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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第28页]

作者:陟云子
首页 上一页[27] 本页[28] 下一页[29] 尾页[8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正文)

    这一天纪青魁吃罢午饭,到集市上牵了头羊径直送到鸿运斋来。古会长这天正好在前厅里听曲子,见他过来便招呼他就坐,还责怪他道:“纪老弟,不是我说你,你这钱挣得也不容易,每次过来都破费,把那钱攒着再娶个媳妇吧!”纪青魁淡淡道:“内子死于胡子屠刀之下,每每午夜梦回都是感伤不能自持。我日思夜想都是如何为她报仇,哪有心思再去娶亲?”古会长满怀歉意地道:“没想到我这一句话,倒让纪老弟回忆起伤心之事了。”纪青魁道:“也没什么。时间过得久了,有时候也麻木了。”顿了顿又说道:“不提那些陈年旧事,说点眼下应景的吧。最近我听朋友说,战东道和云中龙又真刀真枪地打了一仗。”古会长问道:“谁赢了?”纪青魁道:“都死了五六个人,半斤八两吧,云中龙目下虽然发展的不错,但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双方试探了一下就各自退回去了。”

    古会长听他曾经数次提到过那位朋友,不由有些好奇:“你那位朋友是做什么的,怎么消息如此灵通,胡子干仗都是在偏远无人的地方,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纪青魁笑笑道:“他也在通城县,是做布匹生意的,还有个门市,叫兴隆布庄。只是因为常去浑水县那面出货,所以才听到一些风声。”古会长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这家兴隆布庄并不在通城县的中心位置,地方有些偏僻,经营的布匹也多是些土布和普通织机织出的直纹布,连斜纹布都很少有,更不要说高档一些的丝绸和外国贩运进来的洋布了。若论规模,县城里比他们生意好的做得旺的不下十家,如古会长这等人物,衣服几乎就是他们的第二层脸面,将绫罗绸缎都套在身上只怕还恨衬不出身份,哪里会关注这些平民们买布的地方呢?所以古会长尽管知道有这家门市,但既无钱财上的往来也没踏进去半步。听纪青魁这么一讲,古会长对此人起了一点兴趣,他问道:“你这位朋友性情怎么样?方便的话哪天也约他过来坐坐?”他现在是东边道商会的会长,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满以为这么一说纪青魁定会答应,不料纪青魁却说道:“我这位朋友性情特别,他不爱与官面人物打交道,若是这样去请他肯定不会来。”他这么一说古会长更有兴趣了:“现在世风日下,居然还有这等不慕虚名之人,倒是我冒失了。这样吧,等哪天我有空了,咱们一起上兴隆布庄拜会你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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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没过几天,古会长果真抽出空来,叫上了纪青魁和他一起来到了兴隆布庄。兴隆布庄内设略有些寒酸,和县城里其他布庄比也有狭小一些。古会长见木椅上坐着一位中年人,衣着打扮都极为寻常,不过此人腰杆挺直,双目炯炯,连起身的时候都是四平八稳,并不是市井中寻常能见到的人物。纪青魁拉着古会长的手向中年人介绍:“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新任东边道商会古会长。”转过来他又向古会长说:“这就是我那朋友,姓杨,单名一个璘字,您二位多亲近亲近。”

    两个人各自施礼毕,杨大辫子便将古会长让到了上首:“不知古会长今日造访有何见教?”古会长摸摸锃光瓦亮的脑门:“这位纪老弟是我新结识的小友,常常向我提起你,我想同在通城县这么多年,我古某居然不知有这样一位人物,是我怠慢了。”杨大辫子道:“古会长客气,我们这也就是小打小闹的生意,原本也上不了台面,不过混口饭吃罢了。”古会长道:“你这真是大隐隐于市啊,有时纪老弟和我念叨起外面的事,言之凿凿说一定会怎样怎样,我那时犹未肯信,不料事情果真就发生了。我就问纪老弟,他说他哪懂得这许多,都是你教的。别看你在这里做些生意,但就这份见识通城县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杨大辫子道:“你这是抬举我,我不过是多听听消息、看看新闻罢了。”他说着指了指压在桌子下的一厚摞报纸:“这全天下的新鲜事报纸上都有,虽然有时候语焉不详又胡编乱造,但看看总比没有强。”古会长又随口恭维了几句,杨大辫子说道:“这眼看也到中午了,不如我请两位小酌,如何?”古会长尚在迟疑,纪青魁却早欢欣鼓舞,并且极力撺掇古会长:“他自己腌的鹅蛋极香,做的小菜也美味可口,不吃就可惜了。”古会长终于下定决心:“那今天就叨扰了。”杨大辫子道:“两位且稍坐,我去去就来。”他先从屋角捡起块木牌放在门外,古会长瞧见上面写的是“暂停售布”四个毛笔大字,暗想杨大辫子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尽量抢着做生意,就算自己不能干让家人帮忙也得卖东西,他这却早早就歇业了。杨大辫子走进后面灶房,不一时就传来了菜在锅里翻炒的滋拉声响。过得片刻,杨大辫子从后厨端出四盘小菜,内中两荤两素:两荤是肉炒香菇、扣肉,两素是炸丸子、溜豆腐。杨大辫子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三个鹅蛋,每人面前摆了一个:“今天古会长来得刚好,就剩这三个鹅蛋了,正好每人吃一个。”

    (正文)

    古会长家大业大,甚至还雇了两个厨子专门为一大家子忙活吃喝,这两个厨子的水平就是放到奉天城也是数得着的,所以平常的菜式他也入不了眼。看杨大辫子做的这些菜,都是些家常菜色,不过虽然看起来没甚稀奇,但放进嘴里一咂摸却甚有滋味,与别处馆子里大不相同。古会长问杨大辫子是如何烧制的,杨大辫子淡淡道:“旁人做菜只是填饱口腹,我却是为自己吃喝,做事的态度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就拿这炸丸子来说,里面的萝卜丝一定要用刚下来的青萝卜,因为这时候萝卜最爽脆,做成丸子才好,若是放得一段时间,萝卜疲疲沓沓,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好的。再像这豆腐,通城县里几十家卖豆腐的,我只选用姜寡妇家的,为啥呢,就是因为她家的豆腐都是用井水做的,而别人家的全是用河套里水做的,没有那种嫩劲儿。”

