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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落枫观:鬼镇》——陈景元初出茅庐[第12页]

作者:蓝渐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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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黑夜(5)
    “你怎么了?”刘瞎子问道。
    “我没有这种想法。”曲游拓的脸涨得通红,急忙为自己辩解道:“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刘瞎子微微一笑,开口说说道:“世界上的事,本没有对错,只有得失,这件事,做成了就是朱元璋,做不成就是陈友谅。我只是有一件事想问明白。”
    “问明白什么?”曲游拓追问道。
    “这个狐女本是曲游苫身边的侍卫,你们两个混在一起,你对她做了什么样的承诺?”刘瞎子翻着白眼,面对曲秋含说道。
    “他做了大头目,我便是头目夫人。”曲秋含含情脉脉地望向曲游拓。
    “成了做夫人,不成变狐皮大衣。”一旁的花一村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得欠我一屁股债的话是真是假,就像你不知道曲游拓对你的承诺是真是假一个道理。”
    “等一等,等一等。”曲游拓打断众人的话,开口说道:“我觉得,你们可能误会我了。”
    “怎么个误会?”刘瞎子问道。
    “我对大头目没有非分之想。”曲游拓辩解道:“或者说,我并不想给我的父亲,惹出什么事端。”
    刘瞎子笑道:“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你是在问,如何付出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吗?”
    曲游拓听了瞎子的话,忽然间有种感觉,自己站在他面前,好像没穿衣服似的——什么都被他看穿了。
    “你爹爹怎么看这件事?”刘瞎子问道。
    “爹爹说,这件事,前景并未明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一个词。”曲游拓说道:“隔岸观火。”
    “你的爹爹的话,倒是没错。”刘瞎子说道:“即便是那个曲游苫没有子嗣,目前,他身处壮年,手下一大批的铁杆,仍然是胭脂林最有实力的狐妖,你在这个时候,去与他硬碰硬,没有好结果。这是其一。”
    “如此说来,还有其二?”曲游拓追问道。
    “其二,一旦曲游苫没办法生育的消息坐实了,会有一大堆的实力派暗中操作。”刘瞎子说道:“当年,吕不韦将怀有身孕的赵姬送给赢异人。于是,两千年来坊间一直有嬴政是吕不韦私生子的传闻。这个时候,胭脂林中可能已经有人将肚子里怀了娃娃的狐女送给你们大头目了。这个时候,也有人开始与祝氏暗中勾结,算计你们大头目的生死。”
    “前辈对胭脂林局势的预测,真是精准。”曲游拓感慨道:“曲氏大长老前几日真的给大头目送去一个美人,早不送去,晚不送去,偏偏这个时候,真是让人起疑。我们留在胭脂林的密探禀报说,这几日,曲氏二长老在派人与祝氏秘密地联系。”
    “因此,三长老的儿子担心了。”刘瞎子淡淡地说道:“担心大长老与二长老,他们两个若是成功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白白错过了。”
    “血统这个东西,生下来就是注定的。”曲游拓一脸纠结地说道:“从前的时候,从没动过当大头目的心思,现在,忽然间传出这么一个消息,实不相瞒,我激动得一整夜没有合眼。我去找爹爹,爹爹告诉我,要忍耐,要静观其变。我真的坐不住了。我想请曲游苫来寿安堂赴宴,在酒席宴上,干掉他,取而代之。”
    “你有干掉他的实力吗?”刘瞎子冷笑着说道。
    “胭脂林内,敢对曲游苫动手的狐兵寥寥无几,即便有,也不能保证一击毙命。因此,我要从外界寻找帮手。”曲游拓咬咬牙,说道:“听曲秋含说,前辈有一个人单挑我爹爹与我大师伯的实力。这一次,我来这里,想问一问前辈,给你多少钱,你才能出手,替我刺杀了曲游苫。”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一大沓的银票,足有上千两之多,一股脑儿地送到了刘瞎子的面前。
    第二十九章:黑夜(6)
    刘瞎子闭着眼,闻着银票特有的墨香味,一脸的陶醉。他不理曲游拓,却转头对花一村说道:“花狐狸,你喜欢钓鱼吗?”
    “不喜欢,这个事情太残忍了!”花一村虽然不知刘瞎子说这个话的用意,但是仍然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鱼儿呆在水里,眼中只看到美味的蚯蚓,却看不到蚯蚓背后的鱼钩。一口吐下去,可就是身不由己,生死由天了。”
    刘瞎子点了点头,对花一村的配合十分满意,开口说道:“收下这沓银票,我的结局就注定了,只有一个字——死。”
    曲游拓听闻此言,拿银票的手又缩了回去,略带讥讽地说道:“前辈对自己的功夫不自信,自认没有杀死曲游苫的实力?”
    “这个差事,是个死局,能不能杀死曲游苫,我的结局都是死。”刘瞎子说道。
    “前辈以为,我会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吗?”曲游拓问道。
    “我且问你。”刘瞎子说道:“譬如说,我杀了曲游苫。曲氏的大长老,二长老,还有你的爹爹曲阳,这些人会轻易放过我吗?”
    “你……你可以远走高飞啊!”曲游拓说道:“拿着这些银票,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度晚年,不好吗?”
    “我不接这个活儿,现在也是在安度晚年。”刘瞎子问道:“少堂主,我且问你,我杀了曲游苫,曲氏的几位长老对你说,你替大头目报仇雪恨,我们便认可你做大头目。你会怎么做?”
    “我……”曲游拓陷入了沉思,许久才说:“你藏起来,我找不到你,自然没办法奈何你。”
    “你不寻我,曲氏的几位长老派人寻我,捉到了我,对我严刑拷打,我耐不过,供认你是幕后主使。”刘瞎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该怎么办?”
    “我……”曲游拓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刺杀曲游苫之前,你会将我奉为神明。”刘瞎子淡淡地说道:“刺杀曲游苫之后,你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我早点死。”
    “我……我……我……”曲游拓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
    “年轻人,听我一言。”刘瞎子缓缓地说道:“你爹爹的策略是正确的,现在的曲游苫,在胭脂林根基深厚,不是一般人能够撼动的,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表现出十成十的忠诚,帮助他干掉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这才是正道。”
    曲游拓讨个没趣,一脸的泄气,将银票揣回怀中,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景元,此时走到曲游拓的身边,安抚道:“前辈是见个大场面的人,他老人家的话,句句在理,你一定要谨慎思考。”说着,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哎呦!”曲游拓好似被马蜂蛰过一般,一把推开陈景元的手,捂着肩膀,痛得呲牙咧嘴。
    “怎么了?”陈景元关切地问道。
    曲游拓不语,轻手轻脚地脱掉了外衣,露出身上那个面目狰狞的人脸疮。
    陈景元不看还好,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咂舌道:“我记得,从前见你身上的人脸疮,没这么大。而且,我记得,从前的人脸疮,好像是闭着眼的,为何到了此时,人脸疮怎么睁开了眼睛?”
    “嘿嘿!”曲游拓干笑两声,开口问道:“师兄,你多久没去寇家庄了?”
    陈景元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应该有大半年了吧。这段时间,琐事缠身。把那个叶不念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嘿嘿。”曲游拓又是两声干笑,不冷不热地说道:“师兄可以不想叶不念的事情,我的身上背着一个鬼脸疮,却不能不关注他。师兄,今天晚上有空吗?陪我去寇家庄走一趟,如何?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是吗?”陈景元好奇地问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变了模样?”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曲游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恐惧。
    当天晚上,陈景元换好夜行衣,随着曲游拓来了寇家庄的地界,刚刚来到村口,陈景元抬头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村子上空乌云密布,妖气冲天。乡间小路的两旁,水沟里到处是死尸与白骨,树上吊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乌鸦的数量多如牛毛,落在一具具的尸体上,撕咬着尸肉。
    陈景元颤抖着声音说道:“这……这……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三十章:先生(1)
    曲游拓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才半年多的时间,这个地方的变化大不大?”
