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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17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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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小昌他们来到前院,见庶务长就站在那里,他心神不宁地看着众多生员跑步到来,然后才大声宣布道:“今天学堂因故暂停物理科的课程,物理科的生员放假一天,其他诸科照常!”话音刚落物理科的人都欢欣鼓舞,其他诸科的人却都怨声载道,他们抱怨凭啥给物理科的人单独放假,却没有对别的科一视同仁。但庶务长今天并没有解释,他随即让大家解散,却单单叫住了值勤官小昌。

    小昌被由桐深叫过去,开始还以为是学堂的事,可由桐深却让他尽快赶到县衙去,县令正在那里等他。小昌自来到学堂后就再没去过县衙,一听到县令召见不由一怔。他在袖子里暗暗掐指一算,见卦象混沌未明,但依爻辞来看却是不吉。他无暇细细推断因果,随口应了一声便出门奔县衙而来。县衙向师爷和他已经算是熟人了,见他过去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将他引到了县令门前。县令见到他点点头:“又长高了,我瞧着比去年也壮实了不少,看来你在学堂里吃的还不错。”小昌谨慎地说道:“那都是托大老爷的福,要不然我还在乡下干活呢。”

    师爷这时冲县令点点头出去了,县令招呼小昌一同坐下,问道:“你在学堂里和同窗相处得都好吧?”小昌道:“都挺好的,他们很多人都是书香门第,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县令问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人说过放诞的言辞?”小昌不敢说的太深:“是有些人会偶尔言出不逊。比如说学堂做的馒头里有石子,菜里有虫子,还有的抱怨教习用英文讲课听不懂,大抵都是这一类的话。”县令道:“那比这严重一些的呢?”小昌道:“那也就说说这几年年景不太好,水灾旱灾蝗灾风灾一茬跟着一茬,佃农交租子交不上来,粜米也出不了好价钱。”县令循循善诱:“还有别的吗?”小昌道:“别的我可不知道了。”
    (正文)

    县令捋了一下颏下的三绺长须:“好,你看看这张纸。”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那纸条上有折痕,看得出原本是叠起来的。纸条上有一大排歪歪扭扭的名字,打头第一个便是姜冰之,再往下一看周传、曲人良、展鸿志也尽在其上。小昌暗暗叫苦,这都是自强社的人,也不知县令从哪里得来的。虽然和真实情况有所出入,但也相差不大。不过这些字完全不成章法,显然是泄密之人为了隐藏身份故意用左手书写。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抬起头来。

    县令问道:“都看完了?这些人你都认得吗?”小昌道:“他们平时表现都很正常,最多有些牢骚,要说太出格的事应该没有。”县令道:“那这些人里面你可知道谁会油印?”小昌迟疑了一下:“教习应该都会,生员中有谁会我可不清楚。”县令道:“那好,一大早地把你叫过来也辛苦你了,后头拙荆也准备了早饭,你在这儿吃完了再回去吧。”小昌惦记着自强社诸人,哪还有心思吃早饭,便说道:“我回学堂吃也是一样。”县令道:“那你今天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学堂,别的地方都不要去。”小昌嘴上应着,随即和县令告辞出来。

    小昌刚刚走出县衙,迎面周传和另外两个物理科的同窗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三人见到小昌均是一怔,周传想要开口问话,旁边有个同窗一扯他的衣角,周传那句话便咽回了肚里。再去看小昌时,他头一低从几人身旁匆匆走过,连头也没回。周传很纳闷地道:“吴绪昌来这儿做什么?”那两个同窗却没他这么好奇:“管那么多干啥,没准他家中有事呢。”周传盯着小昌远去的背影暗暗纳罕,但也没说什么,继续和那两人逛街去了。
    (正文)

    小昌知道既然今天物理科放假,姜冰之肯定不在学堂之中,便慌忙来找杜厚文。杜厚文一听这事也急了,他约小昌同去西关向洪旭报信,小昌立时谢绝了:“现今情况紧急,我在此地不能久留,你告诉他们速做准备,不要拖延时候,切切!”杜厚文大步出门,一路向洪旭的住处赶来。路上的行人见他奔行如飞,都纷纷侧目而视,但杜厚文一心只想快点把消息送到,对这些都顾不上了。他跑得嗓子眼生烟,好不容易来到了西关那扇黑漆木门前,按照之前约定的暗号敲了三下门。片刻之后洪旭出来,见到是他一把拉了进去:“大白天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杜厚文急急地道:“出大事了!县令知道咱们自强社的事了,正在准备抓人,你赶紧让姜教习离开吧!”

    姜冰之此刻就在屋中,看见是他便走了出来,正好听到他后半句话,也是吃惊非常:“此话可真?”杜厚文道:“千真万确!吴绪昌今早上被县令喊过去了,他就在县令那儿看到的名单,第一个就是姜教习。他担着天大的干系向我报信,让我务必通知到你!”洪旭和姜冰之知道此事不假,洪旭说道:“姜教习,只怕城里的自强社众人都要疏散,我们几个人护着你先出去吧!”姜冰之焦急地说道:“不行!健行学堂内还有油印用的蜡纸和本县自强社名册,我务必要将它销毁!”洪旭道:“那好,咱们现在就去健行学堂后面等着,你办完事后快点来与我们会合!”姜冰之不再多话,出门径奔东关而去。洪旭叫杜厚文帮忙,将五斗橱背后的炎黄二帝的画像都摘下来,所有和自强社有关的器物也尽皆毁掉,他们将大门锁好,于路招呼了几个自强社的同道,一同赶往健行学堂预作接应。

    姜冰之回到健行学堂,迎面遇上了展鸿志。展鸿志问了一声“教习好”,姜冰之习惯性地点了下头,却又马上回过头来,严肃地叮嘱他:“快去把册子收了烧掉!”展鸿志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问问为什么。却见姜冰之已大步流星地奔向教习精舍去了。姜冰之将成沓的蜡纸找出来和自强社的花名册堆在一起,统统都扔到了火盆中。屋角有冒着火星的火折子,他随手一晃火苗冒了出来,将整个火盆都引燃了。他转回身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确认没有什么把柄留在这里,当下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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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这时学堂前面的街上已经传来了大队人马出动时的杂沓脚步,他急忙拐到后面,将长衫撩起盘在腰上,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双脚盘住贴墙的一棵大树迅速攀上,看到墙外面洪旭等几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当下冲他们点了个头,迅速地跳了下去。等衙役和团丁们大呼小叫地过来时,他们早已去得远了。洪旭、杜厚文他们护着姜冰之避开衙役把守的路口,几人来到东门时,东门把守的兵丁得到了县令的命令正准备关闭城门。洪旭朝姜冰之使个眼色,两人突然暴起发难,洪旭一脚踹翻一个兵丁,姜冰之肩膀猛力一撞,将另外一个兵丁撞出去两丈远近。杜厚文等人则趁此机会推开大门夺路而出。等那两个兵丁杀猪一样的叫出来时,这群人早已跑出去十数丈。有民团在城墙上听到叫喊,指挥团丁向这几人放箭,但这些团丁本领太过稀松,箭支射出去虚软无力,不过二三十步就坠在地上,对跑出去的那几个人全无威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远了。

    而在健行学堂内部此时也涌进来大批衙役,他们将学堂前后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许走脱,然后勒令庶务长由桐深将教习和生员都集中起来,按照名单抓捕。有衙役冲到姜冰之的住处,见到屋内火盆中尚有未烧尽的残烬,但人已不知去向。而在屋中翻到的却都是一些古里古怪的洋书,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扭曲如蚯蚓的洋文,他们都看不明白,就全给搬出来了。

