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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30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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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但唐中槐的混元金掌何等威猛,那两人被罡风所带,立刻便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喀啦啦撞坏了木屋的一角,一些木屑从头顶纷纷扬扬地坠了下来。而他们却如被打坏了的土偶一样,软软地瘫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转眼就没了声息。而唐中槐出手丝毫不缓,仍是向姜冰之恶狠狠地击下!姜冰之也非庸手,仓促之间不及多想,一手回带一手外封,两掌之间如抱太极,气流在其间急速流转,发出嗤嗤的轻响,一道白光自两掌之间冉冉而升,并且迅速开枝散叶形成了无数分支,便似那茁壮生长的小树一般。不过这些都是一转而逝的幻象,在唐中槐凌厉的混元金掌逼迫下,那道如同树木的白光便如陷进怒海狂涛中的小木舟一样,顷刻被打成齑粉,如同霰雨一样溅向四面八方!

    姜冰之未及转换招式,唐中槐已经击中了他的胸口,虽然混元金掌经过阻拦已然威力大减,却仍然将他打得倒退三步,重重地撞在了木屋的板壁上。唐中槐一击既已得手,便不给姜冰之活命的机会,他怪眼圆睁猛地厉喝一声,宛似晴空响了个霹雳,就见他脑后倏地生出一只怪手,手心正中发出明晃晃的金光,直奔姜冰之的印堂而去。这正是他从凌初道人那儿学来的天纪章月中的一招。若是被他击实了,任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活命!姜冰之虽然尚未从刚才的重击中回过神来,但也知道自身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奋力向旁一滚,于间不容发的一瞬移开了一尺,唐中槐的这一招落了个空,金光击在他身后的木屋上,打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洞,圆洞四周腾起袅袅青烟,很快木屋便哔哔啵啵地燃着起来!

    唐中槐的主要目标就是姜冰之,他踏上半步,正拟再给姜冰之补上一掌,结果了他的性命,却听身后脚步大响,门被人迅猛撞开,他察觉到异常,不及杀掉姜冰之慌忙闪身一躲,但听砰地一声炸响,一颗铅弹在他脚旁炸开。他扭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色白皙的瘦削少年,这少年面色阴郁,正端着一支火铳对准了他。而这时其他几个大汉也纷纷将填好了铅弹的火铳瞄向唐中槐。
    (正文)

    唐中槐见这木屋地方狭小,这些火铳若是同时击发,自己本事再大也难保无虞,便不敢在此迁延,闯到门口劈面就是一记混元金掌。莫岁寒火铳不能连续击发,左手化出一道紫色光球,内中隐隐现出蟠龙之形,但唐中槐本领远在他之上,莫岁寒但觉一股劲风劈面刮到,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有如刀割火燎,身不由己就退出了数步,待他调匀了气息后唐中槐已经闯出木屋夺路而走,还劈面打翻了两个迎上来的自强军。莫岁寒看见姜冰之歪倒在地上,忙抢到他近前唤了一声:“教习!”姜冰之嘴角沁出血丝:“别管我,告诉大家把守住各处,别让敌人突进来!”莫岁寒应道:“是!”步履匆匆地便去传令。

    再说埋伏在外面的宝衡、宝冲、厉多能等人看到自强军据点内一片混乱,以为唐中槐偷袭成功,这些人便从暗处一鼓而出,准备将自强军荡平。然而当他们冲进老林子的时候,却发现有的地方看似毫无异状,积雪却突然开裂,下面现出一个深深的陷坑,人一踩上便跌了下去,摔得个七荤八素;有的地方树干一经触碰,便会突然弹出一团密密麻麻的箭镞,让人无法躲闪,被射中的人无不惨嚎着倒在地上;还有的地方会从空中降下一张大网,将地上的人直接裹住悬到半空。这些都还是杜厚文活着的时候布下的机关,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宝衡他们才往里冲了没多远,就有五六个人已经中招。他们这才知道自强军的秘密据点不是好闯的,眼见得数十名自强军手持大刀奔杀过来,而唐中槐也一改之前的镇定从容,从木屋中急急奔逃,宝衡知道事情不妙,不敢再往里面生冲硬闯,赶快招呼同伴后撤。这批人一直跑出去三四百步才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自强军时他们并没有追出来,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正文)

    自强军虽然借助杜厚文留下的机关将唐中槐和其他闯入者赶跑,然而此时秘密据点内部却陷入一片恐慌。姜冰之刚才还强作镇定,现在却已经昏了过去。莫岁寒、展鸿志、周传等人都围拢过来,连受伤未愈的乔晓杰和曲人良也过来了,大家看到姜冰之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不由都慌了神。展鸿志急得在原地团团打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莫岁寒知道若是吴绪昌在此必定会有办法,然而吴绪昌被姜冰之赶走后不知所踪,仓促之间上哪儿找去?他对周传说道:“周兄,咱们几个分一下工,我带人骑马出去到水溪去请郎中,你留在这儿照看姜教习和其他兄弟。”他的话提醒了展鸿志:“还是我去县城吧!我在城中也认识几个郎中。”莫岁寒道:“那你就去县城,咱们快去快回,周兄你在这儿把家守好了!”周传点头道:“你放心去吧!”

    展鸿志和莫岁寒骑上快马,分头赶赴县城和水溪,两人都是内心焦灼,恨不能一下就赶过去,但偏生雪深路滑,平时觉得抬抬脚就能到的地方今天却格外漫长。等展鸿志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跑了几处却又偏偏不见郎中,不是郎中有事就是歇业停诊,展鸿志忧心如焚,在县城各处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最后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内找到了一个郎中,他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拉起这郎中就往外跑。那郎中跟着他上了马才觉出不对,问他究竟要去哪里。展鸿志说有个病人奄奄一息,等到地方了就知道了。那郎中见他去的乃是城外,急急地便要从马上往下跳:“你且停下!我不去了!”但展鸿志哪里肯停,嘴里还在不断地催促着座下骏马快跑。那郎中见他不要命地催着马匹,惊得目瞪口呆,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你……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莫不是山林里做事的?”展鸿志不答,只顾疯也似地赶马。
    庚寅日,连载第二百六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展鸿志带着郎中气喘吁吁地赶到的时候,莫岁寒也从水溪带着个郎中来了,两个郎中原本熟识,当下一齐上前诊治,一个切脉一个望气,两个人各自施展本领,片刻之后相互望了望,眼里都现出迟疑之色。展鸿志急切地问:“怎样?”他请来的郎中说道:“恕我直言,这位兄台的伤在脏腑,恐怕单凭药石难以匡救。”另外一位郎中也附和:“我的看法也是如此,的确难以救治了。”展鸿志、莫岁寒等都苦苦哀求,周传还专门拿出了两块金锭塞到他二人的手中。他原本在东辽河一带活动,手中有一些可供自己支配的银子,这时为了救教习的命,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两位郎中看在金锭的面子上,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细研究了一番姜冰之的伤势,两人简单商量了几句,共同拟出一个方子,待他们将草药取出来之后,展鸿志等人马上放进火炉上的药罐中熬煮。

    这时姜冰之忽而睁开了眼睛,低声地呼唤道:“岁寒!”莫岁寒忙凑了过来:“教习,学生在。”姜冰之虚弱地道:“你们不用折腾了,把大伙儿都招呼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于是洪旭和展鸿志等人都围拢了过来,姜冰之道:“我时乖命蹇,原想着和诸君共同努力驱逐洋人兴复中华,如今看来是难以陪同大家走下去了。”洪旭等人见他如此,都难过地说道:“教习,你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姜冰之轻轻摇头:“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这一关算是难以过去了。也怪我事前没把洪老弟的话放在心上。”他说着面色一端,神态也严肃起来:“但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们,请大家务必记在心里,须臾不要忘记。”众人都道:“教习的话,我们一定牢牢记着,不会忘记的。”
    (正文)

