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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21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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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小昌尚在那儿哭个不住,树林间却人影一晃,有人朝远处逃去。小昌正在哀伤不能自已的时候,见到这里居然还有旁人不由怒喝一声,拔步追上前去。那人虽然奋力奔逃,但怎及得上小昌禹步神速,小昌几个起落已赶到他身前,一瞧这人原来竟是十七煞中的齐上峰。齐上峰知道小昌的厉害,脸一下子吓成了猪肝紫:“小兄弟,别、别动手,我可没谋害你师父!”小昌哪里听他分说,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头几天打伤自己师父他也有份。他双目赤红,大叫了一声:“拿命来!”金梭子化成一道电光,笔直地穿透齐上峰的身体,齐上峰只觉全身一下子都空了,再去看胸口时,那里留下了一个手指肚大小的深洞。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一头栽在地上死了。虽然杀了齐上峰,可小昌悲恸的心情并没有缓解。他发狂似地将周围找了一遍,没有再见到一个活人,看来陆梦楫今天只带了这两人同来。师父纵然除了一个大害,但这代价委实也太大了!

    小昌回到林间,将那些血肉残块一点点地都拼凑起来,因为实在分不清究竟是陆梦楫的还是师父的,他最后只好将两人的都堆放在了一起,然后掩埋在了一棵老松下。他想起了祖师当年驾鹤西去时自己也是这样送别的,如今师父也去世了,皇极派在他这一代的传人仅剩下了自己,不由得心下茫然。匆匆祭奠了师父,他在树林中站起身来,寻了一些吃食勉强填饱肚子,然后一步步地挨了出来。

    小昌知道陆梦楫和唐中槐才是这一系列时间的始作俑者,如今陆梦楫已死,唐中槐却还好端端地活着,他便想找到唐中槐报了大仇再说。然而当他回到南阳府一路打探,都没再听说任何有关唐中槐的消息,也不知他是躲回京师了还是在某个地方足不出户的静养。小昌无可奈何,他在南阳又举目无亲,觉得不便久留,便从南阳向东而行,打算回家看看二叔再说。
    (正文)

    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小昌终于回到了吴楼村。虽然外面已是天翻地覆,这个豫东的小小村庄却一切如旧,和小昌小时候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吴孝长没想到这个侄子会突然回来,瞧他的样子悒悒不乐而且又满身疲惫,不由惊问道:“小昌,你在外面怎么样?你师父呢?”一提起师父,小昌的泪珠便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原原本本地和二叔讲了,最后说道:“原以为这次纠合了众多高手定能有所成就,没想到却竟如南柯一梦!这面的人手损折殆尽,却还是没能动摇敌人分毫!”

    吴孝长想到当初是自己和师汲定下计策迫使小昌离家的,不由嗟叹良久,但他想小昌终非池中之物,不能老于户牖之下,便问小昌日后有何打算。小昌摇摇脑袋,神色黯然:“祖师活着的时候常和我说天命不可违,我本是命途多舛之人,一生免不了颠沛流离,至于到哪里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吴孝长正色道:“小昌,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道理,如今朝廷腐败无能,正如秦末之时一般,四方英雄无不竞相逐鹿,你又岂能安于吴楼村这片小地方?我看你还是多去闯闯吧。”

    小昌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道:“待我想想再说。二叔,这次我离家又有数月,不知健行学堂现在如何?”吴孝长倒还知道些城里的消息:“嗯,健行学堂的情况不大妙,周老先生年迈多病,学堂现在基本是他的儿子在管。物理科曾经教过你的姜教习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现今已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去了日本,也有人说他去了俄国。但物理科自从他走了之后就再没恢复起来,生员也全都散了。其他几科的生员有些还在这里读书,但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家里有些门路的都送到省立学堂读书了,那里教习多开设科目也齐全。”
    戊辰日,连载第一百八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吴孝全说到这里,以为小昌还对学堂存了些心思:“要不然你带上些盘缠,去省立学堂上碰碰运气?听说那里也给不少膏伙银,吃的住的也都不差。”小昌将脑袋晃得如同拨浪鼓:“说到进学堂,我这一辈子是没什么念想了,与其在那里不着四六地受罪,还不如在田间地头自在呢。”吴孝长看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有再劝。

    一转眼小昌在家里就已住了半月有余,期间他也和荻生、英杰等人接触过,然而他悲哀地发现,这些人每日从早到晚的体力劳作,每日里只关注柴米油盐,很少去思考别的,自己每逢有空想找他们聊聊天,却总是陷入到他们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之中,而他说的话他们却又全然不感兴趣。他也找过吴楼村的其他人,包括郎中吴孝满,但吴孝满除了对甘草川芎之属有些了解,对别的都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小昌终于感到吴楼村虽然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但他在外面久经游历,已经和故乡生出了一种隔阂。这些隔阂平时还触摸不到,但一到夜深人静之时便会突如其来地冒出,小昌想来想去,觉得二叔说得倒有些道理。因此隔了几天,他主动和二叔说要出去看看。二叔没问他去哪里,只是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询问他是否想好了,小昌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在一个盛夏的早晨,他终于挎着一个褡裢出门了。

    临跨出家门的时候小昌心中也没想好究竟该到哪儿去,但他想自己在西边已经去了南阳,南面到过荆楚,北面去过北直隶诸府,唯独东面去的地方还少,于是就打算去东面转转。他心无定所,这一路也就走走歇歇,看到哪里风景秀美人杰地灵就多逗留几天,若是觉得没什么意味了便拔步就走,倒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正文)