    与此同时另有一部分人涌进生员宿舍,寻找毁谤圣朝的证据。他们来到第十一号宿舍,在展鸿志、乔晓杰、曲人良那儿翻找了半天,将他们的书箱和衣箱都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和那小册子有关的东西。不过当有人来到周传床铺前,用手在他床上只一捋,就从铺下拎出一本小册子来。负责缉捕的县尉凑过来一瞧,见封面上写着《列强企图瓜分我中华之狼子野心》,不由大喜过望。此次大规模搜捕声势已然造得极大,若是一无所获县令那儿如何交待?他赶忙好令手下:“快,盯着他这儿翻,肯定还有东西!”众衙役将周传的书箱拖出来,在一部《牛顿小史》中发现了另外一本小册子,打开一看却画着列国在各大开埠城市所设租界示意图。还有人在《麦克斯韦考辨》中发现了周传写的两篇短文,其一名为《中华男儿当自强》,其二为《希明希圣希豪杰》,这些人也都如获至宝地收在手里。
    (正文)

    县尉问身边的衙役:“这个周传就是祸首,他抓到了没有?”衙役跑到外面去一瞧:“别人都缉拿到案,唯独这个周传还有其他两个物理科的学生仍在外游玩未归。”县尉道:“你们多派点人手,他们走不远,必定还在县城里,这回咱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到!”

    衙役们答应着出去,不过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生员模样的人匆匆而归,上前一盘问正是周传和他的同窗。衙役们二话不说,直接就将他们全都扣下了。原来周传在街上闲逛,忽然看到大批团丁冲上街头,闹得是一片鸡飞狗跳,他一打听才知道是自强社的事发了,便和两个同窗往回跑,却是正好自投罗网。县尉听说周传被抓了,走过来打量了他两眼,手中拿着那本《列强企图瓜分我中华之狼子野心》在他眼前一晃:“你就是周传?胆子不小嘛,居然还敢蓄谋不轨?”周传不服气地一梗脖子:“谁蓄谋不轨了?我们是在为堂堂中华延续嗣脉,为我华夏民族独立自由奋斗不息,像你们这些人麻木不仁才是真正的恶人!”

    这句话差点没把县尉嘴气歪了,他冲押着周传的两个衙役一瞪眼睛:“还等什么?上五花大绑!”那两名衙役见上司发火,将周传的胳膊向后一拧,先取绳子将他两个手腕尽力上提然后捆在一起,绳头交叉从腋下穿出,再在前心密密地打了个结,周传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想跑也跑不快,可他却兀自在讲着大道理,什么“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什么“国家瓜分豆剖,覆亡只在顷刻”,但那些衙役都是粗人,哪里会听他的胡言乱语,他这才是秀才遇到兵,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县尉走了过去,抬起手来就甩了他两个大耳刮子,只打得他眼冒金星:“小兔崽子嘴上毛还没出齐就敢教训大爷我,也不看看究竟是谁说了算!”周传两颊高高肿起,嘴角也沁出了血丝。可他兀自说道:“你有这力气对自己同胞下手,为什么不去打洋人?”这回没用县尉动手,那两个衙役就打上了,其中一个照周传背后踹了一脚,踢得他一个踉跄,另外一个犹豫了一下,朝他身上乱捶了几拳,后动手的这个衙役知道他其实是县城大户周员外家的公子,打得并不太重,一边打还一边叮嘱他:“周公子,别乱说话了!”周传虽然是个愣头青,但被打的滋味毕竟不好受,因此也乖乖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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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尉将名单上的学堂生员都捕走了,整个健行学堂人数几乎少了三分之一,学堂内一下子空了下来,内中尤以物理科最为惨重,除了小昌和其他六个生员,其余的人被尽数带走。由桐深看着一片狼藉的学堂不由心头发慌,周鼐临行前要自己一定看好门,哪知他走了才几天便出了这样的乱子,回头自己如何向他交代?

    还没等他将纷乱的心绪抚平,教习精舍那边却出来了几位教习,他们打扮得齐齐整整,有些人手里拎着皮箱,还有的人背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将随身之物都整理好了。由桐深惶恐不安地问道:“几位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教习们满脸愤愤不平:“我们好歹也是周老先生重金礼聘而来,看在周先生对开办学堂一片热忱的份上,本身又深通儒学经典,我们才肯来学堂就职的。但县衙的这些差人一个个跟虎狼相似,不分青红皂白就到我们屋子里乱扒乱翻,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了!要放在西洋,这就是侵犯别人!我们不想被人当成贼一样,更不想天天受到威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由桐深知道他们是学堂的根本,没了这些精英学堂的课还怎么上?他伸出手臂来挡住他们前行的脚步:“诸位教习,今天发生的情况完全是个意外,学堂内有人蓄意传播官府严禁的油印小册子,这才使得官府派人前来,让大家不明不白地受了池鱼之殃。我是学堂的庶务长,就在这里向大家诚挚地道个歉,大家也都心平气和,不要发那么大的火气。”

    不过这些教习走南闯北,并不买他的账,有人大声叱问由桐深:“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你能保证以后不发生类似的事情吗?”由桐深一时语塞:“这……”他的庶务长并非官府任命,在县令眼里可谓一文钱也不值,县令真想做什么他怎么可能阻拦得住?这些人看由桐深支支吾吾,更加坚定了要走的想法:“你既然保证不了我们的安全,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你代我们向周先生说声抱歉吧,毕竟我们没尽到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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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桐深眼瞅着教习们要鱼贯离开,情急之下冲资历最老的董教习开了腔:“董先生,请留步!周先生为了把你从开封请来,不惜三谒贵府,第二次到开封的时候正值天降鹅毛大雪,周先生原本体弱,却坚持在风雪中等待外出的您归来。后来周先生打听到您家眷在彼往来不便,又花费银子在县城买了两间屋子相赠。董先生您就这样走了,让周先生如何看?”董教习确实受了周鼐的大恩惠,听了由桐深的这番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讷讷地搓着手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呀。”

    由桐深见董教习为难,知道他已有几分心动,便趁此机会继续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这件事也不是过不去的火焰山,只是个寻常的沟坎,各位教习暂且忍耐,我相信山长必定会与县里商议出解决的办法。”他这么一说教习们还都能接受,他们放下手提的箱子或肩扛的包袱,对由桐深说道:“好吧,我们在这里再观望几天,看看事情怎么解决,不过在这几天内我们是不上课的。”由桐深只觉心力交瘁,他只求暂时能将这些人安抚下来,便暂时答应了他们。

    健行学堂的教习都歇了班,自然没人去值勤,由桐深一个人也不可能管得了这么多生员。这些生员没了约束,一个个便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快活得了不得。有人搬来了牌九,有人唱起了梆子,还有些人干脆将市井中常玩的叶子戏也拿了来,宿舍这面热闹得几乎要将房盖掀翻。但独独在十一号宿舍中,小昌一个人对着空空荡荡的宿舍,不由心下怆然。他们宿舍的六个人中,除他之外的其余五个人都榜上有名,连莫岁寒这样鲜少参加活动的人都被带走了,小昌的大名没有上那张黑名单纯粹是因为他不是由学堂内部的人引进自强社的,那个泄密的家伙对他不甚了然才让他免于遭难。小昌一方面替已经逃走的姜冰之和杜厚文等人担心,一方面也在暗暗疑惑,这个潜伏在自强社内部的奸细究竟是谁。但他没有参与学堂内部的自强社活动,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便是想推断也毫无依据。
    (正文)

