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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7页] |
作者:叶行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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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虽然在张夫人多次的催促下,几次想要开口同朱士远提及接亲一事,但想来想去又开始犹豫。有时候就连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犹豫什么,不光光是因为他的担心,也不能说他不满意朱明玉,他很满意,但这种满意中又夹杂了很多东西,让人模糊到有些深奥,正是这种模糊接近深奥的东西,一次次让他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原定于立冬这一天走,可朝廷突然下来诏书,言太子学业荒废已久,希望太傅早日归京。 张太傅收到诏书不敢耽误,只得将归期提前,当天晚上急急忙忙收拾好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启程。 张真甫没料到走得那么急,一时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晚上的时候陆成廷来找他,因为张太傅提前走的原因,陆成烨等人也不再停留,准备明日等张太傅他们走后就启程南下,陆成廷随同前去。 见张真甫一点没有准备,陆成廷道:“我看你这里乱得很,明天就要走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赶紧收拾收拾,等明天又有什么东西落下可就不好了。” 张真甫道:“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我一点准备也没有。之前是定在立冬这日走,我还准备过几天再去青田村找光月苏子云他们辞别,现在一下走这么急,也没有时间去找他们,这样不说一声就走只怕不好。还有一水,她现在还不知道我要走了,我可要怎么和她说一声才好。” 陆成廷道:“看你急急忙忙的样子,我看你是不想走吧!” 张真甫叹了一口气,道:“我确实不想走,等回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次回去要只怕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陆成廷道:“也是,等明天你们走了我就随大哥他们去广州,若你真不想那么早回去,不妨同我一块先去广州玩一段时间,等到时我们一块回京。” 张真甫心中一动,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转而又低下头,道:“只怕我爹不会同意。” 陆成廷道:“此番南下是为了增长阅历见识,再说大哥大嫂他们都在,我不是也同你一起吗?等在那里呆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一起回去,想来你和伯父说伯父是不会不同意的。” 张真甫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陆成廷道:“你是不放心伯父伯母两个人回去吧?你放心,这个大哥早就安排好了,派了专门的护卫护送他们回京。” 张真甫道:“这个我倒不担心,只是此距京城旅途遥远,来的时候尚且有大姐大姐夫在,此番回去只怕他们两个太过孤单了。” 他这样一说,陆成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道:“我只是提一个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反正此番去广州也呆不了多久,你先回京城,到时我们京城再聚也是一样。” 张真甫不做声,陆成廷告辞出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知州府便上上下下开始忙了起来,帮忙打点行李,待一切准备就绪天也亮了,街上行人陆续多了起来。 张真甫昨天命人将东西都收拾好,朱明玉过来同他道别,知道他身边那些人心粗,遂让翠屏帮着将他平时常用的要紧之物一应打包好。很多东西因为时间久了随手放在一边,他又是从来不留心记这些的,导致一时也想不起来,幸而得朱明玉提醒,这才翻箱倒柜地找来。 朱明玉心中千般不舍,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说了一些让他多多保重,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天冷了路上要多穿衣服的话,张真甫答应着,朱明玉便告辞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又想起来木一水之前送过自己的一把木梳子,一时怎么也记不起来是放在哪里,只差没将整个屋子掀过来找。张太傅等得不耐烦,叫人催了几次他这才急匆匆赶来,张太傅道:“一大早上在蹭什么?车马都等你半时了!” 张真甫道:“找个东西。” 张太傅道:“什么东西,昨天晚上不知道准备好,非要这时急急忙忙地在那里找,你这拖沓的性子几时得改一改了。” 张真甫低头不说话,张太傅过去让人检查一下东西都装完了没有。张真甫悄悄走过去拉了一下陆成廷,道:“我这次走了,过完年就回来,烦你去葫芦桥找一水说明一下,让她一定在这里等我。” 陆成廷答应着,让他放心。一切准备就绪,朱士远说了一番留恋的话,这段时间两人相处交情已深,一时要分别真有些不忍,朱士远让张太傅有时间一定过来玩,张太傅答应着,托他帮忙去青田村同徐珂说明一下,走得急无法亲自前来告别,勿要见怪,改日有时间一定过来拜访。 朱士远又同张真甫告别,让他有时间再来这里,张真甫点头答应。上了车同众人告别而去。 |
第三十三章 陆成烨陆成廷两人一路送出了城,直到再看不到一点人烟,这才在张太傅的劝说下停住了马,目送车马缓缓离开,最后消失在远处的青山之中。 回到城里,陆成廷说有一点事,陆成烨嘱咐他早点回来,马上就走。陆成廷答应着,往葫芦桥方向而去。 找到木一水说了张真甫已走,并嘱咐她一定留在这里等,等明年开春张真甫就回来的话。木一水听说张真甫一走,手上的动作一滞,眼泪就再也不受控制流了出来,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陆成廷道:“今天早上,我们送他们出的城,这时只怕已经走远了。” 木一水心中万分不舍,难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心中说不出来的苦楚,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止也止不住,放下手上的东西拼命跑了开去。 陆成廷叫道:“你去干什么?真甫他们早走远了,你这时就是追出去也看不到。” 木一水没有去听他说的什么,一口气跑回了沼泥潭家中,牵了马往外面飞快追去。来到城外的那条大道,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一路上只见烟尘寂寂,一片初冬凄怆荒凉之景,了无人际的大道上,除了两边的寂寂青山,就只剩下一片荒草在寒风中摇曳生寒。 孤寂冷清凄凉空虚一齐涌上心头,木一水觉得很难过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觉突然很冷,全身被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意侵袭,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窖,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木一水不知道自己呆呆地立在那里看了多久,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内心有多盼望道路那头会突然出现一个骑马的身影,她只是这样呆呆地立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渐渐被一层薄暮笼罩,远处的道路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清,木一水这才转过马头回去。 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深夜,马秀莲等人并没有睡,看见她回来,迎过去问道:“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木一水欲哭无泪的情绪听到这一句话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心中的孤寂苦楚随着眼泪倾泻而出,只觉越哭越伤心,一时怎么也止不住,伤心堵塞咽喉使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马秀莲过去将她抱住,安慰了她几句,直到她情绪好一点,让她什么也不要想,先去洗脸休息,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小桃子见她哭,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暗暗垂泪。马秀莲对她示了个意,让她带着木一水去洗脸,小桃子扯了扯木一水的衣袖,带着木一水洗过脸便去睡了。 木一水因为哭累了,所以没有多久也就睡着了。反倒是小桃子,因为张真甫走了,木一水又是如此伤心,所以她心里更伤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心里默默难过。一个晚上暗暗流泪,直到凌晨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
第二天马秀莲等人出去,让小桃子陪着木一水在家里好好休息。木一水呆呆地坐在屋前的木凳上望着外面,也不说话,小桃子不敢去打扰她,内内外外整理打扫了一遍,无事可做,独自坐在门后。 呆坐了半晌,外面安静没有一点人声,这种安静凄索的环境本该更加加重木一水的伤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木一水内心反倒感到一种充实的安宁。坐了半天心情也通透了很多,见小桃子独自一人坐在门后,问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小桃子站起来,木一水道:“你快去烧火做饭,待会还要去给马姑姑他们送饭。” 小桃子点头“嗯”了一声,去厨房烧火做饭。木一水拿了盆子去旁边洗菜。 饭菜做好,两人吃过之后将剩下的饭菜打包好,出了门往葫芦桥而去。 这时木一水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虽然想到张真甫还是觉得很难过,但想到他开春之后就会回来也就得以释怀,至少他还是会回来的。 过了立冬,天越发冷起来,特别是在早上,寒气砭人肌骨。 在这里呆了将近有三四个月,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景气,马秀莲等人已经很少出去了,每日在家中无所事事。 距过年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一旦无事可做钱出去得也快,特别是他们这么一大帮人,有了些钱又喜欢大手大脚,又是闲不住的,所以没多久便觉得无聊起来,商量着先出去沿附近各个镇市巡回表演,挣些钱也好回来好好过一次年。 众人无聊久了,一致赞同。易大川如今在道州城也打出了一点小名气,也就不再同他们一块出去,只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众人商量着留一个人在家帮忙守着东西,其余人都出去。 木一水想留在这里等张真甫,虽然他说了开春才会回来,但木一水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哪天他提前回来了呢? 但她不敢说,怕他们看出自己的心思。马秀莲见她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几分,道:“一水,你和我们一起出去,有你在钱挣得多,还可以出去散散心。” 木一水也不好拒绝,低下头不说话。 |
木一水害怕自己出去之后张真甫又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难眠。床本来就小,又是她们三个人睡在一起,她这样动来动去弄得马秀莲和小桃子都睡不着。 马秀莲睡意来袭,迷迷糊糊又被她一阵惊醒,道:“这么晚了快睡吧!” 木一水不再动,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良久之后突然带着哭腔道:“马姑姑,我不想出去。” 马秀莲惊了一下,道:“你怎么了?” 木一水摇头道:“没怎么,我就是不想出去。” 马秀莲知道她的心思,道:“你不会是以为张公子还会回来吧?” 木一水不做声,马秀莲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走了也好,你要知道人家是大家公子,你只不过是一个江湖卖艺的,你们两个最终还是走不到一起的。与其时间一久更加难以割舍,还不如早点分开,现在是难过,等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说了,他开春还会来这里的。” 马秀莲道:“傻瓜,你难道还真的以为他会回来?他如今也不小了,只怕回去家里立马就给他定一门亲事,哪里还会再让他出来。这里又不是他家,他还来干什么?” 木一水道:“他在这里刚买了一个房子,就在青田村,什么都已经弄好了,他回来就可以住进去了。” 马秀莲道:“他在青田村买房子?他在这里买房子干什么?” “因为他还要回来啊!他在青田村有两位朋友,都是外地人,他们三个早已经约好了要在青田村长住。” “在青田村长住?住在那里能干什么?这话你也信?不说张公子会不会回来,就是他家里人也肯定不会再让他出来,他们少年公子钱无处花,做事也轻率得很,尽干这些败财之事!” “张公子说了他会回来他就肯定会回来的,不然他为什么要说?” “他现在舍不得离开当然这样说,等他回到家里,见到了那里的朋友,对这里自然就淡了,加上他父母的反对,也就不会再想着来这里了。” 木一水听说只差没哭出来,道:“才不是,你看着吧!” 马秀莲道:“好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中午的时候还得赶到下个镇上。” 木一水怄气,道:“我不去!” 马秀莲只当她是气话,也没理她。木一水更加生气,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明天真的不会去!” 马秀莲道:“钱是大家一起挣的,我们去挣钱你一个人呆在家里?” 木一水道:“我自己存了一些钱,我不用你们的钱!” 马秀莲有些生气,道:“你的钱难道不是和我们一起挣的,你一个人能挣钱?” 木一水不说话,顿了顿道:“反正我不去,你说什么我也不去!” 马秀莲道:“你还有脾气是吧!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就早点死心吧!人家张公子是不可能会回来的!” 木一水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马秀莲心烦,骂道:“又哭,一点用也没有!” 木一水强忍住不再哭,喉咙抽噎了几声,小桃子轻轻摇了摇她手臂安慰她,木一水索性倔到底,道:“你等着吧,看我明天去不去!” 马秀莲不想再理她,将身子偏到一边睡去。 |
