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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9页]

作者:叶行123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1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三人在苏子云家用过晚餐,天黑得也快,吃完饭再往外面一看,天已经笼上了一层黑罩。这时雪也已经停了,在黑夜反射着白光,本已朦胧的天在雪的映衬下泛着一层白腥,像天将亮未亮时东边天空翻出的一丝鱼肚白,安静地等待黑夜一丝丝的渗透。

    苏子云道:“如此黄昏时候,不如我们去潇水河边散散步。”

    光月道:“只怕还没走到,天已经完全黑了。”

    苏子云道:“黑了有什么关系,再说下雪天的潇水河夜景我还没看过,正好去看一看。”

    张真甫很赞成,三人便出了门往潇水河而去。

    来到潇水河边,薄暮已经完全被黑夜取代,好在有白雪的反衬,天并不是很黑,还能看见潇水河像个垂暮老人缓缓流动的身影以及远处大山的大致轮廓。

    三人沿着潇水河走,这时只见远处河面上有一个小红点缓缓移了过来,待走近三人才看清原来是一条渔船,苏子云道:“这么大雪天的,怎么还有人出来打渔,可真是件怪事。”

    张真甫道:“大雪天打渔倒也有趣,不如我们把他叫过来问问。”

    张真甫对着那条渔船大声叫唤了几声,船上之人听到,将船缓缓划了过来。张真甫见那船的船头立着一盏灯,灯后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待他走近问道:“老伯,你这船是来打渔的吗?”

    那老伯笑了笑,道:“正是!”

    张真甫奇道:“这天这么冷,能打到渔吗?”

    那老伯笑道:“心静自然能打到。”

    张真甫对这老伯看去,见这老伯虽然长相平凡,但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知道不是寻常渔夫,道:“我看老伯也是兴致极高之人,我们三人有意想要欣赏一番雪后的潇水河景,不知老伯可否载我们一程。”

    那老伯笑道:“难得有和我一样无聊之人,今日相逢,也属幸会,三位若不嫌弃,可上来小酌一杯。”

    苏子云道:“舟上有酒?”

    那老伯道:“酒是有,不过剩得不多了,怕是不能尽兴。”

    张真甫道:“家中有罗浮春酒,一直放在那里没有喝,此番喝来正合适!”

    那老伯道:“当年苏东坡自酿米酒,取名‘罗浮春’: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醉罢,醉卧松石下。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传说这酒滋味芬芳醇厚,令人陶醉,最宜清幽人静之时饮用,可惜我也只是听过,从未得以品尝,此番可要有口福了。”

    张真甫道:“既然老伯喜欢,我这就回去取来,只是回去有一段路程,此时天色已晚,怕老伯要多等上一段时间。”

    那老伯道:“无妨无妨,我最爱喝酒,但凡有好酒,让我等上多久都行。”

    张真甫道:“既是这样,三位在此等候,待我取酒回来。”

    光月道:“路滑小心,我与你同去。”

    张真甫道:“不用,你们在此等候,我一个人去足够。”

    下了一天的雪,此时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脚踩在上面吱吱作响。也不知是因为在黑夜中待久了的原因,还是因为白雪的反衬,此时的天比方才看上去似乎亮了很多,甚至能够看见远处一片平旷的雪地。张真甫觉得心情大好,走在雪地之中并不觉得冷,反而说不出的轻快喜悦。

    来到家中取了酒,张真甫往回走去。因为流连于这番夜中雪景,所以走得并不是很快。

    临近潇水河边,远远地只见黑夜中的潇水河说不出的静谧。两岸树枝被白雪压得低低的,除了中间黑沉沉的河水,远处近处皆被白雪包围。

    张真甫看到那盏灯,顺着灯走了过去,苏子云光月等人已在里面坐好。张真甫上船掀开竹帘往里走去,见三人正围着一个小火炉说话,火炉上架着一口小锅,有淡淡的酒香并鱼香传来,张真甫道:“好香,还有鱼?”

    那老伯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这鱼也快熟了,配上你的酒正好!”

    张真甫走过去坐下,将酒开了给每个人碗里倒满,道:“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那老伯将酒放在鼻边闻了闻,道:“果然芳香,今儿我终于也得尝尝这罗浮春了。”喝了一小口,道:“好酒,香而醇,不愧是东坡最爱!”

    苏子云拿起来喝了一口,道:“比往日所喝似乎又清香了很多。”用筷子夹了一口锅里的鱼来吃,又喝了一口酒,道:“这鱼配上这个酒,自是另外一种味道,大家快尝尝!”

    众人用夸张夹了鱼吃,又喝了几口酒,只觉酒香并着鱼香说不出的鲜嫩爽口,酒似乎也一下化为仙酿,浓郁醇香到醉人,苏子云笑道:“今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就船买得鱼偏美,踏雪沽来酒倍香。这一口酒一口鱼下肚,都要让人误以为自己不在人间了!”

    这时船已经离开岸,在水中任意漂浮。透过船中漏出的暗淡红光,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

    雪落无声,很快就被被船内的杯盏交错之声震碎,伴着舱内飘来的酒香与鱼香,氤氲在外面寒冷的天地间。

    光月道:“有一年我游历从湖北武当山下路过,因为累了便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这时来了一个老人,这老人拄着一根拐杖,看起来邋里邋遢的,问我是去哪里,我说准备东去,没有定点。这老人便说我近来会有噩运,又说我五行属土,东方属木,木克土,让我不要东去;南方属火,火生土,应该南行。我见穿着他邋里邋遢,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谁知后来东行果然发生了一件事,害得我差点吃上了官司,后来还是一个南方来的商人,见我可怜,花钱替我打发,我才得以幸免。”

    张真甫道:“还有这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光月道:“已经是过去之事,不想再提,今日见到这位老伯,突然想起。”

    苏子云笑道:“可见这世上高人逸士多得是,只是大多被隐藏民间,肉眼凡胎无法认出而已!我来这里居住已经几年,之前竟从未见过老伯,若不是从外地而来,就是老伯隐藏够深,要让我等自惭形秽了!”

    那老伯笑道:“几位公子不要误会,我可不是什么高人,不过就是一打渔为生的渔夫而已,略识几个字,偶尔喜欢做些附庸风雅之事,实无什么高人之处!”

    苏子云道:“老伯你太谦虚了,当年伍子胥逃难遇渔夫,幸得渔夫相救逃过一劫。若无渔夫,便无后来的伍子胥。严子陵垂钓半生,后人赞赏无数,可见真正高人与职业无关,而在内心的那份从容坦荡。”

    老伯道:“小兄弟你说的没错,真正高人不在乎深居庙堂之上或是一个村野农夫,只要内心从容,一个普通百姓的人生价值并不低于一个高高在上权贵富绅。”

    几人意趣相投,越说越有味,喝酒聊天不亦乐乎,谈天说地,诉说着古往今来名人轶事,从山野村夫到庙堂高士,一时兴致极高忘记回去,待酒干菜尽,杯盘狼藉,已是午夜时分。

    张真甫酒到半酣,坐在船舱一角呆呆地看着外面越落越大的雪花,在寂静无边的天空中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像是忍受无边的孤独寂寞,却又是那么自由洒脱。

    人们讨厌雪因为她的寒冷,喜欢雪因为她的美丽,但雪的这种境界,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能够达到?

    几人酒饱意足,与老伯告辞回去。出得船来,外面的寒冷空气刺激着几人朦胧的酒意,苏子云道:“今日得见高人,实乃平生一大快事,只是还未请教老伯名号,贵乡何处?”

    那老伯笑了笑,也不回答他,拿起船桨撑着船缓缓离开岸,黑暗中传来老伯略带沙哑的声音,“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柳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第四十二章
    寒冷的冬季在惊蛰的雷雨声中过去,东风解冻,万物复苏。

    天气乍暖还寒,一阵春雨过后,田间尽是农民忙碌的身影。

    张真甫每日夜卧早起,或披发散步庭中,或绕屋徐行,保持神志空明;中午的时候或去访友,或在家中小憩,漫步林荫道上,看山看水;黄昏的时候静坐庭院,看黑夜在树缝间一点一点侵袭而来;晚上的时候就灯下读读书,一天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这样的日子虽则平淡,倒也清闲,张真甫很是享受。

    这天黄昏的时候下起了雨,气温有所下降,张真甫出去不得,只得独坐内室,命水茗点了灯。因为外面的雨声实在太大,而且还时不时夹杂着一声巨雷声,张真甫看书看不进去,索性独坐夜中听起雨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因为被雨声阻隔所以听得不是很真切。张真甫认真去听,敲门声再次传来,张真甫叫了两声水茗没有听到回答,起身走去开门,见来人乃是徐珂。

    张真甫问道:“徐老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徐珂将伞收了立在走廊上,往里走去,道:“之前来你这里,见你书架上放有一本宋人郑樵所著《尔雅注》,可还在?”

    张真甫没事有收集旧书的习惯,曾经不惜高价收过很多生僻冷门的书籍,但其实这些书他收回来大多都没有看过,仅仅只是一个癖好而已。所以听到他问,一时也不太想得起来,道:“应该还在,我帮你找找!”

    两人往书房走去,在书架旁找了一会儿,徐珂指着书架最上排靠近里面一本书道:“在那里,张公子你帮我拿一下。”

    张真甫把书拿下来,徐珂随手翻了翻,张真甫道:“徐先生怎么突然想起这本书来?”

    徐珂道:“没事,方才在家看书,刚好看到屈原所著《大司命》中一句话‘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这时外面突然下起暴雨,想起《尔雅》里面所说,暴雨胃之涷,随手翻了翻旁边的《尔雅》来看,见里面有所不能理解的地方,想起之前在你这里看到的这本《尔雅注》,所以想要借来看一看。”

    张真甫道:“原来如此,我记得这本书好像还是我从一个农人手中购得的,后来放在屋里一直没有再看过,徐老先生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徐珂道:“我见你这里藏书甚丰,令我很生羡慕,张公子都没有看吗?”

    张真甫道:“我平时喜欢收藏一些旧书,这里的算不了什么,我家里才叫多。不过只是个特殊的癖好,并不能真正静下心来看,先收起来,等以后没事了慢慢看不迟。”

    徐珂道:“原来如此!也是,这些书都生僻得很,以张公子此时的经历学问,看多了这些书反而不好,稍微了解一下即可。”

    张真甫道:“徐先生对学问精益求精的态度是我永远赶不上的,徐先生以后如果想看什么书,随时来我这里取便是!”

    徐珂道:“那就多谢了!张公子如今一个人住在可还习惯?”

    张真甫道:“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一个人反而清净。”

    徐珂道:“今天白天朱知州来看我,他可有来你这里?”

    张真甫摇摇头,道:“我不知,没看见。”

    徐珂也不在说什么,让张真甫早点休息便出去了。

    张真甫送走徐珂,一个人回到屋里,想起徐珂的问话,不由得心里一阵不舒服。他其实也感受到了朱知州这段时间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虽然明面上还是很客气,但很多东西已经不同了。

    张真甫初涉人事,很多人情世故都不是很懂,对于人心更是把握不透,总以为自己一片赤心对人,总能收到别人的热情,可经历这些事,他发现人心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张真甫心中闪过淡淡惆怅,但随即安慰自己,人心本如此,又何必为了别人的看法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呢?

    虽是这样想,心中还是不免淡淡失落,想起光月苏子云,不由得一声感叹,要怎么才能真正做到任何事都不乱于心呢?

    外面的雨仍在下,轰隆隆的雷声响彻黑夜,一个冬天的沉寂,这时的雨声既让人觉得兴奋,又说不出来的空虚压抑。仿佛无边无际的雨声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着孤独,冷清,寂寞……

    在此之前,张真甫对雨还从未有过如此深的体会。想起光月的孤独沉寂,苏子云超然物外的洒脱,不知他们两个会在这样的雨夜干些什么,还是和自己一样只是静静地听着雨声,他们的内心是闲适的还是和自己一样孤独压抑呢?

    他不能知道,但是他想或许很多隐士就和这雨一样吧!看似自由洒脱悠闲的外表下,其实内心都隐匿着黑夜一般的深沉孤独,这种孤独无法言说,只有自己静静忍受。
    一夜的大雨,第二天中午天空有些放晴,但是云层太厚,所以阳光一直射不出来。

    晴了几天气温也有所升高,苏子云买来橘子树苗准备种在临渊寺南坡。这天一大早来找张真甫,两人带了小童顺着进后山的小路往临渊寺而去。光月云竹一块过来帮忙,众人一起除草,翻土,树种,忙活了将近一天,各自已经累得不行。还剩些培土浇粪的事情没有做,光月见他们已经累了一天,便把剩下的事都包了,只让他们先回去。

    晚上的时候苏子云命小童买来好菜好酒,众人在苏子云家里吃过饭外面天已经黑了。乡村夜晚安静,众人闲话一番便各自回去了。

    在乡村春天的气息似乎总是来得特别浓厚,草长莺飞的二月,遍山遍野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树枝抽出新芽,草木也开始茂盛起来。走在外面,到处都是一片鸟语花香之景。

    城外西山脚下有一片桃园,这时节花已开得茂盛,每天都有很多人前去观赏。木一水小桃子来找他邀他同去,张真甫看她二人,小桃子穿着一身粉色裙衫,脚下一双白底绣花新鞋,她本来长得就漂亮,只是平时的穿着很难将她的美展露出来,今天这么一穿,令人觉得眼前忽然一亮,桃花一般美丽可爱,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一般。木一水穿一件绿色长裙,腰间系着张真甫送她的腰带,衬得整个人灵动无比。两人站在一起,一红一绿的搭配倒反比桃花更惹人眼。

    张真甫打趣道:“何必走那么远,眼前不是一片桃红柳绿之景么?”

    两人没有听懂,往四面看了看,木一水道:“张公子你这里桃树柳树少,西山那里连城一片才好看。”

    张真甫知她没听懂,道:“这里桃树柳树虽然少,但只眼前两株,便足以抵人间芳菲。”

    两人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笑道:“张公子你可真会打趣,我半天没有听懂。”

    三人骑马往西山去,一路上踏春的行人络绎不绝。两边稻田里远远近近是一些农人忙碌的身影,小孩在田野间嬉戏玩闹,路边田野间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来到西山脚下,行人就更加多了起来。形形色色各类人都有,看花休息野游的。

    三人将马拴好,顺着西山脚下的小沟涧往内走,沟涧里面尽是桃花花瓣,顺着涧水往下流,或滞留在沟涧两边的草木间,煞是好看。

    走了没多久远远地就见一片绯红映入眼帘,下面进进出出尽是人头。三人往里走去,见桃花开得热闹,一簇一簇挂在枝头,深一处浅一处,鲜艳夺人眼球。

    小桃子木一水兴奋异常,一双眼睛目不暇接到处张望,看到花枝繁密的就忍不住去攀,桃花花瓣在两人头上落下,夹在头发上衣服间。

    张真甫也不去看桃花,只隔着花枝看木一水,但见她在花丛中穿来穿去,时不时攀下花枝放在鼻边去闻。有些桃花上面尚还带着水珠,桃花夹着水珠好像是倒映在木一水眼中,越发衬得她灵气逼人。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木一水就像是二月的杨柳,与桃花带雨的景致搭配起来相得益彰。一时间桃花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

    张真甫一时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木一水叫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木一水笑道:“张公子,这里桃花这么好看,你怎么站在那里发呆?”

    张真甫道:“没事,你自己看,我在这里看着呢!”

    木一水道:“那好,我和小桃子想去那边看看,你过去吗?”

    张真甫道:“不用,你们过去看就是了,我在这里等你们。”

    小桃子和木一水往里面走去,张真甫隔着桃花看到两人的身影深一处浅一处隐没在远处的桃林之中,突然生出一种仿如梦境般不真实感。

    木一水小桃子到处走遍,回来见张真甫坐在一块石头上等自己,问道:“张公子,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张真甫摇头,“没有啊。”

    木一水道:“那为什么我见你今天都没有怎么走?这里多漂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张真甫道:“漂是漂亮,只是人太多了,看不出什么味道来。”

    小桃子道:“西山上面有几株很大的桃树,上面的花开得比这里的茂盛得多,只是不在一起,没有像这里连成一片,不过也很漂亮。”

    张真甫道:“那正好,我们山上看桃花。”

    木一水点头,三人顺道往山上走去。山上陆陆续续也有一些人往来,只不过没有下面那么多。山上环境比山下清新很多,可以闻到草木泥土的味道,时不时有鸟叫声从两边的林木间传出,环境非常空幽。

    小桃子在前面带路,路过临风亭继续往后面走去,远远地看到这里一株那里一株桃树隐藏在林木土丘之后。上了几台土坡,桃树便整个地露了出来。三人看时,见桃花开得花团锦簇,有淡淡的馨香散开。只是桃树长得太高,无法攀折到上面的花枝。

    因为这里地方较偏,且没有成林的桃树,所以基本上没人走到这里来。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就只有他们三人。

    木一水道:“上面的桃花长得真好看,尤其是那几枝,开得特别茂盛,只可惜树太高了,折不到。张公子,你帮我看着,我上去把那几枝折下来。”

    张真甫道:“还是我去上,你在下面看着。”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也会爬树吗?”

    张真甫笑道:“当然,我从小爬树就是一绝。你在这里等着。”

    顺着三下两下便爬了上去,木一水小桃子在下面指着,“张公子,在那边,过去一点。”

    张真甫踩着树枝往边上挪,用手去够花枝,木一水道:“张公子你小心一点!”

    张真甫将边上开得最茂盛的几枝折了下来,又捡了些还未完全展开的花枝折下,顺着树干又爬了下去,将花送给木一水,道:“这里桃树虽然少,花开得可比下面漂亮多了,香味也浓一些。”

    木一水将桃花放在鼻边去闻,只觉一股带着丝丝香甜的浓浓馨香传入鼻中,如梦似幻般美好。

    张真甫道:“这几枝花还没有开完,插在瓶中正好,我打算带回去放在书桌旁。”

    这时时间也到了中午,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淡淡光辉,山中一片安静美好。三人顺着原路返回,在临风亭坐了一会儿,因为不断有人来,所以三人也没坐多久,各自回去了。

    回到家中,见小萍家后院种的桃树花枝越过院墙伸在外面。又看了看自己拿在手上尚未完全开放的花枝,忍不住吟道:“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小萍和水茗在院子里面玩,听到他回来都走了出来,小萍看到他手上的桃花,问道:“张公子,你从哪里摘来的桃花,我家后院种了很多,你若喜欢我多摘一些给你拿过来。”

    张真甫道:“不用了,这些就够了。等你家桃树结桃了,送我一些桃吃就可以了!”

    小萍点头道:“我家桃树特别多,而且还特别甜,吃都吃不完,我爹每年都会背去城里卖。”

    张真甫笑了笑,让他们自己玩,进屋去了。

    每日的好天气,张真甫心情大好,寻朋访友,觅景寻幽。但同时内心也矛盾着,过年因为天气原因没有回成家,现在说什么也要回去一次了。但此草长莺飞的二月,又有木一水并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每日作陪,实在不想回到那个整日将心提得紧紧的京城。

    因为心里有这一层思虑,所以每日玩也不能玩得尽兴。心中犹豫不决,刚好陆成廷从广州回来,邀他一同回家,张真甫便也不再犹豫,答应同他一块回家一趟。

    木一水听说他要走,心里自然难过,但张真甫答应她最迟仲夏一定会回来,木一水便不再说什么。第二天早早的木一水小桃子两人赶到青田村来替他送行,木一水道:“张公子,你这一去至少要几个月,万一马姑姑他们要走了怎么办?”

    张真甫其实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若木一水他们要走,自己难道真的跟他们一起去吗?就是自己愿意,看马秀莲的神色不一定会欢迎。所以每次当木一水问出这个问题他总是选择避而不谈,但现在自己要走了,不能再继续回避这个问题,想了想,走到一块大石旁蹲下,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头在上面刻了起来,回过头对木一水道:“不如这样,如果你们真的要走,你就用东西连路做上这个记号,这样我就可以根据你做的记号找到你了。”

    木一水去看,见他刻的乃是一朵梅花形状,道:“这样可以吗?你看得到?”