    再说健行学堂这些生员一被带到县衙,县令立时便开始讯问。他早早地起床原是为此事准备,功课做得很足,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无不了然于心,当下将名册调来,逐一过堂问话。由于姜冰之等人已经逃走,自强社在街市上的这个分支无一捕获,县令便只能从这些生员口中套话。生员们大多家境优渥,从小娇生惯养,爹妈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一点儿苦也不让他们吃,但他们今天却被绳索捆绑,县衙上那些衙役水火棍击地,齐声喝出“威武”,让他们情不自禁地胆战心惊,不少人还没和县令对话已是两腿瑟瑟发抖,不敢抬起头来看高踞上面的县令。待到县令问他们话时,他们是恨不能一股脑儿说个干净,只有乔晓杰、曲人良等少数人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更没咬出其他人来,成了这次审讯中少有的硬骨头。

    县令很快弄清楚自强社是姜冰之从外地引进洧川的,在周边诸县之中已有不少分支,但像这种在学堂开设的还是首例。县令审理一遍之后,将师爷叫了过来,吩咐道:“刚才审问这些人你也全看到了,你回头找文书查一下,把这些人分成甲、乙、丙三类,甲类是有证据的,比如这个周传;乙类是没证没据也没承认的;丙类也是没证没据但承认了的。但凡有他们家里人托上来要放人,乙类的要五十两现银,具结保证以后不犯便可以保出去,丙类的要一百两,也可以放出去,唯独甲类的这些人,要他们亲自来找我!”师爷内心一盘算,这词儿被抓的生员二十多人,就算五十两一个人那也是一千多两银子,县令得了好处必定也不会短了自己的,当下乐颠颠地去了。

    健行学堂的事很快闹得满城风雨,这些生员的家里都是有些门路的,很快便都托人来求情了。师爷按照县令说的,少一个铜板儿也不放人,他们家中救人心切,就是东挪西借也得凑出这笔钱来,然后请有名望的人居中作保,保证自家儿孙不再干出类似的糊涂事这才能将人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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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传他爹周员外得到消息后,也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委托得力的人来送上去,哪知人家回来说周传犯的事儿大,银子不收人也不放。周员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时就急得嘴上起满了燎泡,无奈只得再去托人。周家的财产多关系硬,很快就托到了县令门上。县令对来人说道:“先不忙着谈价钱,让他们当家的来见见我吧。”得了这句话,周员外就只能备下四色重礼来到县衙。县令吩咐门店将礼物放在一边,却只让周员外站着,丝毫没有看座的意思。周员外见县令不说话,只好试探性地开口了:“犬子年幼无知,惹下了天大的事端,实在是我这个当爹的教导无方。”县令打断了他的话:“令郎真真是胆子大到不要命,居然敢私自翻看禁毁文字,要是放到雍正爷的时候,拿你的九族满门抄斩!就是 仁慈孝悌,怕是也要斩立决的。”

    周员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大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出了什么差头我可怎么活呀?求您高抬贵手,就饶了他这次的过错,赦免了他让他回家去吧!我保证他以后不再犯事了!”县令见周员外已然上钩,便漫不经心地道:“这么大的案子最后一定要有个了断,我纵然知道令郎并非主使但州府未必会信,这方方面面的事都需要打点,所花的银子不用我说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周员外已经被挤兑得没有退路:“是,是,既然犬子犯下了错,我愿意一力承担。”县令道:“本县也不是强人所难,你先饶出五百两银子吧,事成不成再议。”周员外不敢怠慢,虽然十分肉痛也只能咬牙答应。

    周员外回家之后立刻将家里囤的陈年秋粮全卖了,看看还不够,又卖了城外的八分水田,这才勉强凑够了五百两银子。递到县衙后县令没出面,而是让师爷收了过去。又过了两天,县令传出话来,说周传这事儿比较严重,要学堂山长亲自出面作保,这时周鼐也办事回来了,他没想到学堂会出这样的事,为此十分痛心,先安抚下了众多心乱如麻的教习,又来找县令协调放人的事。周员外和他沾些亲戚,他那头自是一说便允,不仅到县令那儿说了许多好话,又亲自写了具结文书,县令这才将几个人都放了,他在向上奏报的时候只提了姜冰之的名,没有涉及这些生员,周传等人算是躲过一次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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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传从牢里被提出来的时候低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周员外一把抱住:“儿啊,你没吃苦头吧?”当他看到儿子手腕上被绳子勒住留下的黑印时,心痛得几乎落泪。但转瞬他又心疼起花掉的五百两银子,在回家的路上不住地教训儿子:“你瞧瞧你,怎么净给爹惹事,你知不知道咱家那些地一年才能赚几个钱?”周传跟在爹后面只不做声,被爹唠叨得烦了,才猛然冒出一句:“我又不是败家子,我那也是干正事了!”周员外吓得面如土色,一把掩住了他的嘴:“我的天老爷哎,你这是要让我们周家赤族呀!我看这学堂你也憋屈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吧!”

    周传返回宿舍的时候小昌并不在,但当小昌推门进来,却意外发现其他五人都在,然而学堂的气氛却沉闷而压抑,像是这个季节随时都会落下雨滴的阴郁天空。小昌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周传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不去理他。小昌看他在收拾东西,想要过去帮忙,他却突然大叫一声:“走开!”一把推开了小昌,让小昌惊愕得不知所措。周传收拾完东西瞧也不瞧小昌一眼,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看样子对小昌意见很大。

    小昌抬起头来发现其他几个人看他的眼神也是怪怪的,乔晓杰瞧见小昌瞅他,猛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曲人良索性拿书挡住了脸,莫岁寒紧咬着下嘴唇不说话,就连一向笑眯眯的展鸿志,此时也长叹一声,颇有些萧索的意味。小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大伙儿有什么事就能不能和我说吗?咱们可是住了好几个月的兄弟呀!”诸人都坐在床铺上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展鸿志见小昌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终究心有不忍,出声提示道:“那天周传看见你了。”说完这句话他舔舔嘴唇,似乎在说一件很艰难的事,不过接下来任凭小昌如何发问,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正文)

    展鸿志虽然就点了这么一句话,小昌心头却犹如被人猛地敲了一下子,当天经历过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起来。周传那天在街上闲逛,而小昌刚好从县衙里出来,他既不能向周传吐露自己要去做什么也不能详加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县衙,以至于周传发生了误会,认为当天早上自己是借机向县令告密去了,才引来这样一场大搜查。看同宿舍几个人的表情,周传显然也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小昌想要和他们解释,但张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们既然已经不信任自己,那再说下去又有何用?也仅仅是白饶口舌罢了。物理科主要授课的就是姜冰之,如今姜冰之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而自己又不见容于参加自强社的同窗,小昌决定离开这里。

    三十九、归隐

    小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他来的时候几乎没带什么东西,书籍和纸笔都是学堂发放的,他留在那里没有动,要走倒也方便。转瞬他已将衣物都塞到一个包袱之中,扛在肩上出了门。在此期间其他几个人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人劝阻或者挽留。小昌出门的时候分明听到背后有人冷哼了一声,他也懒得分辨究竟是谁了。

    小昌出门的时候刺目的阳光让他有几分恍惚,他想起山长在初入学堂时曾勉励过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向他道个别,便找了一趟周鼐。周鼐虽然在百忙之中,但很有耐心地听小昌说完了想要离开的原因,并且极力出言挽留:“吴同学绪昌,健行学堂物理科暂时的确不能复课,但学堂里方言、公法诸科还是一切照常的,你可以转入这些科中继续念书。若你因为十一号宿舍的人对你不满想要走,我亦可以通知庶务长将你调换到别的房子,总之不耽误你的事就是了。”
    (正文)

