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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29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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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展鸿志反驳道:“咱们现在主要打的是俄国人。日本人比俄国人弱,就算帮着也未必能打赢。如果能让俄国人大伤元气,以后咱们的事就好办了。”吴绪昌一直在旁默默看着他们争辩,没有参与讨论。其实红松嶂附近的俄军总数很有限,如果莫岁寒之前所言不虚,那这儿俄军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汉军营的兵力。沙俄南满支队的主力估计现在已经到了凤凰厅属地,这里小规模战斗的胜败于大局是没什么关碍的。之前他曾经建议姜冰之派出一部分人到九连城一带预作准备,可惜姜冰之并不支持,只愿在府城附近打转。吴绪昌同他意见相左,大多数时间只好闭口不言。

    不想姜冰之在这时突然点了他的名字,要他就着现在的情况说几句。吴绪昌无关痛痒地说了几句,浑没半点讲出他的真实想法。姜冰之微微皱着眉头,一个“川”字在两眉中间隐隐现了出来,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吴绪昌停下来的时候,他抬起头,两道锋利的目光刺向吴绪昌:“说完了?”吴绪昌说道:“说完了。”姜冰之又将目光转向莫岁寒,问他有什么好办法。莫岁寒说道:“俄国人现在仍然用东清铁路运送物资,虽然戒备是比以前加强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乘之机。像今天这种伏击战并非我们最擅长的,还是放响墩比较合适一些。”姜冰之眼前亮了一亮:“说下去。”

    莫岁寒继续下去:“东清铁路上的俄军现在有两股,一股是远东总督直属的铁路巡查部队,另一股是伊科维奇指挥的特殊作战分队。青龙碾子的那支俄军原来就是伊科维奇主管的,现在并入了他的特殊作战分队中,是保护水溪这一带铁路的绝对主力。远东总督的铁路巡查部队也会视情况从奉天、旅顺两个方向增援,所以并不能轻忽。我的想法就是,趁合适时机引开青龙碾子的俄军,在铁路巡查部队未赶到之前再破坏东清铁路,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姜冰之紧接着问道:“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合适时机?”莫岁寒道:“我听彼得洛夫说,俄国人也要过年的,但他们的年比我们要早一些,每逢过年他们都跑到一起又唱歌又跳舞,那时铁路防备一定松懈,如果再将青龙碾子的人调走,那就大功可成了。”姜冰之兴致勃勃地说道:“这倒可以试试。”
    (正文)

    吴绪昌和莫岁寒毕竟还在东清铁路上帮工,未到天明便各自散去。他们回到水溪后,换下沾满了泥水和血迹的外衣,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然后按部就班地上工。吴绪昌刚刚到车站,就见伍进财和奥涅金走了进来,吴绪昌忙上前和他们打招呼。伍进财笑着对吴绪昌说道:“吴老弟,今天你可以省点肚子了。”吴绪昌微微一怔:“这从哪说起呀?”伍进财道:“昨天你不歇工没来嘛,水溪的地方贤达和各界名流摆下宴席,邀请咱们全都去打牙祭哩,你的请柬我都替你收下来了!”说着递过来一张大红请柬。

    吴绪昌拆开一看,见上面抬头写的是:恭呈吴幕佐绪昌亲启。接下来是:东清铁路纵延南北,惠我桑梓,水溪同仁无不被受恩泽铭感五内,谨订本月廿五日酉时于鸿宾楼略备薄宴,敬邀大驾光临。吴绪昌看过之后暗暗纳罕,水溪地方贤达和东清铁路的俄国人素无往来,今天怎么如此客气,甚至花费大力气来请东清铁路的所有人呢?而且他们在称呼语上也煞费苦心,如他本人在东清铁路无权无势,这些人也给安上了幕佐的称呼,其实幕佐就是幕宾,一般俗称师爷,吴绪昌在东清铁路上也就是个帮闲的,哪里和师爷挨得上边?他们不过是为了抬高吴绪昌不得不找出这么个词来。吴绪昌问伍进财:“咱们车站的所有人都去吗?”伍进财点头道:“对,他们全都邀请了,但没有护路队的。哎我说吴老弟,你怎么不高兴啊?那鸿宾楼可是咱这地方一等一的好去处,里面各种好吃的数不胜数,不说别的,光包子就有几十种,我现在想想就流口水呵!”吴绪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哦?那可太好了,晚上我得好好尝尝。”

    到了晚间水溪车站全体出动,彼得洛夫、奥涅金是对方专程邀请的贵宾,他们雇了两辆马车来接,这些马车前头拉车的骏马都戴着考究的笼头和嚼子,鬃毛刷得油光整齐,脖子上还挂着兽头铜铃,后面的车厢外面罩着棕色的呢绒布,一切都表明这两辆马车是哪位名流的私家之物,用这样的马车接俄国人可谓给足了他们面子。当然,对方也从县里派了五六辆人力黄包车,客客气气地请华员坐黄包车赴宴。吴绪昌在高刚夫后面坐上了黄包车,前面的车夫将白羊肚手巾往肩头一搭,喊了一声:“坐稳了您呐!”便飞快地拉着车向前头奔去。
    丙子日,连载第二百五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从水溪到县城路不算太近,但这些人力车夫事前显然都得到了足够的酬劳,他们拉着人力车一路小跑,比马车也没慢上多少。刚刚到了鸿宾楼前面,里面早迎出来几位长袍马褂的名流,看年纪都已不轻,他们对从人力车上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打躬作揖,说着“久仰”之类的客套话,连吴绪昌这样的少年也被他们面无愧色地恭维了一番。高刚夫他们被奉承了之后都有些飘飘然,老黄、老方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吴绪昌却一面应付着他们的言辞一面琢磨他们的用意。

    彼得洛夫和奥涅金被让到了主桌上座,由几位白发苍苍的士绅作陪。伍进财因为要做翻译,也被请到了那一桌。吴绪昌他们都在下首,陪他们的是几位年轻一些的士绅。看到人已到齐,主桌上一位老者站起身来,他身穿印有福寿纹的马褂,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旁人介绍说他是本县绸缎行的会首,有个侄儿在府城当差。他说道:“东清铁路的修建是亘古未有的壮举,它跨越南北数千里,经过了无数沟壑山丘,也将水溪和奉天、宽城等地连接起来。我等皆是水溪普通百姓,同受铁路惠泽,今天特备薄酒予以答谢,愿东清铁路能长久红火下去!”

    彼得洛夫也让伍进财转告水溪的士绅,说东清铁路现在是清廷和俄军共同管治,对大家只会带来好处不会带来害处,就算偶尔有风波也必将过去,东清铁路的发展必会越来越好。吴绪昌听着他们的对话,隐隐猜出了这些士绅的用意。原来他们身居要津,消息要比普通百姓灵活得多,他们听说了红松嶂附近爆发了大规模战斗,虽然很难知晓敢和俄军叫板的究竟是什么人,但他们却敏锐地猜到这块地方恐怕再也难以平静了。固然他们和清廷各级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很显然关键时刻清廷是耍滑头靠不住的。当年的唐努乌梁海、外兴安岭,今日的胶州、旅顺、台湾府,清廷不是在装傻充愣就是在和稀泥,没有一回能挺直脊梁,这些士绅认为现在的辽东地区沙俄势力最为强劲,向他们主动示好顺带求个平安,便能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
    (正文)

    吴绪昌想到这里,心底竟隐隐有了一种屈辱感,在沙俄势力渗入辽东的这些年里,不少山林队的胡子尚在拼命抵抗,这些所谓的衣冠士绅却已准备改换门庭了?难道这些人的操守竟然赶不上没读过一天书的胡子?北宋灭亡时只有礼部侍郎李若水一人尽忠,只怕这场景今天要重现了。

    不管吴绪昌在那儿怎样思虑万千,饭菜还是流水价端了上来,慢慢地摆在桌面上,都是南北各色大菜,让人看得目不暇给。别看东清铁路规模宏大,但掌管财权的俄国佬对手下颇为抠门,吴绪昌他们两个月的薪水也不够在这儿小酌一顿,遑论吃这样的大餐!因此老黄、老方、高刚夫等人瞪圆了眼珠,待到和席上的几位士绅客套几句之后,便甩起腮帮子大肆饕餮,吴绪昌心情低落,但也拿起筷子来每样略夹了一点。他对同桌士绅说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周围。就在这时,他瞥到楼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虽然并未看清正脸,但从背影上却有几分熟悉。她在心底细一思索,终于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微微心惊。在与同桌的几位致歉之后,他悄悄地溜下了楼梯,循着刚才那人出现的位置一路找寻下去。

    六十二、宿敌

    吴绪昌下到鸿宾楼一楼,那人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但吴绪昌可以确定的是依然还在这鸿宾楼里。楼下散座中坐的客人也不少,他不好停留得时间太长,暗暗扫了几眼没有发现对方,便只好怀着满腹心事重回二楼。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吃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楼下,期待那个人会再次出现。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那个人果然混杂在一群阔少中间,和他们勾肩搭背地出来了。他没有注意到楼上的吴绪昌,自然也没有刻意遮挡脸庞。这下吴绪昌将他的正脸瞧得一清二楚,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南阳出卖过众人,并且暗害罗升泰的宝衡!
    丁丑日,连载第二百五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当然因为宝衡宝冲哥俩长相十分相近,出现在这里的也有可能是宝冲,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吴绪昌不共戴天的仇敌。若不是他们有心背叛,师汲怎么可能会白白丢了性命呢?吴绪昌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然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却不敢造次,只死死地盯住了宝衡远去的背影。

