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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三铜(《泰景亨策》一段被掩盖抛弃的历史)[第204页]

作者:蛇从革
首页 上一页[203] 本页[204] 下一页[205] 尾页[2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建康长江之北的妫赵军营侧营,干阙正在布置沙亭军扎营。已经被提拔为副将的仲云突然来报:皇帝陛下来了。

    干阙立即和仲云骑马,朝向西方迎接。远远看到妫樽和亲兵已经进入到了沙亭军的营帐之中。

    “二弟。”妫樽看见干阙迎来,在马上向干阙喊道。
    沙亭军的士兵立即散开,分列两边,整齐划一站立。

    干阙迎上妫樽,“大哥,有什么要事,需要你从王帐中亲自过来?”

    妫樽说:“细作来报,长江下游四十里,行走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汉人流民,现在正要寻求渡江,二弟没有得到情报吗?”

    干阙脸色迟疑,沉默了一会之后,向妫樽跪下,“陛下,我违背了军令,单凭陛下处置。”

    “是徐无鬼和寿春逃窜的北府军?”妫樽说道,“你追击北府军回来后,一直遮遮掩掩,没有覆命,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干阙抬起头,“徐伯父当时已经决意与北府军同存亡。他是我父亲兄长,我实在无法下手。”

    “徐无鬼是天下闻名的四象仙山凤雏,你当然是无法将他俘获,”妫樽说,“我看是徐无鬼惦记亚父与他的情分,在两军之中,放过了你的性命。以徐无鬼的手段,要接近你,并非难事。”

    一旁的副将仲云立即跪下,“是小人放徐无鬼通过,接近的干将军。请陛下开恩,绕过干将军,有什么罪责,小人全部承担。”

    妫樽让伸手摆了摆,示意仲云站起来,对干阙说:“当时寿春城破,我忙于接受寿春城内的百姓和辎重粮草,你为前锋,追击北府军的残军也是军情所迫,但是当你赶去之后,我立即醒悟,这是把你置于了危境。好在我知道徐无鬼为人感念旧情,不会加害于你。结果果然如此,你是我大赵的皇族贵胄,沙亭军皆仰仗你一人。相比之下,这三千逃窜的北府军,实在是微不足道。”

    “大哥……” 干阙看向妫樽,“我与徐伯父已经言明,再次相见,就是两军相争的敌人,现在既然他们还没有渡江,我就率领沙亭军,去把他们剿灭,这次,我绝不容情。”

    “我怎么会让二弟置于如此的尴尬境地,”妫樽看着东方说道,“我已经派遣了两万人马,绕到北方,转而东进,从他们的后方包抄,徐无鬼是抓不住的,不过这三千北府军,不能让他们在江北驻留。”

    干阙站立在妫樽的面前,问妫樽,“我们渡江的支援到了吗?”

    “明日就到。”妫樽说,“他们从凉州到此地,路途遥远,你也知道,这些物事笨重无比,路上难免会遇到波折,好在是三弟回到了洛阳后,招揽洛阳的守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反而比约期早了两日。”

    “看来把三弟发配回洛阳是对的。”干阙点头,“三弟虽然生性刚猛,但是还是知道大局为重。”


    “父亲和亚父都已仙去了,”妫樽说,“这世上就我们三兄弟相互扶持,共同统一天下了。”
    干阙说:“渡江之役的准备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大哥要不要看一看。”

    “好,”妫樽说,“我得到了渡江的支援两日后就到的消息后,立即来看你准备的如何。”



    干阙立即让沙亭军把营帐全部掀起一角。

    妫樽看了看沙亭军数百个营帐,计算方位和数量,然后说:“带我瞧瞧。”

    干阙领着妫樽,走到一个营帐的旁边,指着营帐之内,“大哥请看。”

    妫樽探头看向营帐内,营帐里并无一兵一卒,也无任何兵器粮草。整个营帐之下,只有一个挖掘的笔直的深坑。

    “七丈二尺,”干阙说,“一百六十二个。已经全部完工。”

    “你们沙亭军到底是什么人?”妫樽摇着头说,“行军打仗神出鬼没,工事建筑也是如此的迅速,还无声无息。”

    “我父亲说过,”干阙回答,“当年在蜀地青城山,沙亭被蜀王征为民伕,建造龙台,工程之艰巨,可比现在挖掘地坑要艰难多了。”

    妫樽脸色轻松,“这一百六十二个物事,既然已经准备到位,攻破建康,应该并非难事。”

    “我只是没有想到,秃发腾单于在没有得到少都符之后,仍旧信守了盟约。”干阙感慨的说道,“此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大赵与匈奴之间,必定是要争夺天下。”妫樽说,“既然我们明白,秃发腾也一定知道。他这么做,只是在试探我们大赵,到底能不能一举击破大景。他在掌握大赵的真实实力之前,绝不愿意轻举妄动。这人和我们的父亲非常相似,无论局势如何变幻,他巍然不动。”

    “一旦他有所动作,”干阙忧虑的说,“那就是雷霆万钧之势。”

    “我们南有大景,北有匈奴,”妫樽说道,“现在二弟明白我,为什么要立即取下建康了吧。”

    “不错,”干阙说,“地缘而言,大赵夹在匈奴、成汉、大景三国之间,最为恶劣,成汉不足为虑,大景式微,我们必须要击破大景,才有回旋的余地。”

    妫樽看向长江对岸,“现在道家门人,对大景也离心离德,不再是洛阳之战的心意。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少都符死了,于我们而言,其实是大有帮助。”


    干阙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大哥,那个锦盒,你……没有再开启过吗?”
    “没有。”妫樽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知道锦盒里的东西,有着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但是我要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打下江山,而不是要去跟那个东西交易什么。”

    干阙松口气,“这样最好。其实徐伯父可能有办法解决这个盒子,只是不知道徐伯父还有没有机会来完成这件事情。”

    “锦盒一事,不要再提,”妫樽说,“我自会有处置。我倒是担心,这次徐先生会不会仍旧坚持与北府军全部战死。冢虎已经死了,如果凤雏也死掉,这天下也太没趣了。”

    “起雾了。”干阙看着江面说道,长江的江面上升起了淡淡的薄雾,随即席卷开来。
    “是好兆头。”妫樽说。
    “不错,”干阙也说道,“是好兆头。”


    徐无鬼和三千北府军站立在长江的北岸,江面上的雾气已经将整个长江覆盖,并且从江水上滚滚而来,移动到了江岸。

    徐无鬼和北府军顿时绝望到了极点。长江起雾,就更加无法通知江南的建康水军,迎接他们回建康了。

    北府军的低级将士围聚在徐无鬼面前,个个面容枯槁,他们从东海之滨南下,路途曲折,还要躲避大赵军队的追击,靠着沿路的百姓施舍,才勉强到了长江口,然后一路西行,好不容易接近了建康,却在这一刻被浓雾剥夺了最后的希望。

    将士们都十分不甘,有的已经开始纷纷咒骂老天的作弄,早知如此,还不如战死在寿春,与郑公一样以身殉国,也落的一个身后名声,现在却要以逃兵的身份死在最后的关卡。

    “大家安静。”徐无鬼摆手。
    将士们停下咒骂。徐无鬼偏着耳朵,聆听一会之后说:“追兵来了。”

    将士们纷纷掏出身上的武器,其中一人对徐无鬼说:“也好,我们就战死在江北。也让建康的圣上看看,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听马蹄声,”徐无鬼说,“有五千骑兵,步兵的脚步混乱,应该不少于一万。”
    北府军的将士,知道这次,再无幸免可言。

    “不是干阙,”徐无鬼的话让将士们确定了担忧,“如果是干阙,骑兵会来的更快。”


    一炷香之后,妫赵的骑兵已经能够看见从北方平原奔驰而来,大景北府军站定了身体,准备背水一战。
    这时候,徐无鬼突然看到三个庞然大物,在妫赵的骑兵前掠过,妫赵骑兵的马匹慌乱,前方的十几匹骏马纷纷摔倒在地。

    徐无鬼这才看清楚,三个庞然大物,就是没有了主人的蛈母和岩虺。它们也随着妫赵的大军一路到了长江北岸。
    ——————
    国庆休息了几天,对不起啊。
    蛈母和岩虺没有少都符的驱使,只是凭借本能的兽性在胡乱撕咬,妫赵的骑兵混乱了片刻之后,开始整顿马匹。军马害怕妖物,惊慌在所难免,但是妫赵的士兵训练有素,把马匹安抚后,暂时停止前行。

    等待后方的步兵用长矛支援。当步兵列出了圆桶阵之后,蛈母和岩虺慢慢被步兵逼到包围圈内。

    步兵有长矛和圆盾将三个妖物围困,后方的弓箭手纷纷射箭。瞬间蛈母和岩虺身上中了无数箭羽,却又无法用尖锐的爪牙撕破妫赵的阵型。

    蛈母吐出长丝,绕过妫赵的包围圈上方,缠绕在平原上的一片树林,蛈母和岩虺借助长丝,飞快的爬到了树林上,巨大的蜘蛛和两个长虫,在树林上飞奔,妫赵的弓箭手也无法用弓失追击。

    徐无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之中,唿哨几声,尽力模仿少都符生前的哨声。

    岩虺和蛈母听见了唿哨,立即朝着徐无鬼的方向飞奔而来。片刻就甩开了妫赵的大军,爬到徐无鬼的面前。

    妫赵两万大军也已经赶到,不慌不忙的用长鹤翼阵把北府军陆地上的通道全部封闭。
    而江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北府军被逼下长江后,即便是通晓水性的士兵,也会在江水中迷失方向,最终因为精疲力竭而溺毙。

    岩虺和蛈母匍匐在徐无鬼面前,三个巨大的妖物,身上羽箭遍布,密密麻麻,皮肤间隙柔弱的部位,弓失已经几乎全部没入,只剩下尾端的羽毛。

    鲜血从妖物的身体流淌,徐无鬼慢慢抚摸身边的岩虺,发现坚硬的鳞甲已经覆盖一层厚厚的血痂。可见三个妖物,从寿春一路而来,不断与妫赵军队拼斗,身上的伤口不断的流血并干涸,又覆盖上新的血液。