    虽然周鼐言辞恳诚,但并没有挽回小昌的心思:“多谢山长美意。学生在这儿负笈数月,得蒙诸位教习开导,于学业一道有所精进,然西洋诸学终非志向所在,情愿离开学堂并无怨尤。”周鼐见小昌去意甚决,知道强留不住,便说道:“你既然有这等志向我自然不便留你,但健行学堂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着,若日后有缘我们再见。”小昌向周鼐深施一礼,而后缓步离开了学堂。虽然他和周鼐说起此事时云淡风轻,但当看到学堂内的一草一木,总能回忆起几个月前初来学堂时的情景。那时的他对于在此求学满怀憧憬,然而不过一转眼心境已改,这里的种种终是过眼云烟,一去之后只怕再不能重逢。他默默地向前走着,头顶的阳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让他颇有几分凄惶。
    来到学堂的正门前,他忍不住扭回头去,想在回忆中珍藏学堂的模样,却意外看见莫岁寒迎着他快步跑了过来。小昌不想和他对话,将头低下去刚准备迈动沉重的步伐,莫岁寒却已招呼了出来:“绪昌兄!”这声招呼好生熟悉,让小昌一下子就感到眼眶有几分濡湿,但他依然没有扭转头来。莫岁寒却已来到他身边将手搭上了他的肩头:“绪昌兄,我在后面喊你怎么不应啊?”小昌道:“没什么说的也就不答应了。”说着要继续前行,莫岁寒急忙快步跟上:“绪昌兄,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小昌仰面叹道:“悠悠苍天,彼何人哉!”莫岁寒听出了他心中的愤懑不平,赶快赔笑道:“绪昌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呢?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好兄弟吧?”小昌听他的意思似也认同自己向县令告了状,不由心头火起,但他觉得此事已无分辩的必要,只是淡淡地道:“我要回家了,你多保重吧。”莫岁寒见小昌始终神色冷淡,便从怀里摸出一锭大银塞到小昌手里:“绪昌兄,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这些银子你留着买点东西,等过些天得闲了我就去吴楼村看你。”小昌本不想要他的银子,但转念一想老爹在家中无力赚钱,这些银子最少可解燃眉之急,便将银子攥在手心,冲他说了声谢谢。莫岁寒冲他点了下头,飞也似地跑远了。
    小昌从县城回到吴楼村,心情沉重地推开家门,老爹吴孝全仍坐在那里看书,是那本他经常翻看的《道德经》,而从书脊看去,他似乎还停留在第一页,那个姿势他应该保持很久,见到小昌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双肩一颤,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小昌?今天又没到学堂放假,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小昌不想隐瞒,就将自己经历过的事都说了,只是隐去了自己和自强社的恩怨。吴孝全听罢长叹一声:“从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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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周鼐言辞恳诚,但并没有挽回小昌的心思:“多谢山长美意。学生在这儿负笈数月,得蒙诸位教习开导,于学业一道有所精进,然西洋诸学终非志向所在,情愿离开学堂并无怨尤。”周鼐见小昌去意甚决,知道强留不住,便说道:“你既然有这等志向我自然不便留你,但健行学堂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着,若日后有缘我们再见。”小昌向周鼐深施一礼,而后缓步离开了学堂。虽然他和周鼐说起此事时云淡风轻,但当看到学堂内的一草一木,总能回忆起几个月前初来学堂时的情景。那时的他对于在此求学满怀憧憬,然而不过一转眼心境已改,这里的种种终是过眼云烟,一去之后只怕再不能重逢。他默默地向前走着,头顶的阳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让他颇有几分凄惶。

    来到学堂的正门前,他忍不住扭回头去,想在回忆中珍藏学堂的模样,却意外看见莫岁寒迎着他快步跑了过来。小昌不想和他对话,将头低下去刚准备迈动沉重的步伐,莫岁寒却已招呼了出来:“绪昌兄!”这声招呼好生熟悉,让小昌一下子就感到眼眶有几分濡湿,但他依然没有扭转头来。莫岁寒却已来到他身边将手搭上了他的肩头:“绪昌兄,我在后面喊你怎么不应啊?”小昌道:“没什么说的也就不答应了。”说着要继续前行,莫岁寒急忙快步跟上:“绪昌兄,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小昌仰面叹道:“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莫岁寒听出了他心中的愤懑不平,赶快赔笑道:“绪昌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呢?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好兄弟吧?”小昌听他的意思似也认同自己向县令告了状,不由心头火起,但他觉得此事已无分辩的必要,只是淡淡地道:“我要回家了,你多保重吧。”莫岁寒见小昌始终神色冷淡,便从怀里摸出一锭大银塞到小昌手里:“绪昌兄,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这些银子你留着买点东西,等过些天得闲了我就去吴楼村看你。”小昌本不想要他的银子,但转念一想老爹在家中无力赚钱,这些银子最少可解燃眉之急,便将银子攥在手心,冲他说了声谢谢。莫岁寒冲他点了下头,飞也似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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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从县城回到吴楼村,心情沉重地推开家门,老爹吴孝全仍坐在那里看书,是那本他经常翻看的《道德经》,而从书脊看去,他似乎还停留在第一页,那个姿势他应该保持很久,见到小昌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双肩一颤,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小昌?今天又没到学堂放假,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小昌不想隐瞒,就将自己经历过的事都说了,只是隐去了自己和自强社的恩怨。吴孝全听罢长叹一声:“从小我就勉励你做事情要有恒心,‘苟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无益,莫过一日暴十日寒’,看你这样子,分明还是欠火候啊。”小昌道:“爹,我这次回来就专心侍奉您,也好替换一下二叔。”他有意避开了学堂的话题,生恐哪句话不慎再牵扯出别的事让爹生气。吴孝全点头道:“你二叔最近的确辛苦,他现在给人帮闲,每日里赚个三瓜两枣的也不容易,你有空就多帮帮他吧。”小昌自然答应。

    吴孝长回来时却已是晚间了,他习惯了先到大哥家问安,一看侄子也在,不由惊起地道:“小昌?”小昌看他还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吴孝长心知有异便忍住没问。过得片刻,吴孝长将做好的饭菜端了过来:“今天小昌也在,就给你们多带了些。小昌,一会到隔壁坐坐啊。”

    小昌知道二叔终究惦记自己,便答应了。吃罢饭收拾起碗筷,他便来到了二叔家,吴孝长早已憋了一肚子的话,劈里啪啦地就问了出来:“你不是在县城学堂吗,怎么看你这次连衣服都带回来了?难道你不准备在学堂念了?”小昌从小就和二叔关系最近,二叔性格开朗随和,不似老爹那样每天正襟危坐,有些话和二叔反倒容易说一些。他对二叔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吴孝长叹道:“小昌啊,我大哥还真没说错你,这个杜厚文就会惹事,走到哪里能安生得了?你要是不和他结交,是不是现在还在学堂里好端端地念书?”小昌摇头苦笑:“姜教习应该就是县里自强社的总头领,他走了物理科无人可教,我估计其他几个人现在也应该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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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孝长一转念也想开了:“回家也好,我现在也是从早忙到晚,连着好多天都没推牌九了,你回来也能帮帮我。我瞧着你也不小了,过个一两年给你物色个媳妇,也了了我们老哥俩的一桩心事。”原来吴楼村这一带男丁都奉行早婚,往往是十三四岁的男孩娶个大五六岁的媳妇,新媳妇过门之后往往还要帮忙照顾夫婿。小昌却说道:“二叔,我现在满腹心事,再说我娘去年才没的,娶媳妇的事放两年再说吧。”吴孝长知道这个侄儿特别有主意,便也不再劝说,只是让他先在家中歇一些日子然后再帮自己做活。