    姜冰之说道:“首要一条,要把自强军继续带下去,‘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自强军就算遭逢大败,现在也还有几十人,如果大家能够坚持,它就会变成几百人、几千人,把洋人赶出去就没那么困难了;再有一点,自强军绝不能和清廷中的任何人为伍,不管他们耍弄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你们都万万不可答应;还有就是你们要精诚合作,洪旭对大事小情都很熟悉,就由他暂时来挑这个重担,日后若有才智突出的贤士,可以再让位于他;唔,吴绪昌那头……算了,不提他了,就这样吧!”乔晓杰、展鸿志、曲人良等人都觉得姜冰之不该因为些微分歧赶走吴绪昌,他们也都盼着吴绪昌能够回来,姜教习在此时提起了吴绪昌的名字,让他们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但偏偏教习说了一半又不肯讲下去,让他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洪旭问道:“教习,您这些话我们都记下了,但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姜冰之道:“水溪这一带山高林密,咱们的据点也不止一处,你们可以换到别的地方,等时机成熟再狠狠教训洋人!”洪旭点头应承了。药汤这时已经熬好,莫岁寒端着盛有汤药的大碗,用勺子撇去上面的浮沫,然后一勺勺喂给姜冰之。姜冰之倦怠地倚靠在墙角:“岁寒,如果没什么事让大家都回去吧!”莫岁寒答应着,将姜冰之的意思告诉大家,众人不便在此搅扰,也就各自散去,连两个郎中也被他们叫到了帐外。

    待屋里仅剩下姜冰之和莫岁寒两个人时,姜冰之幽幽叹道:“岁寒,或许当日我不该负气将吴绪昌赶走,他如果在的话,肯定能识破今天那个假扮日月会众的高手,哪会酿成现在的变故?”莫岁寒一咬牙,还是将心底话说了出来:“将者,智信仁勇严之谓也。自强军若不是有严令,只怕早已分崩离析了,也支撑不到今天,学生并不认为您做错了什么。”姜冰之道:“吴绪昌是个不可多得的辅翼之才啊,可惜就是太有主见不听使唤,倘若他没那么倔,其实啥也都好说。”莫岁寒听出姜冰之心有悔意,忙说道:“吴绪昌既然已经走了那就不肯回头,但我们几个人肯定还会精诚团结,尽心尽力地辅佐洪大哥,您就放心吧!”姜冰之微微摇头,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正文)

    六十五、重归

    那两位郎中医术平平,姜冰之经他们医治并不见好转,待到深夜时分他忽然从病榻上挣扎起身,先是咳出了几口淤血,再然后便是殷红的鲜血,那两位郎中见到这等情况都慌了手脚,一个给他灌药一个给他艾灸,折腾到后半夜终究还是没能将姜冰之救回来,姜冰之大叫三声后终于一瞑不视。洪旭、展鸿志等人都跟从他多年,大家痛哭一场,将姜冰之停放在木屋内。因姜冰之遗言要他们尽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他们也不便给姜冰之大肆操办。洪旭作为自强军新的首领一锤定音,决定第二天就将教习下葬,然后自强军集体离开这里转向更深的老林子。莫岁寒等人也无异议,当即几个人就分头委派人手忙活,到天亮时已经将棺木锯好料,幌子也已经挖好,就等待洪旭一声令下了。

    几乎与此同时唐中槐也将宝衡等几个人叫在一起,宝衡气恼地说道:“真没想到这帮土头土脑的家伙居然也如此狡猾,还在外面设下了陷阱,让我们吃足了苦头。”唐中槐道:“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派个人楔入到自强军里面,如果有人接应的话提前破坏掉一些机关或者清理出一条小路,这事也就成了。不过大家也别灰心,那个姜冰之挨了我一记混元金掌肯定活不了,而且听说吴绪昌已经离开了自强军,他们很快就会变成一团散沙,咱们分而治之,最后也肯定能将他们平灭,我会向饶大人汇报大家的功劳的。”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有些惭愧,因为之前他们毕竟没出太多力,厉多能、秦彬都摩拳擦掌:“唐都司,只要有事您就尽管吩咐,这事绝对少不了我们!”宝衡、宝冲也说道:“是啊,昨天没能拿下自强军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呢!”唐中槐满意地说道:“难得大家如此心齐。我还有一个打算,不过有些危险,不知有谁愿意去做?”厉多能略一犹豫,深感这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赶快说道:“我们愿意做,您就直说吧!”
    辛卯日,连载第二百六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唐中槐道:“姜冰之撑不过这两天,自强军肯定要有异动,如果他们从据点内转移,那防守必定松懈,而且路上也不可能布设机关。我们如果在这个时候放手追杀的话,必然可有斩获。厉老弟既然愿意,那这个活就交给你了。”厉多能明知此行凶险,但他已经把话说了出去无法往回收,便只好应道:“好!但我一个人恐怕难以完成,最好让秦彬帮个忙。”秦彬本领不及厉多能,凡事都唯他马首是瞻,自然只好应承。他们带了五六个人再次赶赴老李子。

    等他们走了之后宝衡问唐中槐:“自强军那么多人,单靠厉多能恐怕不行吧?”唐中槐笑道:“这不还有你们吗?厉多能他们厮杀一阵后,自强军必定四散溃逃,你们带几个人守在外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叫他们都有来无回!”宝衡、宝冲齐声领命而去。唐中槐原本打算自己坐镇指挥的,但恰在此时饶大人从京师传来一封密信,说奉天最近发生了一桩奇案,事涉京城贵人,要他秘密去打探一下,有消息及时回报。唐中槐掂量了一下,认为吴绪昌并不在自强军中,凭厉多能等人对付自强军也是绰绰有余,便先赶去奉天处理饶大人交办的事了,而且为了不动摇军心,他并没给厉多能等人送去口信。

    单说厉多能和秦彬赶到自强军的秘密据点以外,这次他们吸取上次的教训,不敢和自强军靠得太近,只遥遥在远处观望,他们看到自强军众人将一口棺材抬出屋外,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人。但这些人并未走远,就在木屋后面停了下来。那儿早已挖好了一个深坑,那些人七手八脚地将棺材移进坑里,再将黄土覆在上面。秦彬对厉多能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去啊?”厉多能道:“贼寇现在还没出来,再等等吧。”又过了一会儿,眼见自强军在新坟之前洒泪相送,众人回到木屋中提篮挑担地收拾东西,厉多能才兴奋起来:“看来都司所言不差,他们真要离开这里,该轮到我们几个大显身手了。”
    (正文)

    过不多久自强军果然分成数队从木屋中撤出,厉多能强按住心头的喜悦,第一队和第二队过去的时候他并未出声,直到最后一拨自强军也晃晃荡荡地跟上来时,他才大吼一声从雪地中弹跃而起,一刀将一个自强军斩做两截!秦彬也不甘落后,八仙剑笔直前刺,剑光过处也将另外一个自强军搠了个透明窟窿!自强军毫无准备,队中立时一阵大乱,厉多能、秦彬自以为得计,正待率人放手大杀一番,忽然眼前人影晃动,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闯了过来,他手中的大刀化成凌厉的光影,叮叮两声脆响,分别挡住了厉多能和秦彬的疯狂进袭。厉多能和秦彬见这少年出手如电,招式之中更是包含着阴阳契合的妙理,都是不敢轻忽,各自后跃了半步,凝神盯住对手。

    这个赶过来的少年正是莫岁寒,在从秘密据点撤出来以前,他和洪旭商定,众人分成几队行进,每队皆有专人指挥,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便可就地抵抗。莫岁寒认为最后一队有很多老弱,便主动挑起了殿后的重担,没想到刚从据点中出来没多久就遇见了伏击的敌人。他认出面前这两个满面煞气的汉子当晚都随同唐中槐设下埋伏,担心唐中槐就在附近,因此一面奋力抵抗一面出声示警。前面两队自强军听到声息,立时便赶了回来,共同对抗厉多能。

