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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8页]

作者:叶行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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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接下来几天雪倒是停了,只是天一直阴阴的,雪化不了。后来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整天都是阴一下雨一下的,弄得人心情很不好。外面的雪也因为雨渐渐变成了冰,路就更加难走了,所以如果不是一定要出去,基本都呆在家里。

    雨连续下了十来天,三人每天被困在家里哪也不能去,简直要闷到发霉。

    这天气要回京城肯定是不能了,张真甫只有写 向家里说明情况,谁知黄河结了冰,已经没有信使往那里跑,张真甫只得作罢。给大姐张玉淑写信说明了此时的情况,托信使送了去。

    张真甫是个坐不住的,一旦被困家中,只觉要被憋出病来一般,浑身不舒服。好在连续下了十来天雨之后天便开始放晴,气温也逐渐回升,冰开始慢慢融化。张真甫心情好,非要拉着陆成廷木一水两人到处走走,迫不及待要将这十多日的霉气全部驱散出去。

    张真甫想到苏子云光月作画之事,这时只怕早已完成,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陆成廷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和光月苏子云两人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张真甫让他陪自己一块过去也没有答应,张真甫只得自己一个人骑了马往青田村去。

    来到青田村,张真甫先去临渊寺找了光月,将自己准备的凤凰单枞送给光月一些,另凤凰单枞的茶树苗都送给了他。又问光月之前构思的梅花图可完成了没有。

    光月让他等一等,没过多久拿了一幅画过来递给他。张真甫接过画打开,见里面画的是一处悬崖,悬崖对岸的崖壁上横开着一株梅花,只见这株梅花老枝弯曲遒劲,临风傲然;上面梅花开得并不多,只三三两两点缀枝头,上面积满了雪,但梅花却在雪中越发清俊坚挺。在画的后面写有《幽谷遥香图》几个字,后面配有一首小诗:因厌繁华崖间开,秉承自然沐华台。老梅不畏寒与苦,风花雪月自去来。诗的后面写了某某时间梅影僧人作,再下面就是光月的印章。

    张真甫道:“此画沉着老练,神韵深沉,有精神所不能到达之处。只可惜我匆匆一眼也看不出其中精细之处,还要借来带回去细细赏玩,方能品出其中妙处。”

    光月道:“无妨,张公子只管拿去便是。”

    张真甫急于想要欣赏此画,因此也并不作多余的停留,收了画便告辞离开。

    来到山下去找了苏子云,送了些凤凰单枞茶叶交给小童,道:“这是我此次从广州带来的茶叶,带来一些让苏居士尝尝。”

    苏子云道:“我今天早上山找光月,顺道从小道下来去你那里看了看,见里外都已收拾停当,想来用不了多久张公子就可以住过来了,那时随时往来就方便了。”

    张真甫道:“已经叫人添购家具了,等一切都弄好就搬过来。”

    苏子云道:“等你过来,这青田村可热闹了,以后没事也多个可以走动的地方,青田村也要因张公子的到来而越发毓秀了。”

    张真甫道:“前次过来本想来拜访你,只是听小童说你在作画,因此不敢打扰,不知苏居士的画作可有完成,借来一睹可否?”

    苏子云道:“这有何妨?”

    叫了小童取来。张真甫接过画在屋外的石几上摊开,画的右上方写着“疏林密雪”几个字。前面一间小茅屋,茅屋后面是一片雪后树林,树木的叶子差不多已经落光,留下光秃秃的枝丫,上面盖满了厚厚的密雪。

    林子很深,不能看到里面,只能看到上方一片密密的白色向远处延伸开去。画面很简单,但同时又很幽静,虽是隐逸题材,但又少了一份闲适悠然,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受压的静谧。

    张真甫道:“此画简朴而肃穆,意韵原始,只是隐逸题材的画作,幽深之气未免显得有点重。”

    苏子云道:“隐士分多种,有求其志,有全其道,有图其安,也有仅仅求其清静,各人有各人心志,不一定都是闲适。每个隐者的背后,都有着外人不知不愿说出的执着,不惧外界的非议,安然自己内心所选,这本就是一种很深沉的东西,画所表达的并不是某种生活,更多的是一种情怀。”

    张真甫道:“苏居士情趣异于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之前常听赵慧兰说起过苏居士和光月师父作画的不同风格,今天刚好从光月师父那里借来他的新作《幽谷遥香图》,不知此画否借我几天,两者对照来看,正好区分。”

    苏子云道:“无妨,只管拿去。”

    张真甫收起画来谢过,告辞回去了。路过徐珂家门口的时候进去拜访了一下,将剩下的凤凰单枞送给徐珂。徐珂问了他何以没回去的话,张真甫简单说明情况,徐珂要留他吃饭,被张真甫推辞回去了。
    回到家中,张真甫便展开两幅画来细细观看。因为院中有阳光,张真甫怕伤到画,只得移居卧室。卧室里面有些黑,加上各种味道让人觉得不舒服,里面又阴又冷,心中有了杂念,是以一直静不下心来找到观画的情致。强逼着自己对着画盯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心里很是烦闷,便收了画出去了。

    闲步绕着屋子四处走了走,想要驱散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晚上的时候又去看,但是因为卧室里面逼仄的环境,即使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还是免不了受空间的影响,思维无法开散来,很多东西模棱两可出现一下又很快消失,根本来不及仔细品味。

    张真甫心中苦恼,索性关了画不再看,打算明天拿去知州府让朱明玉好好看看,正好她也一直想要看两人的画,朱明玉作画心得远超自己,让她来看肯定能看出更多东西。

    想及此他便将画收好,走出去同木一水陆成廷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张真甫便拿了画去找朱明玉,连续晴了几日,朱明玉的身子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力气,见到他来,问道:“今天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道:“我这里刚得了两幅画,想拿给你看看。”

    朱明玉道:“画?哪里得来的?”

    张真甫道:“你先别问是哪里得来的,先看看这两幅画画得怎么样。”

    张真甫将画在书桌上摊开,朱明玉看了看,道:“这梅花画得倒是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梅花画在悬崖边上的。崖边梅花,孤高绝傲,只是此梅老枝遒劲,梅花开得却并浓烈,只三三两两点缀而已,可见其内心沉稳孤僻之处,张公子,这画是出自谁之手?”

    张真甫道:“你再多看看,看还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朱明玉盯着画仔细打量,初看之下只觉作画之人性情定然不凡,这一细看又不知为何内心突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至于具体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觉,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只觉看似简单的画,似有什么魔咒一般,总有一种引人入胜的东西将自己深深吸引进去,但具体是什么又无法说清,让人欲罢不能。

    朱明玉越看越觉此画不凡,普通的宣纸仿佛是附了梅花的灵魂在上面,甚至能让人闻到梅花淡淡的清香。最清最静,只有在最深最静的深夜才能闻到的幽香。

    远离世俗,清高孤峻,忍受冰雪独自开放于陡峭的悬崖绝壁,不与尘世来往。

    越看到后来,朱明玉脑海心上仿佛都是这一棵崖边独绽的梅花,地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棵老梅傲然挺立于深渊之上,其中的意境,若光光只用孤高绝傲来形容似乎远远不足,里面有一种更深沉更巨大的东西,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压抑之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源源不断且深不见底,所有尘嚣都已散去,只有老梅傲然忍受。

    朱明玉突然问道:“此画可是出自光月师父之手?”

    张真甫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猜到的?”

    朱明玉道:“梅花不在眼前,而在心上。这是我见过最绝世清高的梅花了!孤傲不染一丝红尘之气。非光月师父他人不能作出。”

    张真甫暗暗吃惊,朱明玉接着道:“我初时看此画,只能看出此人性情不凡,至于此人性格人品还看不出来。后来仔细看来,先是觉得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之前见过,却又不知道在那里见的,初时很难捕捉,可越看此画这种感觉越深沉,仿佛比其他画中梅花更有一种深厚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正是源于作画之人内心所藏别人无法看懂的孤独,意随笔落,所以此画才至于如此深沉。这样的人,想来除了光月师父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张真甫一时敬佩不已,细看那幅画,果有种深沉近乎压抑的东西在其中,使得一幅看似简单的梅花图多了更多张力,道:“我之前看了很久也没有看懂其中深沉之处,不想此时被明玉小姐一语点破,实在是佩服。”

    朱明玉道:“所谓画梅须有梅气骨,人与梅花一样清。光月师父的孤独很隐晦,不认真看很难看出来。你之前让我看过光月师父画的《潇水垂钓图》,里面所蕴藏的情感和此画所蕴藏的情感有很大的相通之处,所以我第一眼看到此画就觉得有种熟悉之感。光月师父性情沉稳孤僻,见画如见人,能真正做到下笔深沉的怕是只有他一人了!”

    张真甫突然想起之前去找光月,他一个人在漫天雪地里盘膝坐于崖前的情景,说不出的孤独深沉。光月不善言谈,他的孤独又真正有几个人能够看懂?

    想起光月那张清冷俊秀的面庞,张真甫心中也是一阵沉息。朱明玉将后面那首小诗念了出来,又见后面落笔为“梅影僧人”,因问道:“梅影僧人可是光月师父的号?”

    张真甫道:“正是。之前就听赵慧兰说过光月师父擅长画梅,所以自号梅影僧人,今儿算是有幸一见了。”转而又问道:“既然你能猜出此画出自光月师父之手,可否猜出另一幅画是出自何人之手?”

    朱明玉对着《疏林密雪图》看了半天,道:“此画看似幽深,然冰雪茅屋所透漏的都是作者孤绝、冷寂的情怀,如此清高之画,当是出自苏居士之手。”

    张真甫拍手称道:“不愧是明玉小姐,我今天算见识了。与明玉小姐一比,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对于文人画的造诣就如小孩过家家一般,以后更不敢在明玉小姐面前谈诗论画了。”

    朱明玉笑道:“你最先拿出这两张画时我已隐约猜到,张公子在这里认识的文人画造诣深厚的也就只有他二人了,能够猜出来也不足为奇。”

    张真甫道:“猜出不足为奇,奇的是你能从一幅画中道出此人性情人品,还能看出画中所隐藏的隐晦情感,这绝不是多看几幅画就能做到的,就是很多自认画艺深厚之人怕是也难以做到!”

    朱明玉道:“这两幅画都算得上是画中精品,内中精神有人所不能到达之处,我想借来多看几天,不知可不可以?”

    张真甫道:“看是可以,但切记一定要小心保管,一定不可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朱明玉道:“这个不需你多交代。”

    两人当下又一起细细品味了一番,至晚方归。
    张玉淑收到张真甫的来信,写了回信嘱咐他不可在外多停留,和陆成廷回广州过年,另外担心家里会担心,已经想办法让人送信回京。

    陆成廷这段时间呆在这里也觉无聊,况且他不似张真甫一般对此处有何留恋,对于张真甫结交的那些朋友初时还甚喜欢,后来接触久了,觉得太过文人气,玩久了也无味得很,所唯一有些不舍的还是木一水。

    要说他对木一水的感觉,大概和张真甫有相似之处吧!他喜欢她天真的笑容和那双永远闪着波光的眼睛,那张水灵灵的面孔,轻轻一笑,像微风拂过,碧波荡漾,让人觉得无比轻松舒心。但要说有没有更深一点的感情,这个说不准,可能有但也可能没有,一来他心里明白木一水和张真甫两人乃是两情相悦,所以知道及时克制自己;二来木一水虽然漂亮,但怎么说也只是个江湖卖艺的女子,无知无识,不说她和张真甫是什么关系,就只凭这个身份,要让他一个大家公子真正去爱只怕也是不可能。

    因此他心中虽然对木一水略有好感,但看到她和张真甫一起也不至于会有什么难过,只是想到不能再时时看到她那张水灵灵的面孔,心中有些不舍,其中情绪可能欣赏大于感情吧!

