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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第29页]

作者: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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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董承金看到只一盏茶的时候,这只活蹦乱跳的黄狗就丢了性命,面色也是凝重起来。他知道,即使何栖云精通医道,但没有对症的解药他本人也难以应付,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只怕现在倒在这儿的就是何栖云了。何栖云叹道:“好厉害的毒药,绝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造出来的。”董承金问道:“你怀疑是绺子内部的人弄出来的?”因为土匪们平时上山套个兔子、狍子啥的,有人就喜欢给机关上面涂点毒,弄回来死的猎物后将内脏和中毒的地方弃去不要,倒也没大妨碍,所以绺子中会制毒药的人不在少数。何栖云道:“越是烈性毒药作的人越不肯外传,瞧这药性这么猛烈,圈子里肯定买不到,多半是绺子里的人制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外面人给的,但我想他既然冲我而来,九成九是看我在绺子内受重用而心生歹意。我是白天才被大掌柜任命的,晚上这梭子镖就到了我被窝里,外人要给这也太仓促了些。”董承金点点头:“言之有理,我们就让绺子里懂得制毒的人都来认认。”

    根据平日里的观察,他们先后单独找来了绺子里七八位用毒的高手来辨认,这些人仔细观察了黄狗的死状和身上的伤口,都说这毒烈性大、发作快,不是自己能造出来的。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向董承金提示道:“秧子房的老沈也会用毒,上次看他还摆弄过毒箭。”董承金觉得十分诧异:“老沈?不就是腿有点瘸的那位吗?他也会用毒?”对方回答道:“对,就他,但他用到什么样我就不清楚了。”何栖云一听这话,便道:“那我去叫老沈。”

    秧子房虽然以接观音抱童子和拷问肉票为主要工作,但因为看肉票的工作清闲,也没有太大危险,所以在绺子里一般将这活交给一些年老体弱或是身有残疾的土匪。两年多前在后山上自挖双眼的许疙瘩,因为不能再干啥活,就被差来看守秧子房。老沈原来也是个作战勇猛的老杆子,只不过在一次作战中被跳子打伤了腿脚,没法像原先一样蹿高伏低,跋山涉水,所以才留在秧子房干点杂事。因为他一向不显山露水,所以尽管董承金和他同在绺子多年,但也没打过什么交道。

    庚戌日,连载第一百六十七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明天要出差,更新时间不定,但内容不会减少!
    (正文)

    何栖云去了片刻,便将老沈从秧子房请了回来。老沈一瘸一拐地走到黄狗前面,他先捏了捏黄狗后腿上的肌肉,又看看黄狗已失去光泽的眼睛,最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一点不错,这毒就是我自制的,别的地方没有。”董承金问道:“那最近可有人问你要过这种毒药?”老沈道:“只有跳树万要过,跟我说要套狍子。”他虽然年纪比董承金为长,但地位却低,所以回答董承金问话时一直是毕恭毕敬的。董承金又问道:“那你给他的毒药够毒死几只这样狗的?”老沈道:“我怕他拿去做别的,给他的很有限,撑死也就能毒死一只这样的大狗。若是只擦破了皮,怕是连一只狗也药不死。”他见董承金不问,便开口道:“棚炮头,我可以走了吗?”董承金道:“今天辛苦你了,我们找你这事儿不要对外说。”老沈一哈腰:“棚炮头放心,规矩我懂。”说着步履蹒跚地走了。

    老沈提到的跳树万姓侯,名初四,大概是初四出生的,生得个头矮小其貌不扬,不过嗓门倒挺洪亮,他在前几年以农民的身份加入绺子,是天字棚的一个普通土匪。董承金对何栖云道:“这个跳树万肯定大有问题,咱们去向大掌柜汇报!”何栖云点头道:“好!”
    两个人赶到聚义厅,正巧镇八方刚刚吃过早餐,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听留声机播放《定军山》。韩立诚别的好事没做下,但拿来的留声机却极大地丰富了镇八方的业余生活,他没事总爱听上一段。见两人急吼吼地进来,他微微怔了一下,随手关上机器,问道:“什么事?”董承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并说这个跳树万极有可能是潜藏在绺子中的空子,镇八方沉吟片刻:“姓侯的上山也有几年了,平时还算老实。这样,你们把他带来见我,能不弄大阵仗就不弄大阵仗,记住,我要活的!”董承金应道:“是!”便和何栖云匆匆出了聚义厅。他们先去侯初四住的地方去找,但扑了个空。和他同住一屋的土匪告诉董承金:“二掌柜今天带人去周边巡查,顺便检查一下各地了水的情况,跳树万也被抽去了。”董承金问明了二掌柜他们的出行方向,对何栖云道:“事情紧急,咱们乘帘子去追!”两个人到了马厩,董承金仍是骑着他那匹黄骠马,何栖云则牵了匹大白马,两人旋风似地冲下山来,一路沿着四面梁正面的大道狂奔。
    (正文)

    他们一口气跑出十多里,遥遥看见了丁福林正指挥三四十号土匪在那里挖设陷阱,想必是预防跳子和云中龙的。巡风的土匪见到二人过来得速度太快,连连摆手让他们停下来,董承金和何栖云因为心中着急,一直奔到近前才跳下马来,惹得巡风的土匪跳着脚骂他们不守规矩。董承金到丁福林面前,刚刚开口,忽见人群中有几个身影直起了腰,内中便有侯初四。只听侯初四大喊一声:“杀年猪!”那几个人便都从背上取下了拐子。董承金大叫一声,直接将丁福林扑在了地上,就在同时枪声大作,有几发子弹就打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董承金探起头,拔出怀里的撸子对准几人连连还击,丁福林也在地上一个打滚,向侯初四放了几枪,只是因为变生肘腋,这侯初四又早早地向后蹿去,这几枪都没打中。