第二天天还没亮众人便开始起床准备,马秀莲起来也不叫她,穿好衣服便往外面走去。小桃子起来推了推她,木一水装睡不起来,小桃子又使劲摇了摇,叫了她几声,木一水还是一动不动,马秀莲走进来道:“小桃子,你不要叫她,让她自己睡死在那里。你穿好衣服出来,我们走!” 木一水听到忍不住又要哭,嘴巴瘪了瘪,也幸而她是偏到里面睡的,这时天也黑,所以小桃子并没有看到。又推了她几下,见她还是不起来便不再叫了,往外面走去。 木一水听到她出去便小声的哭了出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一阵吵吵闹闹,没过多久就安静下来,似乎是人都已经走了。 木一水穿好衣服出来,见外面安安静静的,心里有些伤心,一时又想追过去随他们一块去,但最终还是拉不下这个脸没有去。 出了门,外面尚还一片漆黑朦胧,易大川在厨房里烧洗脸水,火光从厨房的窗户里照出来。木一水往厨房走去,易大川见她过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和他们一块去吗?” 木一水点点头,道:“我要留在这里看东西。” 易大川道:“昨天不是让你田叔叔留下来吗?” 木一水道:“我不想去,我想留下来看家。” 易大川道:“看家有什么好玩的,出去才好玩,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木一水道:“出去有什么好玩的,一个人在家多好,我一个人也可以玩,我才不喜欢出去。” 易大川不再说什么,将烧好的水往盆子里倒好,和了冷水洗漱完,简单吃过饭便出去了。 这时外面的天也慢慢亮了,但还是很惺忪,远处仍处于一片朦胧之中。 木一水走出去站在院子里,这里本来就冷清,平时有其他人在倒也不觉得,这时候人都走了,就剩下木一水一个人。加上早晨的风又冷,院子里杂草又多,风吹过来“呜呜”一阵叫喊,说不出的凄冷,好像一个人置身于一片黑暗的荒野之中,被害怕和孤独吞噬。 木一水突然又想哭,但想到是自己要留下来的,她也就将泪水忍住。一个人往屋里走去,屋里空荡荡的又暗,木一水觉得有些冷,便去了厨房。 将灶坑里的火烧燃,火光的温暖让她想到了张真甫,她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温暖美好,又想到马秀莲说他不会再回来了,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无事可做,任由思想天马行空,一下想到这一下又想到那,全都是一些和张真甫在一起的事。她突然就不觉得难过了,也不觉得一个人孤独,相反她觉得这样一个人呆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想什么就想什么,没有人在旁边叽叽喳喳说话打扰你,更没有那些人粗鲁的脏话来污染耳朵,心里说不出来的受用。心想一个人呆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心里很高兴。 这样想着想着外面天亮得也快,火光发出的光亮逐渐变小,最后到不可看见。木一水往院子里走去,外面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但已经不像开始时那般冷清怕人了。木一水在家也无聊,便关上了门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她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拿起一根棍子打着旁边的草玩,稀稀落落的破屋之中偶尔可以看见一个老人出来搬柴的身影,很快又走进去了。 木一水各处走着,打发无聊的时间。以前她也经常这样一个人出来散心,后来有了小桃子她就每次带着小桃子一起出来,每次散完心之后她心情就会变得很舒畅。可不知为何这次她越走越觉得无味,越走越觉得无聊空虚,走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索性回家去了。 进到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木一水打开门的那一刻甚至觉得有些害怕,不敢去面对里面空荡荡的屋子。之前她不想看到那些人,但不知为何这时她却突然很想很想看到他们,听到他们说那些难听的话,听到他们笑,打牌,怀念那种热闹的氛围。 这还只是第一天,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所以就强打起精神往里面走去。在屋子里面坐了几下,又出来在院子里走了走,去拔地下的杂草,到中午的时候进城去买了一些东西,回来洗菜做饭,吃完饭出去走了走。 她做这些的时候都有意将动作放慢,可还是觉得这一天似乎比往常每一天都要过得慢,慢到让她觉得受不了,又找不到人说话,一颗心憋得出不了气。 晚上易大川回来,木一水也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找他说了几句话,可两人没有什么共通的话题,说了几句也就无话可说了。 |
天一黑易大川就睡了,木一水不想睡,但也没有事做,只得上床休息。平常再吵再闹只要她上了床不用多久都能睡着,今天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上床半天睡不着,翻来翻去,到后半夜仍是一点睡意也无。 木一水心里难受得要死,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说不出来的空荡,被寂寞和孤独侵噬。 如此一连几日,易大川照例是早出晚归,有时候木一水起来的迟了,就只能在晚上的时候和他照见一面,说几句话然后又各自去睡了。每天起来就是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都是一个人,起初几天木一水差点受不了,但到后面也渐渐习惯了。一旦习惯,渐渐也觉得一个人相处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无聊,还有很多人多时不能体会到的妙处。 后面几天天一直下雨,停一下又下一下,天一直阴阴的。天气一天天地冷了下来,寒风一吹,冷得人将整个身子缩起来。 木一水不能出去,加上天又冷,木一水便每天坐在厨房的灶坑前烧火,望着火光发呆。 这时她的心被孤独占据,便开始每天盼望马秀莲他们回来,每天总要时不时地往外面瞟上几眼,希望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突然回来,或者有时候出去一下,回来的时候推开门希望他们已经回来了。有时候听到一点声音,她便突然兴奋起来,跑到外面仔细去听,直到确定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在一阵失落中走了回来。 这样每天活在期盼之中的无聊生活,不知让她多少次偷偷流泪。此时她心里最盼望的就是马秀莲他们早早回来,至于张真甫,她已经很少有心情再去想他了。 这日木一水进城去买米,先去看了易大川,在那里呆了几下。回去路过一家药铺的时候看到朱明玉的丫鬟翠屏往里面走了进去。她之前在西山临风亭见过两人,所以认得。 翠屏认出了她,也听说过一些她和张真甫的传闻,心里并不是很喜欢她,盯着她恨恨地看了一眼便往里面走去了。 回去的时候木一水故意绕道从知州府门前路过,想到张真甫在里面住过那么久,她心里就觉得莫名的喜悦,又是莫名的心酸。 这时知州府的门打开,朱士远从里面走了出来。木一水很怕他,见他出来便赶紧往旁边的树后躲去。朱士远在门口站了几下,便出去了。没过多久翠屏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药包走了进去。 木一水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洗米洗菜做饭又一个人吃饭,拿了把椅子呆坐在阶岩上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没过多久天也就黑了。 易大川在城里认识一个朋友,有时候易大川回来得晚了,或者是天突然下雨,他就会在他朋友那里住。眼见着外面天也黑了,木一水知道易大川今天是不会再回来了,关了门准备睡觉。 这时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刷刷地,不一会儿便越下越大,安静的天地一时之间便只剩下这雨声。 木一水脱了衣服正准备睡觉,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似乎有敲门的声音,只是被雨声冲刷听得并不是很真切。 木一水仔细听了几下,很急切的咚咚声,确实是有人在外面敲门。 |
木一水不想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这么大的雨,易大川怎么还回来。赶紧穿好衣服往外面走去,黑暗中一时又找不到伞,外面敲门声也急,木一水只有冒着雨往外面冲去。 急匆匆打开门栓,道:“易爷爷,下这么大雨怎么你还回来?” 外面一人叫道:“一水。” 木一水正准备往里跑的身子一下停住了,猛然回头往外看去,黑暗中并不能看清那人是谁,一时呆住了,那人道:“怎么,几天不见不认识我了?” 木一水虽然看不见他,但怎能听不出他的声音?正是自己朝思夜想的张公子。这些天来她每日被孤独和害怕侵噬,无数次幻想我一个人突然来到自己旁边和自己说话。她一开始很想张真甫,她不相信马秀莲说的他不会再回来的话是真的,但后面无数个孤独的日子过去之后,她从一开始的抱有一丝希望逐渐变为不抱希望,她在心里已经开始慢慢相信马秀莲说的话是真的。所以当真正感到孤独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收起了这一丝侥幸,只是每天盼望着小桃子他们早点回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人会真的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寂寥的雨夜。带着笑脸,那一双深情的眼睛,就像做梦一样让人一时不敢相信。 “张公子,你……” 本该很高兴,可不知为何木一水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兴奋,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让她一时只能感到吃惊。 “快别站在这里了,都被雨淋湿了!” 木一水这才反应过来,见他还牵着一匹马,赶紧过去替他将马牵住,道:“张公子,我们快点进去。” 木一水将马牵到后院拴好,走了回来。问道:“张公子,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张真甫道:“这个我待会儿和你说,你这有没有蜡烛?” 木一水道:“你等等。” 走到桌子旁边,从上面摸了一根半截的蜡烛,走到厨房去点了回来,在桌子上面放好。蜡烛摇曳的红光为漆黑的房屋装下了一道微弱的光亮。 张真甫将身上的包袱拿下放在桌子上,木一水道:“张公子,你全身都湿透了,我进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给你换上。” 张真甫道:“不用,我包袱里面干净的衣服。” “你的包袱不也湿了吗?” “里面包有油纸,不碍事的。” 说着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几件换洗的干衣服,走进去换好出来。问道:“有水吗?骑了一天的马,渴死我了,快帮我去舀点水。” 木一水跑去厨房舀了一瓢水,张真甫接过喝了,木一水道:“他们说你不会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说到这里差点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张真甫笑道:“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怎么样?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木一水使劲点了点头,张真甫笑道:“我也想你想得紧,所以哪也没去就直接来找你了,看到我开不开心。” 木一水点点头,问道:“那你还走吗?” 张真甫道:“还得出去一趟,有点事,不过过段时间就回来。” 木一水道:“什么事?” 张真甫同她简单说了一下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张太傅一行人离开到了长沙,一日张太傅在检查行李的时候突然翻出一叠诏书,打开看时,正是陆成烨担任两广总督赴任的诏书,不知为何错放在了张太傅的行李当中。 情况紧急,想来陆成烨等人也快到广州了。又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张太傅也不放心随便托个人送过去,张真甫便自告奋勇当这个差使,张太傅也没有办法,只得让他送去,嘱咐了他路上一定要小心,怕回来的时候天冷下雪,嘱咐他到了那里不要做太久的停留,和陆成廷两人早早赶回。张真甫答应着,于是便带着诏书匆忙赶来。 天色已晚,他也没有进城,直接就往这里来了。木一水听说,道:“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你怎么赶路?” 张真甫道:“我想着你,只想早点过来看你,这雨又一直不停,我只有冒雨赶路了。” 木一水听说一阵感动,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没想到……” 张真甫笑道:“不是让成廷和你说了,就算回去了来年开春也一定来,怎么会不来了呢?” 木一水道:“我知道,可是马姑姑说你回到家了就不会再想着回来了,你家里人也不会让你再来。” 张真甫道:“怎么会,我怎么舍得不来看你呢?” 