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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26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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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五十三、圈套

    姜冰之在水溪的乡下蛰伏了多时,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他不仅通过曲人良联络了合财绺子,还和当地的反清组织蓬山会、日月会建立了联系。蓬山会的主要参与人员都是当地的小商贩和做活的手艺人。这些人的特点就是没有土地,市面上稍有风吹草动必定会波及到他们,他们多数迁徙方便,因此行事也就比普通农民随意得多。蓬山会的老当家叫俞怀杰,原是泥瓦匠出身,后来因不甘心受大户欺凌组织同乡共同招徕生意,慢慢地就结成了蓬山会。而日月会的加入者则属“金、皮、彩、挂、平、团、调、柳”八门中的后四门,其中平门是说唱,团门是走街卖唱,调门是鼓吹、彩戏,柳门是戏班子,他们行踪诡秘,又大多接受了传统门规中的“反清复明”要求,也在暗中从事反清活动。日月会的首领是平门出身的段三娘,她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有着不输男子的气魄和豪情,姜冰之和她接触过几次,也是暗暗惊叹于她的胆识。

    蓬山会和日月会因为怕被官府发现,以往行事都很隐蔽,再加上行业隔离的存在,六扇门的人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然而姜冰之在水溪重新树立自强社的大旗后,加强了各派之间的联合行动,不可避免地就让他们之间的相互往来多了起来。蓬山会俞怀杰手下有个管事的小头目,名叫任澄邦,是个裱糊灯笼、编织竹筐的篾匠,因为手眼灵活而充当了蓬山会召集会中弟兄、传递消息的巡风。姜冰之组织的劫俄国人的洋落他也曾参与过几次,并在捡洋落的过程中结识了合财绺子的崽子老疙瘩。两个人越说越投机,再一细聊居然还是小同乡,两人出自同一个县,相距不到三十里。老疙瘩提议说要不咱们就拜个把子,做磕头弟兄吧。任澄邦说蓬山会规矩严格,不经老当家的同意,任何人不准和外人拜把子。老疙瘩说你这就外行了,咱们私底下是兄弟,面上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们老当家的管得再宽,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你呀。任澄邦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撮土为香,推金山倒玉柱就成了把兄弟了。两个人都不认字,也没换庚帖,任澄邦年长几个月,老疙瘩就喊他大哥。这时节磕头弟兄可是做了准了,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打从这天开始,两个人好得就和一个人一样,相互之间免不得今天你送我个焖肘子,明天我送你个活鸡,任澄邦还时常借着走街串巷的机会买点儿时髦玩意儿送给把弟。
    (正文)

    转眼便到了重阳节,水溪这一带流行重阳节送个手中把玩的木制小梯子,寓意是上梯子“步步登高”、下梯子“步步后头高”。任澄邦这天一大早起来,先去给老当家的请安,出来后看到街上有人卖这种小梯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竹木编织的寻常货色,唯有其中一个上面不仅用细工夫雕刻出水云纹和瑞兽图样,小梯子上还嵌着一颗凤凰厅岫岩州所产的深绿蛇纹玉,那玉石温润中透着厚重,十分惹人喜爱。

    任澄邦想着送把弟得拿出点好玩意儿,便开口问多少钱,不料摊主说这梯子值多值少的不说,昨天已经被人订下了。任澄邦不死心,和那摊主软磨硬泡,那摊主说道:“实话和你说,订下我梯子的这位昨天给了一两银子的定银,说是今天来拿,我总不能失信于人吧。”任澄邦别看只是个篾匠,可平生最恨别人瞧不起他,开口便道:“怎么?欺负我没有钱是不是?这定银我可以给,只要你把这梯子卖与我。”那摊主道:“那行吧,我这梯子本是五两银子,我得加倍还给人家定银,所以得管你要六两。”任澄邦这时装上了大瓣蒜:“六两就六两!”他还真就摸出了六两银子,甩手给了那摊主,摊主则将梯子递给了他。

    任澄邦拿着梯子就送给了把弟,这老疙瘩在合财绺子中不是什么显眼的角色,平时崽子们也都瞧不上他。此刻他得了这么个好玩意儿,免不了要在绺子中炫耀一下。众人你摸摸我瞧瞧都是羡慕的不得了,这一来二去的消息就传到了二当家鬼见愁的耳朵里。鬼见愁来找老疙瘩,一看这梯子确实做工精美,便伸手拿了过来:“这是好东西呀,借我玩几天!”老疙瘩不敢不给,但给了之后又着实心疼,因为这鬼见愁是出了名的借东西不还,给了他那就是白白打水漂。所以在鬼见愁拿走之后他还不忘加上一句:“那过几天得拿回来,我还没稀罕够呢!”
    丁酉日,连载第二百一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鬼见愁拿了这梯子,闲着无事就去城里转了转,路过干娘家门口时停下脚步,原想着进去扎一头就出来的,不想今天纫兰也在里面,这丫头鬼精鬼灵的,说出话来比绺子中那些糙老爷们儿可入耳得多,鬼见愁也就顺道多说了几句。纫兰看他两手空空,随口便调侃了一句:“哥,今天怎地没带个梯子?干娘还等着登高呢。”鬼见愁一摸衣服,一下子摸到了从老疙瘩那儿拿来的小梯子,他立刻便咧嘴笑开了:“有有有,谁说没有的?我正要往外拿呢。”他拿出了那小梯子摆在金老太太和纫兰面前。金老太太很喜欢上面的蛇纹玉,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个没完,纫兰却是一下子愣住了。为啥?因为付过定银而没买成的就是她!她昨天就相中了这小梯子,无奈身上银子不够,便和摊主讲好了先付一两定银,等今天她凑够了钱再取。但等她今天过去的时候,摊主却说昨天回去时不小心弄丢了,将定银也退还给了她。她明知摊主耍赖,但也无可奈何。然而此时却意外见到了这小梯子,让她如何能不惊讶呢?

    鬼见愁见她发呆,还以为她没见过如此精巧的东西,开口炫耀道:“这东西可老贵了,你没想到吧?”纫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这是从哪儿买的?”鬼见愁道:“我自个儿掏钱买的。”纫兰道:“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银子?”鬼见愁信口胡诌:“在前街上买的,也不过二两银子。”纫兰说道:“哥,你可知道昨日我便相中了它,付了一两定银后那摊主却卖给了旁人,哪知被你买了去。”鬼见愁听她话中的意思早已明白梯子并非自己所买,便呵呵笑道:“实话和你说,这是我从手下一个叫老疙瘩的兄弟手里拿来的。”纫兰道:“这老疙瘩是什么人?怎地如此阔气?”鬼见愁不屑道:“老疙瘩在我们绺子里是地瓜去了皮——啥也不是,他说是他一个相好的送的,人家哪个姑娘看上他那样的?八成是他自己掏钱买的,弄到绺子里来显摆。”
    (正文)

    鬼见愁说过这话也就丢在了一旁,哪知纫兰却留上了心。她从金老太太家出来之后,专门找绺子里熟悉的人打听清楚了老疙瘩的身量相貌,而后就悄悄地盯上了老疙瘩。她连续跟踪了老疙瘩三天,头两天老疙瘩都没什么异常,到第三天头上这家伙却来到了县城外面,不多时从城里出来一个背着竹筐的汉子,此人眯着眼睛腰背微驼,双手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忙力气活的。