    其他土匪本来和侯初四等人一起干活,听闻枪声登时大乱,这却给了那几个人逃跑的机会。他们一边拦阻追上来的董承金和丁福林,一边没命地向宽甸子方向窜逃。董承金他们只有寥寥两个人,而对方却有六七人之多,再加上同是一个绺子的,董承金没有下死手,就只击中后头两个土匪的小腿,让他们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其他几个人却趁董承金换子弹的间隙溜远了。董承金跨上他那匹黄骠马要继续追赶,被丁福林喝止了:“前面就是云中龙的地界,罢了,由他们去吧!”董承金只得跳下马,和其他几个回过神的土匪合力将地上这两个人捆住,送上山来见镇八方。

    战东道自铺局之日起,就从来没有自己弟兄反水拔香头子的,这一点镇八方也一直引以为傲,没想到侯初四不仅拉了好几个人反出绺子,还拔枪袭击二掌柜,幸而董承金防护及时,才没给绺子造成重大损失。镇八方黑着脸将几个掌柜和棚炮头都聚到一起,叉着腰冲众人咆哮道:“都瞪大了招子瞧瞧,这叫什么事儿!跳树万胆大妄为,私下串了好几个人拔香头子去云中龙,你们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简直是水筲没有梁,一群饭桶!”镇八方这么一说,面前的几个人都觉脸面无光,低了头不敢吭声。
    (正文)

    镇八方先提溜水香孟仲义:“你在水香的位置上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原先办事也没出啥岔子,咋事前就没得到一点风?”孟仲义也满腹委屈,他派出去的了水都是盯着外面的,谁能没事总瞅着自家兄弟?何况自贺六回那次事之后,绺子一时看起来平静如常,他也就没多想,对于侯初四这事他也是刚听个大概。但他知道镇八方性情刚猛,最烦有人和他犟嘴,所以低着头沉默不语,一直到镇八方数落一通完毕他才开口道:“大掌柜先消消气,这事儿是我失察,没能提前发现绺子里的空子,才让这些人为所欲为,给绺子带来了重大损失。”镇八方怒气冲冲地道:“岂止如此?我问你,天字棚最近在做什么你都清楚吗?”孟仲义每天的杂事太多,各种事儿从早上睁开眼忙到晚上闭上眼,哪有余裕去关注天字棚干什么?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道:“不知道。”镇八方道:“这就是了。他们的情况你都不清楚,你拿什么来听到风声?”

    接着他又点了天字棚的棚炮头郭大马棒:“最近你在干什么?”郭大马棒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大事,天天和几个土匪在一起推牌九,对棚里的事儿没怎么上心,他讷讷地说道:“回大掌柜,这段日子一直在按您的吩咐干活。”镇八方坐回虎皮椅中,将椅子的扶手拍得震天响:“干活,你干个屁!连手底下这几瓣烂蒜都看不住,你简直是混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完了,你回去之后给我查,天字棚里到底还有谁和云中龙有往来!三日之内要是不把海底亮出来,小心我插了你!”郭大马棒吓得不敢吭声,丁福林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悄悄地溜出门去,不敢再和镇八方朝面了。

    郭大马棒走后,镇八方朝椅子上一倚,脑袋靠在椅背上,鼻中呼呼直喘粗气,半天没有开口。众人都是各怀心思,没有人敢多嘴多舌。好半天镇八方才发了话:“不是还有两个没走成的吗?把他们带上来!”董承金朝外吆喝了一声,海字棚的人就将那两个人押了上来。这两个倒霉蛋脸色吓得苍白如纸,不用说他们也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正文)

    镇八方先提溜水香孟仲义:“你在水香的位置上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原先办事也没出啥岔子,咋事前就没得到一点风?”孟仲义也满腹委屈,他派出去的了水都是盯着外面的,谁能没事总瞅着自家兄弟?何况自贺六回那次事之后,绺子一时看起来平静如常,他也就没多想,对于侯初四这事他也是刚听个大概。但他知道镇八方性情刚猛,最烦有人和他犟嘴,所以低着头沉默不语,一直到镇八方数落一通完毕他才开口道:“大掌柜先消消气,这事儿是我失察,没能提前发现绺子里的空子,才让这些人为所欲为,给绺子带来了重大损失。”镇八方怒气冲冲地道:“岂止如此?我问你,天字棚最近在做什么你都清楚吗?”孟仲义每天的杂事太多,各种事儿从早上睁开眼忙到晚上闭上眼,哪有余裕去关注天字棚干什么?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道:“不知道。”镇八方道:“这就是了。他们的情况你都不清楚,你拿什么来听到风声?”

    接着他又点了天字棚的棚炮头郭大马棒:“最近你在干什么?”郭大马棒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大事,天天和几个土匪在一起推牌九,对棚里的事儿没怎么上心,他讷讷地说道:“回大掌柜,这段日子一直在按您的吩咐干活。”镇八方坐回虎皮椅中,将椅子的扶手拍得震天响:“干活,你干个屁!连手底下这几瓣烂蒜都看不住,你简直是混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完了,你回去之后给我查,天字棚里到底还有谁和云中龙有往来!三日之内要是不把海底亮出来,小心我插了你!”郭大马棒吓得不敢吭声,丁福林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悄悄地溜出门去,不敢再和镇八方朝面了。