    少都符已死,妖物却不知道,只是在不断的寻找主人。蛈母的灵性较岩虺强,在洛阳之战的时候,就知道少都符与徐无鬼是同列四象贤人,因此听见了徐无鬼的唿哨,就扑向了徐无鬼。

    徐无鬼招呼军士,找来金疮药,一一将三个妖物身上的羽箭拔出来,然后涂抹伤口。可是溃败的北府军,携带的金疮药那里足够,徐无鬼只能找到要害的部位疗伤。

    徐无鬼在给两个岩虺疗伤的时候,这才发现,两个岩虺的四只眼睛,全部都中箭。徐无鬼仔细看射中岩虺眼球的箭矢,发现较其他部位的箭矢要短很多,徐无鬼安抚岩虺,将箭矢拔出来,长叹一声,把箭矢扔在地上。

    这是梁无疾当年率领五千弓兵征伐漠北的箭矢,较天下普通的箭矢要短。可见在妫赵的军中,有来自秃发腾单于的神箭手。

    匈奴和妫赵之间的联盟,比徐无鬼想象得更为坚固。

    两个岩虺的全瞎,而蛈母的八只眼睛也只剩下了三只没有被射中。可见妫赵军队中的弓箭手知道无法攻击三个妖物的身躯,于是施展精湛的箭法,专挑眼睛来射。好在蛈母的有八只眼睛,三个妖物受了重创之后,立即逃窜。

    两个岩虺眼睛盲了,就全部听从蛈母的移动和厮杀。这一路而来,也是九死一生。

    徐无鬼看岩虺和蛈母,想起少都符惨死,又看见妫赵的军队步步逼近,心中悲凉。
    将三个妖物眼中的羽箭取下之后,轻轻的对蛈母说:“我命不久矣,你们三个就从江上逃命把,今后找个偏僻的山洞,不要再回到人间。”

    岩虺本身蜥蜴,蛈母是蜘蛛,都能在水中行走如常,徐无鬼拍了拍蛈母的触手。大喝一声:“走吧,就此别过。”

    蛈母和岩虺却不离开,只是围绕着徐无鬼,用身体慢慢磨蹭徐无鬼的腿部。
    徐无鬼说:“我不能走,你们带我走,这还有三千个同生共死的兄弟。”

    徐无鬼下令,让军士把蛈母和岩虺推到江水中,可是三个妖物的身躯巨大,军士那里推得动。

    徐无鬼哭道:“你们的主人已经死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甚么?”

    岩虺嘴中的舌头不断伸缩,舔舐在徐无鬼的脸上,徐无鬼瞬间满脸鲜血。既然知道三个妖物已经不肯离开,只好看着逼近的妫赵军队说,“好吧,我们就一起死在这江边。”

    妫赵军队已经逼迫到徐无鬼和北府军五十步之内,对面的将领大声喊道:“徐先生,带领北府军投降吧。陛下对您推崇万分,为何要守着已经气数已尽的大景呢。”
    徐无鬼大声喊道:“你是姜爽姜将军吗?”

    “正是末将。”姜爽在对面喊道:“徐先生你是干将军的伯父,于公于私,为什么就一定要违逆天下大势呢。”

    徐无鬼大喊:“三个畜生,都知道忠于主人,我身为汉人,是绝不会变节投降于妫赵的。”

    姜爽说道:“既然如此,末将就得罪了。我不忍亲眼看到徐先生死在我面前,那就只能用弓失了。”

    徐无鬼看了看四周,北府军已经没有任何盾牌,身躯全部暴露在江边的狂野之上。北府军的一个军士说道:“我们既然必死,那就正面冲向他们,绝不是背后中箭,死的窝囊。”

    “就这样!”其余的北府军都大声附和。

    徐无鬼说道:“也好,大家同生共死异常,我徐无鬼不忘认识各位一场,就依了诸位。”

    妫赵对面的骑兵散开,几千名弓箭手分为三排,第一排的弓箭手已经满弓。

    徐无鬼就要下令,冲过去的时候,天上的箭雨纷纷落下,却不是妫赵射向北府军的弓箭。
    徐无鬼看了弓箭的轨迹,发现这些羽矢是从身后的长江上射来。

    妫赵弓箭手顿时大乱,因为陆地上雾气稀薄,而江面上浓雾一片,妫赵军队看不到长江上的援军,而他们却被援军看的清清楚楚,双方形势高下立见。

    妫赵的弓箭手无法识别方向,姜爽号令,弓箭手射向北府军。但是长江浓雾中飞过来的羽箭,连绵不绝,让妫赵的弓箭手无法组织起弓箭攻击的阵势。
    长江上飞来的羽箭似乎永无止境,不仅妫赵的弓箭手无法抵挡,骑兵也被纷纷射中。只有步兵举起盾牌掩护。

    姜爽不知道敌军的虚实,不敢冒进,于是阵型严密的后退到百步,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仍旧从三个方向,封堵北府军的陆路出口。

    徐无鬼和北府军暂时苟延残喘,对着浓雾弥漫的长江大喊:“是大景的水军吗,是楚王殿下还是九江王殿下?”

    “都不是。”一个道家术士从江水中,涉水走上了陆地,“凤雏先生,没想到我们见面,竟然是这种场面。”

    “张天师!”徐无鬼惊喜的说,“你怎么会有船只?”

    来人正是景宣帝册封,又驱逐出洛阳的张魁。张魁摆手,“我在海上做了三十年的海盗。”
    “这三十年,你一直还海上颠簸?”徐无鬼问道,“怎么会突然进入长江。”

    “说来话长,”张魁说,“如果凤雏先生不想死在逆赵的箭下,就马上跟随我上船吧。”

    “北府军还有三千将士。”徐无鬼说,“他们怎么办。”

    张魁笑了笑,“可巧了,我刚好有船只八十余艘,装下三千人应该是足够了。”

    徐无鬼握住张魁的手,“你是来建康勤王的。”

    “建康危急,”张魁说,“我作为道家天师正宗,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徐无鬼看见张魁从天而降,欣喜到了极点,拉着张魁的手摇晃:“张天师来的正是时候,总算是不枉我带着这三千士兵走到了建康,为大景的北府军保存了最后的实力。”

    张魁说道:“形势危急,赶紧登船。”

    张魁的八十余条船,吃水不深,陆续停靠在江水的浅水处,放下了跳板和悬梯,三千北府军终于等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纷纷上船。但是三千人马,也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全部登船。

    徐无鬼知道妫赵的姜爽善于用兵,很快就要去而复返,看着士兵登船,焦急万分,却又无法催促已经精疲力竭的士兵。

    这时候,徐无鬼身边的岩虺抬起脑袋,发出咝咝的声音,后背的皮肤瞬间从灰褐色变换为赤红,后颈上的鬣毛瞬间展开,五彩斑斓。

    徐无鬼看到岩虺这个样子,知道是岩虺感受到了强大的敌人。
    “不好。”徐无鬼对着张魁说道,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石头冲天而降,砸中了张魁的一艘战船。

    这个石头砸到的部位非常精妙,整好从穿透甲板,将船只的龙骨击断,船只上的士兵纷跳水,眨眼的功夫,船只就搁浅在江边。并且由于船只的自身重量,船只裂为两截。

    徐无鬼和张魁面面相觑,看来妫赵的姜爽来了厉害的援军。

    徐无鬼大声喊道:“登船,登船,所有船只起锚。”

    又是一个巨石从天而降,与刚才的第一个巨石一样,仍旧是把第二艘船的龙骨击断。
    第三个、第四个巨石纷纷落下。

    每一个巨石都非常的精准,绝不是偶然的运气。

    岩虺和蛈母都躁动起来,散发出浓浓的惧意,蛈母甚至把触手蜷曲,身体紧紧的贴服在地面。

    徐无鬼意识到,蛈母和岩虺,曾经在南下的路上,遭遇过妫赵的援军。岩虺的眼睛被射瞎,就是拜这些善用投石机和连弩的援军所赐。

    张魁看见自己的船只不断的被击沉,知道来了厉害的对手,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江面上的浓雾开始散去,张魁的战船想要驶入到江心,可是北府军仍旧还有几百名没有登船,张魁没有下令,战船只能停泊在江边,任人宰割。

    姜爽的妫赵军队果然开始逼近,但是步兵之中,已经露出了十几个投石机。徐无鬼看着投石机,对张魁说:“上一次我看见这么厉害的飞火珠,是在白帝城。”

    徐无鬼说完,从江边面对妫赵军队走去,边走边喊:“是任兄到了吗,为什么你要替妫赵倒行逆施,攻打大景?”

    姜爽在阵前对着徐无鬼喊道:“任嚣城先生不在阵中,徐先生不用徒劳了。”

    徐无鬼退了回来,对着张魁说:“这飞火珠,就是姑射山卧龙的本领,任兄既然不在,那么一定是秃发腾单于派遣的匈奴弓弩联队过来支援妫赵大军。”

    张魁满脸忧色,“梁无疾当年的五千弓箭手,箭艺无双,看来现在也受了任嚣城在木甲术的调教,任师叔可能无心与大景为敌,但是秃发腾单于与大景有灭门的深仇大恨,派遣他们的精锐弓弩过来,这可就麻烦了。”

    姜爽已经不再劝降徐无鬼,现在就一心要把张魁的船只尽数剪灭。飞火珠改造的投石机精准无比,弹无虚发,就在徐无鬼与张魁对答之间,又有十几艘船被击沉。

    眼看张魁的船只也要尽数被击沉。突然江面上的天空乌云掠过,徐无鬼抬头看时,发现头顶飞过了无数的弩箭,数目之巨大,几乎将天空遮掩。
    遮云蔽日的弩箭,射程远比弓箭要远,落在了妫赵的阵中,瞬间把妫赵的飞火珠投石机压制。
    妫赵的军队立即举起盾牌,将整个军队遮掩。