    说着他又点点鹅蛋:“你们再尝尝这鹅蛋。”他掉过筷子,用尾端敲在鹅蛋朝上的一端,然后将上面的碎蛋壳剥去,现出里面洁白如雪的蛋白来。他挑开蛋白,蛋黄中的油便缓缓渗了出来。古会长拿起鹅蛋,大头朝下磕在桌子上,然后剥开蛋壳吃了起来。鹅蛋原本口感极粗,吃起来不如鸡蛋那样细嫩,但杨大辫子腌的鹅蛋咸淡适中,蛋清清清爽爽,不似一般腌鹅蛋那样黏腻,蛋黄更是有一种细沙般的质感,送进口中便化在唇齿之间,留下了无穷的回味。古会长山珍野味也不知吃了多少,但这些菜肴却让他忍不住啧啧称奇,对做菜的杨大辫子也就更高看了一眼。

    因为有纪青魁在中间牵线搭桥,打那之后古会长和杨大辫子也就熟络起来,古会长路过兴隆布庄的时候便会去里面坐坐,杨大辫子也就热情招待,泡上壶茶两人对饮。杨大辫子时常会谈些浑水县的风土人情,偶尔也说说四面梁和宽甸子的事,但都是浅尝辄止,并没有深入交流过。杨大辫子不开口,古会长也不好深问,就这样两个人偶尔碰一碰面,也没有太深的瓜葛。

    (正文)

    过了一段时间,距离通城县不远的苇塘传来了发现煤炭的消息,这煤炭都属于浅表埋藏,最多不过四五米就到了煤层。古会长有天正和几个会副商量今年的煤炭生意,有人提议说苇塘有煤,咱们几过个应该凑些份子,每个人定若干股,把煤矿干起来,这样全是私人的钱财,也就没有官商合办这件事了。但是采煤需要机器,那些在矿层中打眼、通风、照亮都需要钱,算下来也需要不少,古会长有心要做这门生意,只是自己的头寸现在都陷在生丝和茶叶之中,能抽出来的钱不多。而他作为会长,出钱太少了这个局便撑不起来。正在为难之际,外面报说有个叫杨璘的人找会长。因为古会长是场面人,不愿意在人前分出亲疏厚薄,便叫人将杨大辫子也请了进来。杨大辫子静静地听几人争论了片刻后,将古会长往旁边一拉:“我今天也正为这个煤矿的事找你,会长现在是否需要用钱?”古会长嘴上说道:“不需要,不需要。”但杨大辫子早已看出了他的虚实:“会长何必客气,我有些闲钱闲着也没用。”

    等那几个会副走了以后,古会长邀杨大辫子就此事详谈。杨大辫子道:“我刚才听几个会副说了,觉得这煤炭倒是个好生意。平民百姓家里烧煤可以取暖,煤炭的火硬,还能炼钢铁,发电,用处大了去了,以后用煤的地方越来越多,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会长不做却有些亏了。”古会长怦然心动,但顾忌自己手头余钱不多,杨大辫子道:“我这年做买卖也赚了些钱,不如就支援会长干点实事吧。”古会长道:“我们这投钱是要生利的,不如你也入股算了,到时也能分些利。”哪料杨大辫子道:“我这个人闲散惯了,除了会长你之外,也不乐意和其他人打交道。我借给你的钱也不要啥利,就是冲你这个人才借给你的。”

    一番话说得古会长心里热乎乎的,他说道:“我现在手里的头寸有五六千两白银,要在煤矿上占个大头怎么着也需要八千两,兄弟能借我多少?”杨大辫子道:“我把闲钱都拿出来,大致有五百多两,不过别担心,我有个朋友家里有钱,我从他那里能借出个两三千两,这就差不多了。”古会长听说还要从别人那里周转,倒是有些犹豫:“那我不如从其他朋友那里周转一下。”杨大辫子伸手一拦:“哎,你这就见外了。一事不烦二主,就咱们两个人,说话办事啥的都方便。”古会长一想也是,就答应了。不想这杨璘果真是个信人,到了第三天头上,果真就将一张大通钱庄的三千两银票送到古会长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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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有了这些钱古会长也就有了底气,几天后他和几个会副碰头的时候,他就表示可以出八千两银子作为股本,其他五位会副商量之后,决定每人凑一千两百两银子,总计凑成一万六千两充作煤矿开采的股本。古会长自己独立占五股,其他五人每人一股。他们用这些钱到江南的机器局采购了机器,又和东边道的道尹打好了招呼,招募了一批工人,轰轰烈烈地把煤矿开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釜底抽薪

    古会长的煤矿刚刚铺开摊子,采出的煤还没来得及往外运,煤矿就出事了。一天下午,在苇塘监工的把头急慌慌地来找古会长,说矿上不知从哪里窜来一群流氓,一个个手持大棒,见到工人就追着打,已经有十来个工人被打伤,有两个最严重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古会长一听急了:“报告警局了没有?二爷那里应该出动了!”对面的人回答道:“警局的人是过去了,可那帮暴徒打完人早走了,他们来无影去无踪,上哪儿去抓去?”古会长觉得他说话不贴正题,恨恨地道:“行啦,也别啰嗦了,快去苇塘看看吧!”