    没过几天,他就由河南进入了山东。他回想起前年和祖师一同来这里的时候拳社遍地,村村都有头戴各色头巾的拳勇,如今拳社风波已过,每个村庄也都恢复了平静,农人们和往常一样下地耕种锄草,只是因为朝廷赔偿列国银钱数以亿计,又因有些国家要求将银子兑换成各国通行的英镑,在互换过程中被人又狠狠宰了一笔,这些压力最终都转嫁到了百姓头上。小昌一路走来,看到农民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愁苦,那愁苦丝丝缕缕地渗进他们每一道皱纹之中,不用细谈也知道他们肩头的担子有多重。可面对这些农民,小昌真的是有心无力,他纵使能帮上个把人,但对全局仍是于事无补。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来到了临清。临清一向是鲁西重镇,就在大运河沿岸,乃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几十年前漕运盛行的时候,从临清府上船,北可直达京畿东南的通州,南可直下苏杭,交通极为便利。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那时候各地的买卖人都爱往临清挤,市面上的商货琳琅满目,像什么常州的竹蓖、苏州的绢扇、安溪的茶叶、湖州的狼毫应有尽有,每天这里热闹得都和赶大集一样,单论繁华程度,比一般的省府也不逊色。只是洪杨之事过后,海运渐渐兴起,而漕运却慢慢废弛,这原来兴旺的临清也就慢慢衰落了。但直到小昌进入临清,这里仍有为数众多的店铺,不少做生意的牙人穿梭其间。小昌在临街的几个铺子里转了转,见卖的都是吃穿用度之物,也没有多大兴致,就从里面出来了。他在街上买了两个面饼,又讨了瓢凉水,坐在树荫下吃喝。正吃到一半,忽见一个僮仆打扮的人急急走来,一手拎着几张纸,一手端着碗浆糊。他走到街角,找了个显眼平整的墙壁,拿起浆糊在墙上胡噜了两把,然后将纸贴了上去,又匆匆赶到前面去了。
    (正文)

    小昌一看那纸上有字,便扭转头凝神瞅去,原来这说的是本县富户范家大公子忽中恶疾,乡里郎中无法诊治,若有人能将范公子医治痊可定有重谢云云。过路的其他人瞧见了还不怎么样,小昌看到了却是大感兴趣。从吴楼村出来的时候二叔因为每日开销太大,并没给他多少盘缠,小昌想花钱都得先扳着指头算好了,因此每每遇到有赚钱的机会他都会留些神。他想那范家既是富户,想必银子不会少给,自己又有医术在身,完全值得一试。因此吃完两个面饼,他拍拍手上的残渣,找了个路人问明路径后便赶往范家。

    范家也是个前后三进的大宅子,虽然不能同南阳府魏之鹤相比,也是休憩得齐齐整整。小昌来到大门口,看到前院有牛、马、骡子等大牲畜,还有五六个丫鬟婆子正在院里洒扫,一派忙碌的景象。

    小昌正在那儿探头探脑地瞧,来了个门子赶人了:“喂,那小孩,这儿不是乱瞅的地方,赶紧走远一些,免得触怒了我们老爷!”小昌见这门子五大三粗,说起话来莽撞非常,便也不和他计较,只是温言说道:“便请禀报你家主人,就说能医治你家大公子的郎中来了。”

    门子吃了一惊,不免多打量了小昌几眼,只见对面这孩子不满五尺,一张圆圆的脸上神清气朗,尤其是双目炯炯有神,便似点漆一般,上唇还生着一些细细的绒毛,怎么看都不会超过十五岁,说是个少年只怕都给他加了岁数。再看他的穿着,土布织就的蓝色褂子已洗得发白,下着带着补丁的黑色裤子,脚上踏着一双千层底布鞋,无论如何也不像个杏林出身的郎中。但看他的神态气度,也并不是寻常骗吃骗喝的市井流民。门子惊疑不定:“你说你能治得了我家大公子?真不是开玩笑?”小昌看他呆头呆脑,有些缠杂不清,便说道:“你是你们家老大吧?你本来还应该有个哥哥,可是早夭了。瞧你的神色,不是昨天就是前天定有些财运,应该进了几分银子。”
    己巳日,连载第一百八十六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那门子家里的情况正和他说的吻合,而且他昨天因为拦住了一条想闯进宅子的疯狗,老爷刚刚赏了他一些铜钱,折算下来也就几分银子吧。登时他收起对这小孩的轻视之心,语气也转为恭敬:“那好,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待我禀报了老爷就来。”那语气倒生怕他跑了似地。

    门子进屋去后,小昌也不着急,悠闲地倚在门边看起了风景。范家门前所对的是一条幽静深长的小巷,小巷两旁栽了一些可供人休息乘凉的垂柳,此时柳丝如烟,绿得恰到好处,浓一分则显腻,淡一分则无味,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倒有几分意境。唯有柳树旁的一条水沟隐隐有些怪味,倒是个煞风景之处。小昌初时也觉那水沟有些碍眼。但转念一想,水沟存在那里自有它的用处,若不然范家那些污秽往哪里倾倒?这样一想他也就释然了。

    这时门里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个敦实厚重的声音响了起来:“郎中在哪里?可别错了过去。”一旁门子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就在门口候着呢,小的也不知老爷意思,就没让他进来。”看来先前说话的便是本宅的主人了,他闻言呵斥门子:“糊涂!城里的郎中看了个遍,没人能医治我儿,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你还不赶紧迎进去!”可当他说完这话,看见门前站着的小昌时,不由也是愣了一下:“你便是瞧病的郎中吗?”小昌能感觉他眼中传来的疑惑和不信任,但他还是点点头:“正是。”范老爷赶紧伸手:“里面请。”小昌也就跟着他进了院子,来到后面的内宅。范老爷一边走一边向小昌介绍:“我那犬子今年二十出头,头些时日还好好的,可头些天回来,突然就说自己脑袋疼,而且疼得要命,家里从城中请了不少郎中,但瞧来瞧去都没瞧出个原由来,这不得已之下才在城中四处贴下布告。刚才听门子说先生料事如神,想必是有真本事的,便请多多费心了。”小昌点头道:“自当效命。”
    (正文)