    徐无鬼和张魁看向江心,江面上来了几百艘大型战船,几乎将整个江面覆盖。其中最大的两艘楼船,飘扬这大景楚王和九江王的旗帜。

    “大景的水军!”徐无鬼惊喜的喊道。北府军看见了大景水师,都欢呼起来。

    但是大景水师吃水甚深,无法接近江岸。妫赵姜爽也看到了这点,于是率兵后退,离开战舰上连弩的射程之外,楚王和九江王无计可施。只能将战船在江心上慢慢游移。

    徐无鬼和北府军趁机全部登上张魁的战船,张魁的战船本就只有八十余艘,被击沉二十余艘之后,剩下的战舰承载三千北府军,荷载增加,吃水更深,移动缓慢,并且多数船只已经搁浅在江底,无法移动。

    妫赵在喘息片刻后,姜爽看准了大景水师的弓弩射程有限,于是飞火珠投石机继续向江心的船只投射巨石。

    被击沉的张魁船只上的士兵,纷纷落水之后,在江面上挣扎,大景的水师放下小舢板,尽力营救。

    旗舰上的楚王,把指挥旗帜交给了九江王,自己跳下舢板,快速到了张魁和徐无鬼的船上。

    楚王登船,看见了张魁,大笑起来,“我以为是逆赵的水军来了,没想到见到了故人。”

    徐无鬼和张魁向楚王行礼,随即焦急的说道:“飞火珠,这也是殿下当年在白帝城战败的木甲术。”

    楚王恨恨的说:“可惜我操练了水师三十多年,就是要跟逆赵在长江上决一死战,没想到现在他们龟缩在岸上,我却无计可施。”

    徐无鬼说:“飞火珠木甲术的弱点是移动缓慢,可是张天师的船只多数已经搁浅,看来要全部被击沉在这里。”

    楚王说:“如今之计,也只能救多少是多少了。”随即一个巨石落下,正中三人所在的船只。三人无奈只能跳下江水,被附近的大景水师舢板打捞上来。

    徐无鬼说:“如果现在能够再接近妫赵军队五十丈,楚王的弩箭,就能压制妫赵的飞火珠。”

    “我四十年前,被飞火珠击败,是我一声的奇耻大辱,”楚王说,“可惜现在近在眼前,却无法雪耻。实在是可恨。”

    张魁突然问道:“徐师叔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够接近五十丈,就能以多胜少,击败逆赵的飞火珠?”

    “即便是不能击败,”徐无鬼说,“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张魁大喜,“那好,殿下,徐师叔,你们还记得当年白帝城的时候,江面猛涨的往事吗?”
    “记得,”徐无鬼说,“那是九龙宗的手段。”

    “九龙宗的郦怀,”张魁说,“就在我的军中。”

    三人的舢板漂浮到了张魁战船中的大船边,船上的水兵把三人拉上。果然郦怀就在船上。

    郦怀看见了徐无鬼和楚王,匆匆行礼之后,询问张魁,“我们船只多数搁浅,现在需要江水上涨三尺,船只才能脱离。”

    “不。”徐无鬼对着郦怀说,“不是三尺,要三丈。郦宗主,有这个能耐吗?”

    郦怀闭上眼睛,心中飞快的计算,片刻后睁眼说道:“能,可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足够了。”楚王说道,“请郦宗主,马上施展水术。”

    郦怀立即从口中掏出一个珠子,抛入江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扔出了两个小小的青蛇。青蛇在船甲板上游动了片刻,然后暴起,跳入江水之中。青蛇入水之后,立即身体暴涨,化作蛟龙,沉入水下。

    长江的江面立即沸腾起来,两条蛟龙在江水中翻滚。

    本在水中躲避的岩虺和蛈母被蛟龙惊扰,立即爬上了船只,贴在船舷之上。

    长江水立即暴涨。

    张魁的搁浅的船只瞬间漂浮起来。死里逃生的北府军大声呼喊。

    长江水势迅猛,江水滚滚吞噬江岸,楚王的水师顿时从江心移动到了江边。

    郦怀站立在船舷边,拿出鱼肠宝剑,用手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到江水中,两条蛟龙被郦怀鲜血催发,从江水中腾空而起,落下之后,江面腾起了三丈的巨浪,顿时楚王的船只随着巨浪朝着江岸猛冲。

    刹那间就冲到了妫赵军队的阵前。
    姜爽的妫赵大军,全部都惊呆在原地。

    徐无鬼看到妫赵军队中果然有十几个飞火珠木甲术,但是飞火珠投石机只能远战,当大景水师逼迫到了面前,飞火珠投石机如同摆设。

    九江王一声令下,大景水师上的弓弩朝着妫赵军队飞蝗一般的射过去。

    妫赵军队顿时溃不成军,纷纷逃窜。

    夹在在妫赵军队中的弩箭军队,将飞火珠投石机纷纷砸毁后,训练有素的举起盾牌,缓慢撤退,整个妫赵军中,只有这些弩箭军士全身而退。

    姜爽的骑兵和步兵死伤数千人后,才后撤到大景水师的百丈之外。

    楚王和九江王知道已经无法再追击,郦怀的水术期限亦到,大景水师和张魁的船只,顺着退潮的江水,回到了江心。

    姜爽的妫赵军队也不敢靠近江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数百条船只,朝着江南的建康行驶而去。
    妫赵吞并寿春,占据淮河流域之后,南下到了长江之北,与大景水师的第一场战斗竟然是一场遭遇战。
    而且战役的起因的关键却是从海面上前来勤王的张魁、郦怀等人,以及率领北府军残部的徐无鬼。

    长江南岸的苏浚和桓易站在高台上,看见了大景水师与妫赵军队的整个过程,眼见大景水师趁着长江暴涨,把姜爽的赵军击溃。

    桓绾听到江北厮杀呼喊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拱卫建康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帷幕。桓绾苦于没有船只,只能也登上了建康禁卫高台上,与父亲桓易和主将苏浚一起查看战事的走向。

    当大景水师大获全胜,然后全身而退的时候,桓绾对苏浚和桓易说:“楚王老了,大景的水师应该趁胜追击,把地方的投石机尽数剿灭。”
    苏浚笑着问桓绾:“这话怎么讲?”

    “妫赵没有船只,”桓绾回答,“因此他们要渡江,一定有让我们出其不意的手段,而这个手段,以末将看来,一定是赵军中的投石机部队。”

    桓易说:“拱卫建康,凭借的就是楚王和九江王的水师,如果这几百条船只搁浅在对岸,让赵军所获,建康岂不是无险可守。”

    桓绾说道:“楚王殿下应该把所有船只都烧毁。”

    “楚王和九江王三十多年来,一直苦苦经营大景水师,”桓易面有愠色,“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在第一战就将他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两军相争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桓绾问。

    苏浚笑着说:“当然是击败敌军,获得胜利。”

    “既然有机会获胜,为什么要去惦记什么三十多年的心血经营?”桓绾说道,“岂不是本末倒置。”

    “楚王的水师,是我们大景对付妫赵的最后希望。”桓易说道。

    “父亲,你错了。”桓绾说,“妫赵南下,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要跟我们大景水战,楚王的水师,到时候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好不容易妫赵露出了破绽,却没有把握机会。实在是可惜。”

    “妫赵大军未动,攻击战船的只是赵军的右翼偏军姜爽部,沙亭军和妫樽亲率的中军,才是真正进攻的主力!”桓易摆手,“把姜爽部击溃,又有何用。”

    桓绾说道:“我觉得逆赵攻打建康的关键所在,就在姜爽的军中,就是那些操纵飞火珠投石机的诡异军队。”

    “怎么可能凭你的猜测,就用大景的水师来作为赌注。”桓易说,“实在是可笑。”

    “两位不要再争执,”苏浚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迎接楚王殿下,准备庆功吧。”



    建康陆路禁卫大军统将苏浚率领全军,在江边迎接楚王率领的大景水师,传令官早已经把大胜的消息传递到了皇宫内。

    楚王的水师从后湖入江口一路行驶到内湖,直达皇宫的之内。
    张魁的战船留守在后湖之外,被苏浚接收,等待调令。
    北府军的残军三千,在江岸边,从张魁战船上下船登陆,早有建康的无数百姓,其中大部分为北府军亲属等待。

    当三千北府军下船之后,岸边哭声一片。大景助手在寿春的北府军几乎全歼,建康的亲属都抱有万一的希望,可是当三千士兵回到建康后,带回是亲人遇难的噩耗。

    三千残兵与家属抱头痛哭,而更多的建康百姓都坐实了亲人战死寿春的消息,顿时建康城外,哭号不绝。

    就在城外的百姓和北府军残军连绵痛哭的时候,皇宫内声乐齐鸣,欢腾鼓舞,正在庆祝大景水师的胜利。

    建康城内外两幅光景。

    北府军残军和亲人,看向皇宫,夜色渐深,皇宫内张灯结彩,一片辉煌,让众百姓更加的凄苦。

    北府残军还在与亲人相拥而泣的时候。一个少年将军走到北府军内,对着残军大喊:“你们还是不是大景的北府军?”

    少年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声音洪亮,气势威严。
    其中有认得少年将军的百姓,向少年跪拜,知道这是曾经带领一千族人,辗转逆赵境内千里,一路拼杀到建康的桓绾。桓绾的经历,在建康无人不知,在百姓中,威名远超过当年的少年飞将军梁无疾,因此百姓也称呼桓绾为“飞将军”。


    百姓叫出了“飞将军”的名号。
    北府军都看向桓绾,其中一个士兵正色说道:“我们宁死也没投降逆赵,与郑公一样,,没有给北府军丢失颜面。”
    桓绾厉声说道:“既然是北府军,那么为何队伍如此松懈,如今逆赵的大兵就在北岸,建康危如累卵,你们不整顿士气,立志为郑公报仇,却在这里哭哭啼啼。”

    这话如果是其他的将领说出来,北府残军就会立即责问质疑。偏偏是从逆赵境内浴血拼杀出来的桓绾,北府军都心悦诚服。

    士兵说道:“如今郑公已经战死,北府军只剩下我们三千人,如何向逆赵报仇?”

