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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落枫观:瘟不正事件》[第4页]

作者:蓝渐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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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火锅店里没有生意,老者搬了一小坛酒,坐到陈景元的身边,絮絮叨叨与他说起这些年自己做生意的不易,这些年人心的沦丧。这些年他遇到的种种不忿之事。
    陈景元耐心听着,喝了几碗酒之后,头脑有些发热,开口说道:“掌柜的,我觉得,你的生意不好,与世道人心没有太多关系。”
    老者听闻此言,微微一愣,眨眨眼,望向陈景元,问道:“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陈景元又喝了一碗酒,打个酒嗝,开口说道:“掌柜的,你可知,这个不同阶层的人,他们的食肉习惯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老者脱了鞋子,蹲在板凳之上。
    “你在茶馆之中,听过《水浒英雄传》吗?”陈景元问道。
    “听过。”老者答道。
    陈景元说道:“评书里面有这么一回,宋江被发配江州,在酒楼宴请神行太保岱宗与黑旋风李逵。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着三个收入群体。李逵是三个人中最穷的,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吃得是猪肉。岱宗的收入中等,他吃得肉,是牛肉,羊肉。宋江是三个人中最富裕的,我问你,他吃什么肉?”
    老者想了想,开口说道:“鱼肉。”
    “就是嘛。”陈景元说道:“比宋江富裕的人,吃山珍,吃海味,比李逵穷困的人,啥肉也吃不起。掌柜的火锅店,卖得是羊肉,一般人吃不起的。”
    “你说得没错。”老者一脸优越感地说道:“猪肉怎么能跟羊肉相媲美?去集市,一斤羊肉的银钱可以买两斤猪肉。”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陈景元说道:“囊中羞涩的人购物,第一标准是‘价廉’,不差钱的人购物,第一标准是‘物美’。如您所说,有些人明知道那羊肉不纯,里面掺了田鼠肉,为何还要卖?”
    “因为便宜喽。反正也吃不死人。”老者一脸的鄙夷。
    “所以,一个肯买,一个敢卖,两者一拍即合。”陈景元说道:“穷人为啥不来您店里吃饭的,因为您的店铺卖得价钱贵。咱们再说另一个群体,富人为啥也不来您的店里。”
    “为啥?我的羊肉那么好,他们为啥不来?”老者喝得脸蛋红红的,有些醉醺醺。
    陈景元吃了一口羊肉,继续侃侃而谈:“这个‘物美’不止是指羊肉美味,还在于环境优美,您瞧瞧这个碗。”陈景元随手拿起眼前的一个瓷碗。
    老者定睛一看,那个碗的边缘有个缺口,缺口处满是淤泥。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道:“前年的时候,我的店里来了两个穿绸缎的公子,他们说,慕名而来。我一听,自然要卖弄一下手艺。炭火烧得红红的,羊肉片切得薄薄的,你猜那两个公子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那两个人让家奴打了一盆热水,将桌椅擦抹了三遍,又取出自己带来的碗筷。吃到一半,店里来了一桌客人,吃的兴起,光着脖子,大声吆喝。结果,两个公子眉头紧锁,什么都没说,结了账便离开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老者说到此处,一脸的沮丧。
    “您的火锅店,没钱的,消费不起,有钱的,不来消费。”陈景元说道:“所以,要想改变现状,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老者问道。
    “第一,也在羊肉里掺田鼠肉,价格降下来。第二,将店铺里外装修一遍,建包间,将价格提上去。”陈景元说道:“这样,才能活下去。当然,还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是什么?”老者问道。
    “第三条路,关闭店铺,寻家大酒楼,做大厨,只卖手艺,不理经营。”陈景元说道。
    老者听罢,挑起大拇指,开口说道:“了不起,你可知我下个月去哪里?”
    “去哪里?”陈景元问道。
    “望海楼的二掌柜请我去做厨师,每一日配火锅底料与蘸料。一个月开一两五钱银子。”老者说道。
    陈景元点点头,开口说道:“也是一条明路。”
    老者一脸落寞地说道:“同样一锅涮羊肉,在我的店铺里吃,只有三百文钱,无人问津,到了望海楼,却要二两银子,高朋满座。我活了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48、
    陈景元与火锅店掌柜聊了一个多时辰,老者拉着陈景元的手,感慨道:“小兄弟,若是早些年能遇到你,我的生意只怕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陈景元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不可能的。”
    “为何?”老者愕然道。
    “您能昧着良心往羊肉里掺田鼠肉吗?”陈景元问道。
    老者摇摇头,一脸决然地说道:“打死我也做不出这等事。”
    “您会察言观色,对有钱人卑躬屈膝,说违心恭维的话吗?”陈景元又问。
    老者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老子凭手艺吃饭,凭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鸟他。”
    “就是嘛!”陈景元两手一摊,一脸平和地说道:“所以,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出来自认为最好的那一条。在您老人家的身上,我看到了良知,我看到了脊梁。”
    老者听了陈景元的话,脸颊涨得通红,激动得嘴唇直抖,最终一拍大腿,豪爽地说道:“这顿饭,我请了。”
    “多不好意思。”陈景元推脱道。
    “给钱就是瞧不起我。”老者胸脯拍得“啪啪”响。
    “多谢掌柜的。”陈景元的心中忽然间涌起一个念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掌柜的为懂他的人免单。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在家中吃过早点,来到陈记药铺。
    刚刚开门营业,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衣着寒酸,满身都是补丁。
    陈景元坐在柜台后面,对身边的花一村说道:“来客人了,快去招呼。”
    花一村抬起头,望了一眼,摇摇头,拒绝道:“不去。”
    “为何?”陈景元愕然。
    “这个女人太丑了。”花一村说道:“我没有与她打交道的欲望。”
    “你信不信,我会把你活活打死。”陈景元怒道:“丧心病狂得那一种。”
    “老子若不是为了从你身上赚钱,半夜出去撩妹。怎么听你这厮的调遣。”花一村嘴里嘟嘟囔囔,起身走到那个妇人的面前。
    “抓药?”花一村问道。
    “抓药。”妇人点了点头。
    “方子给我。”花一村说道。
    妇人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药方,递给花一村。
    花一村接过,看了一遍方子,取过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阵算珠,开口说道:“一共一百五十文钱。”
    “我没有钱。”妇人怯怯地说道。