    张真甫道:“我若有心去看怎么会看不到,不过你记得一定要多做一些,这样我找起来也轻松一些。刻的时候也要刻深一点,免得几天风吹雨打印记就没了,那时我要找到你可就难了。”

    木一水使劲点了点头,道:“那好,张公子,一言为定!你回来我若真不在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张真甫笑了笑,道:“你放心,不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木一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悬着的心也放开了一些,让他一路小心,张真甫点头。这时水茗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几人上了车,张真甫从车里面伸出头让木一水回去,木一水追上前去让他到了给自己写信。

    马车滚滚使去,木一水且停且走,张真甫看着她,突然生出万般不舍之情,冲动想要下车不回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两人就这样一路对视,直到马车消失在远处的滚滚红尘之中。
    第四十三章

    送走了张真甫,木一水的心每天变得空落落,提不起精神来。小桃子心里也很难过,去哪里玩好像也没有意思了,加上木一水又是这副模样,弄得她每天也不想说话,只是里里外外帮着马秀莲的忙。

    春分过后天气一日好过一日,马秀莲等人沼泥潭为据点,又开始了各个村镇表演的流浪生活。木一水跟随他们每日疲于奔波,渐渐地也就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虽然很累,但心情也渐渐恢复过来。

    时间在各地来回辗转中度过,转眼间已进入初夏。天还不是很热,但已能感觉到夏天所特有的热烈活泼,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开朗起来。

    木一水除了晚上安静的时候偶尔会很想很想张真甫,其他时间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了。白天的时候表演,晚上的时候会和小桃子各处走一走,每日劳累的生活,第一次让她觉得充实。

    这日众人来到宁远县境内,此地距道州不远,仍属道州辖区。因为走累了,便在一山脚下休息。

    太阳很大,木一水捡了一处阴处坐下,和小桃子在那里说话。这时只听山脚之后隐隐有声音传来,听不真切,但隐约有呵斥声传来。

    小桃子道:“木姐姐,你听后面是不是有人说话?”

    木一水听了听,道:“好像是,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小桃子道:“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呵斥声隐隐传来,不时夹杂着利器碰撞山石的声音,木一水道:“马姑姑,后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时马秀莲等人也早已听到,起身往山脚之后走去,正见一帮马贼拿着刀在那里截拦一个书生。书生旁边跟着一个小童,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将身上带的东西全部拿出,似乎在求那些悍匪饶命。那些马贼一个个凶着脸,似乎要他们将身上其他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并不住地用刀威胁他们。

    众人躲在山石之后,木一水很是为那位书生担心,道:“马姑姑,我们快去救那位书生。”

    转身回去拿了自己的兵器就要冲过去,马秀莲将她拦住道:“那些都是悍匪,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说着拿起剑在旁边的山石上用力敲打几下。

    那些马贼听到声音,知道是有人过来了,心里有些发虚,一脚踹在那位书生身上,用刀比在他脖子上让他赶紧将东西交出来。那书生似乎是知道有人过来了,更加将包袱揣得死死的不让他翻,那马贼心中生气,就要一刀砍过去,解田芳赶紧扔去一块石头打在那悍匪手上,那马贼手一偏,在书生脖子上留下一条血印,好在不深,只微微渗出一些血来。

    木一水解田芳等人手拿兵器冲了过去,那些马贼见他们手中都拿有兵器,心中有些发虚,拿了银两飞快地跑开了。

    木一水走过去,正要问那书生有没有事,谁知和那书生一照面吃了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慧兰。

    木一水惊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慧兰见有人来救,本想起身道谢,谁知一看是她,脸上表情立马一沉,略一抬手,道了声“多谢”便走开了。

    木一水道:“哎,你没事吧?”

    赵慧兰也不回答,径自走开了。那小童起身连连道谢,见赵慧兰走开,小跑跟了过去。

    二猴子道:“这人好生无礼,我们救了他,他却这副样子!”

    木一水也不知道赵慧兰为什么会这副神情,但她知此人乃是张真甫的朋友,因此对他这副无礼的态度也并不计较。

    众人回去收拾好东西出发,晚上的时候进了城,先找了地方安顿好,然后由解田芳出面交接本地江湖事宜,休息一两天之后便开始出去卖艺。
    这天清早出来,到中午的时候收拾东西回去,路过一个街角时见一人坐在路口边卖东西,说是卖东西,前面其实只摆了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珠子。木一水见这人穿得破烂,并不看来往的行人,也不招揽生意,只是坐在一边看一本发黄的破书。

    木一水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这人看起来神神秘秘,而是木一水认出这人正是萧季可,忍不住在那里大笑起来,指着萧季可道:“你,你在干嘛?”

    萧季可见是她,赶紧对她一个眼神示意,这一下木一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在干嘛?”

    萧季可赶紧收了盒子将她叫到一边,马秀莲等人认识他,也并不说什么,只让木一水赶紧回来便走开了。

    木一水被萧季可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木一水见他神神秘秘更加奇怪,问道:“你干什么?干嘛弄得神神秘秘的?”

    萧季可道:“你没看见我正在卖东西吗?不要拆穿我!”

    木一水道:“卖东西,这个珠子吗?你卖这个干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到处都去,来这里很奇怪吗?你怎么来这里了?”

    “今年就是三年一期的秋闱考试,前段时间赵慧兰来找我说想提前去长沙,说他有一个舅舅在那里,想去她那里暂住一段时间复习功课。哎,谁知运气不好,遇上了马贼,将他身上的钱全部盗走,他怕他母亲担心又不敢和她说,只得写信给我,让我借他一些银子,我有些担心,所以就过来看他了。”

    “那天赵慧兰被一群马贼威胁,刚好我们走到那里,那些马贼才抢到些银子就跑了。”

    萧季可吃了一惊,道:“咦,这么说是你们救了他,那他怎么没有和我说?”

    木一水摇摇头,“他没和你说这些吗?”

    萧季可点头,木一水道:“现在不过初夏,时间还早得很,他那么早去长沙干什么?”

    萧季可道:“哎,这个说来话长。你知道明玉小姐吧?”

    木一水点头,问道:“明玉小姐怎么了?”

    萧季可道:“明玉小姐没怎么,只是赵慧兰对明玉小姐一直有意。朱知州不知就里,见他有些才气,就让他帮着抄录一些文案,这样一来二去赵慧兰往知州府走动的频率也多了,进进出出,和朱明玉打照面的次数难免就多了起来。后来李景阳看出端倪,趁一次赵慧兰来知州府给朱明玉送东西,偷偷在朱知州那里告密,刚好让朱知州看了个正着!朱知州非常生气,大骂了赵慧兰一场,并将他赶了出去,自此赵慧兰深受打击,一直郁郁不振,所以这不想早点出去清净一下。”

    木一水还不知原来赵慧兰对明玉小姐有意,有些吃惊,道:“那明玉小姐呢?”

    萧季可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也免不了一场训斥。”

    木一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明玉小姐对赵慧兰有意吗?”

    萧季可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会。”

    木一水心想也是,张真甫不论各方面都比赵慧兰好很多,朱明玉就是喜欢也是喜欢张真甫,怎么可能还去喜欢赵慧兰呢?不由得又是一阵惆怅,道:“这个李景阳可真坏,他怎么还不走?”

    萧季可道:“看样子是不会走了。以前有张真甫在,他和他母亲还觉得没什么希望,现在张真甫一走,他便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觊觎着明玉小姐呢!前段时间刚和范文迹一起谋了个事做,开了家卖脂粉的商铺,做起了小老板,就在我家杂货铺对面,你说气不气人?”

    “他们两个会做生意?”

    “他们哪里会做?他们雇人做。就是看不惯我,张真甫走后他们两个时不时假装来找我说话,每次总是出言讽刺,我看不惯他们两个的做法,没忍住就打了范文迹一拳。他这人最是记气,一心想着报复我,所以店铺一开业就弄了一系列活动,把我们那里的客人全部招揽过去。我气不过,要和他们争个长短,结果弄得亏损了不少,被我父亲训了一顿,说我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不是做生意的料,让我不要再管这些事。我心里气不过,有意想要好好学学做生意,我父亲又骂我是个粗人,没有一点精明强干劲,不适合做生意。我心里不服,我爹便从一个货郎那里收了一担货,说是只要我将那些货全部卖出去,赚回一倍的钱,他就教我做生意。”

    “那你卖出去了吗?”

    萧季可摇头道:“那些东西全部卖出去也卖不到多少钱,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嘛!再说要我一天到晚挑着个货担到处走,这也太丢人了!你没看见那些人看我的眼光,特别是范文迹李景阳这两个人,一路跟着我嘲笑,我只干了一天就干不下去了!”

    木一水想到他挑货郎到处走的样子,不由得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萧季可道:“看,我一说你就笑,还别说真正看到呢!脸都红死我了!”

    木一水道:“你爹让你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这点面子都放不下,还怎么想做生意?”

    萧季可道:“做生意我只要会算算账,偶尔和客人打一下交道就可以了,哪里要干这些?再说干这些能卖几个钱?”

    木一水道:“不是卖多少钱的问题,你爹就是想看一看你有没有做生意的头脑。看你这个样子,确实不适合做生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整天吃吃玩玩好了!”

    萧季可道:“连你也这样认为?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

    木一水道:“你怎么证明?”

    萧季可打开手中的盒子,道:“看到这里面这颗明珠了没?这是我小时候跟随我爹去苏州进货时买来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我要高价给它卖出去。”

    “高价卖出,怎么卖?像你刚才这样卖吗?”

    “你不要不相信,我告诉你,这招肯定管用!”

    “萧公子,你什么时候学的这套江湖把戏?”

    “不是什么江湖把戏,我看书上很多这样的事例。不信你看着,我只要这样弄几天,肯定会有人高价过来买。”

    木一水觉得好笑,道:“萧公子,你说这市面上谁会高价买一颗珠子?别人就是觉得好奇也不会买的!再说就算你高价卖出,这也不能证明你有生意头脑,做生意最重要的还是要精明,你这样不是有些邪诈了吗?”

    “怎么你们都这样说,赵慧兰也这样说。做生意确实要精明,但这精明二字可要分开,不当要精,而且还要聪明,我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不就是聪明的表现吗?”

    木一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但一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在那里笑。萧季可道:“我现在先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卖东西,你们住在哪里,我到时来找你玩。”

    木一水说了自己住的地方,萧季可让她先回去。木一水走开,一边回过头来看他,见他又开始故作神秘,觉得他这人真是傻得好笑。
    这天摆好场地开始表演,到一半的时候见萧季可还是那天的穿着打扮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他那本发黄的破书,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坐在一棵树荫下休息。

    中午休息,木一水跑过去找他,笑道:“怎么样?你的东西卖出去了吗?”

    萧季可呵呵一笑,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尴尬,道:“你们这么快就表演完了?”

    木一水见他的那个盒子不见了,道:“你装珠子的盒子呢?难道真卖出去了?卖了多少钱?”

    萧季可道:“没卖多少钱,都几天了,懒得耗了,随便卖了些钱。”

    木一水不知道他那“随便卖了些钱”是什么意思,笑道:“你这招早就过时了,只要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你这把戏,我就说你是瞎折腾吧!”

    萧季可尴尬地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你等下还有事吗?不如到处走走吧!”

    木一水道:“好,那你等等我。”过去让马秀莲他们先回去,和小桃子两人过去了。

    一路上萧季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木一水一路注意两边的商铺,一时并没有注意到。还是小桃子问道:“萧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萧季可想了想问道:“我问你们,我用的这招是不是很多人都用过?”

    木一水有些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萧季可道:“真的吗?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木一水道:“可能是你没有注意吧,那些做江湖生意的人,招数千变万化,根本让你防不胜防,你这招别人早都不用了!”

    萧季可道:“哦,那他们都有哪些招数?”

    木一水道:“多了去了,我又不干这些,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萧公子,你怎么了?”

    萧季可不做声,低着头想着事,木一水突然想到什么,叫道:“萧公子,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萧季可赶紧抬起头来道:“什……什么?什么被骗?”

    木一水见他这个样子,更加明白过来,笑道:“萧公子,你太好笑了,你怎么被骗的?”

    萧季可道:“什么被骗,没有!”

    萧季可虽然不承认,但木一水早已明白,不住地在那里嘲笑,萧季可生气快步往前走开。木一水追上去问他是如何被骗。

    原来那天木一水走后萧季可继续在那里装神秘卖东西,这时走过来一个中年人,拿起珠子看了半天,然后一句话不说放下走开了。萧季可以为那人看出珠子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也没有在意。谁知第二天那人又过来了,也是拿起来看了半天,然后一句话不说走开了。如此一连几天,萧季可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抑制住了心中的好奇,假装不在意的样子继续看着书。今天一早这人又来了,看了珠子后突然问他道:“你这珠子要多少钱?”

    萧季可看也不看他,道:“五十两银子。”

    那人拿在手上看了半天,似乎很想买,但一听到价格又犹豫了,看了半天放下走开了。萧季可见心中疑惑,他这个样子便叫住他道:“这位先生,你是真心想买吗?”

    那人转过头道:“算了,太贵了。”

    萧季可道:“你若真心想要,也可以适当给你便宜一点。”

    那人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来,道:“算了,我还是买不起。”

    萧季可见这人这么喜欢这个珠子,心中也有些疑惑。这珠子明明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何以这个人看了几眼什么也不问就这么喜欢呢?莫非这珠子真是什么宝物,自己看走眼了,不由得将那珠子拿在手上端详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他在这里守了将近三天,好不容易有一个顾客,当然不会放他走,道:“那你能接受什么样的价,可以说出来,我看能不能接受?”

    那人道:“你的东西是个好东西,可惜我身上没有多少钱,说出来的价格你肯定不会答应。”

    萧季可道:“无妨,你说说看。”

    那人道:“我现在身上就五两银子,你如果能够接受就买,不能接受那就算了。”

    萧季可心想这东西自己只花了一两银子买来,五两银子卖出还赚了四两,心里有些犹豫。况且这三天早已将他耐心用完,只想着早点卖出去算了。但他又害怕自己马上答应那人会有所怀疑,是以摇了摇头。那人见他这个样子,赶紧道:“我身上虽然只带五两银子,但另还有一个东西,你看加上这个东西买你这颗珠子可不可以?”

    萧季可心想正好有台阶可以下,赶紧说要看一看,那人将东西递过去给他看。萧季可看时,见是一个小铜镜,上面花纹繁复,古意盎然,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萧季可家中经商多年,各种东西都有些接触,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也知道此物非凡,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了半天才道:“我这东西在这里摆了几天,没有一个人来问,我看你是真正识货之人,想来这东西和你有缘,宝物赠与有缘人,也算是物得其所,五两就五两,卖给你好了!”

    那人欢天喜地从他手上接过盛珠子的盒子,萧季可又问他道:“你这东西是从哪里买来的?”

    那人道:“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那里还有很多这种小物件,他说是挖地的时候挖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他说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值钱,我也不太清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萧季可道:“你那朋友现在在哪里?”

    那人道:“就在这里,这东西他前几天才给我的,这位先生难道喜欢?”

    萧季可道:“我看这东西看起来倒挺古老的,我向来喜欢收集这些旧物。”

    “我看上面锈迹斑斑,一开始还不好意思拿出来,没想到先生喜欢。那这可好,我那朋友手中很多这些东西,你要的话我去问问他。”

    萧季可心中欢喜,随那人一起去找他朋友。他朋友住在城外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只有一个茅草盖的屋子,想来是家境贫寒。他朋友听说是来买他手上的东西非常开心,赶紧拿出两样东西来让他看,萧季可看了很是吃惊,见这两样东西品相都不凡,便问他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人说是挖地的时候挖出来的,不知道值不值钱。

    萧季可问他还有多少这些物件,那人说有一二十件。萧季可便说他最喜欢收藏这些旧物,想要全部买来,问他同不同意?那人听说自然是高兴,但见萧季可这个样子又有些怀疑,道:“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值不值钱,但想来土里埋的都是古人的东西,古人的东西应该很值钱吧!”

    萧季可说了几个价,那人见他喜欢硬是不肯卖,要他多出一点,谈了半天才答应用五十两的银子买他手上所有的东西。

    萧季可回去拿了五十两银子过来,那人将东西全部装好让他给他,萧季可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东西尚还带有泥土,心中高兴,自以为得了个便宜,欢天喜地回去了。

    回到家里一看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和自己刚开始看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上面的泥土都是新糊上去的,洗干净一看里面全部都是崭新的东西,知道被骗,拿了东西就去找他们,可到了那里见房门大敞,哪里还有什么人?

    萧季可知道被骗,心中生气,可又没有办法,只得怏怏回去。正好赵慧兰见他回来,身上扛了个大包,问他是什么东西,拿过来见里面都是些零七零八的小物件,而且一律被糊了泥土,问他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又弄这么些泥巴?萧季可不好意思说自己被骗了,只说是在外面走看见的,觉得漂亮就拿回来了。

    赵慧兰见他从外面捡东西,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他什么时候还养成了这个习惯。

    木一水听说他被骗走五十两银子有些心疼,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为什么不知道看一看?”

    萧季可道:“我以为就是我之前看的那些。再说那两个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谁能知道会是骗子?”

    木一水道:“如果看得出来还做什么骗子?”

    赵慧兰很是想不通,问木一水道:“你说那些骗子不应该都是骗有钱人吗?怎么我穿得这么寒酸他们也骗?”

    木一水道:“你虽然打扮寒酸,但真正贫苦之人和富有之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穿着打扮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别人都是老江湖了,如果这点都看不出来,还怎么混?”

    赵慧兰本想着去骗别人,没想到结果反被人骗,一时心里又气又想不通,同时对自己也更加没有信心,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可能自己真不是做生意的料。木一水见他心情失落,也不再嘲笑他,只劝他想开点,就当是买个经验,下次就不会被骗了。
    哎呀,发现后面几个名字打混了,见谅
    第四十四章

    萧季可生性大气,开始几天对此事念念不忘,后来也就渐渐想通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也不再像开始那般想着要做什么生意了,不想回去看到范文迹他们,所以继续留在这里。因为钱被骗了,所以现在身上住店的钱都已经不够了,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是自己出了点小状况需要些钱,让随自己同来的小童拿回去给萧母看,并嘱咐他一定不能让自己自己父亲看见,也不要让萧母告诉萧父,又嘱咐他快去快回,小童领命回去了。

    木一水来这里没有伴,刚好两人玩在了一块。这时赵慧兰也已离开去了长沙,木一水每天卖完艺没事做,就和小桃子三人城内城外到处游玩。

    这天来到城外一个山坡脚下,见上面一棵大枣树上结满了青枣,三人爬树摘了一些,谁知这时主人家刚好过来,指着三人一通叫骂,三人闻声赶紧跑开。见没有人追过来这才停下来,萧季可喘着气道:“还是第一次因为偷东西被人追骂的。”

    木一水笑道:“难道你小时候都没有偷过别人家田地里的东西吗?”

    萧季可摇头道:“没有,这些东西我一向都是买来吃的。”

    木一水道:“买来吃的东西哪里有偷来的好吃,可惜刚才跑掉了很多,你试试好不好吃?”

    萧季可拿起一颗枣子吃,道:“真甜,果然和家里吃的味道不一样。”

    三人往前走,见前面是一处村庄,只是不大,但房屋挨得很紧,看起来很热闹。三人往前面走去,因为这里挨近城区,所以经常会有不认识的人来这里散步走动,本地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天麻黑的时候回去,进了城,正准备各自回去,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小孩拉着萧季可的衣服道:“公子,给我一点钱吧!”

    萧季可看这小孩穿的破破烂烂,一双深凹进去,面黄肌瘦,跟块骨头似的,心中可怜,见旁边有一家卖混沌的,便过去让老板给那小孩一碗混沌吃。可那小孩看见,拉着萧季可衣服摇头道:“公子,我不要吃混沌,你给我一点钱吧!”