    陆成廷急于想走,可张真甫却万分犹豫,他并不想去广州,但大姐写信让他过去,不去又不好。陆成廷几次催他走,张真甫都因为犹豫不决的原因没有动身,陆成廷道:“你是不是不想走?”

    张真甫道:“我在想青田村那边的房子也已经弄好了,我过几天还要去那里看看,第一年打算在新屋里过。你也别去了,到时一块搬过去,我写封信给大姐说明。”

    陆成廷道:“这地方呆了这么久,我看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我可呆厌了,更不想去青田村,整日面对你那些文绉绉的朋友。”

    张真甫道:“好玩的去处多,只是这段时间天气才刚好,再过几天我带你去。”

    陆成廷道:“不想去了,留在这里无聊的很,反正我已经决定要走了,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话我明天就启程。”

    张真甫想了想道:“既是这样,那你先走吧!向大姐大姐夫说一声,若我想来之后再过来。”

    陆成廷不再说什么,自去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

    木一水听到了张玉淑写信让张真甫去广州的话,便一直忧心忡忡,心里很是舍不得,不想让他去到又不好开口。见他一直在那里犹豫不决,一颗心也跟着他起起伏伏,直到这时才终于放下心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说是要去帮陆成廷准备一些路上的干粮便出去了。

    第二天送走陆成廷,胡二来找张真甫,说青田村的房子里面一应家具设施都已准备齐全,要张真甫过去看看。

    张真甫同胡二往青田村去,临近家门时见小萍和几个小孩在自家门外到处乱看,一个小孩见他过来,拉了一下旁边人的衣服,这些小孩一下便都想要跑开。

    张真甫觉得那些小孩很可爱,正想叫住小萍说话,谁知胡二赶在前面一声喝过去,那些小孩便飞一般的全部跑开了。

    胡二引着张真甫四周看了看,又往屋里走了一遍。张真甫见里面东西摆放按照自己要求一律清新淡雅,摆放的也是仅仅有条,观之使人赏心悦目。里面经过香薰,之前的异味早已淡然无存,到处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闻之心旷神怡。

    张真甫很是满意,说是再过几天就搬过来住,并送了胡二一大笔银子。胡二说是之前已经送了很多,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问他道:“张公子,到时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有其他人,”

    张真甫知道他的意思,道:“我一个人,你问这个干嘛?”

    胡二道:“不是,我是想若还有人的话还好,若只有张公子一个人,总要有个服侍的小童才是,否则这里里外外张公子哪弄得来?”

    张真甫道:“这个也是,我到时自会让人找来。”

    胡二道:“不需要那么麻烦,我有个姑姑的儿子,今年十二岁,就住在城里,人麻利得很,长得又秀气,惹人喜欢得很。张公子若不嫌弃,我去和我姑姑说,明天带他来看你,若你觉得还不错让他来服侍你怎么样?”

    张真甫道:“既是这样,你姑姑家里如何肯?”

    胡二道:“这有什么不肯的,能够服侍张公子,这可是他的福分,家里高兴还来不及。”

    张真甫道:“如此最好,只是若他家里不同意你万不可强求。”

    胡二笑道:“放心放心,不同意我今天也不会和你说。那就说好了,我明天带他来看你。”

    张真甫答应着,让他先回去,自己则顺道去找光月。

    来到临渊寺,云竹告诉张真甫光月和苏子云两人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张真甫只得顺着大道下了山,想要去苏子云的住处看一看。

    来到苏子云住处,光月果在苏子云家里。小童引了张真甫进屋,只见里面摆设精雅简朴,地下桌面纤尘不染,虽则简朴,但让人顿生清风明月之感。

    苏子云和光月两人正对坐一火炉面前饮茗,旁边的窗户敞开着,可以看见屋后幽邃的深林。张真甫笑道:“闲居无事,对坐饮茗,两位好兴致。”

    两人偏过头,苏子云道:“原来是张公子,快请坐。”

    张真甫走过去坐下,苏子云道:“张公子过来可是来看房子的?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张真甫道:“应该过几天就搬过来了。”

    苏子云道:“那好,我和光月又要多一个伴,往后彼此往来也方便了。”

    光月道:“前次那幅画,你可看完了?”

    张真甫道:“看了,明玉小姐看了两人的画,对两人赞赏有加,想要留下来仔细品味一番,那幅画如今还在她那里。没有经过两位同意,两位不会见怪吧?”

    光月道:“明玉小姐也看了我们的画?”

    张真甫道:“正是,她对两人的人品极为赞赏,说了观画如观人,只需通过一幅画,作画之人性情人品全部出矣。”

    苏子云道:“哦,那她看出什么来了?”

    张真甫将朱明玉对两人画的评价说了,并说了自己事先并没有说出作画之人是谁,只叫她自己先看然后猜,不想竟都让她猜对,道:“明玉小姐一眼看出两幅画的深沉之处,若不是经她指点,我自己怕是很难看出其中深意来。”

    光月听他说朱明玉通过画猜出自己,并且说出“梅花不在眼前,而在心上”的话,看出画中所隐藏深沉隐晦的孤独,心中也是微微一震,问道:“明玉小姐还说了什么没有?”

    张真甫道:“还说了很多,但大概就是围绕这些而说的。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去找她,不知她还看出什么来没有?”

    光月道:“我在作画之时,用眼睛看到的梅花不同于我心上的梅花,心上的梅花不同于笔下的梅花,意在笔先,神在意先,用笔画下来的梅花已不同于眼前心上,有时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画出来的梅花到底是什么样的梅花。不想被明玉小姐一眼看出,说出‘梅花不在眼前,而在心上’的话,足见她评论精到之处,非幽邃深沉之人不能道出!”

    苏子云也是暗暗吃惊,道:“明玉小姐虽一介女流,只怕境界还要高出我们这些男子许多,实乃是位深不可测的奇女子。”

    两人免不了一阵沉思感叹,虽与朱明玉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但以画相交,像是无形之中多了一丝默契,情感上达到了一种共通,不知比那些经常见面之人又多了多少惺惺相惜之感。虽只一面之缘,但早已因画结为“知己”。

    苏子云道:“我等与明玉小姐未有过多接触,但能通过一幅画达到‘深交’,也是人生一大幸事!烦你回去告诉她,那幅画只当是送给她作为相知之礼。”

    光月道:“好画送知己,也算是画得其所了,我那幅《幽谷遥香图》非明玉小姐不能明其志,理当得其真主。还要烦张公子此番回去,可否代我从明玉小姐那里借来一些她的真迹,不定诗词歌赋或是字画其他,好能一睹明玉小姐风采。”

    张真甫道:“你放心,回去一定转达。”

    三人之后的话题自然而然围绕朱明玉展开,张真甫将自己所知道朱明玉为人性情说了,苏子云只感叹其人“深沉不可道明”。
    第三十八章

    回去之后张真甫自去找了朱明玉,对她说了与两人的对话,并说了光月想要借她真迹来看的话。朱明玉听说是光月想看自己的真迹,自然答应,将自己之前所作较为得意的一幅画并那本《焦雨亭集》送给张真甫,让她有时间送给光月,这里自不必细说。

    张真甫回到沼泥潭住处,陆成廷一走,这里大多时候又只有木一水一人了。开始时张真甫还有些不适应,及至过了几天,发现陆成廷一走,和木一水说起话做起事来更加随意,虽然大多时候都冷冷清清,但正是这种冷清更增加了两人内心的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说话,偶尔一个眼神交流似乎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两人的感情也在这种无声的默契之中变得更加深厚。

    有时候无事出去走走,一个人也没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两个人的,行动自由无拘无束,说话做事完全不需要在乎其他人。张真甫很享受这种冷清的自在,每天除了和木一水到处走走,基本上已经很少再一个人出去。

    天放晴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变冷,风一吹冷得厉害,走在外面脚冷手冷,手一伸出来立即被冻得通红,所以两人没事也不再出去,一天围着火炉烤火说话。

    天阴了两天又开始下雨,整日绵绵细雨不断,一会儿停一会儿下,一天都是阴沉沉的,寒风一吹,冷得怆人骨髓。

    屋里光线不好,加上外面的天气,所以就是白天也黑沉沉的,虽整日烤着火,但也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暖气上不了身。

    晚上的时候风大,外面又到处都是杂草树木,睡觉的时候一个晚上只听到风吹草木的“呜呜”之声,加上外面又没有几户人家,听久了让人头皮发麻,觉也不能睡着。

    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张真甫初时还觉着没什么,后来久了也有些受不了了,对木一水道:“我在青田村买的房子气味差不多也已经散尽了,我打算搬过去住,反正你在这里大多时候也是一个人,不如你去和易爷爷说一声,先去我那里住几天。”

    木一水想了想,摇头道:“不,我不去那里。”

    张真甫道:“为什么?”

    木一水道:“马姑姑她们会说的,再说还有易爷爷在这里。”

    张真甫道:“易爷爷大多时候也不在家,你一个人无聊得很,不如先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等马姑姑他们回来你再回来不就是了。”

    木一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张公子,我不去,你在这里住不惯的话就自己住过去好了,我没事就去那里找你。”说话间眼神流露出不舍。

    张真甫一时又不忍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道:“算了吧,还是等过段时间再搬过去。”

    木一水道:“那你住得惯吗?”

    张真甫道:“我哪里都住得惯,只是这几天晚上睡觉有些冷,白天也总感觉身上冷冷的,暖和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木一水道:“可能是被子薄了,张公子,我晚上给你加一床被子。昨天晚上风大,我房间里面的窗户纸都被吹破了,一个晚上寒风直往里面灌,害我蒙着被子睡了一个晚上,今早起来头还有点疼呢!”

    张真甫道:“那屋里有没有多余的窗纸,不然今天晚上又睡不好了。”

    木一水道:“没有,我打算用一块木头把破的地方塞住。”

    张真甫道:“塞木头风一大还是吹得进来,刚好我们很久没有出去了,进城去买一些窗纸吧!”

    木一水点头,从屋里找来了一把破伞,道:“张公子,就只有这一把伞,还是等雨停了再去。”

    张真甫道:“无妨,这雨也不大,一把伞够了。”

    两人换了鞋往外面走去,外面冷得厉害,张真甫接过伞撑开,木一水双手互插在两只衣袖里面不敢拿出来,一路小心往城里走去。

    因为天气变冷的缘故,所以出来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路过去行人也是稀稀落落,大多都是撑着一把伞急匆匆走开,脸被冻得通红,生怕再多呆一会儿就要被外面的冷空气冻成冰人。

    张真甫撑伞的手已经被冻僵,不得不换一个方向用另一只手撑,木一水道:“张公子,我来拿伞吧!”

