梢蛇和铁公鸡两个人若即若离地跟在吴绪昌身后,吴绪昌也不去搭理他们。 当天走了四十多里路仇方田便叫大伙儿休息,众人在他的号令下啃了些干粮便胡乱睡了。次日起来众人仍是跟着道士往前走,仇方田则随在道士身侧,按辔缓缓而前,不时与道士交谈几句。虽然他们声音压得极低,吴绪昌又在他们身后十步开外,但他运起皇极生象术,仍然听了个七七八八,但听这道士提了几个生僻地名:大贺屯、皇龙岗、野利沟,吴绪昌虽然精熟地理,对周边的村屯都了如指掌,但这道士说的几个地方却都闻所未闻,因此他也在暗暗纳罕这些地方究竟在哪里了。不过当他继续听下去的时候,这鹰面道人却不开口了。 就这样一行人连续走了四天,早已出了龙头营和前左所的范围,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吴绪昌这才知道为什么他提的地名之前没有听说过。因仇方田交待路上不能随意和闲人交谈,吴绪昌自然不知道此地属于哪府哪道管辖,但从每日太阳东升西落的方位判断,他们此时大致在前左所东北方向二百里地左右。此处与前左所的平坦地势大不相同,极目眺望满眼皆是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许多山岭陡峭如壁,让人望而生畏,山岭之间多湍急溪流,溪水在山谷间激荡而下,发出铮铮淙淙的鸣响。走在前面的道士忽而对仇方田道:“仇爷,从这儿拐出去就是大贺屯,咱们出去买点干粮,这几天就不必出去了。”仇方田点点头,他们从龙头营带出来的干粮临近告罄,当然应该采买一些回来。他招手叫过来乌梢蛇和铁公鸡:“你们两个人去背些干粮回来,能背多少就背多少。”这二人答应着去了。 |
(正文)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这两人各扛着一个布袋回来,打开来里面有菜团子、窝窝头、大饼子,尽是粗糙的饭食,看外观就知道这是从多户人家收集来的,难怪他们去了这么长时间。仇方田在龙头营里顿顿吃白面馒头和精米饭,见到这些把脸一沉。不过乌梢蛇转瞬又从怀中摸出两个白面馒头,接着又拿出来一小锡壶烧酒,仇方田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请那道士吃馒头喝酒,鹰面道人却说道:“贫道带的干粮足够,仇爷请自便。”仇方田便也不再让他,风卷残云地将馒头吃个干净。吴绪昌他们分到的全是布袋中的食物,他饭量不大,本待只拿一个窝头,但转念一想此地荒无人烟,粮食吃完了就别无补充,于是他又多拿了一个大饼子以备不时之需。 吃完了东西道士就引着大家继续往里走,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很多地方都是粗蛮的石块层层叠叠挡在面前,仇方田也不得不下了马改为步行。他年轻时也是好勇斗狠之辈,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了不知凡几,虽然这几年一贯养尊处优,但手脚上的功夫并未荒废,走在山路上依然健步如飞,脚力丝毫不输少年,吴绪昌也是今天才见识到他的本领,不由暗地称奇。很快他们翻过一道石梁,石梁下面是一爿幽谷,谷中翠烟缭绕,终日氤氲不散,宛似一个硕大的浴桶。只有当微风乍起时,才能隐约见到山谷两侧的巉岩峭壁和不屈不挠生长在峭壁上的斑驳老松。仇方田留下两个亲随在石梁上守着他的爱马,要剩下的人跟他下去。鹰面道人一马当先,扯着野草藤蔓辗转而下,余人紧紧跟随在后。虽说谷中异常陡峭,但因为有藤蔓和老松可作支撑,一步挨一步地向下挪还是行得通的。更兼那鹰面道人熟稔这里的情况,选择了一条最为稳妥的路径,在他的带领下,众人战战兢兢,却都平安无恙地来到谷底一处石台上,此时他们已身处烟气之中,探头可以看到石台下面有一湾绿水,也不知有多深。众人瞧着这水浑浊不明,心下都有些打鼓。鹰面道人瞧出大家的疑惑,开口说道:“咱们这次要找的异宝就在下面,是千年以前契丹大贺氏部族的祭拜遗址,里面的好东西海了去了,就是咱们这些人一齐去拿也拿不完!” |