    萧季可觉得奇怪,看这小孩样子饿得不行,怎么给吃的反倒不要,以为是一碗吃不饱,安慰他道:“没关系,你先吃,若还饿就多吃几碗。”

    可那小孩一个劲地在那里摇头,道:“公子,我不要吃的,你给我钱就可以了。”

    这一下萧季可就更觉得奇怪,木一水在江湖中呆得久,这时差不多已经明白,这小孩后面恐怕是有什么人控制着。她飘泊江湖日久,明白很多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而且江湖中各人有各人的生意,一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都不会去管别人闲事的。虽然眼前这个小孩看起来很可怜,但别人没有犯自己,自己就不能戳穿了,这是江湖规矩。所以木一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拉了拉萧季可的衣袖道:“萧公子,他要钱你给他点钱走吧!”

    可这时萧季可心里奇怪,似乎隐隐也猜到了什么,问那小孩道:“你饿不饿?”

    那小孩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脸上神情显得既担心又害怕,见萧季可不给钱,脸上神情似乎都要哭出来了,语气已经近乎哀求:“公子,你就给我点钱吧!”

    萧季可虽没经历过江湖中事,但总算对这些还是有过一些耳闻,加上上次被骗,对江湖中人这些层出不穷的骗术也有了一些防备。拉住那小孩的手道:“这样,你跟我来,我给你钱。”

    那小孩往后奔不肯去,道:“公子,我不想很多,你只要把买混沌的钱给我就可以了!”

    萧季可不容他分说,将他拉到一条人少的巷子,问他道:“小朋友,你实话说,为什么不要吃的,一定要钱?”

    那小孩一下没拦住嘴,道:“是他们要……”意识到自己口误,生怕惹出事端,转头就要跑,萧季可一下将他拉住,那小孩挣扎道:“你放开我,我不要钱了!”

    萧季可道:“是有人逼你对不对,没关系你给我说,不用害怕,我会给你做主。”

    那小孩回过头来看他,突然跪下道:“公子,求你救救我吧!我是被一群坏人拐到这里来乞讨的,他们要我讨钱,如果讨不到就要打我,你们看!”

    说着伸出右手来,萧季可见他右手小拇指已经被砍断,问道:“这是他们干的?”

    那小孩点点头,道:“有一次我回去一分钱都没有讨到,回去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还用刀将我的小拇指砍断,说是下次再要不到就再砍断一根手指,一直把我的手砍完。”

    萧季可听了很是气愤,道:“还有这样残忍的人?”

    那小孩道:“我们那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都是从各地被他们骗来的小孩。我都还算好,还有很多小孩被他们把脚砍断托在地下走,有些用油把全身皮肤烧烂,还有把眼睛都抠出来的,很多我说不完,就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可怜。他们还威胁我说,如果一直要不到钱,就把我也变成那样。”

    萧季可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跑?”

    那小孩听到跑就吓得脸色大变,脸上惊恐害怕程度就如看见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一般,拼命摇头道:“我不知往哪里跑,再说我们也不敢跑,以前有人跑过,后来被他们抓到了,他们就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把那人的皮剥下来,然后用狗皮涂漆粘在那个人身上,后来那个小孩身上的肉全部都炸开了,全身都变成了一摊肉泥,那小孩也疼死了。”

    萧季可只觉匪夷所思,从小生长在优渥的家庭,根本想都不敢想象这世上还有如此残忍之事,一时气不可耐,道:“他们做这些事难道没有人抓他们?”

    那小孩道:“抓他们?谁抓他们?官府才不会管这些事。”那小孩说完又跪在地下磕头道:“公子,我不想再回去了,求你救救我吧!”

    萧季可不过一时好奇,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残忍的故事。他没有经历过江湖中事,但想到这些人就觉得说不出的可怕,一时反倒有些犹豫起来。那小孩见他这个样子,生怕他会后悔,拉着他的衣角不住地在那里叩头,道:“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他们看我没有回去不久就会来找我的!公子求你一定救救我!”

    木一水知道事已至此,再让这小孩回去肯定是不能了,但想到这些人的可怕之处不由得也是一阵犯怵,道:“萧公子,你说怎么办?”

    萧季可方才只顾逞英雄,倒没有想到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孩,道:“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先让他去你们那里躲一晚,等明天我们想办法把他送走?”

    木一水摇头道:“不行,若被马姑姑他们知道会骂死我的!再说我们住的地方尽是一些江湖人,他一进去就会被人看见的,到时那些人很快就会找过来。”

    萧季可问那小孩是哪里人,那小孩说只知道他们村叫绿杨村,是哪里他也不知道。这一下萧季可就更加犯难了,道:“既是这样,只有让他先去我那里住一晚了,我们明天再商量办法。”

    木一水想暂时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因为怕被人看见,所以一路尽捡人少的地方走,先送萧季可回去,木一水这才和小桃子回去。
    第二天两人来客栈找他,那小孩生怕会被那些人找到,所以一个晚上都不敢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吓得浑身哆嗦,可以说是对这些人怕到闻风丧胆了。好在一夜无事,众人商量着趁那些人还没有找到赶紧回道州,只要到了道州地面就不怕这些人了。

    木一水在外面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让那小孩换上,又给他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样不认真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就是昨天那个小乞丐了。一切都弄好,几人下去吃了早饭,萧季可托小二出去雇了辆那车,几人边吃饭边等车来。

    那小乞丐名叫二狗,这时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吓得哆嗦起来。三人觉得奇怪,见他眼睛盯着外面,看去时,见是一个长相彪悍的大汉从外面走过,木一水见那大汉长得穷凶恶煞,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人,问他道:“你怎么了?”

    二狗颤声道:“他……他,就是他们。”

    木一水吃了一惊,刚好这时那名大汉眼睛往店里看来,二狗一个战栗,一碗面悉数倒了出来,慌忙将身子往桌子下面一蹲。好在此时二狗已经焕然一新,想来那人也没注意到,往旁边走开了。

    萧季可让二狗镇静一点,可二狗吓软了腿,蹲在地下就是不敢起来。这一来萧季可就更加犯愁,似他这般就是不被那些人发现只怕也会惹得旁边人怀疑,道:“你想不想跟我走,不想走我就送你回他们那里去,你若想走就给我镇静一点!”

    二狗这才从地下战战巍巍起来,显然是后悔了昨天的决定,但这时后悔也没有用,想到回去之后可能会有的“待遇”,他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这时小二已将马车叫了过来,木一水说送他们出了城再回去。众人上了车,马车驶出城外,待确定已经安全,木一水正要让马车夫停车下去,这时马车却自己停了下来。萧季可问道:“车夫,怎么停了?”

    马车夫吓得浑身发抖,萧季可掀开帘子去看,这时只见旁边跑出来七八个彪形大汉,手中一律拿着刀。马车夫吓得从车上滚了下来,不住地在地下磕头求饶命。

    二狗透过车帘远远一看,差点吓晕死过去,就要从旁边的车窗中跳出去。车窗外是很陡的坡,从里面跳出去不死也得重伤。

    木一水小桃子见到一下跑出来七八个拿刀的大汉也是吓了一跳,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方才在店外经过的大汉,一时浑身直冒冷汗,见二狗要寻死,赶紧将他拉住。其中一个大汉冷笑道:“哼,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老子头上动土了,今天要你们死!”突然爆喝一声:“二狗,给老子滚出来!”

    二狗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车上,就要往外面走去,木一水冲出去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大汉道:“我们想干什么,你们偷了我手下的人,还问我想干什么,自觉一点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萧季可还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也是吓得双腿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一水知道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叫她主动将人交出去她良心难安。萧季可道:“这个小孩很可怜,这样,我们这里有钱,全部给你们,你们放了这个小孩吧!”

    木一水碰了一下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可萧季可这时吓破了胆,只求这群大汉赶紧走,也不惜舍财。可那些大汉听后大笑道:“今天我们不但要人,顺道还要劫财,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

    木一水知道和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心想不过一死,一时胆子反倒大了起来,大骂道:“亏你们还是人,竟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畜生都比你们有良心!”

    萧季可听她这样说,一时吓得整个人瘫软,倒在旁边一点力气也没了。那些大汉被骂得怒起,拿起刀冲过来就砍,木一水赶紧用剑去挡,那大汉力气极大,木一水只觉整个手臂一阵发麻,被大汉一推坐倒在地。

    那大汉趁势就要砍过去,木一水心想这回死定了,突然想起张真甫,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死了会怎么样?忍不住就是一阵钻心的难过。

    正伤心之极,只听身后又是一阵暴喝:“手下留情!”

    那大汉停下手中的动作,木一水往后看去,见是解田芳他们过来了,心中一喜,趁大汉发愣之际赶紧起身往后跑开。

    那大汉见有人过来,心中有些发虚,但毕竟是有理,还是一副穷凶恶煞理直气壮的样子盯着他们。解田芳等人走近,向那大汉道:“这些人都是我手下人,不知有什么得罪了各位,非要痛下杀手,我这里先替他们给各位陪个不是了!”

    那大汉“哼”了一声道:“看你样子也是个江湖人,难道不知道江湖规矩?”

    解田芳道:“还望明示。”

    那人道:“你手下这些人偷了我手下的人,想要砸我饭碗,你说我该不该惩治一下他们?”

    解田芳看向木一水,木一水道:“这个小孩太可怜了,他们没有将这些小孩当人看,我……”

    众人这时也差不多明白,喝道:“好了!不要再说了!”对那人笑道:“这样,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吗?我手下还年轻,不懂江湖规矩,你们就绕过她一次,要多少钱我们可以赔给你们。”

    那大汉道:“看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陪我们五十两银子,再把这个小孩还给我,我就不和你们追究。”

    二狗听说,吓得面色铁青,看着木一水一个劲地在那里摇头哀求,木一水道:“我们从哪里来的五十两银子?你们不是故意为难吗?”

    那大汉道:“知道你们拿不出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再把二狗留下,放你们走!”

    解田芳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和我说江湖规矩,可知各行有各行的行规,外人不能干扰越界。你们既从事乞讨这一行,怎么又做起强盗的行径来了?”

    那大汉道:“别废话,要么交出钱来,要么你们都别走!”

    解田芳脸色一边,道:“你们既要强人所难,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大汉怒目圆睁,挥刀砍了过来,解田芳赶紧去接?其他大汉见状一齐砍了过来,二猴子等人冲进去帮忙。

    木一水本待要冲进去,被马秀莲一把拉住,道:“你们先走,快点!”

    木一水见萧季可和马车夫还在那里,二狗已经吓得晕死过去,只得先扶了马车夫上去,驾车飞快地跑开了。那些大汉要来追,被解田芳等人死死拦住。

    木一水心中狂跳,担心解田芳他们会出什么事,若真有人因此死掉了,那就全是她的过错。想到自己惹的事还要连累他们,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驾车,一时眼睛被泪水模糊,不小心撞到前面的石头,车整个翻了出去,众人一齐摔了下去。

    二狗被摔醒,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那些大汉手里,跪在地下不住地磕头大哭。听到萧季可他们的呻吟声这才抬起头来,见那些大汉已经不见了,赶紧过来扶萧季可起来。

    那车被摔坏,众人担心那些大汉追上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往前快步走去。好在不多远就是一个镇,在镇上重新顾了一辆马车,只说是赶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那人见他们受伤可怜,便答应送他们去道州。

    黄昏的时候进了城,萧季可见马上就要到家,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二狗见因为自己惹出这么大的事,一下车便跪在地下给众人磕头,说了一通做牛做马报答的话。

    木一水见众人已经安全,便要回去找马秀莲他们,被萧季可拦住道:“都这么久了,他们这时去了哪里你都不知道,怎么找?你也不要出去了,先在城里住一晚,说不定明天他们就回来了。”

    小桃子很害怕,一时没了主意,看着木一水。木一水知道这时回去也没有用,只得点点头。萧季可让他们暂时住在自己家里,木一水不同意,只让他带二狗回去,自己和小桃子去城里客栈开了一间房。
    一个晚上两人都睡不着,心跳个不停,生怕马秀莲他们会出什么事,听到外面一点动静就要坐起来。一个晚上的煎熬,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木一水去沼泥潭看了,那里空无一人,还是不见马秀莲他们回来,木一水一时更加坐立难安,心想他们不会全部都死了吧!一时吓了一跳,又赶紧摇摇头,解田芳他们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斗不过那几个大汉,再说解田芳武功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就死掉呢!

    这时萧季可和二狗也过来找他们了,木一水坐立不安,隔几下要出去看一下,不停地想这想那。萧季可见她这样也很是自责,只安慰她放宽心,解田芳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太阳渐渐西沉,这才看见解田芳他们慢慢走过来。木一水高兴异常,和小桃子飞快跑了过去,见众人都还在,只是有几人身上受了伤,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回到家里,木一水替众人包扎伤口,马秀莲问她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萧季可抢着将事情大概说了,道:“这件事和一水没有关系,都怪我,连累各位了,非常抱歉!”

    众人这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告诫萧季可道:“萧公子,我们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你要知道江湖上这样的事太多了,你管也管不完,这次幸而我们发现得及时,否则你们几个……哎!不说了,只是萧公子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你一个大家公子,很多江湖规矩也不懂,以后最好少接触这些!”

    萧季可答应着,木一水问道:“马姑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的?”

    马秀莲道:“昨天看你们两个回来就觉得不对,今天又一大早鬼鬼祟祟出来,我心里奇怪便跟了过去。后来见你们上了马车,也不知要去哪里,知道可能是发生什么事了,所以就回去叫人跟了出去,幸好及时赶到,否则慢一步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二狗走过来给他们跪下道谢,马秀莲将他扶起道:“你也不要怪我刚才的话不讲人情,你跟着那些人这么多年,自己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能像你这般逃出来的很少,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被他们带回去下场只会更惨,那样岂不是害了你?”

    二狗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在那里磕头。这时外面天也黑了,萧季可怕那些人还会来,让马秀莲他们去城里住。他昨天将事情和他父母说了,他父母听后也是心惊胆战,一阵后怕,免不了又是一通责备,但想到孩子死里逃生,也不便太过训斥,只让他先去休息,并让他找时间一定要请解田芳他们到家里来,他要当面道谢。

    解田芳只说不用那么客气,那些人也都受了伤,想来就是要来也不会来得那么快,自己这里人多不怕,让他们先回去,否则到时要关城门了。

    二狗听说那些人可能还会来,就吓得浑身发抖,木一水送他二人到城门口,这才回去。

    萧父因为听说他们救了自己儿子,几次让萧季可请他们去府上做客他们都拒绝了,没有办法,萧父只有亲自前来,解田芳等人这才不好拒绝,去了萧府。席后萧父要重金酬谢他们,解田芳不肯接受,萧父几次强塞,最后看到解田芳脸上出现愠色这才停止,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观。

    如此一连几天相安无事,马秀莲他们在家养伤也没有再出去走动。二狗留在萧府做杂役,不在每天忍饥挨饿,脸上气色也慢慢恢复过来,每天尽心尽力做事。

    这天二狗从外面回来突然神色大变,萧季可奇怪,问他怎么了,二狗说是看见之前的那些人了。萧季可问他会不会看错了,二狗只说绝对不会看错。

    这一来萧季可也吃了一惊,不想这些人如此固执,看来自己是真惹上麻烦了。让二狗这段时间呆在屋里哪里也别去。

    那些人来这里之后打探到了萧季可,知道他家在本地很有身份,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每天在萧季可他们经营的店铺前面捣乱,要他们交人,让他们无法做生意。

    萧父知道这些人就是差点杀死自己儿子的那些人,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只可惜这些人都是些流氓地痞,自己也奈何不了他们,见他们每天来闹,一时头都要大了。

    范文迹李景阳见他们每天来,自然免不了打听一番,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对此很是幸灾乐祸,每天去找萧季可挖苦讽刺,弄得萧季可很是烦躁,对他们的反感程度不亚于那些人。

    因为他们每天来闹,这事不久就传得道州城人尽皆知。说是萧季可惹上了流氓,多管闲事抢了别人手下的人,弄得别人天天来找他们要人,一时萧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后来萧父实在忍不住了,要萧季可干脆放人得了。萧季可对这些人深恶痛绝,他们越是这样他越不肯放人。只说要告到朱知州那里,让朱知州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萧父以为他只是说的气话,也没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萧季可真去了衙门鸣鼓,说是要告这些人。朱知州对于这件事早有耳闻,知道事情是他和木一水一起闯出来的,他对木一水这种江湖女子本就看不起,先是张真甫被她迷惑了,如今张真甫一走,又勾搭上了萧季可,对她更是一百个看不起,想到都觉得恶心,如何会管这些事。

    但萧季可告上公堂,不管又不行,只得命人将他们都抓来。但因为这件事本是萧季可理亏在先,何况虽说他们做的都是一些丧尽天良之事,但毕竟是外地人,又是江湖流氓,而且还没有证据,官府那里会管这些事,结果可想而知。后来只是定了一个扰民之罪,对他们告以警戒便退堂了。

    萧季可没想到朱士远会如此维护几个外地来的地痞流氓,心里气不可耐。好在那些人被警告之后也不敢如此嚣张,但萧家的生意却因此一蹶不振。

    翠屏从外面听到这个消息后回去告诉朱明玉,朱明玉听他说事情是萧季可和木一水一起闯出来的,心想萧季可和张真甫玩得好,两人认识也不足为奇,只是张真甫才刚走,他们两个之间怎么就走得这么近了呢?

    翠屏很是生气,道:“这女的也太不要脸了,先是和张公子牵扯不清,如今张公子走了又和萧公子勾勾搭搭!这些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只看那女的长有几分姿色便被迷得神魂颠倒。”

    朱明玉道:“这些流氓到底是些什么人?”

    翠屏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萧公子在公堂上说的挺可怕的,好像是专门拐卖别人家的小孩,弄残然后把他们扔到街上乞讨,不知是真是假?”

    朱明玉吃了一惊,道:“还有这样的事,那爹都不管吗?”

    翠屏道:“这些江湖上的事老爷那里有时间管!再说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又没有人亲眼看见。”

    朱明玉道:“想来萧公子不至于说假。如此看来,这女子但是有几分侠气。”

    翠屏将嘴一瘪,道:“什么侠气,她还不是个江湖人,我看他们跑江湖的都是一个德行,能有什么好人!”

    朱明玉道:“有坏人就有好人,就如我们这些平常人,有好人也就一定有坏人,好坏乃人之天性,与职业无关。”

    翠屏憋着嘴有些不高兴,也不好在说什么,自去一旁做事。朱明玉之前虽见过木一水一面,但对这人的性格品性一律不了解,印象中似乎有些幼稚任性,是以一直不是很明白张真甫为什么会喜欢她。今日听翠屏说起,似乎反倒有些明白过来,此人的幼稚任性中,自有坚持洒脱侠义的一面。而这些东西洽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第四十五章
    那些流氓见一直呆在这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对方执意不肯放人,一直耗下去也无益处。况且一个小孩而已,没必要为此耽误自己的事,遂呆了几天也就离开了。

    萧季可见这么便宜了这些人,心里很是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对朱知州也有了怨气。

    二狗怕那些人没走,所以还是每天提心吊胆不敢出去,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萧家的生意,又是愧疚难当,每天都是活在愧疚与害怕之中。

    后来萧家做了一系列的活动挽回生意,加上萧家向来为人和善,在本地老百姓心中有很好的印象,时间一久,人们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萧家生意这才慢慢好转。二狗心里也稍微舒服一点,每天为萧家鞍前马后做着事情。只是可能之前在那些人手上看到过太多可怕的事,又害怕那些人会再回来,所以一直不能克服心中的恐惧。这种恐惧的心理,一直到他后来长大,娶妻生子,这才慢慢淡去。

    解田芳他们因为受了伤,没有好彻又去表演,导致伤势加重,没有办法,只得暂时停止卖艺,等身上的伤完全好彻再出去。

    这时也已到了仲夏时节,木一水想起张真甫说的话:最迟仲夏一定回来。因此又开始了每日等待盼望的生活。

    马秀莲见她还抱有这个痴心,只得劝她道:“张公子此一去,家里肯定会为他安排相亲,等他一成亲,家里再给他找个事做,哪里还会想到回这里来?等我们的伤休养好了也要走了,到时肯定也不会再回这里来了,你和张公子的事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结果,还不如早点放手,等时间久了,你去的地方多了,见的人多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淡了。”

    木一水听后很是难过,但她坚信张真甫会回来。马秀莲这时也不便将她压得太急,心想时间久了一切自然就会好了。又给她说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她也是和木一水一样从小出来卖艺,后来也遇到过一个喜欢的人,两人彼此都有意,但因为她是一个江湖女子,家里说什么也不同意,结果不了了之。

    木一水听得很认真,注意到马秀莲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想是回忆起了曾经的美好时光。木一水没想到马秀莲原来也有这样的经历,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马秀莲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道:“我也不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要不是今天这么一提我早忘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想来他早已娶妻生子,儿女只怕比你还大了,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木一水觉得很是伤感,道:“那你们既然那么相爱,为什么不一起离开呢?”