    要说厉多能在十七煞中也是大名鼎鼎,秦彬也并非泛泛之辈,但他们遇到莫岁寒后,却发现这少年本领精深,对气机变化的领悟似乎得到高人指点,远在他们之上。两人各展平生所学才堪堪与他打成平手。而他们带过来的其他几位异人比他们又低了一个层次,最多也不过就是初窥道基的修行者,他们虽然也有融雪作冰、化石为砂的本领,但这等本事所能抵敌的不过一两个人,而自强军人数远多于他们,展鸿志他们将这几人团团围住,登时就让他们陷入了手忙脚乱之中。
    (正文)

    宝衡、宝冲在这时也赶到了老林子。他们原本以为厉多能等人定会将自强军杀得血流成河,自己过来之后可以捡个现成便宜,不料自强军自上次遇挫之后人人思愤,反而比在青龙碾子时要英勇得多,厉多能等人除了在一开始占点便宜以外,后来便在莫岁寒等人的攻击中束手束脚,只有自保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宝衡、宝冲纵然和厉多能并无深交,但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厉多能吃亏,发一声喊杀入阵中,正与莫岁寒直面相对。莫岁寒以一敌四犹是毫无惧怯,但见他以本身本领驭使大刀,刀线在四面暴射不休,映得方圆数丈之内一片寒光,无论是树木怪石俱皆应手而折。宝衡、宝冲、厉多能、秦彬四人合力,方才渐渐稳住阵脚。但外围的其他人则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们在自强军的猛砍猛劈之下已经溃不成军,只能各自为战,宝衡见状只得分神援救,后来他见自强军一个个悍不畏死,终于有些心惊胆寒,心想这次拼着受唐都司责罚也要离开这里,于是他打了一声唿哨,厉多能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各自掩护一拨人撤退,莫岁寒和洪旭生恐敌人有诈,严格约束自强军也没让他们继续追赶。虽说这一仗他们斫伤了对方好几个人,但却又折损了五位弟兄,洪旭心中既是恼怒又是痛惜。他们不敢稍作停留,抬着那几名弟兄的尸体继续转进,来到另外一个更偏僻的据点,草草将他们掩埋了。

    乔晓杰和曲人良伤势也还未痊愈,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商量:“可惜吴绪昌没在,要有他在自强军哪还能没落到这步田地?”“听说是教习赶他走的,教习的容人之量还是太差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如果他还在附近的话我们应该把他请回来。”展鸿志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凑过来说道:“其实吴绪昌是咱们自强军最杰出的人物,我平生不佩服谁就佩服他一个,倘使他能回来我给他牵马执鞭也心甘情愿!”他说完这句话却见莫岁寒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他知道吴绪昌离开和莫岁寒有莫大关系,知趣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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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但等莫岁寒走过去之后,展鸿志还是忍不住抱怨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这话用的是南唐中主李璟和宰相冯延巳的故事。冯延巳写了一首词,开头便是这句,李璟忍不住打趣他,意思是这风呀水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展鸿志用在这里,明显表示了对莫岁寒的不满。乔晓杰和曲人良都知道这个典故,但莫岁寒在自强军中正当大用,地位只在洪旭之下,比这几位可都要高,他们也只能在背后议论一下,却没法当面指责这位在健行学堂就和他们不甚和睦的同窗。

    自强军搬到老林深处之后,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起来,这里离水溪车站很远,现实情况也不容许他们捡洋落,洪旭每日忙着处理上上下下的杂务,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挖老坟换钱。但这么多口人要穿衣吃饭,还要不时给他们几钱银子充作日用,本就不宽裕的自强军就更加捉襟见肘,莫岁寒和周传都已为此绞尽脑汁,但乱世之下活下来都不容易,哪有什么好赚钱的生意可做?展鸿志见洪旭他们为难,便自告奋勇地道:“我带几个人出去碰碰运气吧,再若不济事就只好找大户讹些银子了。”他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洪旭却明白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他也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洪旭同意让他出去,但给他划定了期限,要求他半月之内必定回返,不得拖延太久。

    展鸿志带着几个自强军的人悄悄从老林子里出发了,他也不知道这次出去是否会将自强军从危局中拯救出来,但心思纯一的他只想尽力完成自己应该做的。因此当看到身旁的其他人都精神不振时,他还有意和他们开起了玩笑,勉励他们重振旗鼓,不能就此萎靡不振。那几个自强军虽然努力强打精神,但展鸿志从他们眼神中瞧得出来,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万念俱灰并不是一时可以消除的。显然姜冰之的死给他们造成了非常强的冲击,让他们也怀疑起自强军的未来究竟在何处了。
    (正文)

    展鸿志出门前并没想好究竟去哪里,便一路找寻着熟人看是否有赚钱的门路。他们在水溪这一带落脚扎根也有两年了,照理说认识的人不少,但大多数自强军的家人都是朴实憨厚的农民,并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供他们利用,而那些富商巨贾又多是胆小怕事之辈,他们隐隐听说展鸿志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唯恐和他沾上些关系而引来官府询问,都像对待瘟神一样躲着展鸿志,即便展鸿志偶尔撞见一两个还算开面的,对方也不过请他们去吃一顿肉丝面,然后客客气气地将他们打发走。至于钱的事情,压根想都别想。展鸿志接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终于认识到这样的路数很难行得通,他必须另外想辙。他想到吴绪昌曾和他提过,前左所那儿的百姓对洋人都十分仇视,他们中也有不少人加入过自强军,如果到那儿转一转兴许会有人支持。

    打定主意后展鸿志便带着几个自强军来到了前左所。不料他转过两三各村屯,但凡和别人说起自强军的种种,别人要么是摇首不答,要么是装聋作哑,更有甚者远远地就躲开了。此时不仅仅是身后那几个自强军,连展鸿志本人都跟着心灰意冷起来,他怅然若失地长叹了一口气,垂着脑袋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几位眼见头领心情不畅,都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谁也不愿自找倒霉和他搭话。不知不觉间,展鸿志的脚步已经跨进了另外一个村子,而这村子恰恰便是铁蛋、胡本、翔子的祖居之地。

    展鸿志正在路上走着,对面颤颤巍巍地走来一个大娘,肩上还挑着两桶水。那水桶装得满满当当,连她肩头的扁担都被压弯了。展鸿志看她挑得这么吃力,忍不住起了怜悯之意,便主动对她说道:“大娘您歇一歇,还是我来帮您挑吧!”那大娘看了看他,见面前这个圆脸小伙衣着朴实无华,但却自有一种和乡人不同的儒生气息,对他颇有好感,便侧过肩将扁担放下来,问他道:“这水可老沉了,你能挑吗?”展鸿志道:“大娘,您就放心吧,我也是常干活的!”他说着将扁担往肩头一扛,稳稳地将扁担挑了起来,桶中的水只是微微颤了两下,连一滴水也没漾出来。
    (正文)

    那大娘看到之后大为高兴:“真没想到你这个小伙还挺会干活,你哪个村子的?咋到这地方来了?”展鸿志看她十分热情,忙说道:“大娘,我就是打从这儿路过的,看您挑水太累就伸手帮一把。”大娘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你这小伙子真不错。不过俺们村的人也都心善,今天没碰着他们,要是碰着了他们肯定也会帮忙的。”展鸿志一边走一边和她聊天:“这村里也有不少人吧?”大娘道:“几百口子哩,俺村是个大村子,这附近几个村子数俺们村人多,赶集啥的也都往俺村来。要不然自强军当初怎么会在这儿选人呢?”展鸿志听她提起自强军,不由激动起来了:“大娘,自强军在这儿选过人?”大娘道:“这怎么还一惊一乍的,不相信俺老婆子呀?其实自强军不仅在这儿选人,他们那个领头的我还认识哪,叫吴绪昌,现在还在咱村里住着。”