    他们在西首的卧房看见了范家的大公子,此人长得又肥又壮,怕是从西域回疆运进来的大白猪也不过如此,小昌瞄了他一眼,见他两眼虚浮目中无神,便知是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说是绣花枕头只怕都抬举他了。此刻他正歪躺在床上,口里不住哼哼唧唧。范老爷训斥道:“郎中来了,你收敛一些,别显得那么粗蠢。”这范大公子却嚷嚷起来:“是我疼又不是你疼,你当然可以说这话了,哎呦呦,可疼死我啦!”小昌观他面上无汗,却有些肢冷畏寒的症状,又伸手按了他寸关尺三脉,不由脱口而出:“奇怪!令郎的脉象便和平人一般无异,看来这怪病另有原因。”他问范大公子:“你是哪天头疼的?”范大公子斜眼瞧了瞧小昌,他压根没将这个小孩放在眼中,嘟哝道:“哎,不说了,谅你也看不好。”小昌道:“你不说我又如何下手呢?”范老爷在旁免不了呵斥儿子:“叫你说你就说,要不然人家郎中也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范大公子不敢和父亲顶嘴,怏怏地道:“我这脑袋疼了半个月了。”小昌又问:“可曾记得发病的当天都到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范大公子摇摇头:“也没记得做什么,那天不过照常下馆子听戏,回到家里脑仁儿就开始作痛,好像有无数支针在头上扎一样。”小昌又询问了他几句,见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沉吟片刻对范老爷说道:“令郎的怪病,要解表症并不为难,难的是标本兼治,那就得找到病根了。”范老爷听儿子每日嚷着难受,早就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能将表症缓一缓也好啊!”

    小昌见状便拿出了金梭子,择了百会、四神聪等几处清神醒脑的穴位,以金梭子先刺入穴道,又以弹拨手法予以刺激。说来也奇,那范公子不一会儿便说不怎么痛了。范老爷当即大喜,也没问小昌究竟吃没吃饭,当即便设下宴席,殷勤款待小昌。小昌也不推辞,就在席间甩开腮帮子猛吃了一顿。范老爷问他:“郎中,你可要在咱家多住几天,一来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以表感谢之情,二来也得把我儿的病彻底治好。”小昌道:“但请放心,我既然已经出手医治就绝不会半途而废。”范老爷十分高兴,不住地劝小昌吃喝,还问小昌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绝技。小昌只说自己是得自家传,别的事一概没提。范老爷也是个乖觉的人,对此也没再多问。
    庚午日,连载第一百八十七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小昌吃罢饭后被安排到厢房中休息,这厢房收拾得甚为齐整,桌上还点着熏香,一看便是专门款待客人的上房。小昌盘腿坐在房中,凝神细细推算范大公子的病症由来。其实刚才在给他瞧病的时候,小昌也知道他定是冲撞到了什么,但范家人不说,他也不便继续追问。此刻推算下来,他更加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对他动了手脚,然而究竟是如何施法的,小昌暂时也摸不着头绪。

    当天晚上小昌在房中静坐调息,他的阳维、阴维两处奇脉之前被陆梦楫打伤,现在虽已痊可,却远比不上原来。气机在血脉中循行一个周天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从他所在的位置看出去,恰能看到圆月自东方冉冉升起,四面的楼宇屋阁皆是银辉遍洒,更增了一些空旷寥远。小昌最喜欢夜景,自从在吴楼村夜探东大坑之后,他胆量也增加了许多,时常在夜半时分披衣而出,在中宵品鉴风露。此刻他见到月升东天,又起了赏玩的心思,便推门来到外面。

    此刻已到了亥正时分,范家阖府上下都已安歇,天井内静悄悄的别无他人。小昌走到院中的花坛旁,看着满眼花影婆娑幽香袭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久久没有离开。然而当他从花坛前回转身,待要仔细欣赏一下范家的夜间景致,却突然发现月光在范家后宅晦暗不明,尤其是范大公子住的那间卧房,月光浅淡如无,黑魆魆地便似被人挖走了一大片光亮。小昌情知有异,估算了一下月亮所处的位置、经行的星宿之后,对范家家宅推算起来。很快他便发现,范家整体乃是传统的面南宅子,正屋壬山丙向也无任何不妥,月行至此无遮无拦,按理不会出现眼前所见的情况。事出反常必有妖异,小昌推断这极有可能便是范大公子得病的根源所在。
    (正文)

    小昌将一枚金梭子轻轻抛起,金梭子落下时正停在他的食指指尖上,在上面转个不住,待停下来时金梭子却指了个东西向。小昌顺着金梭子所指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厢房门旁的角落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乎乎的影子。小昌睁开天目,那影子昂首张口,獠牙竖耳,舌唇上卷,于暗处躁动不休,分明便是一只狻猊!狻猊乃是上古恶兽之一,是龙的第五子,据说善走性猛,喜以活人为食,至今打家劫舍的强人,有些爱吃人心肝的仍被冠以“火眼狻猊”的绰号。狻猊这种恶兽不会乱进家宅,范家遭此恶兽,定然是有极厉害的术士在此施法。