戊戌日,连载三百三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仇方田插话道:“弟兄们都卖卖力气,回头谁拿的东西多就奖赏谁!”仇方田的这些手下都是大字不识的粗豪汉子,他们哪里懂得什么是契丹,只是听说下面有好东西便一窝蜂地叫好。吴绪昌听这道士提到契丹大贺氏,却是心中一动。契丹是生活在辽东的古老部族,与宇文鲜卑存在着一定的传承,于今已不复存在,但关于他们的传说却在民间广为流传。吴绪昌曾听前左所的老人们讲起,也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个青年自湟河而来,另有一名少女骑着青牛从土河而来,两人相遇之后互相爱慕就结成夫妻,一共生了八个儿子,这便是契丹八部的肇始。契丹横空而出时,西面的突厥十分强大,为求生存契丹八部联合,推选出八部长为部落共主,直至后来耶律阿保机一统八部,建立国家才废止了八部共同议事的制度。这道士既然提到大贺氏,那显然是阿保机建国之前的事,不过那时契丹文字尚未发明,他又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大贺氏的祭拜遗址呢? 还没等吴绪昌琢磨出个子午卯酉,鹰面道人已经用手指点出两个人,叫他们先从石台上下到水边,然后依照水位的深浅在岸上做出标记,后面的人便可跟着他们前行。他点出的这两人均善泅水,寻常的江河都难不倒他们,当下二人得令而出,紧了紧腰带攀着山岩就下去了。他们到了水边,在浅水中直起腰来,水才刚刚没到膝盖。他们从山岩上掰下一块石头攥在手里,缓缓涉水而行,每走两三步就在旁边的石壁上划一条横道,以示此处水浅可以通过。他们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鹰面道人便招呼大伙儿都跟着下去,沿前面同伴指示的路线行进。因为看不清水下的情况,众人迈步时均是小心翼翼,唯恐不慎摔倒。 |
(正文) 前面赶路的那两人走出去约有二三百步,雾气中迎面有一道石壁突兀地横在水中,石壁上满是青苔和古藤。细看时原来这一湾绿水有一部分就是从石壁上流出来的,另外一部分却是从石壁背后迂曲而来。那两人正犹豫着该往哪儿走的时候,后面的鹰面道人出声招呼上了:“上后面的洞里去!”两人依言分开头顶的古藤,果见石壁上有一个硕大无朋的洞穴,里面黑魆魆的看不清深浅,正汩汩向外渗着水流。石洞边缘已被水流冲刷得棱角全无,也看不出这究竟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两人不免有些惴惴,相互对视了一眼,取出火把引燃,继而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鹰面道人和仇方田紧随其后,还招呼大伙儿快点跟上,不要被落下太远。吴绪昌进洞之后注意到洞中积水并不深,也就刚刚到三阴交穴位上,看来是因为今年雨水偏少才会这样,若是雨量丰沛,这个洞里应该水流湍急,断然不会如此。他又仰头向上望望,见洞顶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到尖锐的石锥,整个石洞幽黒空寂,就仿佛是置身上古巨兽的食道,到处都透着一种深沉而神秘的气息。不过吴绪昌在手指上推算了一番,倒没发现这儿地脉有什么异常。 向前走出去没多远洞穴即拐向左侧,吴绪昌判断这是向山体的内部行进。从这儿开始地势逐级向上,地面水流越来越小,但却并没有完全中止。鹰面道人不时在后面出声指点,看得出他对这儿的地形很熟,应该是之前来过这里。这支二十人的队伍在他的指挥下踩着湿滑的地面缓缓蠕动,不多时就见远处出现一个光斑,走近了一看方知石洞尽头别有洞天,原来后头竟然连着一方不大的平地,平地正中有一座高约半丈的圆台,圆台下大上小,纯以巨石堆叠而成,四周都堑刻出莲花、如意、云水等各种吉祥纹饰。