    展鸿志这一惊非同小可,险险将扁担从肩头掷下去:“哎,大娘,您认识吴绪昌,那可太好了,您能带我去见他吗?或者给我指个道也行。”那大娘看他差点没把水弄洒了,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吴绪昌刚刚娶了新媳妇,他不愿和外人相见,你找他有什么事啊?”展鸿志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为了能见到吴绪昌,他连忙掩饰道:“我以前听人说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他居然会住在这样的小村庄里。”

    那大娘冷哼一声,接着就开始替吴绪昌抱不平了:“你以为吴绪昌这样的人中龙凤会愿意呆在我们这个地方?都是被人挤兑的!我们村里有些人跟从吴绪昌参加了自强军,可自强军里那个大头领是十足的蠢材,居然暗中排挤吴绪昌。后来我们村里有些人看到大头领不听吴绪昌的建议,还吃了一场大败仗,就和其他几个人一块回来,哪知那大头领却让吴绪昌过来追杀他们。吴绪昌那么仁义的人,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到后来他宁肯不在自强军干,也要将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放回来。就凭这一点,他就配得上我们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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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鸿志听她快言快语地数落姜冰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他知道姜冰之这事的确做错了,也不好多说什么。转眼间到了大娘家门口,展鸿志按照那大娘的吩咐,将两桶水都倒进了家里的水缸。那大娘见他面色通红,额头微微见汗,便说道:“你饿不饿?饿了我就给你热块大饼子。”展鸿志急着找寻吴绪昌,哪里还顾得上吃她家的大饼子?他本来想张口问问吴绪昌的住处,但一想她不愿吐露,便决心自己去找,反正这村里又不大,就是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转一圈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跟从展鸿志来到这个村子的几个自强军都大惑不解,他们不明白展鸿志为何会和那么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聊得如此欢实。但当他们看到展鸿志面带喜色地出来,便猜知肯定有什么好事儿。展鸿志将他们几个悄悄拉到一边:“我听说啦,咱们自强军的吴绪昌就在这个村里住,还刚刚娶了新媳妇,咱们现在就去找他。”有人问道:“上哪儿找去?”展鸿志气得拿指节凿了他脑门一个栗暴:“你是蠢到家了!这娶了新媳妇窗户上还不得贴个窗花啥的?”那个被他敲脑袋的自强军这才醒悟过来,他连忙说道:“我明白了,现在就去找!”展鸿志却一把扯住了他:“你明白什么了?告诉你,找到之后你不要声张,待我亲自去找他!”

    展鸿志和几个自强军在村中分散开来,到处寻找着吴绪昌可能栖身的地方。终于有一个自强军有了重大发现,他看到一户人家的院落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靠近鸡窝的位置地上却有一些鞭炮碎屑;而且这户人家偏门的窗户纸上还隐隐有一些红色的痕迹,这一定是之前贴过红颜色纸片留下来的。虽然仅凭这两点很难断定吴绪昌就住在这儿,但他还是如获至宝地跑去告诉展鸿志。
    (正文)

    展鸿志一听心都激动得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他忙问道:“在哪里?”那个自强军说了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赶了过去。来到小院前他飞快地扫了两眼,如那自强军所说,这院落里整齐干净,连鸡、猪等禽畜都各安其位,除了那个自强军说的窗户纸和鞭炮壳之外,完全看不出和别的人家有什么差别。展鸿志略一犹豫,还是走进了院子里,高声问道:“有人没有?”很快便有一个穿花布棉袄的大嫂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一只手里捏着一个削了一半皮的土豆,另一只手却拎着把菜刀,她便是铁蛋媳妇,看到展鸿志之后,像是连珠箭一样地问道:“刚才是你招呼的?你找谁?有啥事?”展鸿志道:“吴绪昌是住在这儿吗?”铁蛋媳妇道:“吴兄弟早上好像出门了,待我问问。”说着扯着嗓子招呼了起来:“大妹子,你出来看看,外面有人找吴家兄弟!”展鸿志听说吴绪昌不在,心里大是失望,但转念一想他媳妇既然在这儿,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远,实在不行就让他媳妇给带个话呗,于是他就立住了脚等待屋里人出来。

    铁蛋媳妇话音刚落,屋内传出一个又清又脆的应答:“来了!”门帘子刷地闪了一下,一个二八佳人迎面摇摇而出,但见她眉不描自秀,鬓不理自妍,一件红布袄衬得粉脸如同出水芙蓉一般,连头顶明晃晃的太阳似乎一下子都失了神采,瞬间变得黯淡无光,把个展鸿志当时就瞧傻了。他本出身富户,亲朋故旧无一不是洧川有钱有势的角色,来到辽东在县城走街串巷,甚至连长三堂子和大烟馆也钻过,什么样的人没见到?可是见到这样的妙人,他竟也有些局促起来,期期艾艾地问道:“绪昌兄去哪儿了?”絮柔是认得他的,但却没有多话,只是从袖口中递过一张字条:“外子今早上有事出门了,临走前叮嘱我若有人来找便将纸条给他看。”

    展鸿志狐疑地从她纤纤素手中接过纸条,见上面写的却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字体飘逸出尘,颇有不拘一格之感。原来今天早上吴绪昌偶然听到窗外枝上两只喜鹊相戏,遂心占一卦,知道有熟人今天到访,并且会邀请自己重回旧灶。吴绪昌不愿与他相见,又不忍心当面拒绝,故此写下这首诗表明心迹,嘱托絮柔交给来人。
    (正文)

    展鸿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来寻早在他的计算之中。但他从小受诗书熏陶,也是一个颇有才气之人,略一思索便对絮柔道:“乞借笔一用。”絮柔回到屋中取来饱蘸浓墨的毛笔,展鸿志提笔在纸上续写了四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的字则要工整得多,但却也显得拘谨,絮柔看出来他是临过欧体字的。他将纸条还给絮柔:“若是绪昌兄回来,一定要让他看到这张纸条。”絮柔点点头,请他进屋里坐。展鸿志没见到吴绪昌,自然不便和人家内眷相对,便告辞离开了。

    待到晚间吴绪昌从外面回来,絮柔拿出纸条来:“你说的果真不错,今天确实有个人来找你,我给他看了纸条他还不肯走,非得在上面留下一行字。”吴绪昌看了看笔迹,一下子便猜到了来人:“今天来的必定是展鸿志。”絮柔道:“不错,就是他。看他今天的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过来,到那时可怎么办?”吴绪昌沉吟道:“看他这么急着找我,自强军内必然出了变故。不过当初是教习负我在先,我且再试一试他。”遂在纸上又题了几句:“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可令公喜?”题完这几句词后,吴绪昌将笔搁在砚台上:“我料定他明日还会来,还是你出面应付便是。”絮柔道:“瞧他也不是易于打发的人,我看你呀干脆就见他一面吧,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自从嫁给吴绪昌以后,她便处处从吴绪昌的立场来想问题。吴绪昌却摇头:“不,再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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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展鸿志果然又来了。絮柔给他看了吴绪昌留下的字,他沉吟一会儿,还是在纸上继续写道:“此恨只堪天共语,良平之奇又如何!”不同于前面的诗句皆出自古人之手,这句话却是吴绪昌当年亲口吟诵的。原来在健行学堂时,大家目睹时艰皆是非常愤慨,那时候众人都是年少轻狂的士子,未经什么艰难世事,说起话来自然都是慷慨激昂。当时有人提议每人自创一句诗表达心境,吴绪昌所说的就是这句。大意就是:我心中的愤怒只有向上天倾吐,即便是像张良、陈平那样的智者处在我这个境地又能怎么样呢?也幸亏展鸿志识记过人,过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记得分毫不差,提笔便把这句话默了出来。