    “这是叶不念的手笔吗?”陈景元问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曲游拓淡淡地说道。
    “他……是怎么做到的?”陈景元感慨道。
    “这有什么困难的。”曲游拓说道:“第一,释放每个人心底最邪恶的欲望。第二,追求绝对的公平。”
    “……”陈景元一时无语。
    他们两个悄悄地进了寇家庄,只见村子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穿着白袍子的村民,他们手里举着火把,向村子中心的高台走去。曲游拓打晕了两个村民,抢了两件袍子,与陈景元穿在身上,混在人群中,来到村子中心。
    高台之上,立在一个白袍客,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秃顶男人。陈景元揉揉眼睛,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颤抖着声音对身边的曲游拓说道:“这个男人,我认识。”
    “是吗?”曲游拓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的私塾先生。”陈景元说道。
    “从前听你说,读书的时候,你没少挨他的戒尺。”曲游拓说道:“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是啊!”陈景元心不在焉地应道:“他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就在此时,高台上的白袍客高声说道:“各位,安静一下。”正是叶不念的声音。
    台下的喧哗之声渐渐变小,最终变得一片寂静。
    叶不念对着台下说道:“昨日,谁向我陈述冤情。上台来说。”
    “是我。”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从台下走了上来,立在叶不念的身前。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叶不念问道。
    “汤四毛。”少年答道。
    叶不念跳起大拇指,随口称赞道:“好名字。汤四毛,我且问你,你要状告得这个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不要害怕,当众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
    汤四毛抹了一把嘴角的鼻涕,指着五花大绑之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狗贼是我的私塾先生,他瞧不起我,他好几次当众羞辱我。”
    “他是怎么羞辱你的?”叶不念问道。
    汤四毛恶狠狠地说道:“有一次,他给我们讲《论语》,我听得无聊,就跟身边的刘二狗聊天,没说几句,他便将一个纸团丢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我的脑门之上,当时的我,有些狼狈,全私塾的同窗都哈哈大笑起来。会长,你评评理,两个人同时堂上讲话,他为啥只丢我,不丢刘二狗。”
    叶不念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情,还在后面。”汤四毛指着私塾先生说道:“这个狗贼,用纸团丢我也就罢了,他还当众指责我。”
    “他是如何指责的?”叶不念问道。
    汤四毛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个狗贼,高高在上,开口问刘二狗:刘二狗,你爹爹是做什么的?
    刘二狗应道:先生,我爹爹是放羊的。
    这个狗贼又问我:汤四毛,你爹爹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爹爹是砍柴的。
    这个狗贼听了之后,沉着脸对我说道:汤四毛,你懂不懂事,你爹爹辛辛苦苦地砍柴,供你读书,你可对得起他?
    我不服气,直接怼回去,刘二狗也说话,你为何只说我一个人?
    你猜这个狗贼说什么,他说,汤四毛,你就是个糊涂蛋,你拿着柴刀,刘二狗赶着羊群,两个人同时上山,你们都不干活,凑在一处聊天,一天下来,他的羊群吃饱了,你的柴打了多少?
    之后,这个狗贼不由得我分辨,直接把我赶到院子里去罚站了。会长,你评评理,他凭什么瞧不起砍柴的,是不是刘二狗家给他私下送了羊肉,这才对刘二狗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不念听罢,点了点头,转回身,对准私塾先生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跤,啐了一口,骂道:“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眼,砍柴的也好,放羊的也罢,都是凭力气吃饭,你凭什么根据自己的喜好,分出三六九等来?”
    那私塾先生跪在地上,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汤四毛接着说道:“后来,还有一次,我早晨吃了许多的豆子饭,上课的时候,忍不住放了一个屁。坐在我附近的周济捂着鼻子,用墨块丢我。我很生气,便用墨块丢回去。一来二去,又被这个狗贼发现了,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汤四毛,你可知礼义廉耻?别的同窗都在认真读书,你为何用墨块丢周济,你自己不读书,还要打扰别人读书吗?
    我辩解道:先生,他先用墨块丢我的。
    周济说道:先生,他放了好几个屁,太臭了,熏得我头昏脑涨。都没办法读书了。
    周济的话一说完,全班的同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狗贼指着周济的鼻子,开口说道:你给你爹争口气,就算你爹有本事,你如此的不堪,万贯家财也有败光的时候。
    之后,他又指着我的鼻子说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爹爹是打柴的,你将来也要随着你爹爹去打柴,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周济丢你,你就丢他。他老子跑漕帮的,一年赚上百两银子,你爹一辈子赚的钱,也不如他爹一年赚得钱多。他荒废光阴,你也荒废光阴,不如别读书了,给你老子省些钱财,明日跟着他上山打柴去吧。”
    “这个人说话如此的刻薄吗?”叶不念怒道。
    “会长,你说气不气?”汤四毛气呼呼地说道:“我犯了错,你责罚我也就是了,为何要带上我的爹爹?这样的私塾先生,该不该一刀杀了?”
    第三十章:先生(2)
    叶不念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慢慢踱到私塾先生的身前,不住地冷笑,他低头瞧那先生,见他面如死灰,低头等死。不似从前的囚徒那样畏惧死亡。
    叶不念的心中有些许的不爽,他抬头瞧瞧天上的月亮,距离天明还要好一段光景。于是,决定再戏耍一番。他一伸手,扯掉了私塾先生嘴上的布条,对他说道:“你这个先生,性子冰冷。别的先生教育自己的学生,都会谨言慎行,你倒好,不但羞辱自己的学生,连学生的父辈一并羞辱。你是何居心?”
    那先生抬起头,望了一眼叶不念,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叶不念用手中的刀,抵在他的脸颊之上,冷笑着说道:“怎么,自知理亏了吧。说不出话来了?”
    “我且问你,对牛弹琴是牛的错吗?”那先生忽然间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叶不念微微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私塾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先生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他抬起头,缓缓地说道:“这个世上,有许多的人才疏学浅,道德败坏,妄为人师。同样的道理,这个世上,有些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圣人也说,有些学生,朽木不可雕也。”
    “死到临头,你还敢如此放肆。”叶不念有些兴奋地说道:“你的意思,汤四毛不配做你的学生吗?”
    “不可教化之徒。”私塾先生咬咬牙说道。
    “既然不可教化,你为何要收他做学生?”叶不念反问道。
    私塾先生说道:“前者,汤四毛的爹爹汤三毛扛着两担柴,提着一口袋野山蘑,来到我的私塾。对我说,他因为不识字,被附近村落的一个员外欺骗,白白给人家干了两个月的苦力,到头来,一文钱的工钱也没拿到。他去告官,那个员外拿出汤三毛按了红手印的契约。县太爷看过契约,判汤三毛败诉。汤三毛由此得出一个教训,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
    当时的我,没有多想,便将汤四毛留下了,但是,只教了一日,我就发现,这个孩子,我是教不会的,短短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十二个字,我教了他几十遍,硬是记不住。
    我要汤三毛把他的儿子领走。汤三毛苦苦地哀求,对我说,只要他的儿子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得懂员外的契约就行。
    我拗不过他爹爹,这才勉强收下了他。”
    一旁的汤四毛听了先生的话,登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狗贼,满口胡说八道。我爹爹每个月付给你一百文钱的学费,你就应该耐心地教我,直到我会了为止。”
    “孩子,你可知道,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件金首饰,一亩田地,一间房屋,都是难得的奢侈品,可能需要辛辛苦苦地劳作多年,才能踮着脚得到。”私塾先生语重心长地说道:“古语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在学堂上见到的每一本书,都是古代先贤一生的思想结晶,是千里难寻的人间奢侈品。你用极短的光阴,获得先贤沉淀几十年的智慧,是何等幸运的一件事。要刻苦,要虔诚,才能有所得。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天资极差,读书又不用功。神仙也教不会你!”
    “你真是胡说八道。”汤四毛怒不可遏,指着私塾先生的鼻子骂道:“那一日,我对《论语》有不明白的地方。去向你请教,你为何不理我?是不是嫌弃我穷?”
    私塾先生答道:“你问我为何不理你?你把书往我的面前一丢,耿着脖子,抖着腿,漫不经心地问我,嘿,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理你?”
