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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14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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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昌说道:“爹,你可知道,这次你被县令传唤纯属有人陷害?”吴孝全内心也有疑问,他说道:“真有此事?”小昌点点头:“就是那伊家寨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伊秉业本人。”吴孝全吃惊道:“除了几年前你在家时曾经和他有过冲突,这几年咱们一贯是井水不犯河水啊。”小昌道:“肯定是原来他见您和县令关系好才不敢动的,现在换个新县令他便开始作妖了。虽然刚刚我跟县令商量过这件事,他也答应好好申斥对方,但伊家寨势力庞大,那伊秉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吴孝全一向缺少应变之才:“那该怎么办?”小昌道:“待过几日我看看再说。”这个想法吴孝长也支持:“对,不能便宜他们了!” 小昌正要说下去,他娘却已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都说什么呢?先吃饭,吃饱饭再说!孝长,把你媳妇喊过来一块吃!”吴孝长答应了一声,到西屋去把媳妇喊了过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许是因为小昌多年不回家,吴孝全等人都觉得格外热闹。吴孝长问道:“小昌,你和我们说说这些年的经历吧。”小昌想了想,就把自己进入三清观跟从师汲学艺开始,到被介阳子带走游历山川,再到和各路豪雄的恩怨故事说了一遍。吴楼村地方偏僻,连吴孝长也不知道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感叹介阳子仙去的同时他问小昌:“和那些人过招你不觉得害怕吗?”小昌道:“一开始肯定是害怕,但如果想要达成心中所愿,就必须奋力向前。”家人看到小昌在这几年中迅速成长,都是欣慰不已,连一向苛刻的吴孝全都是连连点头,觉得自己有后。 三十、尸解 伊秉业自从通过典签向新县令递了一份状纸之后,满心欢喜地等待吴孝全倒霉,一开始也确实听说吴孝全被官差抓走了,他正在窃喜不已,但随即又传来消息,说县令已经将他放回家了。伊秉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里正却找到了他,将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说他无事生非,惹得县太爷大发脾气,再不准他到吴楼村挑事。伊秉业无端挨了这一番申斥,心中好生纳闷,托人一打听,才知道吴孝全那个儿子从外面回来了,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劝得县太爷回心转意不再追究此事。 |
(正文) 伊秉业眼瞅着害人不成,心中忧烦不已,他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好又来找二拐子出谋划策。二拐子一听他说清来意,就将手摇得和风车一样:“老哥,这事我可管不了,上次为你出头,结果却害苦了我欧师兄,他的耳朵都被人弄聋了,从我家走的时候都气鼓鼓的。”伊秉业赔笑道:“那也是事发偶然,咱哪里想到他会请到那么厉害的人物?你看我家阿增死了这么多年,我心头一直憋着口气,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帮帮老哥?”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锭大银丢给伊秉辰。哪知这二拐子眼皮也不抬一下,伊秉业咬咬牙,袖子中又掷出块田黄石料来。田黄石只产于福建莆田,特别适合刻成印章把玩,因为数量稀少,素有“一钱田黄一钱金”之说。二拐子走南闯北,是个识货的,拿起来在眼前一晃,眼睛立时便直了:“哥你还有这等宝贝?怎地从来没听过?”伊秉业道:“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块石头上,若是老弟肯于帮忙,我宁愿忍痛割爱将石料匀给老弟。”二拐子一向贪财,见状转转眼珠:“老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县里头不行,咱们不会去府里告?朝廷对各地的大师兄明令缉拿,吴孝全和大师兄勾结那就是有罪,就是到刑部和大理寺他也没有话讲,更何况那大师兄头两天已经被砍了,他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伊秉业摇摇头:“这法子我早想过,但咱们不能跨过灶台上炕啊?府里多半还得发文书到县里,叫县太爷看到了不得恨死我了?”二拐子道:“那你说怎么办?”伊秉业道:“你不是会术法吗?能不能想办法整治他一下子?”二拐子道:“上次捅的篓子你还嫌不够大啊?我到现在想想都后怕呢!”伊秉业道:“这我也想过了,朝廷正在抓捕妖人,现在学术法的都唯恐被定为妖人,没人敢胡乱出头。你偷偷去做,我又不说,他们哪里知道。”二拐子本来尚在犹豫,但终究抵不过伊秉业的劝说和对田黄石的喜爱,答应帮着他再次出头。他背上自己那面罗经,一瘸一拐地便出了门。 |
戊午日,连载第一百一十五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二拐子一路走一路琢磨该用什么办法对付吴家兄弟,上次欧效孟曾经引来天火,把吴家的屋子给烧了,这次显然不能师其故智。还有自己在他家祖坟上动过手脚,最后也被人窥破,这招也不能再用。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在阴阳宅上打主意了,虽然效果立竿见影,但却容易被人瞧破,倒不如趁他们出来时在路上动手,这样他们没有防备,就算死了也只能被归为意外,不容易引起外人疑心。二拐子来到吴楼村外,在东大坑附近踅摸了半晌,瞅准了岔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他想只要将吴孝全从大路引到这条岔路上,自己弄点儿手脚让他跌上一跤,吴孝全一头磕死在这石头上,被人看到了也只道是他自己不小心。他越想越美,干脆就对着那石头画起符箓来。 二拐子来到吴楼村时,小昌正在院中帮娘晾晒新打的豆子,他忽而瞟见东南方有一条灰白色的败军气笔直上升,如果他不是开了天目压根就不可能察觉。败军气一般主军队将要溃败,但也主有人施法作祟。小昌知道洧川最近还算太平,即使是大刀会被镇压也没引发什么乱子,军队是肯定不可能了,那就只能是有人捣鬼了。他将手里的豆子放下,对他娘说道:“娘,我去东面瞧瞧。”他娘看见小昌帮忙干活,正自满心欢喜,哪知儿子干了一半活却没了影,急得她踮着小脚追了出来:“哎,你倒是干完活了再走啊!”小昌无暇细说,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再干”就跑出门去。他娘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只跺着脚在后头数落他不懂事。 小昌循着那败军气一路找寻过去,很快便在东大坑旁边发现了施术之人。那人侧脸向着他,正用手指在空中画着灵符。小昌有皇极生象术遮蔽身形,他竟毫无觉察。小昌瞧着这人有几分眼熟,待到看到他在石头旁一瘸一拐地踏着四象步时终于想了起来,这家伙不就是当年到自己奶奶坟上捣乱的那个二拐子吗?听说就是他请来了更厉害的术士,才给自己家添了那么多灾难,他现在过来莫不是又要对付自己家?想到这里他没有惊动二拐子,只躲在一旁细细观看。那二拐子画完灵符,随即又借助石块布成阵势,小昌一看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想借石块来坑害过往的行人。 |
(正文) 小昌哪里容他作恶,他悄悄地取出一枚金梭子,在手心里画了几下布成一个风隐阵,朝二拐子拍了过去。二拐子压根没想到这偏僻地方还会有人出没,正在全神贯注地拜求土王帮忙,冷不丁天上翻起一股劲风,那风吹得也邪,没有惊动四周的草木,却单单将他的帽子刮走了。二拐子无可奈何,只得和土王告个罪,慌忙来追帽子。小昌有意让他多费些事,那帽子在空中忽高忽低,仿佛长了翅膀一般扑腾个不休。二拐子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着,几次手指堪堪碰到帽子却又让它飞走了,他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小昌终于不忍,手指一抬那帽子自然坠落,二拐子从后抢上一把抓在手里,他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还嘟囔着:“这也真是怪了,帽子咋还能飞了呢?” 他只顾戴帽子,哪想脚下却突然被石块一绊,他腿脚本就不灵,这一下立时便跌了个跟头,脑袋无巧不巧地撞在了石块上。那石块已被他施了术法,却正好施加于他身上。他但觉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如同小鼓乱敲,全身上下有如被针扎一样难受,五脏六腑更是像被扭转了位置,一股鲜血从口中直喷了出来。总算小昌宅心仁厚,没想把他治死,但这一下也废了他的道基,让他难以继续作恶。二拐子在地上躺了好久,口中兀自冒血沫子,他咬着牙站了起来,脚下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吃力地往伊家寨的方向走。但走了没有多远,他便一头栽在地上,再也站不起身。小昌从后头望见了,伸指一弹一枚金梭子脱手飞出,径直在伊秉辰后背上扎了一下。他在金梭子上已附着了律吕之术,扎在二拐子身上他登时全身一震,身上的痛楚有所缓解,他试着活动一下腿脚,居然勉强还能够行走。他没想明白到底是谁暗中帮助自己,回头一望也是阒然无人,只得一瘸一拐地回伊家寨去了。 |