    展鸿志走了之后吴绪昌回来,看到他写的这两句话长久无言。絮柔问他,他只是道:“难为他了,当时的激愤言辞居然还记得。”絮柔听他话语中有松动的意思,不由急切起来:“小昌哥,你可不能犯了耳根软的毛病,自强军就是个大火坑,去了之后进不得退不得,最后什么没得到不说还落人埋怨。”若是在成婚以前,吴绪昌听到絮柔说这番话估计也就付之一笑,该怎么做还怎么做,絮柔的话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但他和絮柔既已结缡,便不得不着重考虑她的意见,免得她再在暗中抹泪。现在絮柔这样说,他内心中虽然也在犹豫,但嘴上却安慰道:“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便是,不回自强军了。”絮柔抿嘴乐了:“这才是我的夫君,说过的话不要忘了啊。”

    次日展鸿志重又找上门来,这次吴绪昌没有躲,就在家里静候他的到来。展鸿志气喘吁吁地进门,见到吴绪昌第一句话便是:“绪昌兄,你让我找得好苦!”吴绪昌微微摇头:“为什么要找我呢?我现在和寻常布衣一般无二,也不能帮到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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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鸿志恳切地说道:“绪昌兄,姜教习已经去世了,就算和他有什么恩怨也一笔勾销了。自强军需要你,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吴绪昌叹道:“非是我不愿意回,只是此自强军非彼自强军,我回去又有何益?我只盼你能知难而退,谁想到你给我来了个三顾茅庐!”展鸿志道:“刘备三顾茅庐请来了诸葛亮,我就算往这里跑十次,能请动你也心甘情愿啊!”

    吴绪昌虽然明知教习已不在人世,又看他诚心而来,却仍不愿前往:“展兄,咱们同窗一场,论情分那是没得说的,只是此事牵涉甚大,我的确恕难从命。”展鸿志道:“绪昌兄,自强军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也是自强军的创建者之一,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么失败吗?”吴绪昌道:“展兄,你说的情况我也全都了解,若我所料不差,自强军现在第一是缺钱,第二是缺人,我虽然已经脱离了自强军,但终究还是一些香火之情,只是确实身不由己没法回去。这样吧,我且替你推算一番,看看何方有财,你先去取一些来支持自强军,别的事以后再议。”展鸿志听到他口气已不似一开始那般生硬,不好逼得他太紧,便说道:“好吧,那你就看看我上哪儿能获得钱财。”

    吴绪昌取出三枚铜钱,合在手心之中祷祝一番,然后向空中连续抛掷六次,便得到一个卦象。他看了看卦象,对展鸿志道:“财分只在眼前,去此地西北六里之外有一户人家,是个祖上有功名的富户,姓氏之中应带有草头,他家之中这些日子家宅不安,这是地下有虫子作祟。我给你写一张符,你到了他家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就站在院子正中的立极点上将符化在水中,然后浇在地上,一刻钟之内必然有虫子破土而出。这家门外有一株半荣半死的老树,你从树上折一根树枝,只要虫子一出来就拿树枝将它杀死。那富户必然会赏你钱财,他问你要多少,你也别说具体数,就伸三个指头就行了。”展鸿志可没学过术法,他听到吴绪昌交待了这么多脑袋都大了:“我,我能成吗?”吴绪昌道:“肯定能成,你就信我的吧。”展鸿志犹豫道:“我心里没底,要不你陪我去吧。”吴绪昌道:“这件事没啥难的,只要记住我的话就成。”说着给展鸿志画了张符让他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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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鸿志见劝说不动他,只好自己带着那几个自强军赶去西北。待他走了之后絮柔埋怨吴绪昌:“你既然不准备回自强军何必出手帮他?”吴绪昌道:“有些事情一失一得也很难分得清对错。展兄是实在人,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次也让我不忍心,这次就算我帮他一次,以后他有什么事也找不到我了。”絮柔叹道:“但愿如此吧。”

    六里地不算远,展鸿志脚步又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吴绪昌说的地方。到附近一打听,这儿果真有一户姓曹的富户,门前有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榆树,一半树干已经焦黑,展鸿志猜测这便是吴绪昌所说的半荣半死的老树,于是便从上面折下一根树枝提在手里。他以解灾的名义敲门进去之后就站在院子当中,看见天井中间有一处并未落雪,而是裸露着原本就有的褐色泥土,他想吴绪昌所说的虫子一定就在这下面。他要了一碗水,先掏出符纸来化成灰之后融入水中,而后按照吴绪昌教的泼在地上。过得片刻之后,那块地面上的泥土微微颤抖起来,且在颤动中不断向上隆起,他就手持着树枝在旁候着。过了片刻那泥土越升越高,简直像一个倒扣的大碗。曹家人一开始对他还有几分怀疑,此时也不由敬畏起来了。

    倏尔泥土自顶向外散开,两只带着黑色甲壳的螯钳先后从泥土探了出来,再然后是同样覆着黑色甲壳的尖脑袋和胖滚滚的身体。虽然它还没有完全从泥土中爬出来,但瞧大小至少不逊于一个拳头。旁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更有些胆小的人不住往后退,连展鸿志心头也跟着敲鼓,但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露怯,更不能打退堂鼓。他拿着树枝没头没脑地就朝虫子抽了下去。那虫子虽然甲壳厚重,但也负痛而逃,展鸿志唯恐它跑掉,赶快就用树枝末梢对准它的背脊扎了下去。这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道,但听噗嗤一声,树枝深入那虫子肚腹之中,里面流出了很多鹅黄色的浆液。那虫子晃着螯钳颤颤地抖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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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鸿志长吁了一口气,旁观的曹家众人也都如释重负。曹家的当家人向展鸿志表示谢意,又问他要多少酬金。展鸿志按照吴绪昌所教的,伸出三根指头比了一比。曹家当家人缓缓点头,让从人去后面取银子。不多时家人竟然端出一个托盘,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展鸿志快速估计了一下,这些银子居然有三十两之多,不由一下子心花怒放。当朝皇太后赏赐瑾妃银子,在平常日子中也就十两上下,自己这一番举动居然能拿到三十两,那还不是发了大财了?他赶快接过银子,道谢之后就走了。门外跟他来的几个自强军正在心中惴惴,看见展鸿志托着银子喜滋滋地出来也是高兴非常。展鸿志道:“这银子是吴绪昌指点我们的,应该先去他那里看看。”这几位自强军也无异议,于是他们没回自强军,反而重向吴绪昌住处走来。

    六十六、东进

    展鸿志回到铁蛋家,见到吴绪昌之后便摸出十两银子,说这是给吴绪昌的酬劳。吴绪昌摇头:“自强军现在正等米下锅,你还是拿这钱多买一些粮食吧!”展鸿志不死心:“你真不打算和我一道回去看看?”吴绪昌道:“不必了。你见到我的事也不用和他们提起,否则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兄弟。”展鸿志见他语气坚决,也不好再劝,只得拿着银子回了自强军。

    洪旭原以为他必定两手空空地回来,没想到他还真拿到了大笔银子,不由双眼放光,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展鸿志不好说出吴绪昌,便说自己机缘巧合去一个富户家中帮忙,他为了答谢自己给的酬劳。洪旭吃惊地道:“帮的什么忙能给这么多银子?”展鸿志见他刨根问底,只得将自己除去虫子的事说了。洪旭怀疑地看着他:“你也会术法?以前可没听你提起过啊。”展鸿志道:“就会一丁点,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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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旭猜测其中另有隐情,便将跟他去的那几个自强军叫了过来,才知道原来展鸿志是得到了吴绪昌的指点。洪旭心中暗暗感慨,但他知道莫岁寒心中对吴绪昌有抵触,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将吴绪昌请过来,只是责怪展鸿志为什么不和他讲明。展鸿志见事情瞒不住,才将吴绪昌对他讲的话都说了出来。洪旭道:“自强军虽然不能请他回来,但你可以经常去向他请教,这样他也一样能帮上我们的忙。”展鸿志闻言喏喏。