    “没钱你来这里做什么?”花一村将药方丢还给妇人。
    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泪道:“我的孩子快要病死了。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掌柜的,你瞧瞧,该如何处理?”花一村征求陈景元的意见。
    陈景元望了那妇人一眼,开口说道:“谁还没有个窘迫的时候,将药佘给她吧。有钱的时候,再还给我,没钱就算了。”
    花一村冷笑道:“掌柜的,你可想好了,开了这个头儿,明日望舒县所有的穷光蛋都要跑到你家药铺来佘药。”
    “别那么危言耸听。”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
    “行行行,你是掌柜的,一切都听你的。”花一村照方抓药,将几包草药递给妇人。
    妇人跪在地上千恩万谢,提着草药离开了药铺。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的药铺刚刚开张营业,从外面涌进了一大堆的壮汉,为首一个妇人,正是昨日在药铺中佘药的那一个,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夭折的孩子,哭天喊地地对着身边的一个壮汉说道:“当家的,咱家小宝就是吃了他家的草药,才中毒身亡的。不能轻饶了他。”
    那壮汉听了妇人的话,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陈景元的衣领,不由分说,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迎面打了过来。
    49、
    陈景元眼见莽汉的拳头袭来,也不惊慌,伸出右手,一把接住了他的拳头。两人角力,莽汉的拳头竟然不能伸进半寸。不由得对眼前的瘦弱年轻人刮目相看。
    “不要动粗。有话慢慢说。”陈景元慢条斯理地说道。
    莽汉收起拳头,怒目横眉地说道:“我的儿子,吃了你家的草药,气绝身亡。你要给我的儿子偿命。”
    陈景元起身,搬来几把椅子,又沏了一壶茶水,开口说道:“几位,请坐,慢慢说。”
    莽汉踢开一把椅子,怒道:“谁要你在此处假惺惺。还我儿子的命来。”
    陈景元说道:“为何要让我给你家儿子偿命?”
    “废话。”莽汉怒道:“我家儿子是吃了你家的草药,才丧命的。”
    “如何证明?”陈景元两手一摊。
    莽汉听闻此言,一把将身边的妇人拽到近前,怒道:“昨日,我家婆娘到你家抓药,你忘了吗?”
    陈景元瞥了妇人一眼,一脸平和地说道:“这位大姐,我从来没有见过。几时来过我家店铺?一村,你见过她吗?”
    花一村的头摇得好似拨浪鼓,矢口否认道:“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妇人大怒,指着陈景元与花一村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睁着眼说瞎话。”
    “明明是你睁着眼说瞎话。”花一村说道:“你说,草药从我家购买,有何证据?”
    妇人起誓道:“要什么证据,天地良心,我明明在你家买的草药,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陈景元说道:“大姐,您说,草药从我家药铺购买,可有票据?”
    “票据?什么票据?”妇人愕然问道。
    陈景元从柜台抽屉中取出一本票据,在妇人面前晃了晃,开口说道:“草药铺古已有之,救人无数,当然,总会遇到浑水摸鱼之辈,因此,为了自保,我们都有自己的手段,不然的话,早就关门大吉了。您说,您家孩子因为吃了我家的草药,丢了性命。那好,我们这就去县衙门打官司,让县太爷决断。是我们的责任,倾家荡产也会赔偿您的损失,弥补您受伤的心灵。不是我们的责任,我要告你一个诬告,告你诬陷好人。当然,前提是,您能证明你家孩子是因为吃了我家的草药丧命的。”
    “……”妇人无语。
    两伙人争执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妇人与她的丈夫带着手下人愤愤离开。离开之前,妇人对着陈记药铺的招牌,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她的丈夫飞起一脚,踢断了药铺的一块门板。
    这群人离开之后,陈景元从后堂搬来梯子,登高,用毛巾擦抹招牌,之后,又去附近的木匠铺买了一块新的门板,之后,坐在柜台后面默默地生闷气,喝茶水。
    花一村凑到陈景元的身边,开口说道:“掌柜的,知道为啥好人会慢慢变坏吗?”
    “为啥?”陈景元随口问道。
    “因为,好人觉得不公平。”花一村说道。
    “……”陈景元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下一次,若是坏人拿着陈家药铺的票据,上门栽赃,你如何应对?”花一村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只能去衙门打官司了。”陈景元无奈地说道。
    傍晚,药铺将要关门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老妇人,衣着寒酸,满身都是补丁。
    花一村立在柜台后面,问那老妇人:“抓药?”
    “抓药。”老妇人点了点头。
    “方子给我。”花一村说道。
    老妇人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药方,递给花一村。
    花一村接过,看了一遍方子,取过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阵算珠,开口说道:“一共一百五十文钱。”
    “我没有钱。”老妇人怯怯地说道。
    “没钱你来这里做什么?”花一村将药方丢还给老妇人。
    老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泪道:“我的老伴快要病死了。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怎么这两天光遇见这种人,没有,快滚。”花一村怒道。
    老妇认跪在地上,不住地哀嚎,说什么也不肯走。
    “掌柜的,你瞧瞧,该如何处理?”花一村无奈,回头征求陈景元的意见。
    陈景元望了那老妇人一眼,开口说道:“谁还没有个窘迫的时候,将药佘给她吧。有钱的时候,再还给我,没钱就算了。”
    花一村冷笑道:“人常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明天,这老妇人带着一个家族的人,寻你的晦气,你如何应对?”
    陈景元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大不了就是打官司赔钱,这个后果我能承受。可是,药铺里几百味药,却将一个临危之人拒之门外。这个事情,我做不出来。抓药吧。”
    “行行行,你是掌柜的,一切都听你的。”花一村照方抓药,将几包草药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草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愣愣地望着陈景元。
    陈景元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我在望舒县城待了好久年,吃了许多人的良心,从没失手过。没想到,今日竟然能遇到你这样的人。”老妇人说着,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陈景元定睛一瞧,眼前立的那个人却是林奈何。
    50、
    “你怎么会跑到我的药铺?”陈景元一脸戒备地问道。
    林奈何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可以大半夜跑到城隍庙去恫吓我,我为何不能来你的药铺见见世面?”