(正文) 这二拐子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一头就歪在了床上,他媳妇见他精神萎靡,三个魂儿像是丢了两个,嘴角还隐隐有些血迹,便问他怎么了。二拐子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哪肯讲出实情,只说自己是不小心跌的。再问,就不耐烦起来,训斥他媳妇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什么?你赶紧给我弄点吃的,再把老绝户给找来。”他媳妇还没弄明白:“谁是老绝户?”二拐子一指前面,他媳妇才明白:“原来是他家,那你就直说呗,还拐着弯骂人家干啥。”虽说如此,她还是先给二拐子热了饭,又去喊了伊秉业过来。 伊秉业一进门,看到这二拐子正在床上躺着,病病恹恹的浑没半点精神,和昨天神采飞扬的样子大不相同,他惊问道:“老弟,你这是怎么了?”二拐子哼哼唧唧地:“还不是替你办事,叫人给算计了。”伊秉业大惑不解:“别说吴家哥俩啥都不是,就是整个吴楼村都找不出一个懂术法的,就那个吴秃子,他自己得了病都不知怎么配药,哪能害得了你?你该不是找借口糊弄我吧?” 这一下可恼了二拐子,他狠狠地朝伊秉业啐了一口,但他道基被毁之后中气不足,那口唾沫只飞出去两尺就落到了床铺上,别说吐到伊秉业了,连他的边也没碰着。他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也看着了,我是羊肉没吃着倒惹一身膻,吴家哥俩还好好的,我却被毁了道基,现在我全身无力,连想死的心都有。”伊秉业看到他确实不是装出来的,这一下也傻了眼,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二拐子眼睛里挤出两点泪珠:“老哥啊,事到如此我也不怨你了,这都是天命,可这仇咱们不能不报啊?”伊秉业一听他还惦记着报仇的事,正中自个儿下怀,忙说道:“那也得找着人才能报啊!你本身就出自道门,要不然你再去找找人?”二拐子脸色更难看了:“我认得的也就几个师兄师弟,欧师兄还被人弄成残废,现在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其他师兄弟都行踪不定,如 哪儿去找他们?”伊秉业道:“没奈何也得试一试,要不然怎么办?” |
(正文) 两个人正在那儿商量,二拐子媳妇却进来了,她对二拐子说道:“门口来了个哑巴,站在那里啊啊地叫,我给他一斗麦面他也不要还连连摆手,看样子有话要说。”二拐子不耐烦地道:“一斗麦面不行你不会给他几个馒头?你没看我都成这样了吗?”他媳妇依言而去,不过片刻又回来了,说人家连馒头也不要,就是指着咱屋里,我看是想找你。二拐子更加不耐:“你连这点事都让我操心,要你究竟有何用?”话虽如此,他还是示意伊秉业将他搀了起来,哆哆嗦嗦地下了地,一路走到门前。 只见门前果然站着个高大汉子,顶着一颗奇大无比的脑袋,脑袋上面看不着眉毛眼睛,只有一个大鼻子和一张大嘴巴,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师兄欧效孟吗?看样子却是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他怎么今天突然来了这里?欧效孟显然也认出了他,张开嘴啊啊叫了两声,表情甚是欣喜。 二拐子慌忙将他请入屋中,又让媳妇拿来纸笔,双方以笔作谈,两人连写带比划,二拐子总算明白了欧效孟的来意。原来欧效孟自四年前和罗升泰遭遇,双方拼了个两败俱伤以后,他深感自己本领学得还不到家,于是遍访名师修习术法,又闭关了三个月穷研理数变化,三个月后自感功力大进,阴阳摄提轮又上了一个新层次,可以报前时之仇了,因此才出山寻找夙仇。他不知道罗升泰究竟在哪儿,索性就直接找上了二拐子。他和二拐子笔谈了几句之后,发现二拐子精神不济,全无道门中人的气清神爽,便问他是怎么了。二拐子在师兄面前不敢隐瞒,便将自己如何去吴楼村寻事,又如何在不知不觉间遭了对手暗算的事都说了。欧效孟将大脑袋晃了两晃,在纸上写了这样一行字:“你不须急躁,此事交给我来料理。”二拐子写道:“还是我引你过去吧。”欧效孟连连摆手,那意思是自己能找到。二拐子留他在家中吃了顿晚饭,欧效孟便不辞而别,想必是去吴楼村查探情况去了。二拐子神昏气倦,躺在床上径自睡了。伊秉业见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告辞出来。 |
(正文) 吴楼村这一带不比北直隶繁华,大家干完一天农活,早早地就都休息了。吴孝全头几天很是吃了些苦头,小昌娘尽心侍奉他,两口子也吹了灯睡了。小昌回到自己屋子,刚刚躺下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呼呼的风声,听音律应该是角音。按照时序来说,现在正是金秋,应该是商音盛行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小昌放心不下披上衣服就直接出来了。 他一出门就见朗朗星空之下一道黑烟自巽方而起,飘摇之形有如蘑菇,将整个吴楼村都覆在里面。也正是这一道黑烟逆转了劲风的音律,将它从角音改成商音。那风却只在黑烟之下打转,吴楼村的人能够感觉到,外人却是压根无法察觉。小昌心中明白,这定是有极厉害的高手到了。单凭眼前这一股妖风,只怕他的本领便不在八十四尊之下。她想起了白天废去二拐子道基的事,难道眼前的事竟是从他身上而起?小昌暗自惊诧,循着黑烟方向掷出两枚金梭子,黑烟形状流转不定,金梭子立即便被吞入黑烟之中,转瞬没了踪影。 小昌识得敌人厉害,索性一抖手将其余七枚金梭子一股脑地掷出,金梭子在空中猎猎作响,前后呼应缀成了一条直线,在小昌的皇极生象术操控之下,不仅这七枚金梭子彼此连成一体,连前面那两枚已经陷入黑烟的金梭子也在小昌的强力施为之下飞了回来,它们前后相衔,宛如一条鳞甲鲜明的金龙在空中舞动。小昌的皇极生象术提到八成,金梭子一次又一次地啄在黑烟上面,黑烟被撕出了一个豁口,且豁口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对手显然也感觉到了,精神抖擞与小昌相抗。双方此消彼长,僵持了大约有半盏茶,终究还是小昌占据了上风,黑烟一点点地被压了下去。不过那人也真了得,即便黑烟不敌金梭子,他却仍能将黑烟从容收回,不露一丁点儿破绽,小昌也是暗暗佩服。 |
(正文) 两人隔空交手这一招,却有些意犹未尽,小昌是不放心这个高明的对手,而欧效孟则是暗暗吃惊吴楼村中竟有如此高人,看来二拐子伤得不冤,因此两个人不与儿童低移步寻找对方。吴楼村内外都静悄悄的,视野所及鲜有活物,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对方。小昌手中拿着金梭子,欧效孟手里拿着他的成名法器阴阳摄提轮,二人距离约有六七丈远近便都住了脚。欧效孟实在不敢相信和自己对敌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孩,他自忖修行三十多年,中间是夙夜匪懈,也不过才到眼下这个地步,瞧对面的孩子也不过十岁出头,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为呢?然而从小昌拿着的金梭子上他又确乎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见。 欧效孟自耳聋之后性情变得愈加乖戾,他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头顶泥丸宫上现出三花,三花外面垂有类似璎珞流苏一样的光焰。与此同时阴阳摄提轮脱手而出,在空中飞速地旋转着,化成一道黑烟,绕着小昌盘旋不休。这是他闭关之后新悟出来的招式,以阴阳为基循环往复,善能克制对手变化,一般的道门术士压根无法抵挡,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小昌一面以垂列天象护住全身,不让阴阳摄提轮有可乘之机,同时金梭子自掌中吐出灼灼光华,九枚金梭子分向四面八方袭到,以律吕之术扰乱阴阳摄提轮的气机。 阴阳摄提轮所化出的黑烟每向内缩减一分,小昌施展的金梭子力量就增强一分,欧效孟的攻势虽然有如长江巨浪一般铺天盖地,一浪高过一浪,可小昌抱朴守拙,以皇极生象术守定门户,就像是江心巨石一般屹立不倒。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欧效孟一味狂攻猛击,气机渐渐难以为继,喘息也跟着粗重起来,头顶泥丸宫中放出的三花也矮了几分。而且他与小昌对敌,慢慢地察觉另有一桩不便之处。小昌用金梭子对敌阴阳摄提轮,用的律吕之术是以五声八音为本,欧效孟双耳皆聋,一丁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只能凭借多年的修为臆断,初时尚能支撑,时间一长便渐渐散乱起来。 |