    两个人见面十分亲热,那背竹筐的汉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纫兰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眼瞅着他们进了一家小酒馆,隔了一会儿自己也踅了进去找个座头坐了,正好位于他们的侧方,能听到他们的说话。那两人只顾谈笑吃喝,谁也没对后面进来的这位漂亮姑娘起疑心。纫兰只点了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豆腐泡炒肉,表面上低着头自顾吃喝,实际上支楞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聊天。那两人言语粗鄙见识浅陋,谈的大多是哪家戏班子的戏最好看,哪个角儿更漂亮更有风韵之类。那个背竹筐的汉子可能是受了风寒,不停地流着鼻涕,他拿起手背一揩顺便就蹭到了桌子底下,而且他在饮食上也不讲究,店家端上来的馒头他伸出手来便抓,似乎全然忘记这只手刚刚擦过鼻涕。纫兰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恶心得她差点没把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正在这时,老疙瘩却突然说道:“哥,下次再整货时能不能偷着觅下来点?我看好多弟兄都是这么干的。”对面这汉子说道:“也不是不成,只是老当家的盯得很紧,你哥我大小又是个管事的,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过说句实话我们这打扫外面的哪有你们直接卸货来得快?那可都是整箱整包的。”老疙瘩道:“正因为是整箱整包的才不好拆,我们那两个掌柜的盯得可紧啦,上次顺子偷藏起了一捆油布,被大掌柜瞅见了,挨了二十个嘴巴子不说,还顶着碗跪了整整一宿,起来的时候脚都不会走了,养了半个月才好。”对面这汉子说道:“你们掌柜的也真是的,对手下的人未免太狠了些,要都是这样以后谁还跟他们干?”老疙瘩道:“没办法,这就是规矩呀,只要入了这一行就得跟着干,除非哪天不喘气了。”
    戊戌日,连载第二百一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两个人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没有用的,纫兰在旁边却合计开了,听他们的对话这汉子必定也是哪个神秘会社的,而且也参与了捡俄国人的洋落,要是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必定可以获得更多线索。想到这里,她抢先一步付了银子走出酒馆,找个僻静地方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喝得东倒西歪的那两人也走了出来,老疙瘩扯着那汉子的手,含混不清地说下次一定要让他请,不能总吃大哥的。那汉子则说吃大哥的应当应分,自家兄弟不用客套。两人在路边分了手,老疙瘩往合财绺子的方向走,而那汉子则往县城的方向折返。纫兰待他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立刻从隐蔽的大树背后跳出来悄悄跟上了他。

    喝多了酒的任澄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后面还缀着个尾巴,只顾闷头往前走,到了县城之后他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胡同,那胡同走到尽头却有一间黄泥搭的小土屋,任澄邦走进去之后鞋都没脱便歪躺在了土炕上,很快便沉沉睡去。纫兰知道这便是他的住处,暗暗记在了心里,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自得知任澄邦的住处后,纫兰便留心起了往来这里的人众,她发现任澄邦除了少部分时候呆在家里编个土篮子或者竹筐,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跑来跑去,而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却是城西一个泥瓦匠家。这泥瓦匠虽然住处很寒酸,但到这里来的人却络绎不绝。纫兰在外面约略数了数,就发现至少有二三十人是常来这里的,他们之中有挑货郎担的,有卖白菜萝卜的,还有挖窖子、搭火炕、通烟囱的,有男人也有女人,总之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一个泥瓦匠也就是别人盖房子搭猪圈才会用到,哪里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凭直觉纫兰已经认定,这里是一处秘密会社的据点,那个泥瓦匠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头目。纫兰在外面观察了几天,终于从往来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他们从事的乃是不折不扣的反清活动。她在心里盘算片刻,一个主意就冒了出来。
    (正文)

    水溪附近的铁路上因为总丢货物,那些沙俄士兵也坐不住了,每当有大宗货物开过时,那些沙俄人便会从兵营里出来,到青龙碾子溜一圈,这个小昌他们的捡洋落带来了一些困难。小昌认为沙俄人现在已经警觉了,再去劫获就会引得他们在附近村庄里搜查,因沿线五十里内属于东清铁路管辖,即便是盛京将军也无法过问。他们干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天知道这些货最后都去了哪里,只要一查肯定会牵出合财绺子甚至姜冰之,因此他建议姜冰之暂缓继续行动,让俄国人不要那么紧张。姜冰之经过思考后同意了他的建议,便通知蓬山会、日月会及合财绺子暂时停止了从火车上扒洋落。这样一来包括彼得洛夫在内的俄国人都认为前面丢货乃是偶然事件,对沿线铁路的巡查慢慢也松懈下来了。小肠不用每日给外面传递消息,心情也是难得的轻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纫兰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车站里。今天的天气有些凉,她在嫩青葡萄纹花衣外面又套了个狐皮坎肩,看起来格外秀气可人。小昌却对她的到来格外警觉:“你怎么来了?”纫兰道:“天下人走天下路,这车站又不是你自家开的,我为什么不能来?”小昌讪讪地道:“行,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愿意来我也没办法。”纫兰佯怒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别忘了上次你还吃了我送的水果呢。”小昌道:“女人家就是小肚鸡肠,这么点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之前送我水果原来就是准备现在来要银子的。”

    纫兰道:“谁说我要银子的?我是要你帮忙来做一件事。”小昌道:“做事和要银子不是一回事吗?耽误我上工俄国人一样要扣我银子,你要我办事还不如张口要银子,要银子起码得有个数,做事情那可就没数了。”纫兰道:“你都没问过是什么事怎么就往外推?”小昌道:“肯定没啥好事,要是好事你还能想到我?”纫兰幽幽叹道:“我用的菱花镜子昨天摔了,你到府城铜镜林家去给我买一个吧。”小昌道:“我现在正在上工,哪能去给你买菱花镜子?”纫兰道:“你和那几个俄国人关系那么好,和他们说一声他们难道还能不放你走?”小昌看着她娇憨妍丽的模样,鼻中嗅到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兰麝气息,心神没来由一荡,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但旋即又补充道:“你不会安排什么阴谋诡计吧?”纫兰嗔怪道:“叫你买块镜子还能安排什么阴谋诡计?你可真是疑神疑鬼,一点儿都不爽利。”
    (正文)

    小昌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想不出她有什么用意,只能点点头:“好吧,我去和彼得洛夫说一声,不过他同不同意我可就不知道了。”他找到彼得洛夫,伍进财正好也在那里,因为这几天没有人来劫货,彼得洛夫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不息的笑容,一听小昌说要请半天假,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行,那你快去吧。”小昌出来后对纫兰道:“那我现在就去买菱花镜子了,你等我回来吧。”纫兰点点头:“好,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水溪距离府城着实不近,就是骑着骏马去一趟也得一个多时辰。小昌去外面的骡马行雇了匹瘦马,沿着官道径奔府城。一路上他越想越是狐疑,这纫兰有手有脚的,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府城,偏偏让自己跑这一趟?他禁不住控住缰绳,让马匹速度放缓下来,左手大拇指唉食、中、无名三根指头上,暗暗推算了起来,结果却显示阴人作祟,一失一得。小昌心中狐疑不定,本向直接拨转马头回去,但旋即又想自己两手空空,答应了她的事却没给她办到,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因此尽管她瞧着格局不对,仍然朝府城方向而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纫兰等他一出了门,立刻也离开了车站,只不过她去的却是县城外的汉军兵营。女真人初入关内时曾经把军队分成满、汉、蒙各八旗,随着国家承平日久,原先精锐的八旗士兵早已不堪使用,留在奉天龙兴之地的多半是裁汰下来的老弱,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秧子货。但其中也有例外,驻扎在这附近的汉军兵营前任统领叫钱毋恤,乃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将才,他熟读魏源等人的著作,对外夷入侵中国极为愤慨,发誓要训练出一支攻必克守必坚的精锐强旅。别的统兵将领喝兵血成风,明明只有五百人的部众却虚增到一千人,那五百个人的饷银就全落进了自己腰包,同时那些人往往还克扣士兵伙食,从采买中挤占银子。然而钱毋恤从来不这么干,不仅他本人不做,他一旦发现下属有这样的行为也予以严厉惩戒,而同时他对士兵的作战能力却极为关注,他认为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所说的练兵方式颇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于是按照戚家军的方法操练部伍,并尝试在其中引入火器,短时期内就让手下军队面貌焕然一新。但他个性耿介,得罪了不少同僚,又不肯阿谀上级,所以没等将部伍训练成形就被迫去职,即便如此他带过的这支部队也已成为辽东少有的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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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纫兰进了兵营,很快便引着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出来了,不过这些人都没穿前胸写有“勇”字的号衣,只是穿着寻常便服。他们分成四队,快速地摸进城里,而后在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集合起来。这时有人来到纫兰面前,轻轻点了点头,纫兰手掌作势向下一劈,那些兵勇便如饿狼下山一样扑向了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土屋,很快俞怀杰和几位蓬山会的骨干便被推了出来。其他几人都是面如土色,俞怀杰尚属镇定,他看着满院子的兵丁说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要抓我也得讲个王法吧?”有个人从后面冒了出来:“王法有,但现在不能和你说,带走!”俞怀杰认得他是县里缉拿盗贼的赵班头,听他说得这么有底气,似乎已经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不再多言,闭上眼任由衙役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蓬山会的其他人待要挣扎反抗,无奈势单力薄,在兵勇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也都失手被擒。纫兰却并没在这个场合露面,她看到土屋被围得严严实实,料定擒获那几个人乃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便又匆匆折回水溪去了。