    “吴老弟,楼下有什么好看的,你瞧得这么入神?”旁边的一位士绅见他久久不动筷子便出声招呼。高刚夫一向和吴绪昌不和,他上次掉进粪坑后虽然老实了一阵子,但最近又故态复萌,本性也渐渐凸显了出来,闻言忍不住出声揶揄:“我这位兄弟一向风流倜傥,该不会是看上哪家的名门淑媛了吧?”老黄唯恐他们在桌上打起来不好收场,暗暗拽了一下高刚夫:“小高,别那么多话,吃菜吃菜!”高刚夫不知趣地道:“只怕在吴兄弟眼里,这满桌的好酒好菜也不过稀松平常,这么不屑怕不是嫌主人招待不周?”吴绪昌不愿同他一般见识,但看他没完没了,还是出声暗讽了他一下:“鸿宾楼的菜是很不错,可如果胡乱品评的话,那便是大煞风景了。”同桌的士绅看到两人互不相让,忙用话将两人拦开了。高刚夫自讨没趣,讪讪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就在双方徒逞口舌之快的当口,宝衡走出了鸿宾楼的大门,招来了一辆人力车,很舒服地往靠背上一倚,人力车夫便拉着车向前小跑。吴绪昌看到那人力车夫脸颊上有一块蚕豆大小的紫瘢,便暗暗将他的相貌记在心里。过不多久宴席散去,那些士绅又说着客套话将大家送了出来,每人手里还塞了一个红包。吴绪昌看彼得洛夫他们都回去了,便来到街上转悠,表面上是闲逛,实际上是寻找那人力车夫。因为那人脸上有块紫瘢,特征太过明显,所以吴绪昌没费太多周折就将他找到了,还问他晚上从鸿宾楼出来去了哪里。那人力车夫疑惑地盯着吴绪昌瞧了片刻,但还是回答道:“就在刘老保的酱货铺子那儿下来的,他直接进胡同去了。”吴绪昌并不知道刘老保是谁,但他点点头,谢过人力车夫又向前走了一段,向别人打听清楚了刘老保家的位置,刚想径直过去忽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
    (正文)

    吴绪昌不动声色地转进了一个胡同,躲在一户人家的暗影里,过了片刻有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从墙角边探出头来,原来正是高刚夫。他今天在饭桌上调侃吴绪昌没占到什么便宜,心中自怀不忿,在和彼得罗夫等人告辞之后也在县城街上闲逛,不瞧刚才就瞅到了吴绪昌。他看见吴绪昌和一个人力车夫说话,好像是在打听什么人,他觉得可以利用一下,说不定还能去彼得洛夫那儿再告上吴绪昌一状,便也没心思逛街了,只蹑手蹑脚地跟在吴绪昌后面。吴绪昌见到是他不由心生厌恶,若依照他往常的性子必然出手狠狠教训他一顿,但现在他要找寻宝衡,不愿横生枝节,便没有当场发作,而是佯作无事一般向前走去。高刚夫慌忙缩回脑袋,等了片刻见吴绪昌没有回头,复又匆匆跟上。但吴绪昌在胡同里左转右转,似乎偏偏与他作对一样,在过了五六个路口之后,高刚夫已经彻底找不见吴绪昌的踪影,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吴绪昌甩掉他之后这才来到刘老保的酱货铺子前,正待向胡同里一探究竟,却见里面人影一闪,宝衡提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吴绪昌将头一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从他身旁匆匆而过,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悄悄缀了上去。吴绪昌潜匿踪形的本领来自于介阳子亲传,宝衡本领比他低得多,是以一直没有发觉。吴绪昌见他疾步趋向南门,到了门前摸出一块铜牌,把守城门的兵勇验看之后,打开大门放他出去了。吴绪昌心中大奇,暗想这大晚上的他到城外干什么,莫非有有什么勾当?他身上可没什么通行凭证,若是这样过去定会被人拦下,他便没有直接从南门穿过,而是绕了一个大弯来到县城西南角,趁左右无人的时候跳上城墙,踩着城墙外的马面翻了下去。他落在地上时不小心踩在枯草上发出一些声响,头上有人听到了,喝问一声:“谁?”吴绪昌将身体藏进墙下的暗影里,那人用手提的油灯向下照去,却被城墙挡住没有看见吴绪昌。
    (正文)

    吴绪昌待他走了之后才一溜烟地出来,虽然他和宝衡出来的间隔很长,但南门外是一片旷野,倒也没有将宝衡跟丢。只见宝衡笔直向南走出了两三里,早已来到一处小村落钱=前。近郊的农民休息得早,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冬夜,小村落中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宝衡轻车熟路地转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这家用木杆松松垮垮地围了一圈栅栏,没有像样的大门,只有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形成一道木障,高度仅仅到人的胸口,里面的屋子中闪出些许光亮,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宝衡来到木障前,手伸到里面解开了系在桩子上的绳扣,进去后又返身将绳扣带好,然后才进入屋子里。吴绪昌在暗处跟了上来,看到房门闪开的一刹那屋内的人停止了对话,稍后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今天情况如何?”宝衡规规矩矩地答道:“托您老人家的福,今天又认识了几个有用之人。”先前的声音说道:“要将这些人利用好,他们可以提供很多消息,说不定哪条消息就能揪出背后的人。”吴绪昌一听这声音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人竟然便是历来和他作对的鬼面判官唐中槐!唐中槐说出这话,看样子还是饶田丰派他过来的,说不定便想对他和本地的反清势力不利。

    吴绪昌自从技艺大进以来,几次大战都将唐中槐杀得落荒而逃,他哪将此人放在眼中,刚想杀进屋里除掉此人,却听屋中另外一人又开口了:“这些人如此兴风作浪,颇违天性之和,内中必有善于谋划的首脑,倘能将此人一举成擒,那灾祸自会消弭。”宝衡的态度比和唐中槐说话时还客气:“上仙教训的是,区区这就照办。”被叫做上仙的这位气定神闲,言谈间似已尽知仙机:“不敢当。这儿还是中槐做主,老夫只是个客卿。”唐中槐忙说道:“您老人家可别这样说,若是遇到那些难缠的角色,恐怕还得您老人家出面才行。”
    戊寅日,连载第二百五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吴绪昌听到他们对话,忍不住想凑近一些,就在他利用潜匿踪形变换气机的当口,里面的老者呵呵一笑:“今天门外就有一位不速之客,中槐你看是你出手还是老夫出手?”这话无论是门里的唐中槐还是门外的吴绪昌都大吃一惊,不啻如遭雷击!唐中槐是压根就没觉察出来外面有人而惭愧惊愕,但吴绪昌却是全然不敢相信。要知道他的潜匿踪形得自介阳子真传,天下唯有皇极派才能窥其堂奥,吴绪昌已经将其练到化境,除了气机转换时稍有痕迹之外,平常之时便如同木石一般了无生意,旁人就是用心寻找也绝无可能发现,可屋内的这老者居然就在这些微痕迹中找寻到了他,单凭这一点,他的本事就不在当年的混元神、梁百逸之下!可吴绪昌当年听祖师评论天下英豪,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人,难道他也是隐伏在山川大泽间的奇人异士?

    吴绪昌可不想落入他的手下,起身施展禹步就向外逃。哪知他奔出去不过六七步,身后的屋门已经打开,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遥遥传来:“且住!”吴绪昌的禹步以皇极生象术为基,而皇极生象术又最重律吕变化,这声音不早不迟,恰好卡在气机变化的中节上,让他脚步不由地一滞,险险没有栽倒。

    吴绪昌定住心神,知道今天一战不可避免,回身向后望去。只见敝旧的蓬门窄巷内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正缓缓向自己走来。他的眉毛垂至双腮,胡须平齐胸口,都是白得如同三秋的棉絮,长眉之下三白眼精光暴射,仿佛内里藏着日月余晖,能照亮深邃的宇宙,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最奇怪的是在两眼中间的印堂位置还有一个血红的突起物,仿佛是多生出来的赘疣一般,这让他的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一丝古怪。然而这个人周身光芒隐现,预示着极其强大的道基,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种可怖的力量。此时正值数九寒冬,可经过他身周的风却像是从火炉中吹出来的一样,带有融融的暖意,吴绪昌还没和他相抗便已恍然置身温水之中,懒洋洋地不愿动弹。幸亏他定力深厚,危急时刻咬住自己的舌尖,才没让自己深陷其中。
    (正文)

    跟在老者后面的唐中槐见到吴绪昌,眼睛立刻就直了:“上仙,快点把这小子抓住!”这老者双眉一轩,抬步上前,收离龙纳坎虎,双掌分按坎离正位,于前后左右同时布下阵势,前面的合赤火之精,秉丙丁之位,乃是朱雀翔集之象,后面的采玄水之华,秉壬癸之位,是玄武交会之象,左面的占据东方苍宿,西面的暗伏西方昆仑,各与青龙白虎相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其实内中变化奥妙无穷,正如天机循环永无穷尽一样,乃是道门练到精深才有的返璞归真。

    吴绪昌看到如此博大精深的术法,不禁目驰神摇,忙展开金梭子奋力与他相抗。金梭子前后相缀有如长蛇,将他全身上下护得严严实实,他又展开垂列天象,万千星辰糜集奇彩,攻此则彼应,攻彼则此应,让敌人轻易找寻不出破绽。这老者见到金梭子眼前一亮,低低说了一句:“原来是吹齑子的后辈,居然也有如此本领!”他一边说着一边催动阵势,吴绪昌咬紧牙关穷思应对之策,翻翻覆覆与他相斗,倒也撑了十来个回合。然而无论他怎样设法突围,这老者却总能抢前一步预伏下后招,让他无法从阵中离开。

    吴绪昌呼吸渐渐吃力,眼见唐中槐和宝衡虎视眈眈,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他又随手化解了两式,忽而想起祖师传给他的《补龙水神图诀》,此乃皇极派起星的奥义,对手纵然通神也必然不识。他急忙按照祖师所传翻卦起星,这老者果然不甚清楚其中变化,只以虚实之位相应,吴绪昌心头暗喜,自壬癸而化贪狼,疾趋老者身后出阵。老者轻轻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诧。就在吴绪昌马上就要闯出阵门的一刹,老者额头的那个突起倏尔张开,里面竟然是一只血红的瞳仁,一道暗红的光芒直奔吴绪昌背后而去。吴绪昌虽有垂列天象护体,但竟也抵敌不住,但听铮地一声大响,被那道光芒打了个筋斗!他这才想起身上穿了梁百逸给的镜心铠,否则刚才这一下必然在劫难逃!
    (正文)

    老者大为惊诧,一时竟不及追赶,吴绪昌趁机杀出重围奔向水溪去了。唐中槐看到吴绪昌逃走,欲待追赶却知自己不敌,向前奔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他见那老者尚在沉思,便问道:“上仙何故不追?”老者沉吟道:“此子上应天命,于天下形势逆转时将建奇功,此刻并非人力所能诛除,以老夫的本领最多可以给他增添一些灾厄,却无法逆天而行,中槐你莫要苛求。”唐中槐微微有些失望:“连您都如此说那只能任他逍遥自在了?饶大人差我过来可是寄予厚望的,我总不能辜负他吧?”老者却勃然作色:“老夫本是乡野之人,人间的官职对老夫毫无约束。若不定看在你故去师父的面子上,老夫才不会来这里做什么客卿!”唐中槐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赔罪道:“是,是,晚辈知错了!”