    桓绾说道:“大景人才济济,气数未尽,以诸位对逆赵的仇恨,北府军别说只有三千人,就是只剩下三人,也不该气馁。”

    三千北府军被桓绾的气势鼓舞,聚拢起来,默默的看着桓绾。
    桓绾大声喊道:“现在听我号令,全部整顿列队。”

    北府军军士在寿春城破之后,终于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将领,军人的本能,听从了桓绾的命令,立即整齐列队。

    桓绾见三千北府军整队完毕,然后举起手中的长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将鲜血滴在地面,大声喊道:“ 向天发誓,北府军的将士的鲜血,与我们的鲜血,都将流淌在大景的地面上。”

    北府军三千士兵,受了桓绾的感染,全部拿起佩刀,割了自己的胳膊,将鲜血滴落在地面。

    桓绾又在自己的手腕再割一刀,“这血,为祭奠郑公而流。”

    北府军听到了郑公二字,都激奋澎湃,也随着桓绾割开手臂,齐声大喊:“祭郑公!”

    桓绾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江北,大喊道:“从今往后,我桓绾立誓,要将逆赵揭抵羌贱民的血液,横流在大景天下!”

    “灭赵!”一个士兵举起了佩刀,轻声说了一声。
    旁边两个士兵,轻声附和:“灭赵!”

    然后所有的北府军不停的发出“灭赵”的低吼。片刻之后,所有的北府军同时大喊:“灭赵!”

    所有的百姓也受了感染,数万人同时大喊:“灭赵!”


    顿时建康城外的“灭赵”之声,把皇宫内的丝竹之音压下。



    皇宫内,楚王、九江王、徐无鬼、张魁、郦怀在虞让和苏浚、桓易等百官的迎接下,从后湖的船只上走下,来到了丹室之外。

    圣上从丹室内走出来,圣上听见了城外连绵不绝的“灭赵!”声。
    然后对身边的虞让说:“把皇宫所有的红布撤下,披上白麻。朕要为郑公举孝。”


    虞让立即奉命。

    圣上看见了徐无鬼,徐无鬼昂首与圣上对视。
    圣上并不回避徐无鬼尖锐的眼神,走到徐无鬼身边,说道:“少都符不会白白的死掉。”

    徐无鬼说:“圣上知道就好。少兄至死,也一直在坚守四象神山门人的职责。”

    圣上面无表情,转向百官说道:“从今而后,这后湖,就改名为玄武湖。”

    百官一时间不明所以,苏浚轻声对桓易说:“四象神山中,镇北神山是单狐山,北方玄武。看来圣上,对死于寿春的冢虎少都符也十分的敬佩。”
    一日之后,在桓绾的营帐前,站满了数千青年,要求跟随桓绾从军。

    桓绾走到几千青年面前,看着这些青壮百姓,问为首的青年,“你们是什么人?”

    “我父亲死在了寿春,”青年回答,“愿意跟随大人,替父亲报仇,恢复中原,杀进这些作乱的揭抵贱民。”

    桓绾看向青年的后方,“你们都是北府军战死军士的亲属吗?”

    众人全部跪下,“请飞将军收留我们,我们不愿意在建康坐以待毙,宁愿与将军一起,共同抗击逆赵!”

    桓绾听了,挥舞臂膀,“好,逆赵渡江在即,我们一定要有所行动。但是现在,我们另有安排。”

    “一切听从飞将军的调令。”众人齐呼。

    桓绾立即安排麾下士兵,在江南的江边征用渔民的船只。并且收集大量薪柴和干草。



    江北妫赵妫樽的王帐内,姜爽跪在妫樽的面前。
    “江水突然上涨三丈,楚王的战船从江心移动阵前?”妫樽看向干阙,“二弟,这是凤雏徐无鬼的法术吗?”

    干阙摇头,“徐伯父是中曲山的凤雏,他的本领是九守和过阴,不善水术。”
    “还有一个姬不疑,听说是诡道门人。”妫樽又问。

    “姬不疑的本事是诡道之术,”妫樽说,“父亲在世的时候,提起过,诡道善于水分、晷分、听弦、看蜡四门算术,也不擅长操纵水中之术。而且父亲也只亲眼见过听弦的本事。”


    “这么说来,”妫樽说,“那就是景军之中,另有高人。”

    姜爽说道:“末将的确看到在江边的战船上,有术士出现,那个术士放出了蛟龙后,江水汹涌而来。景军的战船顺着水势,冲击我部。”

    “攻打建康之战,还没有开始,你就先败了一仗,”妫樽说,“但这是对方来了厉害的术士,罪不在你。”

    姜爽抬起头,“谢陛下。”

    “先不用谢我,”妫樽说,“我还是要责罚你。你在邯郸的食邑,从三百户,夺去两百。”

    姜爽不敢询问,“末将领罪。”

    “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责罚你。”妫樽说道,“也不问问。”

    “末将败了,就是死罪,”姜爽说,“谢陛下不杀之恩。”

    “我罚你,是因为,你让凉州来的弩箭部出现在景军面前,”妫樽说,“匈奴弩箭部是秃发腾单于派遣来,攻打建康的奇兵。你让他们以身涉嫌也就罢了,并且让景军看到了他们的手段,我们赵军渡江攻打建康的计划,很难不被大景推测出来。用兵在于奇谋,这一点,我 的失算。”

    姜爽汗流浃背,以头抢地。

    干阙说:“三日后我军就开始渡江,景军现在还来不及推测弩箭部到底有何作用。”

    妫樽想了想,“徐无鬼应该是能想明白的。不过师乙对他忌惮得很,徐无鬼在建康说不上话。”

    干阙说道:“所以,大景军中,不会有第二人能够猜测到我们渡江的计划。”


    妫樽说道:“大赵与大景的两国国运,在此一战,一切以谨慎为上。姜将军,干将军!”

    姜爽站立起来,与干阙一起并排站在妫樽面前。

    “明日亥时,渡江!”

    干阙和姜爽同时拱手,单膝跪下,“得令!”

    妫樽把楚地舆图打开,正要商量赵军渡江之策。
    这时候,侍从在帐门大声喊道:“陛下,有个汉谢衔求见。”

    妫樽收起了舆图,对着干阙和姜爽问:“这个老东西,现在来做什么?”

    干阙阴沉着脸,“这个首鼠两端的东西,一定是谋求自己的荣华富贵,要来给陛下献计,攻打建康。”
    姜爽说:“这种在乱世中始终屹立不倒的老狐狸,能活下来,当然是不断的出卖族人。本也是寻常。”

    妫樽招手,让侍从带谢衔进来,对干阙和姜爽说:“那就让他进来,看他说些什么。”

    谢衔碎步走进王帐,看见了妫樽,伏倒在地,“小民谢衔,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你站起来说,”妫樽指着谢衔,“有什么要事?”

    谢衔看了看干阙和姜爽,干阙哼了一声。

    谢衔站起来,连忙说道:“小民知道了一个绝大的秘密。”

    妫樽面如沉水,等着谢衔说下去。
    谢衔又看了看干阙和姜爽,脸色游移不定。

    干阙说:“你有话就讲,在这里磨蹭什么!”
    谢衔立即又跪下,看着妫樽。

    妫樽仍旧不说话,轻慢的看着谢衔。
    谢衔无奈,抬头说道:“如今在建康的皇帝姬康,他不是蜀王的世子,他就是景宣帝姬望。”

    此话一说,妫樽和干阙都大惊,他们本以为师乙一事,在天下之有数人知晓,没想到谢衔竟然颇有神通,也知道这事。

    “你从那里听来的这种荒谬之言?”干阙问谢衔,“景宣帝在三十八年前,就在洛阳驾崩,难道还跟篯铿这种妖人一样死而复生不成。”

    “干将军说对了,”谢衔已经开了头,也就不再犹豫,“景宣帝姬望,他就是个妖人,有长生不老的法术,因此杀了太子姬康,自己模仿姬康的模样,继续做他的大景皇帝。”

    “他本就皇帝,”干阙问,“何必多此一举,做出这些荒唐的举动。”

    “因为……”谢衔站起来。

    “你跪下说。”妫樽声音不大,但在谢衔听来,如同雷霆贯耳。

    谢衔趴下,继续说道:“因为景宣帝姬望,他也不是大景的皇族,他本就是一个术士。”

    干阙说道:“你把知道的,细细的说明白。”

    “当年这个术士,被人推荐给太傅张胡,张胡发现,这个术士长得如景宣帝相似,于是把术士带入家中,用了十年时间,训练术士,模仿景宣帝。当这个术士的样貌神情,举手投足,都与景宣帝别无二致的时候。张胡弑君杀死景宣帝,让这个术士扮作景宣帝的模样,做了皇帝。从此大景的天下,就由张胡把持。当篯铿攻打洛阳之时,这个术士,看到了机会,于是暗中勾结了张胡的胞弟张雀,以张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为要挟,让张雀背叛了胞兄张胡。因此张胡被赐死,这个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既然是无人知晓,”干阙冷冷的问,“你又从何得知?”


    谢衔嘿嘿的笑了两声,“因为这个术士,就是我推荐给张胡大人的。”


    “你有什么证物?”干阙问。

    “没有。”谢衔回答,“事情过了五十多年,那里还有什么证物。”

    “我们君臣三人,军情紧急,”妫樽恼怒的说,“却在听你这个老贼在这里胡言乱语!”

    谢衔慌张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小民所说。”

    “有什么事情,赶紧说了,”干阙喝到,“你要是再吞吞吐吐,马上把你在营外斩首祭旗。”

    “当年张胡和那个术士在宫中弑君的时候,被景宣帝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亲眼看到。”谢衔说,“因此术士立即要杀了三个皇族血脉,被张胡大人阻拦。私下把两个皇子和一个公主藏匿起来。”


    妫樽和干阙两人听了,震惊不已,相互看了看,此事与他们得到的消息,有了巨大的差错。

    妫樽低头问谢衔,“这个秘密,对我大赵,到底有什么好处?”

    “极大的好处!”谢衔说,“如果这个消息放出去,大景的子民,都知道了现在皇宫里的圣上是个术士假扮,大景必定大乱,陛下攻打大景,岂不是势如破竹。”

    妫樽问道:“你为何之前不讲?”