    他们到了煤矿上一看,果不其然,已经粗具规模的煤矿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麻袋片子和被踩烂了的工具,好几个工人正躺在窝棚里不住哼哼。古会长没有办法,只得一面请江湖郎中过来医治,一面安抚众人。从工人们的口中他得知了这帮暴徒是上午靠近饭点来的,他们有二三十人,过来之后一言不发,不仅打人也砸机器,工人们稍有拦阻更是劈头盖脸地一顿削,而且事做完就直接走了,自始至终并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古会长见自己花重金购置的机器被砸得七零八碎,简直心都在滴血。他在东边道混迹多年,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得周全,有时候免不了得罪人。他最初的想法是仇家干的,趁自己刚铺开摊子添堵来了。可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印象之中似乎没有人胆子如此大,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他接着又怀疑上了同行,但同行都讲究和气生财,商人普遍都不愿沾事,尤其是他这种带白道背景的。想来想去他也猜不透到底是谁,和几个会副商量之后,几个人公推他到警局找自己的二哥。他向二哥送了一些钱物,央勉二哥转交给警局上下,督促他们快点破案。但也不知道是暴徒太狡猾还是警局太无能,总之查了五六天连个人影也没逮着。古会长去警局问了好几次,每次对方都是好言抚慰,但就是没啥进展。而且这时因为工人情绪不稳,也只有暂时停工,给那些被打伤的工人一些费用聊作安抚。

    (正文)

    这煤矿每天开工是赚钱,但天天闲置着那可就赔钱了。古会长和几位会副因为机器损毁,只得又花重金买了几部东洋人产的机器,因为原来的工人多有走掉不干的,他们又新招了一批人作为补充,这才又将煤矿支撑起来。事后几个人一算账,连赔付工人的、买机器的和新招人的钱合计又有近三千两银子,之前采煤的利润远远不敷使用,于是几人按照股本比例又各自凑了些钱,古会长因为占大头,他一个人便须垫一千五百两银子,然而他头寸仍是调拨不灵,杨大辫子听说后二话没说,主动伸出援手,支给了他一千五百两。古会长千恩万谢,说只要煤矿一赚钱了马上给。

    煤矿正常运行了一个多月,开采煤炭累积有两万多担,古会长正在盘算着这些煤能卖多少钱时,一个坏消息再次将他的美梦击碎。因为煤层挖掘越来越深,工人们在挖空了的地方做了一个竖井,井口旁边架设绞盘,绞盘上连着一个箩筐,这样操作绞盘便可以控制工人上下。这天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绞盘边许久没有煤上来,上面的人便招呼人快点上,省着耽误工夫多费事。箩筐里面坐了两个人,上面的人一起压动绞盘,就听绞盘和绳索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带动下面的人不停向上攀升。

    眼看人快到井口了,上面的人忽然手上一轻,几个人吃不住劲,一齐摔在地上。再看绞盘时,连在上面的绳子只剩了个头,绞索竟然断了!紧接着下面传来两声长短不一的惨呼,就此寂然无声,上面的人登时全都傻眼了。傻子都明白,井口距离现在的掌子面有四五丈,这么高的距离,人摔下去哪能有好!这把头也没了主意,赶紧又去找古会长。等古会长过来组织人重新安上绞盘,再次放人下去时,见到的只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人早都凉透了。古会长在心痛之余,也十分纳闷,这绞索是用麻线一股股拧在一起的,怎么说断就断了呢?他拾起绳子的断头,一看之下不由惊呆了。绞索上不知何时被人裁了一刀,将绳子拉开了一多半,连断茬都是齐刷刷的,而那小半截绳子吃不住下面人的分量,是被硬生生拉断的,断茬却有很多长短不一的线头,很显然这是有人在井口动了手脚才酿成这出惨剧。古会长心头无明业火三千丈,他将工人们都召集起来,问刚才谁在井边呆过。经过工人们互相指认,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曾在井口旁边停留过一段时间,这其中有推小车运煤的,有给井下打手势指道的,还有忙东忙西打杂的,但偏巧没一个人看到有人在绞索上动手脚。这也不怪工人粗心,绞索虽然看起来很粗,但用快刀一割,也就一卡巴眼的事,谁能没事总盯着绞盘呢?

    (正文)

    因为遇到了这档子事,煤矿被迫再次停工,古会长赔给了死难矿工的家属一大笔钱,可算把他们安顿下了。但按下葫芦起了瓢,那头一群普通工人又来要账,说煤矿也不知哪天能复工,要早点领些银子回家猫冬。古会长七拼八凑,将自己本年从生丝和茶叶中获得的利润都赔了进去,才算把这帮工人打发走。然而这样一来,煤矿的成本又要推高,那五个会副有一天一起来到鸿运斋,他们向古会长表示,这煤矿总出事,活是做不动了,不如早点出手寻个买家。古会长也想这么干,然而第一因为这煤矿要价太高,整个奉天省内有资格拿出这笔银子的老板都屈指可数,没人愿意轻易接手;第二煤矿上死过人,而且还是横死的,东边道的人普遍认为,出横死的地方有晦气,这个地方无论是以后招工还是出煤都会有困难,煤卖不出去拿啥来顶账?所以古会长也为难地说,这煤矿卖不出去,恐怕要砸在手里了。

    那五个人相互看了看,有个会副就说,你古会长家大业大,这点儿钱不在乎,可我们几个人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上面,这样下去我们怕是揭不开锅了。古会长听他话里有话,这么哭穷肯定是有想法,便问他究竟有何打算。那会副说,你古会长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不如我们折价卖给你,日后你也好出手。古会长不愿接这烫手山芋,说我现在焦头烂额的,麻烦事就够多了,咱哥几个这时候应该和舟共济,可不能自己人相互拆台。有人说古会长你的股本最多,自己一个人就扛了一半,即使我们哥几个不收,你也得兜大头,我们赔些就赔些了,谁也不愿在这耗下去了。但煤炭生意现在这么旺,指不定啥时候还能大赚特赚。古会长没有立即答应他们,只是说先考虑一下再说。