    汤四毛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太祖爷都说了,官吏僧道医,工匠娼儒丐。你个臭私塾先生,比娼妓的排名还要低,有什么资格摆谱?”
    私塾先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听说过‘程门立雪’的故事吗?宋朝的杨时去向程颐请教问题,程颐正在睡觉,杨时就立在门外耐心等待。后来天降大雪,等程颐在梦中醒来,发现杨时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已经变成了雪人,大为感动,便将自己的学问倾囊而授。留下一段千古佳话。‘求学’是什么意思?求学不是师长、父母求着你来学习,而是你求着老师给你传道授业解惑。”
    汤四毛啐了一口唾沫,不以为然地说道:“说得天花乱坠,还不是嫌贫爱富。我且问你,每一日,太阳一落山,你便给我们放学,却将李财主的儿子——李斌单独留下,指导他一个人读书,写文章。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李财主一个月多给你二两银子,你这个见钱眼开的狗贼,为了钱,偷偷地给李斌开小灶——这太不公平了。”
    “我且问你。”私塾先生说道:“羊肉与猪肉,哪个昂贵?”
    “当然是羊肉。”汤四毛应道。
    “我再问你。”私塾先生又说:“有人出五百文钱让你上山采蘑菇,还有人出一百文让你上山打柴,你选择哪一个?”
    “当然是选择采蘑菇。”汤四毛不耐烦地说道:“你以为我傻吗?当然是做钱多的那个生意。”
    私塾先生说道:“既然你知道不同货物有不同的价钱,既然你会选择钱多的那个营生,我一个比娼妓还要卑贱的私塾先生,为何不能靠自己的手艺赚些银钱?你去餐馆,二十文钱一碗素面,五十文钱一碗牛肉面,你拿二十文钱能不能买到牛肉面?同样的道理,你交一百文的学费,人家交二两银子的学费,若是两个人学一样的知识,对他是不是不公平?”
    “你……你……你满嘴的歪理!”汤四毛飞起一脚,将私塾先生踢出六尺多远。先生“扑通”一声,摔在高台之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第三十章:先生(3)
    汤四毛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冲过去,对准地上的私塾先生,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抓住他的衣领,反正地打他耳光,私塾先生挨了二十多个嘴巴之后,双颊变得红肿,鲜血顺着嘴角,不住地往下流淌。
    “小兄弟,消消气。”叶不念走到汤四毛的身边,不住地安慰道。
    “气死我了。”汤四毛气喘吁吁地说道:“想起这个狗贼平日里的做派,我便觉得恶心。有钱人的孩子,有不懂的问题请教他,他一脸讨好的笑容,不厌其烦地给人家解答,像我这样穷人家的孩子,遇到不懂的问题,向他请教,这个狗贼,一脸的不耐烦,好似我欠他八吊钱似的。”
    私塾先生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吐出两口鲜血,一颗槽牙,叹了一口气,开口对汤四毛说道:“我的学生,大体上分为三类,一类是像你这样的赤贫家孩子,最是可怜,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读书对于你们来说是镜中花,是水中月。你们先想办法解决温饱问题吧,读书这个事情,强求不得。第二类,是像周济那样的孩子,父辈一夜暴富,日子忽然间就好过了,这一类人初尝金钱带来的快乐,有些飘飘然,子孙后代如果能读书修德,就能避免一夜返贫的悲惨命运。第三类是像李斌那样的孩子,家族已经富足了好几代,家境殷实,谨言慎行,对我这样的私塾先生,极其恭敬,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学而优则仕,大多是从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人分三六九等,每个人的出身不同,起点也是不同的,常言道,贵族要修三世,第一代,要有钱,衣食无忧。第二代,要读书,增长见识,第三代,要修身,厚德载物。”
    “一派胡言。”叶不念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抓住私塾先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你这是妖言或众,你这是蛊或人心。”说罢,举起手中的匕首,对准私塾先生的心窝捅了过去。
    那先生把眼一闭,等待死亡的到来。只听“嚓”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传来金属坠地的声音。
    那先生又把眼睛睁开了,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袍客,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鱼肠剑,一下斩断了叶不念手中的匕首。
    叶不念望着自己手中的半截匕首,微微一愣,又望了望那白袍客手中的鱼肠剑。脸上渐渐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开口说道:“妹夫,许久不见,你怎么有空来我的地盘?”
    那白袍客扯去头上的罩子,丢在地上,正是陈景元。陈景元手握鱼肠剑,一言不发,只是十分警觉地注视着叶不念。他缓缓地退到私塾先生的身边,手起剑落,斩断绳子,压低声音说道:“先生,趴到景元身上来,学生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景元?”私塾先生大吃一惊。
    “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冲出去再说。”陈景元催促道。
    那私塾先生赶忙爬上了陈景元的后背。
    叶不念冷笑一声,开口说道:“陈景元,你疯了吧,你也不瞧一瞧,台下有多少我的信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以为你是常山赵子龙吗?”
    陈景元望了一下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冷笑道:“一群乌合之众,只会冷眼旁观,只会欺凌弱小,遇到危险,一触即溃。”说罢,背着私塾先生纵身跳下了高台。
    陈景元回过头,对台上的叶不念说道:“窝着小小的寇家庄,算什么本事?你敢不敢来追我?”
    叶不念听了陈景元的话,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个瞎子也随你来了?”
    “来没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陈景元冷笑着说道。
    “我才不上你的当。”叶不念立在高台之上,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台下上千的白袍客喊道:“弟兄们,别让这个人活着离开寇家庄,将他乱刃分尸。”
    第三十章:先生(4)
    台下的白袍客听了叶不念的话,纷纷抄起木棒、镰刀之类,将陈景元团团围住。
    陈景元面无惧色,背上背着私塾先生,用一根长布条拴住他的腰,手握鱼肠剑,好一阵厮杀。那些白袍客本是一群乌合之众,原本以为陈景元孤身一人,人单力薄,他们仗着人多,可以轻易打倒。谁知这个人实在是骁勇,手中鱼肠剑是把利刃,眨眼之间,已经砍翻了四五个人。
    一众白袍客见此情形,心中开始权衡利弊,捉住这个人,没什么好处,放走这个人,没什么坏处。于是,他们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嘴里不住地高声吆喝,却离得远远的,无人上前。
    陈景元也不恋战,一路狂奔,眨眼间已经冲杀到村口,眼见着就要冲了出去。
    高台上的叶不念见此情形,气得直跺脚,高声喊道:“谁捉住这个人,重重有赏。”
    众白袍客听闻此言,大喜,手持兵器,又一次冲了上来,将陈景元团团围着。
    这一次,陈景元明显感觉到了压力,此时的白袍客个个凶狠。眨眼之间,陈景元的小腹上已经挨了两脚,肩头上挨了两棒子,有些难以招架,体力也渐渐不支。眼见着就要被俘。
    就在这紧要关头,寇家庄的村子东边忽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几十间民房陷入火海之中。围困陈景元的一众白袍客见此情形,登时变得慌乱,无心恋战,朝着村子东边的方向,飞奔而去,救火保家。
    “干得好。”陈景元大喜,这是他与曲游拓事先预定好的事情,他上台救人,曲游拓跑到村东放火,吸引注意。
    陈景元趁乱,继续向村口奔去。
    台上的叶不念将眼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从高台的一角取来一只硬弓,三只雕翎箭,瞄准陈景元的背影,射出三只雕翎箭,两名附近的白袍客应声倒地,气绝身亡,陈景元却像兔子一般,一溜烟地逃出了寇家庄。气得叶不念将手中硬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陈景元背着私塾先生一路狂奔,丝毫不敢停歇。
    “景元,我真没想到,你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于危难之中。”背上的私塾先生十分感慨地说道:“你读书的时候,我没少惩罚你。”
    陈景元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教不严,师之惰。先生对我严格,那是为景元的前程着想。只是当时的我顽劣愚钝,这才辜负了先生的一片苦心。”
    “唉,我一生传道授业,自以为通透智慧,没想到,末了末了,被自己最不看好的学生,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私塾先生垂泪道:“从前的我,太看中学生的出身与天资,却忽略了最最重要的人品与德行。”
    “天大地大,没人能看透全貌,只是不断提高自己的认知罢了。”陈景元随口说道。
    “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私塾先生无比凄凉地说道:“古人诚不欺我。”说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之后,脖子一歪,气绝身亡。
    陈景元十分的惊诧,放缓脚步,停了下来,解开身上的带子,将背上的私塾先生放了下来,定睛一瞧,却见先生的背上,插着一根黑乎乎的雕翎箭。
    陈景元茫然地立在原地,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两腿一软,瘫软在地,许久爬不起来。
    第三十章:先生(5)
    陈景元将私塾先生的尸体背回了望舒县城,他不知该如何与先生的家人交待这件事情,只好将尸体平放在私塾的大门口,敲了敲门,悄然而去。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再去私塾门口,只见门前的街道上已经搭好了灵棚,先生的老婆带着四个孩子,披麻戴孝跪在草席之上,哭得死去活来。
    灵棚之前,立着一群十多岁的孩童,手里提着书盒,瞧模样,应该是在这里读书的学生。
    五六个学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说着什么。
    陈景元凑到那些孩童的身边,偷听他们的谈话。
    其中一个孩子问身边的伙伴:“李斌,先生没了,你怎么办?”
