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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怪事还是有的，想到哪件说哪件吧[第5页] |
| 作者:二郎神犬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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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篇·夔龙 天下真有奇事。两天前，我之所以发了一条有关曾侯乙尊盘的微博，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个相关的故事，离奇且惊人，但故事毕竟是故事，传说只是传说，坊间传闻不可当真，所以我在微博最后说“我是搞不懂”。或许是因为这条微博的缘故，紧接着有人向我推荐一部小说《蟠虺》，我稍稍了解一下后，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有诸多情节与我此前听说的故事有巧合之处，这顿时让我后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但我所听说的，与这部小说当中所写的，还是有本质不同的地方，所以今天给大家讲一讲我听到的故事。 因为原本就打算今天写作更新，而我昨天晚上才拿到《蟠虺》那本书，所以来不及完全仔细看完，只是匆匆跳跃着翻看了一些。我所听闻故事的主人公“苏青”，便是与《蟠虺》书中人物“老三口”非常巧合，“苏青”其实是“苏州青”的简称，乃姑苏人氏，祖传铜器制作，尤其擅长青铜器仿古以及做旧，因此得名苏青。 苏青大约二十世纪30年代生人，到1978年随州擂鼓墩墓被发掘时四十岁左右。他当时的青铜器手艺已经超越了仿古范畴，而几乎可以称为艺术大师了，此人极具天赋，能够创造出超越古代青铜器水平的作品。类似的人其实也有，比如张大千、比如瓷器王步等，这些人都是由仿古而来，可以做出绝大多数专家都难辨真假的东西，最后臻至化境，超越古人。而人一旦某项技术水平极高，便会自然生出炫技心理，就像猫耍耗子，会得到一种极大的内心满足，似乎自己站在世界之巅，以神之视角俯视众生。 而这苏青呢，他之所以能够仿古，前提条件肯定是要接触到大量的真品古代青铜器，长期研究后，才能仿古、最终超越，对吧？可青铜器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接触到的，他怎么实现的呢？因为他家里本身就有很多青铜器，是祖上传下来的，青铜器仿古可不是现在才有的，至少在唐代的时候，就有专门仿造商周战汉青铜器的营生，并且唐仿青铜器工艺水准极高，是超越商周战汉的，到了今天，在老旧程度上跟商周战汉青铜器更是非常接近，所以除非最顶尖最顶尖的鉴定专家，否则根本无法区别。而到了明清时期更是多得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仿古字号，哪个地方的哪家是仿得最牛的，什么叫最牛？就是赝品比真的还要真，比真品的水准还要高，甚至远超商周战汉的青铜器水平。 当时因为没有现在这些民营经济，所以尽管苏青有这门祖传的手艺，但没用，既开不了店，也卖不了东西，整天在工厂上班。但他喜欢这玩意儿，下班后就自己在家鼓捣，就像个爱好。后来，他鼓捣出来几件东西，那工艺水平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也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最高水平作品（如果这可以称为职业的话），怎么个高法？大家去看看曾侯乙尊盘和曾侯乙建鼓底座就知道了，就是那个水平，他自己称为夔龙纹组合器。上面说了，人，技高就有克制不住的炫技冲动，他自己都惊叹于这几件东西，他回想起来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当时是怎么做出来的，仿如神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用的是失蜡法。苏青每晚看着那些东西，激动地睡不着，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技术到了这个境界，他不愿再屈身在工厂里，他觉得这几件东西可以带着他远离原先的生活。后来他忍不住将东西带到了厂里，可是车间主任压根不屑一顾，并且质问他，这么多的铜从哪里搞来的，并且要把这些东西收缴上去，炼铜。 这下他慌了，他实在没料到会有人质疑铜的来源。那个年代跟现在完全不同，很多事情是会上纲上线的，什么事情都能跟政治扯上关系，一不小心，就会有大麻烦。所以苏青不敢说自己家里一直还有原先做仿古青铜器生意时的原料渠道，而如果解释不了铜来源，就没法说是自己做的，所以最后竟然硬生生被逼得说是无意中从地里挖出来的，所以带到厂里来。 然后东西就留在厂里了，苏青回去后气得几天没能吃饭，怪自己太窝囊，也怪命运不公。 后来厂长看了这批东西，问了问，说是苏青在地里挖到的，上交过来了。厂长说，地里？怎么别人种地就挖不到，他就能挖到？车间主任这回倒说，这也不一定，各地都有在地里挖到东西的事情，辽宁那边地里挖到的窖藏青铜器多了，他们能挖到，我们怎么不能？ 于是厂长把苏青找过来，先是吓唬他，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封建主义残留，我们破四旧就是要破这些东西、这些思想，但你竟然现在还敢继续仿古，你这是怀念封建时代，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啊。 苏青吓得要死，哪里还有半点敢说是自己做的，一个劲拼命说真是无意中地里挖出来的，所以带到厂里来的。厂长又让他说清楚是在哪里挖到的？苏青便将他家以前用来埋仿古青铜器以做旧的一个土坑窖藏位置说了出来，然后厂长还真带人去看了，发现那里确实有差不多空间的土坑，确实符合。 事情到了这时，才跟苏青基本脱离关系了，他又是气得回家叹了几个月的气。 但这几件东西，在当时根本不受重视，放在厂里仓库好多年好多年无人问津，上面也没人要没人管，都在忙着破坏文物呢，谁还来管你这东西，不砸了就不错了。 时间来到了七几年，某一天，突然有人找苏青，并且是通过厂里找他的。苏青到了会议室，发现里面沙发上坐着几个看起来很有来头的人物，他们就开始问苏青关于这几件东西的事情。这把苏青都搞懵了，因为差不多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怎么突然又有人来问。 