    小昌赶到府城,找到了专做铜镜的林家,挑了一块上好的菱花镜子,又讨了一块花布将铜镜包好,然后骑着瘦马往回返,赶到车站时纫兰就在门口候着,他将铜镜交给纫兰,纫兰仔细地看了看:“还真不错,一看你就是用了心。”小昌道:“我可不希望以后再这么用心,这一来一回好几个时辰都过去了,要不是你非缠着要镜子我还以为你是在消遣我呢!”纫兰诡谲一笑:“你想让我消遣我还没工夫呢,现在天也晚了,我得回我姨娘家了。”小昌目送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还回味着她之前说的话语,一时竟有些痴了。“绪昌,看什么呢?刚才奥涅金已经看到你了。”伍进财在后面喊着小昌,小昌答道:“这就来了!”他回到车站,和彼得洛夫、奥涅金两人简单地碰个头。其实这时候车站也没什么要做的事,小昌就在车站里熬到了晚上下工。
    (正文)

    洪旭趁着夜幕闯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外面的凉气,小昌看到他虽然极力装出镇静,但却难掩眉眼之间的焦灼,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赶快跟着洪旭走了出来。洪旭低声说道:“出大事了。蓬山会的几位弟兄失了风,现在被汉军营和县衙里的人带走了,姜教习让我带你快点赶到他家议事。”小昌心中一惊,也顾不上多问,赶紧随着洪旭往姜冰之家里赶。

    等到了姜冰之家一看,小小的屋子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一直以来未曾露面的乔晓杰、展鸿志、周传都来了,这些人看到小昌进来,都微微地向他点头致意,很显然他们也都听过了姜冰之的解释,对小昌不再抱有敌意了。但他们全都肃静地笔直站立,谁也顾不上和小昌说话,窄仄的屋子中气氛十分压抑。姜冰之面上如罩寒霜,他低声说道:“蓬山会俞老当家和几位弟兄落到了鞑子手里,咱们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众人都点头称是,有人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呢?有没有确切消息?”姜冰之道:“他们是被秘密拘捕的,也没被关进县城大牢,现在还不知被带到哪个隐蔽地方了。我已经派人去查探消息,应该马上就有结果。”

    话音刚落,莫岁寒的身影挤了进来,小昌这才想起他今天不当值,难怪在车站没见着他。莫岁寒道:“我已经确认过了,俞老当家和两位弟兄被关进了岳王庙里,另有三位弟兄在旁边的一个大宅子里,两处地方都有军兵把守,摆在明面上的就有六七个人,暗处有多少人还不清楚。”有人问姜冰之:“敌人力量这么强大,我们是不是也通知一下日月会和合财绺子?他们人多,与咱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奏奇功!”姜冰之摇摇头:“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广而在谋,如果现在通知他们,一来一回在路上必定迁延不少时候,那么天明前能否将这些弟兄救出来很难说。而这种事拖延不得,拖后一刻便增加一分危险,咱们趁敌人立足未稳,现在就去救人。”姜冰之在自强社里一贯一言九鼎,众人听他这么分析也都同意了。
    (正文)

    姜冰之将大家带到了隔壁的屋子中。这屋子看起来和普通的农家住宅并无差别,但当姜冰之推开倚靠在墙壁上的躺柜时,奇迹出现了,这躺柜背后居然隐藏着一个二尺见方的深洞,里面挂着十来把明晃晃的大刀。姜冰之将大刀一一分给众人,最后向里面一掏,竟然拎出了一支三眼火铳。这种火铳自明末佛朗机火炮传入中国后就有流传,但因为做工费事,并没有得到太多推广,只有少数精锐部队得以列装。姜冰之将三眼火铳掂在手里,沉吟了一下交给周传,并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枪!”周传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姜冰之将躺柜恢复原位,又让大家用黑布蒙脸,挥手示意出发。

    岳王庙在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土台子上,这土台子高出平地约有两三丈,四面都很陡峻,除了正面有一道狭窄的石阶可以攀登外,其他三面都光秃秃的,若是赤手空拳极难攀援。土台子旁边还有一个封闭的宅子,四周建有矮墙,中间是并列的三间大瓦房。这宅子原本是建岳王庙时供干活的工匠歇脚的地方,岳王庙建成后这面的房子也被翻盖成瓦房,成了远近闻名的义宅,若是有赶远路的客人错过了宿头就可在其中休息。此时的土台子和义宅都笼在黑漆漆的墨夜之中,远远地能看到岳王庙前有两个手握红缨枪的军兵把守,另外义宅门口也蹲着一个,除此之外就看不到旁人了。莫岁寒低声道:“刚才守在外面的人比现在多,估计都回里面休息了。”姜冰之看这两处地方把守都很严密,就问莫岁寒:“庙后面能不能上去?”莫岁寒道:“太陡了,不太好上。”姜冰之道:“宅子后面能翻进去吗?”莫岁寒道:“这倒没问题。”姜冰之果决地一挥手:“咱们绕到后面去,待我发出暗号两边同时动手。记住,咱们以救人为主,不要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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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小昌跟随姜冰之从旁边的野草丛中一点点地向土台子后面移动。那两个兵勇站的位置很高,下面有什么动静都一览无余,他们只能煞费苦心地拐了个大弯,好不容易来到了土台子后面,仰头一看还真有些傻眼,这岳王庙后面是个几近垂直于地面的陡坡,人在上面压根就立足不住,而众人出来得匆忙,并没有携带梯子等工具。姜冰之比了个手势,示意大伙儿别出声,他紧了紧腰带,将插在后腰里的一把尖刀叼在嘴里,大步迈上前去,他先拿出刀子快速地在陡坡上齐腰的位置挖出一个土窝窝,大小约能容纳一个拳头,而后伸脚踏住,身体拖离地面,再在上方又挖了一个土窝,而后又继续上移。他那刀子锋利异常,掘到土石之中只传来沙沙的响声,但是泥土却都簌簌而落。只转瞬间他已在陡坡上越升越高,到了快要到顶的时候,他在双手能摸到的位置挖出两个土坑,将刀叼在嘴里,双手扒住那两个土坑一用力,就和他扒住俄国人的火车一样,身体一下子就翻到了土台子上面。他又从腰上解下一条长绳,顺着陡坡放了下去,小昌等人都拉着长绳攀了上来。

    姜冰之见没有惊动前面的守卫,这才稍稍踏实了一些,他取出火石火镰,刚准备发出暗号,岳王庙中却突然传出一声大骂:“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说这话的应该就是蓬山会的,姜冰之心中一惊,那火石脱手坠下。小昌眼疾手快,从旁接住火石,与火镰轻轻地磕碰了一下,黑暗中敲出点点火星,对面义宅中的人也看到了,立时向宅子中扑去,而姜冰之等人也缓过神来,从后头扑向岳王庙。

    岳王庙门口那两个兵勇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立时扭转身冲姜冰之等人奔来。姜冰之手里还拿着掘土的短刀,迎头一刀搠翻了一个,后头展鸿志舞动大刀也砍向另外一个兵勇。那兵勇举起红缨枪奋力上格,但听喀地一声响,展鸿志那一刀竟然劈进了白蜡杆里,大刀急切间却是抽不出来。小昌急了,从后头绕上来重重一脚踹在那人腰间,将他连同红缨枪、大刀都踹到了土台子下面。那人发出嗷地一声惨叫,接着便没了动静,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展鸿志失去了兵器一时有些愣怔,小昌在他肩头一拍:“快进去!”展鸿志这才如梦初醒,追上小昌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声:“多谢搭救!”
    (正文)

    双方白刃相格,守在庙里的敌人全都被惊动了,有一个家伙舞着长枪就往外冲,被乔晓杰用刀背砸翻在地。里面的人看见这些蒙面人有如神兵天降,搞不清楚他们是什么路数,及忙伸手关闭庙门。小昌飞身赶到,一只手撑住庙门,迎面一脚将那人踹了进去。刚刚在门口站定,却见庙里一个红点闪动,他急忙矮身躲避,但听砰地一声炸响,一发铅弹正从他头顶射过去,打在了头顶的石墙中,原来这庙里的人也有火铳!