    马秀莲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他家里有父有母,都等着他养,他离开了他父母怎么办?”

    木一水道:“张公子不是这样的,他家里很有钱,父母也不需要他养。而且张公子还说过他到时要和我们一起去,我们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马秀莲笑道:“你太天真了,不是说有钱就不需要养父母了,父母需要的是自己子女的陪伴,并不是有多少钱。何况你不想想他是什么样的家庭,若真跟一个江湖女子私奔了,还不知别人会怎么说,到时只怕他家人都会受到影响!”

    木一水听后很是难过,忍不住就哭了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也止不住。马秀莲见说到她的痛处,怕她太过伤心,也不便再说,只让她不要想太多,让小桃子陪着她。

    小桃子不懂这些情爱之事,但她很喜欢张真甫这个人,听说他不会再来了也忍不住伤感。又看到木一水哭得这么伤心,忍不住心中酸楚,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但因为害怕自己一哭会更加触痛木一水,只得强行忍住,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天一天天热了起来,木一水和小桃子每天没事会去青田村走走,张真甫走的时候留了一把钥匙给木一水,木一水隔段时间会去那里打扫一遍,保持一切和张真甫刚走时一个样子。

    张真甫住的地方靠近山,人比较少,环境非常清幽。里面前后左右都种有竹子,屋的右边有一处休息用的茅亭,白天的时候阳光透过竹缝射进来,投下一片斑驳的竹影;夜深人静的晚上,竹影随着月光浮动,煞是好看,夏季纳凉正好。张真甫为其取名“不言亭”,取“大美无言,大音希声”之意,言其中之美不可用言语表达。木一水很喜欢这个地方,经常会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天两人吃过早饭便漫步往青田村走去,来到张真甫家门前,见小萍和几个人在那里玩。因为小桃子和木一水经常来这里,所以彼此之间都认识。小萍见她们过来,便跑过来问道:“木姐姐,你们来了,张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她这一句话又说到木一水的痛处,木一水摇了摇头,小桃子道:“不知道张公子会不会回来了。”

    小萍有些疑惑,道:“这不是张公子的家吗?他为什么不回来了?”

    小桃子道:“张公子家在京城,这里只是他买的一个房子。”

    小萍道:“买的房子不也是他家吗?何况我之前问张公子要回去多久,他说最多三四个月就回来了,现在他走了都已经快四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木一水笑道:“你是不是想水茗了?”

    小萍脸一红,道:“我想他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张公子在这里热闹一点,不然这里每天一个人也没有。”

    木一水让小桃子和她去玩,自己开了门往屋里去。打开门见里面空荡荡的,不由得心中一阵失落,没有了人气,就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终是失了活力。

    木一水往不言亭走去,进了亭子,只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拂面而来,虽有太阳照射,不免也是一阵战栗,想是此处靠阴又兼之少了人气之故。

    木一水来到亭中,靠在柱子上呆呆地看着外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我就猜到你肯定在这里。”

    木一水发呆入迷,竟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了,赶紧将头往后面看去,见是萧季可,脸上出现些许失意之色,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萧季可道:“我去找你,马姑姑说你出去了,我就猜你肯定是来这里了,果然没有猜错。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木一水道:“不干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

    萧季可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四处看了看,道:“这里环境果然不错,难怪真甫天天来这里都不去找我了!哎,你说他都走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木一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走了之后有给你写过信吗?”

    萧季可道:“没有,想来是他家里人不让他来了吧!”

    木一水又是一阵伤心,萧季可道:“你陪我去找一个人吧!”

    木一水问道:“谁啊?”

    萧季可道:“就是和张真甫一起玩的那个光月师父,你知道吧?”

    木一水道:“你找他干什么?”

    萧季可道:“不是我找他,是明玉小姐要找他。”

    木一水道:“明玉小姐?明玉小姐找他干什么?”

    萧季可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明玉小姐的丫鬟翠屏来找我,送给我一个瓷罐,让我帮忙转交给青田村的光月师父。明玉小姐托我帮忙,我不答应也不好,本想找你搭伴一起过来,没想到你已经来了,你知道光月师父住在哪里吗?”

    木一水道:“什么瓷罐?”

    萧季可将瓷罐递给她,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好打开看。”

    木一水道:“光月师父就住在这后山之上,我带你过去。”

    出了院子往山中走去,来到临渊寺见云竹正在扫地,木一水问他光月师父在不在,云竹说光月出去了,两人只得顺着另一条道下去找。半路上正见光月挑了一担水回来,萧季可之前从张真甫口中听说过光月,只是还未亲眼见过,如今见到这个和尚,只觉气质出尘,与众不同,让人一眼便不能忘记,猜到此人一定就是光月,走上前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光月师父?”

    光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认识,但他旁边的木一水却见过,连忙放下担子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道:“正是。”

    萧季可道:“早听真甫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将手中的瓷罐交给他道:“这是明玉小姐托我转交给你的。”

    光月闪过一丝惊疑,接过瓷罐打开来看,萧季可问道:“明玉小姐专门托我给你,里面是什么?”

    光月合上盖子道:“就是一些梨膏糖,前几天有些生病咳嗽,和师弟去城里贩枇杷的时候见到明玉小姐的丫鬟翠屏,便让她带回去一些。她看我面色有些苍白,便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些咳嗽,想来是他回去之后告诉了明玉小姐,所以明玉小姐才托你送来这些梨膏糖,真是有心了!”

    木一水之前听张真甫说过光月和朱明玉两人志趣相投,更难得的是很多观点不谋而合,互引为生平第一知己。今日见朱明玉如此用心,方知两人情分确实不一般。

    萧季可也没想到朱明玉专门托自己前来就是送这个,一时心里也觉得奇怪。朱明玉一个深居闺阁女子,怎么会和光月有如此深的情分?

    一时也不便多问,见他挑有水,手上一时拿不到,便道:“原来如此,我们和你一起上去吧!”

    光月道:“也好,还要烦你们带一些茶叶给明玉小姐送去。”

    三人回到临渊寺,光月将瓷罐放在一边,另拿了一个盒子装了茶叶,让他们带回去送给明玉小姐。又给他们也打包了两份,让他们带回去喝,木一水想到他和张真甫关系好,便问道:“光月师父,你知不知道张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光月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走时只说还会回来,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木一水有些失落,两人谢过便告辞离开了。

    回去路上萧季可觉得有些奇怪,问木一水道:“明玉小姐和光月师父是怎么认识的?”

    木一水将朱明玉和光月因画结交,引为知己的话说了,萧季可道:“难怪!不过你不觉得这个和尚有点奇怪吗?”

    木一水道:“什么奇怪?”

    萧季可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有些奇怪。”

    木一水也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也不便多猜,低着头各自回走。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木一水对张真甫的思念与日俱增,每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害怕张真甫真的不再回来,不敢想象的恐惧。

    萧季可经常会来找她,看到她因思念张真甫而日渐消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对张真甫这种一走了之的行为感到很反感。

    木一水开始的时候整日里往青田村跑,总希望有一天自己一到那里发现张真甫已经回来了。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每次都是带着满腔的希望最后沮丧而归,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落差,不再幻想张真甫会突然出现了。

    这天木一水和小桃子去西山洗衣服,萧季可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拉着她就要走,木一水道:“你干什么?我还在洗衣服。”

    萧季可道:“你快跟我回去吧,张公子回来了!”

    木一水手上的动作一停,一时呆住了,问道:“你说什么?”

    萧季可道:“张公子回来了,刚还去找你了,看你不在,所以就先回青田村放东西去了。”

    木一水将衣服往盆子里面收好,叫了一声小桃子,赶紧将衣服收拾好,三人匆匆回去了。

    马秀莲见她回来,道:“张公子回来了,刚才来找过你。”

    木一水点头说知道了,放了盆子,去后院将马牵了出来,让萧季可回去取马,自己和小桃子先往青田村去了。

    阳光不燥,时而微风轻拂,撩人情思。但木一水此时已经没我心情欣赏这些了,她只想早点到达青田村,不断地催促着马快跑,恨不得立时飞奔到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身边。

    来到青田村,就见张真甫住的地方院子前面站了很多人。张真甫买了很多糕点吃食一类的东西,让水茗一一散发给那些同乡。

    透过人群看到木一水走了过来,张真甫一时激动不已,赶紧走过来,两人眼神对视良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几已忘记自己处于何地,只觉两颗心早已熔铸在一起,千言万语化作此时的相对无言。

    小桃子见到张真甫,心里说不出的开心,道:“张公子,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很多人,张真甫笑道:“家里有点事,所以耽搁了。”

    木一水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张真甫道:“怎么会呢?我说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木一水“嗯”了一声,两人眼神对视,一肚子的话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萧季可也到了,走过来推了张真甫一下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去那么久连封信也不写。”

    张真甫道:“不是想着还会回来嘛,所以就懒得写了。”

    这时院子里面的那些人纷纷议论着,他们早见惯了木一水,所以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但因为此处人多热闹,所以都聚在这里一点走的打算也没有,不停地和张真甫问着话,张真甫也不好让他们走,只得随口应付着。

    堆了一个中午好不容易人群散去,张真甫这才松了一口气,木一水问他这段时间回家都干了什么,张真甫只说什么也没干,天天待在家里。又问木一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木一水将自己和萧季可在宁远县遇到的事说了,开始说萧季可买东西被骗,张真甫在那里笑个不停,萧季不住地在那里撞木一水,木一水见他越是这样越要说,把萧季可一张脸涨得通红。及至后来听到他们救了一个被拐卖行乞的小孩,也是跟着担惊受怕,脸上神情渐渐变得紧张,到后来听说因为救那小孩木一水和那些大汉都,差点死在那些大汉手里,忍不住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虽说马秀莲他们及时赶到,想想也是一阵后怕。

    张真甫道:“不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倒经历了这些事,好在有惊无险,下次行事可一定不能鲁莽,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木一水道:“是呢!我现在想到都还浑身冒冷汗,若不是马姑姑他们及时赶到,我现在只怕已经看不到张公子了!”

    张真甫又问了萧季可为什么会去宁远县,萧季可说了赵慧兰去长沙路上遇到劫匪,写信找自己借银两的事,张真甫道:“秋闱距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他那么早过去干嘛?”

    萧季可道:“他说早点过去好复习,他有一个亲戚在那里。”又说了他在朱士远帐下帮忙抄录文案,与明玉小姐见面被李景阳告了一事。

    张真甫道:“赵慧兰这人向来心高气傲,经此一事只怕打击不小,难怪急着离开。可惜我不知他已经去了长沙,否则经过那里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他。”

    萧季可道:“不是我说,朱知州这人也太偏执了些,其实要说赵慧兰这个人,才学人品俱是一绝,长得也是风朗神俊,而且读书刻苦,不过是因为家里没有什么钱和地位,朱知州便看不上他。要我说,错过了这个人,明玉小姐再想找到比他更好的就难了!况且他怎么就知道赵慧兰没有发达的一日?”

    张真甫道:“那明玉小姐怎么样了?”

    萧季可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前段时间她还让翠屏托我转交东西给光月师父,想来也没什么事。”

    张真甫道:“给光月转交东西?什么东西?”

    萧季可道:“没什么,就是明玉小姐听说光月有些咳嗽,所以做了些梨膏糖送给他。我看明玉小姐和这个光月师父关系好像也不简单,还特意托我送这些。”

    张真甫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知朱明玉和光月这两人向来矜持,就是真有什么也不会让旁人知道,更不可能做这些惹人怀疑之事。朱明玉和光月两人因画相交,互引为知己,关系当然非同常人,偶尔关心一下也不足为奇,道:“两人乃知己朋友,彼此之间心心相惜,明玉小姐知道他生病关心一下也不足为奇。”

    萧季可道:“明玉小姐也算得上是一位难得多得的女子了,只可惜遇上了那样一个父亲,只怕这一辈子要被她爹给毁了!”

    张真甫不知道萧季可对朱知州的成见,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有些奇怪,道:“也不能这样说,缘分一词讲究的是一个时机,可能是明玉小姐的缘分还未到吧!”

    萧季可道:“不好说,自古以来都是天妒红颜,你看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多才多艺容貌俱佳的女子能真正找到自己满意的夫君,都不是随着年龄老去随便嫁了一个人,我看朱知州现在这个态度,只怕明玉小姐也难逃此劫。”

    想到像朱明玉这样的女子,今后不知会嫁给谁,又不知会便宜了谁,张真甫都觉得内心一阵惆怅。看来女子真的不宜太过有才,否则惋惜之情就要大过其他了!

    吃过晚饭萧季可要回去,张真甫留他就在这里住一晚,萧季可只说怕家里着急,说什么也要走。张真甫留木一水,木一水害怕马秀莲会骂她,但她已经许久不见张真甫,此时早已是难分难舍,况且她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之前因为萧季可在一直也说不出来,所以当萧季可问她走不走的时候,她只说自己住在城外,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还有一些话想要和张真甫说,让他先回去,免得到时关城门了。

    萧季可知她是不想走,也不再说什么,告辞回去了。

    木一水待他走后,叫了小桃子和水茗去外面玩,一时只剩下了两人,顿时觉得周遭安静下来,一颗心恍恍惚惚,更不知还有此身。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起来木一水帮着水茗做饭,昨天她和张真甫聊了一宿的话,只觉分开这几个月,似有诉不完的衷肠,神情迷乱,恨不得永远黏在一块。

    中午的时候外面晴了很大的太阳,院子里面光影错杂,微风浮动。

    张真甫让水茗拿了木几椅凳并笔墨纸砚在不言亭中,不言亭仅仅只是一个茅草搭就的亭子,除了一个空旷的亭身里面什么也没有。水茗将木几椅凳在亭中放好,张真甫就亭中练起字来,让木一水在一旁替自己研墨,木一水拿起墨块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弄,张真甫作了一下示范教她,又告诉她一些研墨要注意的事项,木一水在心里记住。

    研好墨,木一水无事可做,便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张真甫写字,时而又看看他,见他认真写字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好看。

    木一水道:“张公子,为什么你写字这么好看,我写出来的字就那么难看呢?”

    张真甫道:“这个得多练,练得久了写的自然就好看了。”

    木一水道:“我看你写字一笔一划都好像很讲究的样子,我看书上也是这样,可我自己这样写的时候就感觉很怪,而且很丑。”

    张真甫道:“这个还是因为你没写习惯的原因,等写习惯了自然而然就这样了,也不需要去刻意讲究笔画了。”

    木一水用手跟着他在一旁写,道:“张公子,你可不可以教我写字?”

    张真甫将笔放下,道:“当然可以,不过这些字你都会写,只是写得不好看而已。若要写得好看,还需要从一些最基础的字练起。”

    木一水点头,张真甫将笔给她,拿着她的手写了从一到十几个数字,边写边告诉她写这些字需要注意的笔画问题。木一水很用心地记着,写完张真甫让她就这些字一个字写一页宣纸,木一水点头在一边很认真地写,张真甫便也不再管她,自己在一旁练字。

    一时亭子里面很安静,偶尔传过竹子的“沙沙”声以及宣纸被碰到的沙哑声,都像是为这个热烈的午后增添一丝沉寂的凉意。

    一个下午木一水都在很认真一笔一划地写着这几个字,到后来确实能看到很明显的变化,至少已经初步有些笔锋了。张真甫从屋里给她找了一本自己之前练字用的书,道:“你只要对着这本书多练,写出来的字自然就会好看了!”

    木一水接过书来看,张真甫道:“练字很辛苦的,尤其是要将字写好。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一定要有耐心,如果写了几天就放弃,那你的字是永远也不可能有提高的。”

    木一水点头,就里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看了起来。她虽认识了很多字,但要写的时候却一直写不成形,鬼画符一般,有时写出来自己都不能认出是什么字。此时练了这么久,虽说这不好看,但至少对写字笔画有了一定了解。仅仅只是这一进步,已足以让她有很大的成就感了。

    天快黑的时候木一水和小桃子回去了,张真甫骑马送了她们一段距离。到了村外木一水让他停下回去,张真甫就昏黑的天色下看着两人越走越远,不知为何内心涌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第二天张真甫带了些礼物先去拜访了徐珂,徐珂家大人小孩正在忙着将冬天的衣被拿出来晒,徐珂正在院子里晒书,张真甫见大大小小放了好几口箱子,里面满满的全部都是书,走过去道:“徐伯伯藏书丰富,欧阳修自称藏书过万,怕是不及徐伯伯了!”

    徐珂见他来,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书了,这些年也很少拿出来看,今天太阳大,刚好拿出来晒一晒。”

    张真甫拿起几本书来看,见大多都是自己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张真甫收藏旧书多年,自诩藏书丰富,这一比却又不如了。

    将东西交给徐珂大媳妇徐吴氏,徐吴氏笑道:“张公子来了就是,干什么还带这些?”

    张真甫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一点心意而已!”

    徐吴氏让两人屋里去坐,自己帮着将那些书拿出来晒。让妗儿把东西拿进去,顺便拿些水果出来吃。

    徐珂道:“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父亲同意?”

    张真甫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出来有什么不同意的?对了,之前不是有个隔壁村龚家的孩子在你这儿学习,不在了吗?”

    徐珂道:“在啊,每天都来,现在正在后院读书,怎么,张公子找他有什么事?”

    张真甫道:“没有,只是来这里之后一直也没再见到过,还以为不在这里了。”

    徐珂道:“提起他,我还有一事要求张公子,怕是要给张公子添麻烦了。”

    张真甫道:“什么事?”

    徐珂道:“这段时间我想闭门专心著作,怕是没有时间精力教他了。我打算布置一些任务让他回家自学,他若有什么不懂疑惑之处来请教张公子,张公子可不要嫌麻烦。”

    张真甫道:“这个无妨,他若有什么不懂,你只管让他来找我便是。”

    徐珂道:“那我可要多谢了!”

    张真甫告辞出去,见徐珂家右边院角处有一棵很大的枇杷树,上面结满了枇杷,道:“这枇杷结得茂盛,果实也大,北方很难见这些树呢!”

    徐珂道:“这树都种了十几年了,还是当年我亲手种下的,每到这个季节枇杷就结得打滚,而且还特别甜,张公子喜欢到时叫孙儿摘了送过去。”

    张真甫谢过出去了。又去找苏子云,刚好光月也在那里。两人知他已回来,但是想到他刚回来那里肯定人多,所以也没有过去找他,见他过来苏子云笑道:“你可终于回来了,盼着你呢!”

    张真甫道:“早就想来了的,有事给绊住了。外面天气好,呆在屋里干什么?出去走走!”

    苏子云道:“外面太阳大得很,还不如呆在屋里清净,再说也没个去处。”

    张真甫道:“还好,也不是很毒人,一直呆在屋里闷得慌,出去后山散散心。”

    光月道:“去山里走走也好,之前种在临渊寺南坡的橘子树长大了不少,要不要过去看看?”