来人说你们厂里的几件东西，我们看过了，说是你挖到的。 苏青想都没想，说对，按照以前那一套复述了一遍。 来人冷笑了几声，说，窖藏？窖藏的东西可不一定都是真的，你家里是祖传做仿古青铜器的，难道你不知道，古代一直就有假青铜器吗？真东西，谁把它们埋进去？ 苏青急了，被戳到痛处了，狡辩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定古代什么人急着要搬迁、逃难之类的，带不走，就埋掉呢？ “人都运得走，几件青铜器带不走？”来人说，“前阵子刚好有件事，一个地方汇报说在河里发现了几面青铜镜，我们去一看，结果都是一眼假的赝品，可地方上说，是农民在河里摸鱼发现的，不可能是假的。查到最后，发现是一个老教授，喜欢收藏这些东西，但是有几面镜子是假的，而且又大，还是铜的，没法处理，所以索性全部扔进了河里，结果被摸鱼的农民摸到了。窖藏的情况大差不差，没有那么多人会选择把最珍贵的东西埋起来的，而且埋了就再也不回来取走了。都是跟那个老教授一样，处理不了的假东西，要么扔河里，要么挖坑埋掉。否则如果是真的，那都是价值千金，你想想，你如果在一个地方埋了价值千金的东西，就算你这辈子没法回来取走，你孙子都会来挖走的。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对吗？还有些情况呢，假东西故意埋起来，然后装挖到，不就成真东西了？不但有装成窖藏的，还有装成在古墓里的。不是古墓里的东西，考古发掘的时候塞进墓里，当成挖到的，不也成真东西了？民国时候的国民党，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而且那些东西，当时说不定还是你家祖上做出来的。” 这下把苏青说愣了，哑口无言，因为这人，确实内行，内行到一清二楚，清末民国时的青铜器，确实很多出自他祖上之手，那手艺真是没得说，无论整器造型，还是铭文，还是做旧效果，真的是比真的还要真。不过国民党后来识别出来了许多，都没带走，只是没来得及埋掉、没来得及“窖藏”而已；但是，日本人当时在中国也广泛收集青铜器，日本人收到的东西当中，同样假货极多，他们是埋起来“窖藏”处理掉了。但国民党带走的青铜器当中，仍旧有很多是苏青家造的，好比张大千仿的古画，有一些至今没能鉴别出来，所以可以想象清末民国时期包括青铜器、书画、瓷器在内的古董，造假的现象有多泛滥。 那人继续说：“现在不是之前了，古董文物也不是四旧了，你们手艺人做点这些也没什么，但关键是，你得说实话啊。说实话，说不定会有好事呢，说不定能以后专门做这个手艺呢？就不用再在这个厂里了。” 苏青这下是真有点动心了，但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这几件东西，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中国的失蜡法技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这对我们的历史有巨大帮助，也是考古工作上的巨大成绩，你明白这个意义吗？这几件东西，是用失蜡法做的吗？” 苏青点点头，承认了，说都是用失蜡法做成的。 “你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人。” 来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苏青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里的窝囊到了尽头，自己最初梦想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继续说：“只要你们能让我离开厂子，从此做铜，那么凡是你们想得到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们做出来，无论范铸法，还是失蜡法。但这个级别的东西，只能用失蜡法来做。我甚至可以做出更厉害的东西。但是，但是你们就不担心有人怀疑，中国青铜时代从没有出现过失蜡法的东西，但突然冒出这些来，会有人不信的。” “我们要的就是失蜡法，要的就是让中国青铜时代没有失蜡法的观点彻底破产。马踏飞燕铜奔马、满城汉墓博山炉，这些东西还是不足以让人确定是失蜡法做成的，他们会狡辩，说仍是范铸法做的。我们必须有几件东西，是确定无疑只有用失蜡法才能做成的，要高超到范铸法永远无法复制才行。而这几件东西符合要求，非常符合。至于别人信不信，你不用考虑，我们有办法让他们不得不信。” 这次谈话没多久后，苏青走了，不但离开了厂子，而且是全家都跟着一起离开了苏州，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是，跟苏青往来密切的人透露，他不久后就做出来了一件跟夔龙纹组合器水平基本一致的东西，是一只同样工艺复杂至极的铜禁。 再后来，在1978年的同一年里，出土了几件东西——曾侯乙尊盘、淅川铜禁、曾侯乙建鼓底座。有一些苏青原先工作的厂子里的老人，看到消息和照片，私下议论，咱们厂里原先摆着的不是跟这个曾侯乙尊盘和底座一样吗？就是苏青挖到的那几件。 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就是太扯淡了，根本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我完全不相信，但是觉得就故事层面而言，挺不错。我觉得扩充开来写一写，写成长篇小说，应该会非常精彩，包括里面的“来人”，来人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可以从小说的角度去想象一下，总之，真写的话，会很精彩。当天晚上我还在书友群里聊了聊这事，但没说明白，因为这个故事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我是真不相信，只是觉得有意思。 但是，紧接着就有人给我推荐《蟠虺》那本小说，我稍稍一了解之后，吓出一身冷汗，因为真的跟我听到的这个故事，有很多巧合吻合的地方，尤其是小说中的人物“老三口”，不正好能够对应这里的苏青吗？ 而小说中的曾本之，会不会是这里的“来人”？或者这里的来人的位置还在“曾本之”上面很多？小说中，省博物馆里的曾侯乙尊盘其实是假的，被人掉包了，但这里的曾侯乙尊盘和建鼓底座却跟苏青当年造的一模一样，可却又是出现在墓里，那会不会这里的情况其实是有人在曾侯乙墓发掘之前甚至发掘之时，将原本不属于曾侯乙墓的东西，塞了进去？也就是说，其实从墓里挖出来的曾侯乙尊盘和建鼓底座，其实就是当年厂里的东西，而不是到了博物馆被掉包的。