    而就在同时,小昌看到有人将一个绑得如同粽子样的老者奋力向牛皋神像后面拽去,估计此人便是俞怀杰,他飞指弹出一枚金梭子,先将那个手持火铳的家伙打倒,而后疾步向前,抢到了牛皋神像的侧旁,扯住了俞怀杰的一条腿。对方见小昌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低声呵斥了一句,一记老拳就向小昌面门打来。牛皋神像背后地方狭小,小昌身子一侧,那人的拳头便击在了神像的基座上,神像外表金漆脱落,扑簌簌掉了很多黄泥。小昌没等他将手收回去,抬起胳膊重重一肘就击在了他的手腕上。伴着骇人的骨碎声,安人杀猪一样的大叫起来。小昌趁乱将俞怀杰抢了出来,用刀子拉开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又取出了塞在俞怀杰嘴里的破布。俞怀杰低声道:“多谢小友!还有几位弟兄也都落难在此,还请小友援手!”小昌应声道:“我马上去救他们!”

    姜冰之等人也已冲进了庙里,正在四处追杀庙里的清兵。那岳王庙地方狭窄,内里只供奉着岳飞、岳云和牛皋三人,敌人可以躲藏的地方很少。经过奋力搏杀,姜冰之他们终于杀散了清兵,将另外两位弟兄也救了出来。姜冰之让乔晓杰、小昌他们护着蓬山会的人先走,自己最后退出了岳王庙。而此时义宅那面厮杀正酣,姜冰之急忙又去增援。小昌眼角瞥见,心头一热也随即跟了过去。在义宅之中洪旭、周传、莫岁寒等人与清兵杀得难解难分,有清兵看到洪旭等人勇悍,拿兵器比住了蓬山会那三个人的后心,威胁周传他们说:“再往前走半步就砍了他们!”
    (正文)

    周传从没经历过这等场面,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旁边一个清兵却突然抡刀冲他砍了过来,幸亏莫岁寒手疾眼快,替他挡开了这一刀,否则周传当场便要血溅五步。莫岁寒挡完这一刀周传突然醒悟自己握着的三眼火铳是可以开火的,他点着火对准那清兵砰地一声就射了出去,那人胸口中弹倒在地上。周传兴奋地大叫一声,拿火铳比量着剩下那些清兵,对方拿的都是冷兵刃,不敢同他正面对抗,都有些瑟瑟缩缩。然而周传没得意多久,从外面又涌进来几个人,这几个人身法迅捷出手不凡,比那些清兵可要高明得太多,因为他们动作太快,周传也不敢擅自击发三眼火铳,只能握住火铳的枪管,将火铳当成烧火棍使用。莫岁寒等人也都抵挡不住,只能结成圆阵背靠背暂作抵抗。

    眼看洪旭等人节节败退,门外传来厮杀之声,姜冰之和小昌等人终于赶到了义宅,他们各展所能,敌方后来的那几位高手也不是对手,一番苦战之后终于不支离去。小昌和姜冰之先解救了被围困的洪旭、周传等人,再救下了被绑缚的三名蓬山会中人,除其中一人受了点轻伤外,另外两人都没有大碍,姜冰之迅速集合人众离开了义宅,而后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五十四、疑云

    姜冰之和俞怀杰等人离开岳王庙,向北走到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姜冰之对袁怀杰和其他几个蓬山会的人说道:“几位兄弟,县城里现在是不能呆了,从这儿往北走出了黄泥塞就是原来的柳条边,过了柳条边东边都没人管,先委屈几位在那边待一阵子,等风头送了我们就过去找各位。”俞怀杰等人都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突然要他们离开这里也着实有些难过,然而清廷现在覆亡在即,对反抗分子查验甚严,只要抓到了便要砍瓢,俞怀杰等人心里也清楚这次必然是被抓住了实证,若是姜冰之不救再拖延几日就要丢掉性命的,当下表示尽快离开这里。姜冰之从身上摸出个小包袱,里面全都是散碎银两:“几位兄弟莫嫌少,就在路上当个盘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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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俞怀杰是个久在江湖游历的人,不讲那些俗套,当下接了过来,冲姜冰之等人一抱拳:“后会有期!”众人就此别过,姜冰之带人要直接回乡下,乔晓杰、展鸿志因为还各有要务,纷纷告辞离开,唯有周传、莫岁寒和小昌一路陪同。周传来到辽东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小昌,他发现小昌不仅比之前长高了,而且也壮实了不少,眉眼间已有些勃勃英气。回想起在洧川县冤枉他的事,他还是内疚不已,主动开口向小昌解释:“绪昌,都是我不好,当时没有弄清情况,不该冤枉你的。”小昌摆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知者不为怪,就是换我到了你的位置上,看到那种情况也要起疑心的。”周传激动起来:“绪昌,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宽宏大量!古人常说‘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可撑船’,我今天总算是见识了!”小昌道:“周传老兄,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咱们今天又走到一块来了,就说明咱们的友情还在,以后还要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走在前面的姜冰之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时回过头来说道:“周传和绪昌的误会解开了,这样很好,做大事的人就应该将心思都放在大处,否则拘泥于细枝末节一辈子也难以有大成就。”周、吴、莫三人都是他的学生,此时自然是躬领教诲。姜冰之道:“先到我家坐一会儿,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于是几人一同来到了姜冰之家,周传等将三眼火铳和大刀都交还给了姜冰之。姜冰之看到三眼火铳已经开过火,但他什么也没说,依旧将火铳和大刀都放回原位推好躺柜,然后转回身说道:“虽然咱们这次去岳王庙将蓬山会的弟兄都救了出来,但事情发生得十分蹊跷,咱们不得不好好思量思量。首先六扇门的人怎么知道蓬山会都干过什么,甚至俞老当家住在哪里都查得一清二楚?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其次,后闯进那宅子的几个人明显本领要高很多,他们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出来,在我们杀过来之前才突然露面?”
    (正文)

    周传、小昌、莫岁寒三人都面面相觑,小昌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纫兰,她白天借故将自己支走,然后就发生了俞怀杰失风被擒的事,这恐怕不是偶然或者巧合能解释得了的。但他没有证据,此时却不敢胡说。周传、莫岁寒到现在还是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些事。姜冰之看弟子们都不说话,又续下去道:“眼下蓬山会已经破坏,他们的人里面指不定有人已经成了官府的眼线,大伙儿最近不要有任何举动,也不要擅自同他们联系,另外自身也都谨慎一些,遇到紧急情况及时传递消息。千万要沉着,不能让六扇门的人看出破绽。”

    周传问道:“姜教习,我们是要走了吗?”姜冰之道:“我估计消息是从蓬山会内部泄露的,我们和蓬山会联系并不多,想必也没人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想先观望一段时间,等没有事了再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倘使官府真的开始抓我们中间的人,大家再相机撤离。”小昌知道姜冰之不愿放弃来到辽东后付出的心血,选择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姜冰之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掠过,沉重而笃定地说道:“现在环境是困难了一些,不过我希望大家抱定推翻满鞑子的信念绝不动摇,我们共度时艰!”这番话听得几人心头都是暖烘烘的。

    周传和莫岁寒换下血衣,相继告辞离开,小昌也要走,姜冰之却从后面喊住了他:“绪昌同学,请留步!”小昌扭过头来,姜冰之缓缓开口了:“今天我才看出来,原来你也是道门高手。”小昌摇摇头:“我这不过是微末本事,难以入行家法眼。”姜冰之道:“若我没有看错,你学的是道门几乎失传的皇极派?不知你和师汲道长怎么称呼?”小昌道:“那是我的授业恩师。”姜冰之道:“这就难怪了,我之前不了解的才能,让你做了些跑腿的活计,的确是委屈你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担负更重要的工作。”小昌道:“能为反清大业出一份力,我自然责无旁贷。”姜冰之道:“你有这个态度就好。其实我想来想去,这些反清组织力量虽然看似强大,但他们毕竟内部关系复杂,我们即便短期内能和他们建立良好关系,但稍有风吹草动就将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而且这种局面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我们的打击是致命的。既然不能依靠外人,那就莫不如依靠自己,咱们建立自己的人马,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你来担任这支人马的统领。”
    (正文)