    杨大辫子听说这个消息后,极力劝说古会长把整个煤矿盘下来。他给古会长分析说,现在世界各国都在拼命发展扩充军队,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大哥,而发展军力离不开煤炭支撑,苇塘这个煤矿储量至少有一千万担,即使一时贴钱也不用太在意,迟早会回本的。古会长对那几个会副的话不放在心上,但对杨大辫子的话却有些动心,但他还是不放心,问道:“我如果出煤了本地销不了怎么办?”杨大辫子道:“我有个朋友正好要用煤,他们那里你给发多少他们就要多少,而且都是现钱结算,绝不拖欠一分半文。”古会长虽然说煤炭销路很多,但一般都是一月结算一次,这导致头寸时常周转不灵,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大喜过望,说那样敢情好,煤炭不愁销路了。但随即他又想起另外一桩事:煤矿上总有人捣鬼,出一次事损失就不小,两次事就赔大了。杨大辫子大包大揽地道:“你那煤矿是好,可惜你不太会管理,雇两个好把头比什么都强,你要是找不到人我可以帮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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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没过几天,杨大辫子果真又差来了两个把头。这两个把头又黑又壮,一看就是常在工地上监工的。古会长对他们表示满意,就留他们在工地上帮忙。但煤矿复开需要钱,把煤矿从其他几个股东那里买回来也需要钱,而这时古会长经营的木材、山货、典当等生意都没多少赚头,所以又从杨大辫子那里支了三千两白银,照例画了押溜了手印。

    这两个把头到煤矿之后,煤矿的日出量与日俱增,而且矿上也没再出什么事,但煤矿中痛骂古会长的人越来越多。古会长因为有时派人下去,对此也略有耳闻。他赶到下面一看,才发现这俩把头拿皮鞭督导矿工,稍有不如意就体罚矿工,甚至大冬天往矿工身上浇冷水。矿工们怨声载道,看古会长的眼神都差不多将他剥了皮。古会长属于那种传统的中国商人,信奉的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吃肉来我喝汤”,乡里乡亲的凡事不愿做得太绝,因为他毕竟在当地过活,哪天若是惹得矿工集体造反那道尹、县长一定会唯他是问的,所以他趁一次和杨大辫子会面时,将这个想法委婉地和他提了提。杨大辫子当时不置可否,过了两天却将古会长约到了兴隆布庄。

    古会长也没多想,当天兴冲冲地赶到布庄,一看杨大辫子却黑着脸坐在那里。他忙问怎么回事,杨大辫子长吁短叹,说道:“我那个朋友经营不善,最近不能进煤炭了,请见谅。”古会长不由短促地“啊”了一声,为了配合那面的用煤,他这头是加班加点的上,人累了换人,但机器却从早到晚不歇工,产量才勉强配合上对方要求。因为看着前景不错,他也没有另辟战场,对那些零散买煤的更是不屑一顾,现在对方一旦不要了,他每天挖出这么多煤卖给谁去?

    (正文)

    然而更糟糕的是,杨大辫子接着拿出了三张借条,古会长一看,这些都是自己历次借的,上面自己的签字和手印还历历在目。杨大辫子说道:“现在没办法,拖延了这么久,人家也不乐意了,三张借条总共七千五百两银子,相对于古会长的家产,那是九牛一毛,就请古会长把这笔钱还了吧。”古会长的钱要么在煤矿上屯着,要么在其他大宗货物上押着,他家里虽然有地契、金银珠宝,但脱手都需要时间,现钱却是肯定拿不出来。就是请商界的朋友周转,人家也要去钱庄去办理,肯定不能马上拿出来。他问杨大辫子:“就不能宽限几日吗?我肯定能堵上这个窟窿,但周转也不是立刻就能兑现的。”杨大辫子皱着眉说道:“不行,人家都催了好几次了,再还不上我这个中间人就要坐蜡了。”古会长想想就觉肉痛,若是去堵这个缺口自己势必又再要损一大笔钱,而这些钱都是自己多年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挣来的,这个杨大辫子安的什么心思,竟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他有些烦躁地说:“当初说借钱的也是你,现在要钱的也是你,你究竟怎么打算的,莫不是和别人串通好了来骗我的钱?”

    杨大辫子不答,他从腰间缓缓解下一个腰牌,将腰牌的正面展示给了古会长。古会长一看呆住了,这腰牌上的字七扭八曲,间或夹杂着几个汉字,居然是日文。他声音一下子颤抖了:“你、你,竟然是日本人?”杨大辫子道:“实话告诉你,你借的那笔钱是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并不是哪一个人的。”

    古会长差点没瘫倒在地上,他其实早应该起疑心了,他一次次地大笔借钱,对方又从来没要过利息,哪个富商会如此慷慨?而他本人对日本人从来是栗栗危惧的,原来他和日本人还稍有往来,但也仅止于饭桌上的吃请,平时是不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后来听两位兄弟说,奉系和日本人有了矛盾,他就更严于夷夏之防,不和任何日本人有瓜葛了。但千算万算,竟没想到这个操着一口东边道腔调的家伙是日本人。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你想怎样?”杨大辫子微微一笑:“别那么害怕嘛,我们虽然是日本人,但也是日本商人。日华两国一衣带水,一向多有来往,你只需要和我们进行正常的贸易往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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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会长听了他的话,却不想按他的意思办:“我回去之后就把钱如数还给你,和你之间就两清,没有任何关系了。”杨大辫子道:“你如果现在还钱的话,不仅要大大赔钱,而且煤矿也会压在你自己手里,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古会长厌恶地挥着手,像是要驱赶一群苍蝇:“赔钱我认了,这用不着你们日本人来操心。”杨大辫子不急不躁:“若是如此,只怕你的商会会长也干到头了。你倒卖债券、囤积居奇的行径我们都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告到奉天省里你想想会怎样。”