木一水道:“那你什么时候走?去送了诏书多久回来?” 张真甫道:“等雨一停就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不过应该不会很久。你放心,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第一个来看你。” 木一水听说他马上又要走,心中不舍,但知道他是有急事,也不好说什么,道:“那如果天一直下雨,你是不是还回知州府去住?” 张真甫道:“去那里干什么?过几天雨若不住还得顶着雨走,干嘛去打扰别人。我可是直接就往你这里来,只看你一个,怎么,你不欢迎吗?” 木一水高兴,赶紧摇摇头,道:“张公子,我巴望着你多住几天,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你来了正好。” 张真甫道:“你一个人住?马姑姑他们呢?” 木一水说了他们出去表演了,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家。张真甫问她为什么没去,木一水只说要有人看家,所以她就没去。 张真甫一路冒雨赶路,受了些风寒,声音有些嘶哑。木一水让他先坐一坐,自己去厨房生火烧水。 张真甫跟了过去。木一水搬了些干的柴禾进去,火被升起,两人围着火光坐好。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似要将人淹没在一片雨声中,越发衬得屋子里面安静温暖。 火光照在两人脸上,将两人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木一水将水壶在火上放好,张真甫看着木一水,木一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内心的欣喜,俱是一笑。 张真甫道:“你这时烧水干什么?” 木一水道:“你全身都被淋湿了,这天气还不生出病来,烧壶热水给你洗澡。” 张真甫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身体没有那么差。” 木一水道:“你身体还能说差?淋了这么多天的雨都没生病,我们这些人都受不了!这时是没什么,只怕身体着了寒,留下病根。” 张真甫笑道:“没想到你心还这么细。” 两人一时没有什么话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听着火光发出的“啪啪”声,气氛一时安静,外面的雨声便又大了起来。 呆坐了半晌,木一水道:“张公子,你到时就睡二猴子睡的床吧。”又怕他会嫌弃这里床铺太脏,睡不习惯。好在张真甫一向随便得很,并不介意这些,很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火光前对坐凝望,千言万语一时化作相顾无言,时暗时明的火光加深了彼此间的心照不宣,此时的默默无言早已胜过人世间的千言万语。 屋外是寒风冷雨,屋内却温暖明亮。 没多久水烧开了,木一水替他倒好了水,掺了冷水调好了温便出去了。 张真甫洗完澡往屋里走去,木一水引他去了二猴子睡的床铺,道:“张公子,你这几天赶路一定很辛苦,早点睡吧!” 张真甫笑道:“你也早点睡。” 木一水点点头,道:“张公子,你睡不睡得习惯?” “有什么睡不习惯的?” “你之前睡的地方都是又干净又舒服,我怕你睡不习惯。” “这里很好啊,我之前游历各地的时候,什么地方都住过,说出来可能你都不会相信。” “你就是游历身上也从来不少钱,还能住多差的地方?” “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派上用场,就是钱再多,也总会遇到一些非常情况。记得有一次我因为走迷路了,到了晚上也没有找到一户人家,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天空响过几声巨雷,没多久天又下起雨来。我一时找不到人家,这时看见前面有一个木棚,走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一个旧的牛棚,里面又臭又脏,可当时我实在找不到地方避雨,所以只得在里面暂住一晚。那时我身上又湿又脏,还一个晚上闻着牛粪的味道,那滋味才叫难受。本来是打算在里面等到雨停就出来,谁知那雨一下就下了一个晚上,我困意来袭实在受不住了,不知不觉靠着门板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一看,自己正坐在满是牛粪的地下,全身上下都是牛粪的味道,弄得我好几天心里不舒服。” 木一水笑道:“张公子,你怎么还有这样的经历。” 张真甫道:“这样的经历可多了,一时说也说不过来,等到时有时间了再一一给你说。” 木一水点头答应着,让他早点去休息便出去了。 |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张真甫尚还未醒。木一水去厨房烧水弄好了饭菜,忙好了一切张真甫也早已起床,站在阶岩上看被雨一夜冲刷衰败零落的院子。 木一水过去叫道:“张公子,可以吃饭了,外面冷得很,快点进来吧!” 张真甫走了过去,两人吃过饭,外面又开始飘起毛毛细雨。 张真甫见木一水的辫子还没打理,道:“我给你编辫子吧!” 木一水道:“你还会编辫子吗?” 张真甫道:“看见别人编过,好像不难。” 木一水走进去拿了一把梳子给他,张真甫让她在门口的板凳上坐好。替她解了昨天的辫子,用梳子梳顺。木一水头发又多又黑又长,一解已经掉到了地上,要张真甫从中间拿住。 张真甫将她头发梳顺,用红头绳缠了几圈固定,准备打辫子,拿着头发试了半天却不知该怎么弄,木一水问道:“张公子,你编好了没有?” 张真甫不知该如何下手,道:“我不知道要怎么编。”他之前看别人编明明就是拿着三股在那里绞,并没有什么技巧,怎么自己一弄就是感觉不像呢? 木一水将头发拿到前面,给他示范了一遍,告诉他怎么编才好看,要编得宽一点紧一点。张真甫觉得很简单,再替她编,虽然可以编成型,但却怎么也编不好看,一直重编,编了六七遍这才勉强觉得不错,用红头绳将发尾一圈圈缠住。 梳个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木一水笑道:“我若每天让你给我梳头,马姑姑他们还不催死我。” 张真甫笑道:“我这是第一次梳,下次梳肯定就不会这么久了。” 外面时断时续地下着雨,张真甫道:“呆在这里无聊得很,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 木一水道:“外面下着雨呢!去哪里?路也不好走,到时走得一身泥。” 张真甫道:“这里有蓑衣或者油纸吗?” 木一水道:“有一副蓑衣,是解叔叔的。油纸有很多,都在箱子里面放着,你要干什么?” 张真甫道:“你进去都拿出来。” 木一水进去将东西找来,张真甫让她拿一把剪刀出来。看了看那油纸,足够大,拿起来便开始剪,木一水道:“这些油纸都是用来搬家的时候包棉被的,你剪它干什么?” 张真甫道:“到时再买几张不就是了,我要用这些油纸做两套雨衣,穿在外面,这样就不怕下雨了。” 木一水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但又觉得有些瞎折腾,道:“外面湿漉漉的,有什么好玩的,坐在屋里说话不好,一定要出去?” 张真甫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正是要下雨才出去,下雨多有趣,天晴我还懒得动呢!” “天冷得很,你这几天本来就淋了雨,到时被风一吹,生病了就不好了。” “我淋了这么几天的雨也不见生病,就这么一下就生病了?” 张真甫用剪刀在两只手臂处凿了洞,上面用线逢了一个帽子形状,让木一水试试,用一根麻绳缚紧腰间,就算是一个简单的“雨衣”了。 做好两套雨衣,两人穿戴好,张真甫又将那套蓑衣往木一水身上套,木一水道:“我不要这个,出去玩跟个渔夫似的,你要你穿着。” 张真甫将蓑衣在自己身上披好,两人锁了门出去了。 一路走去,皆是初冬衰败萧条之景,在雨中显得肃穆静远,远山深远沉寂,在朦胧的雨雾中若隐若现。 两人顺着小路一路来到潇水河畔,水势在这个时节较夏季少了很多,雨点打在上面,水面起了朦胧的一层薄雾,远远看上去迷蒙一片。远处岸边疏木林立,在细雨中瑟瑟轻颤,一片萧瑟之景。 河面开阔,是以虽是初冬萧瑟,但远远望去自有一种开阔清明的境界在其中。 张真甫道:“你没事也应该多出来走走,这个天气总呆在屋里只怕要闷出病来。你看这里景界多开阔,那河面跟仙境似的,若不是下雨只怕还看不到这个景象。” 木一水道:“这天气阴沉沉的,两个人一起出来还差不多,一个人走心情只会更加阴沉。我不喜欢这个天气,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不舒服。” 张真甫道:“初冬之景虽是衰败萧条,但比往常之景又多了一种意味,自有一种沉寂的美在其中,如果你能换一种心态,不是将精力都集中在天气上,而是能以一种眼光好好欣赏这个节气的美,体会到其中更深沉的韵味,就不会觉得压抑了。就比如你现在,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象还会觉得压抑吗?” 木一水道:“那是因为有我们两个人,有伴心情当然会好些呢!” 张真甫道:“就算现在没有我,你想象只有你一个人,看到这样一副开阔的景象你会觉得压抑吗?” 木一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会很害怕。” 张真甫道:“害怕什么?” 木一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就很害怕。” 张真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呆呆地看着她。良久之后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木一水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就会莫名的不好,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很难受很难受,很害怕很害怕,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真甫不知该怎么说,记得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总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灵动的样子让人仿佛从她的笑容里看到清风绿水,活泼、自在而洒脱。而现在这幅失落的神色,就仿佛初冬衰败的树木,让人看不到生机。 张真甫知道可能是这段时间马秀莲他们不在,加上木一水又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所以才慢慢地变得敏感、害怕起来。他很怕看到木一水这个样子,特别是看到她那双眼睛,如今也像这潇水河一样变得暗淡,他就觉得心里莫名地难受。 他不想木一水继续伤感下去,只得强打起精神,笑道:“这都是天气使然,你也不用想太多,每天保持心情愉悦,这些难过的想法自然不会出现了。” 木一水点头,笑道:“张公子,如果你能每天都在这里就好了,那我肯定不会觉得难过了。” 张真甫听她这样说,真恨不得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陪她说话解闷。只是自己马上又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只怕过不久也要被家里催着回去,又怎么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了。想到自己马上要走,又要留木一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他就觉得万分不舍,一时真狠不下这个心走。 两人沿着潇水河走了一段,觉着身上有些冷,便回去了。 |
回到家中,雨已经停了。沼泥潭原本就安静的环境在雨中变得更加沉寂,破败的屋子,残败的院落,憋死人的安静。他想,自己走后,难道要让木一水一个人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住那么久吗? 照张真甫往常的性格,他定然不会觉得这种衰败有什么压抑之处,相反地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虽冷清,却自有一种衰败零落之美,萧条之美,凄凉之美。他喜欢欣赏这种美,只有一个内心深沉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美,这种美如果你能真正看懂,比一般美美得更加深沉。就像眼前残破的房屋,衰败的院落,莫名地让人感到深沉。 可这时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他想到要让木一水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居住,他就觉得不能出气的压抑,他忍不下这个心! 回到家中,木一水因为和他走了一趟心情已经好了很多,相反的是张真甫突然变得难受起来,木一水见他脸上神色沉郁,问他怎么了?张真甫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她,只得强打起精神。 晚上的时候易大川回来,见到张真甫,吃了一惊。张真甫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易大川“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吃过饭,天一黑便早早地睡去了。 木一水张真甫两人就灯下闲坐,觉得无聊,张真甫问木一水会不会下棋,木一水摇头说不会。张真甫又问木一水会什么?木一水想了想说了几个,张真甫觉得有些幼稚,提不起兴趣,问道:“你会写字吗?” 木一水摇头,张真甫道:“要不我教你识字。” 木一水眼睛一亮,但旋即又阴沉下去,道:“我很笨,我怕我学不会。” 张真甫道:“很简单的,一学都会!你等等?”说着进去将包袱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就灯下找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本诗集,道:“很多女子学识字都是先从诗入手的,我先教你背一首诗,然后你对着这首诗一个一个认,慢慢地认识的字就多了。” 说着教她背了一首王维的《山居秋暝》,一句一句和她说了意思,又对着书一个字一个字指着教她。张真甫只带着她读三遍,让她自己对着书读,一开始读的时候总有些字记不起来,张真甫在旁边很耐心地教她。木一水虽然没有读过书,但脑袋灵活,加上足够用心,多读了几遍,上面的字差不多就已经强记下来了。