    小昌吃了一惊,用食指指着自己:“我?我不行的,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活,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当那么多人的头?”姜冰之鼓励他道:“事在人为嘛!前燕慕容恪十五岁时已经独立掌兵了,而且做得很好,你和他现在年龄一样,也是少小歧嶷才能卓异,我相信你一定会比他更优秀!”小昌推辞不得,只好问道:“那我该做些什么呢?”姜冰之道:“等眼前这档子事过去之后,你留意一下身边的可用之人,如果这些人家世清白,与官府没有瓜葛,同时又能配合我们的反清大业,你就可以逐渐把他们拉拢到身边,等人多一点慢慢就成气候了。”

    小昌听明白姜教习的意思乃是要长久发展,并不只争朝夕之功,便应承下来:“那我可以先试试。”姜冰之捧起茶杯,小昌以为他是要送客,刚想站起身离开姜冰之却摆摆手:“那个纫兰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小昌明知纫兰一定在暗中捣鬼,但现在苦无证据,摇摇头说道:“她捂得很严实,我到目前还没发现更多线头。”姜冰之道:“这个人留在附近很可疑,你先继续查着,等有消息我们随时沟互通有无。”小昌这才告辞姜冰之,匆匆返回车站。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纫兰的种种表现,却很难将她在关内的表现和现在拼接起来,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小昌回到车站的时候,门口却突然闪出一条黑影,小昌定睛一看却是伍进财,他问道:“怎么你没回去?”伍进财低声道:“晚上下工的时候彼得洛夫瞧见你跟洪旭一块走了,怀疑你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事,明天早上可能会问你,你先有个准备。”小昌知道伍进财这是专门为他报信来的,也不知在暗处等了多久,不由感激地道:“多谢伍哥。只是不知谁这么多嘴,跑到俄国人耳边乱嚼舌根?”伍进财摇摇头:“这可说不好,总之最近你小心点,别被他抓着什么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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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转天早上一上班彼得洛夫果然将小昌传了过去,这家伙旁边还坐着面无表情的伍进财,他问小昌最近都在忙什么。小昌昨天得了伍进财的提醒,只是装聋作哑地说:“每天只是正常的上下工,可没忙什么。”彼得洛夫和中国人打交道多了,也能说一些简单的官话,此时他瞪着灰蓝色的眼珠,生硬地说道:“你不老实。”小昌道:“我的确没做什么违背东清铁路规程的事啊,你让我说什么?”

    彼得洛夫生气地吐出一连串俄文,伍进财翻译说,彼得洛夫先生问你,昨晚上洪旭找你干什么来了。小昌早已想好了托辞,从容不迫地答道:“洪旭的一个朋友扛大包时摔伤了腿,让我抬着去找郎中。”彼得洛夫犹是不信:“他自己不会去找郎中吗?为什么要来叫上你?”小昌答道:“他摔伤了腿动弹不得,洪旭一个人也没法搬没法挪的,他认识的人里面就我在附近,他不找我还会找谁呢?”彼得洛夫不耐烦起来:“你莫要骗我,都有人和我说了。”小昌料他没有掌握实情,只不过虚张声势,便坦然说道:“告诉你这番话的是谁,你叫他出来与我对质。”彼得洛夫见他如此回答,一下也狐疑不定起来,他用俄文和伍进财嘀咕了几句,也不知伍进财说了些什么,彼得洛夫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小昌走了。小昌虽然没被抓到什么小辫子,心中却是愤懑不已,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在东清铁路帮闲也有数月之久,一向与人为善,怎么还偏偏有人跟自己过不去?

    小昌从此之后就对车站里的人留上了心。隔了几天,他刚刚从外面检修路基回来,忽然听到里面有人低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稍微高亢些的是蹩脚的官话,小昌一听便知道是彼得洛夫,他急忙施展皇极生象术凝神听去,只听那个低沉的声音在不停地嘀咕着:“吴绪昌那小子就没打算在这里好好干,他经常干着干着活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有就是总找借口出去,这样的人不管管怎么得了?”说这话的却是高刚夫。彼得洛夫那头“嗯”“唔”地答应着,小昌气血却直往头上涌,肯定是高刚夫看自己干得好就心生嫉妒,这才在背后不停地给自己使绊子,他真想现在便冲进去拆穿这家伙的谎言,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彼得洛夫现在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全部接受,自己只怕说什么都会被认为在诡辩,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个机会证实给彼得洛夫看。
    (正文)

    机会转瞬就来了。当天下午若无其事的小昌随同老黄、老方到路上干活,回来的时候碰上奥涅金和高刚夫,他们说要到附近的储煤仓库等地方检查一下。水溪冬天一般都是烧煤和木柴,再加上来往的火车有时也在这里补充煤,所以那储煤仓库很大,距离车站约有半里路上下。小昌知道高刚夫平时干活就爱偷懒,像这种和奥涅金一块干事的时候,他不找个地方歇着才怪呢,于是小昌打发老黄老方他们先走,自己偷偷地缀在了高刚夫的后面,眼瞅着他走进了储煤仓库。这仓库分为相连的几个区域,奥涅金拿出几把钥匙分给高刚夫,告诉他去检查这些区域的情况。

    高刚夫嘴上答应着,可等奥涅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溜回了车站岸边的旱厕,准备趁此机会偷点懒。其实仓库这面也可以随地解决,他之所以不去还是想离奥涅金尽量远一些,反正检查起来一时半会也完事不了。到了旱厕之后,他从衣兜里摸出烟纸,又拿出装烟丝的盒子,拈了一撮烟丝放在纸上卷起,点着了叼在嘴上吸了起来。这种手工卷烟还是他跟大普学的,寻常中国人可没有这么抽烟的。而后他走到了旱厕里边,那儿有一溜儿蹲坑,每个蹲坑上都架着两块木板,下面则是一个深约七八尺的粪坑。高刚夫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

    小昌躲在旱厕后面,手里暗扣着一枚石子,待到高刚夫左脚已经踩在木板上,右脚将落未落的一刹,他猛然弹出石子,这一下他可用了十成本领,石子几乎是破风而行,刚好从高刚夫右脚下掠过。高刚夫毫无防备,登时被石子带得失去平衡,一头向下坠去,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然后是高刚夫含混不清的呼救传来,小昌却远远地躲开了。这旱厕距离车站很近,听到声响的彼得洛夫、老黄、老方等人都纷纷赶来,小昌也混杂在他们身后来到旱厕,他们一看高刚夫正在下面的粪坑里拼命挣扎,赶快想办法找了根木棍,把他从下面捞了出来。那粪坑表面虽然已经结冰,但下面却未曾冻得结实,高刚夫这一下可着实狼狈,连头顶的大辫子上都全是污物。彼得洛夫一问旁人,才知道高刚夫原本是随奥涅金去检查储煤仓库了,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回来,他知道高刚夫偷了懒,但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好再责备,只打发他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高刚夫不知道是小昌动的手脚,只能暗呼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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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惩治了说自己坏话的高刚夫,心情真是大快。他回到车站后跟着彼得洛夫忙了一会儿,忽听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有人快步向车站奔来。小昌探头一看,见这人竟是护路小队的一个汉子,他额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顺着额角不停地向下淌,身上的棉衣也裂了一道大口子,里面的棉花都露了出来,一看便是被人砍的。他见到小昌便伸手扯住:“快去告诉俄国人,有人劫货啦!”小昌脑袋嗡地一声响,姜冰之最近没下令捡洋落,这究竟是谁干的?既然这护路队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他也无法隐瞒,只好来找彼得洛夫。其实不用小昌去叫,彼得洛夫、老黄、老方和其他几个护路队员也都已经跑了出来,大家跟在那报信人的后面向前左所的方向跑去。