    郭大马棒走后,镇八方朝椅子上一倚,脑袋靠在椅背上,鼻中呼呼直喘粗气,半天没有开口。众人都是各怀心思,没有人敢多嘴多舌。好半天镇八方才发了话:“不是还有两个没走成的吗?把他们带上来!”董承金朝外吆喝了一声,海字棚的人就将那两个人押了上来。这两个倒霉蛋脸色吓得苍白如纸,不用说他们也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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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福林瞥了这两人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也就二十啷当岁,刚加入绺子没几年,一事犯了糊涂摊上这码子事,只能怨他们自己没有头脑。镇八方拿指头在额头两侧捏了捏,他头疼得厉害,下面跪着的这两个人更让他感到堵心。他沉声问道:“说吧,为啥要拔香头子?”这两人跪着的地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滩水渍,裤脚上还在不断地向下滴答着。他们惊慌无措地不停磕着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都是侯初四那家伙说在战东道没啥奔头,不如去云中龙,他们那里有的是钱,拿钱就可以随便逛窑子,啃海青,还说他们有日本人提供的拐子,我们是打不过他们的,迟早得被他们吞并。侯初四告诉我俩,识时务者为俊杰,去早了能捞个厚的,等晚了啥都捞不着了。我们也就稀里糊涂,跟着他跑了。”

    镇八方冷冷地道:“你们是如何打算的,说来听听。”两个人声音小了下去:“我们原本是想直接走的,可侯初四说我们这寸功未立,去了也会被人看轻,不如做几件惊天动地的事再走。他一开始要我们谋害您,我们哪里敢,都说大掌柜也没对不起我们的地方,这个手下不去。后来他见您身旁人太多,也就放弃了,说插几个领头的也一样,就、就——”镇八方道:“就想到谋害二掌柜?”这两人说道:“小的们也没想那么多,全是侯初四这天杀的主意。他说何栖云继承先生衣钵,对云中龙那个是个威胁,应该先予以铲除,然后再焚毁库房,干掉粮台黄掌柜,其他几个掌柜也是见一个插一个,最后再跑到云中龙去。这样我们在蒋掌柜面前才有面子,蒋掌柜一定能厚赏我们,只是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就炸锅了。”

    镇八方怒喝道:“好歹毒的计划!若不是今天九江八和明白人来找我,险些酿成大祸!”不过他一思量,却仍觉得有些地方不通:何栖云武功并不高,就面前两人足可以应付,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他被子上放毒镖呢?那两人小声道:“侯初四本来是叫我们直接动手的,我俩说下不去手,他就将毒镖递给我们,说扎一下就行,不用费事。我们俩没敢干,商量来商量去就将镖直接插他被子上了,这样如果他睡了也是自己撞上的,与旁人无干。”
    旁边的丁福林想起了侯初四的那句口号,又问道:“杀年猪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都低了头不敢看他:“这是之前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动手。”丁福林冷哼道:“快过年了,是该杀年猪了。你们这群人,吃着喝着战东道的却想着投奔云中龙,地地道道的吃里扒外,居然还要谋害大掌柜,犯了三规四局的第一条规矩。你们自己说,你们是不是该去向佛祖请罪?”这两人也知大限将至,跪在地上不住求饶:“大掌柜,二掌柜,我们真的是被侯初四威胁的啊!主意都是侯初四出的,跟我们也没半点关系!”镇八方不理他们,转头问秧子房掌柜鲶鱼头:“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该受何刑?”鲶鱼头答道:“回大掌柜,该受‘看天’。”镇八方点点头不再多言,那两个土匪闻言一下子瘫在地上,旁边的秧子房土匪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血雨腥风

    看天是东边道土匪处决人犯最严厉的刑罚,比面决、背毛、穿花还要残酷。此刑是将受刑人剥去全部衣物,到山上找一棵手腕粗细而又韧性十足的小树,然后将树冠部分用力压向地面,并且将树顶削尖,几个人强行让受刑人坐在树顶之上,树梢的末端便会贯入人的体内,而后松开小树,小树自然会弹回原来的位置,而此时产生的惯性将会把可怜的受刑人也弹向空中。由于树头弹起来时速度太快,往往会将受刑人的部分肠子从体内抽出,最后人会大头朝下挂在树上,呻吟半天才会死去。正因为此刑过于残酷,即便是在战东道这样的大绺子,镇八方也极少施用。他今天同意鲶鱼头用此刑对付反水之人,可见他是真被惹毛了。

    对这两人的施刑选在了四面梁的后山,在镇八方的命令下,绺子里除去巡风的土匪以外,其他人都来到了后山,面朝着后山之上密密麻麻的坟圈子肃然站立。那两个倒霉鬼是被秧子房的人架过来的,他们早已腿脚酸软,再加上被董承金击伤,就只能由秧子房的打手半拖半拽地把他们带过来。这一天天空晴好,湛蓝有如宝石,唯有北风劲吹,将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吹落下来,众多土匪乌压压地排成一片,在镇八方的注视中默然无声。

    良久,镇八方开口道:“战东道在东边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入伙的时候炮头也都详说过三规四局,啥事能干啥事不能干,这么多年来规矩一向没被破坏。可就在今天,居然有人想带着拐子逃跑。大伙儿说说,该不该插了他们?”土匪们齐声振臂高呼:“插了他!插了他!”镇八方一挥手,秧子房的打手就在鲶鱼头的指挥下扒去了两人的衣物。之前秧子房已经选好了两株小树,并且将树头掰弯用大石头压在了地上,所以现在只需要将人按上去。在众人的注目下,两人被插到了树枝上,他们痛得嗷嗷大叫,但却没人理会。鲶鱼头大喝一声:“放!”秧子房众土匪一同松手,只见两棵小树迅速弹起,两人如风筝一般在空中飞起,发出了凄厉瘆人的大叫,离得近的土匪止不住掩上了耳朵,但镇八方威严地扫视过来,他们又只好将手放下了。
    (正文)

    小树在空中摇晃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这两人挂在树杈之上,脸胀得如同紫茄子一般,都是奄奄一息。此时他们口中发出的不是凄厉的喊叫,而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血腥味儿引来了一群无食可觅的乌鸦,它们在空中哇哇乱叫着,看样子只要等人一咽气便立时扑下来啄食。与乌鸦喧闹形成对比的是,下面的土匪群却十分安静,连个大喘气的人都没有。二百多号人在寒风中向前瞅着,有人目光焦灼有人眼神迷茫,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然而镇八方一直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大伙儿,既像是威吓又像是责备,直到那两人的呻吟声停了,他才仰面看了看天:“回去吧。”众人面面相觑,但也只有拖拉着步子离开了后山。