    张真甫推开她的手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到了。”
    进得城来,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但和以往的街道比起来,也显得很是冷清。

    张真甫已经一段时间没见这么多人了,这时乍一见还有些新鲜之感,不由得心中暗笑,在沼泥潭住了一段时间,真要像光月苏子云一样“与世隔绝”了。

    两人买了窗纸,又屯了些粮,另外还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两只手拿的满满的准备回去。谁知刚出城,雨突然一下大了起来,两人手中的伞本就是一把破伞,雨一大根本挡不住,不住地往里斜潲,不一会儿两人的衣服便湿了一半。

    这天气,又不住地吹风,衣服一湿,这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整个骨头似乎都在发抖。两人被冻得嘴唇发白,整个身子忍不住地颤抖,张真甫道:“不行,我看我们还是进城先找个酒馆避避,否则这一路走回去肯定被冻坏。”

    木一水此时冷得全身发抖,就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听见他说忙点了点头,两人返身往城里走去。

    随便找了家酒馆进去,张真甫要了一个隔间,让老板生一盆碳火过来,要了两碗面和几两酒。不一会儿老板将碳火端了过来,两人烤着火,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吃过热腾腾的面,喝了酒,身上渐渐发起热来。这时身上的衣服差不多也已经干了,外面的雨仍在不停地下,时大时小,风冷得厉害,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碳火很大,加上酒气上身,两个人躲在小小的隔间里面只觉浑身舒畅,温暖无比,越发舍不得出去了。

    张真甫望着窗外,这时木一水突然指着一个地方道:“张公子,你看,那个是不是你朋友?”

    张真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见一人撑着伞往前飞快地走去,似乎是赵慧兰。张真甫自去了广州便没有再见过他,道:“你先在这里坐一坐,我下去看一看。”

    拿了伞快步走了出去,赵慧兰走得甚快,等张真甫走到外面的时候他已经走出老远,张真甫想叫一声又怕他听不到,只得往前快步跑去,待离他近了一点才叫了几声,只是雨打在伞上面的声音很密,所以连叫好几声赵慧兰这才依稀听到,转过头来见是张真甫,一时兴奋,快步往回走来,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张真甫说了来买东西,赵慧兰问他和谁一起,张真甫说一个朋友,赵慧兰隐约猜到,所以也不再继续问了。张真甫道:“看你急急忙忙,是准备往哪里去?”

    赵慧兰道:“方才我和我娘去南岳庵,正碰上朱知州带了朱夫人并明玉小姐在那里上香。过几天就是腊八了,朱知州之前看过我写的诗和字,想让我帮着去他家写几副对联。”

    “朱叔叔,他们在哪?”

    “刚才已经回去了,有一会儿了,坐轿子走的,你没看见吗?”

    “那可能是我在买东西没注意到吧!那你先去吧!”

    “不然你也过去吧,正好也可以帮忙参考一下,你今年是打算在这里过年吗?”

    张真甫点头,道:“青田村那边已经弄好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搬过去。”

    “也好,有你在那里以后去青田村也方便了,只是要再见你就不如之前方便了。”

    “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若闷得无聊,随时去我那里。”

    “这个一定!过几天腊八你来知州府吗?”

    “不清楚,可能不吧!朱叔叔也没叫我。”

    “可能是他这几天忙,等到时肯定会派人来叫你的。你来这里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一天都在干嘛,都快几个月不见你的人影了,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多来看看我,别交了新朋友,就不理我这个老朋友了。”

    “怎么会,你可别多想,这段时间天冷得厉害,我很少外出走动,等下次有时间一定来找你。”

    “那好,咱们可说定了,下次一定记得来找我。”

    张真甫答应着,赵慧兰转身走开了。

    天气持续变冷,当天夜里又开始下起雪来,一夜北风“呜呜”吹个不停,鬼哭狼嚎似的骇人。第二天起来开窗一看,外面早已白茫茫的一片。

    木一水早早起来,准备把院子里面的雪扫一扫。易大川这几天也没怎么出去,偶尔和木一水他们一块儿烤烤火,又怕两个人说话不方便,自己拿了个火盆回房一边看书一边里烤。

    易大川早起惯了,天没亮便已起了床,木一水起来见厨房里有火光闪烁,便知一定是易大川已经生好火在那里。木一水往厨房走去,见他已经热好了水并煮好了饭,木一水倒了热水洗漱完毕,拿了盆子去外面洗好菜,待弄好一切,张真甫也起来了,站在廊下看雪景。

    木一水让他赶紧进去洗脸漱口,准备吃饭。张真甫往里走去,此时屋内光线还很暗,幸而火很大,张真甫走过去在易大川旁边坐下,易大川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几下?”

    张真甫道:“现在也不早了,易爷爷你怎么每天都起那么早?”

    易大川道:“没办法,习惯了,天一亮就睡不着了。”

    张真甫见他旁边放着一本书,封面写着《易经祥解》。张真甫向来不太相信这些街头算命的,但易大川为人沉稳内敛,与那些夸夸其谈的江湖术士又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张真甫一向很尊敬他。听木一水说他算命很准,只是从来没有见识过,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己虽也看过《易经》,但里面的内容玄而又玄,自己看得也是一知半解,看到这本《易经详解》,便道:“你对《易经》很熟悉吗?”

    易大川看了一眼旁边的书,道:“《易经》博大精深,里面内容更是字字精辟,即使是将整本书都背得滚瓜烂熟,也不敢说熟悉。不过是略知一二而已,距熟悉还远着呢!”

    张真甫道:“易爷爷太谦虚了,你研究《易经》多年,里面的东西只怕早已明了于心了吧!”

    易大川道:“《易经》里面的内容远远不是一个解释这么简单,引申的意思更是无穷无尽,若真要全部读懂,穷尽一生只怕也嫌不够!”

    张真甫见他如此谦虚,对他的好感更甚,道:“《易经》我也读过,只是里面的东西太过深奥玄乎,所以我读得也是云里雾里,也不求之甚解,是以到现在也不太明白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我看易爷爷这本《易经详解》不错,大概里面有详细的注释,可否让我看一看?”

    易大川道:“张公子想看拿去便是。”

    张真甫拿起就火光下看了起来,随便翻了翻,见大多字下面都有详细注解,看起来容易理解了很多。只是有些注解也很深奥,所以细看下来还是很费力,张真甫道:“我这几天正没事,你这本书可否先让我看几天?”

    易大川道:“张公子想看拿去便是。”

    张真甫谢过,这时木一水菜也炒好了,张真甫只得先将书放下,吃过饭也不想出去,就火旁细细读起书来。
    张真甫的性子就是这样,不读书的时候天天只想着玩,一旦静下心来读书,旁边一切都干扰不了他,这时你就是站在他后面叫他他也不一定听得到,整个人就好像进入书中世界,身心思想俱已和书融为一体。

    张真甫拿着《易经详解》在那里看,虽说之前看过,但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觉得里面东西写得太不切实际,是以将书一放便不想再看了。现在再看时,似乎和第一次看的感觉又有了很大的不同,第一次完全不明白到底是在说什么,这时对着注解一看,隐约觉得里面的东西虽然玄而又玄,看似不切实际,但似乎又和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张真甫越看越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越是觉得深奥难懂的地方越是说不出的某种内心契合,想要弄懂,却又发现越想弄懂越含糊,越含糊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就越多,这样不断看不断思考,只觉里面的东西无穷无尽,就像一个巨大的洞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却又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底,整个人都仿佛被包裹在一股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抽身。

    张真甫一旦融入书中,那股固执劲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又正当年轻精力充沛思维灵活之极,一本书一天看下去也不觉得累,无数思想观念在脑子里绕来绕去照样也能做到思路清晰,这可是上了年纪的人做不到的。所以说很多老学者虽然博学,但真正论起思维来,并不如年轻人那般灵活,只不过是年轻人很难静下心来积累而已。就如张真甫这般,若能够真正静下心来搞学问,加上他的天赋,怕是用不了多少年学问就可以赶超很多所谓大学者的了。

    张真甫沉迷书中不知时间,木一水也不去打扰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烤火,一天在读书中也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如此一连几天,张真甫日日捧着书看,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不过雪还是没有化,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冷。不过对于这一切张真甫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他就只是每天将自己融入书中,就好像有点傻了一般,对外界一切都充耳不闻,木一水偶尔问他一句话他也只是“嗯”了一声,根本没有听清楚木一水到底在说什么,或者说他虽然反射性地回应了一句,其实在他脑海里根本不知道木一水在和他说话。读书已经到了反应迟钝的地步,有时候虽然在外面走,外面的一切他有没有看见也不知道,真正是要读书读到“与世隔绝”了。

    如此一连几日,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读书,这天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将书关上,道:“此中境界,似遨游了宇宙一般,真要质疑自己到底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木一水见他发痴,笑道:“张公子,你真要读书读得走火入魔了,我看你还是不要看书了,再读下去就真便傻了。”

    张真甫笑道:“你不知道,就是我读书真读傻了,那也是因为上升了一个境界,此傻非彼傻也!”

    木一水笑道:“我看你是真有点傻了,这本书这么薄,也要你看那么久,到底是什么书,这么好看?让我看一看。”

    木一水从他手上拿过书,张真甫道:“怎么能说久,后面的内容我已经看得很敷衍了,若真要全部认真看下去,只怕几个月也看不完。”

    木一水打开书来看,里面的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但只看那些认识的字完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问道:“这是什么书,写的什么?”

    张真甫道:“算了,你还是别看这个,小心你到时也被绕进去出不来。”

    木一水将书往旁边一扔,道:“写的什么都看不懂,有什么好看的,还被绕进去!”

    张真甫只觉身心俱爽,仿佛真上升了一个境界似的。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自往外面走去。

    来到外面,见雪还凝着没有化,惊道:“这雪怎么下这么大?下多久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是不是真的有点傻了?这雪早就停了,只是一直冻着没有化。”

    张真甫道:“咦,真是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惊奇,好像突然看见的一般,一直都是这样吗?”

    木一水面露担忧之色,道:“张公子,你怎么了?”

    张真甫顿了顿,继而笑道:“没什么。好久没出去活动活动了,今天什么时候?”

    木一水道:“今天初八。”

    张真甫想了想,道:“初八,腊月初八?”连说几遍,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啊,我想起来了,之前赵慧兰是不是说让我去找他?”

    木一水看着他没有说话,张真甫道:“好久没有去找他了,正想出去走走,今天晚饭不用等我,你们自己先吃就可以了。”说着便走开了。

    张真甫一路往城里走去,跟个小孩似的在那里边走边踩雪印,还很好玩似的一边踩一边往回看,见一路曲曲折折都是自己踩过的脚印,就觉得心里说不出来的兴奋。

    一路揣着莫名的兴奋来到城外,见小姚等人正在那里堆雪人玩,张真甫走过去道:“这么厉害,堆了这么大个雪人。”

    小姚正推着很大一堆雪在那里滚,回过头见他,笑道:“是啊,张叔叔,看我堆的雪人好大,我还要堆一个这么大比人还大的雪人,张叔叔,你帮我一起堆好不好?”

    张真甫道:“我不堆了,我还要去找人呢!”

    小姚道:“张叔叔,你去找什么人?”

    张真甫道:“一个朋友。”

    小姚道:“什么朋友,你去找我爹爹吗?”

    张真甫道:“不是。”

    “你都好久没有去我家了,上次我爹爹还说到你了,他说你回来了都没有去和他打一声招呼,我爹爹好像生气了。”

    张真甫吃了一惊,道:“哦,他怎么说?”