    一到前左所,他们远远便看到那个拐弯的位置倒着两具尸体,另有三个护路队员守在旁边,周身也是血迹斑斑,对面的铁丝网被扯出了一个大窟窿,显然刚才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彼得洛夫嘶声叫道:“谁干的?”那三个护路队员抬起脑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老黄见他们缠杂不清,便指定其中一个口齿最清晰的人说。原来今天下午他们分队六个人巡路至此,忽然发现铁丝网内侧草丛中有些异动,他们一开始也没想到别的,就准备凑过去看看。哪知他们这头刚一动身,草丛中突然蹿出十多个胡子拉碴的粗豪汉子,他们手中舞着各式兵刃,凶悍无比地杀了过来。护路分队的人不仅少,而且也没有防备,顷刻之间便吃了大亏,大普给配备的大刀还没抽出来已经被放翻了两个人。护路队见势头不对,其他四个人各自奔逃,其中有个人跑回车站报信,另外三个人都沿着铁路线跑出了老远,连敌人的长相穿着都没看仔细。好在那批人并没想多造杀孽。他们见埋伏暴露,也迅速地用兵刃将铁丝网斫出了一个大口子,众人顺着这个大窟窿就全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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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洛夫闻言大怒:“居然还有人如此大胆,敢动沙皇陛下的东西!这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其实彼得洛夫生气的不是那两个护路队员的性命,而是居然有人敢在大白天埋伏在东清铁路两侧,这可如何得了!他随即命令大普带人到周边搜寻,一面派奥涅金、伍进财代表他去向当地官府交涉,要求他们惩治凶手。

    大普虽然长得凶悍吓人,但就其本质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他虽然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捉拿凶手,但一来他语言不通,二来他也缺乏见微知著的能力,在周围找寻了半天,除了找到几株沾着血迹的枯草外,什么也没有发现。而当地官府一看这案子涉及到俄国人和东清铁路,情知这是一块烫手山芋,弄不好便会惹来纠纷,首先推脱说按照约定,铁路附近五十里内不归官府管辖,表示对此爱莫能助。奥涅金虽然冲县令发了火,县令也只是不瘟不火地说的确没法插手铁路范围内的事,最多可以派几个人到附近找找,至于找不找得到就不一定了。伍进财说道:“他们有十来个人呢,怎么可能跑远,只要仔细找一定能找到!”县令很瞧不起这跟在洋鬼子后面狐假虎威的狗翻译,但他却说道:“本县只能保证在辖下尽力搜捕,若是他们仍然在此逗留自然免不了束手就擒。”伍进财也没办法再催这个县令,只得怏怏作罢。那县令压根就没想趟这个浑水,只是派几个衙役到近郭的乡村吆喝了几嗓子,别说真凶不在,就是在也早被这几嗓子喊跑了,这一番演戏不过为了堵俄国人的口。

    然而真正做下这场滔天大案的人心中却是惴惴不安,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合财绺子,今天带队劫洋货的就是二掌柜鬼见愁。原来头一阵他们去前左所隔三差五地捡洋落,不仅绺子里宽绰了,每个弟兄手头也都有了点结余。等到姜冰之说情况有变,暂时不让他们动手时,他们一开始还能忍得住,但时间一长可就吃不消了。而且他们也不愿再像原来那样去砸响窑,和本地富户硬碰硬了。为啥?富户也知道和这些胡子遭遇上,不仅家财被洗劫一空,还有可能搭上性命,所以家家都砌了高大的石头院墙,养着人数不等的大排队,胡子想打进来可没那么容易,往往还要损折人手。
    (正文)

    相比之下,捡洋人的东西可就方便多了,也就是趁火车拐弯减速时翻上车去,瞅方便实用的东西往下搬上两箱,既方便又实惠。姜冰之虽说不让他们乱动,但绺子内部却有人撺掇着两个掌柜的再去做做这没本钱的买卖。飞天狸猫倒还想坚持一下,鬼见愁却说道:“既然弟兄们都说要去,那我就带人去看看!”飞天狸猫拦阻不住,只好由着他挑了十多个弟兄,仍按以往的路线来到前左所。但因为没有姜冰之的配合,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货车什么时候才回到,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鬼见愁便干脆号召弟兄们到铁丝网里面候着,什么时候火车开到便立时动手。然而今天他们时乖运蹇,没有碰上火车倒是碰上了护路队。他们本想等护路队过去再说,不想却被人发现了。

    鬼见愁脑门一热,率先杀了过去,当场就重创了护路队,然而冷风一吹,他随即明白这回是闯了大祸了,赶紧回头同大掌柜飞天狸猫商议该怎么办。飞天狸猫倒比鬼见愁冷静:“人已经杀了,说啥也没有用,反正咱们是耍浑水钱的,阎王簿上也不怕再欠上一笔债。如果官府搜查得不紧,咱们就在这一带继续活动,如果搜查得紧了,索性就进柳条边,那里面净是老林子,谅官府和俄国毛子也不敢往里闯。”鬼见愁听大掌柜的如此说,这才心下稍安。

    隔了几天县城里并未传出什么动静,倒是金老太太在一个晚上颤巍巍地上山来了。飞天狸猫和鬼见愁都知道干娘在城里一向深居简出,她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接到崽子的报告后,他们急忙披上外衣,赶到山门前迎接金老太太。金老太太看到合财绺子人强马壮,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但旋即又叹了口气。飞天狸猫和鬼见愁都不明所以,齐齐问道:“干娘,您老人家要吩咐我们传个话不就行了,何必专程到这儿跑一趟?”金老太太道:“咳,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我能过来吗?我问你们,头些时候劫洋人火车又杀人的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正文)

    飞天狸猫和鬼见愁互相看了看,鬼见愁抢着道:“干娘,你怎么这样问?”金老太太眼角斜楞了他一下:“哼,瞧这个样子就知道一定是你干的。告诉你吧,这件事有人知道啦!我干闺女纫兰她姨父不是退闲在家的千总嘛,他听一个官府的人说已经怀疑上了你们,但官府也有顾忌,不敢轻易动手。纫兰向着你们,听到消息后便来向我报告。”鬼见愁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啊?干娘,那你说究竟该怎么办?”金老太太道:“纫兰说了,现在俄国人没有得到县府这面的配合,所以还没查到你们,但水溪这一带地方太小,免不了人多嘴杂,说不定呆到哪天就会出事。”

    飞天狸猫道:“干娘的意思是让我们避一避?”金老太太道:“这件事我也仔细想过了,你们在绿林中呆着终非了局,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投到汉军营去,一刀一枪的搏个出身,就是日后俄国人查问起来也好有理由搪塞。”鬼见愁问道:“干娘,绿林有绿林的规矩,我们现在在这一带也有些声名,就这样投了官府岂不惹人耻笑?”金老太太摇摇手:“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见识怎么还比不上我老婆子?杜立山多有本事,他手下不也有一大批人进了官营,成了正儿八经的管带、协领,甚至还有人被赏戴了花翎?他们都能做,你们为啥不能做?”那杜立山是奉天西边、辽河这一带最著名的马队胡子,他指挥着手下几百胡子纵横驰骋无人敢当,谁也奈何不得,论威风程度可远在飞天狸猫、鬼见愁这种守土胡子之上,他的手下有几个人也确实通过各种手段摇身一变,从与清军为敌的匪队变成了清军武官,风光的不得了。

    飞天狸猫道:“干娘,话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我们绺子并没多少人马,真正打起仗来也未必管事,人家又怎么肯收编我们?退一步说,就算收编了焉知他们不会暗地里使绊子将我们解决掉?”金老太太道:“纫兰的姨父和官府多有交往,有他作保料来没有大碍,你们可以先考虑一下。还有一件事是,暂时不要再撩拨俄国人了,他们一旦发起火来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挡得住的。”飞天狸猫和鬼见愁都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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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送走金老太太后,两个人便低声商议起来,鬼见愁被金老太太说动了,跃跃欲试地想去混个武官当当,飞天狸猫却很谨慎:“要是咱们一窝蜂地都去投了官府,官府内部若有人看咱们不顺眼,暗地下死手怎么办?还有老瓤子联系的西角万不是一直劝咱们反清吗?咱们去了官府怎么和他交待?”西角万指的是姜冰之,奉天这一带胡子言谈间多用特定隐语,一般用姓氏指代人,比如一脚门万就是李,虎头万就是王,背弓万就是张,灯笼万就是赵等等。