    众人走的都差不多了,丁福林见镇八方仍在原地沉思,便走过去问道:“大掌柜,咱们回去吧,外面天冷。”镇八方不置可否,忽然自言自语地道:“跳树万他们这帮人说反就反,怎么就这么狼心狗肺呢?”丁福林不明了镇八方的心思,只是说道:“疾风至劲草,板荡识诚臣,他们这种不忠不义的,留在绺子中也是碍事,早走了早利索。”镇八方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丁福林脸上,锋利的像是要穿透他的身体:“我怀疑这背后一定还有人捅鼓,不如借这件事,一鼓作气地将不忠于战东道的人全都揪出来。”

    丁福林吃了一惊,大掌柜这些年养尊处优,身上的江湖气磨了不少,好多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圈子里的财主,而不像是叱咤风云的大豪。若是放在以前,这主意镇八方绝对不会亲口说出来。他虽然也在这次拔香头子之中挨了黑枪,但好在并没造成什么伤害,而天天与崽子们打交道的他,更深知目前绺子中人心不稳,即便确有内鬼未曾发现,经历了前一次贺六回的追查后,当前的要务也不是追查心怀叵测之人,而是凝心聚力重振旗鼓,大掌柜这么说明显是走歪了。
    (正文)

    但他不敢直言批评大掌柜,而是委婉地劝谏道:“绺子现在的事千头万绪,之前和云中龙交手打个平出,弟兄们也都憋着劲要狠揍云中龙,这样一揪大家泄了气,可就没办法打下去了,这件事是不是往后拖拖?”镇八方烦躁地将狗皮帽子从头顶掼在地上,身后跟着的土匪立时诚惶诚恐地跑上去捡起来,就听镇八方道:“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这事儿何时是个头?唉,这几年我瞧你也和先生一样,越来越磨叽了。”丁福林见大掌柜心情不畅,也是内有不快,但从战东道的大局出发,他还是认为此事暂且行不得:“大掌柜,我花斑豹也跟了您多年了,有战东道的那天,我就跟着您东征西战,总算在四面梁站住了跟脚,自己摸心口想想,觉得问心无愧。现在战东道外有强敌环饲,内有奸人生变,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啊。”

    镇八方未及答话,鲶鱼头、朱大个等也走了过来。镇八方瞧也没瞧他们,接过帽子重新扣回头上,大步流星地向下走了,鲶鱼头等人也随后跟上,雪地上只留下了丁福林一个人站在那儿发愣。他渐渐地觉得,大掌柜脾气越来越大,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随时可以推心置腹的兄长了,他这番剖肝沥胆的话却是没收到一点效果。想到这他狠命地一跺脚,从后面跟了上去。

    当天傍晚时分镇八方正一个人在聚义厅闷坐,忽然传号的土匪推门进来:“大掌柜,秧子房掌柜说要见您。”镇八方抬起头:“让他进来。”传号的土匪出去,片刻之后鲶鱼头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瓦罐。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称呼,全是因为他长着一个四棱子脑袋,五官又很局促,两只眼睛鼓胀胀的像是鱼眼,宛似一个变形了的鱼头,就被人冠上了这个称呼。如今虽然做秧子房掌柜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仍没改装扮和秉性,看起来依旧是那样的不合时宜。他走到镇八方侧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问道:“大掌柜,您啃富过了?”镇八方哼了一声:“还没呢,今天心里挺堵,也没啥胃口。”鲶鱼头将随身携带的瓦罐提了上来,还掀去了盖子:“那正好,我烧了点羊肉,里面加了些萝卜,您凑合用些。”镇八方鼻中闻到肉香,心情稍稍舒展:“这一闻到味儿还真有些饿了,那我就尝尝。”
    (正文)

    鲶鱼头适时地递上瓦罐,镇八方提起筷子,从罐里夹了块羊肉,细细在唇齿间品了品:“唔,肉闷得挺烂,而且还不膻。”他又吃了几口,对鲶鱼头道:“说吧,什么事?”鲶鱼头转弯抹角地问道:“绺子里出了跳树万这事,我们都很心痛,您今天也发了一通火,是我们干活不力,惹您生气了。”白天镇八方发火时点了很多人的名,不过并没有点鲶鱼头,此时聚义厅内只有他们两个,镇八方说话也就随意了,他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原本和你关系也不大,是管事的几个掌柜没看好摊子,你也不必太自责。”鲶鱼头顺着他的话说道:“话虽这样说,但毕竟给我们绺子造成了损失,这么大的事,转眼便会传遍整个东边道,人家会说我们战东道现在不行了,连靠窑的弟兄都反水了。”镇八方恨恨地咬着牙:“这也正是我气愤的地方,我镇八方纵横东边道这些年,何曾如此失过颜面?”鲶鱼头道:“那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彻底把盖子掀开,看看绺子里到底谁的心是红的,谁的心是黑的?”镇八方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鲶鱼头的想法竟然和自己保持了高度一致,所以张口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鲶鱼头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也不确定大掌柜这话究竟是对自己的鼓励还是反对。其实今晚上他之所以摸黑跑到聚义厅,本来也是在赌。上午丁福林和大掌柜的谈话,最后几句他是清清楚楚听到的,从大掌柜当时的表现来看,他对丁福林是不太满意的。鲶鱼头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在迎合大掌柜。虽然他是丁福林的老部下,而此举明显有改换门庭的嫌疑,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和前任秧子房掌柜李四宝比起来,鲶鱼头方方面面都差得远,问话时经常拿不到口供,绑快票时也时常收不到多少银子,据下面的土匪来报,整个民国十七年秧子房向库房上交的银两比头一年少了两成多,人头支出倒比前年多了一成。尽管大掌柜从来没有因此责怪过他,但她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正因为如此,鲶鱼头特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大展拳脚,在大掌柜面前也露露脸,因此逮着这个机会他就上了。他沉吟了片刻,低着头说道:“我想绺子里先后出了这么多次事,贺六回向云中龙传递消息、之后又有人来援救,这次跳树万又在绺子里作乱,说明绺子内部肯定存在一群人与云中龙相互勾结,这些人如果不铲除,那我们战东道就岌岌可危。所以我认为是时候大动一把,彻底将反水之人清查出来,让战东道能卸下担子往前走。”
    (正文)