    吴绪昌心惊胆战,一路跑回了水溪车站,同屋的其他人早都睡熟了。等到解下镜心铠时才发现,铠上面裂出了一条细如丝线的裂纹,显然那老者能为深不可测,他不禁暗暗咋舌。其实他哪里知道,此人乃是和吹齑子同辈的奇人,道号凌初,平生行事不拘章法,乃是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额头上的那个突起是他独门法宝凝血瞳,但凡血肉之躯,被其刺中无不伤及五内。他年轻时曾和混元神交往,后来闭关参道几十年,直到最近才被唐中槐生拉硬扯地请出山。虽然他和皇极派没什么瓜葛,但却知道吴绪昌并非寻常之辈,因此不愿听从唐中槐的指挥。但唐中槐在京师时就对他好吃好喝地供奉,又在西山单独置办宅院让他清修,他受了唐中槐的大恩,也不便一走了之,故此就在他身边给他出出主意,聊尽客卿之责。

    吴绪昌知道唐中槐绝非善类,宝衡、宝冲也是心术不正,听他们昨晚上的对话,有可能要对姜冰之不利。因此转天上工后他抽空找到了洪旭,请洪旭务必转告姜冰之多加小心。洪旭将吴绪昌的原话转告姜冰之,哪知姜冰之不了解唐中槐,再加上他对吴绪昌的信任颇有下降,对此竟然没放在心里:“那些土鸡瓦狗能掀起什么风浪?眼下还是按莫岁寒说的,杀几个俄国人是正经!”洪旭本来不认为吴绪昌是小题大做,然而看到姜冰之自信满满,也不好再说别的,只是叮嘱平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兄弟要提高警惕,遇到危险一定要保证姜教习的安全。那几个人都是跟从洪旭的老弟兄,对姜冰之万分敬仰。他们当即表示就是自己的命不在了也要让姜教习平安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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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姜冰之却没有空暇去思考这类问题,他现在很少在私塾出现,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接下来对东清铁路的破坏上了。据莫岁寒的消息,俄国人这几天便准备集体休假,青龙碾子的俄军没有什么任务,暂时会轮替休息,东清铁路的防守力量将大大削弱。到时只要以一部分自强军拖住青龙碾子的俄军,剩下的人便可到铁路上实施破坏了。恰在此时,合财绺子的飞天狸猫也派曲人良过来了,表示愿意和姜冰之一起做点事儿。原来自从上次红松嶂爆发战斗后,清廷为了保证京师安全,对关外这场大规模冲突竟然视而不见,说什么保持绝对克制,不参与任何一方。

    消息传到汉军营后,身为把总的鬼见愁很快就知道了,他又将消息转告给了飞天狸猫。飞天狸猫眼珠一转,心想清廷既然不管那就再好不过,自己正好浑水摸鱼占点便宜。他们合财绺子这几年一直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富户是抢了几家,但除去给周边老百姓散一些粮米,剩下的钱粮也极为有限,压根就入不敷出,和姜冰之配合捡洋落倒曾经过了一段富裕日子,但随着捡洋落的停止很快又陷入穷困,这绺子的规模始终就没有上来。他自己单独动手没有把握,便找上了姜冰之。姜冰之之前对合财绺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当然希望他们能帮忙做点事儿,双方一拍即合,姜冰之知道飞天狸猫手下的人多系粗鄙无文的胡子,便只让他们负责破坏铁路,顺带可以捡些洋落,重要的事情还是留给自强军来办。

    飞天狸猫得了消息后就吩咐手下兄弟暗做准备,合财绺子的人听说消息后都欢欣鼓舞,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准备好好干一番。绺子中原有一部分兄弟跟着鬼见愁在汉军营,这些人和绺子仍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快他们也知道了绺子要放响墩的事,便聚在一块儿小声议论。不想这番议论却被一旁的有心人听去了,这个人却是汉军营的油子老关。这老关世代军籍,一出生就注定列身行伍,不到十六岁便顶缺袭了军职。汉军营中贪腐成风,无论是升迁、实授还是调任肥缺都需要银子,老关缺少银子送礼,钻营了数年都只是徒劳,慢慢地他也死了升迁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着捞些钱。
    (正文)

    纫兰利用独特身份来汉军营中务色探子人选时,财迷心窍的他第一个就靠上去了。纫兰待他们也不错,经常给他们发些跑腿的酬劳,有时候这个钱甚至比老关的薪俸都高。老关当时十分卖力,纫兰有什么要求他都乐颠颠地跑前跑后,包括从莫岁寒那儿高价收买云翳珠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然而纫兰突然被上峰调走,他顿时失去了倚仗和凭恃,也不再有人给他发酬劳,为此他还沉闷了好一段时间。不过就在几天前,他被几个朋友拉去县城吃喝,认识了一个叫宝衡的年轻人。这人出手极为阔绰,不仅请他们吃了饭,还带他们去新开的澡堂子泡了一回“头锅水”。老关瞧出他有些根基,便在澡堂子赤诚相见时可以巴结,问宝衡有什么需要的他都会尽力去办。宝衡当时眯缝着眼睛问他此事可真,他拍着被热水泡红了的胸脯说比真金还真,宝衡就说他最近打算做些大宗生意,让老关留意着周边的消息,不管有用没用先报过来再说,如果有用了那一定重重有赏。老关本已做惯了探子,这活儿还不是顺手的事?因此他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当老关听到合财绺子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后,便发挥当探子时练就的特长,私下里找了其中几个人一对照,这事儿在他眼里就全清楚了。他立刻寻了个空儿离开汉军营,转回来向宝衡报告。别看宝衡这时也不过刚满二十,但他跟从张行光等人久在江湖,举动间已自有一种成熟和老辣,他听到消息后大喜过望,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嗯,这个情况有些用处,来,这儿有些散碎银子,你拿着买点吃的吧。”老关接过银子乐颠颠地走了,他没想到宝衡居然是个大方人,虽然银子不多但也可以去估衣店换件皮袍子,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老关甚至想着若是这样下去几年,他也能在手中积累起一些钱财,说不定还可以将家中的老房子翻盖一下。他哪知道宝衡在心里想的却是喂狗不能喂得太饱,否则狗便没有咬人的欲望,瞧这个老关也是贪财的人,一定得控制好给他银子的多少,不然他便不下力干活。
    (正文)

    宝衡在心里盘算片刻,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好机会,便来找唐中槐商量。唐中槐来到水溪之后并无可以夸耀的事迹,他正急着做出一些事来证明自己,闻言大喜过往,但他没忘记先询问宝衡的打算。宝衡看着他那张阴惨惨的面孔,说道:“他们抢俄国人的,我们可以在后面抢他们的,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既没直接挑衅俄国人又拿了洋货,如此一来岂不划算?”

    唐中槐却说道:“不妥。俄国人东西不见了,必定会倒着去追查来源,这样一来迟早会查到我们这儿,究其根本还是把俄国人得罪了,实在有些划不来。”宝衡问道:“唐都司的意思是——”唐中槐道:“两牛抵角,直接上去拆解是最笨的方法,一定要想巧招让它们自己分开。这合财绺子我也听说过,总共不过才几十个人,他们怎地如此大胆,居然敢去放响墩?看来飞天狸猫背后一定另有人指使,而这批人多半便是反抗朝廷的乱匪。我们现在人手不足,直接和他们对敌有所困难,动用汉军营的兵力又需要盛京将军点头。所以我看不如这样,找个机会把这消息透给俄国人,让他们想办法设下埋伏,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即或有人逃脱也不会太多,我们就在后面跟着捡漏。”

    宝衡问道:“朝廷不是宣称要保持中立吗?咱们若是和俄国人联络岂不与朝廷之意相左?”唐中槐却道:“兵行诡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内的大官们哪知道咱们的情况,咱们镇压乱匪便是头等功劳,只要不酿成大祸即或稍有越矩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和宝冲先准备着,我再去找几个帮手协助你们。”宝衡答应着抬脚离开,走了两步忽又立住了,转回身问他:“上仙那儿还要知会一声吗?”唐中槐道:“上仙那头我自来处理,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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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唐中槐本身并不认识俄国人,于是他托了个士绅,辗转结识了驻扎在青龙碾子的俄军头领,并且巧妙地将消息透露给他。那俄军头领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他经历了这么多次捡洋落和放响墩之后也绝不敢轻忽,便私下里派了几个人到车站附近暗中监视往来行人,同时他本人来找彼得洛夫商量伏击的事。彼得洛夫告诉他,车站现有的护路分队也有一定的战斗力,可以派上用场。但那俄军头领却说道:“你们车站中的华员是信不得的,我看这事有我们的人就足够用了。”临走前他又叮嘱彼得洛夫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彼得洛夫经他提醒真就守口如瓶,不仅没向任何华员提起,连奥涅金也蒙在鼓里,对俄国人设伏的事毫不知情。

    转眼假期便到了近前,俄军头领派出去的人经连续观察,还真发现有几个人一直在青龙碾子俄军驻地附近转悠,有人提议将他们捉来拷问,但俄军头领为防打草惊蛇一概阻止了他们。为了蒙蔽对手,他又以让自己手下换上便装,三五成群地从营门中走出,而后拐个大弯再回到营里。那几个在军营附近活动探子均是姜冰之派出来观察情况的,在他们眼中所有俄国人都长着黄头发蓝眼珠,看起来差不多,他们也就没识破俄国人玩的小把戏,还以为俄国人大部分都已离开军营去歇假了。在他们纷纷赶回去向姜冰之报告情况时,俄军头领带着青龙碾子俄军的主力悄悄地埋伏在了青龙碾子铁路拐弯的大山上。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飞天狸猫等人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但因为这片大山地势较高,无论飞天狸猫选择哪里突破他们都将占据先机。