    鬼见愁道:“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到头来还得靠自个!就西角万那个样子,我看他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老瓤子说话文绉绉的,我看和他也差不多。这些人都不必太在意,咱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飞天狸猫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多动动脑子总没大错。既然干娘已经给咱们铺下路了,完全不搭理也不好,不如就这样,你带着一部分兄弟暂时先过去,我领着剩下的兄弟守在这山寨里,也可彼此有个照应。要你混得好了我们就去投奔你,要是你在官府那边混不如意了也可以回来。”鬼见愁大喜道:“还是大掌柜的想得周全,只是这事需得防点风,不能让外人知道。”飞天狸猫道:“这个自然。要带走的兄弟你亲自挑选,也和他们多叮嘱几句。”

    两人计议已定,便由鬼见愁派人去找金老太太,金老太太又引着来人到了纫兰的姨娘家中,而后和一位汉军营六品顶戴的武官见了面,对方表示正好营中有空缺,可以把他们直接转成兵勇,领头的也可以任命为把总,但不能统率原先的部下,而是要调换一下次序。经过反复的接洽和交涉,双方最终谈妥了条件。鬼见愁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冬夜带着十来个手下径直来到了汉军营,由汉军营进行了安排,他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把总。而飞天狸猫仍然坐镇合财绺子,表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曲人良别看在绺子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棚炮头,但因为他和姜冰之互有往来,飞天狸猫和鬼见愁在这件事上秘而不宣,但凡有什么情况都背着他,
    (正文)

    曲人良别看在绺子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棚炮头,但因为他和姜冰之互有往来,飞天狸猫和鬼见愁在这件事上秘而不宣,但凡有什么情况都背着他,等他发现鬼见愁踪影不见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而由于飞天狸猫对绺子内部的消息封锁,他又花了足足两天才弄清楚事情原委,知道鬼见愁投了清军,而飞天狸猫也有首鼠两端之意。这一下子他可慌了神,赶紧找个借口下了山来向姜冰之报信。姜冰之也没想到鬼见愁说走就走,不有跌足长叹。但鬼见愁目前身在汉军营中,他也没什么办法,稳住了心神之后他决定亲自来见飞天狸猫。

    飞天狸猫见到姜冰之时仍是笑呵呵的,貌似憨厚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姜兄来了,快到里面喝口热乎水!”姜冰之道:“好久没来绺子了,过来看看两位掌柜的。”说着将手中掂着的一个小包袱递给飞天狸猫:“这是前些日子托人买来的福建团茶,从海上过来的,咱们这儿寻常可是难以喝到。”飞天狸猫将茶叶转手交给了崽子,粗声吩咐道:“快去泡一壶茶来,我要与姜兄好好品鉴一番。”

    姜冰之问道:“绺子现在情况如何?”飞天狸猫憨笑着:“实话实说不大好,原先弟兄们都靠捡洋落活着,现在洋落不能捡了,大家都断了财路,最近都只能靠运气吃饭。现在偏偏又到了猫冬的时候,大户出来的也少了,兄弟们都没啥进项,连我这个大掌柜的一天到晚也是清水煮白菜帮子,看不到一点儿油花。”姜冰之道:“这么干守下去不是办法,本地的俄国人已经受了惊,轻易动不得,但别的地方倒还能试试。等哪天我蹚出路子来,还要请大掌柜多多援手。”飞天狸猫道:“这个自然。我们绺子要别的没有,崽子们有的是,不愁找不到出力的。”姜冰之又和飞天狸猫扯了几句闲话,忽而问道:“二掌柜呢?怎地不见他来?”飞天狸猫说道:“二掌柜下山去了,估计得等几天才能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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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冰之道:“可我怎么听说他是反了水去鞑子那头当官啦?”飞天狸猫圆睁怪眼:“谁说的?这可是没有的事。我和二掌柜虽然都是不识几个字的大老粗,可忠义之心我们都是有的。”说着一指墙角供奉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画像:“我们绺子以忠义立身,又岂会做那不仁不义之事?不仅我们不会去投满鞑子,就是我们手下的弟兄也不会投。”姜冰之见他不承认,也不好逼他太紧,只是和他说道:“清廷欠了洋人好几亿两白银,最后都转嫁到百姓头上,这样的官府若是还不覆亡那就真没有天理了,如果谁跟从了官府,那么最后一定会反遭其殃!”飞天狸猫嘴上应着,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想任凭你怎样讲大道理,我也只顾眼前的得失,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

    姜冰之被他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之后,飞天狸猫在心里一琢磨,肯定是曲人良跟他说的这些事,他越想越气,借故将曲人良叫过来臭骂了一顿,而且还撸了他的棚炮头,让他做一名普通崽子。要不是看在姜冰之尚有用处的份上,他很可能直接就把曲人良给除了。曲人良对此也心中有数,却不敢将心中愤懑表现出来。

    五十五、谍影

    彼得洛夫对护路小队队员被杀一事耿耿于怀,再加上县府推诿不管,彼得洛夫怀恨于心,连大普都因为办事不力而遭到了他的严厉申斥,这个大块头莽汉迫不得已只好天天带着护路队的一帮人在附近转悠,盼着哪天能抓到敢来铁路捣乱的罪魁祸首,然而还没等他们破获此案大普倒惹出了一桩祸事。那天他带着两个队员在前左所南侧的一个小村庄里转悠,忽然看到一户人家院子里正有个年轻媳妇往屋里抱豆秸秆,这女人虽然衣着敝旧,但细细看去却有几分颜色,大普不禁动了心,喉头颤动了两下,鬼使神差地便向人家家门溜去。那两个队员见大普眼神直勾勾地瞅着人家,已经知道事情不好想要将他拽住,但大普晃动肩膀,将那两人都推搡到了一边,摇摇摆摆和笨熊似地挤进了土房内。那两个队员见出了这种情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守在外面,心中暗呼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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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那年轻媳妇刚把豆秸秆堆在灶门前,听到身后有响动,扭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黄发碧眼的大脑袋洋人闯了进来,惊得她一声骇叫,但骇叫只喊出了一半便被大普给堵住了。大普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强行将她推到了墙角,两只毛茸茸如熊掌一样的大手在她脸上身上肆意乱拧乱摸。正在大普恣意妄为之时,那女人的丈夫从外面回来了,见到这等情形他岂能容忍,操起一根木棍照着大普后背便敲了下去。大普嗷地一声大叫,回头一看对方红了眼睛,拿着棍棒照自己身上只顾乱打,他抱着脑袋向外逃窜,冷不丁右腿又被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右腿上次曾经被小昌击伤,前些时候刚好,现在被这一敲弄得旧伤复发,只能狼狈不堪地瘸着腿奔逃,而那女人和她丈夫都呼喊了起来,整个村庄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本来对洋人就没啥好感,此时看到这洋人居然大白天公然闯入人家欲行不轨,众人同仇敌忾,操起手头的镐头、镰刀、斧子就赶了过来,将大普团团围在中间。

    那两个队员见势头不对,只得硬着头皮来救。不料老百姓们对跟随洋人办事的二鬼子更是痛恨,不知谁喊了一声:“先打死这两个二鬼子!”霎时拳头棍棒雨点般敲在这两人的头上身上,打得他们鬼哭狼嚎。等他们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扎出来,才发现头发也乱了,脸上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连鞋都不知道被谁踩掉了,两个人都是光脚站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此时众人还在围着大普你一拳我一脚的乱打,这两人急得大叫:“打死洋人可要吃官司的!”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更加引发了大家的愤恨,众人再次围拢过来追打二人。这两人知道光棍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光着脚在雪地上没命地奔跑,一口气跑到水溪向彼得洛夫报告情况。但等彼得洛夫带人赶过来一看,小村庄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普被扔在了一个破草垫子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彼得洛夫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在那儿叫骂了半天,无奈他的话没人能听懂,叫喊了半天一个应声的都没有,他只得悻悻地让人抬着大普回了水溪。虽然他请了附近最好的大夫,挽回了大普一条命,但大普的两条腿都被打坏,又在雪地里冻了半天,只能将腿截掉。
    (正文)

    彼得洛夫恨透了这些中国人,他向本地官府发出了严重抗议,并威胁说如果不处理肇事乱匪他就要向驻扎在附近的沙俄军队请求支援。当地县府虽然明知道大普滋事在先,但为了不引发外交纠纷,仍然将那年轻媳妇的丈夫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彼得洛夫不同意,还带着人去县府质问,逼着县令将流刑改为绞刑。