    打从这天开始小昌就归隐林泉,鲜少和外人往来,也不再砍柴为业了。不过他却并不愁吃喝,一来莫岁寒临走前塞给他的那锭银子足可支撑一段时间,二来却是去年他在村里天瘟发作时医治好了不少村民,大家对他甚为信服,但凡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愿意找他看看,小昌往往也尽自己所能,这虽然抢了吴秃子的一部分生意,但吴孝满是他的族叔,也不好跟一个小孩过不去,何况小昌做事厚道,有时还拉着他一同到人家看病,双方也相安无事。

    转眼炎炎酷暑便已过去,又一个金秋到来了。八月头上的一天中午,小昌正在家中休息,忽听有人拍门,还高声叫着他的名字,他急忙出去一看,却是村里的四牛。小昌瞧他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又满是惶急,便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四牛道:“我爹我娘都病倒了,吴郎中说是中毒,但他解不了,要你快去瞅一瞅。”小昌不敢怠慢,拿上金梭子便跟着出去了。等到了四牛家,那院子里已围了满满当当的一群人,小昌但听村民们低声议论道:“这媳妇平时对公婆就不怎么好,是不是有意下的毒啊?毒死了公婆他好省心。”这声音虽然十分小,但小昌却还是听到了。他也知道四牛媳妇为人泼辣敢作敢为,平素的确和婆婆顶过几句嘴,暗想若真是有意下毒那可倒要查个清楚。四牛吆喝了一声,众人闪开一条路放小昌和四牛进去。小昌看到四牛的爹娘都躺在苇席上一动不动,脸上各有一层黑气,吴郎中在旁边忙得满头大汗,而四牛媳妇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像是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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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取出金梭子,分别在中毒的二人身上选取穴道刺了几下,见流出的血质有些发暗,再验看他们的舌苔,发现舌苔亦已变色,脉象躁急不定,确实是中毒的症候,且毒症发作甚急。他问吴郎中:“你给他们灌药了吗?”吴孝满点点头:“用了一些寻常清热解毒的药,银花、连翘、柴胡、紫花地丁都用上了,但是似乎并没奏效。”小昌道:“我写一副方子,你快去将药抓来。”他潜运神思,一气呵成地写了十几味常见药材,吴孝满看过之后慌忙回家去取。而小昌则趁此机会,用金梭子细细琢磨毒质的深浅沉降,隔了片刻他心中已有成算,猛地抬起头却看到吴孝满奔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宽袍大袖的道士,小昌一看到那人惊喜莫名,叫了一声师父,原来此人正是师汲。

    吴孝满忙说道:“原来是我们小昌的师父,难怪看上去像是画上的神仙一般。刚才他问我小昌是否在村中,我就直接引过来了。”师汲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目视小昌道:“这两人是中了奇毒啊,你打算怎么医治?”小昌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师汲拊掌称赞,忽而又道:“我刚从外面来,觉得这间宅子里有被冤枉的人。”小昌听师父这一说,忙掐指一算,果然发现此毒并非四牛媳妇所下,但也不是外人带来的。他对师汲说道:“这事儿瞧着有些蹊跷,待我治好病人后弄他个水落石出。”师汲知道小昌的本领已远在自己之上,当下袖手旁观,要瞧小昌施展本领。

    小昌拟的方子很是对症,那副药灌下去不一会儿,躺在地上的两位老人喉间咯咯作响,各自吐出一大滩黑痰来,面上黑色也稍微淡了一些,小昌知道药效对症,只是这毒深入肌骨,并非一时半刻所能治愈,但效不更方,估摸着再下去六七剂怎么也好了。他对站在一旁的四牛道:“你且和我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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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牛跟着小昌出来,小昌问道:“你爹你娘是怎么病倒的,你和我详细说说。”四牛回忆了一下:“早上我出门时爹娘都还好好的,我上午在地里铲了整整两亩地的草,中午回家的时候晚了一会儿发现爹娘因为等不及已经先吃饭了,我端过饭碗还没吃他们就倒下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啥情况,就先去喊了郎中。”小昌敏锐地认识到了问题的关键:“那你爹娘中午吃了什么你知道吗?”四牛回答道:“和我一样,我媳妇做的面条。”小昌发现了关窍:“你那碗面条还在不在?带我去看看。”四牛道:“还在屋里没动,我这就带你过去。”

    他们在四牛家的灶台上发现了那碗面条,面条就是自己家种的麦子磨成粗面做的,虽然并不十分白净,但用葱姜炝了锅,闻着倒也香喷喷的。小昌运起皇极生象术窥探一番,没发现这碗面条有任何异常,便问道:“就这一碗面条吗?还有没有别的?”四牛道:“这你得问我媳妇。”他喊了两嗓子,四牛媳妇才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她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邻居们的议论她也听在耳中,有人说她是投毒之人,她吓得三个魂儿丢了两个半,站在那儿和傻了一般。小昌拿手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才让她回过神来,小昌问道:“你做了多少面条?现在还有剩的吗?”四牛媳妇又从里屋的石桌上端过一碗面条:“这碗面条是我的,刚吃了两口,那头爹娘就倒了。”

    小昌一看这面条和四牛的那碗一样,也是无毒的,他又问道:“那你公婆他们吃的饭碗呢?”四牛媳妇道:“他们说肚子饿,早早地吃完了,呶,碗还在地上没刷呢。”小昌瞥见地上有两个粗瓷大碗,碗里有一些汤水,还飘着几根面条,他端起来放到鼻子面前一嗅,脸上立时就变色了,这两人所中的毒分明就来自这两碗面条。他继续问四牛媳妇:“你盛出面条之后碗放在哪里了?”四牛媳妇道:“我盛出来面条时他们说太烫,就端到外面凉着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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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让四牛媳妇带他到放面条的地方,原来在屋子前面的瓜架下面。瓜架下有些阴凉,大约四牛爹娘觉得这里会凉快一些。小昌沿着瓜架走了一圈,心中有了数,对四牛道:“你去把刚才那碗没吃过的面条端过来。”又招呼围观的村民:“你们大家可都看好了,真正下毒的是谁。”

    四牛将面碗递到小昌手中,小昌把它放在了瓜架下面,并且示意周围的人们不要出声。众人围在瓜架旁边,看见小昌不肯揭露谜底,都是好奇之心大起,目不转瞬地盯住了瓜架。过了大约有半刻钟,大家听到瓜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什么在瓜架中穿行,而后他们终于看到,一条有小拇指粗细、几乎与瓜架同样颜色的小蛇攀到了面条的正上方,它大约是被面条香气吸引而来,却又没法立时下口,只在那儿张大了嘴巴,露出上颚两颗尖利如钩的长牙,时间一长便有一些口涎滴滴答答地落下,正正坠到了面碗中。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条小蛇就是罪魁祸首!他们一发出感慨小蛇听到声响,哧溜溜掉头就跑。

    小昌左手一扬,众人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再去看时那小蛇已被钉在了瓜架上,最难得的是小蛇本身目标极小,小昌却用金梭子扎在了它的七寸上。众多乡邻从没见过这等玄妙的本领,无不骇然失色,连师汲也是自叹弗如。小蛇兀自在那里扭动不休,小昌走上前去捏住它将金梭子拔了下来,然后放在地上踏死。四牛媳妇见小昌终于洗净了她的冤屈,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小昌却叮嘱四牛:“好好照看你爹娘,他们还得继续吃药哩。”死你回也是紧紧拉住小昌的手:“上次天瘟也是你救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媳妇,马上挑一百个红皮鸡蛋给秀才公送去!”四牛媳妇精神头也足了,欢快地答应着去了。众人对小昌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交口称赞不迭,都说孝全养了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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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等大伙儿差不多都散了,才和师汲重新见过礼,师徒互叙别来之情。小昌在师汲门下学艺三年,熟知师父的秉性。师汲平时一向持身甚正,威严有余而和蔼不足,但小昌知道,师父其实是面冷心热,对他的关心都体现在点滴之中,并没有刻意去表现出来,这一点和祖师的帅真性情大有差别。正因为了解这一点,他才一板一眼地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说了一遍。