    镇八方轻轻地拍着虎皮椅的扶手,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唔,唔,言之有理。老弟呀,我当初力排众议任用你当秧子房掌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鲶鱼头道:“属下愚鲁无知,请大掌柜明示。”镇八方笑了:“那就是你的忠心。我观察过,以前你在二掌柜手下时,每次他交派你的活计你都做得很实诚,虽然未必比别人强多少,但心肯定是最诚的。我镇八方用人,最讨厌那些油嘴滑舌不上道的,而你没这方面的毛病,所以用你也是理所当然的。”鲶鱼头闻言起身肃然而立,面向镇八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以前我怎么做,以后我还怎么做,请大掌柜看我的实际表现!”镇八方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这一件事做好,我就算你的头功了!”鲶鱼头道:“是,一定完成大掌柜交办的活!”镇八方道:“这件事的处理结果随时向我汇报!”鲶鱼头应道:“明白!”

    有了尚方宝剑,鲶鱼头办起事来就自如多了。要知道,单讲资历功劳绺子里比他强的至少有十位,这些人若都跑过来打招呼也是很烦人的事,处理不好还会惹大麻烦,现在大掌柜先将责任扛过去,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操作。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到秧子房,而是带同几个人先来找天字棚的棚炮头郭大马棒。

    郭大马棒人如其名,是个腰带十围的壮汉,砖块一样方方正正的头上眉毛、鼻子都是横平竖直,尤其眉毛像是用毛笔一下子刷下来的。在战东道里,若论脾气的暴烈程度,他仅次于前任炮头崔大力。崔大力发起脾气来天摇地动,他也不遑多让,急躁的时候甚至抡起木棍来敲墙。不过这人性子很直,有啥说啥,说啥办啥,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所以各位掌柜都不烦他,他在战东道累积战功,逐渐由一个愣头青崽子升为棚炮头。
    (正文)

    上午他被大掌柜狠尅了一顿,回去后他就将棚里的土匪叫过来一通臭骂。可是骂归骂,他却想不出啥办法达到大掌柜的要求,正在犯愁呢,鲶鱼头鬼鬼祟祟地摸过来了。郭大马棒见是他,慌忙起身让座,鲶鱼头凑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还烦心呢?”郭大马棒到这时也没想出个主意,所以随口答道:“可不呗,你说这倒霉的事怎么摊在我头上,害得我都被拖累。跳树万他们几个人要是让我碰到,我非抽了他们的筋扒了他们的皮不可!”说着坐在那里呼呼直喘。

    鲶鱼头道:“你别犯愁,兄弟倒有条计策,能助你度过难关。”郭大马棒和他远没到称兄道弟的程度,一听他自称兄弟,觉得很不好意思:“您管我叫兄弟,那不折杀我了吗?”鲶鱼头道:“同在一个绺子里,就没那么多客气的。哎,你过来,我和你说。”郭大马棒见他如此小心,不由大是好奇:“这屋里没外人,你就直说。”鲶鱼头道:“那不行,小心隔墙有耳。”

    郭大马棒将耳朵凑过去,就听鲶鱼头念叨开了:“这一次你要是不揪出几个人来,不仅大掌柜那儿交不了差,你恐怕都是性命难保。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找出几个人来,搜集他们反对大掌柜的言行,剩下的事交由我来处理。”郭大马棒道:“有些人只是偶尔发发牢骚,这难道也不行?”鲶鱼头道:“当然不行,他们嘴上发牢骚,就是对绺子不满,对大掌柜有意见,就凭这一条,他们就和跳树万没啥区别,通通应该拉来看天。”郭大马棒唬了一跳:“这我要是说了,不是坑害人家吗,再说也没什么实锤的东西,咱也不能胡说啊。”鲶鱼头十分不满意:“我的老哥哥呀,你这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扯那个闲蛋?要是没入手的我给你提个醒,平时谁跟跳树万还有走的那几个人近?”郭大马棒道:“这有好几个呢,段常山、大叫驴、黑双喜,不过他们都挺老实的,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鲶鱼头鄙夷地翻了一下下嘴唇:“有没有事问了才清楚。”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郭大马棒问道:“你这么急上哪去?”鲶鱼头嘟哝道:“赶快过来!来晚了就没你的好事了。”郭大马棒赶快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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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发的两段都被吞了,现在补上。
    (正文)

    门外却已候着几个秧子房的崽子,郭大马棒也没多想,他跟着鲶鱼头走出几步,鲶鱼头道:“你先把段常山诳出来。”郭大马棒犹豫了一下,问道:“用啥由头啊?”鲶鱼头道:“你就说找他说点事,把他带到这里就行了。”郭大马棒硬着头皮进屋招呼,段常山不明所以,还说:“棚炮头来了!”郭大马棒道:“你出来,我找你有事。”段常山没多想,溜溜地就跟着郭大马棒出来。才一出门,两边蹿出两个黑影,一个给他下了个绊子,另一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段常山猝不及防中了招儿,一跤摔在地上,有人往他嘴里塞了块破布,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转头他瞥见了鲶鱼头,于是满怀疑问地看着他,但鲶鱼头却转过脸去不理他,冲郭大马棒点了下头,又往前面指了指。郭大马棒会意,这是叫自己继续去诱捕大叫驴和黑双喜。他进到他们的屋子里,不一时把这毫无防备的两人也捆了起来。鲶鱼头也不废话,拍拍郭大马棒的肩膀,押着这三个人径直回秧子房去了。