张真甫很高兴,道:“你还说你笨,我还没见过初次识字像你这么快的!不过你现在还只是强记下来,若不记牢只怕明天又要忘记了,让你现在把这首诗背下来,你能不能做到?” 木一水被夸,心中高兴,道:“我也不知道,我要试一下。”说着就灯下一遍一遍读了起来,又将书关上背,忘记了便打开来看看,没过多久竟被她背了下来,而且背得还相当熟悉。 张真甫高兴非常,直夸她有学习的天赋,天资聪颖。木一水被夸高兴,又因为认识了字,会背诗而内心说不出来的兴奋喜悦,盯着那首诗不住地读,不停地看,道:“张公子,这首诗我已经会背了,你再另外教我一首吧!” 张真甫道:“你现在初次学识字,还是不要那么快的好!先把认识的字落实。这些字光认识可不行,要会写,不然下次又不认识了!” 木一水道:“写,没有笔怎么写?” 张真甫道:“我现在身上也没有带笔,要不我们明天去城里买了我再教你。” 木一水此时刚认识字,迫不及待要写一下试试,所以心里有些失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张公子,你等等,我有办法。” 让张真甫先在黑暗中坐一坐,拿了蜡烛往外面走去。没过多久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木板和一个烧过的柴棍,道:“张公子,你看用这个可以写吗?” 张真甫道:“写是可以写,只是写得不好看。” 木一水道:“可以写就行了。” 将蜡烛在桌子上放好,张真甫让她自己照着书将作者王维的名字写下来。木一水将木板在蜡烛旁边放好,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天,然后动笔开始写。 说也奇怪,这两个字看着也不是很难,但不知为何写着就是不像。王字还好,画三横然后再一竖就可以了,但那个维字怎么也写不好,照着笔画一笔一划写,但写到最后就跟画画似的,连自己也不认识到底是什么字。 木一水有些失落,道:“张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照着写的,怎么写出来的不像?” 张真甫笑道:“你对于这些字的笔画还不是很熟练,拿笔的姿势也不对,要这样……”说着走到她后面,用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把那个维字写了出来,问道:“会了吗?” 木一水道:“好像会了,我自己写一下试试。”说着在上面重新写了起来,虽然写得有些丑,但总归能认出是个维字。 张真甫道:“不错,多练自然就写得好看了。你现在先把这首诗上面的字都写会了,每个字单独挑出来都要认得,到时我单独出里面的字让你认,你都认全了我再教你下一首诗。” 木一水初次学习识字,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兴奋,就灯下一个一个练了起来。一些难写的字一开始怎么写也写不会,张真甫便在旁边不断指点,越写到后来越得心应手,写起来也不像是一开始那样复杂,一些难写的字写上两三遍也大概能写成形了。 张真甫道:“你写的时候将这些字记牢,以后再看到这些字也就不会忘记了。现在天也晚了,这灯暗得很,看久了眼睛不好,先去睡吧,明天再继续写。” 木一水此时心中兴奋,一点睡意也无,只让张真甫先去睡,自己还要多练几下。 张真甫知她一时半会是不会舍得去睡的,道:“再练几个字就去睡,小心明天眼睛疼。” 木一水答应着,让他快点去睡。又见柴棍上的炭已经被自己写完了,便拿了灯去厨房里重新拿了一根烧过的柴棍,将木板翻过来,在另一边继续写下面的字。 张真甫站起身回过头看她,见她就灯下照着书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字,眼睛一张一翕,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仿佛夜晚静静流淌的潇水,那模样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认真。他突然觉得,原来木一水认真起来的样子,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心动。 |
第二天木一水一直睡到外面天大亮这才起床,易大川早已往城里去了,张真甫站在院子里面。 昨天晚上她心中兴奋失了眠,练字一直练到四更天还一点睡意全无,若不是张真甫见外面还亮着灯光,几次让她早点去睡,木一水只怕一夜都舍不得去睡。 一个晚上脑袋被莫名的兴奋充斥着,到五更天才模模糊糊睡着。 想到昨天晚上学的那首诗,木一水又默背了一遍,这首诗已经被她记得滚瓜烂熟,一下就背出来了。又用手指在手心写着昨天练的字,前面有几个字有点忘记了,她便打开桌上的书在那里一边看一边又练了一遍。 张真甫走进来,道:“一大早起来就对着书看,我看你真有点走火入魔了,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该教你识字。” 木一水对于自己识字这一点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做梦一样,自己竟然也会背诗了,而且还会写字! “张公子,如果我今天将这上面的字全部记住了,你是不是就教我另外一首诗?”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你答应我的,不许耍赖,等我将这些字全部记住,你得教我一首更长的诗。” “简单的诗还没学会,就想着学更长的诗了,可不能太过心急!” “谁心急了,只是你不是要走了吗?等你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又没人教我识字,所以只有让你教我一首长一点的诗,我才能每天就练一点。等你回来了我不是就多记得一些字了吗?” 张真甫心想也是,自己这一走只怕那么快回来不了,正担心她一个人在这里闷得慌,刚好可以以此来替她解闷,顺便还可以帮她识字,一举两得,笑道:“好,等你把上面的字都会写了我再教你一首很长很长的诗,足够你练一个月了。” “一个月,有那么夸张吗?这首诗我昨天一个晚上也练得差不多了,难道还有什么诗比这首诗长那么多吗?” “比这个长多了,你就是光背下来只怕也要发好几天的时间,等你将这首诗学会了,那时候你也不用我教了,自己拿着书就能看懂了。” 木一水听说心中期待,道:“什么诗,你现在给我教。” 张真甫道:“你现在学识字是学得废寝忘食,可我一早上还空着肚子,你难不成也想让我陪你一起废寝忘食吗?” 木一水道:“啊,我忘记了,你等等,我马上去做饭。” 吃完饭,木一水便缠着张真甫给自己教诗,张真甫将书翻到白居易写的《琵琶行》,木一水看过去道:“你说的就是这首诗吗?” 张真甫道:“正是,你自己看看,还想学不学?” 木一水看了,上面的字基本不认识,但只看篇幅,道:“怎么还有这么长的诗,我说话也说不了这么多,他怎么写诗还写得了这么多?” 张真甫道:“这可是唐朝一位大诗人写出来的,是一篇很出名的长诗,等你把这首诗学会了,我这本书上其他的诗你也差不多都学会了!到时我将我这本书送给你,你自己看,等我回来就检查你学得怎么样。” 木一水心里早已迫不及待,让张真甫赶紧教自己认上面的字。张真甫对着书先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一遍,又一句话一句话读,让她跟着自己读。先读了前面八句话,等木一水学会了,又开始往后面教。 因为这一篇《琵琶行》实在是太长,木一水一时根本背不下来,学了后面又忘了前面,一时怎么也记不住。 张真甫也有些后悔不该一来就教她难度这么大的诗,但想到自己这一走木一水一个人,若不多教她一点东西只怕她不够学,因此只得耐住性子一遍一遍耐心地教。 教了一个上午木一水也只是认识了个大概,被张真甫随便指着里面一个字问,没有了连贯性木一水便也不认识了。这一来就是木一水本人也没有了什么信心,不如一开始那般积极了。张真甫怕打击她学习兴趣,只得一遍遍安慰她,说是这首诗本来就很难,很多人学的时候也学了好几天才背下来,木一水不识字,一个上午就能学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重要的是一定要有耐心,等把这首诗学会了,到时就不再用别人教了。 木一水听说便又打起了精神,投入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去记里面的字,边记边在心里默背。先四句四句背,然后再八句八句连,一开始怎么也背不顺,张真甫便不断地在旁边提醒,又说着其中的意思,替她还原当时的情景,让她根据这件事情的发展经过去灵活记住。 在他的不断提醒下,木一水也越记越顺,虽然还是有困难,但已不像开始那般存有畏惧心理。摒弃外界一切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已能大概记住,只是记得不熟,随便问一句半天接不上来。 但一天能够背到这种程度已经很超出张真甫的预料了,要知道木一水之前根本不识字,要一个不识字的人一天背下《琵琶行》,这本来就是一件可以说不可能的事。若不是因为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走,张真甫也不会这么急于求进。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在一天之内记住大概,只要大概记住,然后再多加背诵,反复读,要记熟并不是很难。 张真甫大肆夸奖了她一番,此时木一水的成就感可以说到达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地步。她可是根本想都不敢想,就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自己不但认识了字,而且还背下了这么长的一首诗,一个读书人一天的时间背下这么长一首诗只怕也有困难吧! 木一水心中异常兴奋,急于在张真甫这里找成就感,问道:“张公子,你说,你之前背这首诗用了多长时间?” 张真甫笑笑不答,她是不知道,张真甫小时候第一次背这首诗,仅仅只是听他大姐在耳边读了两遍,便一字不落一口气将这首诗背完。 张真甫要她再多读多背几遍,争取今天之内将这首诗背熟,免得明天早上起来又忘记了。又怕木一水读了一天脑袋受不了,邀她先出去走走,等晚上再背。 木一水也觉得自己脑袋现在已经蒙了,再背也已经背不下去,吃过晚饭便和张真甫出去散步,等天快黑的时候回来,一回来便又拿着书开始背了起来。 张真甫让她先不要写,将这首诗记熟,等记得熟透了再开始写。木一水便一个晚上在那里挑灯熟记,到要睡觉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记熟。张真甫让她先去睡,等明天早起再背上几遍,这首诗差不多也就记牢了。 张真甫没想到原来木一水在学习这一块还如此有天赋,道:“似你这般,不用几天就可以自己将字认全了,到时你自己对着书学习,也就不用我教了。” 木一水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一天就可以把这么长的诗背下来?” 张真甫道:“想都不敢想呢!你今日可算是让我大吃一惊了,不读书都可惜了!” 木一水脸露骄傲之色,道:“张公子,等我把这些字全部认全,你再教我作诗。” 张真甫道:“作诗可不简单,里面的规则可多了,我自己也不是很会作诗。你现在也不要急于求成,先多背一些诗,语感出来了,再学作诗也就容易多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朱小姐是不是会做很多诗?” 张真甫点头道:“她非但会作诗,而且诗还做的很好,你若想学诗让她教你还差不多。” 木一水神情显得有些失落,道:“那你有她写的诗吗?” 张真甫道:“她写过一本诗集让我看,不过早已经退还给她了。不过里面的诗我大多都已经记下,你若想要我写给你。” 木一水道:“好,今天晚了,明天我们去城里买纸和笔,你把你记得的朱小姐的诗都写下来,等我把这首《琵琶行》的字都认识了就看。” 张真甫答应着,让她回去睡。木一水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城里买东西看到翠屏的事,道:“张公子,你明天进城去看朱小姐吗?” 张真甫想了想,摇头道:“不看了,打算后天就走,懒得过去打扰了。” 木一水道:“我前几天进城买东西,看到朱小姐的丫鬟在药铺买药,是不是朱小姐生病了,你不去看看吗?” 张真甫道:“她生病了?严重吗?” 木一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她的丫鬟买药。” 张真甫想了想,道:“明天再看吧!先去休息。” |
第二天木一水早早起来先背了几遍诗,然后就去做饭,吃过饭两人便进城去买纸笔了。 来到墨宝斋买好纸笔,张真甫犹豫要不要去知州府看一看,又怕一去再出来就不容易了,所以一时不能决定。 木一水看出他的心思,道:“张公子,你还是去看看吧!你在知州大人家里住了这么久,现在来了都不去他家看一看,又有这么多人都看见你了,知州大人要是知道了你来了都不去他那里看看,只怕心里会不好想。” 张真甫心想也是,道:“那我就去看一看,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你拿着东西先回去。” 木一水心中有些失落,点了点头。张真甫怕她心里不舒服,安慰她自己一定早点回来,让她在家写字等自己,等晚上回来检查。 木一水一个人回去,想到张真甫明天就要走,现在还要去知州府,只有晚上才能看到他了,她就觉得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一路低头默默往回走。 张真甫来到知州府,朱士远见他回来吃了一惊,张真甫简单说了一下事情,朱士远问他什么时候到的,张真甫只说没到多久;朱士远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张真甫说明天一早就走。朱士远道:“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这几天天气阴晴不定的,等天气好一点了再走!” 张真甫道:“多谢朱叔叔的好意,只怕姐夫他们等得急,不敢多做停留,等下次回来一定再来拜访。” 朱士远道:“我看你爹平时疼你的很,这天气这么冷,他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出来充当信使。你暂且在我这里住着,我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你去,保管帮你按时送到就是。” 张真甫道:“是我自己执意要来的,不是我不放心朱叔叔,只是我自己有意打算去那里走走,顺道过去玩而已!” 朱士远不再说什么,要留张真甫今晚在这里住,张真甫只说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怕城门没开,打算今晚去城外朋友家里住一晚。朱士远问他什么朋友,张真甫只说之前一起玩认识的朋友,朱士远心有所疑,劝他不必早早急着走,等天亮暖和一点再走不迟,张真甫谢过他的好意,说早点赶路晚上好在下一个地方歇。朱士远不好强留,让他吃过晚饭再走,张真甫答应着,去了西园看朱明玉。 朱明玉这段时间因为天气变化而生了病,躺在床上全身无力。没想到张真甫会去而复返,心中高兴,几天下来积弱的身体一时倒像有了精神,让翠屏扶了自己坐起来。 张真甫道:“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起病来了?” 翠屏道:“就是你走的那天晚上病倒的,这些天来一直躺在床上,今儿你来才好一点。” 朱明玉看了她一眼,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那天晚上在院子里多站了一会儿,不知着了什么邪风,第二天就受了些风寒。这段时间天气又一直不见好,所以身子一直不大适应,病好得也慢。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张真甫简单说了一下事情,又说了明天一早就走的话。朱明玉听后刚打起的精神又变得失落,但也不好表现出来,问道:“那你去了还回来吗?” 张真甫点头道:“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回来,等回来呆几天还得回京城去。” 朱明玉也不好说什么,嘱咐他这些天天气冷了,容易偶感风寒,一定要多穿几件衣服,路上小心,不要太急着赶路的话。张真甫答应着,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临走时朱明玉嘱咐他回来的时候再来看自己,这段时间生病也没人说话,无趣得很,有人说说话心里会舒服很多。 张真甫听后心里很是不忍,答应着,嘱咐翠屏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便出去了。 |