    四十七、约战

    小昌已经打定主意要替范大公子治好怪病,看到狻猊在天井中出没自然不能不理。他手指叠成一个夔牛印,默念心诀对着那狻猊发了出去。二兽在空中奔腾厮打,逐渐搅成了一团。小昌因为可以随时操控夔牛印变化出强弱虚实,很快便大占上风,那狻猊在厢房前晃了两晃,终于散入虚空不见了踪影。虽然小昌轻而易举地获胜,但他心中却并没有喜悦。凭他跟从介阳子游历天下的经验,这狻猊只是那术士摆在这里的一个化形,只起着一个守护本原术法的作用,若是他本人亲临至此,那实力必然远不仅此。小昌不禁悚然惊动,看来范家得罪的这个术士来头还真不小。然而要找那术士隐藏的关窍却并非一时可以办到,他只有先回屋里另想办法。

    次日一早,范老爷前来奉茶,小昌便跟他讲了昨夜的见闻,惊得这位老先生张大嘴巴半天难以合拢。小昌对他说道:“您老也不必太在意,这施术之人虽然并非良善之辈,但却没想过要取你儿子的性命,而且我现在正寻找他隐藏的机锋,若能找到令郎的病随即可愈。”范老爷头点得如同鸡啄米:“是,那就请你多费神了。但犬子虽然素性顽劣,可没听说他得罪过什么术士啊?”小昌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别人因为小故而迁怒于你家也未可知。”

    吃罢饭小昌便在宅子中转悠开了,尤其是昨晚上看到月光难以照射的那一片地方他就更加留神。在范大公子屋子外面徘徊良久,他忽而在地上用金梭子划了一个圆圈,从圈中抓起一把泥土握在掌中。就在此时,屋子中仰躺着的范大公子突然发出一声骇叫:“啊呀呀,疼死啦!”范大公子是这一家子的中心人物,他这一喊疼立时便有仆人赶上门去嘘寒问暖,还有人忙着给他端茶水送冰砖,甚至连范老爷也被惊动,颠颠地跑了过来。唯独小昌站立不动,因为他知道,范大公子疼痛的病根找到了,这病虽结于范大公子身上,但真正施法时那术士必然在门外。而寻找这个症结的过程,就好比面前摆了一个竹笋,层层剥开外面的笋壳才能获得里面的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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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小昌面对这个术士布下的阵法,也起了一争胜负的念头,便打起精神加以推算。他在那儿一边算一边喃喃自语,范家的仆人不明所以,都远远地跟在后面瞧热闹,但见小昌一路念叨着出了门,众仆人也就窃窃私语地跟在后面。小昌走到那棵大柳树下停下了脚,低头在地上掘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挖出来一个木质人偶。人偶约有三寸来长,有头有躯干四肢,外形与真人相仿,但头上的五官却都是拿炭条画出来的,它眼睛瞪得极大,嘴角向下撇着,看上去既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不过最让人惊讶的是人偶的顶门上还钉着一根长长的透骨钉。小昌将人偶取了出来,众仆人连同跟来的范老爷全都看到了,众人都对此啧啧称奇。小昌运起金梭子,在人偶上飞快地扎了几下。然后绕着大柳树转了三周,将人偶平放在地上,又向后退开数步,手一指人偶上便燃起了蓝青色的火苗,那火苗十分飘忽,但却是越烧越旺。人偶在火苗中北烧得吱吱啦啦的作响,不像是烧寻常的木头,倒像是从肥肉中炼油一般。人偶一开始在火苗中微微颤抖,渐渐地挣扎扭曲,连画在脸上的五官也跟着狰狞起来了。

    旁观的众人瞧着这人偶作怪,无不心生惧意,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个不休,甚至还有胆小的人躲到人群后面不敢再看。然而很快那人偶便在火苗中烧成一滩灰烬,只有那透骨钉仍完好无损,最后吧嗒一声掉在灰烬之中。小昌将它捡了出来,盯着那透骨钉若有所思。祖师活着的时候曾经和他讲过天下道门的厉害人物,但还没听说过谁是用透骨钉的。而从这人偶的布置上,小昌又极为叹服他的用心机巧。

    “郎中,可好了吗?”小昌从沉思中惊醒,却是范老爷在叫他。他站起身来:“好了!”范老爷大喜过望,当即引小昌回到屋里,又让范大公子拜谢。范大公子现在脑袋不疼了,人也神清气爽,知道这全是小昌的功劳,赶快毕恭毕敬地感谢小昌。范老爷又摆了一桌酒宴,将附近的亲朋好友圈都喊了过来,又亲自将小昌迎上主位,答谢小昌的妙手回春。不仅如此,他在宴席间还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给了小昌一张五十两的通兑银票作为酬劳。小昌上门医治本就为解决盘缠问题,当下也就不客气地收了。
    (正文)

    宴席结束后小昌起身告辞,范老爷极力挽留,让他在临清多住几天,也好逛逛街景。小昌一想左右也是无事,便答应在范家多住几天。因为已替范公子治好了病,等于去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小昌也轻松起来,他决定趁此机会去附近好好转转。刚从范家出来,他忽然瞧见范大公子背对着他,手里端着一碟剩菜,面前地上还伏着几个乞丐。他还以为范大公子急公好义,准备将剩菜施舍给乞丐,却听范大公子开口道:“你们都学狗叫,谁学得像我就给谁吃。”那些乞丐鼻中都闻到了香气,争先恐后地学起了狗叫,有人甚至学着狗的样子趴在地上摇着脑袋。范大公子看得哈哈直乐,一指其中的一个乞丐:“你叫得最好,这些都是你的!”说着将盘子一倾,里面的饭菜都洒落下来,那乞丐赶紧张嘴伸手去接,其他乞丐也跟着哄抢,那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范大公子正看得开心,忽见小昌满面怒气地站在面前:“这些人本已贫苦不堪,每日所求不过一餐饱饭。你不怜悯他们也就算了,何必戏耍为乐?”范大公子脸上堆下笑来:“咳,我这不也是图个乐呵嘛,人生在世,没个乐子活个什么劲?”小昌大为不满:“换成是你在这里,有人拿东西逗你,你会怎么想?”范大公子道:“你别生气啊。这些人都是天生的贱民,哪能和我相提并论?”小昌怒斥道:“天生万物,哪里分出的贵贱!”范大公子见小昌真生气了,赶忙赔着不是,但他心里却不以为然。等小昌前脚一走,他就在后面嘟囔上了:“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土包子,居然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若不是看你给我瞧好了病,哼!”小昌虽然没有听到他的腹诽,一边走却也在一边后悔,瞧这范大公子的样子,分明就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出手救他只怕也是救错了人。
    (正文)