    知道吴绪昌在前左所村子中的自强军可不止一个,很快这个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自强军中蔓延开来,乔晓杰、曲人良也都听说了,他们的命都是吴绪昌救的,对吴绪昌深怀感激,听到消息后就来找展鸿志求证。展鸿志确认了他们听到的传闻,乔晓杰问道:“那怎么不把他喊回来呢?他要在的话自强军不早就变样了?”曲人良脖子上至今还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是啊,若是吴绪昌在肯定能替我报仇。”展鸿志苦笑:“你以为我不想请他回来?我去他家找了他两次,他都借故出去,第三次才碰上面,后来我苦苦央求,他才指点我这么一个赚钱的法子。”曲人良看着乔晓杰:“要不我们两个过去看看?也许他另有苦衷呢?”乔晓杰道:“是啊,我被那个鬼面判官打了一掌,多亏绪昌援手,现在也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呢。”展鸿志认为吴绪昌既然抱定心思,就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邀约,但乔晓杰和曲人良坚持要去,展鸿志也无可奈何,只得将吴绪昌的住处告诉了他们。这二人假借他事离开了自强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了老林子。

    对于他们的到来吴绪昌是有预料的,其实他也知道自强军那么多人回去没法不走漏消息,乔晓杰他们知道这个地方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吴绪昌问道:“你们都还好吧?”乔晓杰道:“我们过得都还马马虎虎,反正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多活一天就是赚了。”吴绪昌道:“那就好,你们还有别的事吗?”曲人良见吴绪昌有赶他们走的意思,急急地道:“绪昌兄,我们并不是来请你回去的,我们想跟着你一起把洋人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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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倒是大出吴绪昌的意料,他问道:“你们在自强军里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跟着我干?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现在已是一个闲人,不比在水溪车站的时候了。”乔晓杰忙道出了他们二人的真实想法。原来自强军虽然摊子铺得很大,但基本只靠姜冰之的个人才能维持,虽然表面上看这个群体一团和气,也能携手共同对抗洋人,但群体内部天然存在着缺陷,有着很强的离心趋势。大体上说,自强军内的人由三部分组成:其一是洪旭、福义等早年跟从姜冰之的自强社老兄弟,这部分人大多头脑简单,没有什么眼光,是良好的冲锋陷阵角色;其二是姜冰之在健行学堂的弟子,这些人素养很高,能力也较全面,缺点就是做事有时过于理想,不是特别踏实;最后就是自强军来到辽东以后慕名加入的人了,这些人以本地农户为大头,人数最为众多,他们同样不识大字,但因他们对当地情况熟悉,方方面面都还得仰仗他们。不过这群人却长期受到前面两派的压制,一时难以出头。

    姜冰之活着时指定洪旭全面接管自强军,洪旭虽然尽心竭力,但终究限于才能天分,自强军发展每况愈下。而洪旭眼见健行学堂出来的这批人精明强干,生恐自己哪一天会失了权柄,所以对健行学堂出身的这批人多所排挤。莫岁寒原本就执掌自强军的部分权力,周传曾指挥部分人去东辽河沿岸活动过,这两个人地位较为稳固,洪旭一时不敢乱动。但乔晓杰、曲人良属于哪头都不靠的软柿子,自然便是洪旭首选的打击对象。他们受伤之后长期养病,洪旭乘机将他们原本管的事务移交给自己的老弟兄来管,等他们伤势渐痊之后也没再给他们,因此这三人在自强军中倍感寒心,便想请吴绪昌出面自立门户。

    吴绪昌看这二人的样子知道让他们回去是不可能了,但自己若是真带他们出去却又危险万分,别说别人,絮柔那儿肯定便不会同意,这却如何是好呢?乔晓杰看出了吴绪昌的犹豫,大声说道:“绪昌,你放心,我们既然跟着你干那就没打算往后退,你要我们怎样我们就怎样!”曲人良也说道:“《水浒传》里阮小七说‘这一腔热血只卖与识货的’,我们今天也是这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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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絮柔这时从门外进来,她早已趴在门上听了半天话,此时看到这两人越说越激昂,唯恐吴绪昌被他们带走,便急匆匆地进来劝止吴绪昌。吴绪昌早明白她的意思,刚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不料乔晓杰却转向了絮柔:“这位便是弟妹吧?自强军中都传说弟妹知书达理,一向识得大体。绪昌兄带领我们共抗洋人乃是正义之举,弟妹想必也是十分赞同的了。”曲人良道:“弟妹深明大义,哪有不支持的道理?说不定还准备和我们同去抗敌,效仿商王后妇好,谱写一段巾帼传奇哩。”

    絮柔纵然机敏多智,但论到舌辩怎么可能会是这些靠笔墨口舌为生的生员对手,一时竟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乔晓杰又转向吴绪昌:“绪昌兄,弟妹都大力支持了,你还在那儿犹豫,这可不是你一贯的性格啊!”吴绪昌看了他们一眼,内心中天人交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了:“好吧!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做些事,但我有三个条件,你们应允了我才会去:第一,咱们不能在本地做事,需得到外面另创天地;第二,不能拆自强军的台子,也不准擅自和自强军联系;第三,令行禁止,该赏就赏该罚就罚。”曲人良和乔晓杰听他说出三个条件,都高兴地说道:“绪昌兄,就这些条件我们全都答应你!你现在就吩咐我们该怎么办吧!”

    絮柔本来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此时见事情已成定局,更是尴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吴绪昌看出她的不平,便拉着她坐到了炕沿上:“咱们一块商量一下吧。”絮柔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怏怏地坐下。吴绪昌则面对乔晓杰、曲人良二人侃侃而谈:“教习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建议过教习,东边的凤凰厅一带将是大有可为的地方,俄国人要想保住辽东也一定会下大力气经营那里,我们过去适逢其会,正是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乔晓杰、曲人良在大势判断上不及吴绪昌,自然唯他马首是瞻,三人商定了一些具体情况,直到掌灯时分兀自不肯散去。絮柔实在看不下去,端着饭菜出来问乔、曲二人:“要不你们也在这儿对付一点?”他们觉得打搅了主人用餐,这才举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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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絮柔等吴绪昌送他们出门后,埋怨吴绪昌道::“你不是说不答应他们的吗?怎么又反悔了?”吴绪昌只得耐心开解她:“絮柔,整个辽东现在都被俄国人给占了,他们在此凌虐百姓荼毒生灵,你又不是没看到,我也是堂堂华夏男儿,怎么能让他们在这儿再胡作非为下去?”絮柔的泪水漫过了明亮的双眸:“可是,你也得考虑一下我的想法啊?之前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不再参与这些事。”吴绪昌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他能感觉到絮柔的身体微微颤抖:“絮柔,如果我不去的话只怕这辈子是不会心安的,你总不忍心看着我天天闷闷不乐吧?”絮柔眼中噙着泪珠:“可我只想和你过平凡的日子,不去理会那么多是非。”吴绪昌的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你一直是最支持我的,不是吗?”絮柔虽然仍在抽抽噎噎,但知道事情已然无法挽回,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虽然絮柔并未对此表现出十足的热心,但铁蛋却高兴坏了,他对吴绪昌说道:“吴兄弟,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平凡人,迟早能闯出一番天地。你现在既然要出去,那没说的,我还跟着你干!不仅这样,我还要把翔子、胡本、纵海、大成子也都招呼过来,谁要是不去我就砸他个满脸花,哈哈!”他的爽朗笑声非常响亮,连屋外树枝上栖着的麻雀都被惊了起来。吴绪昌受他情绪的感染,也禁不住会心一笑。铁蛋是个说话办事爽利的人,他立刻就去村中找了之前在自强军并肩奋战过的袍泽。那些人听说是吴绪昌要拉队伍,没有丝毫犹豫就都答应了。他们说道:“跟着吴兄弟,我们干啥都放心!”乔晓杰、曲人良也赶了过来,和这些往日的兄弟重新叙旧,大家决定立即出发,现在就到凤凰厅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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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怕絮柔伤心,没敢告诉她什么时候走,只是私下里找了铁蛋媳妇,请她代为照料。铁蛋媳妇笑道:“吴兄弟你尽管放心,我和大妹子处得就和亲姊妹一样,我保证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吴绪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袱,那里装着一些银子,他除了留下几钱自用外,剩下的全推给了铁蛋媳妇:“嫂子,这日常吃用就花我的银子,别舍不得。”铁蛋媳妇推辞:“咱在村里花不着什么银子,你们男人做事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还是你留着吧!”吴绪昌道:“嫂子,你这样可是见外了,这钱你必须留下!”铁蛋媳妇见推辞不得只好收下。