    师汲看到小昌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也是深为感慨。师汲说道:“小昌,真没想到你遇上了这些事。我这几年云游四方,倒是也听说了不少江湖消息。”原来师汲自从四九之厄力挫对手之后,曾经帮助介阳子在中州拳社造势,阻止他们倒向饶大人,后来见到势不可逆这才中止此事。但自此之后他就不在三清观主持观中事务了,而是做了一个云游道人,一边寻访各路高人探讨性命之理,一边也在搜集江湖异人的动向,为师父介阳子的活动提供方便。但不料此后江湖上忽然传来介阳子已经仙逝的消息,师汲吃惊不小,四处予以打探。他开始时还怀抱幻想,因为师父介阳子毕竟是名动天下的太玄神,如闹海金蟾、八臂哪吒、金顶摩云之流压根无法与他相抗,然而后来多位道友都说介阳子在雍维俊等人的围攻下力战受伤,最后不治身亡,师汲这才相信此事是真,他痛哭一场之后便谋划着为师父复仇,然而他本身能为低微,远不是陆梦楫、唐中槐等的对手,便寻思着多找几个帮手。但师汲所熟悉的人如罗升泰等本领尚不及他,便是多找几个也无益处,他这天正好云游到三清观附近,猛然想起弟子小昌家就在不远的吴楼村。他占算不出小昌的行踪,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前来寻找,没想到还真碰上了小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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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罢师父的一番话,小昌赶忙将祖师是如何身负重伤,又是如何仙去,自己怎么将他埋在松树下的情况都讲了。怕师父误解,他特地说明祖师临终前要他迅速离开北直隶回到自己家乡,而且自己并非不想给祖师报仇,只是力有未逮。师汲道:“这我都打探清楚了,和师尊对敌的几个人中,雍维俊、万俟矮子、海崇韬都死了,只剩下陆梦楫和唐中槐尚在人世。这二人最近在饶田丰手下颇获重用,虽然洋人已经打进了京师,各地拳社也都风流云散,饶田丰却任命二人做了都司,专门缉拿侦查民间反叛朝廷之人。他们借助饶田丰的势力,网罗了十来个道门高手,合称什么‘十七煞’,也确实捕杀了好几位同道,但他们的做法已激起了很多道友的不满,我想如果能将大家都团结起来,应该还是大有可为的。”

    小昌想起了纫兰,进而想到了曾和饶田丰互为敌对的苏鼎泉以及鸢统领,便问道:“那个鸢统领如今怎么样了?他应该也对陆梦楫不满吧?”师汲摇摇头:“他早都是废人一个,现在在京师西山颐养天年,听说已不插手世事,也正因为这点,陆梦楫他们才对他特别放心,也没有加害他。”小昌听罢师父的话,内心甚为矛盾,从感情上讲,师汲是他的师父,师父有命弟子不该推辞,但理智一点说,他实在不愿再参与这些血雨腥风的事,更何况祖师当时不准他再去复仇。他对师汲说道:“师父,此事我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毕竟家父现在年老多病。”师汲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但还是点头道:“那好,师父就等你回话,趁这几天有空,我正好去新郑会几位道友。”

    师汲不远千里到吴楼村,小昌自然不能让师父就这么走了。他将师汲请到家中盛情款待,吴孝全听说这便是小昌授业三年的恩师,忙向师汲答谢,说他替自己教导小昌三年,没有他的教诲也就没有小昌的今天。吴孝长听说消息后也赶来了,他是见过师汲的,当年还是凭罗升泰的一封书信才使得师汲同意将小昌列入门下,两人见面自有一番故人重逢的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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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孝长天生热情好客,他解下自己腰间的褡裢,铜钱在里面哗啦啦地作响:“小昌,快去买点好酒好菜回来,不要在路上耽搁时间,免得怠慢了贵客!”小昌道:“二叔,我这里有银子,用我的便成。”吴孝长将眼睛一瞪:“怎么,瞧不起二叔?还不快去!”小昌心中暗笑,他也不能折了二叔的面子,只得拿着褡裢出去了。其实他知道师父饮食一向甚为简单,三清观的餐饭寡淡无味,师汲却天天安之若泰,从来没有吃不下去的时候。但为了待客,小昌还是去买了一只活鸡,两条河鲤,再去打了两角素酒,拎到二叔家灶下,婶子和小昌齐心合力,不一会儿便将鸡鱼都炖入锅里,酒也用铜盆旋了烫好,趁热端到桌上。

    屋内的这三个人此时正谈笑风生,吴孝全原本不善言辞,师汲也是严肃深沉之人,唯有吴孝长甚为健谈,他不像大哥那样腹有经纶,但胜在朋友众多所知庞杂,各行各业的新鲜事多少都知道一些,他时而绘声绘色地讲述街市上发生的奇闻怪谈,时而又模仿市井闲人说两句俏皮话,让吴孝全和师汲都很高兴。小昌进屋送酒的时候见到吴孝全红光满面,自从娘亲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爹这么开怀了。小昌将酒一端上去,他立刻亲手给师汲斟满:“这第一杯酒要感谢道长对小昌的悉心栽培!”师汲举碗道:“好,这碗酒我干了!”他一仰脖喝干了酒,旁边的吴孝长豪气也上来了:“我也凑个热闹,当年多亏道长收留小昌,再敬道长一碗!”师汲来者不拒,端起碗又干了。

    小昌这时已将鸡鱼都端了上来,自己在旁搬了把矮凳子坐了,听二叔和师父在那里谈天说地。这顿饭是婶子亲手操持的,鸡炖得软烂,鱼也蒸得喷香,几人都是十分开心,后来酒不够了,小昌还去村里又打了两角酒。这一天他们从下午一直喝到夜半方才罢休。师汲别看鲜少饮酒,但酒量甚宏,以至于后来吴家兄弟全都喝得昏昏沉沉他依然精神健旺,不见一丝一毫的醉态。小昌见状对师父道:“师父,你先去我房中休息一晚吧。”师汲点点头道:“好。”自去小昌屋中安歇。小昌收拾了杯盏,又扶吴孝长到家中床上躺下,回头再看老爹时,早已经倒在那里鼾声如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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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师汲便要赶路,临行前他将小昌拉到一旁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小昌说他暂时不想远行。这个回答也没超出师汲的预料,他点点头:“那我就继续云游了,若你有空一定记得来找我。”言讫向吴家兄弟拱手作别,吴孝全虽然极力挽留,但却没有留住,师汲大踏步地顺着东大坑那条路远去了。

    师汲走了之后小昌照常在家侍奉父亲,偶尔给乡邻们瞧个病去个灾。也不知怎么搞的,从秋后开始吴孝全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按道理他才不过五十岁,原本应该身强体健,但也不知是在官府还是林阎罗那儿留下了病根,手指经常不自觉地抖个不住,一开始还只是微微颤抖,后来抖得连碗筷也拿不住了。小昌想尽办法,用了各种进补的方剂,虽然固本培元、强筋健骨的药材耗了不少,但吴孝全终未好转,还是一天天恶化下去。小昌知道老爹恐怕天寿已到,便去提前准备了寿材和寿衣,怕老爹看到了伤心,只将这些物件都寄存在宗祠内,没敢往家里拿。

    到了冬月之中,吴孝全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一天早上他被小昌服侍着穿好衣服,忽而叹道:“小昌啊,我这一辈子几乎啥都没有干成,读书只到秀才,没有考中举人和进士,是谓功名有缺;经营只不过守着先祖的几亩薄田度日,是谓钱财有缺;声名只不过本村有名,我原打算五十岁之后写本书娱性怡情,另外也可传之后世,让后人知道洧川县曾经有个吴孝全,不过现在看来这书也写不成了,是谓名声有缺。小昌啊,爹这一辈子最大的感受就是,如果要做什么事情那一定要趁早去做,不要等到像我这个时候再去感慨!”小昌强作笑颜:“爹,您在我心目中做得端,行得正,拿得起,放得下,就是我仰慕的英杰!”吴孝全嘴角露出笑容:“小昌,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爹很欣慰,真的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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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拼命点头:“爹,我真是这么想的。咱们整个河南人口众多,乡试和会试又都是三年一次,您只参加了两次乡试,没中也不能说明您文章不好,现在国家取士也非尽善尽美,一定要甲榜出身才能出任清贵之职,有遗珠之憾也在所难免。至于经营乃是小道,孔圣人亦有困于陈蔡之时,范仲淹也有食粥之日,不善经营原非你的过错啊!”小昌的话说完,吴孝全忍不住哈哈大笑:“好,这辈子别的没做到,但我有后了,哈哈!”