这一点在小说中倒也有提及，说“老三口”会将自己造的假东西提前放进墓里。又是惊人的巧合！ 总之，尽管我只来得及匆匆跳着翻看了一些，但巧合的地方已经很多，而且是重要巧合，巧合到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所以我原本今天并没有打算写这件事，而是准备写一件跟快递员有关的事，但就是因为昨晚的这本书《蟠虺》，让我今天不得不写下这样一个我所听到的相关故事。 《蟠虺》小说中似乎肯定中国青铜时代不存在失蜡法，对这一点我是赞同的，正如我在微博中所说。但是，我听说的故事中，与这本小说里不一样的是，我这个故事里同时还肯定了曾侯乙尊盘、曾侯乙建鼓底座、淅川铜禁都是失蜡法做的。所以作为祖传仿古青铜师傅的苏青才会职业性忧虑——“但是，但是你们就不担心有人怀疑，中国青铜时代从没有出现过失蜡法的东西，但突然冒出这些来，会有人不信的。” 可是“来人”确实厉害，按照这个故事推理，他们最后确实实现了让人不得不信，因为苏青的东西从墓里出来了，也就跟《蟠虺》中写的老三口会提前将自己仿古的东西放进墓里吻合、巧合上了。 至于需不需要将本篇《夔龙》写成一个长篇故事，我暂时还不知道，说真的，其实我只是因为《蟠虺》而觉得有必要将我听到的这个故事记录下来，仅此而已。但未来的情况难以预料，万一有很多人对这个故事感兴趣，那我也有可能将其写成长篇，具体如何，还是交给大家做决定吧。这个故事或许并不精彩，但确实离奇且惊人，如果不是听人说，靠我自己真无法想象，所以这是个好故事，符合我对《窍庭》系列的要求。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谢谢朋友们的支持，我会一直致力于为大家挖掘高品质的好故事。再会，抱拳。 |
| 朋友们帮忙多顶一顶，谢谢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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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篇·狸猫：一个快递员的故事 <1> 人生为何如戏？因为人的命运，跟戏的剧本，在某些方面具有高度相似性，比如悬疑型、浪漫型、结局反转型、跌宕起伏型、烧脑型等等等，仿佛神界是有编剧的，而他们编写的，就是我们的命运。但人间的编剧，比不上神界的编剧，因为有些人的命运，当真是影视作品中都无法出现的，任凭再金牌的编剧，只要还是人脑，就不可能想象出那些剧情。所以人生如戏，又高于戏。 既然是剧本属性，那么一些人的命运便会有相似性，有些相似程度可以很高，从出生到离世都可以高度相似，而有一些只是部分脚本重合。但不管哪种情况，命运脚本撞车的现象是的确存在的，所以如果你不相信算命，或者找不到可靠的算命先生，那么不妨试试二郎这里讲述的方法，那就是利用相似性原理，去找跟你已有的命运具有完全或者部分重合的过去的人，你去看ta的命运，分析ta的经历，然后对照看看你目前大致到了ta人生中的哪一阶段，下面或者未来会发生哪些事，便有可能推导出你自己的未来，并且，有时你可以跟多个人的命运有重合，某一阶段像甲，下一阶段类似乙，再往后又跟丙接近，那么你可以通过多个人推导你不同阶段的命运。 这个方法有时很准，比传统的算命还准。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人生如戏，神界的编剧再牛，编出全球几十亿人口，而且是古往今来所有人的命运故事线，而要做到完全彻底不重样，那是不可能的。这就好比你想象不到，《神雕侠侣》的部分台词和情节，与《基督山伯爵》里是相似的；你想象不到，金庸的很多灵感来自于大仲马。而你知道《基督山伯爵》，就又或许能猜到《肖申克的救赎》的情节走向。 <2> 一桩奇事，从瓷器开始。 哥窑，在古董界是一个未解之谜，截至目前为止，不管谁向你展示并以南宋哥窑来称呼，都是不对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南宋哥窑的真正模样和定义，哪怕是故宫。关于哥窑的历史记载是有的，但正如汝窑也有历史记载一样，仅凭文字或者不能证明真假的记载，要确定一个品种，是不够的。要证明类似五代柴窑、北宋汝窑、南宋哥窑这样一类未确定品种，难度极大，甚至依靠出土遗址都不行，比如清凉寺和张公巷遗址，有人认定为汝窑遗址，理由是，这里出土的瓷器与故宫等馆藏汝窑一致，但问题来了，故宫等机构的馆藏汝窑是从民间来的，你凭什么可以说那些就是汝窑？乾隆皇帝还收藏过不知多少书画赝品呢，都属于故宫馆藏，你怎么就知道那些瓷器就是真汝窑？其他还有很多漏洞，这里不一一细说，简言之，要证明这类未确定品种的古物，仅凭历史记载、出土遗址都不够。想要证明出来，除非有充分无法反驳的、并且能够形成证据链条的实物证据，彼此耦合，一环卡一环、一件推一件，就像福尔摩斯的推理破案一样，你没有办法反驳他，那么案件只有那一种可能，这才行。 显然，全球目前没有任何机构或者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柴窑、汝窑、北宋官窑、哥窑，甚至南宋官窑，都属于未确定品种。很难想象吧，这些电视节目中说烂的名贵古瓷，其实都是未确定的。 而这桩案子，跟哥窑有关，我在研究探索真正的南宋哥窑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位私人藏家的一批瓷器，似乎极为符合我对哥窑的推理判断，但因为只有照片，我无法看清更多细节，所以我找到了那位李先生的联系方式。跟我沟通的是其助理，我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后，等了两天时间，给了我回复，说我可以去，并同时问我能不能在欣赏交流后，为李先生写一篇介绍这批瓷器的文章发表出来，而且最好是发布到专业圈子里。我向他介绍了董冬咚，我说董冬咚有50万+的客户资源，并且形成了一个古董文化圈，我可以在那个圈子里写这样一篇文章。那边稍后回复说可以，于是随后敲定了具体的拜访细节。 <3> 助理姓墨，高瘦精明，一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带着柔和，如春水荡漾。拥有那样温情目光的男人，说实话，我很少见到。在李先生过来之前，墨里安先陪着我聊天，他说他原先压根不懂古董，因为他是学计算机的，并且以前在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待过。我觉得挺新鲜，就问，那你怎么会成为李先生助理的？ 