    小昌又向前走了一段,忽而听到街边有两个妇人在议论范大公子,其中一个说道:“听说他现在得了头疼病,马上快要死了!”另外一个说道:“要是死了就好了,省得他欺行霸市。”小昌上前深施一礼,询问范大公子的情况。那两人看看小昌:“你这小孩是外来的吧,难怪不知道他!原来这临街的铺面都是他包下来的,他说让谁干谁才能干!忤了他的意思,那就大耳刮子乱打!”小昌不露声色,只点点头便走了,但内心却更加懊悔。因为心绪不佳,他在外面转了一阵也就打算回去了。到了范家一看,原来给自己住的厢房也被封上了门,小昌问家里仆人自己的包袱哪儿去了,仆人指了指前面给下人住的房子:“在那里呢。”小昌进去一看,见那房子又脏又潮,和前两天住的上房不可同日而语,很显然这范大公子嫌小昌多事,在他爹耳根子旁边嚼了些闲话。小昌是有骨气的人,心想你既不留我我又岂会死乞白赖地呆在这里?当下将包袱收了,闷不做声地出了门。范老爷正在前院中,看到小昌要走还假意拦阻。小昌淡淡道:“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在这儿打扰了。”范老爷脸上仍是挂着笑,将小昌送了出来。

    小昌离开范家,倒也没地方可去,就在临清的大街上随意走了一会儿。忽而路边蹿过来一个小乞丐,瞧那模样也就十一二岁年纪,身上的破衣完全不能遮蔽身体,脸上更是脏得瞧不出本来面目。小昌骤见这小乞丐过来也是吃了一惊,停下脚步还没等开口,小乞丐倒先说话了:“劳您的大驾,您是不是刚从范家出来?”小昌道:“是啊,有什么事?”那小乞丐将手心攥着的一张纸条递了过来:“有人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你,还说你一看就明白。”小昌展开纸条,见那上面写的是这样一句:明日午后未时在运河边老湾子相会,贱名不具。

    小昌抬起头,问那个小乞丐:“给你小纸条的那个人呢?”小乞丐眨巴着眼睛:“他早就走啦,还说你一看纸条就知道他是谁。”小昌心中苦笑,他在临清没什么亲朋故旧,唯一能扯上些关系的,就是之前范大公子的事儿。既然现在有人递上纸条,不用说一定是给范大公子施术的正主儿来了。小昌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对方已经盯上了自己,想要一走了之便不可能了,到不如趁此机会见见,看对方是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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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小昌既然已经想开了这事,对此也就没在多耗神儿思考。走到前面他看见有家客栈,心想要不然晚上就住这儿算了。进到客栈里一问,价钱还算公道,而且里面也兼煮饭食,吃个家常便饭倒也方便,他当即便选了客栈靠里的一个房间,将包袱放在里面,出来付给店家定银,店家找了他几枚铜钱。他一边将铜钱装进口袋一边随意向外望去,却见客栈门前的主街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条恶犬,口中呜呜叫着,不住地追赶着前面一个四五岁的孩童。那孩子见到恶犬追来,脚下一不留神竟被绊了个跟头,恶犬跟着便要扑上。小昌见状岂能不救,他一伸手没摸到别的,倒摸出刚才店家找的一枚铜钱来。他索性便弹出铜钱,那恶犬毫无防备,额头登时破了一个大洞,倒在地上死了。一个青壮汉子从旁跑过来,紧紧地将孩童搂在怀里,不用说就是这孩子的亲爹了。旁观的百姓见到恶犬倒在血泊之中,而杀死它仅仅靠的是一枚普通铜钱,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人群之中才发出一阵郁雷也似的喝彩声。小昌见那孩童已安然无恙,不愿意再掺合这种热闹,不等孩子父亲道谢,就转身回客栈里歇着了。

    次日小昌不慌不忙地起来,吃了些东西又去街上转了转,时候便已到中午了。他早上从客栈出来时多买了两个馍,现在就背着包袱吃着馍,慢慢地走向运河边。运河久已不通漕粮,小昌走过去的时候既没听见纤夫行船震耳欲聋的号子声也没听见河运巡检的呵斥,耳边只是一片如同死寂的静默。待到走近一些,便能看到运河死蛇一样地僵卧在天边,河水没有流动的迹象,完全就沉寂在那里,只有破败的漕粮旗帜和几艘舢板还忠实地记录着曾经的辉煌。运河两岸的大堤上也没有行人,倒是有不少垃圾被堆放到了河边,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小昌不自觉地皱了眉,暗想对方不知是什么意思,居然会选在这样一个偏僻所在。他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长一会儿,而且这一带都属于老湾子,对方也没指定具体地点,倒不如在运河边走走,看一看周边的地理形势,或许一会儿能用得上。
    (正文)