吃过晚饭张真甫便告辞回沼泥潭了,木一水不住地从里面往外面眺望,见到他回来走过去道:“张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真甫说是吃饭多喝了几杯酒,所以耽误得久了。要检查她字练得怎么样,木一水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他,所以也静不下心来写字,总共也没写几个。 张真甫道:“一天的时间怎么就写这么几个字,上面的字能单独认全了么?” 木一水点头,张真甫要她再去写,木一水因为想到张真甫明天就要走,心里伤心,也不能静下心来像昨天一样练字。张真甫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个字半天写不出来?” 木一水抬头看着他,道:“张公子,我今天不想写了。” 张真甫道:“为什么?” 木一水顿了顿,道:“张公子,我们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吧,明天你走了我再练字。” 张真甫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看到她这副神情,想到明天就要走,一时心里更加不舍,点了点头。 蜡烛的光亮在屋子四周及墙角投下暗影,鬼魅般飘忽不定。 木一水将笔往一旁收好,两人就灯下对坐凝视。蜡烛暗沉的光亮照在两人脸上,映着木一水眼中忽明忽暗的波光,夹杂着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哀愁,像夜晚的潭水一般辽远。 木一水正想说什么,眼睛突然注意到张真甫衣服袖子边开了一个口,问道:“你衣服怎么破了?” 张真甫顺着她眼睛看去,见衣袖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道:“可能是刚才回来的路上让树枝刮的,我倒没有注意到。你会补衣服吗?不如你帮我补补吧!” 木一水笑道:“我是会补,只是你会穿补过的衣服?” 张真甫道:“那有什么,我最爱穿这些补过的旧衣服了,比穿什么绫罗绸缎都舒服。” 木一水笑了笑,道:“张公子,你可真是奇怪!” 起身拿了烛台走了进去,拿了针线出来。张真甫将衣服脱下送给她,木一水接过,就灯下细细缝来。 这时外面一阵阴风长啸,草木树叶摇晃不停,呼呼乱响,没多久便下起雨来。雨声窸窸窣窣,敲打着周围的花草树木。外面是一片寒风冷雨,屋内灯影摇曳,却是无比的温馨。 灯影在风的作用下不停摇晃,映在木一水眼中,闪烁不定。 张真甫双手支颐呆呆地看着她,木一水被看得有些不自然,白了他一眼道:“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 张真甫道:“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 木一水道:“为什么?” 张真甫道:“不做很多好事,这辈子怎么会遇见你呢?” 木一水脸一红,幸而红烛的光亮映在脸上也看不清,道:“我有什么好的?除了和马姑姑他们到处卖艺我什么也不会。” 张真甫道:“怎么会?我可觉得你什么都会,人又聪明,那么长一首诗你一天就背下来了,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嘛!人又长得这么漂亮,简直就是灵气所钟,我看老天爷一定是太过偏爱于你,才会将这么多有点同时集于你一身。” 木一水听了开心,道:“我才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你才是被老天爷偏爱。” 张真甫道:“是呢!如果不是被老天爷偏爱,我怎么偏偏就来到这个地方,又偏偏认识了你?” 木一水见他又说到这里来了,住嘴不再说话,低头认真细细地缝着衣服。张真甫看着她,只觉她每一个穿针往返的动作都牵引着自己的内心,心里充满着说不出来的温暖与悸动,只希望这件衣服永远也补不完,自己就这样永远看着她。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地下已经积了很深的水潭,屋檐上的雨水顺着瓦檐流下,可以听到雨滴打在水潭上的声音。 “幼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少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草堂下,风摇烛影颤,萍生桴泛任所寄。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木一水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公子,这是什么诗,听着倒挺对景的。” 张真甫道:“这不是什么诗,这乃是宋人蒋捷写的一首词。原文并不是这样的,我改了一些。” 木一水道:“词?词和诗有什么不同吗?” 张真甫道:“那可大不相同,两种不同的文体,等你认识字了看的书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木一水道:“那你可不可以教我刚才你念的这首词?”完了又强调道:“我要你刚才念的,不要原本的!” 张真甫道:“这个有何难!”将方才的词重新读了一遍,又一句一句教木一水,木一水记性好,没多久便大概记住了。张真甫让她背一遍,木一水背了,虽不是很熟,但也大致流畅。又背了几遍,便已记熟。 木一水在心里反复嚼着这首词,突然抬起头来对张真甫道:“张公子,我觉得这首词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就和现在我们的情景一模一样,好像是这个叫蒋捷的人看到了我们现在的情景然后写出来的一样!” 张真甫笑道:“听雨嘛,哪里不是一样?你觉得这首词好,那你读出什么来没有?” 木一水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很对景,而且虽有一点小小的感伤,但又感觉很洒脱,很自由!尤其是读到‘萍生桴泛任所寄’这一句时,里面一个‘任’字感觉就和张公子你的性子、生活很像!” 张真甫笑道:“你能读出这一点,差不多也将这首词读懂了。修改过后的词和原词思想有一定出入,不过也只是我个人的心情而已!” 木一水道:“是不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心情,就写出什么样的诗?就像张公子你的人生很自由很得意,所以你写出来的诗也很自由。你教我的那首《琵琶行》有点悲伤,所以写这首诗的诗人生活也有些不尽如意。” 张真甫道:“大致是这样吧,不过也不能说定。很多诗都是偶然之间做出的,一时的兴致意趣也不能完全代表这个人的性格性情,不过也免不了受影响,所以说都说不定。” 木一水点点头。这时手上的衣服也缝好了,木一水让张真甫穿上,张真甫见袖子上的口子已被密密缝住,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穿在身上,针线凹进去的部分触碰到皮肤,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 木一水想到张真甫明天要走,一时心中又难过起来。昏暗的灯光加深了两人的不舍,内心似有千般柔情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木一水进去替他整理好包袱,一件一件清点少了什么东西没有,又嘱咐了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张真甫这时心里已是万分不舍,一点也不想离开,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自己过两天再走,但想到还有事要做,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只得最终忍住。 木一水的心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无法抹去的忧愁,透过昏暗的灯光,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迷蒙神色,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如眼前昏暗的灯光,低沉而朦胧。 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千言万语化作此时静坐无言欲说还休。 第二天尚还五更时分,由于昨天晚上下雨,外面天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在早上,一个晚上寒气的沉淀,黎明时分最是冷得肃杀,凉飕飕的寒风吹来让人感到深冬的寒怆。 木一水早早地起了床,出来见张真甫还没起,也不去叫他,独自一人出了屋,沿着屋外黑漆漆的檐廊走到厨房,生火开始做饭。 等饭菜做熟,外面尚还很暗,但天边已亮起一丝鱼肚白,木一水坐回黑暗的屋中等张真甫起来。 没多久张真甫穿好衣服往外面走来,依稀见到里面坐着一个人,一时吓了一跳。木一水走过来道:“张公子,你起来了。” 张真甫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好像坐着一个人,吓了我一大跳!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木一水道:“我去送你。” 张真甫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木一水道:“有一会儿了,我饭菜都已经弄好了,你吃了等天再亮一点再走吧!” 张真甫道:“你干嘛起这么早,现在早上冷得很,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早饭等我到时随便找个地方吃就是了。” 木一水道:“我醒了就睡不着了,张公子你快去吃吧,呆会儿就冷了!” 两人往厨房走去,木一水替他倒了烧好的水洗漱,盛好饭菜,将灶里的火烧大。张真甫让她一块吃,木一水说太早了吃不下,让张真甫自己吃。 吃完饭外面的天也亮了很多,白光逐渐驱散黑暗,变得白麻麻的一片,模模糊糊可以看清前面的景象。 木一水准备了一些干粮放在他包袱里面,嘱咐他赶路的时候吃。 外面仍冷得透骨,木一水紧了紧张真甫披在外面的披风,心中难分难舍,道:“张公子,现在时间还早,我送你一程吧!” 张真甫道:“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现在时间还早,你回去还可以再睡几下。” 木一水道:“这时候还睡得着?反正没事,我去送你。” 张真甫不再拒绝,木一水走到后院去牵马,两人上了马往外面走去。 外面天也越来越快亮了起来,路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因为晚上下雨,所以路并不是很好走,好在两人骑马也没有什么感觉。张真甫让木一水回去,木一水只说再多走几下,一直到人际渐稀的小道,木一水这才在张真甫的劝止下停住,嘱咐了他路上一定要小心,在依依不舍中目送他远去。 |