    古会长确实曾倒卖过奉系发行的债券,从中大赚了一笔,但这件事他自认为做得隐秘,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杨大辫子怎么像肚里的蛔虫一样,连这种事都弄得一清二楚?而且就算他能放弃万两银子不要,他也绝不能放弃商会会长的名号。为了这个会长,他等了多少年,用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给上面送了多少东西啊!这是他地位的象征,是他一生之中引以为傲的资本,若是丢掉只怕这一辈子都只会寄人篱下,活得窝窝囊囊,这种结局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因此听杨大辫子这么一说,他立时沉吟起来。

    杨大辫子趁热打铁:“我说古会长,我认你做朋友,是朋友也就和你透个底。东三省环境这么好,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矿藏,你们中国人不懂利用,白白地将他们都浪费掉了,这些让我们看着都心痛。帝国已经决定在未来对东三省进行扶持和开发,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中国人多多合作。合作对双方都是有利处的,我们得到了实惠,你也能赚到银子。如果拒不听劝,那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到时我也帮不了你了,那一幕肯定谁都不愿意看到。”

    一听杨大辫子这话,古会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别的事他不清楚,张大帅的结局可就是在眼前明摆着。事件发生后,一开始日本人拒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脚,硬说是南方的便衣队干的,但随着中日联合调查队对现场的勘查,越来越多的证据被发现,英国报纸上也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此事只有日本人能干出来。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下,两个多月后,日本人终于遮遮掩掩地承认了就是他们做下的。张大帅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事实上的满蒙王,日本人想做掉就做掉,也没看谁迟疑半分,他一个小小的商会会长,在日本人眼中还不如草芥一般,性命说没就没了?想到这里,他头上冷汗直冒,从兜里摸出手帕不住擦拭着额头。杨大辫子反倒不急,悠闲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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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会长思前想后,一会儿想起在奉军中当副师长的大哥对日本人不加掩饰的厌恶,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娇妻宠妾和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甚至还有自己的万贯家产。这件事现在摆明了是鱼和熊掌的关系,二者不可得兼。选择了前者倒是能留个英名,但这却要以他和家人的性命作代价。选择了后者能顾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骂名是坐实了。古会长也不愿意当石敬瑭和吴三桂,这两人现在还被茶馆的说书先生变着法儿地损骂,可谁知道石敬瑭和吴三桂内心之中也做过两难的挣扎?

    他长叹一声,一双眼泪流了下来,罢,罢,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就学个缩头乌龟,忍辱偷生吧!他艰难地冲杨大辫子开了口:“我想,我还是接受你们的条件吧,但是,可不可以不对外公布这件事?”杨大辫子从椅上站起身,已经换了一副表情,亲热地拉着他的手道:“我都说过了,我们是朋友,朋友怎能不替对方着想呢?你放心,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会替你保密,这煤矿还是你的,你也尽可以雇人开采,有钱大家赚嘛,我们不会断了你的财路,你尽管把心咽回肚子里。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我们也可以帮忙的,只要来兴隆布庄找我,什么事都全成了。”古会长问道:“那这笔银子你看该怎么办?”杨大辫子很为古会长着想,推心置腹地说:“现在要你把钱还了你肯定有损失,不过满铁是一个有良心的会社,它不会让任何一个朋友陷入困境的,你可以用开采的煤炭来抵,也可以用其他大宗货物来抵,而且我们不抬息,你就按本金给就可以了。”古会长听到这里放下心来,日本人原来什么都算计好了,盯上自己这是早有预谋呀,但自己在钱财上没吃亏,别的也就不能计较了。

    杨大辫子送古会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亲热得和进门时没有任何区别了。杨大辫子还特地告诉古会长:“令弟的事情,我一定会放在心上。”古会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对给弟弟报仇反倒没那么上心了。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便在杨大辫子的目光中向鸿运斋的方向走了。
    (正文)

    杨大辫子看着他肥壮而迟缓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忍不住笑了。二十多年前,日本势力渗入东三省之后,虽然在东三省的相关事务上都有了一定话语权,但若说到影响力,则明显呈现出南重北轻的局面,在南满的大中城市如奉天、旅顺、本溪、辽阳等地,日本都驻有军队,也能在相当程度上改变奉系政府的指令,但越往北日本人的势力越不那么占优势。东边道处于南北满的交界位置,以前日本人影响不大,也只能在形式上做做文章,垄断性的东西基本都在奉系手中。如今杨大辫子经过和纪青魁密谋,定下了这样一条计策,将古会长也圈了进来。古会长作为东边道的商会会长,只要不横加拦阻,那这里的木材、煤炭就可以随便往南面运,而日本人的东洋货也尽可以在本地倾销了。在杨大辫子心目中,古会长只是第一个,随着以后他们在商会势力的渗入,会有更多人投入到旗下,如果有需要,这些人就足以让东边道风云为之变色。甚至倘使辅以适当的军事行动,那控制这片广袤土地指日可期。

    至于为古老板报仇,这话他却也不是随便说的。过去他需要用战东道和云中龙彼此牵制,双方力量大致均衡,这才能维持东边道的日常稳定。但随着蒋茗倒向己方的时间延长,他们在武器装备和资金来源上越来越依赖满铁,甚至连基本的训练都是在日本教官的训练下完成的,而他们自身则充满了惰性和奴性,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杨大辫子已经在云中龙中收买了很多中坚分子,即使蒋茗或是什么人想提出反对意见,那也是无人配合孤掌难鸣。可以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杨大辫子像一个优秀的驯兽师一样,把云中龙这样一匹桀骜不驯的孤狼生生训成了令行禁止的家犬。