    早春一个犹有凉意的清晨,吴绪昌带着一支十多人的小队伍悄悄离开了村庄,赶往他们从来都没去过的凤凰厅。当他们走出半里多地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呼喊:“小昌哥,等一等!”吴绪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他心头一热,赶快停下脚步:“絮柔,你来了?”絮柔脸上被寒风吹得通红,她如小鹿一般灵活地跃了过来:“小昌哥,你们走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说着她将背在背上的一个包袱解了下来,珍而重之地递到吴绪昌手上:“这里面是给你缝的两套衣服,还有两双鞋,你就倒换着穿吧!”

    吴绪昌看到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和她在蛇谷初相见的日子,他疼爱地说道:“我不在这的时候你也要保重,等着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絮柔认真地点着头:“一定!”吴绪昌握住她冻红了的小手,深情地望了她一眼,就招呼大伙儿继续上路了。走出很远后他回头望去,絮柔仍在原地痴痴站着,一任冷风将满头青丝高高扬起。她看见他扭头拼命地挥着手,吴绪昌心头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颇有些难过,他吸了一下鼻子,硬下心肠继续往前走,他不想在铁蛋他们面前表现得太软弱。
    (正文)

    过了几天他们就进入了凤凰厅地界,到了之后他们才知道,日本军队从朝鲜越过鸭绿江西进,已经和俄国军队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仗了。双方在此大打出手,弄的周边数十里一片狼藉,毁坏百姓房屋无数,更让不少人成了无处可归的流民。凤凰厅的清廷官员奉行上面的中立政策,对此漠然视之,任凭双方怎样动手都一声不吭。但百姓们可不甘忍受这样的欺侮,他们自发组织起来保卫村屯,也曾和俄国人正面交锋过,虽然大多数都惨遭失败,但仇恨的种子却在大家心目中生根发芽,一俟有机会便破土而出。

    吴绪昌一来到这里,发觉这儿正是用武之地,便将从前左所带来的众人召集在一起,让大家以两三人为小队分头联系在附近活跃的义军或在民间有名望的乡老耆宿,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待立住脚后再相机行动。乔晓杰道:“如果遇到合适机会,咱们可不可以先干着?”吴绪昌说道:“倘使遇到可以出手的时机,那当然可以试试,不过我们现在就这么点本钱,可不能都搭上去。”众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哄然大笑。吴绪昌见大家没有提出不同意见,便示意大家可以分开活动了。

    这一带的老百姓饱受兵燹,吴绪昌派出去的几个小队不费什么工夫就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和拥护,并且答应为他们传递消息,这让他们无形中多了数不尽的耳目,日、俄双方军队在附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吴绪昌。从这些百姓口中吴绪昌了解到日本舰队在旅顺口外的海面上趁俄军给舰队司令夫人过生日之机发动偷袭,击沉击伤多艘舰只的事,知道这场大战日军准备比俄军充分得多,看来日军虽弱,但对这场大战却怀抱着不可告人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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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曲人良领过来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告诉吴绪昌他是俄国人雇佣的向导,有重要情况要说。吴绪昌忙请他坐下来,那汉子见吴绪昌平易近人,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在这附近活动的俄军南满支队部分军队正在向东南方向行进,还征调了大批民夫随军一同行动,看样子有一场大仗要打。吴绪昌对附近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他们迎面的是日军侧翼的一个旅,俄方兵力占据优势,看来俄军是想吃掉这个旅后对渡江而来的日军形成左右包夹。吴绪昌问那个向导是否可以带他们去民夫队中,那向导说俄国人正愁民夫不够还在到处抓人呢,要是有人去可正是求之不得。于是吴绪昌将乔晓杰、曲人良、铁蛋等都召集到身边:“俄国人如果突破了侧翼,那日军渡江过来的第二军整体必定守不住而后退,他们继续在此盘踞我们将无法驱逐,必须利用日本人牵制他们,具体到眼前我们得让日军守住这块地方。我打算带几个人去民夫队里面做些事,你们谁愿意和我同去?”乔晓杰等人都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吴绪昌就喊上乔晓杰和铁蛋两个人,因为他深知沙俄军队并没那么好糊弄,带多了人过去反而有风险。

    他们来到民夫队后,很快就分散到各个分队中。民夫们对抓他们来干活是不情不愿的,而且在战场上炮弹是不长眼睛的,无论是挖壕沟做苦力还是搬运粮草弹药都有风险,随时有可能倒在阵地前,因此当吴绪昌告诉他们可以争取逃走时他们都心有向往,但部分人心里也有顾忌,那就是沙俄军队总是拿火铳看着他们,他们哪有机会轻易离开?吴绪昌要他们耐心等待,一定会等到合适的时机的。众人暗中相互串联,并形成了一套简单的口令,“大解”就是集体往外逃,“小解”是分批往外撤,如果时间紧迫来不及传递口令,就点燃一支火把,左右摇晃三下,同样表达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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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夫队一直跟随俄军行动,不多久前面的俄军已经和日军有了零星接触,不时传来枪炮响声。如果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还能看到炮弹爆炸时的闪光和腾空而起的黑烟。吴绪昌估摸着他们这支民夫队快要上场了。果不其然,黄昏时分那个和他们联络过的向导来了,他告诉民夫队,俄军刚刚抢占了一个山头,日军不甘心地来攻打了两回,结果都无功而返,估计一会儿俄军便会让他们上去抢修工事。吴绪昌赶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他发现这山头背后有一条深沟,沟两侧都长着茂盛的树木,敌人携有重炮的大部队是无法开到这里的,防守不会很严密,从这儿撤出去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他悄悄将这个情况告诉了乔晓杰和铁蛋,二人又转告了数量众多的民夫。

    不多时,一个俄军小头目凶神恶煞地提着马鞭子过来,喝令民夫队进到山头上抢挖壕沟。民夫队在五六个持枪士兵的逼迫下缓缓地移到山头,到达指定地点后,他们便埋头挖掘起来。此时日军刚刚结束一场攻击,如潮水般地退下去了,连对面的火炮也停止了轰击,战场上是少有的寂静。负责防守的俄军除小部分仍在警戒之外,大部分就趴在地上就地养神,等待日军下一次冲锋。

    吴绪昌原以为这儿俄军不会很多,不料到了上面才发现,警戒和监督民夫干活的俄军至少有二三十人,山头上每隔十数丈就有一名俄军,除此之外与这里平行的另外一个据点上也晃动着俄军的身影,看样子按原定计划撤走已经不可能了。好在这时天色已经昏沉,俄军害怕点燃火把给日军火炮指路,也没有点起任何光亮,这倒给了吴绪昌一个机会。吴绪昌摸到乔晓杰身旁,一面埋头在壕沟里挖着一面用大拇指指了指上头,双手比划了一个掐的动作,乔晓杰明白过来,沉稳地点了一下头。
    (正文)

    俄军的监工在壕沟上面来回巡视,大约每隔一炷香他便能走上一个来回。当他再次走到吴绪昌所在壕沟上面时,吴绪昌倏尔从壕沟中跳到他身旁,右手化掌为刀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后脖颈上。这一下既迅且狠,那名俄军哼也没哼一声就朝地下倒去。乔晓杰在下面伸手接住,没有让他直接倒在地上。乔晓杰和吴绪昌事前虽然并未专门训练过,但作为同窗最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乔晓杰用手背凑近这俄军的鼻子,才发现他一点儿呼吸也没有,已经死在吴绪昌手中了。他赶快将俄军披在外头的大氅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学着俄军的样子在壕沟上来回巡查。