石台四周乾坤坎离之位各矗立着一尊石像,与真人大小仿佛,每个人都是头戴遮耳毡帽,身穿箭袖长衣,面孔皆朝向石台正中。 吴绪昌抬眼便望见面南的那尊石像长鼻大耳阔颐宽肩,容貌与今人大有不同,而且它虽是一尊石像,却双眸炯炯,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等转过来再去瞧其他三尊石像时,见它们虽也塑造得栩栩如生,但威严气势却大有不及,但这三尊石像手中皆握着兵器:面东的这位手持降魔宝杵,面西的这位手持巨灵大斧,面北的石像左手持宝雕弓,右手握着一支羽箭,不过他这弓和箭都是垂在手中的,并没有对准面南的神像。而且此人头颈低垂,略略显出一些谦卑来。 |
己亥日,连载第三百三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除了那鹰面道人之外,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怪模怪样的石像。仇方田绕着石台转了一圈,问鹰面道人:“道爷,便是这里?”鹰面道人点头:“就是这儿,不过现在时辰尚早,我们便是现在去做也是徒劳无功,仇爷可让弟兄们休息片刻。”仇方田将手一挥:“都听道爷的,大伙儿歇歇。”这些人一路跋山涉水,都快累散架了,听闻仇方田此语不啻皇上颁下大赦令,当下一个个瘫坐在地。有人因为裤脚浸湿,想要生火将衣服烤干,却被鹰面道人喝止了。他向众人解释道:“这里是大贺氏祭拜祖先的地方,如若见着明火必然烟火缭绕亵渎神灵,那可万万使不得!”众人听闻只得作罢。 别人都在休息时这鹰面道人可没闲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却是一段精光闪耀的杆棒。吴绪昌偷眼去瞧,见这杆棒似是精铁打就,外表一丝儿瑕疵也没有,几乎到了光可鉴人的地步。鹰面道人扯住它的一端,用力一拽却从里面又掏出一截来,原来他这铁棒竟是空心的。还没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又接二连三地向外拽出了好几截。本来那铁棒仅有尺许长短,经过他的层层拉拽变成了一根一人高矮的长棒。吴绪昌暗地里数了一下,这杆棒一共分成了七截。鹰面道人将铁棒握在手中,袍袖一摆人已跃上石台,径直来到圆台正中,将杆棒大头朝下杵在了地上。石台本来坚硬非常,但这鹰面道人却毫不费力地将它插进石台,这一手也让龙头营的众多伙计看傻了眼。唯一心中有数的便是吴绪昌,自从看到他泥丸宫上泛着紫气开始,便知他造诣大不寻常,能有如此本领也在吴绪昌的估计之内。他用右手按住左手的寸关尺三脉,根据气血循行算了一下时刻,眼下已是申正三刻,本日之酉时乃是天乙贵人加临,这鹰面道人必然准备在酉时中施展能为。 |
(正文) 不一会儿已临近酉初,鹰面道人将众人都从地上唤了起来,面色凝重地叮嘱大家道:“一会儿不管大家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能大喊大叫,以免冲撞了值日神将。”仇方田道:“那我们该做些什么?”鹰面道人道:“什么也不要做,只需等贫道做法完毕。这次天时非常难得,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至少要再等八万六千四百个时辰。就算贫道等得及,你们也等不起啊。”言毕他看看逼近西山的太阳,眉宇间忽现决绝之色,重又飞身上了石台,在插在地上的铁棒旁边站定。他双目微合,肉掌平平向上托举,一道罡风刹那布满石台,在他身体四周盘绕不休,吹得衣角猎猎作响。旁观众人但见石台上尘飞砂走,无不精神一凛,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鹰面道人在石台上静候片刻,蓦地他睁开双目,眼中精光闪烁,手掐心诀在石台上踏罡步斗。片刻之间就见头顶云霭四合,将原先朗朗蓝天都遮了起来,同时石台上下也是雾气大起,到了对面不能相见的地步。