    到了秧子房之后,鲶鱼头大模大样地往椅子上一坐,便让人将段常山提溜了过来,有崽子上前扯掉了段常山嘴里的破布,他问道:“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叫来吗?”段常山脸现愤怒:“叫我来就来,干嘛还让棚炮头把我骗出来?我不知道!”鲶鱼头冷哼了一声:“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敢和我犟,掌嘴!”旁边上来两个崽子,按住了他噼里啪啦地就扇了他十来个耳光。秧子房有几个人是专门练过的,这耳光打在脸上又清脆又狠辣,绝不拖泥带水。才几下下去段常山的脸就像和好了的面团一样肿胀起来。鲶鱼头道:“怎么样?清醒了一些没有?想没想起点什么?”段常山之前干的一直是杀人放火的粗活,对秧子房缺乏了解,只知道这里是祸害肉票的地方,今天进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是说打就打,全凭掌柜的一句话,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认清了形势的他一下子迷茫了:“我也没犯啥错呀?如果哪儿做的不对了就请掌柜的告诉我。”鲶鱼头道:“看来你这半吊子对自己做下的事也忘了。好,那我给你提个醒,你就说说你和跳树万是啥关系?”段常山被说懵了:“我和他啥关系?掌柜,您不会怀疑我也参加跳树万他们的密谋了吧?”鲶鱼头冷笑道:“看看,连自己都说出来了,承认了吧,你和他们是怎么混在一起的?”段常山道:“掌柜,您这可冤枉我了,我和跳树万他们就是一个棚的,偶尔掷个色子喝个酒,别的什么也没干。”
    (正文)

    鲶鱼头不信:“他就没跟你说点啥?”段常山寻思了片刻:“他也没说啥呀,就偶尔有一次,他喝多了,说了一句‘这日子没法混了’,可这也没啥,绺子里不是成天有人说吗?”鲶鱼头凑到了他跟前:“这都不叫啥?哎呀呀,这不明显是对绺子不满吗?他能对你说这话,就证明他把你当成了心腹,要拉拢你呢!”段常山叹道:“可上午这事儿我真的不知情,我一直在绺子里呆着,也没跟二掌柜他们下山。”鲶鱼头冷冷地道:“你这话糊弄鬼呢!你和他一个棚的,平时又走得近,他干什么你能不清楚?实话和你说了吧,跳树万是临时起意动手的,你要是下山了也早早地跟着他们跑了,哪里还会呆在绺子里?你这就属于跳树万留在山上的漏网之鱼!”

    段常山还要分辩,鲶鱼头暴喝道:“闭嘴!给我打!”秧子房的人早已准备好了鞭子,因为绺子的生意不兴隆,他们打人的机会比原来也少了,所以一听鲶鱼头下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去,将他按在地上,皮鞭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段常山初时还分辩几句,可很快就喊不出来了,因为这里压根就没人听他的。鲶鱼头等了片刻,复问道:“你认不认罪?”段常山道:“我没和跳树万密谋拔香头子,你血口喷人,我没罪!”鲶鱼头一挥手,众人又是一通暴打,段常山背上被抽得鲜血淋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他终于熬不住了,脸如死灰地说自己是和跳树万在一起密谋,就是吃饭的时候说要下山的。鲶鱼头如获至宝地道:“承认了就好,早承认了何必受这一顿皮肉之苦!”他命人将段常山架了出去,又将大叫驴带了进来。

    大叫驴的态度和段常山如出一辙,也是说自己没罪。其实他对侯初四的事压根就不知情,只是因为被郭大马棒点了名,稀里糊涂就被绑来了。鲶鱼头当秧子房掌柜之后,上刑的手段比原来高明多了,他给大叫驴压了一顿杠子,大叫驴迫不得已,只得违心地说曾经参与跳树万的密议,要在绺子中大闹一场。鲶鱼头满意地把他也整走了。

    (正文)

    剩下的那个黑双喜可不听招呼。他平时人就犟,属于鸭子死了嘴巴硬的那一类人,有一次甚至和别人打赌吃下了半斤咸鱼,从此之后喉咙沙哑,说话嗓子里像是安了个风匣,嘶嘶啦啦的。无论鲶鱼头用什么样的手段,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和跳树万有关系,就说自己始终忠于大掌柜,大掌柜指哪他打哪。鲶鱼头在他身上也是威风用尽,但没起到什么效果,眼看着秧子房的打手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最终只好放弃。不过鲶鱼头自认为凭借之前这两个人的口供,已经足够自己在大掌柜面前充脸的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几乎一夜未眠的鲶鱼头便拉着郭大马棒来找镇八方。镇八方倚靠在虎皮椅上,见二人过来坐直了腰:“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消息?”鲶鱼头道:“大掌柜,我和大马棒昨天深挖天字棚,捕得与跳树万有关的疑犯三人,其中两人已经撂了,承认他们与跳树万有勾结往来。”镇八方眼瞅着郭大马棒:“这不就对了!棚炮头要这样当才能看出水平,要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那要你们做什么?”转过头他又问鲶鱼头:“就发现了三个人?难道偌大的绺子中就只有这几个人心怀不轨?”鲶鱼头心领神会地道:“是,我这就回去继续挖,把不忠不义之徒全都找出来!”