    那个叫李斌的富家公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先生偏偏在这个时候没了,真是晦气,回去问问我爹爹,去哪里再寻个好学问的先生,替我辅导功课。”说罢,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孩子又问身边的另一个伙伴:“刘二狗,先生死了,你何去何从?回家帮你爹爹放羊吗?”
    那个刘二狗说道:“一会儿,我去找师娘,退半个月的学费,然后找个餐馆,好好吃一顿。混个三五日,再跟我爹爹说这个事。”
    “先生都死了,他的老婆孩子算是孤儿寡母。”那孩子有些鄙视地说道:“你不随份子也就罢了,还想着讨回半个月的学费?你是不是人?”
    刘二狗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我爹爹给他一个月的学费,他只教了我半个月,然后就死了,为何不退学费?周济,你跟我一起吗?退了钱,好好吃一顿。”
    那周济摇摇头,开口说道:“这种丢人的事情,我是没办法做出来的。你自己去吧。”
    “那……你跟你爹爹说先生死的事情吗?”刘二狗问道。
    周济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开口说道:“先不说,我要去茶馆,把《大明英烈》的评书听完之后,再告诉我爹爹,不然的话,他又会给我寻一个新的私塾,烦也烦死了。”
    之后,两个孩子分道扬镳,刘二狗走进灵棚向昔日的师娘讨要学费,周济一蹦一跳地奔向附近的茶馆。
    陈景元立在私塾前,轻轻抚摸长满藓苔的墙壁。一桩桩往事涌上心头。
    自己入学的第一日,先生将一趟崭新的笔墨纸砚送到他的手中,自己伸出右手去接。先生的脸微微一沉,开口说道:“景元,你要记住,长辈送你礼物的时候,你要伸双手去接。然后行礼作为答谢。”
    “我知道了,先生。”陈景元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伸出双手,接过先生手中的礼物,对着先生深施一礼。
    到了今日,陈景元还记得先生当时的表情,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孺子可教也。”
    陈景元刚开始练习写毛笔字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写不好,有些心焦。先生背着手,立在他的身后,看了一阵,用手扶着陈景元的手,一边教他用笔,一边开口说道:“读书写字,一定要平心静气,切不可心浮气躁。景元,你看这六个字,‘玉不琢,不成器’,讲得就是你们这群十多岁的孩童,要想有所成,一定要懂得付出。常言道:没有状元的师父,却有状元的徒弟。先生这辈子,到头来,只是一个小县城的私塾先生,你们却不一样。你们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佛家讲慧根,一个‘根’字,智慧无穷,将来有一日,长成一株小草,还是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全靠你们自己的造化。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刻苦,先生希望你有一日鹏程万里,有一日惠泽苍生。”
    当时的陈景元被先生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使劲地点了点头。
    先生用手轻轻抚摸陈景元的头,之后,背着手走开了,又去指导别的学生。
    陈景元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望着灵棚中黑漆漆的棺材,一股悲凉之情从心底升起,他走进灵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泪道:“先生,您走了,做学生的,再想读书,去向谁请教?”说罢,掩面大哭。
    第三十一章:对策(1)
    三日之后,陈景元眼见着先生入土为安,这才脱下身上的孝袍,回到陈记药铺。
    刘瞎子手中捧着竹竿,坐在药铺的门前,侧耳听见陈景元的脚步,站起身,开口说道:“贵人,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前辈,进屋说话吧。”陈景元搀扶着刘瞎子,进了药铺,来到后堂。
    “贵人,事态发展到今日这般田地,瞎子难辞其咎。”刘瞎子开口说道。
    “唉……”陈景元一声叹息,开口说道:“当初,应该当机立断,杀了叶不念,就会省去许许多多的麻烦。”
    “是啊!”刘瞎子点点头,附和道:“当初的我,还是手软了。这半年,又被笑如牵扯了大量的精力。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变得如此势大。”
    “前辈,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陈景元眉头紧锁,开口说道。
    “有什么不明白?”刘瞎子反问道。
    “叶不念每一夜聚集了一大批的信徒,当着他们的面滥杀。为了什么呢?”陈景元问道:“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其内在的功利性。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我实在是看不明白。这样做,他到底能得到什么呢?”
    刘瞎子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贵人,你可知道,人性中藏着太多的残忍。几万年前的人类,不是靠种田纺织为生,而是走出山洞,与捕鱼狩猎。取兽皮,吃兽肉。
    你看那些县城里的小孩子,他们在街上玩耍,遇到野猫,野狗,有的孩子对这些小动物很好,有些孩子会用鞭炮丢它们,会用各式各样的方法疟待它们,没有人教他们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什么?这是天性。骨子里流淌着凶残的血液。你想过没有,这些小时候欺负小动物的人,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每一个王朝,都有自己的法度,都有自己的秩序。可是,人群中,总有一些人目无法度,整日里寻思着如何破坏秩序。这种人,最终的结局会被送进监狱,或是推上断头台。
    每一次县衙门的刽子手在菜市口,砍人的脑袋,那是一件十分血型的事情。按理说,人们应该敬而远之对不对?可是,哪一次不是人山人海,把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哪一个的脸上,不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这是什么?这也是天性。
    贵人,你想过没有,为何叶不念会选择寇家庄作为他的巢穴?”
    “为何?”陈景元眉头紧锁,开口说道:“请前辈赐教。”
    “寇家庄九成的庄民都是猎户,天性凶残,他们平时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射杀猎物,剥皮抽筋。”刘瞎子开口说道:“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九成的庄民都是穷困潦倒。这些人平日里,总是受别人的鄙视与白眼。性子不免偏激。
    望舒县的县衙之中,不可能给这些人开口说话的权利。但是,叶不念给了他们上台的机会,这个时候,他们心中积蓄已久的不满会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因此出身底层,因为没读过书,因为平日里受尽白眼,所以,一旦给他们机会,说出什么样偏激、狭隘的言语也在情理之中。这些人看着台上的人被杀,内心澎湃不已,这与那些疟猫,疟狗的孩童,其实是同一个心理状态。
    叶不念给了他们发泄心中不满的机会,他们对叶不念的的话自然言听计从。一旦有一日,叶不念对这些人说,我们杀进望舒县城吧。这些猎人骨子里的凶残本性,就会暴露出来,于是,他们真的就会举起刀枪,义无反顾地杀进望舒县城。”
    陈景元咂舌道:“好歹毒的叶不念!”