    旁边一个小孩道:“我也听到了,是他爹爹和我爹爹说的。我爹爹说那次看到你了,她爹爹就说不可能,你已经回去了,我爹爹就说清清楚楚看到的,就是你。她爹爹就说你回来了怎么也得去和他打个招呼,肯定是我爹爹看错了。我爹爹就笑她爹爹说人家回来为什么要和你打招呼,你是人家什么人?上次你夸下海口对我说张太傅要来你家吃饭,结果呢?她爹爹一听就有些生气,脸都变了,问我爹爹可确定看到的是你,我爹爹说千真万确,她爹爹就说这些有钱人都看不起人,说话不讲信用,不值得深交。”

    张真甫道:“他真这样说?”

    那小孩道:“就是这样说的,当时我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小姚道:“我爹爹回去还对我大哥说,让我大哥以后少和你来往,说有钱人都有什么病,不值得真正结交。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好大,好像很生气,我站在旁边都不敢和他说话。”

    张真甫如身泼冷水,之前的兴奋瞬间荡然无存,小姚道:“张叔叔,我爹爹为什么生你的气,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张真甫此时内心一百种不是滋味,不想再和她说下去,往城里走去。这时他也不想去找赵慧兰,就在街上到处乱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找一下德啸云,但刚才听到那个小孩的话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虽说自己没有去他那里说一声确实是自己的错,但也不至于因此和别人说自己不讲信用不值得深交,之前张太傅的事确实是他唐突了,但自己本意是好的,后来弄成那样的结果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怎么就能说自己不讲信用,还连着将自己父亲也说进去,因此心里很是气愤。

    他之前一直敬佩德啸云的为人,却不想背后竟说这些话,因此对他气愤的同时又有些失望。这样一来心里反倒安慰了一些,自己不值得深交,他也未必值得深交!

    心里略平衡了一阵,也没有心情再去找人,在街上走了一圈便回去了。

    晚上回到床上睡觉,脑海里不知不觉又开始想起这事来。这时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生气,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心想这事也不能怪德啸云,虽说自己本意并不是如此,但确实也让他失了面子,他本来心里可能就不好受,自己回来这么多天一声招呼也不去他那里打,他会多想也很正常。若换作是自己,心里本就有气,又被旁人那样一激,气愤之下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奇怪。况且德啸云的为人自己是知道的,绝不是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他能如此生气,正说明他对自己的看重,自己与他性格年纪身份悬殊都甚大,他心里会有多的想法在所难免,若因此而失去一个如此义气的朋友,岂不是自己的损失?再说他生气之下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后悔了也不一定,自己既然将他当朋友,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舒服了多,并为自己白天对德啸云的那些想法感到懊悔自责。不说德啸云说出那些话只是一时气话还是认真的,就是他心里真这么想也没有什么的,谁还没有点小心思?自己难道敢说从来没有言语隐晦伤过人?就是一个再坦荡的人,难道他敢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背后伤人之事么?

    想及此,张真甫觉得自己明天一定要去德啸云家里说清一下情况,德啸云为人豪爽,想来也不至于和他记气,到时话一说清,一切不就好了吗?岂不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强得多?

    今天小姚他们看到他,回去一定会和德啸云说,德啸云知道自己见到小姚也没有去找他,心里怕是更加不好想,所以张真甫只盼着明天快点到来,翻来覆去一时更加睡不着觉。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张真甫早饭也没有吃就去了城里,在街上打了些好酒往德府走去。

    来到德府门外,张真甫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生怕德啸云还在生自己的气,万一自己进去他不给好脸色,到时岂不是很尴尬?是以在德府在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了门。

    管家从里面开了门,见是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道:“张公子,怎么是你,好久不见你来了。”

    张真甫道:“德二哥在家吗?”

    管家道:“在呢!张公子进去吧!”

    张真甫往里走去,德啸云此时正坐在堂屋内休息。见一人从外面走来,仔细用眼睛一打量,发现是张真甫,心里有些不开心,坐在那里没有动。张真甫走近笑道:“德二哥,许久不见,最近都在干嘛呢?”说着将手上的酒在桌上放下。

    德啸云道:“张公子可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张真甫道:“我有什么好忙的,德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只是这段时间天气不好,所以一直呆在屋里看书没有出来,青田村那边的房子也都装修好了,前段时间一直忙着往那里赶,是以虽然回来一个多月了,着实很多朋友都还没有看。这不今天有空,专门来找德二哥说说话。”

    德啸云面露不屑之色,道:“张公子这样一忙,我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听说张公子在青田村认识了两个什么隐士是吧,张公子在那里买房子可是想和他们一样做个隐士不成?”

    张真甫道:“我可没想过当隐士,就我这种性格,只怕哪里都栓不住。”

    德啸云笑道:“张公子过惯了逍遥日子,只是逍遥惯了,认识新朋友难免就忘了老朋友。”

    张真甫笑道:“怎么会,德二哥可千万不要多想。我这人生平最爱结交朋友,德二哥应该是知道的。来了这么久,到现在才来看德二哥,这可实在是我的过错,不过我这人向来不懂世故,这个德二哥也是知道的。不光是德二哥你,我这次来除了去过青田村几次,其他很多朋友也没有去拜访。我这人生性怕麻烦,很多人情世故都懒得去理会,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是我自恃清高,这可实在让我苦恼,若德二哥也这样想,我可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德啸云听他这样说,心里也释怀了很多,他向来清楚张真甫的为人,虽说出身大户人家,可身上并没有富家公子的习气。为人谦逊和顺而又放诞洒脱,最是怕这些世俗之礼。若说真的生气也不至于,毕竟他比张真甫年龄大了那么多,不至于和一个年轻人生气。他只不过是对之前那件事心存芥蒂,加上被人一激,心里想的太多,所以才会一时生气。见到他来气其实早已消了一半,又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和他生气了,笑道:“张公子,你也不必太在意,之前是我想太多了。”

    张真甫道:“德二哥能够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可千万不要因为什么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德啸云道:“正是,是我糊涂了!今天好不容易到我这里来,说什么也不能走,咱们好久没一块喝酒了,今儿定要好好喝上一杯。”

    张真甫道:“我正有此意!这不专门带来了酒,就是想和德二哥来个不醉不休,顺便为之前的事向德二哥赔礼道歉了。”

    德啸云道:“哪里哪里,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过去之事不要再提,咱俩今天就痛痛快快喝酒,把之前不高兴的事都忘记!”

    两个大男人,气消得也快,不消一会儿,就已经把之前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谈笑成一片。
    第三十九章
    黄昏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张真甫在德啸云家吃完饭回去,脑袋已经晕晕沉沉。

    冬天天黑得快,出得城来,已是一片薄暮笼罩。张真甫的酒意上涌,脸上发热,脚也仿佛踩不到实地,细细的雨点打在脸上,也不觉得冷,反而说不出来的受用。

    出城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只见远处薄暮中一个人影撑着伞走了过来。张真甫仔细去看,醉眼惺忪中见仿佛是一名女子,也看不真切,昏沉的脑袋在寒风冷雨一下清晰一下迷糊,隐隐约约中只觉那女子似飘过来一般。

    待她走近,张真甫这才看清原来是木一水,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木一水道:“我看你这么晚还不回来,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张真甫笑道:“既然不回来了,你还过来看什么?”

    木一水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将伞搭在他头上,另一只手搀着他,道:“张公子,你又去和谁喝酒了?”

    张真甫道:“我和我德二哥喝酒呢!德二哥和我关系好,我下次还要去找他喝酒。”

    木一水见他有些醉了,道:“我们还是快点回去,等一下天黑了就看不到路了。”

    张真甫道:“看不到路就看不到路了,我就喜欢晚上走路,晚上走路多有意思,比白天走路有意思多了,我们走慢点好不好。”

    木一水搀着他往前走,奈何张真甫故意拖慢步伐,木一水只得一个劲地催他走快点,张真甫觉得好笑,道:“那么急干什么,反正现在已经出了城,难道你还怕我们被关在城里出不来?回去了还不是没有事做,还不如多走走,走路有意思多了。对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开了几棵梅花树,那梅花特别香,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木一水道:“大晚上看什么梅花,要看也明天去看。”

    张真甫摇摇头道:“这个就是你不懂了,白天看梅花那可太没意思了。你没听说过吗?赏梅的最佳时辰就是晚上,最好还要带点小酒,若天上再有一轮明月那就完美了。晚上的时候人的鼻子特别敏感,这时候的梅花比白天的时候更香更醉人,喝一点小酒,酒气和着梅花的香味,那醉人的香气,仿佛是要浸入人的五脏六腑,别提有多妙,若是再有一轮明月,月亮的光辉洒在梅花和雪上,梅花、雪、月光融为一体,那就更加和谐了!可惜今天晚上没有月光,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去看看。”

    木一水听他说个不停,道:“等后面有时间我们再去好不好,今天天还下着雨呢!天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去了也是白去。”

    张真甫道:“你又错了,下点小雨正好,下雨有意境。梅香和着凉凉的雨丝,香味更加清而冽,比平时更多一分滋味。今儿正好,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时候了,不信你和我去,我们看看今天的梅花是不是比往日更加不同。”

    说着硬拉着木一水要去,木一水没有办法,只得与他同去。

    一路上路很不好走,又湿又滑,但张真甫全然不觉,拉着木一水飞快地往前走,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

    这时已出城很远一段距离,天差不多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绕路来到城西一处地方,远远地木一水已闻到有梅花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在漆黑一片的夜晚,这香味就像是渗透于黑暗之中,只闻其香不见其形,神秘悠远而又引人入胜。

    越往前走梅花的香味越浓,伴着细细的雨丝,浓烈之中又有几丝清甜。黑暗中不能看清梅树的具体方向,只能闻到黑暗中时不时飘过来的幽香。香味缥缈不定,越是想要细细去闻,越是难以捉摸,反而不经意的一阵冽香,似要浸入人的五脏六腑,令人五内俱清。

    张真甫引着木一水来到一处地方停下,指着前面道:“看,那里就是梅树。”

    木一水往前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棵树的形状。在漆黑无人的寂静夜晚,梅花的香味更加浓烈,也更加清寂,就如一个清高孤傲的文人雅士,醉后独立于寒风冷雨之中。

    木一水将伞递给张真甫,顶着小雨往前走去。来到梅树下,木一水用手往上攀援,摸准一根大小适宜的梅枝折了下来。这一攀折,树上的雨水便纷纷往下落,木一水赶紧要往后面退,脚绊到旁边一颗大石,木一水蹲下身伸手在上面摸了摸,软软的尽是落下的梅花花瓣。抬起手来在鼻边闻了闻,只觉满手都是梅花的幽香。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张真甫走了一路,吹了一路的冷风,这时也清醒了很多,但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如梦似醒一般。见到木一水往前走去,虽然看不清,但不知为何,另一个意识下似乎能清清楚楚看清木一水一举一动,甚至于她攀树折枝时的动作神态,雨水和着花瓣往下飘落,木一水蹲下身去摸脚下的石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感觉到她指尖触碰到花瓣之时清冷柔软的触觉,感受到指尖残留的淡淡清香。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张真甫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明明眼前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为什么自己能够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就仿如此时不是在下着雨的漆黑夜晚,而是在一个有着月亮的明朗夜空下,让人无法弄清是错觉还是现实。

    木一水折了两枝梅花走了过来,放在鼻边闻了闻,笑道:“好香。张公子,你看这两枝梅花好不好看?我要回去把它插在一个瓶子里,这样就能时时闻到它的香味了。”

    张真甫回味着刚才所“看”到之景,只觉说不出来的美妙,一时沉溺其中没有回过神来。木一水见他不回答,摇了摇他的手臂,道:“张公子,我们快回去吧!”