    三天之后,吴孝全溘然长逝。吴孝长、小昌分头通知亲朋好友发丧举哀,小昌因为已经将一应物事都准备好,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在亲朋的帮助下搭起灵堂,县令听说消息后,也派人送了一个挽幛。吴孝全的灵堂前人来人往,同村的人念及他的好,扶老携幼地前来祭拜,论风光程度是吴楼村从未有过的。

    吴孝全出殡的那天正好下了大雪,小昌望着漫天飞扬的雪花,重重遮挡的雪幕几乎和重孝的人们混成一色。他心中有悲痛,但更多的是茫然。这才不过几年工夫,疼他的奶奶吴林氏走了,爹娘也在一年之中相继辞世,除了二叔之外,他在世间就再无亲人了。二叔纵然对他如同己出,但毕竟不能管他一辈子。他这孑然一身,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转年开春,小昌正在家中给爹娘上香,门外突然传来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小昌抬眼看看外面,微微有些走神。他在想天下风云朝夕变幻,自己几个月不问世事,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他在袖中掐指一算,才知师父今天会过来。他赶忙将家中收拾一番,又去隔壁通知了二叔。二叔听到师汲要来的消息也十分高兴,赶忙去置办酒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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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一会儿师汲身着道袍飘然而入,小昌向他见过礼,师汲看到小昌戴着重孝,已经猜知发生什么事了,开口道:“唉,没想到去年还在这儿与令尊把酒言欢,才不过半年工夫斯人已逝,徒教人心内伤悲!”小昌问道:“师父从何而来?”师汲道:“我从南面回来,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道友,大家一起动手,做了几件大快人心的事,狠狠地折了饶田丰的锐气,还杀了十七煞中的三个人。”小昌听他的口气,已经和饶田丰明目张胆地互相斗法,那他多半已被列为朝廷通缉的要犯。但小昌现在无职无位,倒也不在乎这个。他又问道:“其他的那些人没跟着一同过来?”师汲道:“他们另有去处,就没到洧川来,我是顾念着你,专程来吴楼村跑这一趟。”小昌听他仍有劝自己出山的意思,没有继续接话。

    过得片刻吴孝长进来,旧友重逢自有一番亲切,他早已买好了酒菜,重又在自己家中摆了一桌,让师汲和小昌到家中吃喝。师汲趁小昌出去端饭的当口,对吴孝长道:“方今天下大乱在即,只怕更甚于明末,小昌并非寻常孩童,若在此终老岂不可惜?不如随同我出去见见世面,日后也好做些事业。”吴孝长一向支持小昌外出闯荡,听到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这是好事呀,待我回头好好劝劝他。”

    晚上睡觉前吴孝长单独将小昌叫了过去:“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小昌心灰意冷地道:“见惯了外面的风雨,还是在家中最为心安,我就守在这儿终老吧。”吴孝长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不做出一番事业怎么能对得起先人?你现在年纪还小,又天资聪颖,不能总是这样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啊?”小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便问道:“我师父是不是和您说什么了?”吴孝长矢口否认:“这个可没有,你师父来咱家只是想散散心,再说他也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有些想你才过来的。”小昌叹道:“二叔,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出去了,或许在家里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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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孝长将小昌的想法告诉了师汲。师汲沉吟道:“我倒是有办法让小昌前往,只是要你配合一下。”吴孝长道:“只要小昌能出去,你就说干什么吧!”师汲示意他附耳过来,吴孝长听的是连连点头。

    转天早上小昌洗漱罢打算去向师父问安,不过当他叩响师父的房门时并无人答应,推开门一看师父并不在屋内,倒是床上被褥凌乱,显然师父走得非常匆忙。小昌十分纳闷,师父走怎么也不和自己说一声?他走到床边一瞧,见枕头旁有一张纸条,上面草草地用香灰写着几个字:敌至,后会有期。小昌心头一惊,若是敌人真来到附近自己怎么会浑然未觉,是昨夜自己睡得太沉还是敌人太过高明?他急忙拿着那张纸条走出屋,迎面却碰上了二叔。

    二叔急匆匆地对小昌道:“小昌,你师父天还没亮就走了,我在门口碰见他,他只是说碰上了厉害的对头,不愿把灾祸带到咱们家,要暂且出去避一避。他还叮嘱我此事万分危险,要你只在家中等候,千万不可跟出去。”小昌听罢埋怨地对二叔说道:“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弟子相助师父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您当时就该和我说!我师父往哪个方向去了?”吴孝长指了指东面:“顺着这条路下去了,估计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小昌道:“好!”也顾不得更换衣服,展开禹步向着东面便大步追了下去,眨眼间便已走出十多丈。吴孝长心中暗暗窃喜,看来还是师汲的苦肉计奏效,小昌一向忠厚,单单这一句话就把他调出去了。吴孝长望着小昌的身影在天边消失,才回到屋里忙起自己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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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出山

    师汲趁小昌不备,后半夜就从床上悄悄爬起,沿着东大坑方向溜走了。这是他和吴孝长联合定下的计策,只要能够赚得小昌出山,这些在他看来也算不了什么。他一口气走出了二十多里,看看也累了,就在路边坐着休息,心下盘算小昌究竟什么时候能赶过来。刚坐下不大工夫,迎面马蹄得得,一人一马从西面飞骋而来。那马上的乘者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瞧上去不过三十岁年纪,眉宇间隐隐有股邪气,他背上背着一口长剑,一望可知是道门中人。他看到路边有这样一个道士,似乎颇为惊诧,马匹距离师汲尚有一丈远近,他忽而举起马鞭子,没头没脑地向师汲抽去。他这一下时机选的极巧,坐下的骏马尚在飞驰不停,马鞭子举起时与师汲相距甚遥,但落下时可是正对着师汲的顶门而去。

    师汲没想到这人说出手就出手,心下大为惊诧,但皇极派的皇极生象术乃是上乘的应变本领,那人肩膀一抖,师汲已刷地一声掣出拂尘,尘尾抖成一条直线与马鞭迎面相击。但听啪地一声轻响,有火星迸溅而出,师汲仍在地上端坐不动,那青年连人带马却被这股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师汲厉喝道:“你是什么人?怎地胡乱动手!”那青年虽遇小挫却呵呵而笑,借着马匹脚力飞驰而去。师汲若是此时发步追赶,在骏马尚未逸足之时定可将此人擒下,但他瞧这人本领不见出奇之处,估计也就是哪个门派不懂规矩的年轻弟子惹事生非,便也没有发作。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没心情休息,从地上站起身继续赶路。