    “昨日,那个死了娃娃的妇人也是你假扮的?”陈景元问道。
    “猜对了。”林奈何一脸的得意。
    “你这是处心积虑地要害我吗?”陈景元怒道。
    “一般情况下,我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别的人。他们吃过一次亏之后,便不愿再做好人,再做好事。我就可以趁机偷走他们的良心。”林奈何说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得,为何还要坚持?”
    “你是妖,怎么会懂人的心思。”陈景元淡淡地说道。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啊。”林奈何笑道。
    “我为何要教你?”陈景元瞥了他一眼。
    “你真的愿意看到我像现在这样 ,日日在望舒县的各处游荡,偷取人类的良心?”林奈何含笑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
    “跟我说说吧,你是如何想得?”林奈何的脸上,写满了期盼。
    “坐吧。”陈景元寻思一阵,指着屋中的椅子说道。
    “多谢。”林奈何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花一村沏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双手捧着,送到林奈何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奈何哥,喝茶。”
    “有劳。”林奈何说道。
    “奈何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胭脂林的花一村,我是你的小迷弟。”花一村一脸崇拜地说道:“你的手段十分高明,将愚蠢的人类戏耍得团团转。”
    “喔喔……”林奈何随口应付道。
    “奈何哥,我……”花一村在林奈何的耳边,喋喋不休。
    陈景元看不下去了,迈步走到花一村的近前,掐着他的后脖领,抬腿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嘴里骂道:“滚开。”
    花一村一脸幽怨地离开,躲在门框的后面,痴痴地望着林奈何。
    “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林奈何开门见山地问陈景元。
    陈景元一阵苦笑,指着林奈何的脸皮问道:“这张脸,是你的真实面目吗?”
    “不是。”林奈何摇摇头。
    “那我怎么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陈景元两手一摊。
    “也就是说,上午,你被我假扮的中年妇人羞辱了一番,下午,我假扮的老年妇人再来诳你,你仍然相信她的话是真的?”
    “我愿意相信,这个世上,好人居多。”陈景元一脸平和地说道。
    “这……到底是善良,还是精明呢?”林奈何的脸上满是疑惑,许久才说:“我实在是想不通,你这个人的内在逻辑,到底是怎么样的?”
    “答应我,别再四处骗人类的良心,好不好?”陈景元一脸的真诚。
    “若是有更好的选择,我自然会金盆洗手。”林奈何幽幽的说道。
    陈景元坐到林奈何的对面,开口说道:“从前的时候,我总想不明白一件事。”
    “何事?”林奈何问道。
    陈景元说道:“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便要品尝世间的苦难。我家从前有个邻居,做小本生意,日子过得还行,讨个老婆,十分的贤惠,有个儿子,健康可爱,家庭美满。可是,后来,他的小儿子在八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跑了。这位邻居的生活被彻底地打乱了,生意也不做了,老婆也被他打跑了,寻了十年,也没寻到儿子的下落,他终日酗酒度日,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
    我问我师父,为啥这样的好人,要经历这样的无妄之灾?
    师父说:人的前半生,在还前世的债,人的下半生,在积来世的德。他这辈子的苦难,只是在还上辈子作下的孽。他上辈子是个人贩子,使得无数的家庭家破人亡。这辈子,也让他尝一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当时的我,年纪尚小,对转世之说,并不是十分地认可。师父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
    后来,我遇到一位盲人前辈,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林奈何追问道。
    陈景元说道:“那位前辈说,大唐太宗年间,有名高僧名叫杜顺,他是宰相杜如晦的族叔,法号法顺,这个和尚精通佛法,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座上客。有一次,杜顺和尚对太宗说,我有一双崭新的鞋子,放到最繁华的城门也不会丢失。
    太宗不信,命人将和尚的鞋子摆着城门口三天三夜,当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是和尚的鞋子,自始至终,也没有丢失。
    太宗好奇,问他,别人的东西放在家里都会被偷,你的鞋子放在城门口怎么也丢不了,这是什么原因?
    和尚说:我从无量劫以来,没拿过别人一根草,因为这样的缘由,我的东西是才不会丢。”
    “这……这也太玄了吧。”林奈何咂舌道。
    陈景元继续说道:“当时,我听完这个故事,感慨颇多,前世,来世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日常生活中,若是你给别人一拳,别人十有八九会还你一脚,这便是因与果。所以,人生在世,我活得十分的谨慎,不敢做坏事,怕有一日,报应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我选择对身边的人一团和气,对他们微笑,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念我的好,这……也是我为自己的未来,攒些福报。当然了,人生在世,总会遇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事情——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喜欢吃美味的鱼肉,有时一不小心,也会被鱼刺扎到喉咙。但是,仍然挡不住,我爱吃鱼这个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林奈何一字一顿地说道。
    51、
    陈景元饶有兴趣地问道:“明白什么了,说来听听。”
    林奈何说道:“你们人类有个成语叫做‘坐井观天’,意思是癞蛤蟆坐在井底,抬头望天,推测井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每一只癞蛤蟆都有自己的观点,也有自己的想象。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能有朝一日,爬到井外,才能加以印证。”
    “这个……好像用‘管中窥豹’这个成语比较恰当。”陈景元幽幽的说道。
    “不要在我的面前卖弄学问。”林奈何说道:“我觉得,你方才的说法,还是有问题的。”
    “什么问题?”陈景元问道。
    林奈何说道:“有的癞蛤蟆享受在井底的日子,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有的癞蛤蟆不安于现状,向往井外的生活,费尽千辛万苦,爬到井口,可能一下子就被盘踞在井口的蟒蛇吞入腹中,命丧黄泉。即便是没有遇到天敌,白天爬上井口与晚上爬上井口,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晴天爬上井口与暴雨天爬上井口,看到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你能说,因为,这只癞蛤蟆善良、勤快,遇到的境遇就好,那只癞蛤蟆邪恶、懒惰,遇到的境遇就会糟糕吗?”