    谢衔说道:“陛下一直不肯见小民,小民一路跟随赵军,求见陛下多次,都被阻当,到了今日,才有机会觐见陛下。”

    “不。”妫樽说道,“你之前是不敢跟我提起此事,怕我杀了你灭口,现在我已经决意要攻打建康,因此你拿捏时机,才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你是看到了匈奴的援军已经到了赵军之中,才有这个不死的把握吧。”

    谢衔尴尬不已,不敢说妫樽圣明,只是不断的磕头。









    妫樽看着匍匐在地的谢衔问:“你告诉我这么大的秘密,我该赏赐你什么才好呢?”
    谢衔回答:“小民只是一心为大赵基业着想,大赵攻下建康,天下一统,战乱消弭,就是我们百姓的福气,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妫樽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赏赐你,就是赏罚不明了。这样吧,寿春城还没有郡守,你是寿春望族,本来我就想过要册封你为寿春郡守,只是战事紧急,一时没有册封,现在就把此事给你定下。”

    “谢陛下。”谢衔高声说,“老臣一定鞠躬尽瘁,兢兢业业。”

    “你退下吧。”妫樽摆手。
    谢衔目的达到,欣喜的走出王帐。


    姜爽看着谢衔离开,问妫樽说:“陛下,这种德行卑鄙的小人,为何要让他做一方官员。”

    干阙说:“大哥做的没错,谢衔此人,的确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但是这种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因此,他做寿春的郡守,的确是最为合适不过。”


    妫樽点头,“二弟说的不错,谢衔是个有才能的人,跟他的德行无关。”随即又说,“我们暂且不说谢衔的事情,倒是建康皇宫里的那个皇帝,让人费解。”

    干阙说道:“秃发腾单于让风追子告诉我们,大景的皇帝就是那个不死的妖人景宣帝,而景宣帝,其实就是大景的开国皇帝景高祖姬影。”

    “姬影、姬望、姬康……”妫樽用手轻轻的叩自己的额头,“是不是秃发腾单于骗了我们?”

    “秃发腾单于没有必要,”干阙说,“并且秃发腾单于也是从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口中听说,徐伯父徐无鬼也是这么认为,也就是说四大仙山门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么认为。”

    “那谢衔就是骗了我们?”

    “不,”干阙说,“谢衔不敢这么做,谢衔说的事情,一定是有的。”


    “任嚣城没说谎,谢衔也没说谎。”妫樽冷笑着说,“这个大景皇帝的身份,果然是神秘莫测。”

    “一个皇帝,长生不死,”干阙说,“就是他自己的最大的破绽,天下百姓如果知道一个端坐在皇宫里皇上,是一个妖怪,天下必定大乱。”

    “所以,我明白了。”妫樽说道,“至阳六年,齐王世子、大景法定的太子姬缶遇刺,就是景宣帝所为,景宣帝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必须要挑起三王之乱,然后借机改换身份。甚至篯铿攻打洛阳,四大仙山门人下山,驱动洛阳四象木甲术,也是他的计划之内。”

    “只有在这种帝国生死存亡的极端乱世之中,他才能有机会变换身份。”干阙说,
    “即便是露出了破绽,让四大仙山门人知道了秘密,也无法讨伐他,这就是少都符宁愿受戮、徐伯父心灰意冷,任嚣城远走西域,支益生不知所踪的原因。”

    “可惜我们答应过秃发腾,决不能把景宣帝的身份告知天下,”妫樽说道,“不然的确是击破建康的好计策。可惜了谢衔,自以为是的巴巴来告诉我这个秘密。”

    姜爽说道:“与匈奴的盟约也不能撕毁,否则匈奴大军南下,我们三面受敌,这么好的计策,却无法使用,只能凭借我们的军事去攻打建康。”

    “任嚣城坚持不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这是他们道家的奇耻大辱,嗨……”妫樽摇头,“四大仙山门人,我到现在开始真正的敬佩他们。”

    干阙听了妫辕这么说,也叹了一口气。

    “说起攻打建康,”妫辕立即脸色坚定起来,“二弟,带我去看看,工程的准备到底如何了。”

    “已经全部完备,”干阙说,“绝不耽误明日亥时渡江。”
    “好。”妫樽说,“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长江南岸,建康禁卫大营中,虞让坐在上首,苏浚和桓易、楚王和九江王分列两边,徐无鬼和张魁,坐在下首。

    虞让举起手中的酒樽,“各位,逆赵被我们大景水师击溃,士气低落。是我大景天下的幸事,我看逆赵的军队也不过尔尔,等我们勤王的军队到齐,就一举渡江,把逆赵赶回洛阳。”

    虞让说完,苏浚附和,“虞公所言甚是,我看不仅要击溃赵军,我们乘势收复洛阳,也不是没有机会。”

    楚王和九江王都同时哼了一声,并不说话。桓易说道:“以在下所见,我们大景不可冒进,而是坚守南岸,两位殿下的水师在长江上来回巡视,耗损逆赵的补给,才合乎兵法。”

    虞让十分开心,对桓易的辩驳并不在意,“桓大人太谨慎了。我看沙亭军也没有传闻说的那么厉害,如果真的如传言所说,神出鬼没,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南岸,哈哈哈哈哈。”

    楚王站立起来,“我们击溃的只是逆赵的侧翼姜爽部,妫樽和干阙,才是逆赵的精锐坐在。现在大敌在前,千万不可傲慢,当年我楚军水师在白帝城一败,就是太过于疏忽大意。”

    虞让对楚王躬身,“殿下说的是对的。所以我派遣了使者,分别去往成汉牛寺,和凉州秃发腾,破除匈奴与逆赵之间的盟约,如果成功。三面夹击逆赵,如此逆赵必败。”

    楚王说道:“牛寺本就是个南蛮,那有什么见识,秃发腾是梁无疾的儿子,与大景有灭族之仇,我看虞公的使者,多半是有去无回。”


    虞让被楚王辩驳,脸色尴尬,只好讪笑道:“依殿下,那该如何?”

    “桓大人说的不错,”楚王声音洪亮,“坚守长江,然后分兵一路人马,去烧了寿春的粮仓。才有获胜的机会。”

    虞让说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大好的机会?”

    徐无鬼说道:“妫樽和干阙,如今的兵法都是天下无双,我们决不能主动出击……”

    徐无鬼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下级军官通告进入答应,对着在座给位大人下跪,说道:“桓绾将军,强行征调船只,下属阻拦不过,因此前来禀告各位大人。”

    “不用你来说!”桓易已经冲进了大营,“妫赵大军马上就要渡江而过,各位大人,为什么还在这里悠闲?”

    桓易正要发作,虞让笑道,“桓将军,听说你将北府军三千人都纳入了你的编下?”

    “军情紧急,”桓绾拱手说,“我顾不得了,现在我需要船只百艘,抵抗逆赵渡江。”

    “赵军没有片板在长江上,如何渡江而过。”虞让哈哈笑起来。

    “架桥。”桓绾说道,“他们南下,没有建造一艘战船,那么他们一定会架桥渡江。”

    “在长江上架起浮桥?”虞让忍俊不禁,“简直是荒谬绝伦,飞将军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猜测。”



    “三日之内,赵军必定架桥而过。”桓绾说道,“现在我已经备齐了干草和木柴,就缺船只装载。”


    “从古至今,长江架桥闻所未闻,”虞让说道,“难道逆赵的桥梁从天而降不成。”


    “对,”桓绾回答,“末将猜测,逆赵就要从天架起渡江的桥梁。”
    营帐内的各人,都忍俊不禁。只有徐无鬼脸色担忧。
    苏浚说道:“楚王的船只在江面上,观望赵军动向。看到逆赵的前锋军队,前几日已经在驻地运输木材,并且打造了不少木台,桓绾将军,你既然熟知兵法,也应该知道逆赵要做什么吧?”

    桓绾说道:“末将认为与渡江有关。”

    苏浚说道,“木材是为了建造船只,木台就是修建船只的吊架。”

    桓绾说道:“逆赵的军队,擅长突袭,怎么可能到了长江边,才开始修建战船。”
    虞让轻松的说:“逆赵攻下了寿春,在寿春囤积粮草,不就是有了长期的打算,别忘了逆赵开国的妫辕,当年就善于步步为营,逐步蚕食要地。”

    徐无鬼走出来对虞让说:“我认为桓绾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

    虞让问徐无鬼,“徐先生这话怎么说?”

    “当年我与干阙的父亲干奢,和整个沙亭百姓,走到陈仓道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深渊。但是蜀王军队要进入雍州攻打长安,他们在吊桥烧毁之后,用了一个奇怪的办法,通过深渊。”

    “什么办法?”虞让问道,其他众人也一起看向徐无鬼。

    “用弩箭拖着数百跟绳索射到深渊对面,然后架起桥梁。”徐无鬼回忆,“过程十分的迅速。干奢与我,当时亲眼所见。”

    “沙亭军的干奢见过,因此干阙和妫樽也一定知道这个往事,”虞让笑起来,“可是长江宽阔,那里是陈仓道的一个沟壑可比!”

    “可是虞公,”徐无鬼说,“现在妫赵和匈奴媾和,而任嚣城在匈奴,任嚣城的飞火珠投石机已经到了长江北岸,使用投石机的队伍,就是当年梁无疾麾下的士兵。任嚣城绝无侵犯大景的意图,但是秃发腾与任嚣城不同,一定是瞒着任嚣城,把改造后的投石机运送到了江北。我思来想去,因此觉得桓绾将军预测,妫赵要架桥渡江,并不是异想天开。”


    虞让看着徐无鬼说:“听说徐先生从寿春带来的三千北府军,都交接给了桓绾将军麾下。”

    徐无鬼说:“北府军虽然只有人数三千,但是建制仍在,他们当然是听从大景的调令。”

    虞让看着苏浚说:“苏将军可有这个调令颁布?”