他说，李先生最开始并非做画廊的，而是开网站的，后来那个网站被人以极高的价格收购了，从那以后，才开始做画廊的。“那他做网站应该很早吧？”我问，“因为比如发展到现在，网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模式了，想要被人高价收购，很难。” “其实也不算很早，做得好是因为领域选得好，少有人想到和做的点子，并且技术到位，所以一炮而红。他不是在国内做的，是在美国做的网站……”墨里安有些欲言又止。 “啊，我懂了。”我伸出手指头，笑了，“是那方面的？” 墨里安也笑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方面，反正我就是那时候开始跟着他的，又从美国回到了国内。国内的画廊产业还没成型，李先生喜欢做这种小众类型的领域。我们目前已经覆盖了一线城市和部分二线城市，下一步就准备进军海外的国际性大都市了。要把咱们中国的天才型画家和作品，推销到国际上去。” 我等得有点无聊，于是掏出烟，问了问：“可以吗？” 墨里安转身拿来一只烟灰缸，放到我面前：“请便。”我递给他一根，但他做了个手势说：“谢谢，我不抽烟。” “你平时经常健身？”我问。 他皱了皱眉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你不抽烟，所以我觉得你比较注重身体，然后看你样子应该是经常健身的。” “算不上健身吧，我只是比较喜欢跑步，准确说是长跑。我喜欢马拉松，有时候会去参加马拉松的比赛。但是，我个人觉得这跟目前所谓的健身，不是一回事。所以我只是喜欢长跑。” “你这个体型，长跑应该很好。” 墨里安腼腆地笑了笑，说：“其实，我马拉松是专业运动员的水平，这应该天生的因素居多，后天的训练是很重要，但如果没有天赋的话，人做什么都做不好的。网上很多人否定天赋，那是不对的，你如果否定天赋这个东西，你注定会失败，注定会选择错你最适合的行当，除非你误打误撞，干的刚好是你最有天赋的职业。比如泰森，他说他不知道天赋是什么，他否定天赋，其实，他最具天赋的正是拳击这件事。你让他去训练长跑，可能成功吗？他练一辈子，都不可能跑得过我，连我的垫脚石都当不了。” 我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说：“你说得很对。网上有句狗屎一样的话——勤奋、重复、大量的练习，是给每个普通人成才的机会。这是句屁话。如果你选择干一行，对于这行而言，你是个既无天赋、又无背景、还无运气的三无产品、普通人，那么勤奋、重复、大量的练习，只会让你被深度套牢，永远都是别人的垫脚石，在这行，你永远都是陪练。如果没有运气，你一定要有背景，如果没有背景，就一定要有天赋，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这句屁话，应该改成——勤奋、重复、大量的练习，是给天才成功的机会。很多人都以为天才能够躺着成功，其实天才比普通人更刻苦。” “普通人被灌输的知识大多都是错的，这个世界上，有某种力量在让咸鱼永久变成咸鱼，区别只是高级咸鱼，还是初级咸鱼，可他们并不自知，并且将真正想造福他们的人当成害他们的人。”墨里安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但这也正体现了命运的存在。” <4> 李先生好古，除了姓名以外，还有字，还有号——古轩山人。他年龄并不大，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不到五十。但他让我等的时间太久，比约定时间晚了四个小时，这让我对他的印象非常不好，如果不是跟墨里安的聊天非常顺，以我的脾气，可能拍屁股走人了，哪怕是我主动想见的他。我宁可研究不到那批东西，也不会接受不守信约或者摆架子的人。 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比如国内的婚礼等酒宴，来得最晚的，基本上一定是所谓最有本事的人。其实不只是国内，美国也一样存在这种现象，比如你是个没票房号召的演员，你要见影视公司大老板，那你有得在外面等了，比约定时间晚半天都有可能。但在我看来，让别人等，自己故意最晚来，可不叫有本事，那叫没素质。但为什么没素质的人，却可以成为混得很好的人？这是个大话题，原因不是那样简单的。人不能因为习惯了黑暗，就维护黑暗，就说这样是对的，就该这样。这样永远都是不对的，我希望各位朋友们都能混得很好，但请不要成为这种没素质的人。 也正因为这件事，所以我再也没喊过他先生，先生二字在古代是很尊敬的称谓，不是没素质的人可以获得的。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喊他李总，在别处提起他，就是李古轩。我这人就这样，没办法，所以恨我、讨厌我的人很多。世人眼中，最傻、最反感的其实是《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小孩子，因为那个小孩子的存在，讽刺最大的不是赤身裸体的皇帝，而是世人。安徒生是位伟大的作家。 墨里安以及两位助手，将那一批共计十一件瓷器，捧到了我和李古轩面前的画案上。 “呐，郭明，这十一件里面，一件是南宋官窑，其余十件是南宋哥窑，都在你面前了。我呢，在画廊界算是翘楚了，书画、古董都是艺术，都是相通的，在这方面，我的眼光也是一流的。你在别处一定看不到这个水平的东西。” 我先是拿起那只南宋官窑青釉八方弦纹盘口瓶看了看，开片鱼子纹，然后一一上手其余的南宋哥窑，当看到第三只的时候，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说：“李总，这些东西似乎跟照片上不一样。” “怎么可能？就是它们的照片，怎么可能不一样？” 我掏出手机，翻出其中一张整体的照片，跟面前的东西，对比了一番，然后拿给他看：“照片里的釉色中有一股极淡的青色托底，显得恬静虚柔，同时又有丰腴莹润感，而这些，显得惨柴干瘪。造型上的确非常相似，几乎完全一致，可釉色给人的感觉是有差别的，尽管非常细微。” 李古轩把我手机拿过去，看了几眼，说：“照片跟实物不可能百分之百一样的嘛，有色差的嘛。东西就是这样的。” 我拿回手机，又看了几眼，缓缓摇头：“不对，它们不像是一批东西。”于是我翻到其中一只葫芦瓶的照片，将照片中的鳝血纹路跟面前的葫芦瓶作对比，因为这个纹路好比人的指纹，是唯一的，不会有重复的，在找到跟照片里相同的角度后，一比照，结果，完全对不上，也就说，面前的这批东西，真的跟照片里不是一批。 这下李古轩没话说了，拿着我手机自己比对了半天，最后满脑门是汗，不停说，怎么可能呢？