    “这个……”陈景元一时无语。
    一旁的花一村挑起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奈何哥,口才着实了得,又一次战胜了愚蠢的人类。”
    “陈景元,你是一个好人。”林奈何淡淡地说道:“但是,以你现在的年龄,阅历,内涵,口才,还是没有办法说服我的。你看这座小小的望舒县城,有人类,有畜生,有妖怪,有鬼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你若是天上的神仙,会不会只让人类存活,其他的生灵统统消失?
    既然,我能站在你的面前,那就说明,天上的神仙默许了我的存在。天上的神仙经过了多方的权衡,反复的测算,得出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局面,必须如此,唯有如此,才能推动事态向前发展,直到彻底地‘了结’某件事。
    你是普通的人,即便方方面面强于普通人,但是,你不知前因,不知后果,不知过去,不知未来,你看到一个人受苦,就想奋不顾身地救他,你看到一个妖怪在作恶,就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你不知这些人,这些妖的命数与功过,因此,随意插手,就会打破天上神仙的计划,天上神仙规定好的事情,可以随意乱改,乱动,乱说吗?你这样做,会不会触犯了天条,泄露了天机?
    因此,有的时候,沉默,袖手旁观才是对当事人最大的保护,最大的善举。人各有命,凭你一个人,左右不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陈景元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你放心吧,从今往后,我不会在吃人类的良心。”林奈何站起身,缓缓说道:“尝试这么多年,事实证明,这是死路一条,行不通的。”
    林奈何走到药铺门口,止住脚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过头,对陈景元说道:“对了,再跟你说一件事,你跟你老婆叶攸安已经成功引起了妖界大佬的注意。它们其中的某一个出了悬赏,要你的项上人头。你这个人不错,我冒着被杀得风险,告诉你一声,自己保重吧。”说罢,迈步离开了陈记药铺。
    52、
    林奈何离开之后,陈景元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咋的,懵圈了?”花一村幸灾乐祸地问道。
    “这个妖怪,口才太好了。”陈景元感慨道:“我竟然没有丝毫的还口之力。”
    “你是人中虎狼,奈何哥是妖中龙凤,总体说来,他相比你,还是要高明一点点。”花一村眉毛一挑,得意洋洋地说道。
    “哎……”陈景元一声叹息,感慨道:“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真真的至理名言。”
    “听我一句劝,从今往后,别再多管闲事。”花一村说道:“我们妖怪的群体中,不乏手段高明之辈。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路。各不相扰,是最好的选择。”
    “何为妖,何为人?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陈景元眉头紧锁,自言自语。
    “我跟你讲,妖分好坏,人分善恶。”花一村说道:“但是,你们人类是这个世间的主宰,成王败寇,自然是认为我们妖怪都是丑陋的,邪恶的,应该躲进深山老林,只在黑夜里出没。可是,这只是你们人类的一厢情愿而已。”
    “此话怎讲?”陈景元问道。
    “两千四百年前,道教分为两大派别。元始天尊的阐教与通天教主的截教。”花一村说道:“掌柜的,我问你,你说谁是正义的一方?”
    “当然是元始天尊的阐教,阐教门人姜子牙帮助武王伐纣,建立周王朝,延续了八百多年。”陈景元说道。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花一村说道:“元始天尊的阐教,收徒的标准十分的苛刻,讲究出身,讲究血统,讲究因材施教。通天教主的截教面向众生,不看出身,不看血统,讲究有教无类。啥叫有教无类?就是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鬼是怪,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拜师,通天教主都会将你收入门下,传授法术——何其博大宽广的胸襟。”
    “但是,截教押错了宝,选择帮助残暴的纣王。”陈景元说道。
    “你们人类都说纣王残暴,但是在我们妖怪的心中,他是一位难得的明主。”花一村说道。
    “为何?”陈景元愕然道。
    “他娶了我们狐族的祖先——苏妲己。对她一往情深,至死不渝。”花一村一脸的神往,嘴里说道:“这样的明君,我们妖族为他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惜的。结局便是玉石俱焚,我们也认了。”
    “你这个立场……”陈景元彻底地无语。
    “你知道为啥中原传统的道教渐渐衰落,从天竺传来的佛教却是混得地风生水起?”花一村问道。
    “为何?”陈景元问道。
    “这两派对待我们妖族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兴衰荣辱。”花一村说道。
    “你这样说,有点大言不惭,有点恬不知耻。”陈景元说道。
    “上一次道教大规模吸纳妖族是在武王伐纣之后,姜子牙封神,截教门人大量进入天庭,二十八星宿统统由我们妖族的精英汇集而成。”花一村说道:“但是,从那以后,天庭的大门,彻底地向妖界关闭了,我们想要进入仙界,只能先修人身,不然的话,就要渡劫,就要经历天雷劫。这太不公平了。后来,佛教传入中土,又给我们提供了进身的机会,白象,九头狮子,金翅大鹏鸟这些妖界精英,开始进入佛教,身居要职。猴子精,野猪精,黑熊精,这些妖界的后起之秀,生力军,源源不断地加入佛教。佛教的发展壮大是一种必然。”
    “……”陈景元彻底地无语。
    53、
    花一村见陈景元一脸的惊愕,十分的受用,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陈景元沉默不语。
    花一村说道:“与你说了这么多,请我吃顿饭,好不好?”
    “想吃什么?”陈景元 问道。
    “泥鳅,生蚝,驴肉。”花一村说道。
    陈景元问道:“还想吃什么?”
    “鹌鹑,黄鳝,甲鱼。”花一村又说。
    “……”陈景元沉默一阵,开口问道:“怎么,撑不住了?”