旁人都是心头骇异,若非鹰面道人有言在先,大家必然拔足先走。唯有吴绪昌心头明白,这鹰面道人用的乃是西域豹变派的本领。祖师介阳子曾经说过,这一派取义于《易》中的“君子豹变”一语,意即君子德行的变化就像花豹身上的斑斓纹彩一样。这一派行踪向来隐秘,主要活动在回疆以及陕甘,与中土的大派两忘派、灵境派等绝无往来,这鹰面道人却不知为何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吴绪昌运起皇极生象术,凝神观瞧他的手段。但见他在雾气中大显神通,不时开口呼叱,每一下都仿佛春雷滚滚,震得四周四壁嗡嗡响个不停。片刻之后,他忽而剑指向天凌空点出,就听头顶虚空一声炸响,雾气中红光一闪而没,一道电闪照耀虚空,这道人之前插在地上的铁棒刹那变得光芒耀目,同时发出一阵嗤嗤的轻响。但见这道士须发直竖,泥丸宫上紫气翻腾,功力已提升到了极致。吴绪昌见他以铁棒为中心,反复在太易六十四卦中游走,三次走讫之后他一声沉叱,剑指直指面向西方的那尊石像。铁棒上倏尔生出一道弧形光焰,直刺那尊石像。光焰与石像甫一接触,就见石像先是微微一晃,生出一个不大的白坑,而后以这个白坑为中心,化出密密麻麻如蛛网一样的裂痕,再按着这些裂痕迅速开裂崩塌,化成一堆朽烂的石块。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结束,快得让人连反应的余裕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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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鹰面道人一举击碎石像,重新敛气聚神,又将目光瞄向了面向东面的那尊石像。然而还没等他动手,旁边的吴绪昌却隐隐听闻呜咽之声,他向四周望了望,仇方田带来的龙头营众人注意力都在石台之上,没有人面现哀戚,他再仔细辨别,最终发现这呜咽声响竟然出自面南的那尊石像,并且石像的右眼角缓缓渗出一滴珊瑚色的黏液,看起来便如血泪一般。饶是吴绪昌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石像会发出声响或是流下眼泪,他内心中的骇异就甭提了。本来按照他的性格,该当用皇极生象术探探这石像的情况,但那鹰面道人正在全力施为,吴绪昌若是举手抬足必然会被他觉察,是以他生生忍住,没敢轻举妄动。 就在吴绪昌心念电转之间,鹰面道人剑指探出,正指向面东的那尊石像。和刚才一样,矗立在石台正中的铁棒上一道辉光闪过,直奔那尊石像而来,不过这尊石像似乎要坚硬一些,弧光过来的时候先是击在它手握的降魔宝杵上,那宝杵也是石头雕刻,虽然遭逢重击却没有立时破碎,只是簌簌掉了一些石屑,当鹰面道人第二次运功时,降魔宝杵才被一击而碎,而那石像却犹是屹立不倒。鹰面道人沉叱一声,双手在虚空中一抓,引得周遭的雾岚卷起一道狂飙,他的身体内像是刹那注入了强悍无匹的神力,紫气在脸上一闪而没,对准神像便拍了下去。但见铁棒不住颤动,发出嗡嗡的鸣响,一道比刚才耀眼得多的闪电直扑石像,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之声,那石像刹那被震得四分五裂! 这尊石像也被破坏之后,吴绪昌听到呜咽声又响了几分,与此同时,面南的那尊石人的两眼之中都淌下血泪来,顺着双颊汩汩向下涌动。这下不仅仅是吴绪昌,连仇方田等人也注意到了。大家看到石像流泪心中惊慌,一齐将目光投向鹰面道人。仇方田虽说一向胆大妄为,但此时也白了脸色,嘴里念叨个不住。吴绪昌听得清楚,他说的是:“老天爷保佑大伙儿平安,凌璜道爷出手顺遂,拿到前朝宝物,回去之后我一定买个大猪头给您老人家上供……”吴绪昌和他相距不远,这些话字字入耳,他这才晓得,原来这个一直未透露称呼的道士叫凌璜。吴绪昌冷眼旁观,见面南的石像颇有灵性,料定与此地龙脉幽隐处相通,当初契丹大贺氏联盟是无意间找到这里还是有高人指点在这里筑起石台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若是吴绪昌本人去破石阵,只需选龙脉束咽定下金井,绝了生气进出,石像自然毫无能为。凌璜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居然借助风云雷电强行去破,恐会引发反噬。 |