但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改变不了纹路确实不一样的事实，并且是每一件都不同，也就是说，这里的十一件瓷器，每一件都不是照片里的，可外观造型却相似到如同双胞胎，即便釉色也只是有极其细微的区别，只差那一丝恬静虚柔。 <5> 李古轩瘫坐在沙发上，直到香烟烧到手指才回过神。我问他网上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他说，那是拍卖公司当时拍的照片，作为图录用的，因为拍摄质量很高，所以他买到这批东西后，就一直作为宣传图使用了。 “那东西从拍卖公司到你手上之后，也就是你拿到货后，有没有跟这些照片对比过？” 李古轩愣了愣，朝墨里安看了几眼，说：“当然比对过，但是好像没像你这样对比纹路……墨里安，我们当时对比过吗？” 墨里安摇摇头，说：“我也记不清了……” “我在那家拍卖行买东西很久了，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这次，我根本想象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不会这样的，完全没可能。”李古轩仍旧毫无头绪。 “我不是说就一定是拍卖行的问题，而且拍卖行没问题，不代表他公司里经手这单业务的工作人员没问题，工作人员没问题，不代表他们委托的运送服务商没问题……对了，你是亲自提货的，还是让他们发货过来的。” “我哪有功夫自己去提货，都是他们发货过来的，用的是他们合作的快递公司。” “哪家公司？”我问。 “你可能没怎么听说过，叫彝库通达。” “我知道，很多拍卖行跟这家快递合作，他们专门承接贵重艺术品运输业务的。”我掐灭烟头，“现在的问题是，你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个环节、哪个时候，被，调包的，对吧。” “库房有监控，查一下，说不定能发现问题。” 我站起身准备走，笑了笑，说：“能干这种事的，都不会在监控里给你留下什么的，你问问老黄就知道了。” “你跟老黄很熟吗？”这些生意人之间，同一个级别的，彼此认识的还是不少的。 “嗯，挺熟，他以前有件东西丢了，是我帮他找到的。” “那只佛头吗？” 我停住步子，回头：“你知道那事？” “这么大的事，收藏圈子也就这么点，我当然知道。”李古轩似乎突然看到了希望，起身拉住我，“郭老师，你有这本事？” “什么本事？”我格开他的手。 “你怎么帮他找到那东西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比较复杂。”我瞥了两眼桌上的瓷器，“我就先告辞了，李总，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 李古轩又赶了上来，说：“慢着，慢着。郭老师啊，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想想这事，到底有可能是哪方面出了问题。”然后把我慢慢往回拉，“坐着，坐着，今天在我这里吃饭，别那么急着走。”给我发了一根烟，“这事很麻烦，我报警都没法报，至少暂时没法报，这个二郎老师啊，郭老师，你一定得帮我想想办法。” “你怎么没法报警啊？你就说东西被人调包了。” “我怎么证明这东西被人调包了，而不是我自己换了东西，谎称被人调包了？就算他们受理，立案调查，但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办，警察里不还有缉毒警察、森林警察等等专业警种吗？但他们没有古董警察、玄学警察。这个，你在行，你是古玄侦探，刚好我号古轩山人，谐音，这是个启示，我就该找你啊，万一我这事，也跟老黄一样，跟那些玄玄乎乎的东西有关呢？怪我眼拙，一开始没知道你就是办老黄那事的人，郭老师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 <6> 午饭后的太阳将人晒得昏昏欲睡，我在李古轩的院子里，坐在藤椅上，看着屋顶的一只狸花猫出神。“那是只野狸猫，每天都会过来蹭饭，但不是我们养的。”墨里安顺着我的目光说道。 “诶，你这话错了，这是狸花猫，但不是狸猫。不是一回事。” “那狸猫是什么？” “狸猫是貉，一丘之貉的貉，学名叫做貉狸。狸猫换太子，这种猫，也就是家猫，体型小了一点，而貉狸的体型跟婴儿正好相仿，所以这是选貉狸的第一点原因。第二点，貉狸跟黄鼠狼这些一样，在民间是有神秘感的，放在故事里，更吸引人，狸猫换太子，比家猫换太子更有感觉，而且更吓人，更能显现生了个怪物。” “为什么要把貉狸叫做狸猫？”墨里安不解。 “你不明白的事多了，很多地方还把黄鼠狼称作黄猫呢。在古代凡是这种有那么一点像猫的，而且带点神秘感的动物，民间都有可能称其为猫的。就像是很多人不明白，狐狸为什么属于犬科一样。所以古代的猫，就像现在生物学上的界、门、纲、目、科、属、种等种类划分，只是跟现在划分得不一样罢了。其实很多时候，古代的划分是更科学的。” “有点惭愧，我都没见过貉狸什么样的。” “我也没见过，直到看到一幅画儿——月下狸猫图。然后我才研究了这种动物。” “月下狸猫图？没听说过。” “嗯，你们肯定没听说过的，因为是韩干画的。” “韩……韩干？唐代画马的那个韩干？” “对，但其实他也会画其他动物，只不过画马最好。”我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我以前在军校的时候，专业之一是密码学，因为我们搞电子侦察，截获加密信息后，需要破译。这个你熟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朝他看了看，笑笑：“没什么，我会算命的，我算出来你应该会搞密码破译，所以求证一下对不对。” “这怎么算出来的？” “你先说对不对。” “对，你算得很准。我以前还写过一些关于‘非对称密钥密码体制’的论文。你怎么算的啊？” “等这桩案子水落石出之后，我再告诉你。咱们还是先把事情查清楚。” <7> 透过几簇桂花枝头，我抬头看了看月亮，流动的夜云被月光照得朦胧伤感。流云有意随落月，落月无心恋流云。这个季节的夜晚，容易清冷，一对簇拥紧密的情侣走过，却更衬托出街头的孤单。我就这样穿着风衣，一个人独自坐在墨里安所住小区门口的大排挡里，点了些东西，边吃边守候。守候什么，能不能守到，我不确定。 很多时候，人做研究或者调查一些事，只有依靠排除法，一个个去试，一个个去排除。吃着羊腰子、羊宝，喝掉三瓶啤酒后，一辆快递面包车缓缓开进了小区，并且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上面的标志是——彝库通达。 于是我问老板娘：“这快递车每晚都会来吗？” “对，那人就住在这小区里面，还经常来这里吃东西呢。” “他一个人住？成家了吗？” 