    张真甫回过神来,似乎还没有从方才之景中完全清醒过来,看了她一眼,默默一点头,同木一水往回走去。

    回到家中,张真甫已经头疼得不行,也没有心情再去想其他,回到床上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头还是很不舒服,摇了摇头穿好衣服往外面走去。来到外屋,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一看才见原来是木一水将昨天折的两枝梅花插在瓶子里,放在堂屋的木桌上。

    张真甫这时才又想起昨天晚上之事,心里越发奇怪。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出木一水攀折梅花以及蹲下身来捡拾花瓣的身影,神秘而又清冷孤傲。

    这时木一水进来叫他吃饭,张真甫脑海里却挥之不去木一水那个神秘清冷的身影,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这种突然产生的距离感让张真甫说不出来的憧憬又说不出来的害怕,仿佛什么东西正离自己慢慢远去一般。

    张真甫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般感触,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张真甫再去看木一水,她那双纯净的眼睛,清秀的面庞,好像这一切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甚至不该属于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一切都会飘然远去,这张美丽的面庞,满是灵气的双眼,总有一天会消失在自己与世人眼前。

    张真甫心里说不出的害怕,这种害怕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以至于他看到木一水的眼睛,她的面庞,突然觉得很害怕,很想逃避。木一水见他神情奇怪,问道:“张公子,你怎么了?”

    张真甫摇摇头,将头偏在了一边,极力制止住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道:“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当天张真甫一天在家也没有出去,两人坐在火边烤火说话,张真甫的心态也渐渐恢复了平衡。但不知为何,只要看到木一水那张脸,他总是有意无意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心里就莫名地一阵害怕,以至于无法再如之前那般同她谈笑自如了。

    如此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张真甫才从这个“阴影”中完全脱身出来。木一水这段时间见他奇怪,和往日似乎很不相同,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是以一直觉得莫名其妙。

    连续的阴雨天气,在要将近过年这几天才开始好起来。白日里艳阳高照,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张真甫的心情也随着天气逐渐好了起来,再回想起之前那个夜晚,也不在有什么“阴影”,反而觉得无法言说的动人美妙,正愁着无事可做,便想要将它画下来。

    搬了桌子放在院子里,张真甫拿了作画所需一应之物,将纸在桌面展开,便开始边回忆边画了起来。

    此时虽是艳阳高照,但此处人迹杳然,是以太阳虽大却并不给人燥热之感。反而是此处的清幽环境,正和了张真甫作画的心境。加上这些天张真甫日日夜夜回想起那夜的场景,就如印在了他脑海之中一般,一旦下笔,各种忽明忽暗的想法观念如泉涌一般涌上心头,述诸笔端。有时候画到得意处,竟至于下笔传神,就好像不是自己想画,而是什么意识催促着自己不能停下,必须得用笔将自己当时所见之景无比形象而传神地表达出来,这种感觉神奇而又舒畅,就连自己也不能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上午的时间张真甫已大概将这幅画画完,只剩下一些加工润色的工作了。这个张真甫并不着急,停停歇歇一个下午的时间也全部弄好,就只待被风吹干了。

    木一水见他在那里作画,生怕打扰到他,所以一直也没有过去。这时见他画完,这才走过去看,见上面所画乃是一黄昏之景,天上下着小雨,一面貌清纯美丽的女子,正蹲身于几棵梅树之旁。女子脚下是被细雨打湿零落在地的花瓣,和着泥土静静地躺在地下。梅树的旁边有一块大石,上面落满了花瓣,女子正用手小心地捡拾上面的梅花。

    木一水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道:“咦,张公子,你这是在画我吗?”

    张真甫笑道:“画得怎么样?”

    木一水重新看了看,道:“这是不是画的我,我怎么看着又觉得不像。”

    张真甫道:“那里不像了?”

    木一水道:“也不知道哪里不像,感觉很不一样。”想了想又道:“你画的这女子好像一个大家小姐一般。”

    张真甫去看,确实和木一水的气质很不相同。画中女子身姿轻柔,尤其是她的手指,碰到花瓣上的雨水,显得越发细长而清冷。就如身旁的梅花一般,幽香而冷冽,又带着淡淡的寂寞忧愁,与黄昏中的细雨搭配毫无违和相得益彰。

    张真甫笑道:“确实有点不像,要不我重新画一幅?”

    木一水道:“不用,虽然不像,但这幅画已经很漂亮了,再画也画不到这么好看了!”

    张真甫道:“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好了!”

    木一水眼中闪过亮光,道:“真的吗?”

    张真甫点头,木一水道:“那我可要多谢了。”

    再去看那幅画,见画的左下角题有“散发客作”几个字,念了一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真甫道:“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号。”

    木一水不懂,张真甫道:“但凡那些文人,都喜欢给自己取一个号,写文章或者作画的时候就题在后面,以表示此作品是出自自己之手。这号可以是别人给你取,也可以是你自己取。”

    木一水道:“那就和我们江湖中人喜欢给别人取号一样是吧?”

    张真甫点头,“差不多。”

    木一水盯着那几个字又念了一遍,道:“散发客作,你怎么给自己取一个这么奇怪的号?”

    张真甫纠正道:“是散发客,这个作是这幅画是我所作的意思。‘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李白一首诗里面的两句,也是我这个号的由来。”

    木一水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笑道:“张公子,你能有什么不称意的事?”

    张真甫道:“你这话就错了,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就是那南面而坐的君王,不如意之事也多了去了,何况你我。”

    说话间,天也渐渐黑了起来,薄暮笼罩四野,沼泥潭的黑夜寂静骇人。再去看那幅画,画中的黄昏与此时的黄昏正好相互映衬,越发衬得画中女子说不出的深邃孤寂。

    临近新年,过年的气氛越来越重,家家户户忙着采购过年所需之物。天气也日渐好转,因此就连沼泥潭这个常年冷清之地似乎也多了一丝生机。

    张真甫每天照例早晚出去走一走,中午如果有太阳会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其他时候就是坐在火前烤火,看木一水偶尔进进出出忙碌的样子。

    这天一大早进城去找朋友玩,路上又遇见了朱士远,朱士远知他这段时间一直和木一水住在一起,所以对他早已失望,也不再向之前那般殷勤了,脸上并有冷冷之色。见到他,也不过是客套地叫了他几声过年一定来家里过的话,张真甫含糊答应,朱知州便走开了。

    张真甫自来这里差不多已经将本地少年俊才全部结交,但真正熟的不过那么几个。张真甫自认识了光月苏子云二人,每日里往青田村跑,是以城中这些朋友反倒生疏了,这几日正闲着无事,刚好去会会这些朋友。

    这日回到家,还没走进院门就已经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走进才知道原来是小桃子并几位同去之人回来了。

    木一水显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张真甫回来的话,看到他进来,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小桃子看到他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看着他微笑。

    “张公子,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张真甫说了诏书错放张太傅行李的话,在广州住了一个月本待回去,谁知天气骤冷,黄河结冰,不能过去,是以就被逗留在了这里。那些人听他说完,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对于一个像张真甫这样的富家公子,为什么会喜欢和他们江湖中人混在一起实在是一百个不理解。

    张真甫见回来的只有几个人,问道:“马姑姑解先生他们没来吗?”

    小桃子道:“马姑姑他们还在陈塘镇,这个时候那里正热闹,赚的钱多,所以马姑姑他们打算再多呆几天,让他们几个先回来,顺便叫我一同过来把木姐姐也叫去,等二十九的时候再一块赶回来。”

    陈塘镇就在距离道州城大约七十里外的一个地方,走路大约大半日的时间就能赶到。

    张真甫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小桃子道:“今天已经晚了,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走。”

    张真甫道:“我和你们一块去,你们明天早上什么时候走?记得叫我。”

    他这样一说,旁边那些人便纷纷那眼睛去看他,仿佛搞不懂他一个有钱公子哥怎么尽做这些闲着没事做的事。只有小桃子木一水两人听到他说,高兴得抑都抑不住,道:“张公子,你也想去?”

    张真甫笑道:“刚好这段时间无聊得很,正好出去散散心。”

    木一水道:“那好。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

    众人刚回来,各自整理了一下,木一水忙着准备一些临时会用的东西,外面的天不知不觉就已经黑了。夜晚无事,大伙各自弄好便去睡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木一水和小桃子便已起床。走到外面,天上尚还挂着晓星残月,远处的天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冬日的清晨出奇的冷,木一水一走出去便感觉到一股刺人的寒意袭上身来,忍不住一阵发抖。

    先去了厨房生火烧水做饭,木一水小桃子两人坐在火光前等着水热。没过多久易大川也起来了,小心摸索着往厨房走来,和她们一起坐着烤火。

    待水热饭菜熟,两人洗漱完毕便想去叫张真甫,易大川叫住她们道:“这天早得很,外面冷,就别叫张公子了。”

    木一水道:“是他昨天让我们叫他的。”

    易大川道:“你们出去又不是玩,叫他干什么?再说过两天就回来了,不要太麻烦了。”

    木一水道:“有什么麻烦的,张公子自己想去的。”

    易大川道:“人家一个大家公子,哪里受得了你们这般早出晚归,等过几天你们一回来这里也住不到了,他还不是得回去,哪里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木一水满脸不开心,想要去叫又不敢去,一时站在那里没有动。小桃子也是满脸失落,但也不敢说什么,坐在那里没有动。
    僵持了一会儿,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带了外面的一阵寒气吹了进来。只见张真甫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好香,你弄了饭菜是吗?”

    木一水不开心的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来,道:“张公子,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张真甫笑道:“我怕你们不叫我,所以就自己起来了。饭菜都弄好了,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木一水叫张真甫赶紧去洗漱,吃完饭还要赶路。小桃子见他来,本来还失落的心情立时振奋起来,帮着张真甫倒水掺水,欣喜之情简直无法言说。

    易大川这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了外面天冷,让张真甫一定要多穿些衣服。

    三人吃过饭,木一水将昨天晚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张真甫将自己的一件貂绒里子青缎披风披在外面,木一水和小桃子穿着棉布夹袄,三人出了门往外面走去。

    这时外面的天已经惺忪,雾气也越来越浓,带着一丝凉凉的寒意,让人觉着很不舒服。

    因为木一水之前的那匹马已经被马秀莲他们牵去,所以这里只剩下张真甫那一匹马,他们三个人也坐不到,只有走路过去。张真甫道:“你们出门一向都这么早的吗?大早上天冷得厉害,等稍微暖和一点了再出去不好吗?”

    木一水道:“现在过去,等到那里的时候刚好人都出来了,再晚一点就太迟了。”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哈着气,天还是很沉,路上什么声音也没有,三人说话声显得清楚而空洞。远处的山黑沉沉的只能看清大概轮廓,鬼魅一般安静无声。

    三人沿着一条大道往前走,因为没有人,加上道路两边尽是荒草,风一吹“呜呜”乱响,有些骇人。张真甫不禁想到之前看过的那些志怪小说中的情景,有意要吓一吓她们两个,道:“我以前看过晋人写的一篇鬼怪小说,说有个名叫王度的人半夜赶路,路上碰到一个人拿着琵琶的年轻人要求搭车,王度让他上来了。那个人上车后连弹了几首曲子,曲子弹完,突然眼睛裂开,嘴巴大张,吐出长长的舌头,然后离开。王度继续往前走,又碰到一个老人请求搭车,王度让他上来了,对那老人说,这路上有鬼,会弹很凄厉的琵琶。那老人便说我也会弹,于是拿出琵琶谈了起来,弹完之后眼睛裂开,吐出长舌。王度这才知道这老人就是方才那鬼。”

    两人听得毛骨悚然,木一水问道:“真的还是假的?”