(正文) 小昌眼瞅着他泥丸宫上的光焰已不似开始那样光冲斗牛,便开始以攻代守,对欧效孟展开了反击。他的悟性在欧效孟之上,双方虽然同是第一次过招,但他能够推断出阴阳摄提轮的循行变化,欧效孟却很难猜出金梭子的理路。但见金梭子幻出点点金光,扑向外围的黑烟。欧效孟努力瞪大了绿豆眼,连嘴巴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张开了,哪知这时金梭子却一击而退,欧效孟这一下扑了个空,阴阳摄提轮的几式厉害后招都没法再发出来。正当他暗叫不好的时候,小昌的金梭子却乍展光华,如行云流水一般将黑烟冲散,欧效孟还没来得及收回阴阳摄提轮,一枚金梭子已经飞到近前,他右手慌忙化出一记青龙掌妄图回格,哪知这金梭子来势变幻莫测,他眼瞅着便能将它抓住却突然从泥丸宫上掠过,将他头顶的三花削去一支。 欧效孟胸口气血翻涌,阴阳摄提轮回到掌中时他兀自难以将元神归于本位,暗叹这小子好生厉害!倘使他的金梭子力道再强上那么两三分,只怕自己当场便要受伤。但欧效孟岂是吃亏之人,一咬牙复又猱身攻上,这一次他只将阴阳摄提轮控制在自己身周,以快捷无比的变化扰乱小昌神智。这种打法小昌倒也毫不畏惧,他的皇极生象术能根据对手的出招而随之变化,欧效孟的阴阳摄提轮固然变化迅疾,但他的金梭子变化更快,处处抢占先机,欧效孟不是敌手,只能节节败退。 双方交手不过数十合,欧效孟已大落下风,小昌瞅准机会,金梭子突然分成三路,两路迂回到摄提轮两侧包抄,中间一路则越过阴阳摄提轮直奔欧效孟而去。欧效孟不及以阴阳摄提轮回防,便以剑指使出羝羊触藩,这一式以他本门的术法催化,取不能进不能退之意,中路的三枚金梭子有两枚被其所阻,攻势缓了一缓,另外一枚却没有受他招式的影响,突然幻成一道金光,掠过他的双掌防御,重重击在他头顶的泥丸宫上。这一下好不沉重,欧效孟那颗肥胖的大脑袋顷刻泛起了一层血红,像是被煮熟的大虾,他摇摇晃晃地又抵挡了三招,口中鲜血如箭一样喷了出来。 |
(正文) 小昌和他打了半天,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等,他正待跳上去问个清楚,哪知道欧效孟咬紧牙关,脸上突地又从红转为青紫,全身骨节喀喀作响,本就肥胖的身体又向外膨胀了一些,驱使阴阳摄提轮向小昌当头砸来。小昌施展禹步,堪堪避了开去,他正待扑上前逮住欧效孟,这阴阳摄提轮却又打着转飞了回来。小昌急忙运起金梭子抵御,但阴阳摄提轮上的法力竟然比之前增强数倍,小昌一时无法抵挡,金梭子被撞得七零八散,轮子飞过来正正击中小昌胸口。但见小昌周身满天星斗焕出光芒,随即便隐没在了虚空之中。饶是小昌有垂列天象护体,仍是被阴阳摄提轮打得退了三步,胸口隐隐作痛气机不顺。而欧效孟则趁此机会收了法宝,一溜烟地向东大坑方向跑了。他的招式神出鬼没,小昌不敢再追,只能忍痛回转来。 欧效孟一路败逃,一边跑还一边向后张望,唯恐小昌再追上来。其实刚才他比小昌伤的重得多,只是强运一口气撑着。尤其刚才击伤小昌那一下,他不惜自损元神发动强势攻击,更是使他的伤势雪上加霜。勉强支撑到伊家寨二拐子家门口,他只敲了两下门便晕过去了。二拐子在里面听到门外有动静,便叫媳妇出去开门。他媳妇满心不高兴,嘟囔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又鬼叫什么?八成是谁家的鸡扒了圈狗刨了墙,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二拐子虚弱无力地道:“我总觉着不大像,要不你扶我起来。”二拐子媳妇没奈何,只得将油灯点亮提在手里,又把他从床上搀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下了地,一步三晃地挨到门前。不过伸手一推门,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便招呼媳妇一起帮忙,两个人合在一起才勉强将门推开了。二拐子媳妇手中提着油灯,她从门缝里看到地上竟然躺着个人,还是俯面向下的,张口便惊呼起来。二拐子皱着眉,仔细一瞅倒在地上的居然是师兄欧效孟,瞧这样子他也受了重伤,二拐子一下子急了:“媳妇,这是我欧师兄啊,你快喊几个人,把他抬屋里去。” |
(正文) 其实不用招呼,二拐子家附近的邻居已纷纷出来了,这都是因为他媳妇刚才那一声喊声嘶力竭,大家以为发生什么事了,都从家中赶出来帮忙,甚至有老人手里还拿着铜盆,显然他们以为遭了盗贼准备用这种方法吓退对方,走上近前一看没有盗贼,地上倒趴着一个生死不明的胖大汉子,便将疑问的目光尽皆投向二拐子。二拐子说道:“这位是我师兄,不知道怎么晕在了这里,大伙儿帮忙把他抬进去吧。”众位高邻齐心合力,将欧效孟抬进了家中。二拐子叫媳妇做些吃的酬劳大家,邻居们都说不必客气,相继也都回家了。二拐子见欧效孟躺在那里气息微弱,面色有如金纸,伤得比自己还要沉重,心下暗暗着慌。欧效孟的本领他是清楚的,连他也被人伤成这样,可见对方的能力有多深湛。他叫媳妇端来碗水,然后亲自倒进欧效孟嘴里。欧效孟嘴唇沾了水,悠悠醒转过来,看见二拐子轻轻啊了两声,手臂轻轻挥动着,那意思是要写东西,二拐子忙将纸笔递到他手中。 但见欧效孟手指颤颤地写道:“师弟,这次我栽了大跟头,败在一个小孩手里,他就是吴家老大的儿子。我被震伤了心脉,只怕这次是无力回天了!”二拐子慌忙写道:“师兄莫这样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欧效孟苦笑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很显然他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了。他又继续在纸上写道:“我死之后,毋行下葬,须以匮术,天化尸解!”这字迹潦草难辨,也只有二拐子跟随师兄多年才能勉强分辨清楚。二拐子见到这十六个字吃了一惊,匮术是他们这一门秘传的七种道术之一,也是最邪门的一种。别的道术都是心外无物,乃是以人役物或者以人驭人,但惟独此术要求物外无心,恰好将人和万物的关系反过来。人若活着当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行将就木,便可以残念归入外界,届时尸体同样将不复存在,但却并非羽化登仙,而是彻底归于朽尘。依据修为者所求的不同和自身本领的高低,匮术的结果也会不同,较低能力的仅能让对方在近期内小有不顺,稍微高一些便可伤人于无形,能力再高的甚至可以摇动一方安宁,形成某些难以逆转的后果。 |
(正文) 欧效孟见二拐子沉吟未决,手指着那一行字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似乎专等二拐子点头。二拐子无可奈何,看着欧效孟点了点头。欧效孟一把拉过二拐子的手紧紧握住,口中呃呃地叫了两声,那意思是完全拜托二拐子了。二拐子回想起同师学艺的情景,眼中一酸竟也掉下几颗泪来。欧效孟却是心满意足地一歪头,悄无声息地死了。 二拐子叫过媳妇,让她去隔壁伊本礼家取几匹黑布,他媳妇一看这欧效孟居然死在了自己家,满脸都是怒色,欲待不去二拐子却已骂了出来:“你们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事儿说了你也不懂,还不快去办!”他媳妇仍然没有挪窝:“这死人可怎么办啊?”二拐子不耐烦地说道:“你把黑布拿回来了我自会处理,别磨蹭了,要不一会儿误了大事一纸休书把你赶回娘家去!”这话却颇具威胁,他媳妇不敢再多话,只得提着油灯出去了。 过一会儿二拐子媳妇抱着讨来的黑布进了门,二拐子便指挥她用木竿搭了个简易棚子,然后将棚子上下左右都用黑布团团围住,这样即使太阳出来也照不到里面。而后他才叫媳妇和他一起将欧效孟抬进棚子里。欧效孟本就胖大,二拐子又刚刚失了道基,胳膊上使不出多少力气,可把他媳妇累得够呛。但因二拐子拿休书威胁她,她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咒骂,嘴上却不敢出声。欧效孟进了棚子之后,二拐子让他头朝下倒倚在棚子上,然后将媳妇支了出去。 二拐子低声说道:“师兄,灵台已至,可以施用匮术了。”话音刚落,欧效孟的身体中嗤嗤作响,仿佛充了气的气囊一般鼓胀起来,而后迅速地坍缩下去,就见九窍之中都冒出浓烈的白烟来。而后白烟由多到少,他的身体复又鼓胀起来,再呼哧一下萎缩下去,又喷出一阵更浓的白烟,就这样他的尸体反复不停地起起落落,每一次膨胀收缩后都会瘦上一圈,逐渐变得只有婴孩般大小,头颅甚至比二拐子的拳头还要小上一圈。这时藏在欧效孟身上的阴阳摄提轮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化作一团黑烟飘出了棚子。 |