    “不补不行了。”花一村笑道:“最近遇到一个人类的小妖精,快要把我榨干了。”
    “你啊,早晚步了西门庆的后尘。”陈景元幽幽的说道。
    他们两个关了药铺的门,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陈景元请客,点了一桌的菜肴,花一村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两个边吃边聊,从傍晚吃到掌灯,从酒馆里出来,天色已经大黑,花一村有些醉醺醺地说道:“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找我的情妹妹。”
    陈景元摆摆手,口齿不清地回道:“谁要你送,我自己能回家。”
    “不行不行,一定要送。”花一村说道:“常言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我又赚你的工钱,又吃你的酒席,自然要送。再者说来,把你送回家,我还能顺便看一眼我的安安小公主。”
    “别总惦记我媳妇行不行?”陈景元红着脸怒道。
    “不跟你说了,尿急。”花一村说着,奔到路边无人处,解开裤腰带,对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开始放水。
    陈景元晃晃悠悠,走到大树旁,侧着头,静静地看着花一村撒尿,忍不住说道:“你撒尿,为何会分叉呢?”
    “滚开。”花一村一扭身子,吓得陈景元向后跳了三尺多远。
    花一村扭回身,继续撒尿。陈景元又一次凑到他的身边,观察一阵,接着奚落道:“怎么……怎么又变成喷壶了……怎么又变成花洒了。”
    花一村提好裤子,攥紧拳头,追打陈景元。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跑了一阵,花一村率先止住脚步,双手叉腰,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不行了,不行了,跑不动了。”
    陈景元止住脚步,回到他的身边,调侃道:“真衰。”
    “咦……”花一村望着路边,脸色一变。
    “怎么了?”陈景元问道。
    “你看。”花一村用手指着路边的一棵大树说道。
    陈景元顺着花一村手指方向望去,觉得那棵大树似曾相识,最要命的是,树根处满是尿渍。
    “这是怎么回事?”陈景元微微一愣。
    花一村捡起一根木棍,插在松软的土地之上,拽了陈景元往前走。
    他们两个默默无语,走了一两里路的路程,花一村止住脚步,脸色苍白地说道:“你看。”
    陈景元望向路边,只见还是那棵大树,树下满是尿渍,松软的土地上插在一根木棍。
    “鬼打墙。”陈景元与花一村异口同声地说道。
    他们两个登时警觉起来,背靠着背,四处观望。
    明月当空,繁星闪烁,街道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看来,奈何哥所言不虚。”花一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握着手中,小声地说道:“道上的妖怪,真要寻你的晦气。”
    “你们妖界的效率好高。”陈景元调侃道:“这报复说来就来。”
    花一村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咬破中指,将一滴血抹在匕首之后,在空中挥舞了三下,半空中被割开一道两寸多宽的口子。
    花一村将匕首交到左手,右手伸进黑洞洞的口子里,摸索了半天,拽出来一只粉红色的肚兜。花一村看了一眼,略感失望,将肚兜丢在一旁,再一次将右手伸进黑色的口子之中,慢慢地摸索。
    他好似摸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不住地咧嘴,惨叫,花一村忍着痛,将右手从口子里缩回来,手中拿着一条粉红色的女人内裤,他将内裤丢在地上,撸起袖子,只见手臂上满是女人的牙印与抓痕,痛得花一村眼泪直流。
    花一村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好再一次将手臂伸进黑色的口子之中,这一次,从里面摸出一条白色的经血带,上面满是血污。
    花一村大喜,拿着经血带,四处的比划,最后,将带血的带子甩在一面石墙之上,说也奇怪,那面石墙竟然消失不见,出现了一条青石路。
    花一村穿墙而过,探了探路,确定自己破了眼前的“鬼打墙”。有些得意地对身后说道:“掌柜的,跟紧了我。”
    他原本以为,陈景元会马上回应,没想到,等了半天,身后悄无声息。花一村回头一瞧,陈景元竟然不见踪迹。
    “掌柜的,你在哪里?”花一村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
    54、
    陈景元置身在黑暗之中,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掌柜的,掌柜的。”花一村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在这里。”陈景元连忙回应道。
    “掌柜的,掌柜的。”那个声音越来越远。
    陈景元心焦,自言自语道:“这个不靠谱的臭狐狸,寻错了方向。”
    “我在这里。”陈景元一边嘴里喊着,一边脚下加紧,朝着前方奔去。走了一阵,瞧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像极了花一村。
    “等等我。”陈景元三五步追到那个身影的近前,用手一拍他的肩头。
    那个身影立在原地,头颅凭空旋转了半周。一张枯树皮一般的脸颊出现在陈景元的面前。
    陈景元吓得一跳,原来不是花一村。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陈景元抱歉道。
    “陈景元,我在此处恭候多时了。”那个怪人发出阴森森的笑容。
    “你是想要杀了我,去拿悬赏对不对?”陈景元试探性问道。
    “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那个怪人略略吃惊。
    陈景元从腰间抽出鱼肠剑,冷冷说道:“那就比试一下吧。”
    “稍安勿躁。”那个怪人摆摆手说道:“这一次与你会面,我并不想动手杀你。”
    “为何?”陈景元问道。
    “现在的悬赏,有点低。”怪人说道:“还不值得我动手。我觉得,应该帮你做几件大案子,让你成为妖界的众矢之的,那个时候,我再出手,名利双收。”
    “花一村在何处?”陈景元问道。
    “那个小子比泥鳅还圆滑,逃出了我的结界,早就不知踪影了。”怪人说道。
    “你没杀他?”陈景元追问道。
    “没有。”怪人摇摇头。
    陈景元察言观色,觉得他没有说假话,稍显安心。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九。”怪人说道:“你可以叫我九爷,也可以叫我九叔,还可以叫我九哥,选择什么称谓,全凭你自己的喜好。”
    “我还是叫你小九吧。”陈景元淡淡地说道。
    “蛮好的,陈景元,我邀请你到我的家中做客,你敢去吗?”小九问道。
    “我若是不去呢?”陈景元紧握手中的鱼肠剑,咬着牙说道。
    “你走得出眼前的结界吗?”小九不动声色地问道。
    陈景元望了望四周无尽的黑暗,点点头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便随你去一趟。”
    小九挑起大拇指,称赞道:“果然不是一般人,浑身都是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是福是祸,尽早了结才是正道。”陈景元淡淡地说道。
    “甚好。”小九扭回头,对着黑暗处三击掌,片刻之后,从黑暗处爬出来一只硕大的蜈蚣,跳出来一只浑身长满灰癞的蛤蟆。
    “你坐哪一只?”小九问道。
    “什么意思?”陈景元问道。
    “这里离我的住所十分的遥远。必须坐个脚力才能尽快到达。”小九说道。