    苏浚看了看桓易,又看了看桓绾,“昨日,我已经发布了军文,也盖上了符印。”

    徐无鬼说:“北府军愿意听从桓绾将军的指挥,立意要报仇雪恨,我也是支持的。”

    虞让听了,想了一会说道:“那好,张魁天师的船只给桓绾将军调用,张天师,有没有异议。”

    张魁走到虞让面前,“既然徐师叔支持桓绾将军,我无异议。”

    虞让对张魁说道:“张天师在海上为盗三十余年,这次倾尽全部战船和士兵勤王,我一定在圣上面前谏言,恢复张天师的国师地位。”

    张魁苦笑道:“我在海上三十余年,早就没了争取功名的意图,只是建康危急,我绝无退脱的道理。”

    桓绾早已经不耐烦众人的交谈,对张魁说道:“张天师,劳烦你现在就跟我去调动战船。还有你的部下郦怀,我必须要仰仗于他。”

    “现在我是你的下属,”张魁看着只有十四岁的桓绾说,“一切听你调动。”说完,与桓绾走出营帐。

    桓绾与张魁走后。
    虞让对众人说:“我们还是好好谋划,如何与逆赵的大军,相持的计划。”
    苏浚说道:“寿春的粮草,能够支持逆赵的军队和民伕,以及造船的工匠一年半的时间。而我大景的各地勤王部队,都已经逐步到达,建康的粮草,反而成了一个头疼的事情。”

    桓易说道:“因此,我已经下令各地驿站,打通粮道,运送补给……”




    妫樽跟随着干阙走到了沙亭军驻扎的大营。
    答应的地面上,一百六十二个木台已经修建完备。地面上摆放着一百六十二盘灰白的绳索。

    绳索都有手臂粗细,每一盘绳索都占地一亩,盘旋起来,几乎与木台等高。更远处,有无数的木材堆积。

    “就是这些绳索,”妫樽叹口气说,“从凉州运送而来,实在是大为耗费时间。”

    “收集这些冰蚕丝,”干阙说道,“用了梁无疾二十年的时间,听说西域的列国,听从梁无疾的号令,一直在饲养冰蚕,几乎将西域雪山上的冰蚕全部捕捉殆尽,并且不断的繁殖饲养。梁无疾征战西域和漠北,收集而来的财富,每年都拿出三成出来鼓励蚕农。”



    “梁无疾这,三十多年看来是无一日不想着攻打建康啊。”妫樽说道,“可惜他自己也知道,他是看不见了。”

    “不过他谋划的这个渡江的计策,的确是出乎意料,”干阙说道,“他死前也没想到秃发腾单于会把这个计划全盘交给我们大赵。”

    “其实这个计策,亚父也想了很多年,”妫樽说,“你还记得吗,他每次在沙盘上演练攻打建康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有足够长的绳索,用当年蜀军的办法在长江上架桥,可惜他无法想象出来有这么强大的投石机,也无法想到有如此轻的冰蚕丝。”

    “投石机却是任嚣城的拿手好戏,冰蚕丝二十多年前被梁无疾在西域发现,”干阙说,“一切都命中注定。”

    妫樽和干阙的说话之间,沙亭军已经将一百六十二盘冰蚕丝的一段绑缚在巨大的铁球上,然后把铁球放在木台的后方的梁臂尽头。梁臂与木台相连,而每一个木台就是任嚣城设计出来,能够将三千斤重量的铁球和冰蚕丝投掷到六百九十丈之外的飞火珠投石机。

    建康之北的长江,在夏季丰水季节是八百六十丈,而在冬季枯水最窄的时候,江南的一个江心洲就会显现出来,这个江心洲上下四百张,宽阔五十丈。
    江北距离这个江心洲,就是六百九十丈的宽阔。

    也就是现在,长江上的江心洲已经从江水之下,显露出来。

    妫樽乾紫三年、景顺帝成和二十四年,一月十九,从午时开始,天空布满了乌云,到了下午申时,气温突寒,江面上的浓雾再次弥漫,笼罩整个长江之上。在长江上游弋的楚王战船,也退回了玄武湖内。上一次长江升起浓雾,解救了北府军之困,而这一次,运气站在了妫赵这边。
    亥时,妫赵大军开始向建康方向发动攻击。

    一百六十二个飞火珠投石机,在任嚣城的改造之下,木台下方的轮盘在飞速转动,发出了巨大的破空声,当轮盘转到了最快速的时候,干阙一声令下,沙亭军的士兵,拉开了扳机。飞火珠投石机的摇臂立即被轮盘牵引的力量带动,陆续高高扬起,铁球脱离摇臂,飞上了天空,在浓雾中划过江面,落在江南的江心洲,重重的陷入江心洲的沙土之下。

    一百六十二个铁球,都牵引着一根冰蚕丝绳索。

    江南大营里的苏浚和桓易,立即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同时从自己的营帐内奔跑出来,骑着马奔向江边。两骑相遇。桓易大声喊道:“苏将军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苏浚回答,“声音就在江岸不远。”

    连续的重物重击地面的声音,不断传来。桓易下令大喊:“举火把!”
    跟随的大景士兵,纷纷点燃火把,火光在黑暗中星星点点。

    可是苏浚和桓易仍旧看不清江面。浓浓的雾气,导致大景军队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物落地的声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悄无声息。
    江面上也亮起了火光,这是楚王听到了江面上的奇怪声音,率领大景水师,赶来查看。

    桓易知道一定是出了十分紧急的状况。骑马踏入江水之中,对着江总的火光大喊:“楚王殿下!楚王殿下!”

    江中的战船有士兵大声回应:“长江上有暗索。桓将军马上调动军马到岸边!”

    “暗索!”苏浚听了,几乎要跌下马来,“从哪里来的暗索?”

    一百六十二根冰蚕丝在被铁球牵引到了江南的江心,并排横跨长江,冰蚕丝索遇水,立即膨胀,形成了一个十七丈宽的浮桥。
    江北的沙亭军立即将无数的木板铺上冰蚕丝索,由于木板早已经切割整齐,在木板边缘留下了孔洞,用绳索捆绑在冰蚕丝索上,牢牢固定。

    片刻之间,木板浮桥就已经铺展了一百丈远。

    楚王的水师发现了江面上的暗索,善水的士兵,口衔匕首利刃跳入江水,摸索到了冰蚕丝索后,用匕首切割冰蚕丝索。

    冰蚕丝索遇水之后不仅膨胀,并且坚硬非常,无法用匕首割断。

    楚王的水师战船在浓雾中陆续靠近,可是依然对坚固无比的冰蚕丝无计可施。楚王水师,随即放弃割裂冰蚕丝索,而是调转船头,向着江北而去,不过在黑夜和浓雾中,楚王的水师,调动混乱,两个时辰之后,楚王水师形成阵型,沙亭军的木板浮桥,已经铺设到了江心。

    浓雾中,水师在战船上用长矛刺向铺设浮桥的沙亭军,沙亭军分工明确,铺设木板的士兵后背上顶着盾牌,运送木板的士兵在铺设好的浮桥上迅速来回输送木材。

    楚王水师的士兵跳上浮桥,而沙亭军的骑兵早有准备,用长矛将水师士兵逼下浮桥。

    岸上的大景禁卫,听见江面上厮杀一片,却无法支援。苏浚与桓易两人都焦急如焚。仓皇中,桓易想起了徐无鬼,立即下令召见徐无鬼,不待发布军令,徐无鬼已经来到了岸边。

    桓易立即询问徐无鬼:“楚王殿下的战船正在江心与赵军交战,不知道赵军从哪里来的战船渡江?”
    苏浚说道:“水师叫喊,说江上有暗索,这暗索是从何而来?”

    徐无鬼看着浓雾弥漫的江面,以及士兵交战的呼喝厮杀惨叫声。长叹一口气,说道:“桓易将军说的没错,妫赵从发兵初始,就没有想过要与大景在长江上水战,他们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架桥。这个兵法,倒是与当年的梁无疾风格别无二致。现在妫赵铁锁横江,铺设木板,就是要在江面上快速的修建一个飞练桥。妫赵的陆战天下无双,当他们的大军通过这个飞练桥之后,大景的军队绝无抵挡的可能。”

    桓易立即想到一个人,对着徐无鬼说:“听说张魁手下,有一个叫郦怀的九龙宗术士,能够驱使蛟龙,徐先生和北府军上次脱困,击溃赵军,就仰仗了郦怀的手段。”

    徐无鬼苦笑着说道:“郦怀九龙宗的水术,需要饲养的蛟龙引发,长江水势浩荡,岂是旦夕之间就能重复驱使。”

    苏浚恨恨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在前几日驱使蛟龙。”

    徐无鬼听了,脸色尴尬,桓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两军交战,局势瞬息万变,那里是张魁和郦怀能够预知。”


    “天亮之前,”徐无鬼说道:“飞练桥必定会架设完毕,江心洲与南岸之间水浅,楚王的战船无法进入此段水域,当妫赵的大军在江心洲上主营扎寨,建康就危险了,可惜现在李冰无法到达建康,无法开启建康九龙天一水法,无法与妫赵一决高下。”

    “桓绾呢?”苏浚焦急问道,“既然他已经预测到妫赵军队会在江面上架桥,为什么现在不用他征调的船只烧毁浮桥?”