(正文) 看见阴阳摄提轮飞出外面,仍在棚子中的二拐子不顾浓烟弥漫,努力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之前只不过是做引,要想尸解成功关键还得看最后一步。只见欧效孟残余的尸身皮肤一点点变得干燥枯黄,并像久旱的田地那样慢慢开裂,随之而来的便是裂口之中淌出了很多浓白色的浆液,便像是煮久了的鲫鱼汤一般,散发出浓重的腥气,在小小的棚子中挥之不去。这股腥气有点像新鲜的桑螵蛸被挤碎了的气味,但却比其浓烈得多。二拐子闻到了也不禁大皱眉头,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师兄要用匮术做什么了,那便是由此在吴楼村制造一场大灾难,让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二拐子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眼瞧着浆液都渗入大地,欧效孟最后还剩了几片类似蝉蜕一样几近透明的硬壳,但很快也化成了粉末,和大地融为一体。棚子中的白烟也渐渐淡了,慢慢变得不那么令人难受了。二拐子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师兄的匮术大功告成了! 二拐子的媳妇在外面守着,她乃是肉眼凡胎,压根就没看到阴阳摄提轮飞出,但却听到丈夫在里面喃喃自语,不由有些慌张,便问道:“我能进来吗?”二拐子道:“你进来吧!”他媳妇进到棚子之后才发现,除了若有若无的白烟外,欧效孟已不知去向,她惊奇地问道:“你那个师兄哪去了?”二拐子笑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了。”他媳妇见二拐子脸色已然大为和缓,料来大事已成,便用手指头点着他的脑门嗔道:“瞧你这德行!”二拐子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一切的结果,只待天明之后揭晓。 三十一、天瘟 小昌击败欧效孟,自己也受了些伤损,他回到家中刚要准备静坐调息,却见隔壁爹娘屋中油灯亮了起来,不一会儿娘端着油灯出现在了门口:“小昌,刚听到门响了一声,你出去了?”小昌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嗯,听到有动静睡不踏实,出去看了一眼。”小昌娘发现儿子脸色比白天要差,便说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看你有些不对劲。”小昌怕娘担心,说道:“娘,你这颗就说错了,我现在好着呢,就是因为起来这一趟没睡好才会这样。”他娘略略放下了心:“你就安心在屋里睡吧。咱们村一向僻静,哪有什么事。”小昌心说刚才就来了个高手,要不出去还真指不定发生什么事,但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他可不敢把实情说出来。 |
(正文) 小昌娘提着油灯在门口晃了一圈也就离开了。小昌在床上盘膝而坐,摆了个五心向天的姿势,三花盖顶五气朝元,让意念循着经脉流转,不过片时便已将堵塞的地方尽皆疏通。对方本领虽高,但最后那一下也只伤了表面,并没对他造成太大妨碍,比及打坐完毕他基本已恢复如初了。他调息好之后睁开眼睛,发觉天色已经微明,他索性也不睡觉了,干脆起来抱着一堆烧柴到灶下,准备生火做饭。他娘一贯早起,此时却也醒了。看到儿子如此懂事也禁不住喜上眉梢,夸奖小昌说他真是长大了。小昌只勉强笑一笑并没多话,他心里还在惦记着昨晚上的事,对方虽然已经被他击伤,且一时半刻无力复元,但自己并没有摸清他的来路,谁知道他们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他原本觉得外面的世界充满了黑暗和罪恶,难得有喘口气歇歇的时候,回到家中便可以轻松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自由自在,哪知不过几天工夫便遭遇这么多事,还不知道未来有多少凶险在等着他,因此他心中不免悒悒不乐。 吃饭的时候吴孝全却也看了出来:“小昌,我瞧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小昌为了不让爹娘操心,赶快掩饰道:“爹,没啥,我就是想您身体啥时候才能康复。”吴孝全活动了一下胳膊:“爹也没大事,那些衙役打得虽然狠,也就是一些皮外伤,将养几天肯定能好,何况你娘每天都目不交睫地端汤送药,你就放心吧。”小昌连连点头:“爹您可要小心点,这几天不要使力过剧,毕竟筋骨有伤一时半会不能吃劲。”吴孝全道:“爹都明白,这个不消分说。”他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又歇着去了。 小昌娘熬了药,服侍吴孝全用下,又到院子里吱吱扭扭地推磨,小昌见状也上前帮忙。刚刚推了两圈,门口闪进来一个人,小昌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时候的玩伴英杰。他比之前长高了不少,手里还提着把镰刀,见到小昌他笑嘻嘻地说:“小昌,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看你,我现在要去打猪草,你和我一起去呗?”小昌道:“好啊,等我推完磨就一起去。”英杰也不着急出去,索性替下了小昌娘,两人并排推着磨棍,一边走一边说着别后见闻。英杰所讲都是村里的大事小情,虽然平凡却很有趣,小昌讲的则是外面的天翻地覆,让英杰听着禁不住悠然神往。两个人说了一阵话,麦面也磨得差不多了,便一起出门打猪草去了。 |
(正文) 吴楼村附近虽然都是一马平川,但路边的野草俯拾即是,尤其是带有草籽的猪吃了最添膘,两个人随手割取,不多时已攒了一大抱。正当他们准备将草打好捆抱回家时,英杰那已经嫁出门的姐姐却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见到英杰就大叫道:“英杰,快回家吧,爹病倒了!”英杰吃惊道:“刚才出门时爹还好好地,怎么转眼就病倒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撂下草堆,撒腿就往家里跑,小昌也紧紧跟在后面。 到了英杰家中一瞧,不大的小屋中已经挤满了前来探视的乡邻。英杰和小昌分开众人,便看到村里唯一的郎中吴秃子正在给英杰爹喂药。英杰爹仰面躺在土炕上,额头上覆了一块湿布,想来是有些骨蒸热的症候。英杰大声地问吴秃子到底是什么病症,吴秃子不紧不慢地道:“小病,喝下这服药一会儿就好,你们都不用着急啊。”众多乡邻听说没事,便有急着回家干活的人先走了,但还有一些人仍留在英杰家帮忙。 小昌看到英杰爹面色平静如常,初时也不甚着急,哪知这时英杰爹突然咳嗽了一声,嘴里吐出一口浓痰,浓痰落在地上众人方才看清这痰和平日里黄白色的火痰不大一样,居然是淡灰色的。小昌吃了一惊,张开天目一看,英杰爹全身都泛起一股黑气,这黑气若有若无,缠绕在他四肢百骸之间,如墨团一般挥散不去,若是单看外表绝对辨别不出来。小昌生恐自己看错,咬了一下舌尖复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英杰爹竟是得了极厉害的怪病,而且这怪病初时症状不显,一旦发病便迅猛至极。 他一下子撞开了仍在炕前守着的吴秃子,沉声道:“让我来!”他祭起金梭子,飞速刺下英杰爹几路当紧的大穴,阻止毒质进一步地侵入脏腑,而后刺破他的十宣穴,先行泄去一部分外感症候。他知道单凭这些不足以将英杰爹从阎罗殿里抢回来,忙对吴秃子道:“满叔,赶紧把你的药箱都拿过来,我借一些药用用。”吴孝满刚才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见他越俎代庖还有些生气,然而看到他手段高超技艺娴熟,却再也说不出别的来,忙答应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 |
(正文) 吴秃子刚刚慌慌张张地跑出去,隔壁二婶子又过来了,张口便问英杰:“郎中哪里去了?”英杰道:“刚才出去找药了,您等一会儿吧。”二婶子跺脚道:“哎呀,等不得呀,我当家的早上还好好地干活,突然就说自己恶心,还呕吐不止,也不知咋地了?”小昌听罢面色一变:“我跟你过去!”二婶子和小昌数年未见,一时竟没人出来他是谁:“我们请的是郎中,你是哪家的孩子,就别跟着添乱了。”英杰忙道:“二婶子,您还不认得他吗?他是秀才公家的小昌啊。”二婶子揉揉眼睛:“啊呦呦,原来真是小昌啊,小昌你真懂怎么治病吗?”小昌没工夫和她废话,已经拔步出了门,还丢下一句话:“快过来,不要误了工夫!”二婶子这才拍拍脑门,赶快跟在小昌的后头回家。 二婶子当家的是小昌族叔,是个壮实如牛的汉子,可此刻的他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病牛,用手撑着条案勉强站立,地上有两摊吐出来的秽物,和英杰爹一样,他吐出来的东西也是淡灰色的。小昌用天目看了看,他的症状和英杰爹完全一样,血脉之中亦有黑气缠绵不去。可能是因为年轻血盛的原因,他病症发作起来比英杰爹要迅猛得多,只眨眼间手臂、大腿诸处都已变成了青黑色,连脸上也都蒙上了一层黑气。他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二婶子还不停地催问:“怎么样?到底能不能看出来是什么病?”小昌哪有工夫和他解释,挥起金梭子连连点刺,暂时保住他一条性命。 但还没等小昌喘口气歇过来,门外又有人招呼了:“小昌在这吗?四牛、天赐、大壮都病倒了!”小昌从地上跳了起来,又去为这几人诊治。一看到病人他才发现,原来他们犯的病症和前面这二位全然相同,都是恶心咳嗽,接着便有呕吐的症状。小昌依次给这几人用金梭子封住病症,一边施术他一边琢磨,怎么这些人突然都得了同一种病呢?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在心中浮现,难道这竟是天瘟?如此说来刚才到英杰家中的人岂不都遭了殃?一念至此,他忙招呼道:“刚才谁和病人接触过,都赶紧过来!”众人不解其意,都纷纷说道:“大伙儿都打过照面!”小昌一跺脚,叫他们停在原地不动,自己用金梭子依次扎了他们的合谷、中渚、足三里等手足穴道,暂时阻住经脉不让侵入体内的毒质发作,他本人则冲出门来,重新返回英杰家。 |