    小昌沿着运河年久失修的堤坝缓缓行进,满目尽是萧索之景,甚至有成群结队的乌鸦从头顶掠过,俯身冲下来在垃圾堆中寻找吃的。小昌看到它们对人丝毫没有避忌,或许是这里的乌鸦早已习惯了从人手下抢夺食物,已经对人没了什么畏惧。小昌看到它们将垃圾堆刨开,争先恐后地在里面乱啄乱刨,最后集中到了一件物事之上。小昌看那些乌鸦啄得凶恶,情不自禁地向前凑了两步,那些乌鸦见小昌靠得近了,这才一只只张牙舞爪地飞走。小昌看到地上被乌鸦啄食的竟是一个婴儿的尸骸,那婴儿也不过就几个月大,全身上下都已变成了青黑色,已经开始腐败了,难怪会引来这么多乌鸦。小昌心中难过,便将它移到堤坝之下草草地掩埋了,暗想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竟而如此短命,或许是冻饿而死也未可知。

    小昌又沿着堤坝向前走了一段,眼看着快出了老湾子地界,仍是不见有人前来赴约。抬眼看看太阳,却是已经到了未时了,他又沿着运河回转来,边走边不停地手搭凉棚望向远处,这个时候正值午后日头最毒,运河边又没有能提供阴凉的绿树,河岸边空荡荡的一人也没有。他心下狐疑不定,看对方的做派也应该是一方高人,不应该如此言而无信。正在诧异之时,他忽然瞧见眼前的堤坝上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奔过去一瞧却是排列成三行的透骨钉,每行透骨钉有三枚,隐隐排成一个九宫阵势。透骨钉下面的沙土上还有三个大字:管半城。小昌心中一动,将昨天从范家门前人偶上取下来的那枚透骨钉拿出来一瞧,两种透骨钉全然相同,这说明那人并非爽约,就在刚才他已经来过这里。而那管半城三个字小昌从未听说,也许是他的名字,也许是他的别号。他既然留下了这些东西,那表明他已不愿与小昌正面相对。然而他摆下了这九宫阵,却又隐然有与小昌斗气的意思。小昌心头微微一凛,自己刚才在岸边的种种举动也许早被他瞧在了眼里,他当时没有出来可能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只是那机会最后没有到来罢了。
    (正文)

    虽然明知道管半城不会再来,小昌还是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地面上的九宫阵。世传的九宫阵大多以后天八卦为基础,从西北乾位顺向来看,那就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若配上后天卦数,则正好是一个天衡之局,无论是纵横斜皆为十五之数,某些道门派别以合五合十五催贵催丁,其原理也本于此。但管半城所布的九宫阵却另有分别,表面上来看每个透骨钉各按一方之位,但透骨钉露出地面的长度多寡有别,修短又可配成一数,这些数和所处的八卦组合,便可各自成卦;而各透骨钉在空间又非形成规整的方形,而是按内外盘阴阳多寡距离也有不同,这同样也是可以成数的。小昌细细思酌良久,才终于想出着法,他将其中几个透骨钉的位置移开少许,又将有的透骨钉位置向里推进,有的透骨钉向外拔出。片刻之后,这九宫阵已经焕然一新,小昌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拍拍手径自走了。

    小昌离开运河之后,终于有一个阴沉着脸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便是在地上布下九宫阵的管半城。当他看到经小昌移动过的九宫阵时,站在前面默然良久,口中挤出几个字:“既生瑜,何生亮!”那时的他便已隐隐觉得,小昌将会是他一生的对手。

    然而小昌对此却一无所知,他在临清也呆了好几天,隐隐有些腻了,决定离开临清到东面去看看。他未乘马也未雇车,就这样徒步而行,没过几天就到了章丘。章丘属于省府的近郊县,在历次布政使督率的考核之中均被列为上等县。不过小昌来到县城之中沿主街走了走,也没瞧出些特别之处来,正待找个地方歇歇腿脚,忽见街角旮旯里围了一圈人,外面的很多人都抻长了脖子向里瞅,还有人站在旁边招徕:“瞧一瞧看一看啦,凭手气赌运道,翻本赚钱就在眼前!”小昌原本对这种耍嘴皮子的江湖骗子毫无兴趣,江湖行话说“腥加尖,赛神仙”,意即骗人光有本事还不够,还必须加上话术才能真正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掏钱。而且他们对上当受骗者甚为轻视,同行之间聊天时往往以“牵驴”代指行骗,牵了几头驴就是蒙骗了几个人。小昌在外面瞄了一眼,却见里面有一个人影一晃,很像是蛇谷梁百逸的孙女梁絮柔,他心中一动,便也跟着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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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坐在街角的这位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脸色是久经风霜的黧黑,然而此时却挂着经久不息的笑容,他面前摆着一摞儿叶子戏纸牌,每张纸牌上都有一位水浒英雄,上面还注明了面额。面额最大的呼保义宋江是一万贯,最小的浪子燕青是一百贯,其余如行者武松、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等在这两者之间。那汉子笑着说道:“诸位父老乡亲,咱们既然在这儿碰上了,那便是天赐的缘分,我有一桩好买卖要送与各位。各位可以来看我这纸牌,上面都清楚标明了每张牌的面值。大家可以从这些牌中任意抽取九张,然后将牌上的面额相加。倘使抽到五万贯或者以上的,我情愿赔付十两银子;若是在四万贯以上五万贯以下的,我赔付一两银子;低于一万贯的,我也给你一两银子;但是如果在一万贯到四万贯之间,那就对不住了,您得倒找我五十个铜钱。”

    众乡民听见条件优厚,七嘴八舌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汉子说道:“怎么不真?”他说着将布口袋向下一抖,里面掉出来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瞧来十两有多,细细一看确是不掺假的银子。就眼下的市价来说,十两银子可以在章丘任一家酒馆内开一天的流水席,即使到了京师,最顶级的燕窝席也不过才八两银子。那汉子叫道:“有本事的就把这十两银子拿走!”众人无不惊叹,由于输了仅需支付五十个铜钱,很多人便跃跃欲试了。