    他走出不过六七里路,便是一片不见人烟的荒地,这里满眼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几乎没有泥土,因此无人开垦。只有几株不甚粗壮的小树扎根于此,但也早就在逝去的秋日摇落了一身的树叶,垂眉臻首地立在冬日的斜阳中,看上去有些故作深沉。师汲大步迈上前来,忽见前面一块大石背后衣角一飘,接着就听劲风飒然,三块飞蝗石向着自己迎面打来。
    (正文)

    师汲拂尘抖开,尘尾借助飞蝗石的势头向下一坠,轻轻一甩便已将第一块飞蝗石击开,与第二块飞蝗石撞在一处同时坠地。此时第三块石头已经飞到近前,师汲左手箕张,掌心生出太极圆晕,飞蝗石陷入掌心之中便在其中团团打转,转瞬力道已消,嗒地一声落在师汲手中。与此同时左右侧方各飞来一个铁蒺藜。师汲将飞蝗石掷出击落左侧的铁蒺藜,拂尘一挥将右边的铁蒺藜原路奉还了回去,但铁蒺藜一去无踪,显然也被对手接了下来。

    “好本事!”伴着这一声如同洪钟的称赞,大石背后的人已现身,却是一个高大的壮汉。另外两个掷铁蒺藜的,一个便是刚才那拿马鞭子抽他的青年,还有一个是须眉皆白的老者。瞧那老者接铁蒺藜的样子,他的本领至少不在师汲本人之下。师汲怒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于我!”壮汉冷笑道:“你便是三清观的师汲吧?我们找你已经很久了,你这牛鼻子不好好在观内清修,却偏要图谋不轨,我等特奉饶大人与陆都司之命前来拿你!”他说完这话师汲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你也是‘十七煞’中人!”壮汉冷冷地道:“不错!今天若不是秦师弟伶俐,只怕还发现不了你。实话告诉你,你这也是时乖命蹇,认命吧!”三人团团围了上来,将师汲困在当心。师汲哪肯束手就擒,他将拂尘一抖,抢先向壮汉攻了过去。壮汉低头闪过,手向背后一伸,已经多了两面铜钹,但听铮地一声炸响,震得人两耳生疼。他这铜钹径有两尺,边缘锋利无比,上面刻有浑天度和二十八宿分野,乃是一件奇门兵刃。那个叫秦师弟的掣出长剑,老者则抡动一口单刀,三人蜂拥而上,朝着师汲疯狂进攻。

    师汲展开皇极生象术,奋力与三位劲敌周旋。介阳子的垂列天象原是上乘的护体神术,但他却没有得到传授,只能用拂尘的三才变化补上防御的不足。敌方的三人之中,使铜钹的本领最高,老者其次,那个秦师弟最弱,但师汲最多只能和那老者战个平手,要抵挡三人的连环进击显然力不从心。才不过六七合,师汲腿上已被那个秦师弟用玄武剑诀刺了一下,虽然他立时便用拂尘荡开,但剑尖仍是留下了一个寸把深的创口。他再要施展禹步时便已不大灵活。
    (正文)

    壮汉瞅准了机会,忽而用四象步欺上前来,左手铜钹砍向师汲项间,乃是重金伐木之意,师汲慌忙避开,头顶的道冠却承受不住这股杀气,径直被劈成了两半。他原以为可以躲过去了,却不料壮汉跟着用右手铜钹进击,用的仍是一模一样的心诀。师汲无可闪避,忍不住心头哀叹一声,暗想今天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忽而眼前金光闪耀,一物如游龙一般穿进几人的杀阵,直冲壮汉而来。壮汉慌忙用右手铜钹一挡,但听一声郁雷也似的炸响,那铜钹竟然被击成了碎片,向空中四下溅去。而那道金光却不停留,按着律吕变化,转瞬逼开了使单刀的老者和那个秦师弟。老者和那秦师弟各自跃开数步,手持兵刃把住门户,而那壮汉失了右手铜钹,只好用左手铜钹摆出一个水清澄萼之格,脸色败如死灰,紧张地盯着对面的闯入者。那却是一个身高不过四尺出头的孩童,看起来身材瘦弱,浑有些不禁风霜的模样,但没想到刚才出手却是凌厉至极。师汲看到他却是兴奋地喊了出来:“小昌!”同时他内心也在暗暗惭愧,原本只打算用苦肉计耍个把戏,没想到假戏真做还真碰上了敌人,小昌刚才不来解救自己就糟了。

    小昌看到师汲腿上有血,手指一点金梭子已如雏鸡啄米一般迅捷无伦地在他伤口附近的穴道上刺了几下,暂时止住了流血,同时也让经脉循行不致中断。他显露了这么一手上乘本领,敌方三人更是心惊,不过那壮汉贪图功名,兀自不肯退去:“阁下不知师出哪门哪派?为何要阻拦我等?”小昌淡淡地道:“这位是我师父,我当然不容许你们伤他!”壮汉一愕,不由发出两声狂笑,对两个同伴说道:“你们见过这样的师徒没有吗,弟子的本领反而比师父还要高!但不管你从何而来,我们今天也非把师汲带走不可!”听到这壮汉的话,师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小昌却面如止水,一闪身挡在师汲身前:“你们尽可以试试!”
    辛丑日,连载第一百五十八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壮汉刚才见到小昌金梭子的神妙,他不敢直撄其锋,使开四象步从太阳跨到少阳,突地从夬位杀出。地上沙尘随之扬起,向小昌劈头盖脸地击来。一般而言双方对阵各以自己为中心分出诸向,夬位在侧面的边角之中,并不容易攻击到别人,所以极少有人会在起手选择这个位置攻击。不过小昌见多识广,倒也并不意外,他祭出金梭子,九枚金梭子在空中缀成一条长蛇,轻轻一拦便已将那壮汉迫开。小昌使这一招只不过用了三成本领,他同时还留出余裕关注其他两个人。

    果然,那个老者和秦师弟看到壮汉发动,也抡刀舞剑地冲了上来。小昌金梭子向后一荡,律吕之术乍展威力,这老者识得厉害,如灵猿一般地跳开了,那秦师弟却慢了半拍,金梭子自他面上一带而过,罡风将他脸上撕出了一条大口子,这还是小昌手下容情,但那伤口也着实不浅,鲜血如泉水一般渗了出来。不过他却极是悍勇,兀自挽了一个剑花想要刺向小昌。只可惜小昌早已瞧破虚实,身形之快有如鬼魅,眨眼向壮汉和老者各还一招,还恰恰避过他的凌厉一刺。那壮汉见到小昌这等本领心惊胆寒,虽然表面上看是他们三个人攻击小昌,但他们的反应要比小昌慢得多,小昌的禹步神鬼莫测,倒像是传说中的分身术一般。他们别说相互配合了,便是自保都有困难。他想要趁此机会逃遁,然而小昌金梭子的攻势一招紧似一招,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师汲在旁喘息片刻,见到小昌越战越勇,不由眉飞色舞,暗暗叫了几声好,他也不认识这三个人,但从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听得出来,他们本身并非专为寻找师汲而来,陆梦楫给他们另行分配了任务,但那任务究竟是什么,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因此他禁不住脱口而出:“小昌,不要杀了他们,留下活口问个清楚!”小昌应道:“是!”此时他要杀掉这些人并不为难,但要在刀光剑影中将他们生擒却也并不容易。他从对方的术法招式中可以判断出来,那壮汉虽然貌似莽撞实则留有余裕,老者门户守得甚为紧密,攻不足而守有余,就像将头尾四脚缩入壳里的乌龟,轻易难以寻到大的破绽,只有那秦师弟勇悍非常,精细上差了些工夫,应该是最容易抓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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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51:28  更:2021-07-28 00: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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