(正文) 英杰见到小昌便哭出声来:“小昌,我爹昏过去了!”小昌却没接他的话,一把拉起他就向外走:“快告诉我,昨天夜里到今早上,你爹都去了哪里?”英杰心眼没有小昌转得快,他现在还想着爹昏过去的事,小昌见他不言语,又催促了一遍,他这才醒悟过来,说道:“我爹昨夜很早就睡下了,今早上先出去跳了一趟水,然后就坐在院子中劈柴,后来我就出去找你了,他去哪儿我也不清楚。”幸而英杰他姐一直在旁边,听到后补充了一句:“爹倒下之前去了一趟白灰窑。”小昌当机立断,立刻便跑向了白灰窑,英杰在后面追了两步,但终究还是放不下亲爹,又迅速折返回来。 小昌赶到石灰窑一看,这窑是英杰家自己搭的,外面垒着一人多高的青砖,里面便是出白灰的地方了。他绕着白灰窑转了几圈,蓦然发现这儿气机有些不对,原本这里属于近火之地,应该是火旺金衰才对,就算乘了时令,也不应该衰到这个程度。他左手大拇指快速地在其余四指上推算,终于知晓原来此地竟被人强行改变地理,英杰之父的怪病也从此而来。 但对方改变地理的方法非常蹊跷,小昌纵使以皇极生象术推算,也仅仅能得到只鳞片爪,难以窥得全貌。他知道这场天瘟来势汹汹,若是迟缓片刻天瘟在全村蔓延开来,还不知多少人将死于非命,不禁额头冷汗涔涔。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只灰色的蚂蚱却突然从地上跳起,径直蹦到了他的膝盖上。小昌待要伸手抓它,它却已轻轻巧巧地蹦开了。小昌瞧着蚂蚱蹦跳的方向,试着以它为外应代入刚才的推算中,没想到难题霍然而解,一些按平常方法验算互为矛盾的地方竟也通畅起来。小昌大喜过望,忙用祖师所传的算学关窍逆推回去,找到了天瘟初起之地,原来就在这白灰窑门下面。这里被英杰爹用碎石垒成了一个半尺多高的门槛,是用来阻挡潮气进入窑里的。 |
(正文) 小昌祭起金梭子,九枚金梭子先后击在碎石上面,只打得石屑纷飞,地面上一道青气拔地而起,很快便消失了。小昌用手扒开碎石,现出下面的土层,他按照之前算定的方位向下掘了半尺,果见土壤之中有一只蠕蠕而动的虫子。此虫约有半只手掌长短,通体呈青灰色,背部高高隆起,上面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横节,但头却不甚显著,眼睛更是小得寻找不见。它还有很多只白色的细足,小昌拿在手中时它这些细足还在不停地抖动。小昌拿皇极生象术一验,此虫便是引发天瘟的罪魁祸首,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治好这场天瘟,就全在这虫子上了!他将虫子细心地装好,而后匆匆地返回英杰家。 就在小昌出去的这一会儿工夫,村里有更多的人发作天瘟,好多人家甚至没有一个人免祸,都病殃殃地躺在家中。幸而吴秃子已经满头大汗地将能收集到的清热解毒的药材都搬来了,小昌瞧了瞧,从其中拣了几味,然后取出那只虫子。这虫子虽然被小昌紧紧捏住,但仍在奋力挣扎。小昌叫英杰生起了一堆火,又在上面摆了块瓦片,这才用金梭子刺穿虫子的头腹,将它放在瓦片上焙干。英杰家正好有药罐,小昌就将几味药放入药罐,连同那只烤得焦黄的虫子一起熬药。这药便以这虫子作为君药,以其他诸药作臣。因为此虫只有一条,他熬药时亲自掌握火候,唯恐出了差错。 好不容易才将药熬好,英杰爹却已是满面黑死之气,要不是小昌拿金梭子逼住毒质他早已气绝身亡了,小昌慌忙用小碗盛了些药汤,叫英杰喂他服下。这药比吴秃子开得可效验得多,英杰爹喝下去没有半盏茶工夫,脸上的黑气便已尽数退下,再过一会儿他终于苏醒过来。英杰正待向小昌道谢时,却见他已忙着为其他人诊治了。这次天瘟发作极快,村民们相互没有防备,很多人都染上了,多亏小昌药到病除,每人分给他们一些药汤,这些人用了之后也都渐渐好转。 |
(正文) “小昌!”正当小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喊。小昌抬头一看,这不正是自己那体弱多病又旧伤未愈的老爹吗?他平时除了访友谈诗论词,说些文人才懂的风月情怀,就很少出门,尤其是现在还有伤在身,他就更不应该出门了。见到小昌望向他,当爹的还低了一下头,似乎很有些羞赧,但转瞬又把头抬了起来,很急迫地说道:“你娘也得了这种病,他们说你这里有药,我就过来看看。”小昌一听说疼爱自己的娘亲也病倒了,当下大为着急,起身便欲回去,然而等着他给看病的吴楼村老少都拿恳切的眼睛看着他,小昌一下子为难起来。 吴孝全一向深明大义,此时反过来劝小昌:“你娘病得不重,你在这儿先给大伙儿看病,我把药带回去。”小昌便问英杰要了个小碗,舀了勺药汤放进碗里。此时英杰爹已经大为好转,面上也有了血色,英杰自感欠了小昌莫大的人情,便自告奋勇道:“小昌,我来替你送药吧。”小昌说道:“不用,我爹自己端回去就行,你留在这儿伺候老人吧。”英杰说道:“这儿有我姐呢,她比我细心,凡事想得也多,让她做肯定比我要好得多。”小昌知道吴孝全头两天刚挨过毒打,让他一个人回家也着实有些不放心,英杰又再三地和他保证,他便顺水推走地道:“也好,你就端着这药汤给我娘送去。”英杰接过药碗,便和吴孝全一同往小昌家走去。 小昌家在村里的东南角,英杰家住在村子中间,按理距离并不很远,不过这中间却要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其实吴楼村头十年前路还是很宽的,但后来世风日下百姓思变,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开始热衷将院落向路的方向挤占。这些事最不乏效仿者,有一个人这么干其余的人家生恐吃亏,也都跟着干,慢慢地路就越变越窄,直到今天走人都不方便,更别提过马车了。 |
(正文) 吴孝全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英杰大步流星跟在后面。他们走出去大概有半里多地,小胡同拐了个弯,吴孝全当先拐了过去,哪知这时迎面却冲过来一只野狗,不知是村里的人不要的还是外村的人放过来的,这狗约有半人多高,正在小胡同里旁若无人地游弋着,四爪着在地上毫无声息,像是幽冥中来访的使者。它骤然见到吴孝全冒出来也是吃了一惊,四爪紧紧挠住了地面,身体略微后倾,口中发出一阵愤怒而低沉的声音,脖颈上的一圈长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吴孝全哪料到会在家门口遇上这么条野狗,啊呀叫了一声,向后退出去两三步。他这一退野狗顿时觉得他软弱可欺,两爪上抬人立起来,向他迎面扑了过来。吴孝全只是个文弱书生,惊得他向后便倒。 走在后面的英杰看到了,一面厉声喝止那野狗,一面伸手去扶吴孝全。那野狗见到后面又冒出个人,一时判断不清虚实,生生止住了扑击,蹲在那儿狺狺狂吠。然而吴孝全倒下时力量实在太大,英杰虽然孔武有力,他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一拉没有拉住,反而引得他一个踉跄,他本人虽然立刻站稳了身形,然而那药碗却跟着一晃,碗中的汤药全被泼了出去。这时无论是坐在地上的吴孝全还是端着药碗的英杰全都傻眼了,尤其是英杰心中的懊恼更甚,来之前小昌一个劲地叮嘱他要小心谨慎,哪知他还是洒了药汤,小昌娘还等着这药救命呢!英杰慌乱之下先扶起了地上的吴孝全,他对吴孝全说道:“我再去找小昌舀点药,您在这儿候着。”吴孝全叹道:“没药我还在这儿等什么,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两个人回到英杰家时,他们家仍然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求小昌诊治的村民。他们挤进人群时,小昌正将药罐中最后一勺药汤舀出来交给村中一个老太太。英杰失声大叫道:“小昌,等等!”小昌已将药递了出去,见到是英杰忙问道:“怎么这快就回来了?”吴孝全也跟在后面挤了过来:“小昌,我们不小心在半道将药汤洒了,你再给我们弄一些!” |