    冬日的太阳在西南面群山上空摇晃了两下,终于完全没入了地平线,俄军头领清楚,真正的战斗很可能马上就要开始了。鉴于以往对手总是选在黑夜里实施行动,他毫不怀疑这次他们还会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方案来。而事实也恰好在他的预料当中,姜冰之委派乔晓杰带领二十名自强军在军营前布置,准备阻拦可能接应的俄军,而飞天狸猫则协同自强军主力共同向青龙碾子的铁路开进,预拟破坏铁路等待今晚驶来的货车冲出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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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刚刚出发时一切都无异常,旷野之中一片静默,黑暗中除了前面同伴的喘息便只有单调得近乎乏味的脚步声。在莫岁寒的指引下,大家很快便找到了青龙碾子最容易突破的铁丝网,并且利用手头的工具大肆破坏。杜厚文自从上次过来放响墩之后,发现铁丝网单纯生砍硬斫收效不大,反倒是用铁剪去剪要快速高效得多,出发之前好几个人都拿到了这种铁剪,不多时他们便在铁丝网上剪开了一道宽约七八尺的大洞,众人鱼贯而入。

    杜厚文一马当先地来到铁轨旁边,他早已准备了几个专门破坏铁轨的机关,一会儿布置好便可以发挥作用了。正当他和其他几个自强军埋头干活的当口,对面的大山上突然有几个红点闪了一下,接着就听身边传来铅弹特有的嗖嗖响声,杜厚文身边的一个自强军惨叫一声,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杜厚文大吃一惊:“不好,有埋伏!”他脖子向肩膀里一缩,扭头就想向后逃。然而自强军和合财绺子这次几乎是倾巢出动,将铁丝网内侧挤了个满满当当。杜厚文发现火铳击发时后面有些人并未听到声响,仍在不断地向前挤,这样就把杜厚文和其他几个人堵在了前面。姜冰之本来正在队伍后面压阵,他听到火铳响起的时候脑袋嗡地便响了一下,闯进心底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下完了!”

    吴绪昌和梁絮柔等人此时刚好穿过铁丝网,对面火铳红点一闪的时候他立刻反应过来,身子向下一矮,反手将絮柔和邻近的几个自强军队员推到外面,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跑!”梁絮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借助惯性向前冲出几步,扭回头看吴绪昌时,见他正将那些自强军往外扯:“快,快!”几乎就在同时,对面的火铳已经逼近了很多,铅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突破铁丝网,一片一片地倾泻在铁轨旁边,像收割麦子的镰刀一样将站在最前面的自强军和仁义胡子打倒,杜厚文虽然左躲右闪,但终究还是不能幸免。当火铳密集地向他射出铅弹时,他摇晃了两下身子,终于倒在了他亲手布设的机关旁边了。
    (正文)

    姜冰之直到这时才发出命令,让手中拿着火铳的自强军向敌人反击。但自强军和仁义胡子已经彻底乱了套,有些人见铁丝网缺口附近满满当当地挤了人,张皇失措地沿铁轨向水溪方向跑去,还有些人试图徒手翻越铁丝网,但敌人的火铳发现他们的影踪后,铅弹立刻便和长了眼睛一样追了上来,将他们也打翻在地。中了铅弹尚未死去的人们在地上扭曲着、呻吟着,鲜血将周围的积雪全都染成一片猩红。

    俄军头领这下可大是得意,他面带狰狞地笑着,将火铳中的铅弹一发接一发地射向铁丝网附近的自强军。正在组织撤退的姜冰之看到了他,他同时也注意到了姜冰之。这个身穿黑布裤褂的中年人身上有一种超脱寻常的气质,一看就和那些五大三粗的莽夫大有分别,再加上他屡屡下令给自强军,那俄军头领很快就判断出他是一个领头者,毫不犹豫地就将火铳对准了姜冰之,而姜冰之也将火铳对准了他。双方几乎同一时间击发,姜冰之的铅弹先于俄军头领的到达,射穿了他的颈项,一股鲜血从腔子里迸溅出来。而他射向姜冰之的铅弹却打在了铁丝网上,擦出了一个小小的、金黄色的火花,而后火花迅速枯萎,铅弹也坠在了地上。姜冰之刚才没有躲闪,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俄军失去了指挥者,一时有些混乱,自强军和仁义胡子处境才稍有改观。大家相互扶持着,终于摆脱了死亡的阴影,从铁丝网缺口突围了出来。有些人在慌乱之中被踩倒在地,旁人试图搀扶的时候却被更多人踩踏,大家只顾自己逃命,将姜冰之反复强调的军纪都抛在了脑后。

    再说乔晓杰带着二十名自强军守在军营外面,他们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只等待俄军从里面杀出来。然而左等右等,军营之中却一片死寂,除了两盏油灯还挂在外面安静地燃烧外,不闻里面有任何声息。却在此时青龙碾子方向传来了惨叫声和呐喊声,声音在寒风中时断时续,听不得太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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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晓杰将帽子往下一压,焦躁不安地咒骂出来:“狗娘养的,肯定是被人发现了!”他没有太过迟疑,立时便冲身后的自强军吼了出来:“快,随我增援姜教习!”这支二十人的队伍立时随他行动起来,他们迎着青龙碾子的方向快速前进,喊杀声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乔晓杰全力奔跑的时候,迎面却闯出了一彪人马拦住去路,正中间是一个形貌奇丑的怪人,手里拿着一面人皮鼗鼓,他后面还跟着两个拎着大滚刀的青年汉子,再后面还有七八个手持各色兵器的异人。乔晓杰见这些人奇形怪状,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大喝一声:“让开!”迎头就往前闯。哪知他刚迈出一步,这手持人皮鼗鼓的怪人手掌一挥,一道紫气倏尔自掌心发出,有如泰山压顶之势直扑乔晓杰。乔晓杰不通术法,哪里抵得住他的混元金掌,立时口吐鲜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自强军见状纷纷上前来救,这唐中槐却使开人皮鼗鼓,散出天幻魔音,那声音有如巫山猿啼,又似千鬼夜哭,让人听得不禁心中烦恶。虽说天幻魔音对普通人的威力远不及对身有术法的道门中人,但终究还是让这些自强军吃尽了苦头,他们一个个弃了兵器掩住耳朵,却仍是抵不住天幻魔音如丝如缕地侵入耳鼓。而宝衡、宝冲则带头冲进人群放手砍杀,犹如虎入羊群一般。这些自强军多系农家子弟,虽说练过几天拳脚,哪能抵得住这等屠杀?

    就在情况危急的关头,姜冰之、吴绪昌等带着自强军的残余人众赶来了。吴绪昌一见唐中槐真是分外眼红,当下剑指一领,商阳、中冲两处穴道罡气陡生,如同利剑一般直刺唐中槐。唐中槐是在他手下吃过大苦头的,哪里敢和他对敌,混元金掌一晃承住了他的致命一击,而后一边摇晃人皮鼗鼓一边奋力奔逃。唐中槐率领的那些奇人异士不识得他的厉害,纷纷举起兵刃来拦,吴绪昌使开皇极生象术,全身迸发出凛冽杀意,有如执掌屠戮的六甲神将,那些人遇到他好似沸水沃雪,无不当者辟易,顷刻间便被打倒了六七人,而这时唐中槐却已逃出了二三十丈,他还不断用天幻魔音阻拦吴绪昌前进。吴绪昌正待将他一举击杀,为祖师和师父报仇,姜冰之却喊了出来:“不要恋战,快撤!”
    (正文)

    六十三、惨败

    吴绪昌虽然在暴怒之中,但自强军军令如山,他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任由唐中槐和宝衡、宝冲等人逃了。背后仍有俄军稀疏的脚步,显然那些俄军失去头领后也十分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继续追赶。姜冰之、飞天狸猫却不敢在此停留,急急往自己的秘密据点奔去,至于被俄军乱枪打死的自强军和合财绺子的崽子,他们也顾不上去抢回他们的尸首了。展鸿志、周传都是面色惨白,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然而今天却亲眼看着大批同伴在眼前倒下,这让他们产生了强烈的不适,一时竟有些惶然无措。

    吴绪昌背着受伤的乔晓杰跟在后面,也是额头微微见汗,他一面在心里自责没有发现异常,一面也在臆测俄国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消息的。自强军上下虽然不是铁板一块,但姜冰之却具有极高威信,从这面泄露消息的可能微乎其微。那么最让人怀疑的便是飞天狸猫这一边了,这人虽然打着仁义胡子的旗号,对老百姓也很不错,但其实他在自强军和汉军营里首鼠两端,连姜冰之都隐隐听到风声。事涉他们绺子的生死存亡,他虽然不会主动把放响墩的事告诉别人,但他手下那么多人哪能都守口如瓶?只怕有一个人无意泄密,也足够俄国人完成一场精心的布置了。和他有相似想法的还有莫岁寒,然而他却更加不安,趁俄国人休假轮值偷袭青龙碾子铁路的主意是他出的,可是这件事不仅没能成功,还白白折损了几十人,姜教习会怎么看他,那些自强军又会怎么看他?他纵然机警过人,可现在也彻底没了主意,脚下只是机械地随着众人迈步。

    当终于来到自强军设在深山的秘密据点后,飞天狸猫脸就拉下来了,他气愤地质问姜冰之:“你不是说可以捡洋落吗?为什么会遇到人家的埋伏,让我们绺子白白折了这么多弟兄?”姜冰之见他怒气冲冲,一点儿也没了之前的客套,也不由火从心上起:“你以为我愿意遇到这样的事?我们自强军还没了好多人呢,你让我向他们的爹娘亲人如何交待?”飞天狸猫心一横,也不讲理了:“这事反正你得给出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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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冰之本是个颇为注重风仪的人,平时涵养极好,然而今天经历的事却是他自创立自强军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他今天也失去了理智,斥责飞天狸猫道:“你让我给说法,我还问你要说法呐!究竟是谁把这事透露给俄国佬的?”飞天狸猫赌咒发誓:“我祖宗八辈都是汉人,哪认得什么俄国佬?要是我勾连俄国人,现在天上就下来道雷把我劈成焦炭!”姜冰之两眼血红,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可能没做,但你那些手下呢?你能保证他们也没说过吗?”飞天狸猫一梗脖子:“没有!这事都怨你,你是没跑的!”