第三十五章 小雪一过,天气变得寒怆起来,夜里寒气累积,到日里已经很少有人出去了。 家家户户忙着腌菜腌肉,开始为新年做准备。是以天气虽日冷,但比起之前的萧条沉寂,此时又多出一些喧嚣来。 期间马秀莲她们回来过一次,木一水说了张真甫来过的话,他们尚且还有些不信,从易大川口中得知这才证实。 木一水自张真甫走后每日练习写字,大半个月的时间便已写完《琵琶行》,已经能够不看书单独认全里面的字。 小桃子知道木一水认识了字,很是羡慕。木一水告诉她认字其实一点也不难,自己只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认识了很多字。小桃子听后也想学,木一水便教了她王维的《山居秋暝》。只不过小桃子学诗并没有她这么快,反应也慢很多,加上木一水本人也不是很会教,导致这短短的一首诗小桃子一天的时间还背不下来。 这一来木一水没了耐心,小桃子也怕木一水说她笨,自己也不想学了,学字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马秀莲他们只在家里住上几天便又走了,木一水心中犹豫,听他们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很想和他们一起出去走走;但又想在家等张真甫回来,说是要留在家里继续看家,没有和他们一块去。 这段时间一个人呆惯了,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感到孤独害怕,但看到他们走还是有些不舍,尤其是看到昨天还喧嚣的屋子一下又变得空落落,心里顿感一阵失落。 张真甫到了广州,张玉淑本想留他和陆成廷过了年再走,但又担心父母在家思念,所以只让他和陆成廷多住一段时间,到时派车送他们回去。 张真甫初来此地,正想到处参观一下,体验一番此处风土民情,乐得多呆几天,每日里和陆成廷到处游玩。 广州这个时间天气也不是很冷,两人每日里大街小巷到处游荡,城中街道众多,而且比其他地方又多韵味,有些街道专门卖风物特产,两边尽是一些商铺,风气较其他地方也开放很多。两人开始时很是新奇,到处游览,后来久了也渐觉无味。便开始每日里骑马去郊外玩,将附近的村村落落都寻访了个遍,此处村落较内地有很大不同,两人看着新鲜,没过多久便将此地大小周边游了个遍。 不觉间时间已过去一月,这日正是冬至,此处有冬至过小年的习俗,家家户户忙着准备饭菜,祭祀祖先。 陆成烨一大早已随了本地知府去祭祀场举行祭祀,张玉淑在家忙着过小年所需。初次来到此地,张玉淑想将这次小年过得隆重热闹一些。 张真甫向来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不由得内心欣喜。一大早起来吃过张玉淑特意准备的糯米丸,被陆成烨叫上同陆成廷两人一块去参加了本地的祭祀。 新官上任,不用说这场祭祀是既隆重而又烦琐,张真甫到后来也觉得无味,又不能走,只有耐住性子跟在旁边。 祭祀结束后知府大人赵明瑞邀众人府上一聚,命人倒了茶,张真甫喝过,只觉茶水醇厚中带有一丝清香,隐约有幽兰的香味,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喝着有芝兰之味?” 赵明瑞笑道:“原来张公子也是个懂茶之人,此茶名叫凤凰单枞,乃是本地村民所送,就产自城西二十里外一处名为桥望村的村落,那有一座山名为狮子山,山高坡陡,专产此茶。” 张真甫道:“我喝此茶,醇厚之中带有清香,红茶绿茶之味兼有,而又不让人觉着冲突。清香之味虽淡,但其间细雅悠长之味却又无法被遮掩,越发显出其间的清幽来。” 赵明瑞道:“这正是此茶的妙处,张公子能够一口识出,赵某佩服!此茶品种甚多,因气候、土壤、阳光、湿度等各异,导致采摘后的成茶味道也各不相同,除这种芝兰香外,还有黄枝、桃仁、玉桂、通天等多种不同的香味,我这里还有一些,到时张公子带去。” 张真甫道:“那多谢了!” 赵明瑞笑道:“张公子乃懂茶之人,此茶到张公子手里可谓是遇到知己了。” 陆成烨同他问了一些本地的风土民情,张真甫在旁边听着有味。后来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本地经济、民情、历来官员上任情况,张真甫便觉得有些无聊,和陆成廷先告辞回去了。 因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事宜,是以街道上反倒显得冷清了。张真甫记着赵明瑞的话,想要亲自去桥望村走走,邀陆成廷同去,陆成廷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过不多久就可以吃饭了,那么急着去干什么?” 回到家中,刚过午时饭菜就已经弄好了,陆成烨邀了赵明瑞同来,又让人将本地大小官员及一些有名望之人一律请来,在客厅外面的阔地摆上七八桌,一时总督府外面车马不绝。 张真甫见这么多人,又尽是一些说着官话满脸迎笑之辈,心中并不是很喜欢。那些人知道他是太傅之子,而且从小天赋过人,是以都想要慕名见一见他,一个个满脸迎笑看着他,见他仪表堂堂温文尔雅的模样,忍不住啧啧称赞,张真甫一时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但也不好表现出来,还得强装笑脸谦虚几句。 草草吃完饭,张真甫邀了陆成廷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一到外面,这才感觉空气舒畅了一些。 |
这时候别人都在家中吃饭,是以外面很少有人走动。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圈,陆成廷道:“要不我们去山上走走吧!” 张真甫觉得这个主意好,两人便一起往山中走去。 早晨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着扫墓上香,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香火之气萦绕。 山中很多坟墓前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前面放着香蜡果品等物。热闹之气尚未散尽,香火的余热还飘荡空中。 两人一路登到山顶,坐在上面休息远眺。但见城内一片炊烟袅袅之景,房屋街道隐约可见,张真甫道:“坐在这里远眺城内之景,比在家中听着那些人奉承之词,看着他们一个个满脸堆笑的样子内心充实多了,我可真不想有一天也像姐夫那样,整天和这些人打交道。” 陆成廷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总有一天会适应的。” 想到这些张真甫内心说不出的烦闷,不想再说这些,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成廷道:“再过两天就得走了,不然到时路上一耽搁,怕是过年回不到家了。” 张真甫道:“那你明年还出来吗?” 陆成廷道:“出来?我爹铁定不会再让我出来了!看你父亲那个态度,只怕你这次回去也出不来了。” 张真甫道:“你不清楚我爹的为人,他也就是样子做得凶,只要我开口和他多求几句,他心马上就软了。” 陆成廷道:“其实虽说我不是很懂你们这些风雅之事,但有时我是真羡慕苏子云和光月两人,无人管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像我们。” 张真甫道:“是啊,我也羡慕他们两个。有时候我觉得人活一世,与其一生在官场上碌碌无为,到死后什么也不留,还不如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就算清贫,内心却是充实喜悦的。” 陆成廷笑道:“就像那个东汉时期的严子陵吗?每日里什么也不做,天天坐在江边垂钓,后世却得了个隐士的美名。范希文赞他:‘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一个渔夫而已,却受尽后人赞赏。” 张真甫道:“我并不稀罕什么后世的美名,人一旦死后,身后之事如何自己又怎么能够知晓。再说从古至今多少风云人物,死后还不是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何况你我。我只求生前能活得如意,不受约束,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过得清贫一点我也愿意!” 山中很安静,偶尔一声鸟鸣,空寂辽远。陆成廷觉得话题有些沉重,笑道:“哎,管他死后留名不留名,想那么多干嘛,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我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张真甫也不想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也不知道家里那些人喝酒会喝到什么时候,暂时还不想回去,只有转换话题,聊到了本地所见所闻,又聊到了朱明玉木一水,一直到天快黑这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家中天已黑了,张玉淑见他们两人回来,道:“你们可算回来了,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说一声,已经让人单独给你们热了饭菜,快过去吃吧!” 陆成廷笑道:“大嫂可真贴心,怎么知道我们回来要吃饭?” 张玉淑道:“我看你们饭桌上只吃一点,就知道你们回来肯定会饿!快去吃吧,待会儿又冷了。” 两人过去吃了饭,张玉淑命人打好了洗脸洗脚用的热水,两人吃完饭洗好脸泡好脚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张真甫因为心里还记着赵明瑞说的话,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便叫了陆成廷和自己一块出去。 和人打听了去桥望村的路怎么走,两人便出发往桥望村而去。 小半个时辰不到来到了桥望村,远远看去村庄就建在山下,村后连着两座山峰,不算很高,但比道州所见的那些山峰又要高出很多。 两人往前面走去,见路上有一些打柴去的樵夫,见到这两个陌生人,又都骑着马,穿着打扮像个公子哥,不由得很好奇打量起来。 张真甫问叫住一个人问道:“老伯,这里可是桥望村?” 那老伯点头道:“是啊!你们两个从城里来的吧?找人吗?” 张真甫道:“我们不找人,我们就是来这里玩。后面这座山是不是叫狮子山?” 老伯道:“是啊!正准备去山里打柴呢!你们两个外地人问这个干什么?” 张真甫道:“奥,我听说这里是不是产一种叫凤凰单枞的茶?我想采购一些。” 那老伯听他这样说,便有些好奇的眼光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两位公子是茶商?那你们可来晚了,凤凰单枞春天就已经是采摘完了,早就被收购完了,两位公子不内行啊!” 张真甫道:“不是,只是昨天从别人家里偶尔喝到,觉得味道很不错,所以想要买一点带回去。” 老伯道:“哦,原来是这样!只是你要买可以去城里茶铺买啊,我们这里茶叶都是卖给城里茶商的,现在都冬天了,谁家还剩?” 张真甫道:“不知老伯家有没有种这种茶叶?” 老伯道:“种是种有,但是也不剩下什么了,还要喝到来年开春的,没有给你卖的!” 张真甫道:“我不是想在你这里买茶叶,我是想买一些茶苗,拿回去自己种,不知老伯可卖不卖?” 老伯道:“你要买茶苗?你买茶苗干什么?公子你是哪里人啊?” 张真甫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 老伯道:“京城来的,难怪,大地方的人啊!只是你买了茶苗去那里也种不活,这茶树很挑地方的。” 张真甫道:“不妨,试一试。不知老伯可有卖的没有。” 老伯道:“有是有,你们要我现在就去山里给你们带一些下来,只是你们可能要多等等了!” 张真甫道:“我们和你一起上去,我正想看看这种茶树到底长什么样子。” 老伯道:“这山有点高,你们走得起?” 张真甫道:“老伯你不用管我们,带我们上去就是了。” 那老伯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道:“那你们跟着我吧!” 两人将马在山下拴好,跟着老伯一同往上走去,上到一半时张真甫已觉得有些累,但那老伯还是身轻足捷,一点休息的打算也没有。张真甫也不好让他停下来休息,只得一路快步跟上去。 那老伯回过头看他们几眼,问了他们要不要休息,张真甫看着也没有多远了,摇摇头。 一路往上走,来到一处地方时境界突然开阔起来,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绿油油的茶树,放眼整个山间,皆是一片绿色。张真甫不由得心情大好,见那些茶树长势甚好,叶片嫩绿清新,不由得心中喜欢,渐渐地也忘记疲惫了。 老伯带着他们往后面一片茶树地里走去,道:“这里就是我的茶地了,这季节茶叶还嫩,都长大了,也没有什么茶苗,要茶苗得春天过来。你若要,摘几株回去,回去用盆子装好,带上土,等来年春天自然发了很多嫩苗。” 张真甫扒开茶树看了看下面的土,见土层红润,拿起来放在鼻边尚还带有茶树的清香,道:“那好,还要烦老伯给我摘几株嫩一点好成活的。” 那老伯走到里面,从里面摘了几株出来,道:“这几株很好,你拿去吧!上来的时候也忘了带东西,装点这里的土下去好成活一些。” 张真甫道:“无妨,我刚才看了山下的土,和这里也差不了很多,只是这上面的土润一些而已,到时我多浇一点水就可以了。” 那老伯不再说什么,问张真甫他们还记不记得路,让他们两个自己下去,自己还要爬到后面山上去砍柴,不能和他们一块下去了。 张真甫让老伯自己去忙,不用管他们。问了那老伯多少钱,老伯说不要钱,张真甫拿出一些碎银给那老伯,那老伯说太多了也不好意思收,张真甫塞在那老伯手上,和陆成廷两人下去了。 来到山下,张真甫在一家农户买了一个盆子,借了农户家里锄头挖了一些泥土放在盆子里面,将茶树种好,倒了些水,拿了盆子和陆成廷两人回去了。 路上见草丛隐没处有一处泉水,张真甫下马过去看,陆成廷道:“渴了回去再喝,这泉水看上去脏得很!” 张真甫道:“这里又没有什么人,有什么可脏的。不过是井比较低,旁边的草遮住了井口而已,里面的水最是干净了。” 说着走过去用手捧了一口喝,并不觉得泉水如何冰冷,反而有种温温软软的感觉,道:“可惜我不是很会品水,若是光月师父在,这水什么水性,适不适合泡茶,适合泡什么样的茶他一下就能试出来。” 陆成廷笑道:“我看你和他们两个待久了,真的有点走火入魔了,大老远看到一口井还专门跑过去试一下。你干脆直接叫人来这里打水,回去泡一下不就知道了!” 张真甫道:“我是有此打算。想当年茶圣陆羽遍游各地,寻找好的泡茶之水,品评出天下十大名泉,这份爱茶之心,实乃常人所不能及。” 陆成廷道:“我看你真有点走火入魔了,伯父坚持要你回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两人往回走去,进了城张真甫先去茶店买了茶,将凤凰单枞不同品种,不同香味的茶叶都要了一些,分开装好回去了。 |