    等两人一出来,鲶鱼头对郭大马棒道:“怎么样?按我的计策,大掌柜今天没有呲哒你吧?”郭大马棒搔搔脑袋:“可你这么说,段常山他们几个不就完了?”鲶鱼头道:“这你就不懂了,不抓几个坏崽子,上上下下哪能有交代?而且现在看,大掌柜说的对,背后肯定不止这几个人。”郭大马棒只是人长得壮,论心眼可比不过鲶鱼头,他也没参与昨天的审讯,压根不了解实际情况,他还真以为那几个人有罪呢,便说道:“要是真有那也得抓。”鲶鱼头哈哈一笑:“冲你这句话,要是再抓到天字棚的人还得你出马!”
    (正文)

    回到秧子房之后,鲶鱼头叫崽子们把已经撂了的段常山和大叫驴又提出来,让他们再回忆哪些人和跳树万有关系。这两人哪里知道,便胡说一气,鲶鱼头已经从郭大马棒口中得知了天字棚的情况,所以但凡咬出来蔫了吧唧的他都示意崽子们动手猛揍,直到咬出来平时有些拉碴的他才不动手。段常山和大叫驴因为害怕挨揍,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溜。鲶鱼头一边听一边用心记忆,不多时他站起身,示意将这两人都带回去,然后自己又带了几个人出去——他又要抓人了。

    在天字棚的深挖很快便蔓延到了其他各棚,到当天晚上为止,战东道绺子的八个棚里,已陆陆续续有八九个人没了踪影。秧子房并非铁板一块,内里有人透出风来,说鲶鱼头正在里面大肆拷打,寻找可能通敌之人。大家虽然自问并无差错,但看这架势,显然并非真正通敌才会被送进去,估计只要有些微小过就会被捕。海字棚的棚炮头董承金也接到了鲶鱼头的口头传话,说他们棚里有两个人和云中龙勾结来往,应立即带人送到秧子房。

    董承金知道这两个兄弟铁定没问题,把他们弄到自己的屋里保护起来。然而还没出半个时辰,镇八方身边的一个体己土匪就来传达大掌柜号令,强令董承金务必交出二人。董承金知道,大掌柜现在异常敏感,如果不交出这两人那就是和大掌柜对着干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将两人叫了过来:“不是我董承金不想保你们,只是上头压得紧,你们去了之后,和秧子房掌柜好好说说,兴许没那么多麻烦。”可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不信,他分明从这两位兄弟眼中看到了绝望。他们很快就被秧子房的人带走了。

    这场自内而外的整肃到了第四天,连秧子房内的人也不能幸免。鲶鱼头不知从哪里听说梭子镖的事,知道这毒药的来源就是属下的老沈,于是老沈也被同僚们请了进去,并且迟迟没有放出来。何栖云这天从秧子房门口过,碰巧见到了没有眼睛的许疙瘩坐在门口。许疙瘩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拿脚掌拍打了两下地面,同时拇指微微上翘指向外侧。何栖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叫自己快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原来许疙瘩虽然成了个双目尽失的废人,但因长时间使用耳朵捕捉声音,他的耳音反较一般人为精。秧子房上刑的时候,他就呆在不远的地方,别人没注意到的惨叫、诱吓逼供他都一一听在耳中。除了鲶鱼头之外,只怕他才是对这件大案来龙去脉最了解的人。何栖云平素对他不错,他虽然很少开口却都一一铭刻在心,此时因为是在秧子房门外,他没法出声提醒,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暗示了。
    (正文)

    何栖云看到许疙瘩的暗示后立时醒悟,一溜烟地从小路回去了。他回去之后反复思量,鲶鱼头如今不分青红皂白,把很多没有关系的人也网罗在内,虽然一时看起来抓住了很多空子,但实则损害了绺子内部土匪对战东道的忠诚。现在绺子中人心离散,大家都活在怀疑和恐惧之中,生恐一个说话不小心就被身边的人检举到鲶鱼头那里去。要知道,这些天凡是进了秧子房的,还没一个放出来的。如果任由这种趋势发展下去,那么很快便会在绺子中酿成滔天巨变,恐怕战东道真的要遭致灭顶之灾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董承金、关二愣子、杨二狗等几个关系不错的人说了,大家都觉得这时候不应该再犹豫了,得赶快向大掌柜建议终止此事。可何栖云和董承金都觉得自己不够分量,必须得多找几个掌柜的共同出面才能有戏。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掌柜们究竟是什么心思,就一个个地去拜访。

    他们首先找到了绺子的水香孟仲义。孟仲义本来躲着不见的,可后来何栖云他们堵在门口始终不走,他也只有将几个人拽进房里:“别在外面站着了,叫人瞧见不好,我这儿以后你们不要来了。”何栖云道:“我们也不想麻烦您,可现在不是有火烧眉毛的事吗,再不阻止只怕就……”孟仲义截住了他的话:“火烧眉毛,没烧招子、鼻子就行。你们说眼下发生的事,这事我管不了,你们去求别人吧。”说着就向外撵几个人。董承金道:“孟掌柜,我们做这件事也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整个绺子的发展大计,您不能就这么干瞅着啊。”孟仲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我现在去一点效果没有不说,还得连带着挨训,你们几个人我看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说着将几人推出门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任凭外面人再怎么敲他就是不给开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瞅着,都是倍觉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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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于是他们又去找另外一个资历和孟仲义资历仿佛的掌柜——粮台黄山屏。黄山屏态度倒是比孟仲义好一些,可他却苦笑着摇摇头:“几位小兄弟啊,你们是一腔热血,这我十分佩服,但现在绺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绺子了,你们想做的如果我能做肯定是没二话,但瞅现在的情况,咋地也是不行。”何栖云倍觉失望:“难道就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吗?”黄山屏叹道:“别人那里也许有,我这是一点辄也没了。”

    董承金把几人召集起来:“现在只剩下炮头和二掌柜了,若是炮头那里使不上劲,咱们就只能去二掌柜那儿了。”众人心头都很沉重,何栖云叹道:“此事若无转机,先生当年的预言就要应验了!”董承金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先生生前嘱咐大掌柜的那些话,每个人都不胜哀戚,但董承金依然给大伙儿鼓劲:“成不成总得试了再说。走,先去炮头那儿!”