    展鸿志见他呶呶不休,赶忙挺身而出回护姜冰之:“你现在知道埋怨了,当初你捡洋落的时候怎么不埋怨呢?”他这话噎得飞天狸猫说不出话来,周传、莫岁寒也反应过来了,纷纷指责飞天狸猫蛮不讲理。曲人良左右为难,他其实不希望双方合作破裂,想要出面打个圆场,然而展鸿志、周传等人都在齐声斥责飞天狸猫,他压根就插不进去话,劝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飞天狸猫虽然在绺子里一言九鼎,但是健行学堂出来的这批人怎会买他的帐?而且双方言语间相互交锋,飞天狸猫压根就不是这些伶牙俐齿儒生的对手,他大怒之下便招呼自己的手下:“咱们都回绺子去,他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曲人良很想劝说飞天狸猫解开这个疙瘩,刚想追上去却觉得身后有人扯了一下,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吴绪昌。吴绪昌低声说道:“飞天狸猫有点不对劲,你还是别回去了。”曲人良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若是自己留在自强军这面那之前的全部努力都付诸流水,因此吴绪昌虽然言辞恳切,他却还是跟着飞天狸猫回山寨了。

    飞天狸猫回到绺子,一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二十多个兄弟,至少有一半人都丢在了青龙碾子,真是越想越气,当着众多崽子的面摔了好几个瓷碗,除了他的几个亲信尚在劝说以外,其余的人都悄悄退了出去,这其中就包括曲人良。飞天狸猫砸了一会儿东西之后,心中恶气稍稍有所平复,有亲信便劝道:“大掌柜,人去了不能复生,那些弟兄们走是因为他们寿数到了,您也不必太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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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天狸猫圆睁怪眼:“放屁!要不是我跟在自强军后面捡洋落,也不会摊上这档子事!肯定是有人在算计咱们!”另外一个亲信说道:“咱们既然已经和自强军闹翻了脸就忙活自己的,也未必会比在自强军里呆着差!”飞天狸猫点点头,这番话让他回想起了和自强军合作的往事,进而想到了仍在绺子中的曲人良,一下子杀心陡起,他对几个亲信说道:“老瓤子那小子现在还在这里,我瞧着他就憋气!”有亲信听懂了他的意思:“待我帮大掌柜除去这个祸胎!”飞天狸猫点点头,却又担心他搞砸,叮嘱道:“别用青子(刀子)!”那亲信会意:“大掌柜请放心,我一定不整出声响来!”

    那亲信随即溜了出来,找了根绳子打个活结,暗暗地藏在袖子中,然后将曲人良从屋里唤了出来:“大掌柜叫你和我一同去做事,你跟着我来吧!”曲人良将护腚袄披在肩上:“什么事啊,我都准备台上拐着(炕上歇着)了。”那亲信道:“甭多问,一会你就清楚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山寨,那亲信一直将曲人良领出去一里多地,回过头来对他说道:“老瓤子,你看到那个老鸹子窝没?”这时节天还没亮,曲人良瞪大了眼睛,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在哪呢?”那亲信悄悄将绳子取了出来,把绳套往他脖子上一套,迅疾收紧两端的绳头。“就在这儿!”

    曲人良大吃一惊,双手死命地扳住绳子,然而站在他身后的这位力气更大,不是他这种文弱书生可以比拟的。绳子很快就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肉,曲人良感觉脖子似乎都快被勒断了,一点儿气也喘不上来,他想起吴绪昌提醒他的话,有些暗暗后悔自己的草率,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渐渐地他的眼前冒出了无数金星,飘飘浮浮地在眼前飞舞,再后来他恍如又回到了洧川,健行学堂的周老先生、由桐深等人的音容笑貌也相继出现,而后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一切幻象都消失了。他喉间发出一声呻吟,伸在嘴外的舌头颤了一颤,脑袋向旁边一歪,终于没了声息。飞天狸猫的这亲信将曲人良踹到雪地里,随意堆了一些雪覆盖在他身上,然后转回身去向飞天狸猫复命了。
    (正文)

    留在秘密据点的吴绪昌这时刚喂乔晓杰吃了粒自己炼的丹药,又用金梭子扎了几处穴道,好不容易将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忽然心中一动,掐指一算忍不住啊呀叫了一声,姜冰之问他怎么了,他说曲人良有难,必须得马上过去。自强军中有几匹从俄国人手中缴获的骡马,吴绪昌骑上一匹大白马,飞也似地向合财绺子奔去。他凭着自身对曲人良的感知,运用皇极生象术的观物本领终于在雪地中找到了曲人良。

    合财绺子的那个人用一堆雪盖住了曲人良,这反而让曲人良不必经受外面的寒风,没有彻底冻成冰块。吴绪昌看到他脸色青紫,脖子上有勒痕,知道是被人用绳子勒的。他伸手触到曲人良脸、手虽然已经冰冷一片,但心口还微微有些生温,知道曲人良命不该绝,忙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解开曲人良的外衣,从护腚袄上扯下一些棉絮,塞住了他的后窍,不使走漏生气,而后他在旁边望了望,找到一株被大雪压倒的枯草,吴绪昌将枯草拗折,从中取下中空的一小段,对着曲人良的耳朵吹了起来。

    吹了片刻之后他觉察出曲人良的心口微微有了一些跳动的迹象,赶快用金梭子扎进他的命门大穴中微微捻转。过不多久曲人良终于悠悠醒转,他张开眼看到吴绪昌的身影,恍惚如从噩梦中惊醒,开口便问:“绪昌,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吴绪昌脸上浮上一丝笑容:“曲老哥,你这条命总算给捡回来啦!”曲人良忆及前事,这才知道吴绪昌救了自己,他想开口道声谢,但喉咙恰被一口浓痰堵住了,咳嗽了两声才把浓痰吐出来,拉着吴绪昌的手虚弱地说道:“绪昌,多亏你啦!”吴绪昌却没居功自傲:“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山间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吴绪昌赶紧将曲人良驮到大白马旁边,将他扶上马背,牵着白马往回赶。虽然他很恨飞天狸猫,但眼下需要护送曲人良,他只有将仇恨暂时压下,等待日后再找机会和飞天狸猫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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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天狸猫不知道曲人良被吴绪昌救走,他听亲信说老瓤子被勒死了,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亲信对飞天狸猫说:“咱们既然已经得罪了自强军,就还是靠二掌柜那面吧。汉军营就算不好,也总能给一个安身之处。”飞天狸猫本来不打算投汉军营的,但仔细一想自强军实力强大,就算元气大伤也仍然在合财绺子之上,万一姜冰之哪天翻脸不认人他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于是他对那亲信道:“那你就快去和二掌柜说一声,看看他们那里还缺不缺人。”那亲信答应着去了,骑上马就来汉军营中找鬼见愁。汉军营此时并不缺人,但鬼见愁经过游说,还是让上司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飞天狸猫他们当即焚毁了山寨,投入汉军营中做打杂的伙头军。

    而就在同一时间,自强军的秘密据点里却炸了锅。他们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更没想到仅仅一个看似简单的放响墩会损折如此众多的人手。在沮丧、怀疑、自责的氛围中,大家开始小声议论着自己的想法。自强军初创的时候从各地加入的都是彼此有关联的乡党,后来虽然经过了多次补充,但出自同村同族的仍是不少,他们因为姻亲血缘关系很容易找到共鸣,而一种想法一旦在某人心中形成便会迅速地扩展到和他同样出身的其他人中。也不知是谁提到自己在自强军中混得没意思,想要回家过平淡日子,这话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他们趁着姜冰之等人忙着救治乔晓杰,而展鸿志、周传又在统计整理各部伤亡之时,三五成群地开了小差。

    吴绪昌带过来的前左所村民眼瞧着同伴离开,他们十多个人一商议,认为自强军也不是该留的地方,便也悄悄地走了。本来吴绪昌若是在的话,他们碍于吴绪昌的面子,肯定会来打声招呼,吴绪昌若是再劝一下他们,九成会将他们留下来。然而偏偏吴绪昌不在,他们又和莫岁寒不亲,便自顾自地离开,过了好一阵子才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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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岁寒虽然平素冷静,但眼见这么多人没了影踪也乱了方寸,赶快来找姜冰之汇报。姜冰之迭遭打击,现在也没了平日中的温文尔雅,他嘶哑着嗓子训斥莫岁寒:“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快把他们追回来!”莫岁寒见一向不发怒的教习额头青筋暴起,因为未尽水米而深陷下去的双颊肌肉狰狞地颤动着,一时有些心惊胆寒,忙答应道:“是,学生这就去追。”但他一出门立时就后悔了,前左所的村民并不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即使他现在追上了又怎么可能将这些人劝回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回去和姜冰之商量:“教习,我和那些人不熟,只怕他们不会听我的。”姜冰之不耐烦地问道:“那你说他们会听谁的?”莫岁寒情急之下将吴绪昌推了出来:“这批人就是吴绪昌引进队伍的,只要派吴绪昌过来他一定会有办法!”

    恰在此时吴绪昌抱着身体虚弱的曲人良走了进来:“教习,曲人良受了飞天狸猫的暗算,我把他带回来了。”姜冰之示意他将曲人良放下来:“前左所的人走了,你快把他们追回来!如果他们不回来就按军令处置!”吴绪昌愣了一下方才知道自己从前左所带出来的村民集体开了小差,他在心中暗暗叫苦,但瞅着姜教习的烦闷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出门跨上大白马便去追赶。

    大白马脚力骏健,在雪野中轻快地飞骋着,留下了一串串清晰的马蹄印痕。吴绪昌挂念那些曾和他出生入死的村民兄弟,一路上仍在不断地催促大白马。大白马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脚下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宛如御风一般,连一些不太宽阔的沟壑它也一跃而过,绝不做丝毫停留。当拐过一条山腿之后,吴绪昌终于看到了白皑皑的雪地上有一群黑点正在吃力地向前移动,很显然那就是前左所出来的自强军。吴绪昌点着他们的名字:“胡本,纵海,铁蛋,翔子,大成子,你们等一下!”那些人转回头来看看,见一匹白马正风驰电掣而来,而马上的乘者是他们熟悉的吴绪昌。他们犹豫了一下,有的人想要转身逃走,但大多数人还是停了下来,那少数几个想要离开的人看见同伴都没走,便也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立住了脚,凝神看着吴绪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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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白马奔到近前,吴绪昌不待它停下便翻身跃到雪地上,急切地对村民们说道:“弟兄们,我来晚了,让大家受委屈了!”站在前面的胡本嘴唇哆嗦了一下,但并没有出声,其他人则都愣愣地盯住了吴绪昌,等待他继续开口。吴绪昌明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外面风大,大家还是回去吧,自强军再不好我们总算有个窝啊!”胡本凄怆地道:“吴老弟,我们一向亲近你、尊重你,可现在大古、魏七等兄弟都死了,我们也心灰意冷,不愿再继续干下去了,你就行行好,放我们回家去吧!”