    张真甫有意要吓一吓她们俩,道:“书上看到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你看那边黑漆漆的,是不是什么东西在动……”

    木一水吓得一个激灵,握住张真甫的手臂道:“什么?哪里?”

    张真甫见她害怕,笑了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不要故意吓我,哪有什么鬼?”

    张真甫道:“这也不一定,这些故事全部都是作者从民间搜集而来的,说不定真有发生呢!”

    小桃子道:“我之前也听人说过这些故事,说有个书生不相信世上有鬼,有一天来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客人,说是要和他辩论一番。这个书生口才很好,说得那个黑衣人没有话说,那个黑衣人便站了起来对他说:‘虽然你很会说,但是没有证据,我就是鬼,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一说出来就连张真甫也不禁打了个寒颤,眼见两边黑沉沉的一片,荒草在寒风中摇曳,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东一般,不由得心中一紧。继而又放松道:“其实鬼神一说,不过是民间老百姓聊以自慰罢了,书生偶尔写来消遣消遣,谁真的见过么?”

    小桃子道:“也不能这样说,鬼神确实是有,我小时候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起过,都是他们亲眼看见过的。我们那里有个小孩,每到半夜就哭个不停,后来请了一个道士来看,那道士说他家有鬼,只有小孩才能看到,后来那家人请道士做法将鬼赶走,那小孩果然就再也不哭了。”

    张真甫半信半疑,道:“你听人说的还是自己见过的?”

    小桃子道:“我见过的,就是我们村里的人。还有一次是发生在我身上的,那时候我都八岁了,跟着买我的那个人赶夜路去常州府,路上的时候我突然肚子有些疼,买我的那个人便叫我去旁边的草丛里方便,结果我一走进去没几步突然动弹不得了,不管怎么用力就是一点用也没有,想要喊结果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最后还是买我那人见我那么久都不出来,自己过来看才发现的。他叫我站在那里先别动,去旁边找了些水浇在我前面的地上,浇了三次我手脚就又能活动了,后来我一看,就在我前面不远的草丛里,原来有一座坟墓。”

    张真甫越听越奇,问道:“那浇三次水是什么道理?”

    小桃子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有问过他。”

    张真甫道:“真有这么奇吗?怎么我身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小桃子道:“那是因为你从小住在府里,你们府上人又多。我听那些老人说,鬼最怕人多的地方,因为鬼属阴,而人多的地方阳气盛,所以鬼不敢靠近。乡里人虽然多,但是比较分散,而且乡里树木太多,阴气太重,所以容易出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木一水道:“我听马姑姑他们也经常说这些,好像他们也见过。”

    张真甫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他向来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但却从来不相信,这时听她说也只是半信半疑,笑道:“干什么自己吓自己,这大清早的,怕是除了我们三个人连个鬼也没有。”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赶路,这时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周围阴森森的感觉逐渐消失,远处道路山峰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太阳早早地出来了,早晨的寒冷空气渐渐退去。三人连走了几个时辰的路,木一水和小桃子还好,两人是走惯了的,但张真甫就有些不行了,早已是双腿无力,加上太阳越来越大,一路被晒得头昏眼花,身上又是灰扑扑的,弄得整个人很不舒服。

    张真甫脱了穿在身上的披风拿在手上,走到一处,远远地见有一凉亭。这凉亭修在荒郊之地,是专门给过路客人停脚休息用的。三人走过去在里面暂歇,木一水将昨晚准备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两人吃。

    这时时辰差不多也已经到了巳时初刻,三人寅时从家里出发,到现在走了大概有三个时辰,想来差不多也快到了。

    张真甫在亭中坐下,放眼看四周的景色。连续走了三个时辰的路,这时一坐下只觉舒畅无比,但见这四周虽然荒芜,但自有一种荒凉之美在其中。

    张真甫道:“这里四周荒无一人,却有一个亭子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修的。”

    木一水道:“你管它是谁修的,这里离陈塘镇应该也不远了,等休息几下我们就走。”

    太阳照在荒草上,一望无际的金光在微风中粼粼闪动,延伸至远处的山脚下。

    一种寂静的荒凉之美使得张真甫不再说话,安静地望着四野。木一水小桃子走累了将头靠着亭柱闭目休息,一时没了声音,四周变得越发安静,就只剩下荒草在微风下轻轻摆动的声音。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张真甫不禁睡意来袭,眼睛不自觉地半眯起来。只感觉身子不住地左右摇头,一个声音问道:“张公子,你要不要喝水?”

    张真甫这才从半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站起身来从木一水的手中接过水喝了几口,驱赶掉脑中的睡意,道:“你看这里景色多美,我都有些舍不得走了!若总是待在家里不出来走走,又怎么能看到这么自然的美景呢?”

    木一水道:“这里哪里美了?到处都是荒草。”

    张真甫道:“你看这里景致多辽远壮阔,里面自有一番意境在其中,若没有这些荒草相衬倒突显不出来。不禁让人感叹这世上的美景到处都是,若一个人能够永远无拘无束,闲来无事就到处走走,看遍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每天沉醉于自然的美景之中,心胸受到自然的洗礼,不用去管那些尘世间的俗尘杂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样的人生才算得上是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木一水听得心中向往,道:“可是张公子,你说的虽然很美,真正当你过上这样的生活了也许你并不会觉得很开心。就像我们一样,我从小到大四海漂泊,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地方的人,很多地方的风俗,像今天这样的景色对我们来说再平常不过了,可我却并没有觉得很美很自由。相反的我觉得这种生活很累,很希望能够像平常人家那样找个地方定下来。所以我想,张公子你想要的可能不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只不过是厌倦了每天呆在家里,就像我们厌倦了漂泊一个道理。”

    张真甫顿了顿,良久之后开口道:“也许吧!其实有时候想一想,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人生一世,终究还是要归于尘土,待人一死,这世上的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是觉得很留恋,但拿人的生命和历史一对照,人的生命会显得多么短暂和渺小,每个人的生命都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滴水珠,从前生活过的痕迹也会随着一代代人的死去而逐渐消磨得连一点都不剩,从这个角度来看,人这一生实在没有什么意义。那些我们所在乎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必要太在乎,那些让我们或难过或开心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太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东西放在人的一生来说,微不足道到毫无意义。”

    木一水听的心中凄凉,道:“张公子,话也不能这样说,虽然人死后什么也没有了,但毕竟我们都还活着。既然活着不就应该开心一点吗?如果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活得开心,那我们又为什么要来这个世上呢?人虽然很多时候都活得很累,但也有活得很开心的时候,那些让我们感到很累很难过的事情我们当然可以忘记,但那些让我们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也要忘记呢?人活着难道不就是为了开心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记住那些让我们开心的事呢?”

    张真甫顿了良久开口道:“你说的没有错。人这一生不要去在乎太多东西,也不要争个孰强孰弱,但必须要自己过得尽意洒脱,方不负来这人世间一趟。”

    木一水道:“正是呢!人活着虽然意义不大,但想太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来了,还不如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

    张真甫本来失落的心情听到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他一向心态积极向上,只是因为今日突然看到如此荒凉之景,不由得激起内心深处对生命的感慨。加上这段时间朱士远对他态度的转变,以及张太傅的那些话,让他生出人生无常,不能事事如意的感慨。如今听木一水这样一说,才觉得茅塞顿开,活着意义虽然不大,想太多又有什么用呢?与其在矛盾中过一生,还不如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方不负这短短几十年的时光。

    三人休息了一阵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启程往陈塘镇而去。

    第四十章

    来到陈塘镇,小桃子带着两人找到马秀莲。马秀莲见张真甫也一块跟了过来,很是吃惊。张真甫简单和他解释了一遍,马秀莲并不是很开心,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让木一水她们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待会儿还要她们表演。

    张真甫站在旁边看热闹,一个劲地在那里拍手叫好,别人听他大声叫也跟着在那里大叫。到木一水表演的时候,张真甫更是在那里叫好不停,众人见表演的是这么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而且表演的绝技又很是高超,看众只觉得一颗心随着她在空中跳跃翻腾的动作纠得紧紧的,看到她每次好像是要摔倒最后却总是化险为夷,不由得又是担心又是佩服,叫好声不停,顿时就引来了前后左右的人纷纷过来围观。

    到给钱的时候张真甫率先伸手在衣襟里面拿了一锭十两的纹银放了进去,解田芳冲人群里大叫了一声,其他那些看客不好意思给的太少,纷纷掏钱往里面放,铜钵里面不一会儿就放满了铜钱。

    木一水张真甫两人相视一笑,又怕被人发现赶紧低下了头,转身往一边走去。

    一天下来赚的钱足有以往的三四倍,到晚上收摊回去。马秀莲等人住在专门给江湖人住的生意下处里面,这地方一般江湖中人都知道,只要是江湖中人来到一个地方,必要先和这里的头目打一声招呼,得他同意方能在这里做生意赚钱,赚得钱了不论多少也必要孝敬他一些,方能保证平安无事。这生意下处便是这些人经营,专门给他们这些跑江湖之人住的地方。

    众人回到住的地方,木一水将一天赚的钱拿出来数,又将张真甫的那十两纹银拿出来退给他,张真甫道:“不用退,这是我的打赏钱。”

    木一水道:“有谁打赏这么多的,你自己拿着,我不要。再说明天换个地方还要表演,你明天再重新给我就是了。”

    张真甫道:“明天给是明天的事,你见过有谁打赏出去的钱还要回来的道理?”