在广州住上一段时间,陆成廷张真甫怕再不回去就回去不成了,遂和陆成烨张玉淑告辞要回去。张玉淑初到此地,一切都还不熟悉,有两个亲人在这里有安慰很多,是以听说两人要走,心里说不出的失落难过。 虽然舍不得他们两个走,但有父母在家焦急盼望,只得答应。命人备好一应所需之物,又带了些广州风物特产、珍奇玩物,嘱咐两人一路小心,不可贪玩耽误行程。两人答应着,张玉淑让两人早点休息,万分不舍出去了。 第二天告别众人离开,张玉淑一直忍着没有哭出来,又嘱咐了他们一遍昨晚的话,让他们到家了就寄封信过来报平安。两人上了车同她挥手作别,张玉淑目送着两人离开,直到车马消失在转弯处,一直忍住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陆成烨将两人送出城外五六里的大道,两人让他回去,陆成烨停下马嘱咐两人早早回去,路上不要耽误。两人让他放心。又嘱咐了陆成廷回去好好听父亲的话,不可和父亲顶嘴。陆成廷一一点头答应。 车马重新启动,两人探出车外同他挥手作别,陆成烨一直目送两人消失在远处,不见了身影,这才调转马头回去。 车马一路前行,这日进入道州地界,天空突然洋洋洒洒飘起雪来。这是今年入冬以来南方下的第一场雪,两人看着新奇,雪花越下越大,透过车窗往外看,只见漫天都是飞舞的雪花。 两人一路赶来的疲惫无聊被这场雪驱散开去,心里说不出来的喜悦。让马车夫停了下来,下马仔细欣赏这一番雪景。 此时天色已将近黄昏,离道州城不过五里左右的路程。张真甫说要去找木一水,让马车夫并同来的一名侍从先去城里的“寄云客栈”休息,自己则和陆成廷骑了马往沼泥潭而去。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抬头看去,漫天漫世界都是飞舞的白色,在空中悠悠荡荡,随风飘转,天空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幽静广阔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张真甫想到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时还是一片春风和煦,杨柳依依的景象,如今再回到这里,已是雪花漫天飞舞。 来到沼泥潭的时候天已经布上了一层薄黑,但天上的雪花却越发的盛,地上已经盖上了薄薄的一层,远处房屋树木也都稀稀落落笼上了一层白罩,是以天虽有了一层薄黑,却被雪的光亮反射朦胧中又带着一丝明亮,如黑夜来临前的回光返照。 木一水正忙着在厨房里做饭,烧着火透过窗户看外面越来越盛的雪花。起身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搬柴,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往后回头一看,越来越暗的天空下,两匹马正缓缓地往这边走过来。 木一水认出了马上之人,手上的动作一滞。 距他上次离开已经一月多,这一月多的时间,木一水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他回来,就连吃饭睡觉无时无刻都盼望着,吃饭的时候时不时要往外面看上一眼,睡觉的时候仔细听,说不定外面就会突然传来敲门声。一点风吹草动小动静,都能让她突然一下打起精神。这样一惊一乍草木皆兵,其实等待的也就是此时此刻,某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两匹马越来越近,张真甫看到她,远远地对她投来微笑。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翩翩少年,夹着风与雪的寒冷缓缓归来。 时间一瞬间被定格。木一水觉得,他的笑容,夹杂着雪花的清冷,深情仿若千年。 木一水觉得自己有很多想要说的,可当两人走近,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道:“你们回来了?” 张真甫点头道:“嗯,回来了!” 陆成廷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气,道:“好香,木姑娘你在做饭吗?” 木一水道:“嗯,对了,你们吃饭了吗?” 陆成廷道:“从早上赶路一直到现在,还没吃呢!” 木一水道:“不知道你们要来,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先去里面烤火,我再去洗一点菜。” 两人往里面走去。木一水拿了些菜出去洗,再进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透过厨房里面透出来的光亮,可以看见此时的雪比刚才又大了很多。 木一水将盆子在旁边放下,伸手在火边烤快被冻僵的手,问道:“张公子,这次怎么去那么久?” 张真甫道:“大姐留我们多住几天,所以现在才回来。” 木一水道:“哦,那你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张真甫道:“这个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就走吧!” 木一水道:“几天就走!为什么那么快?” 陆成廷道:“不快了!这一耽误,路上还要赶。这时节北方早下雪了,路又不好走,多耽误一天的功夫到时要多费多少劲儿!” 木一水刚激起的兴奋又笼上更深层的失落。手烤热了便去旁边切菜,将菜倒在锅里大锅炒,三人围着火吃过饭。 吃完饭洗完碗,木一水替两人热了一壶水洗脸洗脚,问道:“陆公子,你今天晚上也在这里睡吗?” 陆成廷道:“怎么?不欢迎吗?” 木一水道:“不是,我怕你住不惯。” 陆成廷笑道:“真甫都住得惯,我有什么住不惯的?” 木一水道:“那就好!” 张真甫从包里取出一个绣了梅花图案的白色腰带,道:“你看这条腰带喜欢不喜欢?配你衣服的颜色正好!” 木一水的衣服都是偏绿色的,见那条腰带花纹精秀,下面还编着很长一截穗子,道:“是送给我的吗?” 张真甫道:“对啊!我在广州买的,当时我可是一眼过去就看中了这条腰带,你系在身上我看看!” 木一水起身将身上那条细带解开,将张真甫送自己的腰带系上。腰带约有两根手指粗,一下就将她的细腰显露出来了。旁边的穗子被编成了辫子,一直垂到膝盖,张真甫道:“好看!这样一系似乎一下把你身材都显得高挑起来,配着衣服也好看,感觉都不一样了!” 木一水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张真甫道:“说不来,就是很不一样。” 木一水也很是喜欢这条腰带,不住地在那里摸。解下来将之前那条重新带好,将这条小心折好拿在手上。 张真甫道:“戴着多好看,干什么要解下来?” 木一水道:“一会儿就脏了。” 张真甫道:“脏了就洗呗,怕脏难道不戴了?” 木一水道:“我明天再戴。” 陆成廷道:“我这里也有一个东西,送给木姑娘了。” 木一水道:“给我?” 陆成廷点头“嗯”了声,从包袱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看时,见里面装了一对玉坠耳坠。 木一水道:“好漂亮的耳坠,陆公子,你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陆成廷道:“本来是买来回家送给我妹妹的,刚才看你系那条腰带,想着你带上这副耳坠肯定漂亮,就送给你了。” 木一水道:“既然是送给你妹妹的,那我不能要。” 陆成廷道:“没什么的,到时我再重新给他买一副就是了,木姑娘,我很想看你戴这副耳坠是什么样子,你戴着试试!” 木一水从他手上接过耳坠戴好,陆成廷道:“好看,清丽脱俗,比那些大家小姐戴着好看多了,木姑娘,我看这耳坠很适合你,你就拿着吧!” 张真甫道:“是啊,这样一看整个人都有些不同了,别人戴玉耳坠就像是在玉上镶了一层金,你戴着就像是在玉周边裹了一层水,玉的灵气都被你戴出来了!” 木一水将嘴一翘道:“你这是在说我没有这个命,不配戴这种贵重之物是吗?” 张真甫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在夸你!” 木一水道:“还夸我,别人戴就是金,我戴就是水,这不是说我穷人家的命,不配戴这种贵重东西吗?” 张真甫道:“这就是贬低吗?谁说水不如金了?在我眼里水可比金重要多了,这天地间什么东西离得开水?没了金还可以活下去,没了水就得被渴死。水到处都有,看似普通,但若没有了水,到处看上去干枯枯的一片,那天地就失去了生机。河里若没有水那河就没有了活力,山中若没有水那山就没有了灵气,草木若没有……” 木一水笑道:“好了,你都扯到那里去了,我就暂且当你是夸我好了!” 木一水取下耳坠在盒中放好,道:“那陆公子我可要多谢你了,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张真甫道:“谢他都不知道谢我,嫌我送的礼物不够好是吧?” 木一水笑道:“谁让你刚才说那么多,我只当你送的东西是给我道歉用的!” 张真甫道:“我夸你还要道歉?那我以后可不敢夸你了!” 木一水将脸往旁边一偏,但:“不夸就不夸,反正你也夸不出什么来。” 三人说着话,不觉间夜已越来越深。火光映着窗户,外面大雪鹅毛般“簌簌”下个不停,漫天飞舞。 张真甫陆成廷赶了一天的路,这时也有些累了,洗过脸泡过脚便各自回去睡了。 |
第二天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漫天漫世界一片洁白,树上瓦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能见其他颜色。 张真甫想要走出院子看看外面的雪景,脚一踏进院子见雪已经快没到脚踝。 一脚一个雪印往外面走去,在院子中间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脚印。走到外面一看,视线顿时开阔起来,那些修在土坡下面低矮的房屋此时已被一片白雪覆盖不能看见,远远看去就目力所及除了一片白色在不能看到其他。 四周安静一片,厚厚的积雪上面并不曾有一个人或者动物走过的痕迹,放眼望去,广阔无垠的宇宙之间仿佛就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身而立,深寂辽远空旷。 木一水做好早饭走出来,顺着脚印往外面望去,道:“张公子,外面冷死了,快进来烤火。早饭做好了,吃完饭再出去!” 张真甫走了回来,一双手早已被冻僵,放在嘴边哈着热气。木一水进去将火烧大,彤彤大火马上驱赶了他身上的寒冷,烤得脸一片火辣辣的热气。 木一水道:“张公子陆公子你们看着吧,这雪还得下,等明天的时候雪比这个还深!到时出都不能出去了!” 陆成廷道:“这里的雪不算什么,北方雪那才叫大,脚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木一水道:“你们北方的雪虽然大,但要出去欣赏雪景也不方便。我们南方雪下得正好,到时我带你们出去看,外面那些山那些树上面都积的是雪,尤其是远处的山,白茫茫的一片,那才叫好看!” 张真甫道:“正好,我们吃完饭就出去,今儿算我们幸运,我正想好好欣赏一下这南方雪景的妙处。” 三人吃过饭,一个个都兴致勃勃,要出去欣赏雪景。 张真甫陆成廷两人穿着厚底快靴,木一水也换了一双厚底的鞋子,带了门往外面走去。 由于是在郊外,又是这样大的雪,所以很少有人出来。三人一路过来一个人也没有遇见,脚踩在雪上面的“吱吱”声清晰可闻,既觉得安静,又觉得辽远。 三人一路往潇水河走去,远远地只见一片白色被一条黑带分开,“黑带”在白色中缓缓浮动,只是那动作慢得可怜,像一个垂暮老人瑟瑟发抖,萧索冷清寂寞凄凉。 远眺对面的山峰,像罩着一个白色的水晶罩子,已经看不清楚轮廓。 张真甫道:“南方的雪景,果然自有一番妙处,就如这潇水,雪都下这么厚了还在流,要是北方早就被冻住了,哪里看得到这种大雪之中流动的水。北宋画家郭熙说水春绿夏碧秋青冬黑,看那水不黑沉沉的吗?我今儿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木一水道:“有一年我和马姑姑他们去了四川成都府,那年那里也下了好大的雪,比这个还大。成都府那个地方山又高又多,水也多,一下雪,走到郊外去一看,那个景象才叫壮观美丽!” 张真甫道:“你是哪一年去的那里?” 木一水道:“记不清了,大概有五六年了吧!” 张真甫笑道:“那可巧了,五六年前我也在成都,我大哥在成都府做官,我在那里待过一年多的时间。刚好那年也下了一场大雪,将整个成都府都罩住了,我大哥还专门带了我和我侄儿侄女们外出欣赏雪景,当时的场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木一水道:“那应该就是那年了!张公子,那可真巧,没想到我们五六年前就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呆过了,只可惜那时我们没有见过。” 张真甫道:“五六年前你才十岁,就跟个小孩似的,就是我在街上见过你现在也认不出。何况幸而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否则我可能就没有机会认识现在的你了!” 陆成廷道:“所以说缘分一词,并不是说错过了就没有缘分,有时候只是缘分还没到。等缘分到了,自然而然就能见面了!这缘分也讲求一个过程,一个时间。” 木一水道:“也是,如果我在五六年前就认识了张公子,也不知道我们五六年后的今天会不会在遇到?就是遇到了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处得好?可能一切都不同了。” 张真甫笑道:“人生没有如果,有时候想想好像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年纪该遇见谁,都是缘分中早已注定好了的,我们只需顺着它安排的轨迹走一遍就行了。” 陆成廷道:“你这话说得似乎有些消极了,如果人生早有安排,那当下所追求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张真甫笑道:“是没有意义,所以佛家告诉我们,要珍惜当下,而不是去追求那些所谓的俗名俗利。”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又扯远了,好好的欣赏雪景,你怎么说到佛家去了?” 张真甫道:“是扯远了。与其纠结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好好珍惜当下,好好欣赏此时的美景,收获当下的喜悦足矣!” 三人沿着潇水河一路往上走,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足印,伴着远去的河水,好像是定格在此处的印记。也许有一天会随着气温的上升而慢慢消失,但曾经深深留下过的东西,却无法在内心深处被磨灭。 |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张真甫进城去了知州府,和朱知州一番寒暄过后便去看了朱明玉。 连日的冰寒天气,朱明玉的身体一直好不彻底,稍吹一点风便又咳嗽起来,只得每日呆坐在屋里,看着窗外出神。 看见张真甫来,朱明玉精神也好了很多,道:“张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真甫道:“都住了一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就回去不成了。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朱明玉道:“一直也好不彻底,不能受寒。记得你之前还说下雪了就去城外看雪,如今这场雪可够厚,可是我这身体,只怕是去不成了。” “没事,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暂且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你这一去还回来?” “当然回来,青田村那边的一切都差不多安置好了,只等我过去,一开春我就回来。” 朱明玉苦笑一声,“张公子,你可真是幸运,人生过得如此顺心,不像我,终日只能独坐闺阁。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倒是想像你这般到处都看一看,走一走,可呆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每天除了看书发呆,真不知还有什么事好做。” 张真甫道:“各有各的好,至少像明玉小姐这般学问才气,我们这些人是无论如何比不上的。” 朱明玉道:“什么学问才气,我倒羡慕像你这般,过得尽意才好。”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话题,张真甫问她最近都看了什么书,朱明玉说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并没有什么心思看书,不过是无聊之际随手翻了些杂书看。