    其他人见胡本出头,也都有了些许活泛,他们大着胆子附和胡本的说法:“我们愿意去杀俄国鬼子,也愿意放响墩,但我们不想吃败仗,更不愿白白地送死,你就放我们走吧!”这些人一开始还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理由,渐渐地却只剩了一句话:“放我们走吧,放我们走吧!”声音在旷野中不断回响着,仿佛如一柄小锤不断敲打着吴绪昌的内心,让他瞬间犹豫起来。他看着这些人淳朴的面庞,想起当初亲手将他们一个个罗致到麾下,又对他们做出了必打胜仗的承诺,这才让他们跟从自己义无反顾地到战场上厮杀。可谁没有倚门盼归的白发亲娘,谁又没有操劳家务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他们可都在盼望自己的亲人回去呐!吴绪昌虽然一向自矜于自己的杀伐决断,但这时他却久久下不了决心。放他们离开无疑违背了教习的军令,如果不放他们走又必会兵戎相见,可因为这次大战他们已经折损了不少袍泽手足,吴绪昌对他们的愧疚无以言表,又怎么忍心再对他们举起手中的屠刀?他不开口,那些村民也不开口,双方陷入了长久的僵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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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山坳之中闯出一匹枣红马,在银白的雪地上格外显眼。马上的骑者一手挥着大刀,一手控着缰绳,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吴绪昌遥遥看见此人正是莫岁寒,不由大是惊诧:姜教习明明已经委托自己全面处理此事,怎么又叫莫岁寒过来?但还没等他开口,莫岁寒已经遥遥冲吴绪昌喊道:“奉姜教习令,有反抗者一概格杀!”吴绪昌面色一下子变了,姜教习怎地如此糊涂,这些人又不是背叛自强军,他们只不过想回到村中过个平常日子,这样追杀他们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他冲胡本、铁蛋、翔子等人大喊:“你们不走还等什么?!”胡本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地回头望了一眼,迈开大步向远方跑去。

    莫岁寒听见了吴绪昌的喊叫,吃惊地指着吴绪昌:“你、你竟敢违抗教习的命令?”吴绪昌激动地指着远去的村民:“他们并没有十恶不赦的罪行,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莫岁寒冷哼一声,不去回答他的话,策马从后追赶那些自强军,吴绪昌横冲出来拦在路中:“下来!”莫岁寒一控缰绳,欲从吴绪昌身边穿过,吴绪昌哪容他就这样过去,单掌在地下一按,身体借势向上跃起,呼地一声直奔莫岁寒而来。

    莫岁寒举起大刀向他斫去,吴绪昌拧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抬,人却已稳稳地倒骑在了枣红马上,与莫岁寒正好来了个脸对脸,两个人四目相对,呼出的气息彼此相闻,夹在他们中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莫岁寒沉声道:“吴绪昌,你已经犯错了,你知不知道?”吴绪昌毫不避让,继续瞠目直视他的双眼:“就算犯错了你也不能拿他们开刀!”莫岁寒手腕奋力下压,无奈吴绪昌牢牢地撑住,他竟不能动弹分毫。他另外一只手握拳打来,也被吴绪昌劈手攥住。枣红马没了主人的催促,再加上身上驮了两个人,脚步渐渐缓了下来。莫岁寒声嘶力竭地道:“吴绪昌,你放开我,让我去把他们杀了!”吴绪昌微微摇头:“他们本是自强军的兄弟,我曾经承诺过他们要杀俄国鬼子,要护这一方百姓平安,现在是我自己没做到,如何可以去责怪他们?”
    (正文)

    莫岁寒趁吴绪昌心神稍分,左手向内一带,一道青气化出,竟而从吴绪昌手掌中脱出来,他左手五指法天,阴阳二气在掌中激耀,生出一道紫色光华,内中隐隐现出蟠龙之形。吴绪昌大为惊骇,没想到这才几年没有切磋,莫岁寒的术法已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他松开攥住莫岁寒的手腕,双掌叠出一个夔牛印,平平向前推出。但听砰地一声大响,眼前迸出无数流彩,枣红马悲嘶一声跪倒在地,莫岁寒借势一个筋斗翻在地上,吴绪昌身子一晃,在枣红马上随即坐稳,但他也迅疾跳了下来,仍是拦在莫岁寒身前。

    莫岁寒长叹一声:“吴绪昌,看来你真是打算和我对抗到底了,我只认姜教习的命令不知其他,你可别让我作难!”吴绪昌道:“那是十多条人命,怎么就可以当成儿戏!”莫岁寒不再多话,右手大刀翻出一个刀花,左手则施展术法,分从左右两路向吴绪昌攻到。吴绪昌见他骤下杀手,心里也终于有几分怒气,但念在莫岁寒毕竟和自己相识多年,更兼当年从健行学堂离开时莫岁寒曾救济过自己,出手时始终留有余地,不仅没用金梭子,也没施展皇极生象术。饶是如此,莫岁寒也没能在他手中讨得半点便宜,但莫岁寒一味死缠烂打,却也让吴绪昌烦不胜烦。

    吴绪昌一声清啸,向前踏上半步,双掌连环向前拍出,十指所化幻象光芒烁烁,分别占据莫岁寒身周的四正之位。莫岁寒无论向哪个方向突围都必然遭到阻拦,但他左手化成龙爪,右手化成虎爪,龙虎相生相济,正是“水清萼华”之象,吴绪昌如果硬要以皇极生象术围堵,他是根本不能逃脱的。但吴绪昌心上一软,不忍心看他被打得口吐鲜血,将招式向旁侧了几分,使得本来无懈可击的阵法出了一丝破绽,莫岁寒全力冲杀,竟而被他突了出去,但皇极生象术毕竟非同小可,莫岁寒的奇经八脉上同时遭到巨震,连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狠狠挤了一下。他胸口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恨恨地瞪了吴绪昌一眼,抓住缰绳跃上枣红马,转向秘密据点奔去。吴绪昌一看这误会越来越甚,也急忙跳上大白马,从后面追赶莫岁寒。然而无论他怎么招呼,莫岁寒终究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正文)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自强军的秘密据点,姜冰之一见到他们的模样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没给吴绪昌解释的机会,只是让莫岁寒留了下来。吴绪昌运起皇极生象术,听见莫岁寒对姜冰之说道:“姜教习,我已经追上了那些人,可是吴绪昌拦着不让杀!”姜冰之问道:“你没和他说这是我的意思吗?”莫岁寒道:“当然说了,但是吴绪昌对此不肯接受,仍然固执己见,我本领不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逃走了。”姜冰之道:“我知道了,你去把他唤进来吧!”

    莫岁寒出来看到吴绪昌就站在外面不远的地方,伸手向里面指了指,也不同他打招呼径自走了。吴绪昌虽然满心怨愤,也只得怏怏地来见姜冰之。姜冰之两眼通红,但相比之前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淡淡地道:“吴绪昌,自从健行学堂开始,我待你如何?”吴绪昌一字一顿地道:“恩重如山,可比爹娘。”姜冰之问道:“既然如此,我的命令你为什么不执行?自强军的军令你都忘了吗?”吴绪昌道:“我没有忘记自强军的军令,但我认为时易事变,自强军的军令并不能用在他们身上。军令说的是投奔清廷或者洋人,可现在这些人只是回家当农民,这二者之间的差别可如同霄壤。”姜冰之道:“你还嘴硬!他们回家之后你能保证他们不被衙门的人抓去?你能拍胸脯说他们一定能不说出自强军的机密?吴绪昌,你不要以为曾经救过我就胆大妄为!”

    看到吴绪昌紧紧抿住嘴唇,他以为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便放缓语气道:“现在自强军是吃了一场败仗,但以后自强军还会再发展起来,没有严格的军纪军令怎么能行?念在你为自强军立过大功,我也就网开一面,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只要赶过去将他们全杀掉,我就饶了你这次的罪过!……”还没等他说完,吴绪昌已冷冷地回答道:“不必了,我不会改过自新,也不奢求您的网开一面。”在姜冰之惊愕的目光之中他扭转回身:“我会离开这里,也会离开水溪站,放心好了,我不会向别人吐露这里见到听到的一切。”姜冰之气得两眼冒火,他怒气冲冲地道:“好,你是翅膀硬了,有本事离开这里就别回来!”吴绪昌没有回答他的话,但却用行动表明了态度,他推开门便大踏步离开了,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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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一出门却碰到了梁絮柔,她正用紧张的眼神望着他,很显然她也察觉出了事情不妙,吴绪昌伸出食指指了指前面,絮柔会意,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跟在他身后,一旁的自强军看到吴绪昌面色阴沉地离开,都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但因为牵涉到了姜冰之,既没人问也没人拦,吴绪昌就在众人的注目中离开了秘密据点。吴绪昌本来可以乘坐大白马,但他自认为已不是自强军的人,因此坚持步行。他走出一段路来忽然停下脚步,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要离开这儿了。”絮柔毫不犹豫:“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们没有再多交谈一句,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朔风将地上的雪花扬起,视线被雪幕遮挡,满目都是一片洁白,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但吴绪昌的脚步却越发坚定,仿佛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气馁。梁絮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若能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那也一定很美,但小昌哥胸中藏着的是天下寰宇,还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吗?