    出了林子往后山走去,顺着小道一路向上,阳光很好,微风拂在人身上暖暖的,也不觉得燥热。走在山阴小道上,极目四周,一片绿意盎然,相对于冬天光秃秃的山,此时的山中更多了无限生机。

    来到橘树地前,见几个月前还是很小的树苗此时已经长得有小半个人高了,而且都长得很好,没有一棵死掉的。几人看到心情都好,苏子云道:“第一次种树就种得这么成功,看来过不了几年这里就该结满橘子了,到时你们可一定要过来尝尝啊!”

    张真甫脸上闪过一丝怅惘,旋即收住。三人在这一片看过,继续往旁边走去。这时时间也已到了申牌时分,太阳渐渐往山后退去,草木经过一天太阳的曝晒这时也有些怏怏的。三人在山中逛了半天,又去临渊寺坐了一会儿休息喝茶,等太阳完全落山便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光月来找他,说是进城归还从南岳寺借来的几本经书,问张真甫进不进城去。张真甫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看看朱知州,虽然朱知州现在对他的态度不如之前热情,但怎么说之前也在他那里住过那么长的时间,再说他若是知道自己来了没有去看他,只怕心里对自己成见更大。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进城一趟。

    来到城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张真甫带了些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问光月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知州府一趟?”

    光月道:“我去知州府干什么?”

    张真甫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去了,不知道现在知州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一时倒有些怕了起来,犹豫着又不想去了,道:“这样吧,我先和你去南岳寺还书,待会我再过去。”

    光月不知他的心思,道:“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去知州府吧。”

    张真甫道:“没事,好久没去那里了,正想过去看看。”

    来到南岳寺,就见门外停着一辆那车,正是知州府的马车。张真甫心想这也太倒霉了,让朱知州看到自己来这里而没有去看他,不知道心里又要怎么想了。但这时又不好意思和光月说要走,只得往里面走去。

    进得殿内,见佛像前一名女子正在那里烧香叩头,一丫鬟立在旁边等她,正是朱明玉和翠屏。

    张真甫松了一口气,走过去道:“好巧,明玉小姐今天怎么过来烧香了?”

    朱明玉回过头见是他,有些吃惊,道:“张公子,你回来了?”

    张真甫道:“嗯,刚回来两天,正准备去拜访朱叔叔,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

    朱明玉看到旁边的光月,道:“光月师父也来了,前些日子咳疾可好了一些?”

    光月道:“早就好了,多谢明玉小姐挂心。”

    张真甫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朱明玉道:“好多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光月道:“之前从这里借的几本经书,已经抄录完毕所以送回来。”

    朱明玉道:“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绣了部《心经》,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完工了,打算献给贵寺,还希望贵寺不要嫌弃。”

    光月连忙合掌道谢道:“那可要多谢了,明玉小姐还从未去敝寺看过,不知到时可有时间赏光?”

    朱明玉道:“久闻青田村人才荟萃,灵气郁集,一直想去而不得去,若有机会,一定前去!”

    张真甫正踌躇要不要去知州府,见到朱明玉正好,让光月到时先回去不用等自己,三人告辞了光月,往知州府去。

    一路上张真甫找翠屏说着话,可翠屏这时心里对他有气,所以看也不看他一眼,张真甫觉得无趣,也不再和她说话了。
    来到知州府,翠屏扶了朱明玉下轿,两人往西园走去,张真甫自去找朱知州。朱知州见他来看自己,心里总算舒服一些,可因想到他来这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对他失望之极。不过如今事已至此,对他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犯不着和一个年轻后生置气,所以对他还是表现得比较和气,笑道:“没想到张公子还会回来,令尊令堂身体可都好?”

    张真甫看他这样,心里也舒服很多,道:“都很好,多谢朱叔叔记挂,父亲在家多次和我提起朱叔叔,让朱叔叔有时间,一定去京城做客。”

    朱士远道:“令尊还和你提起我?说我什么?”

    张真甫道:“说朱叔叔为人忠正,人品学识受人尊敬,之前又是如此照顾我,让我一定不能忘了这个恩情。”

    朱士远笑道:“令尊太客气了,区区之劳,张公子不须太过记在心上。想起年前和令尊一起探讨交流学问的日子,可真是让人受益匪浅,亦让人无比怀念,可惜我公务繁忙,无暇抽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一叙的机会?”

    张真甫道:“朱叔叔为官清正,将来自有青云直上的时候,怕是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

    朱士远笑道:“那我可要多谢你的吉言了,张公子不肯用心,若肯用心,那才是真正的青云直上!”

    张真甫这时心情也好了很多,见到朱知州对自己如此热情友好的样子,为之前自己对于朱知州的猜测而感到惭愧,心想原来还是自己太过小人之心了,朱知州是个什么人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他之前是如何对自己的?何况这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原因,若果真从一开始就对明玉小姐无意,就不应该和她走得太近,更不应该一直犹豫,早点决定搬出去,一切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况且朱知州对自己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自己的犹豫不决让他的希望变大又落空,他会恨自己也很正常。如今他既然还能这样接待自己,自己若再有什么想法岂非真的连小人都不如了?

    朱士远说是还有一点公事要处理先出去了,让张真甫一定要留在家里吃完晚饭再走,张真甫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等朱士远出去,张真甫便去了自己之前住的屋子。因为搬出去住了,是以很多东西也不好意思过来拿,新家里面一应东西都是新买的,朱士远也没有让人过来打扫,是以里面的东西一律和自己之前走时摆放一样。

    张真甫各处翻了一下,见有很多很喜欢很重要的东西,便都放在一边打算到时带走。各处翻了个遍,因为东西太多,不可能一下都拿回去,只得择其轻重,很多东西不得不忍痛割弃,一齐放在一处,想着下次有机会来的时候再带走。

    张真甫数了数自己要带走的那些东西,总共有十几件,好在不大,而且有些东西也是随身携带的,带走并不麻烦。

    张真甫点了点放在桌上的东西,他向来没有记东西的习惯,很多东西他一定要看到了才能记起,不是经常拿在手上的东西就是掉了他也不知道。这时清点上面的东西,只觉似乎少了很多,但具体少了哪些他也不清楚,各处重新找了找,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托朱明玉作画题诗的那几柄折扇,如今天热了,正好可以用。见桌上没有,到处翻了还是没有找到,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放在哪里,找了也没有看见。

    张真甫觉得奇怪,自己走时并没有带走这些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找不到了呢?难道自己走后有人来他这里把这些东西拿走了?张真甫突然想到李景阳。

    李景阳这人向来行事猥琐,完全有可能在自己走后来这里拿东西。重新又桌上的东西清理了一遍,确实是少了很多,不过具体少了哪些他也不清楚。这些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掉,想来一定是被李景阳拿走了无疑。

    又想到自己这里东西甚多,那几把扇子也不值什么钱,他干什么要拿那几把扇子呢?再说他也不知道那扇子上面的诗画是出自朱明玉之手,拿走也没有什么意义。

    一时也想不通,出去问了别人,说是他还没有回来,张真甫只得等到他回来再问。

    来到西园,见朱明玉正窗前绣东西,翠屏坐在外面晒太阳,见他过来,便生气往屋里走去。

    朱明玉见他过来,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可能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朱明玉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有精神了很多,只是眉间始终微蹙,眼睛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沉,越发给人一种距离感,让人无法真正敞开心来和她说话。

    张真甫见她绣的正是那幅《心经》,字迹工整娟秀,已经秀了一大半,道:“绣这个很劳心费神吧?”

    朱明玉道:“是有些辛苦,不过反正无事可做,绣这个还能集中精力,免得又乱想。”

    张真甫道:“你身体才好,也不要太累了。方才我去之前住的屋子里面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很多东西都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记不清放在哪里了?”

    翠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是我们这里有人偷了你的东西不成?”

    张真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很多东西不知放哪里去了,还有之前我让明玉小姐帮忙提诗作画的那几柄折扇也找不到了,按理说那些东西我就放在那里,应该不至于找不到。”

    朱明玉道:“那些东西你没带走吗?”

    张真甫道:“之前一直以为还会来,所以那些东西都没带。刚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所以才觉得奇怪。”

    朱明玉想了想,道:“你是怀疑有人去过你那里?”

    张真甫道:“我这段时间一直不在这里,就是有人去过那里我也不清楚……”

    翠屏打断他道:“肯定是有下人手脚不干净,偷偷顺走了一件两件,到时我就回禀了老爷,让老爷把这些人找出来,免得张公子一直记着!”

    朱明玉道:“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有?”

    张真甫道:“贵重倒不是很贵重,不过有些东西丢了怪可惜的,也不知道是……”

    朱明玉道:“你怀疑是李景阳拿的?”

    张真甫点点头。”朱明玉道:“若真是他拿的,只怕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承认。不如这样,趁

    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你去他屋子里面找找,让翠屏帮忙在外面守着,只要能找出一件你丢掉的东西,就足以证明东西是他拿的,那时再找他要回就容易得多了。”

    张真甫道:“这样不好吧,若是叫别人看见了反倒解释不清。”

    朱明玉道:“无妨,若是被别人看见,你只管说是我叫你帮忙去他屋里拿东西。”

    张真甫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确实不错,点头答应。朱明玉让翠屏去门外守着,翠屏有些不愿意往外走去。张真甫走去李景阳的房间,好在一路过来也没有看见什么人,进去到处找了找。想来李景阳也是认定张真甫不会回来了,更不会来这里拿这些东西,所以将一些东西顺手带走也没有刻意藏起来,就随意放在一处,张真甫没费多大劲就找出几件,但始终不见丢失的折扇。

    又到处找了找,还是没有看到折扇。还想找下去,这时翠屏跑过来说李景阳回来了,张真甫只好将一些轻便之物拿上,其他东西仍放在那里留作证据,同翠屏出去了。

    在外面看到李景阳,李景阳见他来,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仍作笑嘻嘻的模样,道:“咦,张公子,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还以为你再也不跨这个门了呢!”

    张真甫也不想和他废话,将手上东西摊开问他道:“可以问一下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李景阳一看,脸色一变道:“你去我房间了?”

    张真甫道:“这些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你房间里拿到的?”

    李景阳一时心虚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半天道:“你什么意思,来找茬的是吧?好啊,你说我偷你东西是吧?有本事你去姨夫那里告我啊,我顺便还要告你诬陷我!”

    张真甫道:“我诬陷你,那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房间里?”

    李景阳道:“我怎么知道?你趁我不在偷偷跑到我房间里鬼鬼祟祟,谁知道东西是不是你放进去的好诬陷我!”

    张真甫道:“你若执意不肯承认,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告到朱叔叔那里去了。朱叔叔心里清楚得很,东西是不是你偷的他心里自然清楚!”

    李景阳道:“你还威胁我了是吧?好,告就告,咱们一起去找姨夫说明,看他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外人。”

    张真甫道:“可以,正好之前你在范文迹祖父画上泼墨的事我还没有给朱叔叔说,反正现在我也不住这儿了,正好可以将这件事一起说明让他知道,也免得我白替你背这个罪。”

    李景阳一听心更加虚起来,道:“什……什么画,我不知道。”

    张真甫道:“知不知道你不用跟我说,你去和朱叔叔说就是了。因为这件事导致朱叔叔和范伯伯的关系弄僵,你自己猜猜他心里会怎么想?”

    李景阳知道朱士远向来不喜欢自己,若让他知道那件事是自己所做,如今又偷张真甫的东西,那自己真就没脸在这里呆下去了。只得将气势弱下去,装出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哎,张公子,你不要太生气嘛!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不是以为你不会来了吗?那些东西放在那里也是浪费,还不如让我拿来把玩把玩,我知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够磊落,您大人不记小人,我把从你那拿的东西全部退还给你,另外你去我那里看,随便看上什么东西我都给你!你看这样行吗?”

    张真甫道:“谁稀罕你那些东西,你之前是不是从我那里拿走几把折扇,把它还给我。”

    李景阳道:“折扇?什么折扇?”

    张真甫道:“少给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景阳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折扇,再说我拿几把扇子干什么?”

    张真甫见他不像是在说谎,一时又不敢相信,李景阳道:“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自己去找,若真能找出你说的折扇,我自己去姨夫那里承认我之前做过的事行了吧!”

    张真甫半信半疑,李景阳拉他过去,让一名小厮进来,当着他的面翻箱倒柜将各个犄角旮旯都找了个遍,并不见有什么折扇的影子,李景阳道:“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总不至于我将其他东西都在外面放着,却将几把折扇偷偷藏起来了吧!”

    张真甫知道折扇应该不是他拿的,但一时又搞不懂折扇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呢?只得再回去重新到处找了一遍。朱明玉听翠屏将事情说了,过来帮他一起找,问他是不是之前把折扇拿出去过,张真甫说只拿出去过那柄绘有月下之竹的折扇,而且清楚记得已经拿回来了,其他折扇便没有动过。

    朱明玉见找不到,只得劝他算了,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到时重新做几柄就是了。张真甫道:“不是说东西有多么贵重,只是原来的东西和重新做出来的东西感觉就是不一样。”

    朱明玉感到一阵怅然若失,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似的。
    第四十七章

    这天绣完《心经》,朱明玉感到一阵腰酸背痛,出去在院子里走了走。想起之前光月的邀请,她之前多次听到张真甫提起青田村,对这个地方倾羡不已,久已有意要去那里走一走,只恨一直不得机会。这次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去那里看看,既有一个名头,想来去和朱知州说,他也不至于会不答应。

    闲步来到朱知州书房外,见他正在里面看书。朱明玉敲了敲门,朱知州也不抬头道了声“进来”。

    朱明玉往里面走去,这段时间因为赵慧兰的事,父女两个闹得有些不和睦。朱明玉被朱知州狠狠教训了几顿,自觉心中无限委屈,说又说不清,只得将一腔愤恨之情转移到赵慧兰身上。

    她曾多次明里暗里提醒过赵慧兰,可无奈赵慧兰用情已深,她越是有意回避赵慧兰越是忍不住想要见她,弄得她心中很是烦闷,对赵慧兰更是厌恶至极。后来事情被朱知州发现,朱明玉更觉得没脸见人。她向来讨厌和别人有什么牵扯,更何况是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心里又气又厌烦,整日提不起精神。每日吃饭也没有胃口,几个月下来瘦了很多,加上她本来身体就弱,这一伤心病情又加重了很多,演化到后来一刮风下雨就忍不住咳嗽。朱知州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很是不忍,只得将一腔怒气转化到张真甫身上,因为他相信,赵慧兰之所以会和朱明玉有牵扯,一定是张真甫暗中牵的线。

    朱知州在某些方面很开明,但在某些方面也固执的很。就如在朱明玉将来嫁人这一面,他会对赵慧兰如此反感并不是因为赵慧兰不够优秀,也不是说他不能退而求其次,只是他心里一开始认定的人选是张真甫,如今张真甫既然已经靠不住了,那他也不会让朱明玉嫁给这些和张真甫走得近的人,更何况还是张真甫暗中牵的线!这样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更是对自己女儿的羞辱,所以她宁愿朱明玉将来随便嫁一人,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赵慧兰。

    因为有了这一层比较固执偏激的思想,所以她对朱明玉和赵慧兰私下见面的事气到不行,为此好长一段时间不准朱明玉跨出院子一步,更不准她来看自己。

    这种关系一直僵持到前一段时间才有好转,父女俩谈了谈心,朱明玉的精神状态也有所好转,不想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遂决定绣一部《心经》来转移注意力。

    朱知州见她来,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你今天怎么过啦了?”

    朱明玉道:“前段时间没事做,绣了一部《心经》,打算捐送给青田村临渊寺。”

    朱士远看了她一眼,道:“你从不曾去过那里,怎么突然想起要在那里捐送东西?”

    朱明玉道:“虽不曾去过,但之前经常听张公子说起过,说那里住了好几位世外高人,心中羡慕。正好无事绣了部《心经》,我留着也无甚用,遂想把捐出去,也算是做了一件积功德行德的好事。”

    朱知州经常在青田村走动,徐珂徐老先生和临渊寺的元真大师交好,朱知州也多次随徐珂去临渊寺同元真大师交谈。从交谈中对元真大师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这是一位隐居僻村的世外高人,心中一直很佩服,早有意要在寺里捐献一些香资,只是被各种事情耽误所以一直不得机会,遂道:“也行,刚好这段时间你在屋里也闷得慌,我同临渊寺的住持元真大师交好,久有意要在临渊寺捐送一些香资,这次正是个好机会。等我联系了元真大师,找个好时间我们一家人一块过去。”

    朱明玉见他正说到自己的心里,也不再说什么,点头告辞出去了。
    联系好了元真大师,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就在几天之后。朱明玉终于可以去青田村看看,心里也很是激动,精神也日渐恢复过来。

    这天全家人打扮了一番,因为是去庙里,打扮也比较朴素简单。吃过早饭之后便出发了,朱明玉穿着一件白色绣花短褙,下身一件绿底撒花月华裙,脚下穿着白底云纹绣鞋,头上简单地挽着一个高髻,束着发簪,显得五官分明的面部越发英气。脸上略施淡妆,可能因为久病的缘故,脸上略显苍白。

    一路往青田村去,朱明玉透过轿子留意沿途风光。这时正是农忙时节,出了城田地里到处都是农民弯腰插秧忙碌的身影,大一点的小孩已经开始帮着父母干活,小一点的则聚群在田坎上嬉戏打闹,一副农忙时节的热闹活泼之景。

    朱明玉觉得很是新奇,又很是羡慕,一路过去心情大好。快到青田村的时候见村外站了很多小孩,似乎是在等他们过来,跟着轿子一路往村里走,边走边在后面热切交谈。朱明玉知道肯定是他们要来这里的消息传来了,所以那些小孩跑过来看热闹。

    朱明玉将帘子放下一些,通过帘缝看外面的风景。来到后山脚下,朱知州命人将轿子放下,众人下轿步行上去。因为之前交代过,所以山脚下专门有人把守,不准其他人上去。

    此山不高,但因为朱明玉病体刚恢复不久,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走到山顶的时候也早已是气喘吁吁。好在一路树木苍翠,鸟语花香,沿途又有涧水潺鸣,美景使人忘记疲劳。一路心情舒畅,出了点汗反觉得浑身通透。

    元真大师带着光月云竹早已等候多时,领着众人往殿内走去。朱知州捐送的那些香资早已送到,就放在殿堂中间的方桌上。光月云竹拈了香让众人祭拜,元真大师在一旁诵念佛号。完了又带众人寺内寺外走了一遍。临渊寺本是一个荒僻的小寺,几间破败的房子简单修葺一下而成,走了没多久就走完了。元真大师带着众人在净室坐下,命光月沏茶。因为净室很小,所以人一进来便没什么空间了,元真大师道:“偏僻小寺,得遇贵人亲临,令敝寺生辉。敝寺狭陋,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勿要见怪。”

    朱知州道:“哪里?元真大师天性淡泊,远离红尘纷扰之地,深居山林庙庵专心修炼,虽则身处陋室,心中自有广阔天地。是我等羡慕不及之处!”

    元真大师道:“大人客气了,大人为民造福,这才是千秋大事,我等远离庙堂,也只求独善其身罢了。”

    众人喝罢茶,因为净室狭小,朱知州让其他人自去外面各处走走,自己留在里面和元真大师说话。

    朱明玉随朱夫人出来,朱夫人因为走了一路累了,这时也不想再走,光月让云竹领了朱夫人去一旁休息。朱明玉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让光月带着自己到处走走,翠屏跟在旁边。

    临渊寺虽则偏僻,但周围风景自然绝美,尤其是一旁的深渊云雾,观之令人心生壮阔。朱明玉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自然美景,心神舒畅,病体似乎也自然而然痊愈了一般。

    光月带她各处都赏了一遍,来到南坡下,指着前面的橘地道:“这几台橘子地乃是正月间子云张公子以及我和师弟云竹一块种下的,几月的时间,橘树长大了不少。”

    朱明玉走过去看,道:“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个闲心,等到时这里结橘子了,不要忘记托人送我几颗尝尝。”

    光月道:“这个一定!”

    朱明玉道:“听说张公子在这里的住处离临渊寺很近,不知是在哪里?”