    消息传出,当地百姓无不悲愤莫名,然而他们申诉无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村的乡亲被戴上刑具送进大牢。小昌得知这个消息后赶到前左所,也和很多村民有过交谈,大家看小昌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跟他说话也没什么避忌的,就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他们对官府的处置很失望,有人甚至愤怒地喊了出来:“我们又没把那洋鬼子打死,为很么判了一个绞刑?”小昌说道:“清廷害怕洋人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如今洋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老百姓的活路?”他这句话得到大家的共鸣,很多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小昌乘机将自己得知的很多内幕消息透露给村民,村民听了更加愤慨。有人提议道:“这些狗屁官儿净干伤天害理的事,咱们到官府里去向他们示威,看他们怕不怕?”这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大家都说应该让官府知道咱们中国老百姓也不是好惹的!小昌一看村民们群情激愤,也就顺水推舟地说愿意和他们一起前往县城。

    村民们当即自发组织起数十人,大家浩浩荡荡地来到县衙门口。县衙的几个衙役见到这么多人突然到来,情知惹了众怒,慌忙将大门关上,而后报告给了县令。那县令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处理。旁边的师爷却献上一计,说现在老百姓要放人,洋人要杀人,势必不能两全。洋人咱们惹不起,只能舍着老百姓这头了。为今之计先把老百姓安抚下来,等他们松懈的时候咱们来一个快刀斩乱麻,立刻就将人处死,这些老百姓不就没话说了?县令问老百姓要是再聚起人众来闹事怎么办,师爷说那时再想办法,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再说。县令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点点头同意了。
    丙午日,连载第二百二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于是这师爷走出门去,苦口婆心地劝阻百姓,说县令对此也是感到不公,正和上面商议,让百姓们回去耐心等待。这师爷态度和蔼,看上去一派长者之风,连小昌也没对他的话起疑心。在他的劝说下,善良的百姓们都认可了他的说辞,纷纷回家去了。然而等转天他们再过来的时候,却得到通知他们要的人昨夜已经被绞死了。百姓们觉得受了愚弄,愤怒地将师爷围了起来,责问他为什么要说谎,师爷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上面的决定,他和县令也只能照着执行。有人冲师爷扬起了拳头,但县衙门口涌出了大队手持兵刃的清兵,赤手空拳的百姓们被吓唬住了。他们只能将泪水往肚里吞。小昌也没想到这县令居然如此狡诈,他当然可以趁此机会出手,但既然无法改变什么,出手还有什么意义?于是他混杂在人群中,和心有不甘的百姓们一同回家去了。虽然他没能协助村民把人救出来,但经此一事村民们都把他看成了自己人,有什么事情都愿意找他商量,小昌也在此逐渐树立起了威信。

    尽管姜冰之和他从健行学堂带出的这批弟子都竭尽心智,然而在这个严冬他们却经受了实实在在的考验。蓬山会的俞老当家和几位会中骨干被迫离开以后,蓬山会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基本上已成一盘散沙,再未对清廷做出任何反抗行动;日月会的段三娘固然有胆有识,但在水溪这一带外受俄国人挤压,内受官府的逼迫,段三娘和姜冰之商量之后,决定将大部分人带到辽阳等地开展活动,留在本地的人暂时委托给姜冰之指挥。

    平、团、调、柳四门多是靠说书、彩戏、大鼓等形式吸引他人注意,姜冰之就利用他们走街串巷的特点收集一些情报,然而这些人都没念过什么书,分不清轻重缓急,姜冰之也无可奈何。更兼他们对官府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要让他们做太出格的事也是千难万难;自强社内部也有一些情况,各项活计千头万绪,事事都需有人照应,然而做什么事都需要银子,单靠姜冰之教个私塾、洪旭等人扛个大包怎么可能筹集到足够的钱财?于是姜冰之号召大家各尽其力,想办法为自强社筹钱。小昌将自己节省下来的钱都交给了姜冰之,他想反正自己每天吃住在水溪,也花不着什么银子。但这些银子实在是杯水车薪,济不得什么事,他只好另想办法。他曾经也想过干点别的生意,但彼得洛夫发现高刚夫偷懒之后管得越来越紧,他轻易离不了车站,因此只得作罢。
    (正文)

    有一天小昌从县城里经过,忽然想起很长时间没见到絮柔了,也不知她最近过得如何,便拐到了李二奶奶家。絮柔一看小昌穿着一件俄国人发的过冬棉袄,棉袄下摆处已有几处破烂,便惊问道:“小昌哥,你这是怎么搞的,棉袄坏了也不想办法买件新的?”小昌道:“我这对付对付还能穿。”絮柔道:“这样那能行?快脱下来我给补补。”小昌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絮柔的吩咐,将棉袄脱下来递给了她。絮柔手头的针线都是现成的,她一边缝补一边埋怨小昌:“小昌哥,你每月领的薪水别舍不得花呀,留着也没什么用。”小昌苦笑道:“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絮柔追问钱都哪去了,小昌便说了现在自强社的窘境。

    絮柔想了想便跑回里屋,不一会儿捧出一个小包袱来,将它推给小昌:“小昌哥,这都是你给我的还有我自己做针线活攒的,你把它们都拿去吧。”小昌将它都推了回去:“这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怎么好意思要?”絮柔道:“小昌哥,我都说了留着钱没啥用,与其让它闲着,还不如花在正地方呢。”小昌不好再推辞,就说道:“那我先拿一部分,等没有了再管你要。”絮柔仍然要给,小昌这次却没听她的,打开包袱从里面捡了几锭小银,暗想反正姜冰之也不知道絮柔的存在,我隔一段日子给他交上一些也就是了。

    小昌看到絮柔这些天过得还算安好,也就没啥可担心的,略略说了两句话便推门要走,不想刚一出门便和李二奶奶撞了个满怀,原来这老太太一直躲在门外偷听两个人说话。看到小昌出来她老脸一红,却还是扯住了小昌的袖子:“你且过来,老太太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小昌没想到她还会和自己说话,便说道:“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李二奶奶将小昌扯到门外,低声道:“你跟絮柔过来得有半年了吧?絮柔这孩子甚为乖巧,我瞧着就和亲孙女一样。我听她说,你们两个人也没啥血亲,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是我老太太多事,要按我的意思啊,你们就趁早拣个日子把婚事办了,这以后做什么事都还有人帮衬,多好!”李二奶奶越说越是兴奋,小昌却是一下子听傻了。
    (正文)

    絮柔对他的心思他岂有不知,然而现在正值天下纷乱,他又从事反清活动,如果就是孤身一人随时随地都可逃脱,但若是再加上一个人那却是艰难无比。小昌平素口齿伶俐,但遇到这事儿竟笨嘴拙舌,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李二奶奶看他犹豫,还以为他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便说道:“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愿意的话,现在就给个痛快话,老太太我回头就和絮柔说,也好提前给你们张罗张罗。”小昌慌忙拦住:“李二奶奶,这事你暂时不用费心,等我需要的时候自会来找您。”李二奶奶叨咕上了:“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总是慢慢悠悠的没个脆生劲,要我说就趁现在这农闲时候把事儿办了,待到明年刚好抱个胖娃娃!”小昌一听这老太太越说越不成话了,赶紧迎头打住:“李二奶奶,我还有事情先走了,这事回头和您商量。”说罢不待这老太太回答,赶快从她家一溜了之。

    虽然絮柔给了小昌一些银子,但相比于自强社的花销还是远远不够的,小昌回去之后也犯了愁,每天从上工开始便琢磨怎么能多赚些银子,还没等他想出切实可行的主意莫岁寒却找了过来,他将小昌拽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找到可以赚钱的法子了!”小昌犹是不信:“什么法子?不会是卖狗皮膏药吧?”莫岁寒道:“城里新来了一个外地客商,专门收古钱、瓷器、玉器、字画,开的价格都挺高的,咱们若能从老百姓手里收上来一些,再转手卖到他那儿去,保准能挣上一大笔!”小昌半信半疑:“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他怎么还做古玩生意?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他买了卖给谁去?”莫岁寒道:“那就不归咱们管了,反正他收就是了,卖给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可管不着。”既然莫岁寒都这么说了,不由得小昌不信,次日他们恰好不当值,两个人便结伴去了乡下,专找这些古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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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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