    第三十一章:对策(2)
    “接下来,贵人有什么打算吗?”刘瞎子问道。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单凭我一己之力,是没办法与叶不念抗衡的。”陈景元忧心忡忡地说道:“上一次,替半衣师叔报仇,围攻城隍庙,乃是从胭脂林的曲游苫手中借了几千狐兵,这才得偿所愿。但是,从后来的情形来看,曲游苫对城隍庙早有觊觎,城隍庙一倒,寿安堂便立了起来。这一次,再向曲游苫借兵,估计他是不会借给我的。”
    “贵人说得没错。”刘瞎子说道:“曲游苫与叶不念本无交集,要想让他们两个相斗,只怕不会太容易。”
    “前辈。”陈景元开口说道:“能不能劳烦您回一趟阴司,向蒋判诉说这里的危机情况。向他借几千鬼兵,平定寇家庄?”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那样做。”刘瞎子开口说道。
    “为何?”陈景元一脸的愕然。
    “那样的话,事态就会升级。”刘瞎子说道:“蒋判派我来,自然是希望我把这件事处理得当。”
    “那前辈的意思,该怎么做?”陈景元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也罢,今夜三更,我便去一趟寇家庄,取了叶不念的首级,将这件事就此了结。”刘瞎子咬咬牙说道。
    说话间,花一村从前堂奔了过来,脸色有些慌张,瞧见陈景元两个,开口说道:“前面,来了一个人。”
    “谁?”陈景元问道:“至于如此慌张吗?”
    花一村说道:“那个人,说是瞎子的师兄。”
    “李望月?”陈景元一脸的惊愕,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会来?”
    刘瞎子站起身,摸索着向前走,嘴里说道:“走,去瞧一瞧他来这里,是什么意图。”
    陈景元等人来到前堂,却见光头寇六抱着肩膀,端坐在太师椅上。
    “师兄,您怎么来了?”刘瞎子开口问道。
    “来瞧一瞧师弟。”寇六嘿嘿地一笑,扭头对陈景元说道:“顺便来见一见陈掌柜。”
    “见我做什么?”陈景元没好气地问道。
    寇六说道:“我家会长让我对你说,前者私塾先生的事情,十分的抱歉,他不知道,那是你的授业恩师。”
    “哼!”陈景元把头扭到一旁,不理寇六。
    寇六也不在意,站起身,开口说道:“师弟,我进城的时候,路过施家当铺,瞧见前堂坐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娃娃,挺好,挺好。”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瞎子呆若木鸡,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花一村望着寇六远去的背影,开口问道:“瞎子,你师哥是要打笑如的主意吗?不行的话,把她接到药铺里来吧,也好有个照应。”
    刘瞎子摇摇头,苦笑一声,开口说道:“师兄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叶不念在寇家庄,笑如母女在望舒县城,叶不念的性命不受威胁,笑如母女便会安好。一旦叶不念出了状况……唉……”刘瞎子忍不住一声长叹。
    第三十一章:对策(3)
    陈景元见刘瞎子一脸犹豫不决的模样,心知他自从有了外孙女之后,多了几分牵挂,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了。
    他也不想强迫刘瞎子做什么事,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一个人走到药铺的前堂,趴着柜台之上,忍不住长吁短叹。
    花一村端着一碗茶,用胳膊肘撑住柜台,歪着身子,立在陈景元的身边,开口说道:“你发愁什么?”
    “叶不念已经变成危害一方的妖孽,我要想办法除掉他,但是,自己的实力,相差太悬殊。”陈景元忧心忡忡地说道:“到底该怎么办呢?”
    “其实,我觉得从这件事上,你在自寻烦恼。”花一村端起茶碗,“滋溜溜”喝了一口茶水。
    “怎么个自寻烦恼?”陈景元反问道。
    花一村说道:“当初,那个黄如英与曲游拓他们两个的身上长了人脸疮,求着你一起下阴司,与那个蒋判达成了协议。其实,这件事诉求最大的反而不是你。你一没病,二没灾,娶了女神安安,新婚燕尔,何等的逍遥快活?蒋判派了瞎子来给你做帮手,但是,你瞧瞧他,一脸的瞻前顾后,哪还有个杀手的模样。黄如英不着急,曲游拓不操心,刘瞎子态度消极,反倒是你,在这里一脸的苦大仇深。是不是自寻烦恼?”
    陈景元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花一村,把个花狐狸瞅得直发毛。
    “你要做什么?”花一村一脸戒备地问道。
    陈景元叹了一口气,脸色的表情略舒缓一些,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开口说道:“我想起几年前的一桩往事。那个时候,我才十六七岁,正月里,父亲派我去城外的高家庄走亲戚。高家庄那个地方,当地的村民以做各种酱菜为副业。进了村子之后,鼻子闻到的,都是鸡粪的味道。即便是冬天,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我就问那个亲戚,村子里家家户户屯这么多的鸡粪做什么?亲戚告诉我,冬天里,把酱菜坛子埋在鸡粪里,即能保温,又起到发酵的作用,第二年开春,用不了多久,酱菜发酵好了,就能上市卖钱了。
    中午吃完饭,我起身告辞,亲戚捧出一小坛什锦酱菜,让我带回去给父母吃。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鸡粪,便犹豫了一下,那亲戚看透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孩子,放心吧,这是腌给自家人的酱菜,制作过程十分的卫生,也没有埋进鸡粪堆。鸡粪堆里的那些酱菜,只会卖给不知情的城里人。
    当时,我碍于情面,便收下了。但是,从那天起,我没再吃过一次酱菜。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这个东西了。谁知道,与叶大小姐成亲之后,这才发现,她与丫鬟水仙,顿顿离不开高家庄出产的酱菜。我跟她们说了自己在高家庄的见闻。你猜,叶大小姐怎么说?”
    “她怎么说?”花一村追问道。
    “她说,眼不见为净。”陈景元说道:“然后,每天吃得津津有味。当时,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花一村问道。
    陈景元说道:“这个世道,腌酱菜的,不敢吃自己卖给别人的酱菜,开饭馆的,不敢吃自己卖给别人的酒菜,盖房子的,不敢住自己给别人建的房子。到头来,其实谁都跑不了。叶不念穿着白袍立在高台之上,肆无忌惮地杀人,我觉得那个事情与我无关,可是,有一日,我的私塾先生便死在了他的手中。难道说,这便是终点吗?远远不是,将来有一日,他形成了气候,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朋友,都住在这巴掌大的望舒县城,那个时候,又有谁,能逃过他的魔掌呢?”
    “你的意思,我与那叶不念无冤无仇,有一日,他也会把我一刀杀了吗?”花一村十分震惊陈景元的观点。
    “你……又有什么与众不同呢?”陈景元面色木然地问道。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花一村的脸色,明显多了几分担忧。
    “我去拜会一下黄如英吧。”陈景元说道:“瞧瞧这一段时间,她有没有想出对付叶不念的办法,毕竟,那个魔头是由她从小抚养长大的。”
    第三十一章:对策(4)
    陈景元去附近的点心铺,买了些什锦糕点,攒了一个礼盒,拎在手中,寻到黄如英的家中。与守门的家奴通报了姓名。那家奴将安置在门房等候,自己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家奴回到门房,对陈景元说道:“陈掌柜,我家主人有请。”
    “多谢。”陈景元对着家奴拱了拱手,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内宅。
    “景元,好久不见。”黄如英背着手,立在门口,一脸的笑容。
    陈景元对着黄如英深施一礼,开口说道:“前辈,许久不见,您身体可好?”
    黄如英笑了笑,有些沧桑地说道:“你看,我的气色如何?”
    陈景元听了黄如英的话,忍不住抬起头,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黄如英了,印象中,这位昔日黄大仙庙的女庙主,是一位飒爽英姿的女中豪杰,声音洪亮,行事如风。可是,今日再看,头发竟然斑白了大半,脸色蜡黄,十分的病态,腰板儿不似从前那般挺拔,有些佝偻。跟五六十岁的普通老妇,已无大的区别。
    “这一年多的时间,前辈都经历了什么?”陈景元忍不住脱口而出。
    “唉!”黄如英一声叹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人生在世,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四个字。年纪越长,越能体验这个‘病’字的威力。”
    “……”陈景元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进屋吧,别站在这里说话了。”黄如英拉着陈景元的手腕,领着他进了屋。
    两人分宾主落座,陈景元将手中的礼盒奉上,黄如英欣然接受。
    仆人献茶,陈景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开门见山地说道:“前辈,您身上的人脸疮,怎么样了?”
    “早就痊愈了。”黄如英淡淡地说道。
    “痊愈了?”陈景元微微一愣,好奇地问道:“如何痊愈的?”