    光月道:“不远,后面一条小路走下去就是了。”

    朱明玉看时间还早,这上面转得也差不多了,正想下去看看,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张公子吧!”

    光月点头,领着朱明玉从小路往下走去。山下有专门派人把守,看见是朱明玉过来也没有说什么。来到张真甫院子外面,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几个小孩在那里说话,但隐隐又夹杂着一个女子很清脆的说话声。

    朱明玉总共没有见过几次木一水,第一次是在临风亭,那时看见她在那里洗衣服,但因为时间太久,加上没有留意,就连她长什么样子也记不住了;第二次是在一个下雨天,朱明玉随着朱知州外出回去,看见他们两个正忙着往酒店里面跑,也就是张真甫看见赵慧兰,赵慧兰说要去知州府帮忙那次,也只是看见了一个背影。是以直到现在也不清楚木一水到底长什么样子,更别说听到她说话了。

    但这时传来的女子之声,纵使朱明玉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说话,这时也能够大概猜出来。一时不想再进去,但又不好回去,翠屏在一旁看出她的尴尬,道:“小姐,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朱明玉点头“嗯”了一声,正要回转,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人,看到她顿了顿,小声道:“明玉小姐?”
    朱明玉听到,回过头去看,正见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看着自己,知道她一定就是木一水了。这时再想走也不能了,只得点头道:“这位是木姑娘?”

    木一水看着她,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朱明玉。之前只是听说过朱明玉的才气,这时亲眼看到才觉得眼前这位大家小姐不仅有才,而且人还长得漂亮大气,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有一种气质,说不上是什么气质,总之让人看了觉得与众不同,和其他大家女子都不同,让人不敢靠近。这一比较之下木一水顿感挫败,感觉自己不论那一方面都不如眼前这位女子,心中伤心苦楚,一时连话也不想说。

    朱明玉看着她,容貌自是少见的清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好像时时都要泛出水来。浑身散发而出的灵气,似一汪深涧之水即将穿山而出,那种半隐半藏,半含蓄半外放的状态,让人怎么也看不饱品不足。

    朱明玉感到微微震惊,一时没人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良久,这时只听里面张真甫的声音道:“一水,你在那里看什么呢?”

    木一水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张真甫走了出来,本想叫木一水的,这时眼睛却顺着木一水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明玉光月,也是一顿,道:“明玉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朱明玉回过神来,道:“和父亲母亲一块过来敬香,想着你住在下面,所以就叫光月师父帮忙带路来看看你。”

    张真甫道:“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光月说你和朱知州过几天回来这里敬香,没想到是今天。快别外面站着了,里面坐吧!”

    朱明玉这时也不好回去,只得往里走去。木一水站在一旁,待她进去这才走进去。张真甫将几人请到里面,让水茗奉茶。朱明玉四处打量了一下里面,道:“张公子好兴致,我看这房子装饰朴素而雅,简单却不粗陋,看来张公子也是下定决心要像光月师父苏居士一般当个隐士了。”

    张真甫道:“什么隐士,不过是图个清净罢了!”

    朱明玉道:“我刚才一路下来,见你院子里面种了很多竹子,想要去看一看。”

    张真甫道:“也就这些竹子我最喜欢,带你过去看。”

    几人往外面走去,木一水这时不知说什么,又不好呆在那里不动,只得一路跟在张真甫后面。张真甫带几人往不言亭走去,这不言亭就修在众多竹子中间,虽是茅草搭顶,但胜在原始自然,朱明玉很是喜欢,直夸这亭子修得妙,没有加工更具一番原汁原味,搭配这些竹子相得益彰。

    站在不言亭看四面的竹子,只觉阴风扑面,竹叶的清香萦绕四周。竹子在半空中摇曳的“沙沙”之声静谧而和谐。

    朱明玉站在亭中,只觉心中烦忧之事顿无,一颗心也随之进入一种幽深静谧的状态,方才一路过来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忍不住感叹道:“真羡慕你们这种生活,若是长期居住在这里,什么烦恼忧心之事都要消失无踪了!”

    张真甫道:“我这里不算什么,你看过苏子云屋前屋后那两片树林,才知道什么叫做与世隔绝了!若明玉小姐想看,我倒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朱明玉想去,但又怕时间太久朱知州责怪,只得道:“以后有机会再去吧,出来得也够久了,怕父亲到时多问。”

    因为里面的环境幽深,也不便久呆,看了几下便出去了。

    穿过竹林往后走,朱明玉见木一水一直跟在张真甫身后很拘谨的样子,似乎和自己初时想的又有很大不同,心里倒有几分轻视。

    回到屋内坐好,张真甫让水茗重新倒了茶来,对朱明玉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必着急着回去,再说朱叔叔知道你是来我这里,想来也不会责怪的。”

    朱明玉道:“倒不是怕他责怪,只怕呆得太久打扰得很。”

    张真甫道:“有什么打扰的,若说打扰之前我打扰你们那么久,岂不是有点不知趣了?我倒希望明玉小姐时时能来,只怕没有这个机会。”

    朱明玉的眼光看向木一水,见她低着头,单纯稚嫩的面庞上玲珑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青山绿水似的闪动着波光,倒不觉一惊,笑道:“有木姑娘每天陪你说话聊天,只怕你真正心里不是这样想的罢!”

    木一水见她说到自己,更显得拘谨,抬头向朱明玉看去,却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和善,心里倒释然了一些,道:“张公子经常和我说你,你,我听张公子念过你的诗,写得都很好。”

    朱明玉道:“你平常读诗吗?”

    木一水点头道:“是张公子教我的。”

    朱明玉心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旋即收住,笑道:“张公子贴心得很,木姑娘可真是幸运。”

    木一水笑了笑,去看张真甫,刚好张真甫也偏过头看她,四目相对,都是抑制不住的幸福。

    朱明玉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准备起身告辞,看见张真甫挂在墙上的箫,走过去道:“张公子,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张真甫笑道:“闲来没事找人学的,发音不是很好,明玉小姐会吹箫吗?”

    朱明玉摇头道:“不会,但我很喜欢箫声。张公子会吹箫?之前倒没有听过,不知可否吹一曲?”

    张真甫笑道:“我的箫吹得不是很好,摆着一个现成的高手不叫,岂不是要错过一次难逢的机会?”

    说着去看光月,朱明玉之前听张真甫说过光月琴音一绝,道:“光月师父会吹箫吗?”

    光月道:“水平很一般,怕是要让各位失望。”

    张真甫道:“光月师父就不用客气了,明玉小姐一直很仰慕你,机会难得,光月师父可不要推辞。”
    光月伸手接过朱明玉手中的箫,酝酿了一下吹了起来。朱明玉静静地坐在一边不说话,听着他的箫声,思想随着他的箫声而起伏。箫声悠扬,哀怨而又不带感伤,朱明玉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四周很黑,但是也很安静,能听到黑暗之中各种细小琐碎的声音,感受到黑夜无边无际孤独之中的永恒。心变得很静很静,有时又仿佛穿透黑夜走了很远很远,眼前出现一点微小的光,却怎么也走不出那片黑夜,找到那点光源,心里始终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孤寂之感无法排除。

    抬头去看光月,他吹箫的样子很认真,就如他做任何事情时的样子一样认真,好像要把自己完全融入进去。朱明玉觉得此时的他很孤独,又好像不是,让人无法看懂。可能他的孤独太深沉,以至于让人无法从他身上体会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朱明玉看着他,突然生出一种非常虚幻的感觉,好像这个人不属于人世间,不单是他不属于人世间,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箫声,都不属于人世间。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很遥远而又很虚幻的梦,也许有一天自己会突然醒来,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那些人,那些事,都不存在了,甚至可能连自己也不存在了。

    不存在,不存在?如果一切都只是幻象,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明玉的思想随着箫声而起伏,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笑声。朱明玉从箫声中回过神来,往外看去,见是一群小孩在那里推挤打闹,显然是被箫声吸引过来,一个个脸上满是好奇与欢喜,不住地往里面张望。

    一曲吹完,张真甫忍不住赞道:“不愧是光月师父,修养之高,已经到了信手而成境界了,真是令人羡慕!”

    朱明玉道:“往常听张公子说起过光月师父的琴音高绝,今日有幸听光月师父吹箫一曲,方知什么是真正的大境界,想平肩于光月师父的学识造诣,怕是今生不能够了!”

    光月道:“明玉小姐过赞了,我倒很想听到明玉小姐的建议。”

    朱明玉想了想道:“若说建议,我在听箫之时倒是注意到了一点,只是我也不能说它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建议,光月师父的箫声,成在于孤独,不足也在于太过孤独。”

    光月不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其实他自己心里一直很清楚,不论作画品茶弹琴,他在近年来都很难再有大进步,相反的他觉得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在阻塞他前进,禁锢让他原地盘桓陷入迷茫。他曾经也为此做过深入的反悟,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在某些方面太过于执着,因而使得自己一旦达到某种境界就很难再有什么超越。朱明玉一句话,让他再次反悟,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朱明玉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不开心,道:“光月师父也不必太过介怀,但凡有大境界的人,无不经历过孤独,若能从中超脱而出,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光月道:“明玉小姐的一番话,让人茅塞顿开。只是性子使然,要达到明玉小姐所说的另一番天地,只怕有些困难。”

    外面那些小孩似乎很好奇里面这些人,不住地在那里张望。水茗跑出去赶他们,那些小孩便远远地躲在一边,仍不肯离去。

    张真甫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吃过晚饭再走,我让人去同朱叔叔说一声,想来朱叔叔也不会说什么的。”

    朱明玉自幼长在深闺,很少见到这种乡野景致,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看见外面那些小孩,虽是一直看着她对她指指点点,也不觉得生气,反倒说不出来的亲切自然。一时也不想那么早回去,便答应了。

    木一水见她说话行事全然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架子,整个人也释然了很多,心里又羡慕她,又有点喜欢她,便一直对她笑。

    朱明玉看着她,只觉她的笑说不出来的亲切,全然没有一点往日里所看到的那些人脸上虚情假意的成分,那么自然,像清风,又像绿水,让人满是憧憬。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多么美好,多么自然,因为不完美而更显得自然。那样自然的笑,如清风拂过绿水,涤荡人心的尘埃,让人觉得那样舒心美好,那样美好的笑,好像不属于人世间。


    从临渊寺回去之际,光月请朱明玉题字一幅,朱明玉想了想,在上面写道: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

    此乃是宋代大诗文黄山谷的一个典故,当时黄山谷出任黄州知府,接连两天做梦走出门外,来到一个老婆婆家门前,老婆婆做了一碗阳春面给自己死去的女儿烧香,并言她女儿死了有二十六年,昨天正好是她女儿的生日。当时黄山谷二十六岁,刚好那天也是黄山谷的生辰,老婆婆女儿生前很喜欢读书,写了很多文章放在柜子,黄山谷很熟悉地找到钥匙来看,发现和自己写的文章如出一辙,得经证实乃是自己前世母亲,遂将其接过来同住,并得此感慨。

    光月看着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朱明玉,合掌谢过,送众人下山回去。

    张真甫看见朱明玉提的这首禅诗,一时心有所感,呆呆地站在前面忘记动弹。

    光月用手撞了撞他,问道:“你怎么了?”

    张真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有。”赶紧往一旁走开了。

    晚上的时候张真甫在庭院里乘凉,抬头见天空之中繁星闪动,远处树木之间萤火虫的光亮忽明忽暗。

    木一水双手支颐坐在他旁边,月华如水,照得满庭虚白,张真甫呆呆地看着远处,没人说话,夜风温柔地拂动,四周一时非常安静。

    过了良久,木一水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张真甫摇摇头,道:“没什么。”继而又问她道:“你看这月色像什么?”

    木一水道:“月色?月色什么也没有啊!”

    张真甫笑道:“是什么也没有,但你不能感觉到什么吗?”

    木一水想了想,又看向远处,道:“不好说,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是它照在花草树木身上,花草树木都能落下影子,要具体把它抓住又不能。嗯,一种很轻盈的感觉,就像一层纱一样,好像有又好像无,我也说不上来。”

    张真甫笑道:“就是这个感觉,好像梦一样。有些梦不知道是真是假,弄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就好像人有时候会犯糊涂,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着呢还是做梦,所以总是做出一些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到底是为什么连自己也解释不了。”

    木一水有些疑惑,看着他,张真甫道:“很好理解也很不好理解,就像我看着你,你就是你,但有时候看得久了,又觉得好像不是你,很遥远很不真实,弄不清到底是你还是不是你,梦一般让人一瞬间感觉世间所有一切都很虚幻。”

    木一水被他说得更加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张真甫见她不懂,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说人很多时候就像这月色一样,迷迷糊糊,弄不清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木一水更加疑惑,道:“醒着就是醒着,做梦就是做梦,怎么会弄不清是醒着还是做梦呢?张公子,你怎么总是爱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张真甫笑了笑,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处高高的天空。很安静,半人高的土墙外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水茗小桃子说话玩闹的声音,在夜空下空灵渺远,又随夜风消散不闻。

    张真甫呆呆地静坐月色之中,思想随着溶溶月色逐渐变得迷迷糊糊,朦朦胧胧,梦一般错落恍惚不真实。
    第四十六章
    连续的大晴天,天气也一天天燥热起来。阳光照在人身上刺刺的,白天晚上尽是一些人在树底下乘凉的身影。

    木一水和小桃子依旧每天过来找张真甫,青田村那些人早已是见怪不怪。木一水每天早早的来,到吃过晚饭回去,有时候玩得有点晚了就第二天再回去。

    张真甫每日无事可做,或是访友或是看书,有时会和木一水到处走走,村里没地方可走了又去旁边的村。偶尔也会进城,找城里朋友玩或是去看德啸云,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这天中午看书看得有些困了,叫水茗将屋里那架藤床搬出来,在院子里面的树荫下放着。午后的时光异常安静,连蝉叫声似乎也变慵懒起来,伏在树叶之间懒怠动弹。张真甫将书放在一边,感觉阳光透过树隙照下来暖暖的,虫叫声也似乎越飘越远,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听到有人细细的读书声,张真甫微微抬起身子,见一小孩正坐在院子里一块石头上背对着自己在那里小声读书,张真甫以为是水茗,道:“水茗,你给我倒口水来。”

    那小孩回过头,道:“张公子,你醒了?”

    张真甫听声音不是水茗,坐起身来去看,见是之前在徐珂家里看到的小孩龚鸣,道:“原来是你,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龚鸣道:“老师给我布置的那些任务我全部都完成了,想要过来请教你一些问题。”

    张真甫道:“全部都完成了?”

    龚鸣点头道:“老师让我回家看四书,我都看完了。”

    张真甫道:“都看完了,那你理解了吗?”

    龚鸣摇头道:“有些理解了有些没理解,大多都没理解透彻。”

    张真甫道:“那你要多看看其他注解的书,光读那几本书当然理解不透。”

    龚鸣顿了顿,道:“我不太想看这些书了,这些天我一直呆在家里看这些书,感觉脑袋越看越死,里面好多东西都像是那些圣人往你脑子里面强塞东西一样。”

    张真甫看着他,笑道:“你还怀疑起圣人来了是吗?”

    龚鸣道:“不是怀疑,是里面很多观点我不喜欢。张公子你觉得奇不奇怪,古人一个小小的道理,后人就要长篇大论地深挖探讨,而且我看过别人应试文章,里面就古人一句话详细讲解,把古今各种道理串联起来,只是为了将这一句话说清,最后也没有自己的结论。而且我看过之后,未免觉得啰嗦,本来一句话的意思就很简单,为什么一定要引那么多东西,结果反倒把那句话讲解得很繁琐,最后要表达什么还是看不出来。古人说‘大悟无言’,这样做不是反倒曲解了古人的意思么?”

    张真甫很吃惊看了他一眼,不想这小孩小小年纪,倒和自己就读书观点方面有共通点。张真甫小时候读书很有天赋,看什么书都能过目成诵,只一点让人奇怪,最不喜欢看那些正经严肃的书,看一看还可以,每当张太傅要他就古人一句话发表讲解时,他总是一句:“就这个意思,无甚好解。”常常因此惹得张太傅生气。

    在他看来,看起来有意思的书才值得看,那些看起来没意思,还要自己殚精竭虑去想的东西,不但没意思,而且耗费精力。再说什么道理自己懂就可以,没必要一定要把这个道理穷极,这些都是迂夫子所为。

    他父亲知道他这个性子也强迫不得,是以也没有太过逼他。不过张真甫自来这里结交了一些人之后,尤其是认识了朱明玉徐珂光月苏子云这些人,逐渐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之处,思维虽然比别人都活,但是深度不够,是以不论他怎么和这些人比,好像都差那么一点东西,要追上却始终追不上。

    张真甫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够深的缘故。同时也明白了基础对一个人今后学习的重要性,只是这基础一定得是从小就打牢,否则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于读书只怕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份热忱了。

    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同时也知道没有自己的切身经历给别人说是听不进去的,尤其是像龚鸣这样一个有着自己很固执思想的人。小时候张太傅给他说这些不下百遍,他不也一样没听进去。

    不过想到龚鸣全家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等着他将来考上进士光宗耀祖,若真纵容他这样下去,只怕他家族的愿望就要泡汤了。所以张真甫虽然不是很想和他解释,最后还是不得不以自身经历教导他一遍,并说了让他先好好读书,至于其他的,等以后长大了考上进士做了官,时间一充沛再研究不迟。

    龚鸣在一旁很安静地听着,完了默默地走开,拿起方才放在石头上的书来看。张真甫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这时水茗和小萍从外面回来了,张真甫让水茗倒两杯水出来,给龚鸣也喝了一杯。

    因为外面有些燥热,张真甫起了身往屋子里走去,叫龚鸣道:“这外面热得很,进去看书吧!”

    龚鸣摇头道:“我不热,这里有树阴。”

    张真甫便不再管他,自往屋里走去,随便拿了一本书就窗边看了起来。
    写错了,应该是第四十八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真甫的话起作用了,龚鸣自听了他的话之后便一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书,期间还拿着书进来问了张真甫几个问题,张真甫很是惊奇,同时也深感眼前这小孩悟性不一般,只怕不是等闲之辈,越发不敢小觑。

    如此一连几天,龚鸣坚持每天一大清早过来,到吃晚饭的时候回去。将四书里面的文章全部重新细细地看了一遍,不懂的就来问,但因为张真甫本人对于这些文章读得并不深,有时候龚鸣问的问题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只得临时去读去解,好在张真甫本人悟性极高,虽然没有认真读过,但真要认真起来,临时也能说出很多东西来,加上龚鸣本是个极聪明的人,什么东西只要张真甫轻轻一点他就能立马明白,倒让张真甫省去了不少心。

    张真甫从心里很喜欢他,也为此收罗了很多注解四书五经的经典书籍送给他,龚鸣也每天都在很认真的读。

    像龚鸣这种心性悟性又能如此刻苦勤奋的小孩可以说很少见,张真甫虽说小时候也是个神童,但若要真比起来,在有些方面还是自愧不如。像龚鸣这样的小孩,全国加起来可能也没有几个,偏就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出现了。有时候就连张真甫也觉得惊奇,若不是有什么东西隐隐照拂,一个小小的道州城怎么承受得住如此多的自然人为之灵气呢?

    这天中午龚鸣读着书,突然睡意来袭,坐在树下的石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张真甫怕他扭到脖子,将他抱在旁边的藤床上休息,出去找苏子云光月了。

    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所以白天外面一般很少行人,一路过去静悄悄的。来到这里苏子云住处小童说他正在睡觉,张真甫只得去找光月,谁知光月也在午憩,张真甫只得顺着小道回去,打算睡一觉再去找他们。

    走在院墙外,隐隐听里面有人来回走动并轻声自言自语的声音,张真甫走进去一看,见原来是龚鸣,问道:“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龚鸣没有回答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在那里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走着路。张真甫认真去听,听他口里一直重复着:“为什么看不完呢?为什么看不完呢?”