    陈景元略一思量,用手指着蜈蚣说道:“我坐这一个。”
    小九脸色一变,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不然的话,你坐蛤蟆吧。”
    “不。”陈景元不住地摇头,态度坚决地说道:“我就坐蜈蚣。”
    “好吧。”小九无奈,纵身一跃,跳到蛤蟆的背上。那蛤蟆反应倒也迅速,一下子跳出三丈多远。小九一个没坐稳,从蛤蟆背上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畜生,老子早晚炖了你。”小九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从腰间解下一条带子,套蛤蟆的嘴里,双手紧紧抓住带子的两端,吆喝一声:“走。”
    那蛤蟆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小九坐在蛤蟆的背上,好似小姑娘头顶的小辫子,在空中有节奏地甩来甩去。
    陈景元立在原地,张望了一阵,走到蜈蚣的近前,那蜈蚣歪着头,露出一对钳子一般的獠牙。
    陈景元纵身跳到蜈蚣的背上,那蜈蚣扭动着铁甲身躯,迈动开四十二只脚,迅速地向前移动,片刻之后,竟然追上了小九的蛤蟆。
    两只毒物竞赛一般向前飞奔,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间茅草屋前。蜈蚣止住脚步,蛤蟆一个急刹,小九“嗖”的一声,从蛤蟆的头顶飞了过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没忍住,张开嘴,吐得稀里哗啦。
    “头晕。”小九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肚子,有些天旋地转。
    陈景元一片腿,从蜈蚣身上跳下来,抬眼望着眼前的茅草屋,开口问道:“这是你家?”
    小九缓了一阵,开口说道:“这是我的闭关修炼之处。进来坐坐吧。”说罢,迈步上前,推开了屋门。
    陈景元立在屋外,探着头向屋中观瞧,只见屋内只有一个蒲团,一张方桌,抬起头,倒吸一口冷气,房梁之上,悬在十几具人类的尸体……

    55、
    “进来坐吧。”小九热情地招呼陈景元进屋。
    陈景元手中紧握着鱼肠剑,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好生纠结。最后,一狠心,迈步进了屋子。
    小九将蒲团让给陈景元坐,自己盘腿坐到方桌之上。
    陈景元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向房梁上悬着的一具具尸体。
    “怎么,你对我的收藏感兴趣?”小九笑吟吟地问道。
    陈景元咂舌道:“这……这些都是你的收藏?”
    “对啊。”小九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们人类,遇到好看的虎皮,会据为己有。遇到好看的孔雀羽毛,会据为己有。遇到好看的象牙,会据为己有。我觉得这个习惯挺好的,因此,当我遇到中意的人类,也据为己有。”
    陈景元抬起头,望着房梁上一张张狰狞痛苦的人脸,咂舌道:“你中意的标准,又是什么?”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小九一脸欣赏地望着房顶的一具具尸体,开口说道:“人类的皮囊,就是一个容器,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灵魂。打个比方,这里有一个木桶,里面装满垃圾,人们会嫌弃它。这里有一个木桶,里面装满清水,人们会使用它。这里有一个木桶,里面装满美酒,人们就会细细的品味它。同样的道理,人的躯体里装着什么样的灵魂,就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你看我的屋中,摆放的这些躯体,里面都封印着一个个高质量的人类灵魂。”
    “怎么个高质量?”陈景元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如,你看这个。”小九用手指着一具二十多岁年轻男人的干尸说道:“这个就是人类高质量男人。”
    “他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这个人可不得了。”小九用手拽着干尸的脚踝,甩来甩去,开口说道:“他在世的时候,是个戏子,其实,唱戏的水平一般,但是,莫名其妙地,他就火了。每一次登台,下面的大姑娘,小媳妇跟疯了一般,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不管多值钱,都往台上丢——就为了捧他。陈景元,你知道这个戏子,有个什么爱好吗?”
    “能有什么爱好。”陈景元淡淡一笑,开口说道:“这等俗人,不是贪财,便是号色。”
    “说得没错,他就喜欢小姑娘。”小九说道:“开始时,这个戏子,只睡身边的女戏子。为啥呢,都是一个圈的人,那些女戏子都希望傍上大树,一夜成名。后来,这个戏子睡遍圈内的女戏子,有些倦了,于是,开始出格睡自己的女粉。”
    “戏子是下九流,怎么会有女人那样傻,投怀送抱?”陈景元问道。
    “你们人类,笑贫不笑娼。”小九冷笑道:“你们人类的女子,更是不可理喻。啥叫一见钟情,不过是高攀而已。在她们的眼中,戏子就是人类高质量男人。一大堆的少女,少妇排着队投怀送抱。而且,我还发现,你们人类的女人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陈景元问道。
    “那就是明明知道自己跳入了火炕,还死不悔改,转回头就会将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拖入火炕。”小九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
    “这个戏子玩到后来,堪比你们人类的君王。”小九说道:“一个晚上,寻十几个青春少女,脱光了衣服,排成一排,任他挑选。一个中年妇人立在姑娘们的身边高声呼喊,若是有福,你们中的某人,今晚就能挨草。姑娘们听闻此言,心潮澎湃,跃跃欲试。戏子出手,选择目标,选中的,欢天喜地,没选中的,呼天抢地。这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然后,你就把他抓来了。”陈景元说道。
    “是啊。”小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看山林中的猴子,每个猴群都有自己的猴王,什么样的猴子可以做猴王,一般来说,身体强壮,战斗力强,另外,还有一点……”
    “什么?”陈景元问道。
    “就是猴王胯下的那个东西,一般是猴群中最大的。”小九说道:“这样的话,猴群的母猴,六七成都是猴王据为己有。我以为,你们人类也是这样的,于是,我把戏子抓了来,剥掉裤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陈景元追问道。
    小九伸出一根小拇指,在陈景元的面前晃了晃,一脸鄙夷地对他说道:“他的胯下之物,好似牙签一般。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你们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金钱,名誉,灯红,酒绿,都可以激发女人的青欲,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脱下身上的衣服。”
    56、
    “然后,他就变成了你的收藏?”陈景元问道。
    “没错。”小九一脸的得意,开口说道:“我喜欢戏子,戏子一生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到头来,自己变成了一场好戏。”
    陈景元抬头望了着房顶,发现房梁之上吊着一具女尸。便开口问道:“这个女人生前做了什么?”