    吴绪昌先来到了水溪站,和伍进财打声招呼,又去见了彼得洛夫。彼得洛夫听说他要放弃上工时大为惊诧,因为在这儿帮闲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吴绪昌却说走就走,一点儿也不留恋。他操着生硬的官话问道:“为什么?”吴绪昌道:“我素性顽劣,实在不喜欢这儿一板一眼的单调活计,更何况远亲捎来口信,说我宗亲都盼着我回去,思前想后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与那两个保人没啥交情,还请不要为难他们。”其实最后这句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本来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顾虑俄国人会去找保人麻烦才特意跟彼得洛夫做个交待,彼得洛夫似信非信,拿灰蓝的眼珠望着吴绪昌,那意思像在问:就这些原因?吴绪昌缓缓地取下自己的工牌放在桌上:“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正文)

    彼得洛夫站起身来,示意吴绪昌暂时停下,而后他用钥匙打开了靠墙的一个柜子。上次吴绪昌从他那里拓下钥匙齿痕,打开装有文件的铁皮匣时并没有看过这个柜子,平时也从来没见彼得洛夫打开过这个柜子,便也十分好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柜子门缓缓打开了,里面满满当当地堆着的居然全是绣花鞋。彼得洛夫指着其中一双对吴绪昌说道:“谢谢。”

    吴绪昌看出来了,这双鞋还是当初絮柔亲手缝制的,又经过他的手送给彼得洛夫的,没想到彼得洛夫一直珍藏着。他冲彼得洛夫笑笑,绽出一个不必客气的表情,彼得洛夫读懂了他的意思,也温和地冲他咧开了嘴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有那么一瞬间,吴绪昌觉得这俄国佬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如果沙俄没有肆意侵吞辽东诸地的话,他或许会很乐于认识这样一个人,但现在沙俄在这里大肆抄掠,那他和彼得洛夫的交情只能到这里为止,不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发展了。他大踏步地离开这儿,水溪车站的大门在背后缓缓合拢,吴绪昌听到铁门撞击传来的独特金属声响,那咣当一声仿佛敲在心坎上,直接将他和过去的种种割裂开。他知道,生命中的一些场景是再也回不去的了。幸好絮柔还在,她虽然仍然保持着那用易容术改造过的丑陋面孔,但吴绪昌分明看到了她小眼睛中漾出的笑意。他明白,她在自强军里一定也倦了,只是顾及自己才没有将真实想法说出来。他没有告诉她究竟要去哪里,但她很顺从地就跟在了他身边,共同走向前面未知而广袤的世界。

    六十四、变局

    吴绪昌和梁絮柔走了没有多久,便看见路边立着几根新竖起来的木桩,木桩上面吊着一些铁丝,而铁丝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粗看之下至少有四五十个,每个人头都被铁丝贯穿双耳吊起来,还保持着各种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可怖。吴绪昌和梁絮柔在里面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知道他们便是前两天在青龙碾子被俄军打死的自强军和合财绺子的胡子,俄军为了吓唬中国百姓,便特意将他们砍了脑袋挂成一串。
    (正文)

    吴绪昌想起在自强军的点点滴滴,心中有如刀割。他一张张面孔地看过去,终于找到了杜厚文。杜厚文的人头被孤独地吊在了铁丝的一角,离其他人头都很远,不知道俄国人为什么这样做。他的表情很平静,无论是略有些失神的眼睛、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笔直英挺的鼻子看起来都宛如生时,只有那略略张开的嘴角形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半圆,似乎他压根就不相信自己竟然会中了俄军的铅弹,并且最终落得身首异处。

    吴绪昌的目光停留在他的人头上,久久没有移开。他想起了当年在息县的相遇,后来在洧川的结交,再后来到辽东的并肩奋战,杜厚文靠着他的机关术在自强军中独树一帜,其重要作用无人可以替代,但他不管怎样机智灵活,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追杀。趁着周围没有旁人,他们一起动手将杜厚文的头颅取了下来,并且用包裹包好。絮柔喃喃道:“他这一走,爷爷的机关术就彻底失传了。”吴绪昌略略点头,杜厚文在人世上走这一遭,才不过短短的十八年光景,倘使他生在一个太平年节,那就能做一个很有特色的工匠,混碗饭吃轻而易举。但现在他却为了抵抗洋人入侵,死在了俄国人的火铳之下,吴绪昌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后来他们就到了前左所。铁蛋正在自家门前清扫积雪,见到吴绪昌扔下竹子编的大笤帚就跑了过来:“吴兄弟,你不是和展鸿志他们在一起吗,怎么会到这儿来?”吴绪昌淡淡道:“我已经不是自强军的人了,现在了无牵挂,去哪儿都很自在,我想到了你们,便顺道过来看看。”铁蛋瞥见了他身后的絮柔:“那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絮柔意识到如今自己不必再做遮掩了,她一把扯下黏在脸上的胶泥,露出原本的清丽面容,换用本声说道:“我是为了小昌哥才加入自强军的,小昌哥走了,我自然也要离开。”铁蛋啊呀呀叫了一声,他没想到在自强军中朝夕碰面的不起眼小个子会是女孩,而且还是这样漂亮的女孩。铁蛋媳妇听他叫喊,也从里面出来了。她也一下子被絮柔震住了,眼见这女孩穿着笨重厚实的棉袄,但一张粉脸却娇羞可人,宛如出水芙蓉相似,这让她禁不住有些自惭形秽,她将手在衣服上搓了两下,这才上前拉住絮柔的手:“大妹子,快上屋里坐,炕上暖和!”铁蛋也将吴绪昌往屋里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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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看到他家虽然陈设敝旧,桌椅都使用了多年的旧物,表面泛着油抹一样的亮光,但一应物事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显然是女主人的功劳,不由称赞道:“铁蛋,你好福气啊,娶了个贤惠的媳妇。”铁蛋媳妇听到吴绪昌夸奖,脸一下子红得和苹果一样,铁蛋却说道:“她呀,成天就知道瞎忙活,每天从早到晚的,但是总也不见弄出点名堂来。”

    铁蛋媳妇听到男人貌贬实褒地说自己,微微抿嘴一乐,伸手拢了一下鬓边垂下的短发,对吴绪昌和絮柔说道:“你们先在炕上坐一会,我去给你们拿些吃的。”说着转身出去,铁蛋则让他们脱鞋上炕:“别站着,到炕上盘着!”吴绪昌听从他的话,直接就坐到了炕上。絮柔略一犹豫,也跟着脱了鞋挨在吴绪昌身边。转瞬铁蛋媳妇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黑色的水果,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吴绪昌一看原来是本地的特产冻梨。前左所这一带盛产个头硕大的白梨,这种梨生吃爽脆可口,但是并不太甜。若在冬天时将梨放在外面,则梨会因为受冻而变黑变硬,直至冻得和石头一般。这时将冻梨浸泡在冷水里,过一段时间之后冷气外渗,便会在冻梨外面形成一层冰壳,冻梨本身却变得绵软甘甜。

    吴绪昌和铁蛋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讲那些虚文客套,拿了一个冻梨便啃。絮柔也在铁蛋媳妇的劝说下拿了一个小口咬着。吴绪昌边吃边问铁蛋村里从自强军回来的其他人都怎么样,铁蛋说道:“他们现在都安心在家,看起来都还挺不错的,只是在青龙碾子没了的弟兄家里不太好过。”吴绪昌黯然道:“这事也怨我思虑不周,去之前没有想到,若是早一些发现了俄国人的异动哪能落到如此境地?大古他们也不会丢了性命。”
    (正文)

    铁蛋说道:“吴兄弟,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们都知道这事不能怨你。若不是你拦着莫岁寒,他还真能对我们下死手,唉,不是我多嘴,这个人啊你交错了。”吴绪昌倍感难过:“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放了你们是我作出的决定,有什么事我自己扛着便是。”铁蛋将梨核往桌上一放:“吴兄弟你莫灰心,到什么时候我也支持你。哎,我还没问过哩,你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吴绪昌摇摇头:“暂时还没想好,也不知该去哪里。”铁蛋道:“要我说你就在这儿呆着,虽然这片地方没啥大意思,但撑不着也饿不死,做什么事情也方便。”

    吴绪昌看了看絮柔,絮柔正出神地盯着他,见他扭过脸来慌忙转了目光,轻轻说道:“小昌哥,你不用看我,你想去哪里都成。”铁蛋媳妇这时推门走了进来,听见絮柔的话便说道:“大妹子,咱村里不错,就留在这儿吧。你大哥是实诚人,我也没啥说的,我们做一口你们就跟着凑合一口,不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嘛。”吴绪昌确实没做好打算,见铁蛋两口子极力挽留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铁蛋媳妇闻言欢天喜地地去收拾屋子,安排吴绪昌和絮柔两人。

    在铁蛋家里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吴绪昌和絮柔朝夕相处,比以往任何时候接触的都要多,两人也有了充足的时间谈天说地纵论古今。原本絮柔就对吴绪昌一往情深,加上这些天对他的了解,更是将可可芳心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而吴绪昌也对絮柔有了更多认识,每日看她为自己缝衣做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虽然他偶尔还会想起曾和他拉钩的纫兰,但纫兰毕竟和他出身不同,经历不同,行事也不同,所以他也就默认了絮柔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铁蛋媳妇是过来人,看到絮柔一双妙目只围绕着吴绪昌转来转去心中岂有不晓得的道理,她将絮柔拉到一边,悄悄地询问她对吴绪昌的看法。絮柔红着脸不说话,铁蛋媳妇索性将话挑明,絮柔这才害羞地点点头。铁蛋媳妇爽朗一笑:“大妹子你别愁,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正文)

    铁蛋媳妇很快便找到了吴绪昌:“大兄弟,俺瞧你今天有喜事。”吴绪昌上次经过李二奶奶提亲,对此已有感知。他也不绕弯子,大大方方地说道:“是为絮柔来的吧?”铁蛋媳妇一拍巴掌:“不愧是大能人,俺还没等提头你就知道尾!不错,是俺瞅着你和絮柔年岁相当,又才貌匹配,真是一对璧人儿,错过了她你上哪儿去找这样温柔的闺女?瞧你这样子一定是同意了的,我这就通知四邻,让他们都来做个见证。”吴绪昌去身边摸出一些散碎银子:“众位高邻过来也不能让他们干坐,烦请嫂子买些吃食,也好招待客人。”铁蛋媳妇推辞道:“都是熟人,好多你还认识,整那么多客套做什么?”但吴绪昌坚持要给,她也只好收下。