老板娘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然后说：“这我不知道。” 我又点了一些生蚝，一份牛鞭汤，老板娘捂着嘴笑：“老板好胃口啊。”我也笑了笑，问：“那人长什么样的。” “他啊，年轻小伙子，头发很短，圆寸，大高个儿，看起来比较凶，说话很冲，不像好人，说实话，像是劳改犯。而且他有时送快递不开这个面包车的，开着一辆黑色奥迪送快递。你说奇怪不？反正我是没见过开奥迪送快递的。” 当听到这里后，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然后不再询问，一个人在街头吃完了剩下的东西。临走的时候，老板娘乐呵呵地说：“老板这大晚上的，吃这么多这些，容易上火啊，不得去找地方泄泄火？” 我不知道回什么好，只是转头朝她笑了笑。【太长了，分两楼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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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院子门口，又看到了那只狸花猫。这猫还很小，也很瘦，却不怕人，冲着我直叫唤，只是一时间不敢靠近。我身上也没什么吃的，只能蹲下来，朝它招手。小猫慢慢走近，到了我的腿边，就开始蹭我，接着又躲到我的身后，靠着我的屁股。我想摸摸它，但它一下子就跑开了，但并不走远，过了会儿便又回来，如此往复，最后它终于让我摸了，并且很享受。就在我拎着猫后颈，把它抱进怀里时，墨里安到了，开着摩托车。 他摘下头盔，露出半长不长的波浪发，打招呼说：“二郎老师起得好早啊。” 我把猫松开，放到地上，看着他的摩托车：“车不错。” “还行吧。” “你昨天不是开的汽车吗？那辆黑色奥迪。” “哦，借给朋友了。” “那你对朋友也挺够意思的。” “行，那咱们进去吧，跟李总聊聊。” “他上午有空？” “有空，有空，只要你在，每天都有空。” 李古轩正在喝茶，他有个习惯，早上起来后，喜欢用手指蘸着茶水抹眼睛，不知道哪里得到的偏方，我也没问为什么。见我们进了屋里，站起来打招呼：“郭老师好早啊，昨晚休息得好吗？”然后朝墨里安问到：“有没有把郭老师安排好？” “李总放心，是我们最好的酒店。” “行，那就好。”李古轩朝我伸手，“坐，坐，喝会儿茶。”过了会儿，问到：“郭老师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李总，平时给你送拍品过来的，都是一个人吗？还是会有不同的人？” “这个……”李古轩朝向墨里安。 “都是同一个人，那人专门负责我们这边的，是拍卖行合作的快递公司的快递员。他办事很稳妥，这么多年，没出过问题。” “能干快递干几年的，不是很多啊，而且几年都是一直负责你们这边。” “他们跟一般快递公司不一样，彝库通达，你知道的，专门运输贵重艺术品类的。还有名贵盆景，珍贵宠物那些。所以，他们的员工待遇很不错，所以比较稳定。” “他叫什么名字？” “谁？那个快递员吗？”墨里安问。 “对。” “叫潘胜伟。”墨里安似乎开始有些紧张。 我点上一根烟，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问：“你们一起多久了？” 李古轩一直沉默不语，到这时，听到这话，夹着香烟的手指有点抖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墨里安。 墨里安也被这话当场问傻了：“什么在一起？跟谁在一起？” “你跟潘胜伟，你俩，同居多久了？” 李古轩有些磕磕巴巴地说：“他俩，同，同居？他们两个都是男的啊，郭老师，你没搞错吧？” “你问墨里安咯，你问问他，他今天的车被谁开走了。” 墨里安有些恼火了：“我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我没必要向你说明什么。” “但如果你跟谁在一起，与那批哥窑被调包有关呢？你觉得你可以不说明吗？李总当你是心腹，这些事情都是你经手的，出了事，你总该有个交待吧？” “他只是个快递员，跟这事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超高仿，然后再调包？二郎老师，我看你的想象力也未免太过丰富了吧？” “只是个快递员？你可别小看快递员，高欢、李自成以前也都是快递员，最后都成了‘皇帝’。”我觉得话稍微有点重了，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潘胜伟以前是做什么的？进过监狱吗？” “他是进过监狱，但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人家有问题。” “确实，很多好人也有蒙冤入狱的情况，这个我当然懂。我也不是说这事一定跟他有关，只是调查嘛，跟这事有关联的人总需要问问情况的。” “他以前有个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其他情况我不知道。” “女朋友？”这话让我和李古轩都有些吃惊。我问：“他不是跟你好吗？怎么又有女朋友？” “那个女人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进监狱就是因为她，她是个很物质的女人，潘胜伟没钱追不到她，她压根不搭理潘胜伟，可他那时又极度迷恋这个坏女人，后来为了搞钱，绑架了一个人。但他那时是糊涂，后来在牢里彻底醒悟了，然后再也不喜欢女人了。他真的改过自新了，他是个好人。” “我绝对不会冤枉人，不管男人、女人，好人、坏人，我都不会冤枉，请你相信我。也正是因为我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所以咱们得先把潘胜安的情况弄清楚。” 于是，李古轩开始联系彝库通达，调取这批哥窑当天的出入库录像，以及运输流程，结果，还真就出现了问题。记录显示，这批哥窑到了本地之后，原本应该当天下午便送货上门，但不知什么原因，最后的签收时间是在第六天下午，也就是晚了五天才送到。而签收人是墨里安。 这下墨里安有些傻眼了，坐在沙发上双手伸进头发里，拼命回想当时的事情。我问：“东西是送到这里来的，还是哪里？” “是送到我住的地方的，因为没必要送到这里来了，画廊有东西的时候，他下班后会带到我那里，然后我第二天带过来。但我当时真没有发现这个情况，因为只要有东西到了，他下班就会带回来，没必要我自己查。” “他自己有房子吗？住的地方？” “他没有房子，以前租房，后来跟我一起住，就退房了。其他没有地方，只有我那里。” 我朝李古轩看了看，然后说：“李总，你看，咱们是不是去墨助理那边看一下？” 