    小昌挤在人群中一踅摸,终于瞧见了絮柔。她头上扎着双丫髻,小脸粉扑扑的,纤秀的鼻尖上还沁着几星晶莹的汗珠。她身上穿着的是月白色褂子,看得出来是自己缝制的。她倒没瞧见小昌,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些纸牌,甚至用双手托住了粉腮。小昌见她有些动了心思,赶快挤到她身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梁絮柔扭回头来,一见竟是小昌,惊喜地叫了出声:“小昌哥!”小昌指了指外面:“随我来。”说着就朝外面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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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那个招徕行人的汉子见小昌挤了出来,问道:“怎么不试试手气?要是能中了那可就是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小昌淡淡道:“我是来找我妹子的,一会再来抽。”那汉子拿手拦了一下:“便是试试又何妨?”小昌心下有几分不悦,拿手指在他虎口上只一拂,那汉子顿时感觉如遭火炙,忙不迭地缩回手去。再去看小昌时,脸上连一丁点儿变化也没有。他也不知道小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不敢再撩拨他,讪讪然地退了半步,由着小昌带着絮柔走了。

    小昌拉着絮柔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问道:“絮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絮柔道:“小昌哥,我爷爷去年去世了,临去世之前他告诉我不可在蛇谷久留,一定要出来找到你。”小昌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找我?”絮柔低下头去,手指绕着衣带,声音几如蚊蚋般细不可闻,羞红了小脸说道:“因为爷爷说过,只有你才是可以真心托付的人。”

    小昌大为尴尬,他没想到梁百逸竟会如此评价自己,而以前他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但如今絮柔这么一说,他也明白了当年梁百逸将镜心铠交给自己的苦心,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含义在里面。只是自己当年实在太过年少,竟没考虑那么多。他可不想和絮柔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哎,忘了和你说了,刚才街角那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纯属是骗人钱财的。”絮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输了不过才赔五十个铜钱,赢了就是十两银子,这是很合算的呀。”小昌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叶子戏纸牌中面额在五千贯以上的只有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十个人。这十张纸牌中你得抽到其中九张才算凑够五万贯,内中还必须有宋江,别的情况都不济事。而低于一万贯也是一样,那得找像燕青、解珍、解宝这种面额小的凑在一起。而绝大多数纸牌都在一两千贯左右,你凑在一块儿大多数会在一万贯到四万贯之间,就得乖乖地找人家银子。”
    (正文)

    絮柔歪着脑袋想了想,可她没接触过这些内容,对小昌说的话很是茫然。小昌又补充道:“别说你抽不中,就是抽中了,那几个汉子也决不会让你把钱拿走。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那几个汉子摆明了靠这些手段赚些吃喝,又怎会将白花花的银子拱手让人?”絮柔可没想这么多,但她听小昌一分析,也对小昌佩服得五体投地:“小昌哥,你可真厉害。”小昌道:“哪里是我厉害,只不过吃得亏多了长些见识罢了。”

    小昌见梁絮柔虽然衣着整洁,但弓鞋上却有不少灰土,问她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面来的呢?”梁絮柔说道:“爷爷曾经反复念叨过,说就让我在这一片转悠,迟早就会等到你。去年爷爷刚去世的时候我也曾去过洧川,可惜那时你不在。”小昌听罢大受感动,原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看来今天碰上她也算不得偶然。两个人找了个空地儿坐下,叽叽呱呱地说了一会儿话,终于谈起了梁百逸的去世。絮柔说道:“爷爷身体一直不好,自从上次和唐中槐斗法过后疾病更甚,后来也就卧床不起了。爷爷还总说起你,说那个杜厚文可没你厚道。”小昌心想,看来杜厚文给梁百逸留下的印象可不怎么好,他又问道:“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起过将来让你去哪儿了吗?”絮柔摇摇头:“爷爷说了,只要遇到你,后面的事你就会安排。”小昌搔搔后脑勺,他也不知道带着絮柔究竟能去哪里,但转念一想,自己父母已经双双离世,絮柔也是孑然一身,他们都是真正的无牵无挂,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得?他问絮柔:“你见过大海吗?”絮柔摇摇头:“我一直都在蛇谷,上哪儿去看大海?”小昌道:“那我带你去看海吧。”絮柔欢快地跳了起来:“好呀好呀,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小昌笑道:“放心,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的事自然便要做到。”

    二人沿着大街前行,路上碰到几个刚才参加抽纸牌的人。小昌上前打探,这些人没有一个抽中十两银子的,都是白白饶进去五十文铜钱。絮柔见小昌料事如神,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走了一会儿,腹中却早空了,就去路边用了些饭食。絮柔因为从小跟从爷爷长大,没有受那缠足之苦,到现在仍是天足,走起路来倒是比那些三寸金莲轻便稳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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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絮柔边走边问小昌:“小昌哥,你说世上人心怎地如此险恶?”小昌叹道:“只因为自作聪明的人太多,总以为骗子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记得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某富翁不识字,一日有邻居捎来张纸条向他借牛,但他家恰好有客人,他不愿在客人面前露怯,便拆开来假意看了看,然后对来人说:‘知道了,我一会就过去。’”絮柔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原来他是将自己比成了大牯牛!”小昌说道:“是呀,这个人就是自以为很聪明,结果办了天大的蠢事。其实很多人也是一样,明明自己很蠢笨但却偏偏要一条道跑到黑,鸭子死了嘴巴硬,结果就有了南辕北辙、买椟还珠、守株待兔的故事。”絮柔点点头:“小昌哥,你懂得真多,有机会可得跟我好好讲讲。爷爷常说我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出去了就会被人骗,我自己也很苦恼,为啥有些事我就是弄不明白呢。”小昌安慰她说:“别着急,以后慢慢就会懂了。”