    铁蛋媳妇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不多时屋内坐满了前来道喜的邻居,连窗户上都趴着瞧热闹的孩子,有的邻居拿来了炒熟的带壳花生,有的则带来了大枣和山核桃,还有的拎来一对活鸡。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和吴绪昌是旧识,一进门就忙着打趣吴绪昌,说他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好事打动上界的仙女下凡,化身絮柔嫁给他。絮柔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将头埋在吴绪昌身后不肯抬起。铁蛋媳妇说道:“咱们村的人差不多也到了一大半,事情嘛我刚才和大家都说了,这位吴老弟和我这大妹子要定亲,我就当仁不让地做这个大媒,委托各位高邻做个见证,大伙儿说好不好?”众人都起哄道:“你说的话还能差得了嘛,都听你的就是!”原本民间的嫁娶繁琐异常,无论旗人汉人概莫能外,从用雁、纳吉、纳采到请期、亲迎,还要请齐三媒六证,光这套规矩走下来也要耗费很多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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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但对吴绪昌和絮柔来说这些困难却均不存在,这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吴绪昌没了爹娘,二叔远在千里之外,絮柔也没了爷爷,在前左所附近并无亲族长辈;其二吴绪昌、絮柔均在他乡漂泊有年,两个人均不喜好繁文缛节,尤其是吴绪昌七岁就离开了爹娘,在游历天下的过程中看惯世间冷暖,就更讨厌俗人所用的礼节;其三他们寓居在铁蛋家中,铁蛋媳妇很能干,已将前面的事铺平垫稳,只待众人过个眼就成,因此相比于普通男女,他们的文定仪式要简洁许多,在众位高邻的见证下,铁蛋媳妇也就既当娘家人也当婆家人地将两人撮合在一起,她还亲手烧了一桌子菜款待众人,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当晚宾客皆散,铁蛋媳妇将他们推进一个屋子里,满面笑容地关上了门。屋中早已点燃了一对红烛,也不知道铁蛋媳妇是从哪儿弄来的。吴绪昌看着絮柔被烛光映得通红的小脸,看她星眸半启酡颜如醉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古人的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不由怜惜之心大起。

    絮柔看着身边的吴绪昌,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她轻声呢喃着:“小昌哥,絮柔盼了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吴绪昌微微一笑:“也是苍天垂怜,幸好没让你等太久。”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平生所愿不过如此。絮柔呵气如兰:“小昌哥,我要许下一个心愿,等日后再告诉你。”吴绪昌道:“好,你许吧。”絮柔闭上双眼,双手在额前合拢,口中喃喃默许了一个心愿。吴绪昌看见她认真祷祝的样子,能猜到她在心中究竟许了什么愿望,不由怜惜之心大起,轻轻地扯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正文)

    吴绪昌和梁絮柔在前左所的小村庄里暂时过了一段平静日子,而这时外面却已发生了惊天巨变。唐中槐和吴绪昌在青龙碾子遭遇之后深感自己本领不济,他很想求凌初道人帮助自己,但凌初已经说过吴绪昌上应天命,要他帮忙是不可能的了。唐中槐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一个主意。凌初道人最近正潜心炼丹,炼丹所需的诸味药材中有不少是世间罕有的珍稀物事。唐中槐派出宝衡、宝冲,及十七煞中赶来投奔他的厉多能、秦彬等人到各地收罗采买,终于凑齐了凌初所需要的全部药材。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药材送给凌初,说是自己孝敬他老人家的。凌初不虞有他,当即便行笑纳,并喜滋滋地将药材炮制、锻冶、水飞,并最终将它们送入丹炉。

    过了几天,唐中槐又送了一批药材给凌初,凌初收下之后他拜倒在凌初面前,两只三角眼中流下几滴浑浊的老泪,迟迟不肯起身。凌初奇怪地问他:“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不起来?”唐中槐凄凄惨惨地昂起他那张丑脸:“上仙,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老人家送药材,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凌初奇怪地问道:“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出这番话来?”唐中槐道:“那个您见过的小孩实在太厉害了,我不是他的对手,若在这迁延下去迟早有一天得葬身在他手里。”

    凌初明知道他是有意说的这番话,但因为刚刚收了他的药材,也不好立时翻脸,他问道:“那你待要如何?”唐中槐道:“晚辈不敢奢求您老人家出手相助,只是盼着您能传我两招保命的本领,让我能活着给您老人家尽孝也就心满意足了。”凌初尚在犹豫,唐中槐又说道:“虽然我和您并不属同宗同派,但我一心向道的诚心始终未改,您若能指点一二,我愿终身执弟子礼。”凌初年纪比混元神要长一些,但因两派之间并没叙过班辈,所以说是平辈也无不可。凌初架不住唐中槐的苦苦哀求,最后这样说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用你执弟子礼,只传授你一套本事便了。”唐中槐赶快抹去眼角泪珠,口中称谢不迭。
    (正文)

    凌初将自己独创的“天纪章月”传授给了唐中槐,他告诉唐中槐,此法取义于天象顺逆,以黄帝纪元定出时刻分度,依照三垣所照位置变化,可以意在神先克制敌人。他每讲一句唐中槐就用心记忆一句,唐中槐是混元神的及门高弟,本领原本已有小成,阴阳玄机变化了然于心,凌初不用过多解释他便能举一反三。但凌初觉得他是设计让自己传授本领,心内不大痛快,天纪章月原本共有六六三十六种幻象,他只传授唐中槐八种,唐中槐未晓其中奥秘,还自以为得计,当下在早晚苦练本领,不过数日已有小成。凌初唯恐他再来套取自己的术法秘诀,等了几天见丹药已经炼成,便假借访友之机一去不归了。即便如此,唐中槐融合两派之长,也是本领大进。他自忖若是遇上吴绪昌,自己也能和他掰掰手腕,不必每次见到他都躲闪了。

    唐中槐躲在县郊练功的同时也没忘记正事。当天晚上虽然他伏击了自强军并且小有斩获,但终究因为吴绪昌的到来功亏一篑。他不了解自强军的情况,所以就将调查重点放在了这上面。他派出去的宝衡、宝冲等人都是精明强干又肯下苦功之辈,很快他们就从离开自强军的百姓口中得到了消息,说反抗清廷和洋人最激烈的就是自强军,而自强军的首领姜冰之是一个颇有莫略却又刚愎自用的人。自强军在他的指引下还和蓬山会、日月会以及合财绺子多有勾连。唐中槐将这些消息汇总到一起,已能在心下大致勾勒出自强军的轮廓,他将宝衡等亲信都召集起来,开门见山地说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既然姜冰之是自强军的头目,我们就先把他杀掉,剩下的人可以一鼓而定,大家看如何?”宝衡道:“唐都司的主意最好。但那姜冰之既然是自强军的大首领,身边肯定有不少人,我们怎样才有接近他的机会呢?”唐中槐道:“他不适合日月会其他叛贼互有联络吗,我们就可以派个人以日月会的名义去见他,趁他不备一举将其格杀,然后大家里应外合,便可将自强军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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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宝衡知道这主意虽然看似完美,但这个独闯虎穴的人却具有极大风险,姜冰之若是被杀必定会遭到其他自强军的群起围攻,这人若不是具有上乘本领,转眼便会成为刀下之鬼,哪还有一丝活命的可能?但他只在心里想想,却没敢说出口。宝冲、厉多能、秦彬也各怀同样的心思,不肯强做出头椽子。唐中槐见众人都不开口,只好问道:“你们当中谁愿意当此重任?”宝衡等人相互看了看,仍然没有人主动站出来,唐中槐只好道:“这个机会可是十分难得,你们想想看,若能击杀贼人首领,我定会在饶大人面前一力保举你们,升官发财唾手可得。宝衡,我可是一直挺器重你的,要不你来?”宝衡惶恐地摇摇头,旁边的宝冲也跟着摇晃脑袋。

    唐中槐又指向厉多能,厉多能说道:“都司,那个姜冰之肯定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我们死了倒没什么,要是把事情搞砸了这可坏了大事呀!”秦彬赶快也跟着附和:“就是啊,我们单凭自己本事是不能杀出来的,万一贼寇从里面把门堵上,要想歼灭他们可就大费周章了。”他们提出这个理由,唐中槐也无法反驳,他说道:“嗯,那我就再想想,你们先回去做准备。这场仗一旦打起来那可就是十足的硬仗啊!”

    唐中槐虽然诡诈,但眼瞧着这些属下都不上钩,最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由于他那判官一样的面孔太容易被人认出,他专门找了张面具扣在脸上,扮成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而后他悄悄地潜入了老林子当中,并且吩咐宝衡他们跟在后面。自强军刚刚遭逢大败,内中又有不少兄弟离开,最近姜冰之督率展鸿志、周传、莫岁寒等人严格整训部伍,同时稳定军心,自强军经过这番磨砺,内部才稍稍安定下来。但他们在树林中来回活动,不可避免地要在雪地上留下痕迹,唐中槐沿着这些痕迹,很快就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自强军的秘密据点。
    (正文)

    不过当唐中槐试图接近时,当时便有一个自强军从大树背后跳了出来:“你是何人?从哪儿来的?”唐中槐一看这自强军也就十八九岁年纪,满是稚气的脸上十分严肃,便假装焦急地说道:“小兄弟,我是日月会的,你们姜掌柜可在里面?我有要事同他禀报。”那自强军警惕地打量着唐中槐,见他穿着鹑衣百结的厚棉衣,确实是柳门的惯常打扮,颇有几分相信,却仍不忘问上一句:“怎么我原来没见过你?”唐中槐道:“我是两个月前在临江屯加入日月会的,来的时间短,所以你没见过也不稀奇。”那自强军道:“你在这儿等着啊,我进去问问。”唐中槐将两手拢进袖子里:“行,你快去吧,这事可耽误不得。”那自强军去了一会儿便出来招呼:“过来吧,我们姜掌柜有请。”

    唐中槐忙跟着他走上前去,进了一座用对半劈开原木搭建的屋子。他看到这屋子正中立着一个丰神如玉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五六个手持火铳的壮汉,猜想这便是姜冰之,忙说道:“您就是姜掌柜吧?我们日月会的首领段三娘让我来报个口信……”不料这时姜冰之却突然打断了他:“天地有常!”这句话让唐中槐有些错愕,他虽然知道这应该是姜冰之和日月会联络的暗号,但他仓促之间哪能想得出后半句的正解“日月如梭”?

    姜冰之一挥手,身后那些端着火铳的大汉齐齐开火,唐中槐暗叫不好,他身子骤然伏低,恍如鸷鸟卑飞敛翼一般缩拢身体,避开了这些大汉铅弹的轰击,而后他双掌拍出,以雷霆之势直扑姜冰之,正是他的师传绝学混元金掌!那些保护姜冰之的大汉虽然拿着火铳,但每次击发后均需重新装填铅弹,在此期间他们哪有余裕再向唐中槐射击?但这些人得了洪旭的嘱托,誓死要保护姜冰之的安全,瞥见唐中槐如鹰隼一样扑来,立刻有两人将火铳当成木棍来使,横拦在了姜冰之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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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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