没等李古轩说话，墨里安急着说：“现在就去，别冤枉好人。我让你看清楚，那里都有什么。” <9> 其实在去之前，我就有预感，墨里安那里不会藏什么东西，因为我有直觉，他，不是坏人，跟这事没关系，但他是被人利用了，所以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只不过他自己从前到后可能确实不知道这整件事的情况。 李古轩也不是很相信东西藏在墨里安那边，但去还是要去。最后确实没在他房子里发现什么，很干净的空间，干净得像是女人住的公寓一样。 我和李古轩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群山，他问我怎么办，不能因为东西晚送了几天，就说问题一定在快递那边啊。也不能因为墨里安跟快递员好，同居，就说是他俩干的这事啊。 “墨里安是好人，他确实不知情。”我说。 “你真会算命？”李古轩问，“靠算命算到墨里安是gay，有个相好的快递员？”他满脸不相信。 “这些过程，以后再说吧。先把事情解决。”我看了眼斜阳，转身走回屋里，到了墨里安身边，“潘胜伟是不是有个弟弟？” “我不知道。” “你问问，现在就问。” 于是墨里安掏出手机，在拨潘胜伟的电话前，我说：“他一开始会否认，会说没有弟弟，但你一定要坚持说，你为什么骗我，但不要解释怎么知道的。明白吗？” 墨里安点点头，他是个好演员，说得很像，最后潘胜伟终于承认了自己是有个弟弟，问墨里安怎么知道的。墨里安挂了电话，跟李古轩一起惊讶地看着我。 我说，就在这里等他吧，等他下班回来，然后带着他，咱们一起去他弟弟那里，东西，应该在那儿。 <10> 公寓门开了，潘胜伟一进门就嚷嚷：“诶，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弟弟的啊？”走进客厅，看到我和李古轩坐在那里，顿时愣住了，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 其实也不用说什么，他自己都明白，所以前后没说几句话，四个人就一起下了楼，开车去潘胜安家中，也就是他弟弟那里。墨里安开着车，时不时就打潘胜伟的脑袋，恨得咬牙切齿，却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古轩说：“算了，算了，里安，好好开车吧。事情还不算太严重，不过就是些瓶瓶罐罐，找到了，就没事了，别着急。”这人对墨里安确实很不错，所以他当老板还是称职的。 潘胜安住在乡下，但等到了地方，却让我们惊呆了，原来那是一个窑场，也就是瓷器工坊。他见到我们三人跟着他哥哥一起下车，还满脸开心地迎过来，但随后就发现情况不对，正准备干什么的时候被潘胜伟制止住了，说：“去库房吧。” “但他们……”潘胜安没说完，就被哥哥打断，“去库房！” 潘胜安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带路，等到库房门一打开，里面的景象惊呆了我们，一排排货架上摆着的全是精美的古瓷，哪里只是李古轩那十一件的问题，粗略估计，不下几百件。 李古轩缓缓走进去，慢慢来到他的那批东西前，拿起其中一件摸了摸，叹了口气。 我看着一排排货架，问：“李总，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吗？” “不是，只有这些哥窑是，其他，我不认识。” 我走到哥俩面前，说：“哥哥负责狸猫调包，弟弟负责翻范、仿烧，你们还真是……天衣无缝啊。我真是佩服，真的，这些东西你们竟然都能仿烧出来，如果不是那批哥窑有纹路，我甚至也会以为跟照片的不同，只是拍摄时的色差。”我拿起一件青花瓷，“这东西要仿烧到跟原件几乎一样，恐怕五天不够吧？” 潘胜安卡了卡嗓子，小声说：“状态好的时候也可以，但最长不会超过十天，其实有时两天都能做好。”他长得颇为文静，跟哥哥完全不同，看起来就像个开画室的画家。 “都是你自己做的？”我有些不相信。 “还有几个助手，这会儿都回家了。” 我再次看了看那些瓷器，天呐，真的是什么品种都有，他们真的什么品种都能仿烧到极其接近。我问：“如果客户催着要，你们拖不了五天、十天的怎么办？” 哥哥说：“其实我只是大意了，因为没有想到你们这边会查快递信息，其他东西，拖的时间都会在快递途中抹掉，显示在途中，其实已经到了这里。” “你们在快递公司内部还有其他人？可以修改信息？” “这生意，靠一个人也做不了。”潘胜伟说，“因为我们跟其他快递不同，我们专做这个的，所以途中时间长，客户一般都不起疑，以为是正常现象，毕竟东西不一样，流程不一样，而且需要东西的安全第一。而且就算催，其实也没用。另外就是，我们也挑人的，选定客户的情况，我们都会做很详细的调查，一般选这种大量长期买货的下手，他们通常都不会像偶尔买一次的那么紧张和在意。” “这么多东西，不可能都是这个城市的买家吧？” “只要是经过这家拍卖行的，无论是哪里的买家，都可以先运到我们这里，仿烧完成后，再发过去。” 李古轩这时开始有点激动了，说：“你们就不怕万一有买家发现东西不同？最后查到你们？” “确实有可能有买家发现不同，但是查不到我们，只要，这个窑场不被发现，这些东西不被发现，就永远查不到我们。因为整个快递流程和信息，包括出入库录像等等，都在我们的人手里。整个流程是无懈可击的，最多就是运输时间长，但这不是什么证据。如果不是被你让里安来诓我，你们找不到这里，也就永远拿我没办法了。”潘胜伟很不解地看着我，“我真不懂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弟弟的？” 李古轩接着问：“那有没有人发现过东西被调包了？” “到目前为止，你们是第一个，我们会选人，会选物品，不是盲目随便挑的。” 我叹了口气，说：“张大千说得没错啊，好东西、真东西到了一些人手里，简直就是浪费。历史上有两个人的东西要特别注意，一是张大千经手的，一是梁清标经手的。诓你没商量。现在呢，要加上第三个，就是彝库通达。”我转向哥哥，“你不是个快递员，快递员不过是你的身份掩饰罢了，你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匪首。你让我想起了李自成，真的。厉害啊厉害，真是胆大包天，果真是坐过牢的人不怕再坐牢……”说完，我朝仓库外走去。 <11> 我想将那只狸花小猫带回家，但是发现它让我抱，却不肯跟着我走远，于是只能作罢。一天我正在自己家里研究书画，门响了，我去一看，竟然是墨里安，我连忙把他迎了进来。 “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给他倒了杯茶。 “正好到这边出差，就顺便来看看你。”墨里安看了看我摊在画案上的那幅字和画，“真漂亮啊。” “哈，随便研究研究。怎么？