(正文) 七十八、诡数 凌璜使用蛮力连破两尊石像,略微调息片刻,又瞄向了面北的这尊石像。这石像低着头,和他击破的那两尊的神采飞扬全然不同。凌璜打量了两眼石像,嘴角沁着冷笑,蓦地他前踏一步,袍袖一卷剑指猝发,矗在石台当中的铁棒嗡嗡乱响,有如蜂群浩浩荡荡地飞舞。响声之中一道雪白的光弧自铁棒上迸溅而出,刹那穿透了雾霭照亮了石台上下,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冲石像而去,宛似一条在云层间翻滚的电龙。这一下凌璜将自己的本领用到了极致,电龙撞上石像的瞬间就听喀拉拉一声脆响,石像应声折作两段,头和上半身斜斜栽在一边,下半身兀自在原地挺立不倒。 凌璜见状不由微微一愕,他正运气准备再给石像补上一记时,就听背后传来异响,扭头一看见面南的那尊石像血泪流尽,一改之前的平和面容,变得怒气蓬发,正死死地盯住凌璜。就在凌璜不知所措之际,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霹雳爆响,一个径约三尺的白色光球俯冲之下,竟是直冲凌璜而来。凌璜脚下倒踏七星步,急急从原地闪出三尺,就见光球正正击在铁棒之上。那铁棒顿时腾起一股黑烟,啪地一声自下段折成两截,将原本弥绕在四周的大雾尽皆冲散。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当口,天空中电闪雷鸣,顷刻下起滂沱大雨,转眼将仇方田、吴绪昌等人淋了个透湿。石台上的凌璜自然也被淋成了落汤鸡,他摇晃了一下脑袋,从刚才的狂热中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顿时转为沮丧。仇方田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也顾不得是否触犯禁忌了,开口问道:“道爷,怎样?”凌璜不答,他忽而牙关一咬,猱身冲前数步,双掌向残存的半尊石像拍出。但那石像竟像生了根一样,他这两掌虽然声势骇人,但击在石像之上竟然劳而无功。此刻头顶雷声隐隐,重云之中有如巨兽怒吼,回声在山谷之间激荡不绝,仿佛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龙头营的众人中,有人两腿栗栗,全身抖成了一团筛糠,几乎就要站立不住,若不是仇方田有严令在先,他们怕是扭头便会逃到石洞里去。仇方田也是心中害怕,但凌璜之前的许诺实在太过诱人,所以权衡片刻之后他依然决定留在这里,还不断地给手下鼓劲:“都把腰杆挺起来,没啥好怕的!” |
辛丑日,连载第三百三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凌璜连续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半截石像摧毁,他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再过片刻就将进入酉正,没法继续动手了。因此他狠了狠心,突然将右手食指纳入口中,狠命地咬了下去,食指上登时鲜血淋漓,他蘸着鲜血在石像上画了几笔,吴绪昌看到这分明是一个开山符。只见凌璜面色刹那变得殷红如血,他大声喝叫一声,八字掌对着石像平平推出,那残存的半截石像摇晃了两下,终于倒在了地上。