    吴绪昌做完这一切后丝毫没有停留,展开禹步如鬼魅一般地蹿到下一个值勤的俄军身后,又如法炮制将他也放倒,这次他将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旁边站立的俄军看到这人穿着大氅,毫不怀疑他便是自己人,因此吴绪昌得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施故伎,待到将铁蛋也换上来之后,他便利用自己、乔晓杰和铁蛋三人所站的位置,暗中传下“小解”的暗号,指挥民夫从其他俄军注意不到的地方直奔深沟而去。民夫们知道这是吴绪昌费劲千辛万苦为他们争取来的机会,都小心翼翼地向外移动着。因为其他民夫还都在卖力地挖掘,铁锹和土石相碰的声音并未减少多少,第一队民夫得以顺利撤出。正当吴绪昌准备让其他民夫也陆续离开时,突然他看到远处日军方向一个红点闪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日军发射火炮了,按照日军的行动规律,他们很快便会发动新一轮攻击。他顾不上许多,直接喊了一嗓子:“快跑!”话音刚落,前面的壕沟里亮起一团火光,大地紧接着一阵剧烈摇晃,铺天盖地的爆炸声迟滞了片刻才传入耳际,震得人脑袋都嗡嗡直响。
    己亥日,连载第二百七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此时不仅仅是民夫队,连熟睡的俄军也都炸了锅,他们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赶到阵地前,开始集合部队还击。吴绪昌眼见今天功败垂成,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只能冒着炮火率领民夫队往深沟里赶。民夫队虽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但当大家在火光中看见吴绪昌仍在奋力指挥众人后撤,大家心头稍稍安定,跟着前面人的步伐向后跑。俄军虽然注意到了民夫队的逃跑,但眼下他们要应付日军,也顾不上管民夫队了,吴绪昌他们没有遭受多少伤亡就集体退入了深沟之中。耳听山头上枪炮声越演越烈,炮弹都奔着俄军据守的阵地而去,却没有轰到这里,大家都长长松了口气。吴绪昌却说道:“这儿并不安全,左右两侧都有洋人,咱们趁着晚上快些出去,不然等天亮了就麻烦了!”众民夫听从了吴绪昌的劝说,大家连夜跑出深沟,后面虽然遇到了零星的俄军小队,但黑暗之中不辨彼此,竟也被他们蒙混过去。有几个人感念吴绪昌冒险拯救,就决定留在吴绪昌身边跟他一起做事。

    随后吴绪昌就听到了战场的消息。那一晚日军数十门火炮将俄军阵地轰成一片火海,俄军最终没能守住山头,不得不败退下去。虽然后来俄军又调集重兵反击,但日军沉稳应战,以一个旅的兵力挡住了俄军主力兵团的攻击,最终俄军没能将日军赶过江,日军渡江而来的第二军在安东、凤凰城等地逐渐站稳了脚跟,日俄之间的战斗陷入到了更深层次的胶着。乔晓杰、曲人良等听到消息后纷纷向吴绪昌道贺,吴绪昌叹道:“可惜我们实力不济啊!洋人都有火炮火铳,我们现在却连大刀长矛都配不齐,无论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获胜,要赶走他们恐怕都非一时之功。”乔晓杰先是附和着叹了一声,但他转瞬又说道:“日本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强大啊?三十年前两艘中国舰船停靠在长崎,不害让日本人也大大震惊了一次吗?他们那时候比我们还落后,不也发展到今天的船坚炮利了吗?”吴绪昌道:“说得也有道理,但愿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
    (正文)

    吴绪昌率领众人一直在凤凰厅属地活动。日、俄双方但凡有大战,他们事前都会派人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有能利用的机会。不过接连两个月双方进行的都是大规模的作战,参展人数动辄成千上万,每次打起仗来都地动山摇,像吴绪昌率领的这支小队伍连往前靠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吴绪昌也没有气馁,他后来发现日俄双方都在互派间谍侦查对方,便也时常带人扮成剃头匠、货郎担、磨镜师傅等潜入乡间,利用这些职业的便利特点向双方散布消息。

    在这个过程中吴绪昌发现,日本人比俄国人更善于搜集后饿把控信息,沙皇虽然将整个辽东升格成为了远东总督辖区,并且让自己的亲叔叔当上了总督,但这位总督大人管理十分粗放,自恃武力强劲,压根不把日本人放在眼中。而对比之下日本人至少在两三年前已经有意识地针对俄国人进行了布局,对俄国人的了解要远比俄国人对他们的了解要多。由于战斗一开始俄强日弱,相比之下吴绪昌制造的对俄国人不利的消息更多一些。他所做的这些事简直就是刀尖上起舞,所以每日也是居无定所,甚至一天之内要变换多次居处。

    这天乔晓杰跑来告诉吴绪昌,说俄军连续好几天都没有辎重队过来了,也没见他们有粮草补充。吴绪昌紧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看来俄国人不打算固守这里,而是准备退回析木城了。”乔晓杰紧张地道:“那怎么办?”吴绪昌道:“你先去析木城通知城外的百姓撤离吧!要不然俄军一过,那儿的百姓就遭了殃。”乔晓杰应声:“好,我这就去通知。”吴绪昌沉吟片刻,决定亲自去查探一番,看看俄军究竟会选择哪里作为退军的路径。他刚要出发铁蛋却凑了过来,问他要去做什么。吴绪昌和铁蛋在长期的相处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平时视他如同大哥,见他问起便说自己要去俄国人那儿探路。铁蛋说道:“我也跟着一块去吧,有事还能帮上点忙!”
    (正文)

    吴绪昌觉得此行凶险,原本不想带他同去,但后来看到他言辞恳切,也就点头答应了。吴绪昌改易装扮,变成了一个剃头匠,但见他左肩上担一个剃头挑子,一头挑着热水,另一头则挑着脸盆、胰子、手巾、采耳的耳勺等物件。铁蛋不会剃头,背了一个背筐,里面装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磨刀石,可以给人磨个菜刀、剪子等铁器。他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拿了两面铜锣,每走几步路便敲上两下,吆喝一嗓子。两个人不便通行,相隔了约有二三十丈,在平地上可以相互望见,遇上什么情况打个手势便可以传递消息。

    走了一会儿之后铁蛋来了生意,有一个农妇从家里追出来让他帮着把家里的菜刀镪一镪,铁蛋只好随着她走了,吴绪昌不方便等他,便示意他到前面候着。铁蛋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眨眨眼睛。吴绪昌担着剃头挑子自去前面勘察,他凭借着自己出众的能力,从俄军可能出现的几条路径一一走过,心内大致已有了底。眼瞅着太阳快要傍山了,吴绪昌看到还有砬子屯没有去过,决定去那里转转。但走着走着他就想起铁蛋来,按理说他早就应该过来和自己会合了,怎么这半天还没见人?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看,前面却是通向还没走过那条路的路口,有一个尖顶小房子矗立在路边,门前有两个沙俄兵懒洋洋地站岗。

    恰在此时,铁蛋背着背筐从前面一条岔路走了过来,他没有瞥见吴绪昌,径直便想从沙俄兵的监视下横穿过去。不料那两个沙俄兵看见他之后却连声怪叫,铁蛋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继续闷头朝前走,这两人却猛地跳上前来,饿虎扑食一样扭住铁蛋的双臂,将他强按在了地上。一个沙俄士兵朝里面喊了句什么,从小房子里又钻出来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绳子,眨眼间将铁蛋捆了个结结实实。原来俄国人在战场上屡屡吃亏,也怀疑到日本人扮作探子刺探军情,那两个沙俄兵眼见铁蛋身材粗壮,怀疑他便是军人改扮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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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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