    “我儿不念,帮我治好的。”黄如英答道。
    “喔,叶不念是前辈从小带大的。”陈景元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自然不会对前辈的痛苦袖手旁观。”
    “你说得没错。”黄如英说道。
    “前辈的人脸疮除了。”陈景元吞吞吐吐地说道:“曲游拓的人脸疮该怎么办?”
    “现在的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黄如英对着陈景元报以抱歉的微笑,开口说道:“我是叶不念的养母,我的黄大仙庙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太多的价值。所以,不必再受人脸疮的折磨。曲游拓是曲阳的独子,寿安堂的少堂主。叶不念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个……我爱莫能助。”
    “前辈,您可知,叶不念在寇家庄的所作所为吗?”陈景元问道。
    “略有耳闻。”黄如英一脸漠然地答道。
    “他每天晚上,杀一个人,保守估计,现在他的手下,有三四千人的信徒,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陈景元正色说道:“若是不能有效阻止,只怕将来,望舒县会有一场大的祸事。”
    “景元,我且问你,当初,若是你们留下叶文青的性命。现在的叶不念,会变成这个样子吗?”黄如英忽然间说道。
    “……”陈景元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黄如英对叶不念的立场好似发生了改变。
    “一个孩子,从小没有父亲的关爱,寄人篱下。他的内心深处,一定很痛苦吧。”黄如英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地说道:“后来,母亲过世,他的那个混账爹爹终于现身了,不念从抵触到接受,一定又一次经历了痛苦。刚过了几天叶家大少爷的舒心日子,你们便带着胭脂林的狐兵,围了他爹的城隍庙,他那个混账爹爹,就死在了他的面前。景元,你想过没有,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早早体验了父母双亡的痛苦,体验了一次又一次的幻灭。经历了这样的人生轨迹,他变成什么诡异的模样,我都能理解。”
    “……”陈景元一时无语。
    “叶不念有今天,他的爹爹叶文青有责任,我这个做养母的有责任。即便是你,也是有一定的责任。”黄如英一脸痛苦地说道:“我这个做养母的,时常在反省,若是当初,多给他一点温暖与关爱,他会不会走上今日这条路?有时候,我在想,每一个走上斜路的人,真的是他自愿选择这条道路吗?”
    “前辈,您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般不同寻常的见解?”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黄如英的脸上,忽然间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
    第三十一章:对策(5)
    “晚辈十分的好奇。”陈景元说道。
    “其实,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与不念见过数次面。”黄如英说道:“一则,这个孩子是我从小抚养成人的,我心中对他十分的挂念,二则,我身上的人脸疮,症状越来越明显。我也想这个事情,早一点解决。”
    “如此说来,前辈对叶不念的所作所为,一定了如指掌喽。”陈景元略带情绪地问道。
    “那是自然。”黄如英一脸的平和,开口说道:“开始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孩子每天晚上杀一个人,非常地震惊,心中便萌生了替天行道,大义灭亲的想法。后来,待我与不念深入地沟通之后,我开始慢慢地理解他了。”
    “……”陈景元一时无语,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黄如英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去寇家庄,不念那孩子将一个中年男人五花大绑,送上了高台,那个男人是个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之前,已经娶妻生子,后来,考取了功名,被一位大户人家的员外相中,想把自己的独生爱女许配与他。那个读书人见利忘义,便抛妻弃子,迎娶了富家小姐。这个读书人的前妻心中不忿,求到不念的门下。于是,不念便派出手下人,将这个负心人捉到了寇家庄。
    我问不念:孩子,你想如何处置这个人,难不成要取他的性命吧?
    不念望着我,开口说道:干妈,您说,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像不像我那负心的爹爹。
    这一句话,把我呛的无话可说。但是,我不死心,仍然想救那个人的性命。便开口说道:即便是抛妻弃子,也罪不至死。
    不念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干妈,《铡美案》中的陈世美,也是抛妻弃子,为何到头来会被包黑炭用龙头铡铡了脑袋?
    我说:陈世美不光抛妻弃子,他还派韩琪要杀妻灭子。
    不念摇摇头,开口说道:但是,韩琪最终没有下手,只是杀人未遂。
    我说,你这孩子,满嘴歪理。
    不念说道:干妈,你可知《铡美案》为何在民间流行了几百年,还长盛不衰?
    我问:为何?
    不念说:因为,在现实生活中,陈世美那样见利忘义的人,永远不会得到法度的惩罚。韩琪那样的重情重义之人,永远做不成大人物的心腹。秦香莲那样无依无靠的人,永远不可能受到法度的眷顾。人们只能在戏台之上,才能看到那些道德败坏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在现实生活中,道德败坏之人总能做法度的漏网之鱼。
    我说:孩子,你才多大?为何对世界如此的悲观?
    不念说:干妈,孩儿请教您一个问题。永乐大帝朱棣的生母是谁?
    我说:正史中,都说永乐大帝是马皇后的儿子,野史中,有人说,太祖爷攻打大都时,俘虏了元顺帝的妃子,据为己有,之后,这个妃子生下了朱棣,人们都是,朱棣一生戎马,喜欢御驾亲征,就是因为血管里流淌着蒙古人的血统。
    不念说:我更倾向于相信朱棣是蒙古妃子所生,他篡位之后,将史书改得乱七八糟。为了证明自己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他故意将自己的生母身份掩盖,把自己说成是马皇后的亲生儿子——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抛弃。这个世界的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
    说罢,手起刀落,砍掉了那个负心书生的脑袋。”说到此处,黄如英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后来呢?”陈景元问道。
    “第二日,我不死心,又去了寇家庄。”黄如英说道:“那一天半夜,不念绑了一个中年商贩。我问不念:这个人又做了什么缺德事?
    不念说:这个人是开杂货店的,在他的隔壁,有一家新开的杂货店,生意兴隆,这个人气不过,半夜三更,一把火烧了隔壁的杂货店,还设了一个局,将那家杂货店老板的哥哥送进了县衙大牢,最终,死在了里面。
    我听了不念的话,心中一下子想起了叶文青烧了我的庙,设局害我哥哥的往事。
    后来,我没有出手阻拦,那个中年商人被杀死在高台之上的时候,我的心中,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第三十一章:对策(6)
    “唉……”陈景元长叹一声,眼望着黄如英,什么都没有说。
    黄如英看透了陈景元的心思,忙开口说道:“那时候的我,仍然觉得不念的行为过于偏激。我对他说:民间的纠葛还是应该交给官府,你不能将惩恶扬善的权力攥到自己的手中。
    不念笑道:干妈,你可知道,制定规则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弱者,维护公平,保持朝代的持久。可是,钱规则的出现,最先淘汰的都是弱者。
    干妈,您读过《水浒传》吧,里面的潘金莲与西门庆,勾结王婆,害死了亲夫武大。武二郎出公差回到阳谷县,听闻哥哥被害的消息,第一反应是手刃仇人吗?不不不,他搜集证据,寻找证人,去官府请求县太爷断案。可是,那个狗官收了西门庆的银子,并不受理武二郎的案子,这才有了武二郎的亲自出手。
    前一段,望舒县出了一桩案子,一个人借给朋友二两银子,那朋友口头承诺,半年还清,可是,过了两年,这二两银子,硬是不还。那个人着急用钱,便去告官,可是,当初没有写欠条,欠钱之人死活不承认,县太爷也没办法断案,最终不了了之。腊月二十八,那人又去讨债,跪在欠钱之人的门前,哀求还钱,说是要给孩子看病。但是,欠钱之人硬是一个铜钱都没有给他。结果大年三十这一日,那个人拿着一把刀,闯进欠钱之人的家中,将他的父母,老婆,连同两个弱冠小儿一并杀死。之后,挥刀自尽。后来,官府的差役去了命案现场,从那欠钱之人的家中,寻出了八九十两银子的家财。偌大的一座望舒县,家产上百两银子的人家有多少?这样的富裕家庭,竟然为了二两银子,被灭了全家,谁之过?