(正文) 小昌一听登时有如五雷轰顶,他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英杰前襟:“你竟然把药弄洒了?”英杰自知有错,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将头低了下去,不去和小昌对视。小昌脸如死灰,他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村中得了天瘟的人本就奇多,他是计算好了分量每人分了一份,如今刚好分完,手头一丁点儿多余的药也没有了。他叹了一句:“罢了!” 吴孝全见儿子这副表现心知不妙,挤上前来抓住小昌的手,却只觉得这只手掌中汗水涔涔,冷得如同寒冰,他嘶声叫道:“儿子,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你娘啊!”小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提起地上的药罐子,飞也似地向家中奔去。吴孝全和英杰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紧紧跟在后面。英杰健步如飞,倒还能勉强跟上,吴孝全年近半百,很快便被甩开了一大截,他知道儿子一向甚有主意,今天如此反常说明他方寸已乱,只怕当真找不到好办法了! 小昌抱着药罐一头闯进家门,见家中冷冷清清,二叔和婶子并不在隔壁的西屋,想来有事出去了。娘一个人卧在床上面色黑紫气若游丝,见到小昌回来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小昌,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瞧我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我活了快四十年了,天天从早上睁眼忙到晚上睡觉,大白天的从来没歇过,今天居然还躺下了。你说这,唉!”听娘的这一句唠叨小昌的眼泪差点没夺眶而出,他努力地控制着泪水,不让它们在脸上肆意奔涌,然后颤着嗓子说道:“娘,你别多想,就是普通的小毛病,将养几日就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金梭子,依次扎了几处大穴,金梭子拔起的时候带出一丝丝黑色的毒质,显然毒质已经在血脉中迁延已久,并非轻易所能拔除。 |
(正文) 他在给娘亲施术的时候,娘亲伸出手来轻抚他的脑袋,小昌看到那手已有几分粗糙,眼中泪水滚动,差点没淌下来。娘却还在絮叨着:“唉,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娘也没来得及给你做几顿好吃的。你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瞧这脸上瘦的。”小昌感觉到娘亲正用手指轻轻拭着他眼角的泪水,心中极为难过,终于忍不住悲声大放。这时英杰也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见到此情此景脸上现出尴尬,一只脚在门槛里另一只脚却在门槛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而吴孝全这时也过来了,他在英杰背后推了一把:“莫怕,进来吧。” 小昌见到英杰和自己老爹回来,终于止住了泪水,他将药罐提了过来,那里面还有些药渣。虽然大部分药效已经被提取出去,但药渣多少还能有点儿药性,小昌的全部希望现在就寄托在这些药渣上了。他取来一碗清水倒入药罐,又在药罐下加了一把火。吴孝全和英杰对此丝毫不懂,都是直直地看着小昌,不敢前来打扰。小昌一边看着药罐一边同娘说话,他娘说道:“小昌啊,这一晃你就长这么大了,十年前你还刚刚学会走路哩!你还记得吗?哦,那时你太小了,肯定没记住。你在地上压根就站不稳当,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就像要栽跟头一样!娘怕你磕了绊了,特地给你缝了个千层底的布鞋,那样的鞋又软和又不挤脚,可舒服啦!”小昌从来没想过一向寡言少语的娘居然在今天敞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个不住。他几次想要让娘省些力气,可娘却仍是絮叨个不住,他也只能由着娘唠叨下去。爹见帮不上什么忙,就拉着英杰出去了。 |
(正文) 药罐中的药汤渐渐滚沸起来,小昌舀去上面的浮沫,将药汤倒在了碗里,这药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很明显都比之前的淡了,对于是否能治好娘亲小昌也没把握,但他还是说道:“娘,你把这碗药喝了吧,喝下去之后你的病就好了。”他娘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好,好,娘喝。”小昌看着娘把药都喝进肚里,心中就更加紧张了。刚才为其他村民医治时,他还可以做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但此时换上了自己的娘亲,他却是再难让心情静如止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娘。 娘脸上的黑气十分浓郁,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出端倪,可她却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连眼角隐约可见的鱼尾纹中都洋溢着幸福:“小昌啊,娘现在就很知足,你说像我们这些啥都不懂的女人,一辈子不都是为当家的和孩子活着。我嫁给你爹是你姥爷点头的,因为他毕竟有功名在身,跟着他不会受苦。我就听了你姥爷的话,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着娘家陪送的四箩筐东西过来了。一开始我觉得你爹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你喊他五句十句他都不应,就是应一句也不知道水往哪儿倒,衣服该怎么洗。可是后来啊我就知道他是用真心在疼我,你出生那时候请不到稳婆,是他出去跑到镇上请来的,你出生之后又三天两头生病,他怕我受了风就一个人抱着你寻医问药,怕我饿了没东西吃,还特意在锅里把饭温上,灶下只留些炭火,这样饭菜可以始终不凉。还有那次我扛面袋子的闪了腰,还是你爹衣不解带地侍候我,人都累脱了相……” 小昌听得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娘,你歇歇吧,别说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小昌娘说道:“不,娘趁着今天高兴又有工夫,就多跟你说一些。娘这辈子嫁给你爹,值了,你爹娶了我呢,虽然我不懂他写的文章,也不明白他说的那些事,但我里里外外替他操持,他也没亏。小昌哇,娘最大的心愿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盼着你能早点娶上媳妇,咱们小门小户的,娶媳妇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能看顺眼了,什么样的娘都满意。到时候娘给你缝几床新被子,新里新表新棉花,别委屈了人家姑娘。你爹原本给我一个金镯子作为纳吉的聘礼,到时候我就把这金镯子送给人家,这也是咱们的传家宝嘛。” |
(正文) 小昌心乱如麻,哪里还能听得下去,他眼瞧着娘脸上的黑气稍微变淡了一些,但一会儿复又转炽,且像草原上不羁的野火那样熊熊燃烧绵延不尽。他知道,这后煎的药汤终究还是难以挽回娘亲的性命,自己刚才这一番努力毕竟还是付诸东流。可面对娘投来的目光,耳听着她一刻不停的唠叨,小昌还得尽力装出微笑的样子,但他的心其实有如小刀在割,一点点地被划得鲜血淋漓。 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絮絮地有些近似梦中的呓语,忽而她眼睛又睁大了,瞳仁中射出一星微弱的光芒:“小昌,别隐瞒,告诉娘,娘是不是快要死了?”小昌含着眼泪道:“娘,您说笑了,您还得长命百岁呢,哪能就这么去了?”娘却说道:“小昌,你骗不了娘,娘的肚子里就像煮开了的水,一个劲地往上泛东西,而且越来越没劲了。娘恐怕真的没法再活下去了,你答应娘,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小昌点头答应:“娘,我都应承您。”他娘听到这话突然手一松,口中喷出一些未完全消化的食物,而后脑袋低垂,在小昌的注视下静静地去了。小昌发疯似地抱紧了娘,大声地呼唤着她,想将她从沉睡中唤醒,但终究一切都无力回天。他感觉到娘的身体慢慢凉了下来,呆呆地撒开了双手,好半天嗓子里才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嘶吼。 “小昌!”他感觉到一只大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扭头一看竟然是爹。爹望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悲悯:“你娘已经走了,就让她安静地去吧,别再打扰她了。”小昌注视着爹,终于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大哭了起来。 |