    木一水执意要给,张真甫执意不收,木一水道:“那好,这钱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什么时候要了我就给你。”

    因为里面住的全部都是一些江湖人士,张真甫不是很喜欢他们的说话语气和方式。加上张真甫一看上去就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出入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是以每个见到他的人必要拿眼睛细细地去打量他,弄得张真甫很不舒服,就在靠近这里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和木一水说了一会儿话便走开了。

    晚上的时候张真甫一个人睡在床上,不由得又想起今天一大早往这里赶路的事。心想若是以后都能和木一水在一起,两人一起去很多地方,有风有水的山间,野花盛开的小溪,荒无人烟的大道,冰雪覆盖的高山,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欣赏沿途的风景。两匹马,两个人,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憧憬而又美好的事情。

    人若真的能够卸下尘世间的一切烦恼,醉心于清风明月的山水自然之间,那该有多好。

    张真甫不由得一声感叹,想到家人,又想到一些事情,心中的兴奋逐渐变为淡淡的惆怅。

    街道外面行人早已散尽,夜深人静,张真甫走了一天的路,躺在床上睡着来袭,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木一水等人照例出去表演,张真甫出去看了一阵,觉着无甚趣味,看了几下也就走开了,自己一个人沿着大街小巷到处走走看看。

    这里主街总共只有一条,不过有很多小巷子,里面都是住户,人非常的稠密。张真甫没事就将这些小巷子都串了串,最后在一处卖书的地摊前停下,随便找了几本书翻看,见有一本书名写着《五公经》,右上角写着“下元末劫”,左下角写着“南阳道人沐手书”几个字。

    张真甫翻开来随便看了看,见里面大概所说就是百姓在生活中将遇到的一些灾难,以及如何信奉神灵得以化解灾难。张真甫无事可做,虽知书中都是一些迷信之说,对里面的内容还是很感兴趣,便买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在一家馆子里面随便吃了点饭,懒得再动,便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

    外面仍是大太阳,阳光透过窗子斜射进来,懒懒的惹人睡意。张真甫将那本《五公经》拿出来看,书很薄,里面的文字也很浅显通俗,是以没看多久便看完了。

    初时翻一翻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一细看,只觉里面很多思想非常背道而且偏激,如一些话:“劝汝众生,子丑年间便逢末劫。不问贫富,国王兴兵,士庶人等,莫做等闲。若有置造黄幡,一斗黍米。一首黄幡,上用朱砂画平安二字。黄幡插在中央镇宅。后置四悬挂四角,以东西南北焚香供养。七月七日夜转诵此经,可以消灾免罪……难逃此劫,全家死光死绝或难或兵……”

    不但有恐吓之语,里面一些关于末劫兴兵造旗的话,初读起来还有这造反的意味在其中。也亏得是在这偏僻的小镇,其他地方若发现有卖这些书的,只消被人添油加醋一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好在张真甫全当兴趣来读,对里面所写的东西也并不较真。晚上的时候木一水小桃子来找他,三人一起吃了饭,又去外面的河边走了走,天黑了这才回去。
    如此一连几天,因为临近过年气氛热闹,所以木一水他们表演每日都是人群爆满,挣的钱也比往日多。

    很快到了二十九,马秀莲等人也收拾了器具准备回去。这天众人一阵忙和,一直到中午的时候这才全部收拾完毕,雇了个车回去,等到道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张真甫想到再住在这里也不方便了,准备回青田村去住。胡二之前说的那个小孩张真甫已经见过了,长得很是干净水灵,张真甫给他取了个别名就叫“水茗”。因为之前一直没有住过去,所以也没有叫他过来,这时正准备去城里买一些生活所需之物,顺便将水茗一道带回青田村去。

    木一水知他要走,心中不舍,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要和他一起进城去,两人便一起往城里而去。

    一进城来便见小姚二鹏等人乱跑乱闯,彼时家家户户都忙着为明天的新年做准备,挂灯笼贴对联准备祭祀用品,忙个不亦乐乎。这些小孩被过年的气氛感染着越发疯癫,吵闹声似要将人的耳膜震碎。

    小姚看到他,跑了过来道:“张叔叔,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爹爹一直找你找不到。”

    张真甫道:“你爹爹找我干什么?”

    小姚道:“明天过年,我爹爹叫你来我家里过啊!”

    张真甫道:“哦,我知道了。”给了她一点钱让她去买东西吃,小姚将手紧紧背在身后摇头,张真甫塞了几次,小姚这才接过钱飞快地跑去找她哥哥了。

    青田村那里东西差不多都已准备齐全,人住过去就可以了。张真甫逛了一圈,买了些酒菜水果并笔墨香薰等零碎之物。又去找了胡二,胡二将水茗领了过来。这时天也不早了,张真甫说要去德府看一下德二爷,让木一水领着水茗先去沼泥潭收拾行李,待会儿回来就去青田村。

    张真甫去了德府,德啸云一个劲地要留他过夜,张真甫只说了还有人等,等明天再过来的话。德啸云便要留他吃饭,张真甫拒绝不过,吃了晚饭这才出城去。

    到沼泥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马秀莲让他明天再走,今天暂且先住在这里,叫二猴子他们挤挤就是。张真甫谢过,说青田村那边一切都已经弄好,明天就是新年,今天正好过去增添一点人气。又让木一水和小桃子一块过去玩,两人倒很想和他一块过去,但又怕马秀莲说,只得摇摇头,说明天再来找他玩。张真甫不再说什么,和众人告辞,骑了马同水茗一块往青田村去。

    第二天张真甫起床,准备先去徐珂家里拜访一下,然后去找苏子云光月两人说明一声。拿了昨天买好的酒水吃食,同水茗一块出去了。

    今天过年,家家户户早起开始洒扫庭院,生火洗菜做饭,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一派热闹之景。张真甫住的地方距徐珂家不远,出了巷子就是。

    来到徐珂家门外,见院子里面尽是一些忙碌的身影。徐珂家里人多,老老少少加起来,除去在外谋生的两个儿子也还有十几口人,每日里都非常热闹。更难得的是一家人上上下下相处和睦,各妯娌之间也是有礼有节,对老人悉心照料,敬爱有加,想来这也是受圣人感化之故吧!

    张真甫走进去,那些妇人见他便邀他往屋里去坐,水茗将东西在桌上放下,那妇人同他客套一番,让一个小孩进去将徐珂叫了出来。

    徐珂得知张真甫已经住了过来,很是高兴,邀张真甫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张真甫只说自己已经答应了别人,待会儿还要进城去。徐珂也不便强人所难,只让他明天一定来自己这里吃饭,张真甫答应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出去了。

    又去找了苏子云,说也奇怪,外面还是一副热闹之景,院里院外说话声吵成一片。可一进得林子,外面的那些喧闹声瞬间消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吐辞,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般,模糊到缥缈。

    越往林子里面走去,越是诡异的安静,让人怀疑刚才耳边还闹哄哄的声音到底是真是假,林里林外,一个林子的阻隔,却让人顿时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待来到苏子云屋前,外面的那些吵闹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真甫感觉自己好像一下从热闹繁华的尘世踏入不染红尘的世外之地,偶尔传出的一声鸟叫,都显得那么清脆。

    苏子云此时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静坐,新年对于他来说和平日并没我多大的区别,不过是时间即将又往前进一年而已,对于他日复一日的隐居生活来说并不能起多大的波澜。

    张真甫进去同他说了自己已经搬过来的话,苏子云自然是欢迎,两人一块去找了光月。因为临渊寺今天前来烧香的人较多,所以光月一直不得空,两人就在临渊寺附近走了走,到中午的时候就回去了。

    回到家里远远地见木一水和小桃子正站在外面,张真甫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木一水道:“我们来找你玩啊!顺便参观一下你的新家,你不欢迎吗?”

    张真甫道:“怎么会,你们随便参观。”

    开门让两人进去,木一水道:“张公子,马姑姑他们在弄饭菜,你等一下去我们那里吃饭吗?”

    张真甫道:“我已经答应了德二哥去他那里吃,只怕去不了你那里了。”

    木一水有些不开心,道:“那明天呢?你去我们那里吃吧!”

    张真甫道:“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去徐老先生家。”

    木一水将嘴一瘪,不再说话,张真甫道:“你别生气,等我去德二哥家里吃完饭回来,就去找你好不好?”

    木一水道:“那你在那里少吃一点,我给你留着菜。”

    张真甫点头“嗯”了一声,道:“听说今天晚上城里有活动,通宵亮灯,不关城门,待会儿晚上我带你们两个去城里玩。”

    两人很高兴,要张真甫一定早早过来,张真甫答应着。这时小姚和德翔两人骑着马走了过来,小姚见到他,从马上跳了下来飞跑过来,道:“张叔叔,这里就是你家吗?你家住在乡下?”

    张真甫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德翔道:“家里菜饭都快弄好,爹叫我过来请张叔叔过去。”

    张真甫道:“正准备过去,还劳烦你们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了。”

    德翔道:“哪里,反正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张叔叔我们过去吧!”

    张真甫答应着,让水茗去牵马。六个人,三匹马,一同往城里方向而去。

    进得城来,张真甫让水茗先去自己家里过年,等自己要走的时候再去叫他,水茗答应着离开了。来到德府,德啸云早已等候多时,拉着张真甫往屋里走去,张真甫见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大多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想来都是德啸云的朋友。德啸云一一介绍,那些人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公子,一个个都热情欢迎,弄得张真甫反倒有些不自在。

    席间好酒好菜自然不用说,一个个都给张真甫劝酒,张真甫喝了一个人的又不好不喝其他人的,一个个敬下来,到最后只觉脑袋发晕,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一般。德啸云知道是他喝多了,忙劝他人少喝些酒,让张真甫多吃些菜。张真甫这时胃口也不大,只吃了一点就感觉要吐要吐的。

    席散人渐渐散去,德啸云留张真甫下来说话,让人熬了骨头汤让他喝下,张真甫这才觉得舒服一点。说了一会儿话,觉得头昏昏的想要睡觉,德啸云知他喝多了,便让人带他去自己的房间暂歇。张真甫这时也想不到其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觉便已沉沉睡去。
    天黑的时候模模糊糊转醒,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一片锣鼓喧天之声,张真甫睁开眼睛一看,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头还是有些昏沉,摇了摇头,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一惊,猛然想起白天答应带木一水小桃子晚上来城里看热闹的事,赶紧爬了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往外面走去。德二爷小姚等人这时都去了城里看热闹,所以这里反倒一下显得冷清了。张真甫站在外面,见里里外外全都点着灯笼,但因为没有人,这些灯笼反倒显得冷清。

    张真甫叫了几声,只有一两个下人守着屋。他还不知道木一水现在怎么盼着自己,赶紧出城而去。

    来到沼泥潭,因为是大年三十,所以每家屋外都点着红烛,天上又有月亮,倒不怎么黑。但因为太安静,蜡烛的灯光在夜风下一闪一闪的,比起平时反倒说不出来的寂静诡异。

    张真甫本来还很急,但来到这里之后看到这些不知为何反倒平静了下来,脚步不知不觉也放慢了,似乎是与这里低压沉寂的气氛保持一致。

    张真甫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四周,不觉已将木一水还在等自己的事给忘了,内心被一种寂静深沉诡异的感觉所充斥着。直到远远地看到木一水住处亮着的灯光,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过去。

    木一水和小桃子两人站在外面张望了他良久也不见他来,满心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心里有些不开心,站在屋檐下生着闷气。

    张真甫走了进来,木一水看到他,又开心又生气,将头一偏往旁边走开了。张真甫追过去道:“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这么晚的,是有事……”

    木一水道:“每次都这么说,自己之前说好的,说话不算数!”

    张真甫道:“是真有事,我在德二哥那里喝酒喝多了,所以就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一觉醒来外面天全黑了。这不想到了你,马上就赶了过来。”

    木一水看了他一眼,道:“真的?那你现在怎么样?”

    张真甫道:“睡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现在城里敲锣打鼓的可热闹了,走,我们去城里玩。”

    木一水道:“等等,你饭吃得早,现在饿不饿?我给你留了菜,热一下吃了再走。”

    张真甫方才因为吃多了酒,所以没有胃口,只吃了一点点菜,这时听她一问倒真觉得有些饿了,道:“那好,你们这时应该也饿了,一起吃了再走。”

    木一水点头,张真甫和众人打了一声招呼,三人便往厨房去了。

    小桃子将火生好,木一水拿出给张真甫留的菜倒在锅里热,三人围着火坐下,一边等着菜热一边说着话。

    木一水问道:“张公子,这是你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吗?”