    张真甫觉得有些奇怪,正要走过去叫他,谁知龚鸣走了几圈之后又开始往回走,来到藤床边睡下去了。

    张真甫奇怪,走过去见他闭着眼睛睡在藤床上,用手轻轻摇了摇他,没有醒,知道他方才一定是在梦游。张真甫不由得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白天睡觉梦游的,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坏习惯。

    张真甫自回屋里睡觉,再出来的时候龚鸣已经醒了,正拿着书在那里看。张真甫走过去冲他笑道:“你这一觉睡得可好啊?”

    龚鸣摇头道:“不好,一直做梦。”

    张真甫问道:“做什么梦?”

    龚鸣眉头紧锁,显得有些沉重,道:“很奇怪的一个梦,张公子你会解梦吗?”

    张真甫摇头道:“这我还没有接触过,你做什么奇怪的梦?”

    龚鸣道:“我这几天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做同一个梦,梦见我掉进一个洞里,洞里面全部都是书,我就在那里不停地看书不停地看书,可不论我怎么看就是看不完。”

    张真甫笑道:“这一定是因为你这几天看书看累了的原因,你也应该放下书本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小心太过用神,脑袋受不了。劳逸结合方是正确的学习之道。对了,你睡觉还有梦游的习惯吗?”

    龚鸣满脸惊奇看着他,道:“我刚才睡觉又梦游了吗?我白天也梦游?”

    张真甫点了点头,问道:“你之前也经常梦游?”

    龚鸣道:“不,我之前不梦游。但有段时间我一直想一个问题,想不通所以晚上做梦的时候就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然后就会梦游。后面不想了就好了,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了!”

    张真甫道:“你想什么事情做奇奇怪怪的梦?”

    龚鸣不回答他的话,转移话题道:“张公子,我记得你之前给我说,学问越读越深。我一开始不能理解,但这段时间好像能够理解了。我越是认真读这些书,越是觉得里面的东西读不完,一开始我是觉得一个简单的道理不用弄得太复杂,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错了,不是复杂,是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里面,非常深奥,越是想要碰触越是深奥,一旦陷进去又很难抽身,但又不能具体说明白,张公子,你读书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张真甫惊讶于他的领悟,道:“这可能是你年纪小,又刚开始读这些大学问的原因,等时间一久你把这些东西都读透了自然而然就好了。”

    龚鸣道:“我以前的时候也这样过,但那时我不是读这些书,我是看一些记载上古人物的书籍,里面记载的上古那些人,都能轻而易举活到一百多岁,而且身体精神状态都很好,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硬是想不通,所以就一直想一直想,然后晚上就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张真甫笑道:“这些不过都是后人所写,里面东西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更多是为了神化古人而已,你想什么?”

    龚鸣道:“不,也不一定,我看里面有很多是假的,也有很多是真的。比如说黄帝,他活了一百多岁,他手下有很多非常出名的人物,这些人并不活在同一世,但却都和黄帝有着直接的接触,所以说黄帝应该是活了这么久,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所以我才不能明白。”

    张真甫道:“那你殚精竭虑的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龚鸣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很奇怪,就是想要弄清。现在我读这些书,虽然和我之前读的那些东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学问,但我却隐隐有一种共通感。”

    张真甫道:“哦,什么共通感?”

    龚鸣低下头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很模糊,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觉得这些书上的道理一定是经过很深的思考,涉及了天地宇宙,最后经过一系列深入思考变为通俗易懂的文字。”想了想又补充道:“类似于周文王写《周易》。”
    这一下张真甫更是吃惊,不想他小小年纪,思维就已如此深广,一个大人未必有他想的多,神童二字只怕已不能形容他的天才之处,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到这么多东西呢?”

    龚鸣道:“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自己也不能明白。但是徐夫子经常骂我,要我用功在正经学问上,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张公子,你觉得呢?”

    张真甫道:“你现在还小,精力充沛,思维也活跃,多思考些东西自然是好。但你这样一味的殚精竭虑,久了怕是对身体精神都有伤害。你应该多学学其他小孩,偶尔玩玩,细水长流,方是长久之道。”

    龚鸣道:“有时候我想东西想得多了也想出去玩玩,可是我觉得没有味,还是看书比较有趣。”

    张真甫怕他这样长久发展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他若是一味地读正经书还好,最多不过变成一个书呆子,可他又总喜欢读这些奇奇怪怪的书,加上想得又多,长此以往真有可能变得神经兮兮。第一次在徐珂家里见到他时见徐珂骂他心里还有些不解,心想徐珂这人未免也太过死板了,如今自己遇到,方知其中厉害。之前不了解情况还好,如今既已了解,当然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天才有一天会被鬼怪神话迷住心智,奈何中毒已深,只怕要救也困难。况且又是从小种下的,根深蒂固,想要拔除就更加困难了,只得道:“书读得广自然是好,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书不宜读得太杂,否则结果就只能适得其反了。你很聪明,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我现在送你两个字,你一定要好好体会。”

    龚鸣道:“什么字?”

    张真甫道:“务实。”

    龚鸣道:“务实?”

    张真甫道:“不错,神话鬼怪一道终究是虚,唯有务实才能立于长久。”

    龚鸣低头想了想,也不说话。张真甫道:“好了,我虽不是你的老师,但你既然在我这里学习,我也要给你布置一个任务:从现在起,你回到家里,什么书都不要看,也什么东西都不要想,等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了再来找我。”

    龚鸣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为什么?”

    张真甫道:“不要问为什么,我教你读书,你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了!”

    龚鸣道:“可是我不看书我爷爷还有我爹他们都会骂我,而且就算我不看书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啊!”

    张真甫道:“你回去只管和你爷爷他们说,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至于你忍不住要想,那就想办法克制,一直到克制自己可以不想了才能来找我,否则就是你来了我也是不会教你任何东西的!”

    龚鸣不明所以,但他想张公子既是这样让自己做,总是有原因的。先按他说的做,也许之后就会明白了呢!只得点点头,和张真甫告辞回去了。
    第二天张真甫进城打算买一些墨,顺便看看一些朋友。街上行人很多,张真甫走到一处见小姚二鹏和一群小孩正在一家酒庐前面的空地上跳房子,小姚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手上拿着一块米糕吃得津津有味,小姚一边看着别人跳房子,一边不住地盯着那人看。

    张真甫叫了一声小姚,小姚听到赶紧跑了过来,道:“张叔叔,你进城来了,你是来找我爹吗?”

    张真甫道:“你爹现在在干嘛?”

    小姚道:“我爹在家呢!你去找他吧!”

    张真甫点头准备走,看见酒庐旁边一个卖米糕的摊子,前面站着几个买东西的人。停住从身上拿了些钱给小姚,道:“自己去买东西吃吧!”

    小姚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待张真甫一走开,赶紧跑过去叫二鹏。张真甫回过头去看,见两人正挤在米糕摊子前面的人群中。

    去了德府,德啸云正在家里打拳锻炼身体,见他来笑道:“张公子,你这往青田村一去,再要见你一面可就困难了!怎么样,还习惯吗?”

    张真甫道:“能有什么不习惯的,乡里安静,住久了人也清净很多。”

    德啸云道:“乡里有什么好的,出门买个东西都不方便,还特意要大老远跑到城里来。”


    张真甫道:“反正没事,多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我看德二哥每天在家里也闲得很,没事多去我那里走走。”

    德啸云道:“那好,有空我一定来!”

    德啸云请他屋里去坐,说了半天话,德啸云留他家中吃了晚饭再走,张真甫谢过推辞离开了。

    又去看了看萧季可,两人在城中四处走了走,一直到下午,张真甫买好笔墨,两人这才告辞各自回去了。

    出得城来,张真甫径直往沼泥潭走去,快到木一水住的地方就听里面叮叮咚咚地声音作响,张真甫走过去见是他们正忙着清理东西,院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器具。

    见到他来,都将脸去看他,马秀莲从里面走来对他看了一眼,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张真甫见木一水站在一边,脸上显得有些不开心,见到他来赶紧走过来,问道:“张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道:“我进城买些墨,你们这是干什么?”

    木一水将他拉到门外,道:“张公子,马姑姑他们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耽误了这么久,身上钱也快没了,所以马姑姑他们打算出去。”

    张真甫听了着急,道:“出去,怎么这么快?去哪里?”

    木一水摇头,低着头不说话,不知怎么办。张真甫道:“那你们出去还回来吗?”

    木一水摇头道:“不知道,但是我看马姑姑的意思好像是不回来了。”

    张真甫道:“不回来!”想了想道:“要不你别跟他们走了吧,我们去青田村住,刚好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也嫌闷得慌。”

    木一水道:“你又不是永远住在那里,我跟你过去住,万一有一天你走了呢!那时我去哪里找马姑姑他们?张公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的,你是不是后悔了?”

    张真甫沉默不说话,道:“不是后悔了,只是……我就这样和你们……”

    木一水将脸一变道:“张公子,你是不是嫌和我们一起出去丢面子?”

    张真甫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你们去也不太合适。不,我只是想说我和你们出去干什么呢?再说,我跟着你们这些人好像也……嗯,有些奇怪,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很欢迎我。”

    木一水听他这样说显得很失落,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去的。”

    张真甫想要解释,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到她脸上的失落,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木一水道:“后天就走!”

    张真甫想了想道:“那我明天收拾东西,和你们一起走!”

    木一水猛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笑道:“张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真甫点头,木一水道:“那好,我明天过来找你!”
    一路上张真甫都提不起精神来,低着头闷闷地往青田村走去。其实在他一开始的想法中,和木一水他们到处走走也挺好的。况且那时他还住在知州府,别人家里自然不好久住,早有意尽早出去。但是后来认识了一些人,尤其是在青田村自己买了房之后,他的思想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之前一味想要到处闯一闯的思想也变得懒惰起来,开始向往安定清净的生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无形中受了光月和苏子云的影响,但此时他确实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不要改变,所以乍一听到木一水说要走的话,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心里本意是不想走的,但曾经信誓旦旦答应过木一水,不想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再说木一水若真走了,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只怕也没有趣,出去只当是散心。但一想到马秀莲那些人每次看自己的样子,便又觉得有些不想去,他们看上去对自己并不是很欢迎,自己若真跟他们去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再说自己向来一个人惯了,跟着这一群人难免约束,只怕到时自己会受不了。

    想到这里张真甫就更加不想去,但无奈已经答应了木一水。若自己此时反悔,不知木一水会怎么想,心里又会怎么失落,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犹豫,一路上唉声叹气,心情低落。回到家中也不想吃饭,和衣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在家闷闷地坐了一天,木一水也没有来找他。他心中还在犹豫该不该和他们一起去,所以一直也没有去收拾东西,就这样一直到下午申牌时分还是没有见木一水来,张真甫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木一水对这件事应该比较着急才是,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来找自己呢?

    正想要出去看看,这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张真甫以为是木一水,正想着问她怎么才过来,却见来人并不是木一水,而是龚鸣的爷爷龚洪,手里还提着一提礼盒。张真甫一阵失落,只得强打起精神道:“原来是龚先生,屋里坐。”

    龚洪长了一副满脸和气的样子,笑笑着往里面走去。将礼盒递给水茗,张真甫道:“你太客气了,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

    龚洪笑道:“都是些薄礼,不成敬意。这段时间我那孙儿多蒙张公子教授,辛苦了!一点心意,还望张公子笑纳。”

    张真甫道:“哪里,令孙聪明得很,教起来很轻松。”让水茗倒茶,知道他定是因为龚鸣之事而来,问道:“龚先生此番前来可是为龚鸣之事?”

    龚洪道:“正是呢!我那孙儿自昨天早早回了家,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一天到晚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书也不看。我只当是他看书看累了也没说他什么,谁知今天一大早赖在床上叫也叫不起来,让他去上课他还说是你给他放了一个长假,不用去上课了,我们见他一贯听话也没有说什么,只叫他不用去上课在家好好看书,谁知他又说张公子你说的,不让他看书。你说这是什么话,哪有老师不叫学生看书的,他父亲听了知道他是想偷懒不读书,拿起棍子就要打他,谁知他竟和他父亲大声争论起来,说这话确实是你说的,不但不让他读书,还让他什么也不想,就在家里好好玩。他父亲当时就痛打了他一顿,把他关在书房里让他读书,谁知他硬是在里面睡了一天书也不碰一下。这孩子从小听话懂事,在我们面前也是从不撒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我和他父亲也弄不明白,这不专门过来问问你,这孩子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吧?”

    张真甫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龚洪面露疑惑,问道:“这……张公子,这是何意啊?”

    张真甫道:“令孙近来读书太多太深,致使状态有些不对,加之之前又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书,导致他精神有些失常,若一直读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我让他回家好好调节,等调节过来了再来找我。”

    龚洪道:“我知道了,张公子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子尽读那些没用的书是吗?我这就回去让他父亲好好打他一顿,押过来亲自给你认错!”

    说着起身就要走,张真甫赶紧叫住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龚鸣读的那些书没用,只是说他太过于沉迷读书,致使脑子得不到调节,一旦有什么过深的东西精神就容易受损,若不好好纠正过来,长此以往只怕会有大危害!”

    龚洪不明所以,道:“张公子,你这是何意?难道书读多了也不好吗?”

    张真甫道:“读书就和我们平时做事一样,就像你下地干活,一定得劳逸结合,若一味地劳作身体就会受不了,久而久之甚至会留下病疾!读书也是一样。”

    龚洪顿了顿,道:“读书和下地干活有什么关系呢?读书肩不用挑手不用扛的,就一天坐在那里,难道也能留下什么病根?”

    张真甫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道:“非但留下病根,只怕更严重!你听我的就是了,你那孙儿聪明得很,我很是喜欢,若不是因为喜欢,我也犯不着去管他,倒弄得你们对我有意见!”

    龚洪道:“张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会来找你可不是因为对你有意见,只是我家那小子突然变成这样,我们有些担心,所以过来找你问问,既然张公子都这样说,那我也放心了!不过张公子你看这书怎么能放下呢?哪里有读书人整天不看书在那里发呆睡觉的。我也不是很懂,平时看这小子整日坐在书房里看书还挺高兴,也不知道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张公子你放心,回去我就叫他父亲查,把那些和考试无关的书全部给它烧掉,明儿叫他过来给你认错!”

    张真甫知和他说这些也不懂,道:“我说了,我没有责怪令孙的意思,也没有说他看的书没有用,你们回去也不用骂他,也不要叫他来我这里,他知道什么时候来找我,等他哪天自己知道来找我了再来找我,否则就是你们带他过来我也不收!”

    龚洪更是不明所以,道:“他自己知道过来,什么意思?张公子你能说清楚一些吗?到底是哪天过来?功课不能耽搁了!”

    张真甫道:“这个你不要问我,你回去问你孙儿,你孙儿很聪明,他心里清楚。”

    龚洪还待要问,张真甫这时也不想再和他多说,只说了还有事,让他回去问他孙儿自然就知道了。龚洪也不好再问,只得告辞出去了。
    有点累……
    龚洪不明白张真甫所说到底是何意,看他说的含糊其辞云里雾里,只怕是嫌麻烦故意推脱。又怕他孙儿的功课耽搁,只得再去找徐珂。徐珂家里此时正在吃饭,见他过来也不知是何意,邀他在家吃饭。龚洪谢过推辞,叫了徐珂往一旁说话,徐珂见他脸色奇怪,问道:“怎么了,什么话还要单独说?”

    龚洪道:“徐先生,我也知道你这段时间忙着写书,所以专门嘱咐了龚鸣不要过来打扰你。这不这段时间一直在张公子那里学习,不过……”说到这里顿住没有再说。

    徐珂道:“不过怎么?”

    龚洪道:“我想张公子还年轻,自己都爱玩得很,只怕没有耐心教学生。龚鸣跟着他学习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公子嫌麻烦,突然就让龚鸣回家去了,还说给他放一个长假,不用上学也不用看书,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徐珂道:“无缘无故放什么假?”

    龚洪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不今天专门过去找他问了问,谁知张公子说的也是云里雾里的,我听也没听太懂,你说这样每天让龚鸣去张公子那里有点太麻烦他了?要不……”

    徐珂知他心里的意思,打断他道:“我看张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无缘无故放假,定是有什么原因,张公子和你说什么了?”

    龚洪道:“说什么龚鸣读的书太多太深,又说什么脑袋得不到休息,长此以往会起反作用,又说了一大堆我们庄稼人下地干活的话,说什么书读多了会得病,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问他龚鸣什么时候可以来上学,他又含糊其辞,说什么龚鸣自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让我回去问龚鸣,不要问他。你说是他让龚鸣回家的,什么时候回去龚鸣怎么知道?再说书读多点难道不好吗?没听说过有人书读多了会生病的!”

    徐珂听他说完,也大概懂了张真甫的意思。之前龚鸣在他这里读书,他已看出龚鸣读书方面的很多歧途,早已有意要纠一纠他,只是因为忙着写书,所以也没有这个心思去管。没想到在张真甫那里读了一段时间,张真甫也看出了他学习的误区,并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暗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错,早觉得张公子不同于一般人,果然不同于一般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出问题的根源所在,并想出这么一个解决办法来,倒比我更上一筹,也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当下心里开心,忍不住就漏出笑脸来,对龚洪道:“你就放心好了,张公子觉不至于害你家孙儿,相反的,他这是在帮你家孙儿。他算得上是你家孙儿的恩人了,若真论起教书育人来,只怕我还要差他几分!”

    龚洪听他这样说,更加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张公子不过教了龚鸣几天书,怎么又变成恩人了?”

    徐珂道:“你家孩子读书有很多误区,张公子这是帮他纠正误区,免得到时越陷越深,再想拔出来可就难了!”

    龚洪道:“你的意思是,张公子在纠正他读书的误区。之前张公子也说了,龚鸣好像是读了一些没用的书。是不是因为这个导致他把那些重要的书反倒丢了?”

    徐珂道:“不是。这些东西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你信我的话就是了,张公子让你家孙儿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家孙儿聪明,心里自然清楚,你和他父亲不要多加干涉就是了!”

    龚洪半信半疑,但他向来相信徐珂,这时也不好多问,只道:“不看书,这样就能纠正了!”

    徐珂道:“不看书,最好让他和你们一起下地干干活,转移一下注意力,效果就更好了!”

    龚洪大声道:“下地干活?下地干活都是庄稼人的事,他一个读书人干什么活?趁这段时间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够了还要来这里上学呢!书可不能耽搁久了!”

    徐珂笑道:“你信不信我的话?”

    龚洪点点头,徐珂又道:“你觉得我和张公子会害你孙儿?”

    龚洪摇摇头,徐珂道:“这就是了,你听我的话,这段时间你让他在家里多干些活,最好一刻也不要闲。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保管对你孙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龚洪还是有些不相信,但看徐珂说的这么信誓旦旦也不便再说什么。他们这里的人向来将徐珂奉为圣人,圣人说的话总不至于有错吧!

    第四十九章

    张真甫这里好不容易送走龚洪,本就郁闷的心更加不舒服,一个人呆坐在院子里。

    天快黑的时候木一水过来了,但是脸上看上去很不开心,好像之前还哭过的样子,张真甫问道:“你怎么了?”

    木一水不做声,张真甫隐隐猜到可能是和自己有关,道:“是不是你马姑姑他们不要我和他们一起去?”

    木一水点点头,又摇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道:“他们不是不要你去,他们是不让我叫你去。他们,他们太过分了,为什么我不能叫你去,你又不要用他们的钱,又和他们没有关系,你去那里关他们什么事?”

    张真甫道:“算了,他们既然不欢迎我,我就是跟着你们过去了也不自在。”

    木一水道:“他们就是太过分了,他们不准我叫你,他们凭什么这个也要管我?”

    张真甫道:“这也没有什么的,我看你也不要过去了,就和我住在这里好了,就算我有一天我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了!”

    木一水抬头看着他,想了想又一个劲在那里摇头,张真甫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和我去?”

    木一水拼命摇头,又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我不想去你家。”

    张真甫道:“为什么,我家里人都很好的,你去了就知道。”

    木一水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想去你家。”

    张真甫想了想道:“不想去也可以啊,反正我这里的家又不会卖,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木一水道:“那你呢?”