    干妈,这个世上,总有一些道德败坏之人,钻法度的空子,坏事做尽,到头来也不会受一点惩处。”
    说到此处,黄如英顿了顿,开口问道:“景元,你说,不念的话,有道理吗?若是没道理,该如何反驳呢?当时的我,想不出该如何反驳了。”
    “……”陈景元沉默不语。
    黄如英继续说道:“我说,不念我儿,你这般滥杀,总有一天,会被县太爷捉进大牢。即便是你手眼通天,逃过县太爷的惩处,可是,你的身上,背了太多的杀孽,到头来,不怕遭报应吗?”
    “叶不念怎么说?”陈景元问道。
    黄如英说道:“当时,不念说道:干妈,佛家讲慈悲,戒杀,可是,每一日,死在屠刀之下的牛羊猪狗可少?那些每一日吃肉的俗人,可因为吃肉,受到了报应?那些每日宰牛杀羊的屠户可受到报应?你让俗人放弃吃肉,吃素就不会遭报应?你让屠户放下屠刀,他如何养家糊口?每个人,选得每一条人生道路,都是这个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自认为性价比最高的一条道路。”
    黄如英顿了顿,继续说道:“景元,我没办法说服不念,我总觉得,我再跟他多聊几次,也会变成他的信徒。后来,不念帮我治好了身上的人脸疮。我便离开了寇家庄,回到望舒县。没过多久,我大病了一场,痊愈之后,有些事,我想通了,有些人,我看淡了。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没有人能看清楚全貌,眼光所致,得到的仅仅是一种观点。我与不念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我的手中,有些余财,衣食无忧。我眼中的世界,平和安逸。那些生活在寇家庄的百姓,他们眼中的世界,应该充满了艰难险阻。他们一生处在被欺辱的边缘,他们将不念奉为神明,其实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 ”陈景元默默无语。
    “景元,我知道今日你来,是什么用意。”黄如英说道:“但是,我不认为不念的所作所为是大奸大恶,所以,你的诉求,我爱莫能助。你还是另觅出路吧。”
    第三十二章:幽魂(1)
    陈景元从黄如英的宅子里出来,茫然地走在青石路上,有些失魂落魄。
    在他的判断中,不久的将来,叶不念一定会在望舒县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可是,为何就没有人在意这个事情呢?
    他不想去药铺,不想见刘瞎子,不想见花一村。径直回到了家。用手推门,院门紧闭,拍打门环,立在门前等了一阵,丫鬟水仙打开了院门,瞧见陈景元,调侃道:“主家,今日回来得这般早,难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瞧瞧你,头顶都快秃了,凡事悠着点吧。”
    “水仙,你说谁是老虎?你说谁的头顶快秃了?”院子里传来叶攸安的声音。
    水仙吓得吐了吐舌头,小声地嘀咕道:“这只母老虎的耳朵,为啥这般好使?”
    陈景元不想与水仙说话,侧身绕过了她,低着头向屋中走去。
    叶攸安从里面迎了出来,好奇地问道:“夫君,今日为何回来得这般早?”
    陈景元不语,继续向屋中走。
    叶攸安察言观色,见夫君一脸的愁容,没有说话的欲望,不敢多言。帮他脱掉了外套。
    陈景元进了屋,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昏昏欲睡,没过多久,进入了梦乡。
    叶不念帮他盖好了被子,放下床帘,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从外面关好了房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景元从睡梦中醒来,从床榻上坐起来,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经大黑。
    “安儿。”陈景元喊了一声。
    屋门被推开,叶攸安从门外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夫君,睡醒了?”
    “嗯,睡醒了。”陈景元随口说道。
    “饿了吗?”叶攸安问道。
    “有点。”陈景元揉了揉肚子。
    “水仙,上饭。”叶攸安对着门外高声喊道。
    “来了。”眨眼之间,水仙从外面拎进来一个食盒,放在饭桌之上,打开,从里面端出四个小菜,一壶烧酒,摆在陈景元的面前。
    陈景元愁眉不展,一言不发。
    叶攸安端起酒壶,给陈景元满了一杯酒,陈景元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娘子,陪我喝两杯吧。”陈景元望向叶攸安。
    “水仙,再取一只酒盅来。”叶攸安对丫鬟说道。
    “遵命。”水仙转身离开,去厨房又取来一只酒盅。
    夫妻对饮,叶攸安开口问道:“夫君,还在为寇家庄事情烦恼吗?”
    “官府的态度,民不告,官不究。”陈景元说道:“那个地方死了那么多的人,县太爷竟然不闻不问,等他出兵的时候,只怕事态已经不可收拾了。”
    “寿安堂算是望舒县的灵界领袖。”叶攸安说道:“寇家庄的势力越来越大,曲阳便听之任之吗?”
    “曲师叔变了许多,现在的人生态度是闷声发大财。不愿招惹是非。”陈景元说道:“再者说来,曲师弟的身上,被叶不念下了人面疮,曲师叔应该有些投鼠忌器吧。”
    “刘瞎子是阴司派来专门处理此事的人。”叶攸安说道:“他也不管吗?”
    “刘前辈有了外孙女,重外孙女,胆子小了许多。”陈景元说道。
    “唉……”叶攸安感慨道:“我们老叶家的爷们儿,总是惹你生气。”
    陈景元听闻此言,偷眼望向叶攸安,也不知娘子说这个话是调侃,还是责怪。
    “我这个同父异母的的哥哥,野心不小啊!”叶攸安抿了一口酒,感慨道。
    “何出此言?”陈景元想听听娘子的见识。
    叶攸安脱了鞋,盘腿坐在椅子之上,双手扶着膝盖,缓缓说道:“秦末的陈胜吴广,汉末的黄巾军大起义,唐末的黄巢大起义。都是这般套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哥哥,只是在玩火,成不了气候。”
    “为何成不了气候?”陈景元问道。
    “古往今来,见过无数的布衣起兵,到头来,有多少成事的?”叶攸安问道。
    “应该不少吧?”陈景元说道:“汉朝的刘邦,咱们大名朝的太祖爷,都是出身布衣。”
    “陈胜吴广与刘邦,黄巢与太祖爷,还是有些差别的。”叶攸安说道。
    “有何差别?”陈景元问道。
    “陈胜吴广也好,黄巢也好,他们所处的时代,王朝病在凑里,但是朝廷实力尚存,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是破坏秩序,这个时候,有实力的乡绅地主,都会想方设法地帮助朝廷,干掉他们。刘邦也好,朱元璋也好,他们起兵的时候,帝国已是病入膏肓,天下大乱,没有了秩序,这个时候,有实力的乡绅地主,都会想方设法地帮助起义军重新建立秩序。”叶攸安说道:“这就是差别,这就是所谓的民心所向。”
    “等一等,等一等。”陈景元混乱的思绪中,好似看到了一丝光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挣扎了一阵,好无头绪。登时变得沮丧,开口对叶攸安说道:“你接着说吧。”
    “夫君,你想过没有,为何《唐诗三百首》中,有些人穷极一生,也只有一首诗传世。而李白一生游山玩水,轻轻松松就留下了无数的精彩诗篇?”叶攸安问道。
    “李太白是太白金星下凡,那等才华,岂是一般的俗人可比。”陈景元说道。
    “夫君,我再问你。官场之中,有人可以做到三朝元老,有人刚刚入仕,便吃了官司,罢官丢命。这是何故?”叶攸安又问。
    “这个!”陈景元陷入了沉思。
    “答不上来了?”叶攸安问道。
    “这个,原因非常的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陈景元解释道。
    “夫君,你是否发现一个现象。在各行各业里都存在。”叶攸安说道:“有的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一生都太太平平,稳坐钓鱼台,有的人绚丽夺目,气度不凡,可是,昙花一现,风光不几日,就早早凋谢,所谓何故?”