    张真甫点头道:“之前虽然也出来过,但没有一次在外面逗留这么久的。”

    木一水道:“我在很多地方过过年,每个地方过年的风俗都很不一样,今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因为有张公子你和我们一起过。”

    张真甫内心微微一动,很庆幸自己那一觉没有直接睡过去,否则木一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失落。

    小桃子道:“有一年我卖艺去到一个很偏僻的县城,那里过年风俗很奇怪,所有人都要去温泉集体泡澡,说是这样就能祛除过去一年的晦气。”

    张真甫道:“北方也有一种风俗,不过是在元宵这天,说是晚上出去走,过几座桥,就能将一身的疾病都走掉,保证新的一年不生病,所以叫做‘走百病’。我看今天晚上月色很好,要不待会儿我们别去城里了,就去外面走走如何?”

    小桃子道:“我听那些老人说过,大年三十晚上不能去那些人少的地方乱走,因为除夕这天晚上有一个叫做‘夕’的鬼,出去走很容易碰见。”

    张真甫笑道:“鬼神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再说我们三个人,就算真有什么鬼还能把我们吃了?”

    小桃子道:“不是怕不怕,只是这些东西不干净,碰到了不好,可能今后一年运气都不会好。”

    张真甫道:“这些东西,你越是相信就越容易碰见,偏那些胆子大的人从来没有碰见过?这都是心里作用的原因。”

    木一水道:“小桃子,你怎么也像那些老人似的?我们三个人一起,就是有鬼也不敢近身。城里闹哄哄的我也不想去,今晚月光这么亮,不在外面走走都可惜了,我们三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一下不比去城里有趣得多?”

    小桃子道:“我只是说说,我是不怕这些的,你们要去外面走那就去外面走啊!”

    吃完饭,木一水将碗堆在灶上,三人往外面走去。

    今晚的月亮并不是很圆,但非常的亮而且清。一天的大太阳,天上一点云层也没有,月光毫无遮拦的洒下,透过房屋树隙在地下投下斑驳的阴影,大地恍如白昼。

    张真甫对木一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那个小桥吗,不如我们往那里走吧!”

    木一水点头,三人往南门外的小桥走去。一路上月光皎洁,三人乘着月色来到南门外的小桥边。这季节桥下的溪水不多,但在这四无人声的夜晚还是别显清脆。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柳条斜射在桥上,在桥面投下一道道斑驳错落的黑影,随着晚风轻轻浮动。

    张真甫走到桥上,回过头来对木一水道:“我记得当时第一次看到你,还是在五六月份的时候,那时候我和萧季可他们骑马出城去玩,刚好看见你从这里走过,两边是花红柳绿之景,你穿着一件碧绿色的衣裳,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当时那一下我就有些呆了。后来萧季可惹你,你反过去倒将他弄下了马,你当时的笑声我现在都还记得,比桥下的溪流声还要清澈动听,尤其是你那一双眼睛,闪着波光一般干净透亮,当时那一下我就震惊到了,只是那时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木一水摇头道:“没有,张公子,其实我那次也注意到你了。而且在那之前我就听到别人说起过你,我一直很希望有机会能够看一看你,可当时我以为这是痴心妄想,没想到后来真的见到你了。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但我第一次见到你,就隐约猜到你就是别人口中常说起的张公子。”

    张真甫道:“可能真有什么心灵感应,很多缘分就差那么一次见面。试想如果我少了那一次和你碰面,或者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一切不知道会不会变?”

    木一水道:“这个谁说得清?可能没有那次见面,我们这一辈子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张真甫想想觉得有些后怕,道:“所以说,一切都是缘分使然,没有缘分,就是经常见面也可以形同陌路,这就叫咫尺天涯;有缘分的人,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能天涯咫尺。缘分二字,真是妙不可言。”

    木一水道:“对啊,就是因为那一次见面,之后我好像就经常能够碰见你。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地就慢慢熟络起来,现在要想起来,我到底是怎么和你熟起来的,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张公子你还记得吗?”

    张真甫想了想,道:“我记得之前虽然和你见过很多面,但都没有说过什么话。有一次我和萧季可去外面的草市买竹子碰见你,然后你带我们两个去山上砍竹子,那一次我才开始和你说话。后来有一天我们去楼田村玩,回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又下着大雨,我们只有跑到一个破庙里面避雨,那时又碰见了你,你站在外面不肯进来,后来我要借你伞去附近邻居家里买鸡,你便同我一块去,也是那一次你告诉我你叫木一水,当时我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就和你人一样,所以我一下就记住了。”

    木一水道:“后来你们将鸡烤了吃,晚上的时候他们都睡着了,就只有我们两个睡不着,所以就去外面檐下坐着听雨,那雨下了整整一夜,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停,我们就这样听着雨声不知不觉睡着了。”

    两人越说越觉得美好,过去的点点滴滴重新涌上心头,脸上带着无法言说的幸福感,一时不能从回忆之中抽回身来。

    张真甫道:“在那之后隔了一段时间,有一次我没事做,想起之前你带我们去砍竹子时回去的路,准备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谁知刚往前没多久就碰到你出来,说是要去西山洗衣服,我们两个便一起去了西山,那一次才算是真正熟络起来。”

    小桃子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是不是受两人的心情的影响,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张真甫感叹道:“一切都很美好,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虽然不够圆,但是很清很亮,能够射进人的内心。”

    木一水道:“月亮虽有圆有缺,但从古至今都这样,人若也能像月亮一样,永远年轻,永远快乐就好了。”

    张真甫听到这里不由得一声感叹,道:“世上之事难以两全,月亮尚有圆有缺,何况人呢?不求诸事顺心,只求人生能多一些美好快乐难以忘怀之事,这样就是老了,回忆自己曾经的年少时光,也能多一丝慰藉,多一丝温存。”

    夜越来越深,月亮的光辉越发清冷明亮,三人各揣着心事在月光下缓步行走。似要将这满腔对人生的感慨,对未来美好的希冀寄托于这一轮清冷的明月之中。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些愿望能不能实现,但不管过去多久,他们都不会忘记这一个晚上,这一轮明月。曾经照亮他们年少的美好时光。
    第四十一章

    年后晴了几天,初四便开始吹起了风。下了点小雨,气温便在风雨之中逐渐降了下来,走在外面寒风刺骨,所以张真甫很少再出去走动了,每日躲在屋里看书习字。

    水茗将屋子四周碳炉里加满了碳,屋内就跟温室一般整日都是暖烘烘的。水茗一天到晚没事可做,大多时候都在碳炉旁坐着睡觉。

    前段时间天气暖和的时候木一水和小桃子经常来这里找张真甫,但是因为这几天气候变冷的缘故,所以两人一直没有再来。

    水茗和小桃子差不多的年纪,一来二去两人也熟悉了。小桃子不怎么会说话,水茗与她不同,很善于言谈,两人一起玩了几天,在水茗的影响下,也逐渐褪去那层羞涩,每日聊天说话很是开心。

    邻居小萍会经常拿一些好东西来送给他们,渐渐地水茗和她也熟悉起来。小萍和人不熟的时候很是害羞,但一旦熟了起来,就变得非常活泼,而且非常勤快,经常会在干完家务过后来帮水茗的忙,洗衣服生火做饭洗碗都抢着干,因此张真甫水茗都很喜欢她,每次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让水茗给她家送一份过去,两邻居之间相处非常和睦。

    天气持续变冷,虽然已经开春,却仍是严冬时节一派肃穆之景。这天张真甫坐在屋里看书,只听水茗在外面一声叫喊:“下雪了。”

    张真甫抬起头往外看去,透过窗户正见外面的天空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张真甫觉得新奇,放下书往外面走去,见水茗和小萍并几个小孩在院子里面玩,看见下雪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雪下得很大而且很密,不一会儿整个天空便密密麻麻只剩下这一片飞舞的雪花,大地也被盖上一层浅浅的白衣。

    张真甫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心想如此美景自己一个人欣赏未免也太可惜了,准备去找苏子云光月一同欣赏这场“春雪”。

    顺着小路先去了后山,雪仍在不停地落,张真甫感觉自己被密密麻麻的雪花包围住。来到山上,放眼山下,已是一片银白的时节。山中草木、树枝一半被白雪覆盖,一半漏在外面,灰白相交、白绿相称,静默中又透着一些生机之美。

    张真甫一边欣赏一边往前走,来到临渊寺门前,见光月正一个人站在临渊寺的门口看雪,身影显得有些落寞,走过去道:“本来以为南方开春之后天气就暖和了,没想到比年前还冷,竟下起春雪来。”

    光月偏过头见是他,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刚开春这几天倒春寒,下雪也很正常。”

    张真甫道:“如此雪景,若能端坐几前,小酌一杯淡酒,欣赏窗外雪景最妙不过。”

    光月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春天之雪终究是有了生机,虽大也不再有严冬时节的静穆。”

    张真甫道:“生机之美自是另一番美,并不比任何美逊色。这也算是今年第一场雪,不可错过,我们去找苏居士吧!”

    光月点头,两人往山下走去。这时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以天地为视线,两人只剩下小小一点。

    穿过树林来到苏子云院前,院门虚掩,里面静悄悄的。两人推门进去,张真甫叫了一声苏居士,苏子云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他们二人,笑道:“正想着要去找你们,你们倒先先过来了。外面冷得很,请里面坐。”

    往里面走去,见靠窗的位置摆了一鼎小火炉,提梁壶里面正温着酒,酒香随着热气逸了出来,满室都是酒的香气,张真甫笑道:“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苏居士真是好兴致,刚把还和光月师父说这天气要是能围着个火炉吃一杯淡酒再好不过了,没想到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苏子云道:“下雪天,不可少了火炉和酒,赏雪喝酒,雪的清香和酒的冽香一同沁入心脾,那滋味才叫妙!”

    张真甫道:“难得苏居士的住处还有这么一个赏景佳处,后面那一大片树林,配上这个雪景,又是这么一个视角,真是说不出来的妙,比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雪景又不知美出多少倍。”

    苏子云道:“当年正是因为看上后面这片林子,所以叫人故意在后面开了一扇这么大的窗,没事对着外面看看,心里杂念自然全无。”

    张真甫道:“苏居士生活,果真令人羡慕。”

    三人在火炉前坐好,苏子云让小童拿来酒杯给两人倒满。三人一边喝酒说话一边欣赏雪景,雪花越下越大,落在树林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既觉得冷清又觉得寂寞。若不是真正内心清高之人,只怕受不了这种寂静和压抑。

    光月道:“前次你说想在后山种果树,问我有没有空余的地,我去看了一下,临渊寺南面坡脚下有几台荒土,开辟一下种树正好。”

    张真甫问道:“种什么树?”

    苏子云道:“前段时间小童从城里买来几斤橘子,我吃着觉得很甜,想要自己种些。我这附近没有可以种植树苗的土地,所以就问光月临渊寺附近可有什么种植果树的空地没有。既有几台荒地,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一点正好可以去开辟来种。”

    张真甫道:“既是这样,到时一定叫上我,我来帮忙。”

    苏子云道:“那可要麻烦张公子了。”

    张真甫道:“不麻烦,正好活动一下身体。”

    晚上的时候苏子云留了张真甫和光月在家吃饭,张真甫自来青田村住后,行动上也得到了绝对的自由,基本上很少自己在家里吃饭。大多时候不是这个邻居请他吃一顿,就是那个邻居请,有时候别人家里做了好吃的也给他送过来,加上徐珂知他一个人懒得做饭,经常叫孙儿来请他去家里吃饭。这里人好客,张真甫也爱热闹,因此也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是以来这里住了这几天,在家总共没吃过几顿饭。

    张真甫很喜欢这种家仅仅用来睡个觉的感觉,每天都过得很自由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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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6-04 00:43:11  更:2022-06-04 00: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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