    “桓绾贪功冒进,并且他计谋无算,”徐无鬼说道,“两位大人,不用焦虑,这一场建康之战的局面,可能就在桓绾一念之间而扭转。”


    时间飞逝而过,夜晚很快就过去,凌晨时分,初升的阳光照射,江面上的浓雾渐渐散去之后,妫赵的飞练桥已经全部假设完毕。

    楚王的战舰无法阻拦,沙亭军假设浮桥的速度,比徐无鬼预想的更加快速。妫赵军队有条不紊的从飞练桥上通过,全部踏上了建康之北的江心洲。

    江心洲距离南岸只有不足二十丈的距离。已经兵临城下。

    楚王的战船无法抵挡赵军架桥,只好回撤到了玄武湖,拱卫皇宫。

    苏浚和桓易,调集所有建康禁卫,在南岸严阵以待。三十九年之后,大景的天下再次被逼迫到绝境。
    清晨天亮,太阳初升,浓雾散尽,只有江面上淡淡飘浮些许的薄烟。宽阔的飞练桥横亘在长江之上。妫赵的军队,以沙亭军为前锋,策马来回奔跑在飞练桥上,投石机和粮草车在源源不断的从江北岸运送到江心洲。

    苏浚和桓易在站立在南岸江边,看着妫赵大军在皇帝妫樽的率领之下,尽数通过了飞练桥,到了南岸的江心洲上安营扎寨。

    苏浚和桓易两人,脸色煞白,看着妫赵大军距离南岸不到二十丈。身后的黄旗招展,桓易轻声对苏浚说:“圣上来了。”
    苏浚和桓易下马,恭候圣上。圣上从御驾上走下来,苏浚说道:“敌军就在眼前,圣上贵体,实在是不该来涉险。”
    圣上没有回答,慢慢的走到了江岸,看着近在咫尺的妫赵大军。
    苏浚和桓易虽然担忧圣上的安危,但是也知道妫赵大军刚刚踏上江心洲,无法驱动投石机,也无法列阵放出弩箭。于是只是安排士兵,跟随在圣上身后,保护圣上的周全。

    虞让走到苏浚和桓易身旁,压低声音说:“圣上执意到移驾到江边,查看军情,我与楚王殿下都无法阻拦。”

    “赵军暂时无法发起进攻,”桓易说道,“圣上不会有危险。”
    三人看着圣上的背影,圣上就静立在岸边,脚下摆江滩的泥水浸湿也毫不在意。不知道圣上在想些什么。

    江心洲的赵军也突然分开,对面升起了妫赵皇帝的大旗。
    大景的皇帝和妫赵的皇帝隔着二十丈的江面,相互对视。

    无论是江心洲还是南岸,所有人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圣上和妫樽就这么安静的对视了良久。

    圣上转身,走回御驾边,轻声的对苏浚和桓易说:“江心洲地势险恶,江水随时会上涨,赵军身处险地,一定会马上进攻,建康的安危,一切都仰仗二位将军了。”


    圣上登上御驾回宫,白马刚刚踏出了几步,江心洲上的响起了鼓声,似乎是妫樽为圣上而奏,但是韵律威严,杀意弥漫,圣上御驾仍旧是慢慢的远去,似乎并没有听到。

    圣上出现的时候,徐无鬼一直站立在士兵之中,当圣上离开后,徐无鬼走到了苏浚的身边,指着江心的飞练桥说:“圣上没有看错,赵军要开始进攻了。”

    苏浚和桓易看向飞练桥,立即明白,飞练桥上正在运送高大的投石机,桓易仔细数了数,已经有一百多台投石机在飞练桥上缓慢移动,第一台已经到达了江心,一百多台投石机从江心一直延续到北岸,仍旧连绵不绝。投石机十分的沉重,看来是携带了数量不少的巨石,而且这些较一般的投石机更加的庞大。飞练桥陷入了水中,投石机的轮毂似乎在水面上行走。


    “当这些投石机到达江心洲,”桓易说,“他们就会用投石机开始发动攻击,击溃我们的阵型,掩护他们的骑兵和步兵渡江,二十丈……阻拦不了他们了。”

    苏浚忧虑的说:“赵军踏上南岸,我们无法抵挡,就只能保护圣上离开建康。”

    “离开建康之后,还能去那里?”徐无鬼说,“没有退路了,难道跟前朝泰殆帝一样,流亡海上?曹阿知已经东渡到了矮国,我们连海上都无处可去。”

    “如果能把这些飞火珠投石机尽数击沉就好了。”苏浚叹口气,“可是我们的投石机那里敌得过飞火珠呢?”

    “桓将军,”徐无鬼说道,“已经有人料敌先机,盯上这些飞火珠投石机了。”

    “谁?”桓易问徐无鬼,“他在那里,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贵公子,”徐无鬼笑起来,“他说过,可惜他年幼,你们都不肯相信他。”

    “竟然让他侥幸说中了。”桓易叹气,“可惜晚了。”

    “不,”徐无鬼说道,“并不晚,桓易将军,忍隐了一夜,没有攻击飞练桥,就为等着这一刻。”

    徐无鬼刚说完,苏浚指着长江的上游,大声说道:“大景的战船!”

    徐无鬼看着桓易,微笑道:“桓将军,大景的江山,看来以后就要依靠你们桓氏了。”

    桓绾和苏浚看着长江上百十来艘战船,并非是楚王和九江王率领的大景水师,而是张魁从海上而来的小型战船,和桓绾在前两日征召的民间船只。其中民间的渔船有七十多艘,都是这几日桓绾在民间征集而来。
    每一艘船只都堆积着满满的薪柴,从长江的上游急速而下。

    当年周瑜赤壁之战,一把火烧了魏泰高祖曹操的连船,大胜曹军。看来桓绾熟读兵法和史书,早就有了计策,知道如何将赵军最倚重的飞火珠投石机剪灭。

    飞练桥上的沙亭军看到了上游飞速而下的战船,立即知道了危险,立即将投石停顿下来,调转方向,攻击桓绾的率领的战船。
    可是桓绾征召的张魁战船都是小船,在江面上移动快速,飞火珠投石机在江面上立足不稳,也无法发挥在落足在陆地上的精准威力。
    飞火珠投石机的石头不断的落入到战船之间的江水上,极少数击中了战船。

    当桓绾的战船距离到飞练桥不到二十丈的时候,飞火珠投石机已经无能为力。飞练桥上的飞火珠投石机头尾飞快的移动,尾部的投石机有十几台撤回北岸,而前方的投石机飞速朝着江心洲进发。

    苏浚看着战船,嘴里焦急的念叨“点火!点火!”

    徐无鬼看着战船距离飞练桥只有十丈的时候,点头说道:“开始了。”

    上游后方的几艘战船,飞出了数百支火矢,点燃了堆满薪柴的战船,每一艘战船都冒出了冲天的火焰,然后依次撞向飞练桥。

    飞练桥的冰蚕丝并不惧火,但是飞火珠投石机都是木材所造。战船撞到了飞练桥后,火焰迸射,瞬间覆盖了几十台飞火珠投石机。

    整个江面上,顺着飞练桥,长长的一线,全部火起。

    沙亭军无法保护周全,只能在火海中,涉水奔向江心洲。

    江心洲上的妫赵军队,阵型微微慌乱,他们进攻建康的法宝,现在被桓绾一举焚毁。

    站立在南岸江边的大景士兵,看到了这个场面,全部齐声呼喊:“桓将军!飞将军!”
    建康的皇宫内,虞让跌跌撞撞的跑到丹室前,中官通报后,虞让进入到丹室内。看到圣上盘膝坐在蒲团上,满头白发的曹猛躬身站立在圣上身边。曹猛已经老到了无法侍奉圣上,丹室圣上对这个先帝的老近侍十分的亲近。

    “圣上!”虞让兴奋的禀告,“妫赵渡江的投石机,在江面上,尽数被烧毁。”

    圣上睁开眼睛,“知道了。”

    “苏将军这次立了大功。”虞让说道,“逆赵的军队没有了飞火珠投石机,现在困在江心洲上,进退两难。”

    “是桓绾的功劳吧。”圣上说道,“前几日,他征调了张魁的战船,并且在民间征收木材和清油。”

    “圣上明察,”虞让回答,“桓绾桓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

    “干宝回来了吗?”圣上问道。
    “干长侍还没有消息。”虞让说道,“应该到了逆赵的干阙处。”

    “干阙是不会被干宝说服投奔大景的。”圣上轻声的说,“沙亭军对逆赵早已经死心塌地。”

    虞让说道:“如此说来,干宝必定是无功而返了。”

    “不。”圣上说,“干宝虽然做不到让干阙投奔大景,但是逆赵却会因为他而大乱。”

    虞让看着胸有成竹的圣上,内心明白,干宝并非是一意孤行去往沙亭军干阙处,而是圣上的安排,只是圣上不愿意承认这点而已。

    圣上不是一个整天炼丹修仙的庸君,他也在谋划天下的布局。虞让想到这里,看着圣上的面容,突然发现,圣上与四十年前的景宣帝,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飞练桥上一片火海,大景的船只仍旧在桥上燃烧,飞火珠投石机也陷入在火海中。干阙站立在飞练桥长江北岸的尽头,看见只有三十一台飞火珠投石机,勉强撤回了江岸。

    干宝在干阙身旁说道:“没有了飞火珠,赵军还能从江心洲渡江而过吗?”
    干阙说道:“能,只是……强行渡过二十丈的江面,折损会远远超过预想。”

    “沙亭军作为前锋军,”干宝说道,“会全部折损在这一场渡江之役中,从此后就没有沙亭军了。”

    “大景也没有了。”干阙说道,“沙亭军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妫樽就是这么想的。”干宝说道,“我知道你与妫樽和妫鉴兄弟情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妫樽把你当做胞弟,但是沙亭军……却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

    干阙沉默不语。

    “妫樽要的是你这个兄弟,”干宝继续说道,“却不想要天下最强的沙亭军。”

    “大哥对我情深义重,”干阙说道,“我不能另起异心,叔叔,今天说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我也是沙亭族人,”干宝说道,“别忘了,我们沙亭族人当年从沙海一路坎坷,走到了今日。”


    干阙犹豫,“难不成我带着沙亭军投奔大景?大景的皇帝,我看也没有什么好心,只是惧怕我大赵的强盛,想苟延残喘而已。”

    “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干宝压低声音,“妫樽待你如亲兄弟,但是如果妫樽驾崩之后……”

    “叔叔!你到底要说什么?”干阙大惊,“难道大景有刺客混入了赵军大营?”

    “大景的皇帝,与天下的道家已经决裂,张魁和徐无鬼不计前嫌,也难以恢复当年道家与大景皇帝之间的忠诚。”干宝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妫樽已经命不久矣。”


    干阙正色说:“如果大景使用卑劣手段加害大哥,我与妫鉴,一定会将吴地化为焦土。”

    干宝摇头,“妫樽命数已定,圣上知道,远在凉州的秃发腾单于也知道。”

    干阙猛然醒悟,“秃发腾是当年安灵台梁显之的后代,而大景皇帝其实也是道家门人,他知道一些什么?”

    “你知道的。”干宝说,“你见过的。”

    “我现在就去把那个锦盒给烧了。”干阙厉声说,“是不是就是那个为祸人间的东西?”

    “你做不到。”干宝说,“你好自为之吧。记住,一定要维护沙亭军,不要让他们无谓死伤。”

    “即便是没后飞火珠投石机,”干阙说道,“我们两日后也要渡江进攻南岸,叔叔说的太迟了。”

    “你们进攻不了的。”干宝说,“而且你们马上要退兵。”

    “这话又怎讲?”干阙问。

    干宝说道:“有人埋下的祸根,现在要报应在妫赵的身上了。”


    干宝说完,干阙正待要追问。
    仲云突然骑马赶到,对着干阙说:“将军,大事不好了。”

    干阙立即警觉,询问仲云,“什么事?”