李古轩要到南通开画廊了？” “不是，但是这边有点业务。” “他来了吗？” “没有，不过他给您带了点东西。”墨里安从包里掏出一只盒子递过来。我打开一看，是只烟斗：“挺漂亮，不错，石楠木的。”然后放下来。 “李总知道您私下喜欢抽烟斗，这是Dunhill在1910年出品的石楠木烟斗，挺不错的，李总让我带给您。” “替我谢谢他。”我也不客气，把东西收下来，“你来了也好，我有件事想搞清楚，潘胜安做瓷器怎么那么厉害？” “那您也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潘胜伟有个弟弟的？还有怎么知道我熟悉密码学的？以及怎么知道潘胜伟的，等等。因为这件事从前到后，您真是太神奇了。” “行，那我先告诉你。我最初知道的关于你的信息是——计算机专业、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专业级长跑运动员，对吧？这些是我跟你初次见面的时候，知道的信息。当时我立刻想到了什么？你知道吗？” 墨里安摇摇头。 “我立刻想到了——图灵。人工智能之父——艾伦?麦席森?图灵。他是搞计算机的，他在英国国家物理实验室待过三年，然后他跟你一样，是专业级的长跑运动员。这太巧了吧？”随后，我将这篇文章最开始跟大家说的关于命运的话，给他说了，“我怕不准，所以午饭后，我又问了你关于密码学的问题，因为图灵破解过德国的著名密码系统Enigma，结果呢，你还真是也搞过密码学。到这里为止，我判断，你跟图灵的命运脚本，是具有高度相似性的，而图灵一个最大的特征是——gay.再加上对你的观察，尤其是你的眼睛，我就比较肯定，你的取向。调查一个案子，得从相关人员开始排查，你是跟那批东西关联最紧密的，再加上这个神奇的命运脚本，所以我便从这里着手，我在你家门口的大排档吃饭，然后发现了潘胜伟。这下，事情一下子就有进展了。但我从最开始就知道，你是好人。因为图灵，是个好人。” “那潘胜安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了笑：“就像福尔摩斯在一些案件中，有时靠仅有的线索去大胆推测一样，但也不能十分肯定，可往往一矢中的。这里的线索其实跟你与图灵类似，但轻微了许多。我在发现了潘胜伟之后，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跟这批哥窑有关，对吧？可找不到证据。于是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弟窑。哥窑之所以叫哥窑，是因为还有一个窑口，叫做弟窑。兄弟俩，都是开窑场烧瓷器的，所以叫做哥窑和弟窑。那么既然潘胜伟跟哥窑紧密关联，我通过类似你的命运脚本相似关联性规律，就想到了弟窑，潘胜伟跟哥窑有关，那么他会不会有个弟弟，也跟瓷器有关？这就是仅有的轻微的线索，所以我就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让你去诓潘胜伟，结果，你知道了。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神奇。” 墨里安摸了摸额头：“天呐，二郎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的？”想了想，“那弟窑是什么样的？” “哥窑和弟窑，外观、釉色、纹路都基本一致，在你们的眼里甚至会觉得完全一样，但其实是有不同，只是你们体会不到。釉色上弟窑要更恬静；纹路上弟窑会更文气，比如鳝血，哥窑的鳝血颜色比较深，最深的时候，是黑里带着紫红，而弟窑的鳝血纹路则比较平滑和秀气，没有那样深沉；造型上，弟窑更加精巧。但哥窑与弟窑，相同的都是那一抹恬静虚柔感，那种感觉，是潘家兄弟仿不出来的。其实我还见过挪威一家瓷器厂生产的仿哥窑，极度接近，并且是极度接近弟窑，而不是哥窑，所以我相信，一些欧洲瓷器研究者，也是见过真正的南宋哥窑和弟窑的。你可以想象那个程度，但同样的，就是少了那一点点的恬静虚柔。其实究本质而言，是因为不同的釉料配方所导致的，南宋时期哥窑弟窑的釉料配方，是至今没有破解的，所以仿品会有那一点区别。 好了，该你了。” 墨里安叹了口气：“他的弟弟从小喜欢画画，而且是无师自通那种类型，到处找画临摹，真的是什么都画，漫画、素描、油画、国画等等，后来去了景德镇当了一名画师。景德镇不仅仅是瓷器重镇，而且还出画家，因为瓷器少不了绘画，所以画家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这兄弟俩在女人运上有点像，都是因为女人，没钱，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子。后来，潘胜伟在狱里认识了一个人，那人是做艺术品金融领域的，但犯事进了监狱，那个人让潘胜伟了解了关于艺术品行业超级多的情况和内幕。所以有时我在想，监狱，到底可不可以让坏人改过自新，还是在让坏人更坏。他们在监狱里就已经策划完成了这整个流程，所以，潘胜伟可以算是匪首，但他们还有军师，就是那个人。” 我摸着斗钵上因为喷砂而产生的密集波浪纹，说：“他们还真有点先胜而后求战的意味，前期工作和策划太完善了，而且，真是胆大包天。那人，除了是军师，应该还负责销赃，否则这些东西，靠潘家兄弟，根本卖不掉的。” 墨里安伸出大拇指：“二郎老师真是料事如神，那人真的还负责销赃，他以前做艺术品金融的，门路、人脉很广。” 我踱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叹了口气：“女人呐。”摇摇头，“都是因为女人。” <12> 我不知道潘家兄弟遇到的是什么女人，但我知道，世界上的女人一定不会只有那一种。现在社会上流行的观点里，对女人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她们都是爱钱的，以为她们都是嫁给钱的。 物质的女人有没有，确实有，如果你运气不好，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但是，还有另外一些女人，你给她钱，她会开心，但她开心只是因为觉得你爱她，而非因为钱本身开心。可你如果真的竭尽所能依然不能有钱，她，仍旧会爱你。 你要找的是这种好女人，你能有钱自然最好，但你不一定必须有钱。如果你相信二郎，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这种好女人，的确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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