    而在同时,镇八方和他所带领的战东道却让他感到了越来越大的危险,他不是没派人拉拢过镇八方,然而镇八方就像河滩上的顽石一样油盐不进。不仅如此,他还时常做出些难以忍受的举动,比如他派人干掉了在浑水县和日本人有密切合作的古老板,比如他插手二道湾金矿,比如他与己方反复争夺四方龙涎,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杨大辫子如芒在背,就是纪老三和古会长不说,他也准备拔掉这颗钉子了,不过战东道现在虽然在走下坡路,但能人还是不少,需要用巧劲才能彻底将他们扑灭,这却让杨大辫子沉吟起来。
    (正文)

    也就在这个时候,来自奉天的一条消息惊天裂地,让整个世界都将目光聚拢到了这里:继承父业的少帅宣布奉天易帜,从原来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换成了南方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黑龙江、吉林、热河等地也同时改变旗帜,这样北洋政府从法统上将不复存在,真正确立的唯一政府就只有南方的政府,而这时还差三天才到西历的元旦。

    这件事事前没有透出半点风声,也着实让在东边道的杨大辫子和韩立诚等人吃惊。因为在他们看来,张大帅死了之后,奉系政府可以用八个字概括: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不仅没有啥像样的领头人物,同样也没有能拿得出台面的东西,除了依赖日本人苟延残喘之外,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杨大辫子甚至听说,日本公使曾先后派多人前去劝告少帅,逼迫他答应其父生前答允的一些条约,然而这位少帅对此总是含糊其辞,推说他不了解这些条约,不肯予以签订。但日本人私下已同多位奉系的高官秘密会晤,他们早都转过脑子,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劝告少帅,但谁料想少帅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期待已久的日本人大失所望,杨大辫子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大展拳脚,现在看来愿望是落空了。这就好比铆足全力打出了一拳,却偏偏打在了棉花上,满腔力气都没个着落,杨大辫子为此气噎良久。

    还没等杨大辫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又一件震动东三省的大事发生了。十二天后,奉天城传来消息,少帅命警务处长枪毙了大帅时的老臣杨宇霆和常荫槐,让奉系内部再次发生了震荡。原来,杨宇霆和常荫槐自恃劳苦功高,对少帅不怎么放在眼里,少帅接位的这半年来,时常以父执自居。这二人以中东铁路系中苏合办,不听东北交通委员会号令为由,向少帅建议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说这样就可以将中东铁路纳入管辖。号称“邻葛”(意为比邻诸葛亮)的杨宇霆还和大脑袋常荫槐商量好,以常荫槐出任公署长官。少帅素来不满二人强横,所以以需要南方政府同意为由,迟迟不予办理。这两人便拿出草拟好的文件,逼迫少帅签字同意。少帅此时已起杀心,但并未显露出来,只是说等吃完晚饭再来听信。

    杨、常二人料想少帅必会答应,所以丝毫未予防备,晚上吃过饭兴冲冲地跑到帅府的老虎厅。不料进门的却不是他们期待中的少帅,而是几个警务处的持枪大汉。他们简单地宣布了少帅的命令后,即抬枪对准了目瞪口呆的二人,这两人顷刻便倒在血泊之中。少帅随即召东北保安委员会委员张作相、臧式毅、翟文选、王树翰、孙传芳等人进府,宣布了自己枪毙二人的原由。张作相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张作相才说道:“此举未免过甚。”少帅回答说:“我自认问心无愧,如果我做的有不对的地方,我愿意向东三省父老请罪。”此话一出这几位奉系高层都没有话说了,再加上少帅事后立即派人安抚杨、常的家人,此举并没在奉军内部掀起什么风浪。不过,以羁縻性质加入政府的奉系,本身就让这片辽阔大地上蕴藏了太多的变数,风雨正在悄悄来袭……
    上面这段“东北易帜”和“杨常事件”完全取材史实,特此说明。
    戊申日,连载第一百六十五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危机四伏

    何栖云等三人找寻到木龙涎之后,便折回了二道湾,此时金矿上战东道的人已有七人之多,打探消息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何况金矿的作坊和沙金船都不容人轻易逼近。所以在盘桓了几天之后,镇八方专门下了命令,要董承金带同大多数人返回四面梁,另有任务安排,只留下两个人继续在二道湾活动。他们到了四面梁之后,镇八方和丁福林等人专门听了董承金对二道湾情况的汇报,而何栖云则将自己寻找木龙涎的经过说了一遍。镇八方他们几个掌柜都不懂风水,但因为吴绪昌的原因,对何栖云一向甚为看重,所以何栖云这么一说,几人都相互对视了一眼,对此意甚嘉许,尤其是当何栖云说到戏耍泽九公一节,连镇八方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忍不住拈须微笑。

    镇八方听罢对几个掌柜道:“九江八上山也五年了,头几年跟着先生,这一年自己独立干,干的几件事也都漂亮。绺子正是用人之际,我看咱们也别拘泥成法,遇到好苗子就破规一次吧。”丁福林道:“九江八得先生真传,绺子中无人可及,是该得到重用了。”因为上次在靠山屯一事中他见识了何栖云的本领,所以十分乐于引荐。镇八方唔了一声:“不错,九江八通文墨,能看得懂报纸,这一点就不是一般的大老粗能比的。绺子里一直缺个字匠,九江八就先充作字匠,以后等机会合适了再作重用。原先九江八拿的是半分钱饷,从这个月起,拿一份半钱饷!”