凌璜更不迟疑,转过身直奔正北的石像。这石像正向他怒目而视,但他毫不理会,健步来到石像之前,故技重施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开山符。符咒画完之后他再次半蹲身躯,八字掌向石像猛推。这工夫天上的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映得天地之间忽明忽暗,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雷电之下凌璜状似疯魔,全身的衣服仿佛充了气的羊皮筏子一样鼓了起来,铆足了力气与石像相抗。 仇方田见那石像兀自纹丝不动,也有些气急败坏,他冲手下众人喊道:“还愣着干啥,快去帮道爷一把!”他对待手下一向严苛,在龙头营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没有人敢拂了他的面子,因此众人虽然心下为难,但互相望望还是有几个人取出刀兵,合身向那石像扑了过去。这几人的兵刃还没等挨到石像上,就听凌璜大叫一声:“闪开!”话音未落就见石像自下而上腾起一团青色光焰,冲在最前的两个人便似沙包一样齐齐弹了出去,重重撞在两侧的岩壁上,其中一个当即头骨碎裂,哼也没哼倒毙当场,另外一个吧嗒一声俯面摔在地上,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剩余的五六个人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道冲得接连退出去十多步,各个口喷鲜血不止,站在石台上的凌璜也迫得向后退出两步,嘴角隐隐沁出血丝,但他随即拿桩站定,算是保住了一些颜面。龙头营的众人见同伴死伤惨重,不由都是大哗,有人上前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有人手忙脚乱地翻出珍藏的化血逐瘀的灵药,还有人低声向仇方田进言,说这些石像太邪门了,咱们是出来找寻宝物的,犯不着把命搭在这儿。但仇方田却对此置之不理,看样子不拿到宝物他今天是不会罢休的。 |
(正文) 凌璜和仇方田的想法差不多,别看他已被石像发出的光焰震伤,但他却仍不愿退下,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纳入口中,复又冲到这石像跟前。石像全身都沐浴在一片清辉之中,不过光焰却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停地流转变化。凌璜师出名门,筹算之力了得,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左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指上快速点算,每逢石像上光焰稍弱之机他便欺身上前,试图用精妙的术法压制石像。双方力量此消彼长,你进我退,一时难分高下。不过石像纵然力量强大,所靠的不过山川大地,每用一分便少一分,而且石像被固定在圆台北侧,根本不能辗转腾挪,面对凌璜一次更超一次的凌厉攻势,它只能被动防守。吴绪昌在旁看得清楚,这石像上的光焰越来越弱,而天空中的炸雷也不如之前响亮,显然已到了穷途末路。 没过多大一会儿,凌璜果然尽占上风,他每一次拍出八字掌时都将石像上的光焰向内压缩几分,终于光焰有如残烛般摇摇欲坠,凌璜再补上两掌,它便跳动了几下完全熄灭了。凌璜得意地仰面狂笑数声,五指探出有如鹰爪,咔地一下扣住石像前胸,直抓得石屑纷飞,他用力向怀内一带,笨重的石像应声而倒,重重地砸在石台之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碎裂声。这个刚才维系不坠的石像摔成了数百块大大小小的残块,一直盘桓在众人耳边的呜咽声随即中止了。