又问了张真甫这段时间在广州的情况,张真甫将自己写一月以来在广州所见所闻,风土人情一一说了,朱明玉面露羡慕之色。 这时时间也不早了,张真甫让朱明玉好好休息,朱明玉道:“你去哪里?” 张真甫道:“在城外有个朋友,暂时住在她那里,等雪停了就走。” 翠屏在一旁听着脸上漏出鄙夷之色,道:“什么朋友?张公子你也太……” 朱明玉瞪了她一眼,对张真甫道:“时间也不早了,吃过晚饭再走不迟。” 张真甫摇头道:“不用了,太麻烦了。那我先走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朱明玉送他出去。翠屏看着他出去,脸上神色越发气愤,道:“小姐,没想到这张公子竟是这样一个人,也太不知检点了,怎么和那些江湖卖艺的女子不清不楚,还住在一起了!” 朱明玉恨恨看了她一眼,道:“你休要多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想一个人坐坐,你出去吧!” 翠屏满脸委屈,道:“可是,小姐……” 朱明玉抬头道:“先出去!” 翠屏不敢再说,只得退下。 其实对于木一水和张真甫的传闻她早有耳闻,只是之前一直以为不过是市井传闻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翠屏在自己旁边说的多了,她也渐渐察觉出张真甫对于她的好感和喜欢不同,仅仅只是对这个人单纯的敬佩,并不夹杂其他多余的感情,遂也明白了一些。 只是她性格要强,不肯因此露出难过之色,更不会主动和张真甫说起这位女子,见到他依然和平日一样,遂翠屏有时候也不能明白她的心思。 她虽面上毫无声色,但内心却不可能不起波澜。她之前在临风亭见过木一水一面,只是当时也不是很在意,因此具体是何模样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什么人品更无从知晓,能被张真甫喜欢,总之会有与众不同之处吧! 每每想及此,她内心说不出来的失落空荡,本就没有生机的人生仿佛更加没有了盼头。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给一个卖艺的江湖女子,可能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同吧!张真甫不同于一般的大家子弟,他内心深处有着很多读书人所缺失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她也说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那是自己所向往而不可得的东西。所以她喜欢和张真甫说话,好像整个世界也从原来的闷逼变为广阔,一种说不出的自由轻松激发她内心潜在的向往追求,超出书本所能领悟到的境界,让她感受到了书本之外的广阔天地。 她能猜透一个读书人的心思,也能猜透一个市井凡夫人的心思,可是她却无法猜透他的心思——他总能做一些让人觉得很出格,可在他眼里却很正常的事。仿佛是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外表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这样的人,如果真正懂了,会喜欢一个江湖女子应该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声长叹,难过失落的同时又夹杂着沉重的挫败。 其实若是张真甫先认识木一水在先,她也不会感到如此失落挫败。想到自己之前和张真甫每日里谈诗论道的场景,曾一度以为他也对自己有好感,却没想到会被一个后来才出现的江湖女子抢了先。 要说很难过也并没有,失落的情绪更多,而这种失落又更多的是因为尊严受挫。她也因此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对张真甫有好感,还是单纯的只喜欢他这个人,他的性格。或许都有一点吧,至少她不会像其他女子一般,太过沉迷于男子的感情。 外面的天也越发沉了下来,雪又开始大片大片落下。朱明玉呆呆地看着窗外,雪花夹着凛冽的寒风,从高高的天空落下,逐渐消失在越来越沉的天色中,朱明玉的思想随之进入一种幽深的境界。 |
因为下雪,加上外面天气冷得厉害,所以张真甫等人吃过饭也没有再出去了,就围着火坑烤火说话。 易大川这时也没有去城里摆摊了,但他不爱和他们年轻人说话,所以等外面天一黑,他身子也烤暖和了,就自己回去睡觉了。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簌簌有声,原本就安静的夜空仿佛也变得更加安静。 木一水用水桶从外面提了水走进来,一股寒气并风雪之声随之涌了进来,随之又被关在门外。 木一水在壶中添满水在火上架好,在张真甫旁边坐下,刚才还热烘烘的火焰好像突然一下凉了下来,张真甫感到木一水从外面带来的凉气,道:“外面这么冷么?” 木一水道:“冷死了,都不敢出去了,手都不能动了。这雪下得比昨天还大,看来又得下一个晚上,明天起来还不定有多深呢!” 张真甫道:“那你挨近火多烤烤,这雪下这么大,黄河一带只怕早已结了冰,不知我们还回不回去得成。” 陆成廷道:“我看这天气大多去不成,别困在路上了!若真回去不成就只有去我大哥那了。” 张真甫道:“我明天去青田村看看,不知胡二弄得怎么样了。若真去不成,你也不用去姐夫那里,等青田村的房子弄好你和我一块搬过去,咱们就在这里过年好了!” 陆成廷道:“若真去不成,只怕我大哥会派人来接我们过去,哪会让我们两个人在外!” 张真甫不做声,这时外面的雪已下得有棉花大小,天在白雪的映衬下也似乎比方才亮了许多。窗户反射着白光,雪花安静地下着。好在三人坐在火前也不觉得冷,又不想早早睡去,一直聊到五更时分这才去睡。 第二天起来,外面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昨天还能看到的一些山包土丘这时也早已不能看见,远远地只见一片白色高矮起伏,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张真甫早起在院子里试了试雪,见雪足足没到脚踝上面两三寸,一时也不敢走远。 回来见木一水拿了个盆要出去,问道:“你去干什么?” 木一水道:“家里什么菜都没了,前面那老人家里种有白菜,我去摘两棵回来。” 张真甫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往雪地里走去,木一水道:“张公子,你可要慢一点,待会儿雪都钻进鞋子里面去了,冷得厉害。” 张真甫道:“我的鞋子高没事,你的鞋子怕要湿。我走在前面,你踩着我的脚印过来。” 两人踏着雪一步步小心往前走,好在雪松路也不滑。下了一个土丘来到老人家门前,木一水说了来意,那老人让两人只管去摘。两人来到地里,见白菜已经全被白雪覆盖住,用手刨掉上面的雪摘了两棵回去了。 顺着方才的脚印回去,远远地只见两人一路踏过的足迹,算是为这僻静的荒郊增添一点人气。 吃过饭木一水用竹扫帚在院子里扫开一条道,张真甫要去青田村看看,顺便去看看苏子云光月两人,问木一水去不去。木一水因为和苏子云光月不熟,所以也不想去,张真甫便和陆成廷两人骑了马往青田村去。 雪积得很厚,外面的路很不好走,所以一路走过去不见一个行人踪迹。白色覆盖了其他颜色,天空也越显空旷,整个天空之下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骑着马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一深一浅往前走去。 来到青田村,张真甫先去看了房子,见里里外外一切都已经弄得差不多,就只剩下一些善后工作以及置办家具。房子里面被重新漆刷过一遍,之前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被搬走,立马变得宽敞亮丽焕然一新,只是油漆味还很重,想来过不了多久便可以住过来了。 看过房子两人便去找苏子云,苏子云住的地方在一片树林里面,这时节林子里面的叶子差不多已经全部落光,光秃秃的树枝上面全部都是积雪。 两人将马拴在林子外面,步行往里面走去。树林里面的积雪并不如外面那般厚,树叶积得深,所以踩在上面也不如外面那般硬实。 穿过树林,顺着一条弯曲小道,便是苏子云居住的茅棚。茅棚之后又是一片树林,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茅棚便像是建在一片雪海之中一般。 |
来到栅栏外站住,张真甫往里面叫了两声,小童走出来开了门,张真甫问道:“苏居士在里面吗?” 小童道:“在后面林子里面呢!” 张真甫道:“在那里干什么,我去看看。” 小童将他拦住,道:“公子正在作画,说了不许别人打扰,两位公子还是后面再来吧!” 张真甫知道苏子云的性格,作画或是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所以也不好一味求,只得先回去。 两人又往临渊寺去找光月,因为是上山,路非常的湿滑难行,两人不得不很小心很小心地往上面走,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若不是因为已经上了一半的路,两人可能都要放弃了。 将近山上,远远地只见一人盘膝独坐深渊旁。临渊寺旁的深渊在雪天里越发寒冷幽深,下面仍是寒烟不断。 张真甫心中好奇,再往上走,这才慢慢看清那人正是光月。走近笑道:“光月兄好兴致,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坐在外面。” 光月一心注视着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听见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幽静深邃,道:“张公子陆公子,你们不是走了吗?” 张真甫道:“出了点小状况,所以又回来了。” “哦,你们没去找子云吗?” “小童说他正潜心作画,我们不好打扰。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没什么,最近无事可做,临渊寺后面的梅花也开了,正打算构思一幅梅花图。” 陆成廷奇道:“画梅花,这里并无梅花,你画梅花不应该是看梅花吗?” 光月道:“这里虽无梅花,但却可以闻到梅香。” 两人奇怪,细细一闻,果然可以闻到淡淡的梅花香气从远处飘来,和着白雪的清冷,隐隐约约却又引人入胜,尝不饱品不足让人意犹未尽。 张真甫笑道:“光月师父出发点果然不同于常人,无怪乎作出来的画境界非常人所能及。到时等光月师父的画作出来,一定要先借我赏玩一番。” 光月道:“能得张公子品评,求之不得。这雪甚大,一路上来只怕路不好走,两位没事吧!” 张真甫道:“没事,只是打扰光月师父构思了。” 光月道:“无妨,两位辛苦前来,还请净室小饮一杯淡茶。” 三人往净室而去,光月从外面拿来一盆碳火放在两人身前,出去泡了一壶茶进来给两人倒上。张真甫想起自己之前在广州带来的凤凰单枞茶叶以及茶苗,道:“之前去了一趟广州,那里有一种茶味道非常不错,所以就带了些茶叶和茶苗过来,本想着送一些给光月师父的,可一时忘了。” 光月道:“什么茶?” 张真甫道:“凤凰单枞,不知光月师父听过没有?” 光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道:“不单听过,而且喝过。当年我曾遍游各地,在潮汕一家农户家中喝过此茶,此茶香味清而深,厚而韵,口感独特,我喝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恋恋不忘,只是我们这里并不卖这种茶,是以后来一直想喝而不可得,不想张公子带来,再好不过。只是此茶极其择地,必要在那山高土润雾密之地才能种好,种在此处只怕难以存活。” 张真甫道:“无妨,权当试种,种不活就算了。光月师父既然喜欢喝,那我下次过来就给你带来。” 光月道:“那多谢了!” 张真甫想起光月说的梅花,道:“方才我进得寺中,闻到梅花香味甚浓,倒想去欣赏一番。” 光月道:“就种在后院,两位公子想看请随我来。” 三人往后院走去,出了后门,梅花香味便一股脑地扑了过来,方才只细细闻到一点,这时变得一览无余。张真甫顿感五内俱清,一时说不出的舒畅快意。 后院很小,梅树种的也不多,总共只有几棵。红梅尚未开放,含苞沐浴在雪中,只有腊梅开得浓烈,张真甫道:“今年腊梅开得早,腊月还未到,梅花已经开得这般甚,想是今年天气变冷之故。” 腊梅上面积了很厚的雪,用手去碰温温凉凉,香味仿佛是通过手掌传入五脏六腑一般,整个人瞬间都变得清醒精神起来。张真甫缩回手放在鼻边闻了闻,手指上都是腊梅清而浓的香味,一时整个人变得清爽无比。 三人在梅树下细细观赏流连了一番,腊梅的烈香和雪的清香萦绕整个后院,待要回去之时已是“花香满衣襟”。 回到家中,木一水已经将饭菜弄好,正等他们回来。 三人吃过饭,外面积雪仍未消,走路也不方便,只有围着火坑烤火说话。 木一水将张真甫之前送她的那本诗集拿了出来看,里面她能认全的诗都已经背了下来,虽然有些诗歌她也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不会欣赏,但只觉一首诗背下来就有说不出来的美。每背完一首诗心中就说不出来的喜悦。 她将里面自己认不全的诗翻出来问张真甫,张真甫笑道:“你那首《琵琶行》背熟了?” 木一水道:“早背得烂熟了,你随便给我出里面一句,看我能不能立马接上来。” 张真甫随便抽了中间几句让她接,木一水还没等他说完便接了下一句,张真甫道:“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木一水很是得意,道:“这有什么的,这里面好多诗我都会背了,只是有些字还不认识,不然我早就把这本书都背完了!” 陆成廷道:“你在教木姑娘识字么?” 张真甫道:“也没怎么教,就教她背了两首诗,她这也算是自学了。” 陆成廷道:“看来木姑娘也是有天赋之人,这首《琵琶行》我都背不到这么熟。” 木一水更是得意。张真甫问她哪些字不认识,木一水将里面自己不认识的字一一翻开来问,一边努力记住,完了又在那里默默背诵,陆成廷笑道:“若真要论努力程度,只怕我们这些人都不及木姑娘了!” 晚上的时候没有再下雪,但一夜北风“呼呼”刮个不停,天气冷得厉害。第二天醒来外面积雪没有一点消融迹象,反而是被扫过的地方已经结了冰,走在上面湿滑难行。 吃过早饭,木一水说家里积的粮食已经吃完了,要去城里买些来囤着,三人便一路往城里去。 想到之后一段时间天气肯定都不会好,所以木一水买东西的时候特意多买了一些。三人在城里转了一圈,这时节出来的人很少,有些店铺还关着门,三人一路走去,看见什么东西都买一些囤着,到后来手上的东西早已拿不到。又要买米买菜,根本拿不回去,只得雇辆小推车送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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