    战东道因为在东边道盘踞的时间最长,所以各种内设规矩也最多,土匪的升迁任用都是有一定规程的。大致说来,棚炮头以下的小头目可由棚炮头向掌柜们推荐,掌柜中的任一人和炮头大爷说一声就行。而且有时只要年头到了也会迁转,并不一定全看功绩。棚炮头以上诸人的任用,都必须经过大掌柜的点头同意。通常说来,能做到这一级别的都是在绺子中有一定威望、凡事能摆得平的,而且必须有一两件能拿得出手的功绩。比如朱大个升为炮头,就是因为他作战勇猛,每次顶着对方的糖粒子往前冲,还曾随二掌柜单独下山办过事,而鲶鱼头升任秧子房掌柜,也是由于他多次下山接过观音,给绺子带来了不菲的赎金,这才获得提拔的。何栖云年纪尚轻,入绺子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海字棚内比他资历老的比比皆是,但因为字匠必须得识字,还得给绺子写海叶子,这不是一般土匪能做得来的,故此很多人虽然眼红,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何栖云越级升迁。
    (正文)

    董承金、杨二狗等人倒是真心为何栖云高兴,何栖云当上字匠,和掌柜们的沟通就多了,他们在绺子里也算多个靠山。所以在大掌柜宣布完任命后,杨二狗便嚷嚷着要请何栖云打打牙祭,董承金因为另有安排先走了。何栖云道:“你那里有啥吃的我还不清楚?快省着点自己吃吧!”杨二狗道:“你别瞧不起人,今早上我看隔壁的四字棚有人套了野兔,我去讨半只来咱哥俩下酒。”说着他真的蹿去隔壁,不一会儿提着多半个烤熟的兔子过来。何栖云惊问道:“你怎么全给人拎回来了?”杨二狗道:“我一提你的名字,他们听说是你要吃,就跟我说拿去吧,九江八刚刚升上来,也没什么好送的,这野兔正好下酒。”何栖云叹道:“你可真会拉大旗作虎皮,打着我的旗号解你自己的馋。”杨二狗却大大咧咧地道:“九江八,这么说你就没良心了。几年来我跟着你东奔西走,没功劳也有苦劳吧。瞧瞧,这脚上被蛇咬过的地方刚好,蹭你顿吃喝又如何?”他一边说一边翻箱倒柜地挪出一个瓷瓶来,还轻轻地晃了晃:“这瓶子里是上次过节喝剩的,我一直没舍得,今天咱俩把它造了。”

    两个人温上酒,也不讲什么客套,一人从野兔身上撕了块肉大嚼起来。普通土匪吃东西没掌柜的那么讲究,这野兔就是扒皮豁膛之后,内外抹上咸盐放火堆里烧的。虽然表面被火燎得黑漆漆的,但野兔肉质紧实,没有多余的肥肉,吃起来仍是别有风味。再配上自酿的苞米酒,两个人很快都喝得酩酊大醉。杨二狗晃着脑袋道:“今天你干上了字匠,我真是开心,有啥好事可别忘了我。”何栖云比他还清醒一点,可说话时舌头明显也大了:“咳,你还说呢,有啥好事都没落下你二狗子,你忘了咱们下山吃好东西的事了?”杨二狗嘟囔道:“哪里会忘?咱们下山这么多次,我每次都记着,说实话要是没有你,我这几年肯定没这么开心,来,干了!”两个人又是一碰杯,各自仰脖干了。

    两个人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天擦黑,冬天撂帘得早,等两个人喝到差不多的时候,抬头一望外面早已是阴乎乎的,何栖云活动了一下坐得麻木了的双腿:“我得出去走走,总坐在这里头都大了。”杨二狗跟了过来:“我跟你一块去。”何栖云问道:“为啥我到那你到哪?”杨二狗道:“因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你喝多了我不放心,我怕你栽沟里去。”何栖云笑着推开了他的手:“别说我了,你自己现在都站不稳,走路都是东歪一下,西倒一下的,你省省劲吧。”杨二狗揽住了他的肩:“不行,我今天跟定你了,你到哪我去哪!”何栖云问道:“怎么,我躺桥你也跟着?”杨二狗道:“那是自然,今天我要和你一个被窝!”绺子里的粮台黄山屏平时挺照顾大伙儿,每个土匪都有自己的一套行李,坏了还可以拿到黄山屏那里去修补,所以很少有两人抵足而眠的。但何栖云和杨二狗相交莫逆,对他的这个要求也没反对,两个人推门走了出去。
    (正文)

    这时节外面早已下过好几场雪了,平地也有积雪数寸,一脚踩下去雪深刚刚能没到鞋面。何栖云和杨二狗两人歪歪扭扭地在雪地上互相搀扶着,时不时还摔上一跤,倒在地上的两人也没感到多疼,相互对望着傻乐。何栖云喃喃道:“要是一直能这样快乐下去该多好。”杨二狗道:“那以后就天天喝酒,我现在就觉得喝酒最快活了,一喝酒什么烦恼都没了,啥也不用想,真好。”

    何栖云仰面看着哈出的白气在暗夜里消散,心境也是说不出的安静愉快,他手指空中,对杨二狗道:“看到了吗,那就是天狼星,是除了炉子之外最亮的定盘子,比荧惑和太白都亮,这是先生教我认的第一颗星,每次看到了它我都觉得自己有所依靠,并非孤身一人。”杨二狗眯缝起眼睛,他看到了天狼旁边还有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星,它的光芒被天狼遮掩,几乎到了肉眼难辨的程度,他喷着酒气对何栖云道:“你做天狼,我就是旁边那颗小星,咱们永远在一起。”何栖云点点头,他倚在杨二狗的后背上:“就像现在这样。”杨二狗答应了一声,鼻中却打起了鼾,何栖云被冷风一吹,头上隐隐作痛,他知道喝完酒万不可在冰天雪地里睡着,否则非死也残,他从刚才的遐思中回过神,连忙叫道:“二狗子,别睡了,要睡回屋去睡!”杨二狗含糊不清地哼着,却犹自酣睡未醒。

    何栖云无奈,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将杨二狗也从地上拽了起来。杨二狗醉得狠了,即使被拉起来浑身也软得像面条,多半个身子都靠在何栖云身上。何栖云扯着他的衣领,慢慢向自己住的屋子拽。东边道的冬天山风寒飕飕的,土匪们没有巡风任务的时候都喜欢猫在屋里推个牌九喝个小酒啥的,很少有人会到外面来,杨二狗虽然分量不沉,但何栖云力气也不大,得铆足了劲才能将他拽着前行。好在这里离他住的屋子不远,不多时已经来到了门前。