瓢泼大雨也渐渐转为淅沥,终至完全停止。 、 凌璜得意洋洋,他双眉一轩,冲着仇方田一招手:“仇爷,叫弟兄们都上来帮忙!”仇方田见凌璜破了石像,对他也恢复了信心,朝众人一挥手:“大伙儿听道爷的,都过去干活!”众人虽然已经目睹了这些石像大有蹊跷,但仇爷的话不能不听,相互望了望都慢吞吞地朝凌璜走去,吴绪昌也跟在队伍后面。凌璜指着北侧石像的底座对大伙儿道:“把这里挖开,一直到挖不动为止。”除了刚才那几个被光焰震伤的人以外,包括仇方田在内的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大家看到那石像平齐地表折断,在地下尚有部分,便七嘴八舌地出起了主意。仇方田一锤定音:“这事儿还不简单?先在旁边挖个深坑,然后用撬杠把它撬出来。” |
壬寅日,连载第三百三十九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头领都发了话,众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围着那石像底座忙开了。仇方田背着手在旁指挥,不多时就在底座旁边挖出了一个深有二尺的大坑。不过他们旋即发现,石像表面看起来并没多大,但地下其实埋得甚深,两尺深浅还没到底。此时天色已然黑下来了,仇方田便令燃起火把,十多人轮番上阵,站在坑中向下挖掘。刚刚下过大雨,地表向下数尺全都被雨水浸润,一锹下去倒有半锹是泥水,挖掘起来并不为难。到了人定时分,众人已经将大坑掘到齐胸深浅。仇方田双手叉腰,不时向下瞄上一眼。吴绪昌这时换班下去,仇方田叮嘱他:“昌子,你看看到没到底,到底的话就赶紧把石块往外撬,别耽误工夫!”吴绪昌接过铁锹,轻轻向旁边铲了一下,手上能感觉到前面传来的阻力,他对仇方田道:“仇爷,还差得远呢!” 仇方田低声咕哝了一句,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干,吴绪昌也不敢耽搁,就在坑里掘了起来。才低头挖了几下,鼻端忽然闻到一股腥气,他心知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土壤中涌动着许多豆粒大小的虫子,这些虫子不大分得清头尾,只在那儿蠕蠕爬行。其中有一些被他们铁锹铲成肉泥,地下很快涌出更多,密密麻麻几乎将整个坑底都覆盖了。吴绪昌仔细一端详,所有的虫子都是从那石像的底座中涌出来的,而且它们并非在那里盲目乱动,仔细去看便会发觉,它们都是沿着一条近似于之字的路线前进。吴绪昌只觉这路线有几分眼熟,蓦地他想了起来,这不是伪托一行和尚的《灭蛮经》中记载的山阴古刻吗?一行和尚是唐朝有名的术士,其真实本领不在当时的钦天监李淳风、袁天罡等人之下。他曾在夏至日利用日影晷刻算出大地周径,其精准程度让西洋人千年难以望其项背。传闻他利用毕生精力写出《灭蛮经》,书中所载术法之道虽然洋洋洒洒,但一行有意在其中遍处安插讹误,并以此扰乱边疆诸部落学习术法的念头,让他们功败垂成。 |
(正文) 不过介阳子曾经对吴绪昌提到过,说这《灭蛮经》并非一行本人所著,其文采句读和一行流传下来的文章判若云泥,是一个不具姓名的高手假借一行之名所写的。尽管如此,这部典籍的创作也不会晚于五代,其时北方契丹正勃勃而兴,有所采纳也不足为奇。《灭蛮经》中所载的山阴古刻是一种玄妙的算筹迷阵,可以扭转附近的阴阳变化,甚至能对处在其中的人施加意想不到的影响。虽然记录山阴古刻的文字鄙陋不堪,且有颠三倒四之嫌,但确实有燮理阴阳之功。吴绪昌暗自琢磨起来,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在石像底座的另一侧,也必然存在着这种白虫子,而且它们的爬行方向恰好和这面的相反,他原以为凌璜破去石像,此地的幽隐龙脉应已不在,没想到凌璜破坏的只是外表,真正厉害的反噬还在地下!吴绪昌并不贪图大贺氏部落的金银财宝,也没有心思替仇方田这个马队胡子卖命,因此在看到山阴古刻后,他便停了手,在那儿沉思起来。 “嘿,昌子,你在底下磨蹭什么呢?”冷不丁头顶传来一声断喝,吴绪昌抬头一看,见是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乌梢蛇。吴绪昌在龙头营的这些日子,乌梢蛇像尾巴一样黏在他的身后,想甩也甩不脱。这会儿他想必是看到仇方田在旁边,有意狠踩吴绪昌来抬高自己。吴绪昌懒得和他废话,仰起头对他说道:“刚才用力太猛,把手给杵伤了,现在两手都使不上劲了。”乌梢蛇不信:“适才还干得好好的,怎么说杵就杵了?用不用我下来给你治治?”吴绪昌早瞧出他没安好心,将计就计地说道:“那好,你下来吧!”外头的火把太过明亮,乌梢蛇根本就没看道坑里这些翻滚的白虫子,纵身跳下来之后他便拿住了吴绪昌的胳膊:“哪只手杵了?”吴绪昌道:“就是这右手腕,哎呦,轻点!”乌梢蛇嘴上念叨着:“你放心,马上就好了!”说罢手上猛一用力,原打算借机将吴绪昌手腕弄伤,不料手上却如同抓着铁棍,竟然没能撼动分毫,而他自己的双手却震得生疼,不由喔哊一声叫了出来。吴绪昌装模作样地道:“你看,我这伤你也治不了,我还是到上面歇会吧,你先在这里忙活。” |
癸卯日,连载第三百四十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乌梢蛇无奈,只得拿过铁锹挖了起来,吴绪昌则从坑里爬到了地面上。乌梢蛇愤愤然地掘了两锹,忽然觉得不对,借着火光低头一看登时骇叫一声。头顶上众人不明所以,都围了过来:“乌梢蛇,你在这儿瞎嚷嚷什么呢?”乌梢蛇语无伦次:“虫……虫子!”众人将火把移到近前,果见坑底翻涌着密密麻麻的白虫子,因为数量太过众多,有些已经爬到了乌梢蛇的裤腿和鞋面上,一眼望去便似踩在米堆上一般。凌璜原本已经坐在一旁休息,他刚才受了点伤,调息过后恢复了一些精神,听到乌梢蛇叫喊也走了过来,向着坑里一瞧,满不在乎地道:“贫道还以为有啥怪事呢,虫子有啥稀奇的,哪块地里没有虫子?”说着他暗运术法,朝着地下一指,坑底腾起一团火光,将那些虫子都包围在内。凌璜本领超卓,尽管乌梢蛇也站在坑中,但那火光只在虫子上燃烧,却没伤到乌梢蛇分毫。那些虫子在火光中极力挣扎,却终究难逃一死,它们的尸骸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转眼之间已经灰飞烟灭,除了空中弥漫的焦臭气味和坑底下的一层黑灰,什么也没有留下。凌璜满意地拍拍手:“继续挖,别偷懒!”乌梢蛇见虫子已然尽数烧死,顾虑全部打消,甩开膀子大干起来。旁人见他挖得甚为卖力,便三三两两地坐在石台旁边,静候他干累了自己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乌梢蛇还在不断地向外扬土,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仇方田开腔了:“乌梢蛇,到没到底?”他原以为开挖大贺氏遗留下来的祭物是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却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甚至还死了好几个人,心中一直窝着一股邪火,发话时已有几分不耐。不料一向对他毕恭毕敬的乌梢蛇竟而不回答,仍在一下一下地将土扬出来。铁公鸡蹿前一步,冲着坑底大喊道:“乌梢蛇,你耳朵里塞驴毛啦,仇爷喊你你没听见?”话音未落就见坑中的乌梢蛇手上停了挖土,仰起头来盯着他,铁公鸡蓦然发觉,乌梢蛇双眼血红,目光却是直勾勾的,落在铁公鸡脸上半天没挪地方,目光中混杂着愤怒和敌意,只瞅得铁公鸡心里发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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