    炮头要负责全绺子的日常训练和武器装备更替,往日里炮头那儿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今儿个董承金他们几个人到了一瞅,才发现这儿也是门可罗雀清静得吓人。炮头倒不像其他掌柜那样难见,但朱大个一见他们就面现苦笑:“你们几个怎么这时候还到处乱跑?”董承金道:“我们不是可哪乱跑,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当下将自己的想法都和朱大个说了。朱大个静静地听着,忽而他打断道:“你们大概以为我和鲶鱼头关系铁吧?其实鲶鱼头这事我并不赞成,只是现在他谁也不见,我便是想劝他也劝不了。”董承金道:“我们可以去找大掌柜。”朱大个支支吾吾起来:“大掌柜?大掌柜那里更行不通,我看要不这事就先这样吧。”朱大个平时是个说话干脆的爽快人,他现在犹疑不定,恰恰说明了这事也很令他为难。董承金站起身:“如此搅扰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军心涣散

    到这时为止董承金他们的希望只能在二掌柜丁福林身上了。二掌柜平时多在外面,要找到他并不容易,然而今天却很反常,董承金他们在住处就找到了二掌柜。此刻这位满脸麻子的花斑豹正盘膝坐在炕上,手中捧着一张纸木然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如果单凭此时的神态,很难将他与叱咤东边道的大豪联系起来。直到董承金他们过来,他才放下那张纸,喉结骨碌了两下,低沉着嗓子问道:“你们有事?”董承金不厌其烦,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但没说自己找了其他掌柜。

    丁福林叹道:“绺子里还是有忠义之人啊,你们这样就很难得。”董承金问道:“那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呢?”丁福林的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掠过去:“明白人,二愣子,九江八,二狗子,你们几个都曾经跟着我东征西战,出生入死多年,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就和你们直说了。上次查内鬼的事是我主持的,有没有内鬼我比谁都清楚。除了贺六回之外,绺子中肯定还有内鬼,而且我可以确定的是,内鬼人数并不会多,最多也就一两个人。这个内鬼狡猾得很,轻易不在绺子中散播消息,即使有动作也都是假借他人之手进行,所以尽管我多方追查,但并未得到啥蛛丝马迹,一点儿提溜手的地方都没有。鲶鱼头虽然搞得声势很大,但他抓的那些人一看就不具备内鬼的条件,功夫都用瞎了。”停顿片刻他把手中的纸片向几人扬了扬:“这是几天来抓进去的兄弟,你们看一看吧。”

    董承金他们几个人轮流传递了一下名单,他们看到在段常山、大叫驴、老沈等人的名字之下,还有十多位绺子的兄弟,各个棚的人都有。董承金拿手指点了一下,一共是十七人。在这些人的名字后面,有的标注了问号,有的画了叉。丁福林向他们解释:“画叉的是已经确定被秘密插了的,问号表示这些人没有在秧子房里,到现在是活不见人睡不见尸,我也搞不清这些人是否还在,就拿问号做个标注。”何栖云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名单上清楚无误地表明,已至少有五位兄弟被自己人处理了,而此前他们没得到半点风声。丁福林又道:“我也只知道这些兄弟不在了,但具体是怎么没的,又是谁动的手,埋骨在哪里,我也是丝毫不知。”
    (正文)

    杨二狗忍不住问道:“那您就没想过要阻止他吗?”丁福林道:“我已经亲自去找了他两次,可他总推说身有要务,不便出来相见,这是不想让我插手。我也反复思量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虽然看似千头万绪,其实根子就在一点,鲶鱼头这是在利用大掌柜的信任任性胡为呢。他之前一直做得不及前人,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哪能轻易收手?只有大掌柜才能将这件事做个了结。但这些天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去向大掌柜张这个口,大掌柜不愿别人干预这事啊!”杨二狗提议道:“那我们陪同您一起去见大掌柜?”丁福林苦笑道:“大掌柜对这件事顾得这么紧,我带你们去就有逼宫的嫌疑,不仅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惹来他的更多不满。这样吧,这里面几个人我瞅着九江八最会说,大掌柜今天在聚义厅里邀请几个人一起吃饭,我想办法把你塞进去,到时候你随机应变,能劝则劝,不能劝就回来,我们另想办法。”何栖云从来没接受过类似的任务,也是心情紧张,他问道:“我能行吗?”丁福林道:“尽力而为吧,再这样下去绺子就撑不住了。”

    丁福林毕竟是二掌柜,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当天酉时果然有镇八方身边的崽子来通知何栖云:“大掌柜叫你去聚义厅。”何栖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狐皮袍子,这还是头几年一次砸窑之后分的,那时他穿着显大,因为这两年长高了些,现在看起来没那么不合身了。在他所有的衣服中,这件狐皮大衣算是最上台面的,他平时也很少穿着,因为今天去见二掌柜,他才特意套上。他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跟在传号的土匪后面进了聚义厅。大掌柜早已在虎皮椅中坐定,就是两边也稀稀落落地坐了五六个人,何栖云见这些人中有秧子房掌柜鲶鱼头,有天字棚的郭大马棒,还有好几个秧子房的土匪,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但他久受吴绪昌的熏陶,涵养功夫还算过得去,先向大掌柜行礼又冲其他人挨个点头示意。鲶鱼头拉开身边的一张椅子,亲热地道:“九江八,快过来坐!”因为众人都瞅着他,何栖云不好意思不过去,他略作推让之后也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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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6:22:55  更:2021-07-13 00: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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