    何栖云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不过里面却黑漆漆的,并没有一点光亮,也不知同屋的土匪都跑哪去了。何栖云借着门外积雪反射回来的微光,先把杨二狗拽到墙边坐好,然后再磕着火石给油灯上了亮。因为实在困乏,他也准备躺桥了。炕上他的被褥是铺开的,也不知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有谁在这里躺过。他把杨二狗横着抱了起来,刚要把他往被褥底下出溜,忽然心神一动,皇极生象术就在此时发挥了功用,让他觉得这被褥底下定有凶险。
    己酉日,连载第一百六十六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正文)

    他小心翼翼地扯住被子一角,缓缓地掀开被子,赫然见到褥子上面有一个菱形的梭子镖,镖尾朝上而立,在火光照射下闪现出蓝汪汪的光泽,应该是上面涂有剧毒。在这里布置机关的这个人,一定很熟悉和了解何栖云的日常习惯,知道他平时不喜欢收拾被褥,晚上躺桥时就随便掀开大被往里一躺,如果不是今晚上答应杨二狗过来,他九成九会中招。何栖云心头一寒,酒也醒了三分,他自问在绺子里人缘尚可,与那些成名已久的老杆子并没啥可争的,就是年轻些的和他有点纷争,他也一般选择退让,都是自家兄弟,斗来斗去的谁也没得着好处,还不如自己吃点亏把事了了呢。他娘从小就和他说,“别人吃了甜饼,自己吃了填坑”,意在不要让他占小便宜。他这样与人无争,怎么还有人想下黑手呢?

    何栖云将杨二狗放在一边,疾步走到被褥跟前,用布包着手将梭子镖取了下来,凑到火光旁仔细观看。这梭子镖是最普通的样式,双面开刃,在十来步远近用得好的话可出手伤人,原先倒是有人用过,可自火器盛行以来,渐渐地这些暗器不再吃香。暗器只在近处有威力,而且扔出去之后换别的武器又需要时间,远不如拐子实在,现在绺子里压根就见不到有人用这玩意了。何栖云想了许久,也没猜到究竟是谁想这么干。联想到自己才刚刚当上字匠,或许是有人眼红也未可知。

    因为离开绺子的这段时间不了解具体情况,何栖云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将梭子镖藏了起来。第二天早上杨二狗兀自酣睡未醒,何栖云便爬起身,径直找到了董承金,把梭子镖展示给他看。董承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威字棚的土地雷有一些这样的梭子镖,等一会儿吃完饭我寻个空问问。”何栖云道:“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咱也别等了,现在就去看看吧。”董承金当天本来是要督导海字棚的土匪练拐子的,便将这活计委托给了关二愣子,自己和何栖云来找土地雷。

    (正文)

    要说土地雷那可是战功赫赫的老杆子,早些年他曾和朱大个、鲶鱼头齐名,也随同丁福林下山去劫过古月月,但后来朱大个、鲶鱼头陆续获得提拔,他却时运不济,干来干去就是个小头头,连个棚炮头都没混上,所以他也没啥冲劲了,基本上就是领着月饷混日子,打仗的时候也很少往前冲,但喝酒的时候却从来少不了他。威字棚的现任棚炮头因为他资历深,也不好意思说他。

    董承金和何栖云找过来的时候,土地雷正披着件破羊皮袄,敞着怀露出毛瘆瘆的胸口,两眼通红地和几个土匪在那里押大小,瞧他那气呼呼的样子,肯定这一宿没少输。董承金招呼了一声,土地雷瞅了他一眼并没吭声。何栖云上前道:“雷哥,我来替你两手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土地雷也不吱声,过得片刻方才挪开半个屁股,那意思是同意了。何栖云坐上前去,这猜枚射覆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上去之后三下五除二便连赢了五六把。他把赢来的钱全交给土地雷,然后离开了桌子。

    土地雷一看这些钱超过了自己的本金,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他将旱烟锅含在嘴里,斜楞着三角眼问何栖云:“有事?”何栖云说:“是有点事。”土地雷从炕上蹦下来,对其他几个土匪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来。”他跟着董承金和何栖云走出门,来到一个无人的墙角,先开口道:“说吧,啥事。”董承金道:“不知道你的梭子镖还在不在?能否让我们看一下?”土地雷道:“就这事儿?我还当是啥事呢。”说着他去怀里一摸,掏出一支梭子镖来,递到董承金手里:“现在拐子好使,没人用这破玩意了,我之前请人打了一堆,后来陆陆续续都找不全了,就这一把我留在手里,也不图别的,就留着做个念想吧。”

    董承金看到这支梭子镖和何栖云拿来的那一支式样一致,这下心里有数了,往何栖云被子里插梭子镖的这人肯定熟知土地雷的生活秉性,知道这梭子镖丢了不少,才能借用梭子镖做这件事。董承金冲土地雷点头谢过,和何栖云并肩朝前走。董承金道:“能拿到梭子镖的人太多了,这也吃不准是谁?”何栖云道:“它这上面是抹了毒药的,各家配的药都不一样,我拿这镖再试试。”董承金明白了他的想法,就给他牵来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黄狗。何栖云一咬牙,狠狠地将梭子镖扎入到黄狗的后腿里。那黄狗吃疼,先是汪汪地叫了几声,还拼命地在董承金手中挣扎,可随后挣扎的力度渐渐减弱,声音也从狂吠变成了悲吟,终于它前腿一软,倒在了地上,肚腹又是在不停地起伏,但也只片刻工夫,它四腿渐渐僵直,终于完全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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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6:22:55  更:2021-07-13 00: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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