    “她是另一位戏子的老婆。”小九笑道。
    “你这个妖怪,怎么偏偏跟戏子过不去。”陈景元说道。
    “戏子有趣,唯有戏子的事情,能引起芸芸众生极大的兴趣。”小九用手指着女尸说道:“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足够精彩。”
    “她做了什么?”陈景元又问一遍。
    小九说道:“先说这个女人的丈夫,那个戏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贫苦出身,很早地时候就登台献唱,靠扮演傻子收获了大量的票友与银钱。这个戏子有钱之后,你猜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他娶了一个小康之家的姑娘为妻。”小九说道:“我刚才与你说过,什么是一见钟情,不过就是高攀而已。这个戏子出身贫寒,看不上乡下的女子,对小镇上的姑娘情有独钟。其实,这个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但是,姑娘的父母贪财,收了巨额彩礼之后,逼着自己的女儿嫁个戏子。
    女认嫁给戏子之后,为他生了一儿一女,戏子有了儿子,对女人更是百依百顺,女认打骂戏子的母亲,戏子便将母亲送回乡下,女人让自己的相好做戏子的管家,戏子也是一口答应。
    于是,相好的名正言顺地住进了戏子的大宅子,后来,除了戏子,周围的人,都知道这对狗男女的丑事。
    后来,女人将戏子赚得钱全部转移到了他的娘家,又在戏子的马车上做了手脚,有一次,戏子出门去唱戏,差一点就出了车祸,命丧黄泉。再后来,戏子撞破奸情,一纸诉状,将女人告到衙门。大老爷断案,给两人断了和离,一拍两散。将女人的相好,充军发配五百里。”
    “然后,你就将这个女人杀了?”陈景元自言自语道:“倒是该杀。”
    “我没有杀她。”小九摇头。
    “你没杀她,她的尸体为何在你的家中?”陈景元诧异道。
    “你要知道,我将这个女人的尸体摆在家中,并不是因为她坏,而是因为她蠢。”小九说道。
    “如何一个蠢法?”陈景元问道。
    小九说道:“这个女人一生的巅峰,就是嫁给戏子,若是她嫁个普通人,不免终日为茶米油盐发愁,嫁给戏子,妻以夫贵,周遭的人,看在她丈夫的薄面之上,高看她一眼。当然,你可能会说,她的心有所属,她有青梅竹马的恋人。但是,从我这个妖怪的角度来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贪图了戏子的钱财,就要为他严守妇道——这个女人与戏子分开之后,她的人生就出现了断崖。”
    “怎样的断崖?”陈景元问道。
    “第一,这样的女人在男人堆里仍然是很抢手的。”小九说道:“为啥呢,男人们都说,这是戏子的老婆,肤白貌美,睡起来,一定很带劲。于是有一阵,女人过着夜夜做新娘的日子,等到大家都体验过了,也就失去了兴趣。男人啊,是这世上最薄情的动物,什么样的女人可睡,什么样的女人可娶,他们心里明镜一般。所以,女人想再嫁,比登天还难。
    第二,这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戏子的事业鼎盛时,县太爷也召见过他。女人在县衙吃过家宴,戏子的事业鼎盛时,一个月给女人二十两银子的零花钱,戏子的事业鼎盛时,雇佣十几个老妈子伺候女人。这是标准的阔太太日子,可是,两人分开后,这种生活没有了。女人的内心,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她需要通过花钱,来填满内心的黑洞。女人手里有钱,她骗光了戏子所有的钱,家里有座金山,但是,这个世间有个铁律,不是凭自己本事赚来的钱,很容易败掉。女人没有赚钱的本事,银子在她的手里,不能钱生钱,只能用来消费,每日花钱好似流水,坐吃山空,总有山穷水尽的那一日。你知道她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什么结局?”陈景元问道。
    “年老色衰之时,穿着洗的发白的绸缎袍子,趁着夜色跑到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白菜叶度日。”小九笑道:“这个女人,最后是活活饿死的。”
    “真没想到。”陈景元感慨道。
    57、
    “其实,在你们人类的身上,我看到了太多的自以为是,太多的机关算尽。”小九略带嘲讽地说道:“无时无刻地不在权衡,脑中寻思着全是如何多占便宜,少吃亏。可是,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老天爷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陈景元一时无语。
    小九越说越是兴奋,神秘兮兮地对陈景元说道:“今日高兴,让你开开眼,瞧瞧我收藏的两个孤品。”
    “孤品?什么孤品?”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你瞧。”小九指着房梁之上悬着的一对男女说道:“这就是孤品。”
    陈景元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仔细打量那一对尸体,瞧了半天,没瞧出两具尸体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出特别之处了吗?”小九问道。
    “没有,恕我眼拙,看不出来。”陈景元摇了摇头。
    “《封神榜》中,姜子牙的坐骑是四不像,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麋鹿,但是,现在麋鹿的数量越来越少,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绝迹。若是你们人类的家中,摆一只麋鹿的标本,一定是价值连城。”小九笑吟吟地说道:“这两具尸体,便是你们人类群体中的麋鹿。”
    “此话怎讲?”陈景元还是一头雾水。
    小九指着房梁上的男尸说道:“这具尸体,是我从一个遥远、闭塞的小山村寻来了。这个男人,一生未娶,是个光棍。”
    “为啥?”陈景元问道。
    “因为山村的女人都希望嫁给小镇的男人,因此,山村的男人便打了光棍。”小九说道:“有些男人不甘心,走出山村,去镇子上,去县城,去省城讨一份差事,最后,也能讨到老婆,延续后代。”
    “那……这个人为啥打了一辈子光棍?”陈景元指着房梁上的男尸问道。