(正文) “小昌,对不起。”英杰走了过来,试图安慰小昌,但小昌抬眼看到了他,眼睛立刻就红了:“都怨你!你说,你为什么要把药汤洒了?要不是药洒了我娘能死吗?你怎么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呀!”小昌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捶着英杰,尽管他没用上术法,但这股力道英杰也吃受不起,他疼得呲牙咧嘴,但仍是任由小昌打骂,既不还口也没还手。 “小昌,英杰是为了扶我才把药弄洒的,这件事你不能怪他!”爹在努力劝说着小昌,可小昌却完全听不进去:“我不管,我娘没了,只要他还我娘来!”吴孝全将小昌紧紧地搂在怀中,却是无言以对。他用眼神示意英杰暂且回家,英杰也确实觉得没法再呆下去,和吴孝全点了下脑袋就匆匆走了。 这场天瘟使吴楼村几近三分之一的人都遭了殃,然而因为小昌医治得法,得了病的村民们都转危为安,不几日都恢复了健康,甚至干重活也没受影响。唯独小昌娘因为无药可救,最后黯然离世,成了在天瘟中唯一受难的人。村民们深感对不起小昌,他们不仅协助吴孝全将小昌娘的葬礼办得风光体面,甚至还给小昌家送来了大量的鸡蛋、香油、布匹等吃用之物。和小昌关系好的人如荻生、金寿等人还轮番探望过小昌。可惜小昌一直将自己关在家中,任是谁也不见,荻生他们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荻生知道小昌心里难过,就拜托识字的人给小昌留了个字条,劝他尽早振作起来,不要再颓废下去。 吴楼村的事闹得如此之大,二拐子很快就听说了,然而当他得知整个村仅仅死了一个人时,心中好生失望,暗想欧师兄的匮术这一次是完全落空了。他纵然还有心思报复小昌,无奈自己道基尽失,便是有心也无力。而且他也知道即便再请外人,也绝不是小昌的对手。所以思忖再三,他没有答应伊秉业要他继续报复小昌的要求,只在伊家寨做个本分人,每日为人测字占卜聊以度日。 |
(正文) 三十二、人偶 自从娘亲去世之后,小昌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家中足有一月之久。其间爹和二叔都曾过来开导他,但他表情木然,面对爹和二叔的轮番劝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知道爹和二叔都对此深为担忧,有一次甚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爹说道:“他这样下去怎么了得?要是垮下去就完了。”二叔道:“我看小昌不是那样的人,他现在心里有个结没解开,等到解开之后就什么事都好了。”爹说道:“还要等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二叔道:“待我慢慢寻个法儿。”爹说道:“你哪有什么法子?”二叔的声音就低下去了,估计是趴在爹耳边窃窃私语。小昌若是运起皇极生象术,原本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但现在他懒懒散散地什么事都不想做,二叔说的什么他也没去听。 小昌原以为二叔最近两天便会来找他,不料等了几天二叔没来敲他的门,倒是爹愁眉苦脸地来找他:“小昌,家里没钱了。”小昌吃惊道:“怎么会这样?今年的秋粮不是已经卖了吗?”爹说道:“给你娘办丧事花费大,另外还有一些亲戚需要招待,这往来人情也不小。再加上今年粮食没卖上价,到手的钱又不多,一进一出现在家里是一点多余的钱也没有了。” 小昌经爹一提醒才想起来,最近家里吃的比往常要丰盛得多,想必是娘懂得量入为出,花钱心中有数,爹不是个管钱的料子,指头缝里都向外漏银子,才导致今天这个后果。现在离明年夏粮收获还差着大半年,如果不想办法挣些银子那日子的确难捱。小昌说道:“原来是这样。爹,那从明天开始我想办法出去挣钱。”爹说道:“干别的恐怕都不行,我看咱村其他孩子都给人放牛砍柴什么的,过一阵天气冷了烧柴肯定得涨,这倒是个赚钱的法子。”小昌痛快地答应了:“行,那我明天就去砍柴。”听他这样回答吴孝全心中暗喜,没想到二弟说的果然不错,找这么个理由总算能让小昌出去透透气,想必他接下来不会再沉浸在失去娘亲的悲痛中。吴孝全说道:“家里面的砍刀不快了,你自己去磨磨,另外这事一个人干不过来,你再约几个伴吧。”小昌都答应了。 |
丙寅日,连载第一百二十三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和小昌一同成长起来的几位儿时好友仍然都在村里,小昌磨好柴刀就去找了荻生,荻生现在长得又高又壮,个子几乎和小昌他爹一般高,有些中州汉子的模样了。听小昌一说明来意,他就笑着拍拍小昌的肩膀:“不就是砍柴吗?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次日一早,小昌早早地收拾好了柴刀、背筐、绳索等物,坐在院子中候着。不过片时荻生就笑嘻嘻地进来了。小昌刚要和他打招呼,却见他后面跟着英杰,小昌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荻生见状说道:“小昌,英杰和咱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那天他洒了药汤确实不对,但他也是无心之过,更何况他是看那条野狗扑向你爹为了扶他才洒的呢?你也就宽宏大量一些,别再和他计较了。”小昌默然无语,其实他内心里也知道荻生说得没错,但从感情上无论如何转不过这个弯来。他默默地拿起了柴刀,跟在荻生后面,却还是没和英杰说话。英杰道:“小昌,你要是难受的话就打我一顿出气,我要是躲一下就不算好汉子!”小昌见他说得诚恳,也没法再这样冷面对他,便长叹一声:“唉,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荻生见状高兴极了,他一手拉过小昌一手拉过英杰:“你们两个握个手,这事儿以后谁都不许提了,咱们还是好朋友!”英杰和小昌相互看了看,两人同时伸出手来象征性地拉了一下,荻生哈哈一笑,将双手搭在两人肩膀上,三人齐头向前走去。 他们打柴的地方在鲤鱼背南面,这儿有一片树林,因为无人看管枝桠生得特别茂密,三个孩子虽然没有特别的砍柴经验,但也知道劈砍低处的枝桠较为容易,将它们锯成烧柴也方便,所以三人分散开来,不约而同地寻找低处的枝桠。三人齐心协力,不过片时便已砍下来一大堆枝桠,再由荻生把他们整理成小段烧柴,小昌和英杰则将它们一捆捆地用绳子捆好。 |
(正文) 他们将烧柴整理好后没有回家,而是径直从这里去了镇上,路途虽然不近,但三个孩子都是苦出身,也没那么娇气,尤其是小昌和英杰之间的疙瘩也解开了,说说笑笑地就到了镇里。镇上有些人家是不治田土的,家中所缺的就是烧柴。他们将烧柴一挑过去,立刻便围了一堆人前来采买。不过小昌他们卖的烧柴是刚刚打的湿柴,买回家中仍需晒干才能引火,因此每捆价格比干柴便要低上两文,三人顺利将烧柴脱手,每个人都得了几十文钱,他们又相约将钱换成了麦面,然后用背筐装着回家。 小昌因为得知干柴好卖,便在路上和他们商量干脆自己将柴禾晾干,然后等市集时专门出来卖干柴,这样会价钱更高一些。英杰则认为每次背的柴禾太少,不如用独轮车推,独轮车上装的柴禾可比三个人背的总和还要多,而且还轻松不少。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三个人都出了不少点子,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也正是这么干的,每次在市集上也都能赚上些辛苦钱。 日子平静的如同流水,很快便从秋季入了冬,凛冽的寒风开始刮了起来,偶尔也会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下来。冬天的树枝虽然容易砍,但路上却不便行走,荻生和英杰都有些倦了,说要不停了踅摸些别的买卖吧,小昌因为爹不能挣钱,家中柴米油盐的事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便说再干两天看看。其实以小昌的真实本领看个阴阳宅收益必定不菲,就是像伊秉辰那样摆个小摊测字看相也是信手拈来,但他深知韬光养晦的道理,朝廷现在虽然没再提抓捕大师兄的事,但小昌知道还有一些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而且这里不比北直隶,在北直隶他惹出什么事完全可以抬腿就走,但他家就在吴楼村,出了事能躲到哪里去?因此即便生活困窘,他也只愿意出力赚钱,没有想着去讨巧。英杰和荻生见小昌坚持,他们两个人也就没有多话,答应再干几天。 |