    他们当晚以兄妹的名义住进了客栈,小昌生恐絮柔受委屈,便要了一间上房给她住,自己则和普通的行路客人挤在了一屋十多人的大车店里。他躺在铺上的时候还在想,遇见絮柔也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自己终于可以报答梁百逸的恩情了,但反过来却是坏事,絮柔毕竟是女孩,一路出行多有不便,自己带着她自然不能像原来那样随意,而且听梁百逸那意思想让她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这却不是现在就能决定得了的,将来怎么办还是个问题。小昌想了许久也没琢磨出个万全之策,就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次日他们接着赶路,连续走了几天倒也顺当。这天他们路过个小村庄,一打听才知道已经快到潍县了。小昌想照这个速度过几天就能看到黄海了,心里十分高兴。但村里的人看他们还要继续向东走,就出言警告他们:“再往前走就是洋人的地盘了,那些人蛮不讲理,就和太上皇一样,没有人替咱老百姓说话,你们可要当心着些。”小昌谢过他们的好意,却并没有回头。他想胶州虽然已经被德意志占领,但自己和絮柔只要不去那些机密重地料来也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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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行了两日,他们到了一个胶州下辖的小镇,这个小镇因为地理位置重要,也有一小队德军驻守,但凡华人进出都要检视过才能放行。小昌和絮柔来到小镇后,发现小镇上有不少西洋式的饭馆,虽然店主也是中国人,但饭馆外表的装扮却是西洋风格。絮柔充满好奇地东瞅西望,小昌和她说道:“要不咱们也去尝个新鲜吧。”絮柔拍手叫道:“太好了,我还没吃过西洋饭呢。”

    小昌挑了一家外表看起来比较豪华的,一进门便被饭店的人拦下了:“对不起,你们有银子吗?”小昌一看这家伙狗眼看人低,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拿出块银锭在她面前晃了一晃:“瞧见没有?”那人这才满面堆笑:“二位里边请,到右面就座。”小昌和絮柔很纳闷为什么一定要到右面去,进到饭店里面才察觉招待客人的地方被分成左右两爿,左面那爿门框上写有“禁止华人入内”的字样,很显然那里是专门招待洋大爷的。小昌想这本是堂堂中华的地界,如今华人却被瞧低一等,甚至有些人还主动自轻自贱,不由心头愤懑,但却无可奈何。

    他们面对琳琅满目的西洋食谱,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就随意点了一些,不料端上来一瞧,牛排表面烤得焦黑,内里却还泛着血沫,主食更是一些土豆泥混合着洋葱、胡萝卜拌在一起的古怪东西,上面还撒了一些怪怪的酱汁,吃起来颇不对胃口。更让人觉得不习惯的是,这里只提供刀叉却没有筷子,小昌只吃了几口便停下来不吃了,再去看絮柔时,她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显然她也没想到西洋饭菜会是这个滋味。但来到这里就餐的其他中国人却都尽力模仿着西式穿戴,瞧他们的样子不是洋行的大班就是倒空卖空的买办,他们似乎对这些西洋饭菜情有独钟,小口品尝的同时还要装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还故意学着西洋人的时髦派头,让小昌看着有些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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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个时候,饭馆里进来了五六个洋人,他们一进门立刻便得到了特殊优待,被门口那个势利眼的汉子点头哈腰地让到了左边,不料其中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妇人过门槛时被狠狠绊了一下,一下子栽在地上来了个狗抢屎,看来这饭馆的门槛对她并不友好,絮柔看到了忍不住哈地一下笑出声来。那几个洋人看到了,立刻便凶狠地瞪了过来。小昌见状不妙,扯着絮柔的衣袖,二人便准备离开。不料对面有个洋人挡在了他们面前,用生硬的蓝青官话说道:“你为什么发笑?你必须向我们道歉。”小昌自知理亏,赶快给他鞠了一躬:“我妹子不是有意的,我代她道歉了。”那个洋人却不依不饶,傲慢地道:“这样可不行,我听说中国人道歉都是要跪在地上磕头的。”这句话一说完,饭馆一下子陷入沉寂,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有一个买办模样的中国人走上前来,他大概以为小昌和絮柔只是两个小孩子,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口气很是不善:“洋大人叫你们下跪呢,你们难道没听见吗?”絮柔紧张地拉住小昌,小昌能感觉到她纤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小昌自小就被老爹灌输了“蛮夷猾夏”、“玁狁孔炽”之类的言辞,对洋人虽然说不上鄙视,但也绝不会像这买办一样卑躬屈膝。他将腰杆直了直:“我这双膝盖跪天跪地跪祖宗,没有跪洋人的道理!”

    四十八、逃亡

    那买办看到小昌居然和他顶嘴,脸一下子阴了下来,他眼瞧着对面那几个洋人面带怒气,伸手便来抓小昌的衣领。小昌一闪身他便扑了个空,但他哪肯善罢甘休,又伸手来抓絮柔。这下小昌可火了,他飞身挡在絮柔身前,抓住他的胳膊向外一扯,顺势就将他弄了个大马趴,连眼镜都甩出去老远。这家伙没想到小昌居然有如此能为,这一下跌得毫不沉重,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半天爬不起来。对面洋人中有一个高大汉子突然跳了出来,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便砸。小昌看他一身蛮力,一个禹步便绕到了他的身侧,那人见出拳落空,赶快回身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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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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