    小九笑道:“一般人的脑海中,一想到穷人,首先想到的是董永,虽然穷困,但是孝顺善良,后来,好人有好报,最后娶了玉帝的女儿。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穷人之所以穷,很多时候,其实是因为懒。譬如我的房梁上挂的这个,穷苦潦倒,却不思进取。曾经有个善人,想要救济他,送给他一只小羊羔,让他放羊致富,但是,这个人拿到羊的第二日就将羊宰了,美美吃了一顿羊肉。他一年四季躺在炕上,不洗脸,不洗澡,屋里吃喝,屋里拉尿,最后,我把他做成标本的时候,足足用了三大缸水,才把他的躯体洗干净。这个人,活得太埋汰了。”
    “那……这个女人变成孤品,也是因为懒吗?”陈景元指着房梁上的女尸问道。
    “不,她是因为作。”小九应道。
    “如何一个作法?”陈景元问道。
    “这个女人在世时,生在一个小康之家。她的父母很勤快,赚了一份家产,因此,她有太多的选择,她有作的资本。”小九说道:“这个出身,为她一生的悲剧埋下伏笔。”
    “生在小康之家怎么了?”陈景元问道。
    “我观察你们人类,一般说来,穷人家的女儿很守本分,自知没有炫耀的资本,安守本分。富人家的女儿家教很好,不是十分的爱慕虚荣,不是十分的仗势欺人。”小九说道:“唯独这种穷人乍富的家庭,培养出的女人,十分的不堪。”
    陈景元冷笑道:“你这个妖精,看问题未免太过偏激。”
    小九指着房梁上的女尸说道:“譬如这个女人,他的父母是暴发户,兜里有了钱,但是脑中空空,不知该如何教育孩子,他们有一个原则,自己吃苦,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苦,自己受委屈,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对女儿百依百顺,十分的溺爱。这个女人读了多年的私塾,能够很好的养活自己,但是,她却不懂如何挑选夫君,如何做个妻子,年轻的时候,也有媒婆上门提亲,这个女人说,她的如意郎君应该有十二条标准。”
    “哪十二条?”陈景元问道。
    “第一,有房产,房契上要加女人的名字。
    第二,长得潇洒,貌比潘安最好。
    第三,身高八尺,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
    第四,无不良嗜好,吃喝嫖赌抽沾一样也不行。
    第五,月收入五两银子以上,多多益善,但是,自己不怎么爱花钱,把钱都交给老婆。
    第七,爱家庭,敬长辈,特别是老婆的父母。
    第八,对老婆好,舍得为她花钱,从来不忘记节日买礼物。
    第九,不交狐朋狗友,回家早。
    第十,有气度,有见识,不小家子气,能包容女人的坏脾气。
    第十一,会做家务,烧得一手好菜,愿意给老婆洗衣服,洗裹脚布。
    第十二,眼中没有别的女人,只爱老婆一个,无论肉体还是灵魂。”
    “这个要求着实不低。”陈景元咂舌道:“后来,她寻到如意郎君了吗?”
    小九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鄙视。
    陈景元恍然大悟,有些惭愧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孤品,孤品。”
    58、
    “你是一个合格的观众。”小九对陈景元的反应十分满意,开始说道:“接下来,我会给你看我的最后一件藏品。”
    陈景元抬起头,望着屋顶的十几具尸体,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将这十几具尸体的来路一一说明。”
    “不是那样的,只剩下最后一具。”小九说着,用手指着屋顶的一具女尸说道:“这件藏品的一生,都是传奇。”
    陈景元顺着小九的手指方向望去,那是一具平淡无奇的女尸,看了几眼之后。陈景元问道:“她又是什么来头?”
    “听我给你慢慢道来。她啊,上辈子是只杜鹃鸟,这辈子机缘巧合,投胎做了人。”小九精神头十足,开口说道:“这个女人的出生,都是一个传奇。”
    “如何传奇?”陈景元问道。
    “这个女人的生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一户人家,趁着男主人外出,下药,睡了昏迷的女主人。十个月之后,这个女人出生,女主人不能确认这个女儿是不是丈夫的骨肉,有些纠结,但是,出于母性,还是决定将她养大成人。这户人家原本有两个孩子,但是后来都夭折了。”
    “如何夭折的?”陈景元问道。
    小九指着房顶的女尸说道:“被她害死的,在她五岁的时候,就将自己那个八岁的同母异父的哥哥推入池塘淹死的,在她七岁的时候,用一棵樱桃将自己那个四岁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噎死了。”
    “是个狠角色。”陈景元感慨道。
    小九说道:“这个女人的一生经历了九次婚姻,每一次嫁一个男人,便收一笔彩礼,与那个男人生一个娃娃,之后,也不奶孩子,日日出去浪,夫君管她,她便摔盘子摔碗,日日与夫君打架,没奈何的男人只好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嫁给新的男人,这般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用她自己的话说,女人啊,成亲那日是公主,怀胎十月是女王,之后的日子是奴才,我只要做公主,只要做女王。”
    “这样的厚颜无耻的人,这辈子活得一定十分潇洒。”陈景元感慨道。
    小九说道:“这个女人到了晚年,有钱的时候,就爱跳扇子舞,扭秧歌,没钱的时候,就去碰个瓷,换点零花钱。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陈景元咂舌道:“这个女人不愧是杜鹃鸟的转世,所作所为,当真与杜鹃鸟一样的卑劣。”
    “陈景元……”小九笑吟吟地说道。
    “怎么了?”陈景元问道。
    “我要你看了这么多的藏品,你有何感想?”小九问道。
    “你的这些收藏……蛮不错的。”陈景元敷衍道。
    “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收藏?”小九的眼中显出一丝丝的邪魅与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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