    “瘟疫!”仲云说,“一个时辰之前,所有的军士,都同时染上了瘟疫!”

    “那里有这么快的瘟疫?”干阙大惊,眼看仲云从马上摔下来,马匹嘶鸣两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干阙走到军马旁,看见军马的身体上,显现出一片黑色的皮肤,正在腐烂。

    仲云也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干阙看见仲云的下巴下方的脖子上,也显露出了黑色的死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干宝提醒干阙,“来了。”

    干阙抬头,看见头顶天空中,一股黑色的云雾,在缓慢的移动,从长江的北岸,一直蔓延到江心,然后朝着江南而去。

    “是大景散播了瘟疫?”干阙看向干宝。
    干宝摇头,“长江南北,都将被瘟疫肆虐,大景的军民也不能幸免。”

    “那瘟疫来自何处?”干阙突然咳嗽起来,立即意识到什么,举起手腕,看见自己的掌心,已经呈现了黑色的死斑,这才发现,自己闻到的恶臭,就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

    “仙山门人,”干宝说道,“是不能死于凡人之手。少都符的怨气,就是这瘟疫的源头。”

    “大景的皇帝早就知道!”干阙看着江北岸的士兵都被笼罩在黑雾之下,军马纷纷倒毙,嘶鸣不断。所有军士都承受不起盔甲的重量,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刃都掉落在地上,随即都口吐白色的粘液。

    干阙看着干宝,“大景的皇帝早就知道了?对,他一定知道,少都符和他,都是冢虎,冢虎死后,会化为瘟疫。大景的皇帝得知了少都符死在寿春,就知道会有今日。”

    干宝揭开自己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了一连串的恶疮,和黑色的死斑,“我发现瘟疫已经在建康蔓延,已经蔓延到了皇宫,因此渡江来找你。”

    “你有办法祛除瘟疫?”干阙惊惶的说,“大景的皇帝一定知道!”

    “没有办法,”干宝说,“少都符的怨气,无人可以消解。”

    干阙看着身边,长江两岸都是淡若无物的黑烟在弥漫,少都符化身为瘟疫,无处不在。

    一个人蹒跚的走到了干阙身前,正是谢衔。

    谢衔口吐鲜血,对着干阙说道:“干将军,救我。”

    “怎么救?”干阙大吼,“这一切都是你所为,如今去连累了所有人。”

    谢衔浑身剧烈抖动,身体每一寸都如同烈焰烧灼,痛苦中把衣裳撕扯,露出了上身。

    干阙和干宝看见,谢衔肚脐下方的丹田、背后的命门、以及胸口的膻中三个穴道都显出了碗口大小的创伤,黑色的腐肉,溃烂掉落,脓血弥漫,蛆虫蠕动。

    谢衔低头看着自己的脓疮,大声哭嚎起来,“少先生的报应来了。”
    建康皇宫丹室内,圣上看着奄奄一息的曹猛,正在努力的呼吸,苍老的曹猛,胸口内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风箱,每一次呼吸,喉咙就发出轻微的嘶声。

    曹猛的左颊有一个黑色的疔疮,鹅蛋大小,已经溃破。丹室里一片静寂,两个道童隔着曹猛远远的,用衣袖捂住口鼻。

    曹猛睁开眼睛,口中轻声的说道:“圣上……”
    圣上盘膝坐在曹猛身边,“我在。”

    “瘟疫蔓延到建康了吗?”
    圣上点头。

    “死了多少人?”
    “士兵病死三成,居民过半。”圣上的声音低沉。

    “鬼治来了。”曹猛说道,“我也不能再陪伴陛下了。”

    “这么多年,你也累了。”圣上说,“你去吧。”

    “谢圣上,”曹猛咳嗽两声,“今后圣上就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圣上长叹一声,伸出手,将曹猛已经凝固的眼睛拂上眼皮。
    圣上站起来,向两个道童挥手,道童无法违抗圣御,抬起曹猛的头脚,搬出丹室之外。

    丹室外,一辆牛车停放在玄武湖外,宫人陆陆续续的把宫内宫女和太监的身体,搬放到牛车上。

    牛车堆满了尸体后,一个年老的中官抽打老牛,牛车缓缓的驶出宫门,在建康城内的石板路上行走。

    建康城内,一片死寂,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堆放着病死的尸体,几个少儿蹲在死去父母的身边,不知道家人已故,仍旧玩耍。

    牛车驶出建康城外,无数的居民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朝着乡野而去。长长的逃难队伍上方,笼罩着一片黑云,行进的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被家人抛弃在路边。

    牛车经过一个术士的身边,被术士拦住。驾驶牛车的中官认识,这是中曲山的凤雏先生徐无鬼。

    徐无鬼看见了曹猛的尸体,摆摆手,让牛车通过,询问中官,“这些宫人的尸身,将埋在那里?”

    中官拱手回答:“虞公有令,所有的瘟疫而死的尸体,都抛进长江。”

    徐无鬼叹口气,“与妫赵一样,都把尸体抛入江水,嗨,瘟疫进入了江水,下游的居民饮水,也是大难临头。”

    中官冷漠的说道:“虞公在找先生入宫,先生赶紧去吧。”

    徐无鬼说道:“我本就是要去宫中,见见圣上,有些事情,该做个了断。”

    中官驱赶老牛,徐无鬼看见中官的手臂上也已经显露出了黑斑,看来是要和牛车上的尸体一起投入长江。

    徐无鬼不忍再看,朝着皇宫走去。

    徐无鬼走进皇宫,侍卫也无心询问,任由徐无鬼走到了丹室之外。虞让、苏浚与桓易桓绾也已经来到了丹室门口。

    徐无鬼与众人对视,虞让哼了一声,“都说四大仙山门人下山,是匡扶大景,拯救百姓于水火,可是自从仙山门人下山以来,天下大乱,如今这瘟疫,看来也与四象门人脱不了干系。”

    桓易说道:“虞公为何要说出这种话来,徐先生带着北府军从寿春一路颠簸,千辛万苦到了建康,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当年洛阳之战,也是四大仙山门人的功劳,否则在三十九年前,大景就已经分崩离析。”

    又一个人蹒跚走来,踉踉跄跄,众人看去,是干宝。
    干宝招呼众人,“事已如此,大家进去,看圣上有何安排吧。”

    苏浚走到桓绾身边,轻声问桓绾,“守卫大景的军士,水师与水师已经病死过半,可是桓将军你手下的北府军却没有一个人染上瘟疫,可有此事?”

    “不错。”桓绾说道,“我也对此事不解,但是我军中的北府军士兵说,他们见到了冢虎少都符先生显灵,让他们身披艾草,用石灰铺满营地。北府军士兵都说,这是少都符先生给他们留下的记号,看到了石灰和艾草,就放过他们性命。”

    “荒谬!”虞公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妖言惑众。瘟疫的来源,我看跟徐先生有关。”

    干宝虚弱的挥手,“诸位大人不要在争论了,我们面见圣上,共同商讨吧。”

    众人无话陆续走入丹室。向圣上跪拜。

    圣上眼光一一掠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徐无鬼的身上。

    徐无鬼冷眼看着圣上,轻声说道:“我看见曹猛大人的尸身也已经送出了宫外,知道圣上身份的人,又少了一个。”

    众人听了徐无鬼突然胡言乱语起来,都不禁大奇。

    圣上看着徐无鬼慢慢摇头,徐无鬼低头,不再言语。

    虞让禀告圣上,“楚王也已经身染瘟疫,时日不多了,楚王殿下不愿意下船。”

    “让张魁率领大景水师吧。”圣上叹口气说,“大景的水师,需要一个熟悉水战的将领来统领。瘟疫之后,逆赵就会再次攻打建康。”

    苏浚禀告圣上,“逆赵在江心洲的士兵,已经陆续从飞练桥撤回北岸,军探来报,逆赵的大军也已经大半染病,开始朝着寿春撤回。”

    圣上看向干宝,“苏将军的情报准确吗?”

    干宝拱手,“干阙的沙亭军还在江北镇守,不过妫樽的率领赵军的主力,从昨日开始,已经缓慢撤回寿春。”

    “没想到这一场建康之战,竟然是少都符胜了。”圣上苦笑起来。

    虞让抢上一步,跪在圣上面前,“奏请陛下,将徐无鬼治罪,臣以为,如今的瘟疫,皆为四象神山门人而起。”

    “少都符死后,化身为瘟疫,”圣上说道,“已经有多人看见少都符的怨灵在建康游荡,这一点与徐先生有何关系。”

    “少都符的两个岩虺,一个蛈母,就是散播瘟疫的源头,”虞让厉声说道,“而这三个妖物,被徐无鬼引入了建康。不立即斩杀妖物,将徐无鬼治罪,该如何向百姓交代。”


    “少都符散瘟,是朕的罪过。”圣上说道,“如今大景和逆赵都被瘟疫肆虐,双方都无力作战,虞公暂时去安抚百姓,处理疫情吧。”

    虞让叩首,“臣遵旨。”

    圣上看了看众人,“桓绾的北府军没有染病,看来是有驱病邪的方子。”

    桓绾说道:“北府军没有背叛少都符先生,因此瘟疫绕过了他们。”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尴尬不已。

    圣上看着桓绾,“是你收揽了北府军?”

    “正是末将。”桓绾昂首说道。

    “好手段。”圣上说,“看来日后大景的生死,就在你的手中。”

    桓易听了,立即拉着桓绾跪下,“圣上,我父子忠心无二,请圣上绕过我们桓氏一族。”

    “两位桓将军起来。”圣上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干宝和徐先生留下。”

    众人看了看干宝和徐无鬼,狐疑的离开。

    丹室里只剩下圣上和徐无鬼、干宝。

    徐无鬼轻声对圣上说,“师伯,你可预知今日吗?”

    师乙摇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徐无鬼大声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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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6 23:03:51  更:2021-07-26 23: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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