(正文) 这天又到了赶集的日子,荻生早早就将载满烧柴的独轮车从家中推了出来,三人轮换着推车,赶在大批乡民到集上之前进了镇子。此时的市集尚且冷清,往来行人很少,英杰踩了踩冻得僵硬的双脚,对荻生说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看着,我去逛一圈再说。”荻生搓着已经冻红了的手掌:“那你可快点回来!一会儿买卖就来了!”英杰已经大踏步走出了五六丈,只远远地抛下了一句:“知道啦!”荻生瞧着他远去的背影,笑着对小昌说道:“这个英杰,都多大的人了,就是喜欢瞧热闹。”小昌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我们都挺爱瞧热闹的,小时候你去东大坑我们不都跟去了吗。”东大坑的事荻生一辈子难忘,听小昌提起他赶忙说道:“唉,别提那次事了,要不是你二叔搭救我当时就淹死在水里了,好悬哪!”小昌道:“还得感谢罗升泰罗叔叔,没他帮忙你也醒不过来。”荻生点头道:“对,我家现在还供着他的长生牌位呢。” 两个人正在那儿说着话,刚才出去溜达的英杰却回来了:“小昌,你们不去那头看看?有个小孩在那边卖新鲜玩意儿。”荻生揶揄道:“这大冬天的还有啥新鲜玩意儿?该不是你眼拙没见过世面,压根就在那里大惊小怪吧?”英杰急了:“你还真别这么说,那小孩手里拿着个木头做的人偶,一上机关和活人一样,伸胳膊抬腿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精巧的玩意儿!”荻生皱着眉头有些不信:“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英杰道:“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啊,就在街角拐弯那里,那个穿黄夹袄的就是!”荻生被他说得心动,便约小昌同去。小昌去年跟随介阳子走南闯北,实在见识了太多的奇技淫巧,中土和西洋的都有,所以他对此并不动心:“荻生,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守着摊子。”荻生便自己看热闹去了,小昌仍在原地守着烧柴。 |
(正文) 过了片刻荻生回来了,见到小昌便说道:“小昌,这来一趟不去看看还真是亏了!刚才英杰说完我还以为他是吹牛,这一看才知道毫不掺假,那小孩卖的人偶活灵活现的,可惜就是卖的太贵了,要二两银子一个。要不是我手头没钱我还真想买一个玩玩!”听英杰和荻生都这样推荐,小昌也被说得心动,他说道:“那你们在这看着,我过去瞧瞧。”荻生道:“你放心去吧!就是卖了烧柴也不会短了你的钱!” 小昌按照英杰指点,转到街角果然见到那儿摆着个小摊,不过摊前已密密匝匝地围满了人。小昌挤进去一看,见摊主正蹲在地上给一个五寸来长的人偶上着发条,松开手之后,这人偶就在地上打起了把式,一招一式地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旁观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有人叫道:“这人偶能不能便宜些啊?一两银子我买了!”那摊主应道:“一两银子卖不着,这里面的机关多精细啊,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压根就做不好。要不你买这个竹娘子,也挺好玩的。”他说的竹娘子是另外一个竹制的玩意儿,外表是个身穿襦裙的美人,手中抱着一面精巧的小鼓。上了发条之后,它便会用手敲击那面小鼓,发出咚咚的脆响。但很显然说到机巧程度,竹娘子比那人偶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那人很是失望。 摊主又向他推销其他玩意儿,说也都是他手工做的,每一个看起来都很精致,但那人都没相中。不过这些玩意儿却让围观的百姓们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些孩子们,一个个眼馋的不得了。摊主趁机从地上站起身,主动招揽他们购买。小昌先前只觉得这摊主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等到他站起身时便一下子认了出来,他问道:“你是……杜厚文?”杜厚文也想起来了:“你是小昌?”小昌不相信地看着他:“你不是在息县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这时已经有人买杜厚文的东西了,他忙着给人家拿东西,便顾不上回答小昌的问话,只是道:“中午你有空没有?要是有的话等收摊了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小昌点头答应:“好!我就在街把头卖烧柴,等一会儿卖完了过来找你。” |
(正文) 小昌折回到荻生那边,荻生问他:“我没骗你吧?那个人偶是不是和活的一样?”小昌道:“人偶做的的确精巧,而且做人偶的是一位故人。”接着他将去年冬天如何与杜厚文相识、又如何帮助他的事都讲了一遍。荻生和英杰都大为羡慕,说小昌这几年在外面可是长了不少见识。小昌自谦:“也没啥,只不过多认识几个朋友罢了。” 他们三个人守着的烧柴摊在集市上已有一段时间,烧柴又是寻常家用的东西,很快便开了张,不过半个多时辰,连最后一捆烧柴也卖了出去。荻生和英杰拉小昌一同回家,小昌说还要等那位朋友,荻生和英杰等不及,便先推着车子回去了,临走之前他们将小昌应得的那份钱算给了他。小昌左右闲着无事,便去杜厚文那儿候着,看着他将一个又一个玩意儿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到了巳末的时候,大概附近的百姓都急着回家吃饭,集市上的人稀少起来。杜厚文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收拾东西打烊,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有工夫和小昌攀谈。 原来小昌去年虽然帮着杜厚文讨要了刘家欠他们的银两,但杜家终究觉得刘家势力庞大,刘剑泉又不是什么通融豁达的人物,生恐一个不慎惹来麻烦,便从息县搬了出来。而杜厚文觉得在家中也没什么意思,便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带了一些本钱出来闯荡江湖。他一开始做的是贩羊生意,就是将羊买出来再贩运到市场上交给屠户,从中间赚个利差,但他对这一行并不了解,再加上市面上的屠户油滑多端,故意在秤上做些手脚,没做多长时间他就赔了个老本朝天,这些钱除了小昌给他的以外,还有他爹娘的血汗钱。他寻思这样回去哪有脸见爹娘,穷则思变,索性将自己琢磨到的技艺做成了小玩意来卖,没想到很受欢迎。就这样他一路从南到北,预计过一段时间赚足了钱就回家中去了。上次和小昌见面时小昌只说家在开封府治下,杜厚文也没想到居然会在乡间的集市上和他不期而遇。 |
(正文) 小昌想尽尽地主之谊,请杜厚文去镇里好好吃上一顿,但不料杜厚文直接就选了最贵的鸿运酒馆。小昌曾听荻生说过在这里吃饭最少也要二两银子。他上午卖柴总共也没赚几个钱,全拿出来还差得远,有心想要换个地方却张不开口,正在为难之际杜厚文却爽朗地一笑:“小昌你不用为难,我最近也赚了不少银子,这顿就由我来请。”小昌无奈,只得跟着他进了鸿运酒馆。杜厚文坐定后只管挑贵的点:熏鸡、酱肘子、烧牛肉、回锅肉……小昌一个劲敌说够了,杜厚文却说再加两个。不一时菜上来了,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杜厚文又要了一坛店家自酿的老酒,亲自给小昌倒了一碗:“今儿个只管吃喝,别的都放在一边。”小昌回家之后固然吃得也算不错,但究竟沾荤腥的时候少,看到满桌的肉菜禁不住胃口大开,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杜厚文感激小昌在困难时倾力相助,一个劲地往小昌碗里夹菜。 小昌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通之后,肚子感觉不那么饿了,喝过酒后身上也暖了起来,便和杜厚文说起日后的打算来。杜厚文说道:“小昌,以你的聪明才智还在这小地方呆着真是浪费了。”小昌摇摇头道:“我现在就想过个太平日子,头些天我娘刚过世,我只想在这儿好好结庐守孝,对外面的血雨腥风实在是没什么兴致。”因为今天出来卖柴,小昌没戴孝帽,但还是在腰间扎了个孝带子,杜厚文也是到这时才发现:“令堂过世了?那真是太不幸了。不过守孝也不能耽误过日子,该赚的银子还是要赚的,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干呢?咱们一块儿卖东西,挣得可也不少。” 他这么一说倒让小昌怦然心动,荻生、英杰他们不愿去打柴,自己一个人没法单独干,又不能在家里守着光秃秃的四面墙猫冬,杜厚文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正好我也没事做,就给你打个下手吧,不过太复杂的东西我也做不来。”杜厚文一拍胸脯:“没事,你那么聪明一点就透,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学上一个月保证你做得比我还好!而且我都想好了,挣了钱分你一半!”小昌一听杜厚文这么仗义,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杜厚文却红着脸又干了一碗酒,举止间颇有些豪气:“小二,再来一碗酒!”小昌道:“你已经喝得够多的了,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咱们以后的时候长着呢。”杜厚文道:“行,都听你的。”小二本已捧了一坛酒进来,见二人不要了颇有些不快,杜厚文甩出三两银子:“够饭钱了吧?剩下的赏你。”小二脸上这才由阴转晴,乐颠颠地拿着银子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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