    “这个……”陈景元彻底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二章:幽魂(2)
    “夫君可有答案?”叶攸安笑吟吟地问道。
    陈景元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请娘子赐教。”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希望有所成就,但是,到头来,功成名就的人少之又少。为何?”叶攸安道:“论天,有偶然性,论地,有规律性,论人,有主动性。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陈景元眉头紧锁,显然没有听懂叶攸安的话。
    叶大娘子也不着急,耐心地给陈景元解释道:“譬如岳武穆爷爷,论兵法,论武艺,那都是一等一的杰出,可是,一生壮志未酬。为何?天时不在,地利不在,人和也不在。”
    “言之有理。岳爷爷不会做人,得罪了奸相秦桧,被他进谗言害死在风波亭。”陈景元感慨道:“若是岳爷爷变通一些,买通了秦桧,或许就能实现他直捣黄龙的人生夙愿。”
    “其实,整个南宋的君臣百姓,都是希望岳爷爷死。”叶攸安说道:“只是,秦桧最终变成了替罪羊。”
    “何出此言?”陈景元好奇地问。
    “迎回徽钦二帝,岳爷爷会名垂青史。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能从中受益。宋高宗是南宋的开国皇帝,若是岳爷爷迎回了他的父亲,兄长,他的皇位略显尴尬。还有,大多数的南宋百姓,都不希望收复失地。因为当时的北方在大金国的铁蹄之下,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岳爷爷真的收回了北方的领土,南方的乡绅百姓需要上交巨额的税赋,用来恢复北方经济。这等赔本的生意,谁会去做?但是,岳爷爷毕竟占领了道德的高地,谁敢站出来阻拦他。后来,真小人秦桧站了出来。后来,岳爷爷被杀了,那些南方的乡绅百姓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给离世的岳爷爷一个名份,让干脏活的秦桧变成了替罪羊。夫君,现在,你明白什么叫‘人和’,什么叫‘民心所向’了吗?”
    “你这个理论有漏洞……大明朝的太祖爷,也是从南方起兵,统一中原,当时的北方,也被蒙古铁骑糟蹋得不成样子。他为何还要北伐?”陈景元反问道。
    “夫君,你要明白,即便是做皇帝的,也会分出三六九等。不是每一个朝代的开国君主都配得上‘雄图大略’四个字。”叶攸安说道:“再者说来,朱元璋北伐,收复失地只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消灭蒙古骑兵的有生力量。”
    “好吧。”陈景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娘子,你说了这么多,跟叶不念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的。”叶攸安说道:“夫君总是担心我那个哥哥有一日会起事,带着他的几千信徒祸害望舒县。听我一言,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他的那些信徒还有饭吃,就不会铤而走险,跟着他反叛朝廷。一群在黑夜里都要蒙着脸的乌合之众,你畏惧他们什么?”
    “娘子的意思,那群人不会成事?”陈景元好像有点明白叶攸安的意思了。
    叶攸安一声叹息,开口说道:“那群人,蒙着脸,看叶不念在台上杀人,他们损失了什么?什么都没损失。若是有一日,叶不念带着他们反叛朝廷,只怕一大堆人,会打退堂鼓。余下那群人,刚刚冲进望舒县城,就会被官军剿灭。所以,有些事,虽然刚刚开始,其实,结局已经注定了。”
    陈景元大喜,一把将叶攸安揽在怀中,喜笑颜开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不烦恼了?”叶攸安幽幽地问道。
    “不烦恼了。”陈景元的眉头舒展开来。
    “如何奖励我?”叶攸安搂住陈景元的脖子。
    “我给你买胭脂。”陈景元说道。
    “我要亲亲。”叶攸安撅起了小嘴。
    “我给你买绸缎。”陈景元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想要起身逃走。
    “我要哎爱。”叶攸安把手伸进夫君的裤裆之中。
    “娘子,饶了我吧,你瞧瞧我,后脑勺都快秃了。”陈景元哀求道。
    “我不管,我要吃了你。”叶攸安连推带搡,将陈景元赶上了床榻。
    半个时辰之后,叶攸安心满意足地躺在陈景元的怀中,娇声说道:“夫君,明天记得给我买胭脂,买绸缎。你刚才答应我的。”
    “…… ”陈景元精疲力尽地说道:“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算了,不要胭脂,不要绸缎了。”叶攸安又扑了上来,嘴里说道:“要亲亲,要唉爱。”
    “饶命娘子,饶命娘子。”陈景元哀嚎道:“我给你买胭脂,我给你买绸缎。”
    第三十二章:幽魂(3)
    叶攸安一翻身,骑在陈景元的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气鼓鼓地说道:“你才二十多岁?怎会变秃?你说,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没有,没有。”陈景元不敢看叶攸安的双眼,胆怯地说道。
    “你都不愿看我了,你明明就是厌倦我了。”叶攸安捏住陈景元的右乳,狠狠地拧了一把。
    “娘子饶命。”陈景元痛得呲牙咧嘴。
    “像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嫁给你这丑得好似猪八戒一般的臭男人,你应该懂得珍惜。”叶攸安用手戳陈景元的腮帮,不住地教训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态度,这才成亲多久?你就不喜欢我了,刚成亲那一阵,你天天馋人家的身子,就像老猫吃鱼。现在,你天天敷衍我,怎么着,上赶着不是买卖,是不是?”
    “没有,没有。”陈景元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道:“娘子,天天就这么点事儿,先是你在上面,再是我在上面,最后你在前面,我在后面,来来往往就是这几个回合。即便是上等的人参茶,天天喝,也会喝上火的,缓几日,缓几日就好了。”
    “渣男,渣男。”叶攸安双手抓住陈景元的双耳,张开嘴,对准他的右脸颊,狠狠咬了一口。
    陈景元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睡觉,睡觉,再敢碰一下老娘的身子,我打断你的双手。”叶攸安赌气地从陈景元的身上翻了下来,用后背对着陈景元。
    陈景元平躺在床榻之上,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叶攸安。只见她的被子没有盖好,雪白的后背露着大半。
    他坐起身,给妻子盖好被子。叶攸安并不领取,一抖肩膀,将被子顶到一边。
    陈景元不死心,又帮她盖了一次,叶攸安仍旧用肩膀顶开了被子。
    “这样会着凉的。”陈景元说道。
    “冻死我算了。”叶攸安赌气地说道。
    陈景元一把将叶攸安搂在怀中,柔声细语地说道:“我怎么忍心把你冻坏了。”
    叶攸安使劲地挣扎,陈景元很有分寸地控制着力度,既不让娘子挣脱他的双臂,又不把她弄痛。
    叶攸安挣扎了一阵,没有成功,便放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伸出双手,搂住陈景元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柔声说道:“睡觉吧。”
    陈景元愣了愣,望着呼吸平稳,一脸平和的叶攸安,不由得感慨道:“娘子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
    “何出此言?”叶攸安闭着双眼,缓缓地问道。
    “分寸拿捏得极好,知道何时该适可而止。”陈景元称赞道。
    “你说得没错,从今以后,床榻之间的事情,我也要适可而止,不然的话,总有一天,会遭人嫌弃。”叶攸安幽幽地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
    “总有一天,会遭人嫌弃?嘿嘿,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外屋的水仙,幽幽地说道。
    “水仙,你知道潘金莲为什么会嫁给武大郎吗?”叶攸安淡淡地说道。
    “因为潘金莲在大户人家里做丫鬟,那一户的主母,嫉妒她的美貌。”水仙丝毫不惧怕叶攸安的威胁。
    “夫君,女大不中留,我看明天给水仙找个又老又丑又穷的男人嫁了吧。”叶攸安对陈景元说道。
    “不,我要给姑老爷做小老婆,给他生小猴子。”水仙幽幽地说道。
    “莫要害我。”陈景元怕得要死。
    “死丫头,我忍不了了。”叶攸安从床上爬起来,到了外屋,给水仙扭打在一处。
    “姑老爷救我,姑老爷救我,我会以身相许的。”水仙被叶攸安按在床榻之上,不住地哀嚎。
    “这个家,是没办法呆了。我还是去药铺里避避风头吧。”陈景元三五下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
    刚出了家门,黑漆漆的胡同口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那个小鬼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陈景元说道:“陈相公,小的奉了我家主人的命令,请您去一趟枉死城。”
    “你家主人是谁?”陈景元问道。
    “我家主人乃是枉死城的副城主——赵半衣。”小鬼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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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6 23:03:51  更:2021-07-26 23: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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