    张真甫笑道:“当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木一水道:“那好,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和他们吵翻了,我说我再也不要他们管我了!马姑姑说她不要我了,他们明天就走,叫我不要回去!”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张真甫将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道:“没关系,他们不要你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两个一起更好,有什么好难过的?”

    木一水点点头,将头伏在他的肩上,道:“张公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

    张真甫摸着她的头,安慰了她一番,木一水这时心情也渐渐好转。这时外面天也黑了,木一水哭得有些累,张真甫安慰她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见木一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走过去道:“这么早就起来了,昨天睡得还好吧?”

    木一水点头不说话,低着头脸上神色很失落,张真甫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道:“你放心,就是马姑姑他们走了,还有我在这儿呢!你今后就安心呆在这儿,等哪天你呆厌了我就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木一水摇头道:“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就想每天和你呆在这里。”

    张真甫笑道:“那好,以后我们就每天呆在这里。不过你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不然我可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木一水点头,抬起头来看他。张真甫让她笑一笑,可木一水心里空落落的,始终提不起精神,勉强笑了一个也是极不自然。张真甫知她此时心情,也不便强求,吃过饭和她一同出去散步。两人在外面走了一圈,一路上张真甫说说笑笑,木一水心里开心,不觉也将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记了,心情逐渐变得舒畅起来。

    外面天气越发炎热,白天已经很少能出去了,两人大多是清晨黄昏的时候出去散散步,其他时候便都在家中。

    因为房屋就在山脚下,所以室内很清爽,就像放了冰块一般。张真甫每天无事可做,便选了几根长得好的竹子砍下来,每天在堂屋里做起箫来。

    木一水从村头的水井打来凉水,将村人送的那些水果放在桶里冰镇,口渴之时便拿出来一个吃。

    张真甫沉迷于做箫,几天时间已经做了好几支,但都不是很满意,要不就是吹出来的声音太嘈杂,要不就是孔凿得不好,做出来的箫不够美观。

    如此一连做了好几天,最终才选定几支满意的,打磨光亮,在箫尾配上穗子,挂在屋内墙角上,预备想吹的时候便拿下来吹。

    连续晴了一段时间,这天天突然阴了下来,到晚上的时候阴风大作,呜呜作响,甚是骇人。约摸亥时初分,外面突然下起暴雨,雷电交加,张真甫本来已经睡着,被这暴雨之声弄醒。雨声一阵大过一阵,并时不时夹杂着一声巨雷之声,轰隆隆从远处天空传来,弄得人睡不着觉。

    竹子在雨水的冲击下沙沙作响,时不时传来一阵竹叶的清香,凉凉的醒人睡意。后院地下早已积了水,雨水顺着后檐往下落,打在水潭上面一阵噼里啪啦地响。

    张真甫被这阵暴雨弄得睡不着觉,一夜辗转反侧,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雨声渐渐变小,张真甫也在不知不觉中再次睡去。
    第二天醒来一切都变了一个样,望眼到处都是逼人的绿,草木树叶上尚还挂着昨夜遗留下来的雨滴,挂在枝头欲落不落的样子无限灵动。

    一阵暴雨过后,前段时间沉淀下来的燥热顿时烟消云散。山里的沟涧涨了水,溢了出来到处乱流,山里到处都是小水沟,整个后山变得越发青翠,只是再想要上去就困难了。

    张真甫站在檐下观赏这番雨后之景,让水茗从屋里拿一支箫出来,一边赏景一边吹起箫来。只是他的箫吹得不是很好,又是很久没有吹过了,所以吹了几下便被卡住了。再吹,也是没吹几下又忘记,如此反复好多次,这才将一首曲子完整回忆起来,只是吹出来的音调太过死板,不能控制自如。

    张真甫站在檐下练了一个上午的箫,到后面这才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吹出来的箫声还是不够自如,略显死板。

    中午的时候天空冒出一丝阳光,晴了几下,但很快又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阴了下去。下午的时候天色又开始变得阴沉,吃过晚饭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因为下雨不能出去,张真甫和木一水搬了两个椅子坐在檐下的石阶上观雨聊天,想起了之前刚认识不久在城外破屋里观雨的情景,一时感触颇深。

    因为下雨,天黑得也快。坐在外面没多久天便完全黑了下来,两人也不想那么早去睡,就在黑暗中坐着,一边听着雨声一边聊着天。

    雨有点往里斜潲,飞在身上凉凉的,但也不觉得冷,木一水对着黑夜发呆,突然问道:“张公子,你喜欢雨吗?”

    张真甫想了想道:“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

    木一水道:“我也是,有时候觉得下一阵雨挺凉快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下雨的时候心情会莫名的低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真甫道:“那现在呢?你觉得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

    木一水道:“我也说不上来,以前下雨的时候还挺喜欢的,特别是去年快入秋的时候,那个时候天天下雨,我们两个每天都会在城外的破屋里面玩,雨下得小就出去玩,张公子你还记得吧!那段时间我就特别喜欢下雨,一看到下雨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兴奋。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之前那种兴奋的感觉了,反而觉得下雨的时候心里很……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没有以前的感觉了。张公子你也会这样吗?”

    张真甫看着外面的雨顿了顿,道:“可能是长大了吧,很多美丽的东西反而看不到了!”

    木一水觉得心里莫名的低沉压抑,雨越大这种感觉越深,说不上为什么,却让人一颗心始终提不起来。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去睡了。张真甫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到木一水说的那些话,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难受。什么东西真的在无形中已经失去了吗?少年的无忧无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感伤起来。难道真的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可木一水才不过十六七岁,自己也才二十来岁,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压抑。这时外面的雨声有所减小,但落在竹叶上的沙沙声更助他的愁肠。以前从不会有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不想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让他觉得曾经的青涩美好时光好像也在飘然远去。

    也许是因为太安静了吧!

    他想了想,又觉得一定是这样。自己因为羡慕光月苏子云的生活而来到这里,可却不能做到像他们二人忍受孤独和寂寞,所以内心才会变得如此感伤。一定是这样的,想到这里他也觉得心里稍稍释怀,太过安静本来就容易想得多,和长没长大无关。

    那木一水为什么也会突然变得这样呢?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一脸天真的笑容,好像时时都有一颗好心情,偶尔生起气也是那么动人,她为什么也会变成这样呢?也是因为太安静了吗?还是因为其他?

    或者是因为两人内心不约而同生出的患得患失感?

    张真甫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如此继续消沉下去。若两个人一起消沉,结果只会越来越消沉。最后再想恢复过来,怕是更加困难。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一提精神,也不觉得外面的雨如何恼人,反而觉得说不出来兴奋。起身穿好衣服,因为没有灯,屋内一片黑沉沉,张真甫也不想叫醒水茗,自己摸着黑来到后面的杂物室,拿了两件油纸做的雨衣,两双雨天穿的油靴,一把雨伞,一架防雨灯笼,来到厨房将灯笼点亮,去木一水的房间。

    木一水还未睡着,听着雨声心里正难受,乍一听到外面东西碰撞的声音,猛然将心提起,认真去听。听到声音来来回回,慢慢变远,最后又慢慢变大。正准备穿好衣服偷偷出去看一看,这时声音越来越近,并伴着一丝光亮出现在门口,木一水小声问道:“是谁?”

    光亮越来越大,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木一水去看,道:“张公子,怎么是你?”

    张真甫走过来将灯放下,道:“一水,你也没睡着吗?”

    木一水点头道:“你这么晚了起来干什么?”

    张真甫道:“我睡不着,想去外面走走。”

    木一水道:“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去外面干什么?”

    张真甫道:“正是因为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雨,所以我才想去走走!其他时候我还不想出去呢!”

    木一水看着他,忍不住好笑,道:“张公子,你可真是一个怪人!”

    张真甫看着她,昏暗灯光的映衬下,那双眼睛时不时闪过一道波光,摄人心魄的灵动逼人。

    张真甫让她起来穿好衣服,将雨衣穿在外面,又在鞋子外面套了油靴,打着灯笼往外面走去。

    因为是下雨,外面天非常黑,灯笼微弱的光亮在这雨天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加上道路泥泞难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摔成一个泥人。好在两人套在外面的油靴有防滑作用,是以走起来也不是很困难。

    木一水道:“张公子,这天这么黑,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怪瘆人的,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真甫道:“正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才安静,平时晚上出来还享受不到这份静谧。”

    木一水笑道:“这哪里安静了,雨声这么大,又有风呜呜的吹,我可一点都没觉得安静。”

    张真甫笑道:“正是因为有这雨声和风声,所以才更加显得这里安静,这叫诡异的安静,还只有下雨天才能体会到。”

    木一水笑道:“诡异的安静,听着就挺吓人的,亏你还专门跑出来看。好在有我们两个人,若是一个人还不得被吓死。”

    张真甫道:“这有什么吓人的,以前的时候我就经常一个人下雨天出去走,有趣得紧,个中滋味,妙不可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和吓人完全扯不上边。”

    木一水道:“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妙,怪冷的。”

    张真甫让木一水拿着伞,将外面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道:“这风一吹,确实有点凉,可别生病了。”

    木一水道:“你自己穿上,我不要,我身体好得很,倒是你,这一凉生病了可不好,赶紧自己穿上!”

    说着就要把衣服脱下,张真甫制止住她道:“哪里有那么娇贵了,你穿上就是了!”

    木一水也不好再推辞。因为伞有点小,加上风一吹雨往里面潲,木一水将身子紧紧地挨着张真甫,两人挨着身子互相取暖,倒也不觉得冷,心中反而说不出来的温暖。

    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家家户户这时都已熄灯睡觉,是以一路过去一个人一盏灯也没有看见。风雨笼罩着这个村子,整个村子透着远古的质朴与宁静。
    第二天雨停了,山间小路沟壑纵横,到处都是水声汩汩。两人因为昨天走得有些晚了,回去之后一倒下便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这才起来。

    张真甫想到已经许久不见光月了,昨天又是一夜的雨,山路更加难行,也不知道光月被封在上面都在干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便换了一双登山穿的木屐,先去找了苏子云。来到外面的那片林子,因为被雨冲刷翠绿一片,走在里面时不时落下大粒大粒雨滴,顺着后背往下滑,让人一阵战栗。

    张真甫快步穿过那片林子,来到院子前。门没关,张真甫径直往里走去。

    苏子云正在屋里看书,见到他来将书放下,笑道:“这两天大雨,张公子怎么想着过来了?”见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湿,问道:“外面又下雨了么?”

    张真甫道:“没有,就是路过那片林子的时候有点受罪,衣服都被滴湿了,后背还不知被灌了多少雨水。”

    苏子云笑道:“原来是这样,早知道张公子应该拿把伞过来的!”

    张真甫笑道:“这次有了经验,下次来一定不会忘记拿伞。你这几天都在干嘛?”

    苏子云道:“能有什么事干?看书。”

    张真甫道:“这两天下大雨,我住的地方又是靠近后山,山间溪水涨了溢了出来,现在到处都是一片流水声,晚上觉也睡不着。光月怕是被封在上面下不来了,正好无事,不如我们上去看看他。”

    苏子云笑道:“正好,我正有此意。张公子且稍等等,我进去换双鞋就出来。”

    苏子云进去换了双木屐出来,两人出门往后山走去。

    因为下雨山路非常泥泞难行,有时候一脚踩上去半天抬不起来,所以走起来自然而然就慢了很多。好在一路风光甚是秀丽,树木的叶子更加苍翠繁盛,两边的山景在雨水的冲击下也更加清新自然。一路上去都是淡淡的木叶清香,和着凉凉的雨意吸入肺腑沁人心脾。

    两人一路游览山景,也不觉得走起来费力。来到那条溪涧旁,远远地就听到轰隆隆的水声震人耳膜。走近一看水涨了很高,中间的石头已经被水淹没,无法,两人只得提着衣摆涉水过去。因为水流冲击力太大,两人不得不小心稳住,稍不小心只怕都要被水冲走了。

    两人驻足看了几下,继续往上走去。来到临渊寺,见光月正一个人站在门口,见他二人过来吃了一惊,道:“你们两个怎么上来了?”

    苏子云笑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是以过来看看你。”

    光月道:“一路过来路怕是很难走吧!”

    张真甫道:“还好,我们穿了木屐。不过一路过来风景甚是好看,倒也不虚此行。”

    光月请两个人里面坐,给两人冲了茶。张真甫透过净室的窗口看外面的深渊,见里面一片雾气朦胧,除了偶尔一两枝树丫在雾气之中隐约可见,其他便什么也看不到。

    光月道:“果园里的荔枝熟了,这两天被雨打烂了好些,本想摘一些下去送给你们,但因为下雨一直没有去。你们到时回去的时候带一些下去。”

    苏子云道:“看这天气,怕是雨还要下一段时间,到时这里一封山了,光月怕是真要闭关了!”

    光月道:“下雨也好,没有人来,反倒清净。”

    苏子云道:“听你的意思,是嫌我们过来打扰你了?”

    光月道:“不是说你们两个。”

    这时外面又开始飞起毛毛细雨来,并逐渐变大,窸窸窣窣草木皆动。

    光月随手将后面的窗户关上,道:“又下雨了,你们上来可有带伞?”

    苏子云摇头笑道:“没带,到时若真下大了回去不成,只有在这里借宿一晚了,不知这里可有多余的床没有?”

    光月道:“床是有,就怕今天下一夜,明天路更加难行,到时就真回不去了!”

    苏子云道:“回不去了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了!正好和光月师父好好交流交流。”

    光月道:“如此也行。”

    苏子云道:“什么叫做也行?光月兄是怕我们在这里白吃白喝,打扰你们清修了不成?”

    光月道:“哪里,子云多想了!”

    苏子云笑道:“玩笑而已,光月兄不必紧张。就是我不回去,张公子怕是也等不及要回去的!”

    张真甫道:“就是下雨,顶多也是难走一点而已,不至于下不去。”看着外面淅淅刷刷的雨,道:“我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两位,还是在山脚下的一处瀑布边,那时你们一人弹琴一人听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悠闲高妙的琴声,只可惜后面再也没有听光月弹过,不知光月此时可有闲心抚琴一曲?”

    苏子云道:“正好,我也许久不曾听到光月弹琴,此番下雨正是良景,光月何不对雨抚琴一曲,也不虚我们跋山涉水而来的诚意。”

    光月道:“如此,两位稍等。”

    光月往外走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张琴。在临窗的一边盘膝坐好。用手试了试音,便开始低头弹了起来。

    此时外面的雨越发大了起来,敲打窗棂啪啪作响,光月的琴声泠泠响起,带着一种穿透雨声的悠然闲适。不急不缓,铮铮然自有一种安然自适的情怀在其中。

    张真甫闭目去听,琴声与雨声和在一起,却并不显嘈杂,雨声忽大忽小,时而又夹杂着一阵微风骤雨,琴声却始终保持着一个旋律恬淡平和。如雨未起之时,万木静然。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开始变化,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儿又微至渐无,一会儿又慢慢变大,至于高亢,然后又慢慢往下掉,最后停在一个中间的位置不急不缓。

    张真甫听着听着,初时只觉琴声甚是美妙,到后来琴声开始变化,开始时尚能清楚地分辨琴声雨声的区别,越听到后来这种区别越模糊,只觉两种声音错乱响起,以至于听到最后竟完全混淆了琴声雨声的差别。只觉琴声忽大忽小,就像外面的雨势一会大又一会儿小,越来越小,到后来自己以为就要停了的时候,雨突然一下又慢慢大了起来,越来越大,好像就要变成暴雨,雨又开始慢慢变小,最后不大不小在天空之下下着。

    张真甫睁开眼睛去看,见光月还要在那里弹,但这时的琴声和开始时又不同。琴声不再错杂变化,而是在不紧不慢的节奏中有些轻微的变动,这种变动很微妙。有时很轻,如雨落木叶微微摇动;有时很静,如雨落泥土踪影无存;有时又很深,像雨滴顺着屋檐落在地下水潭。越听越深,越听越静,让人错以为自己是在一个昏黑的夜晚,独自一人静坐檐下细品雨声。

    琴声渐停,发出缓慢而重的铮铮之声,像是雨停之后檐下的滴水,又是一阵轻飘飘的泛音,像是林木之间偶尔一阵风吹草动雨落下的簌簌声。天地间就只剩下这最后的残雨,也在琴声的渐微渐至不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琴声停止,张真甫睁开眼睛,良久才从琴声中恢复过来,发现外面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大,“沙沙沙”还在下个不停。

    光月抬起头来,张真甫从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雨帘,心里微微吃了一惊,道:“光月师父弹琴,已然达到物我不分之境,如清风明月了然无痕听之令人俗尘之心顿消。自带洗耳功效,若能常听,又哪里需要遁迹了无人际的深山以避红尘呢?”

    光月道:“听到雨声偶然心有所感,信手而弹,张公子谬赞了!”

    苏子云道:“光月的琴声如高山流水难觅知音,这世上真正能听懂或是读懂的怕是没有几个。”

    张真甫道:“不错,方才我听光月弹琴,已然琴声雨声融为一体,能够将一首曲子弹到与自然融洽无痕,没有一定的心性悟性加上高超的琴技怕是难以做到。”

    光月道:“无甚技巧,唯求心静而已。想太多无益,心一旦静下,外界一切自然而然入琴声耳!此所谓心静灵至。”

    张真甫道:“好个心静灵至!记得上次听光月师父吹箫,已觉境界高妙,不想此次听琴,又是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境界,光月师父果然是时时能给人惊喜啊!”

    外面的雨仍在不停地下,光月起身往后面看去,深渊下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能再见其他颜色,道:“这雨一直不停,你们二位今天怕是不能下去了!”

    苏子云道:“不怕今天不能下去,就怕这雨一直下,我们两位也要像光月你一般,被困在这山中苦修了!”

    张真甫道:“无妨,我们三人,就是被困十天半月也无事,反而有趣得很!”

    三人就屋内闲坐聊天,雨整整下了一天,外面因为下雨也很快暗了下来。张真甫知道今天是回不去了,又有些担心木一水不见自己回来着急,但想到自己早上出来时说过是去山上找光月,如今下雨自然回不去了,料她心里明白,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晚上的时候雨停了,但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三人在净室中说话说到很晚,光月已经提前将寺中唯一一间客房打扫干净,开了铺。张真甫还好,苏子云天生有很严重的洁癖,从来都只在自己家里睡得习惯,但这时也无法,只有将就挤挤,和衣躺下睡了。
    第二天雨没有再下,中午的时候开始出太阳,但山路还是很难走,穿着木屐在外面走了没多远,脚下便钉了厚厚的泥巴,脚也抬不起来,无法,只得继续在屋里闲坐。

    如此连续晴了两日,外面的山路才好走一些。三人去后山的果园摘了两篮子荔枝,同光月告辞回去了。

    木一水见他回来,连忙赶过去迎接,道:“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了!去苏居士那里问了,小童说苏居士也没有回来,本来昨天想上山去找你的,可走到一半走不上去了,一直往下面滑,还摔了好几跤,现在还疼着呢!”

    张真甫道:“没事吧,有擦药吗?”

    木一水道:“又不是什么大伤,你这荔枝是从山上摘来的吗?”

    张真甫将荔枝递给她,道:“临渊寺后山的果园里种的。”

    木一水将荔枝往里面放去,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道:“对了,张公子,前天的时候龚鸣来过,送了半只野猪肉过来,说是他家叔叔在山上打来的。”

    张真甫道:“龚鸣来过?”

    木一水道:“对,就是前天你去山上的时候,他冒着雨来的。见你不在,也没说什么,放下东西交代一声就走了。”

    张真甫道:“他没说过来干什么?”

    木一水道:“没说,他就问我你在不在,我说你不在,然后他把东西交给我就要走。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到时等你回来我告诉你,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就是专程过来送东西的。我问他这些天怎么不过来读书了,他说现在还不能来,要再等一段时间,再等一段时间他就可以过来了。还说要急着回家帮他父亲理账,送完东西急匆匆就走了。”

    张真甫听她说,知道龚鸣对自己的话应该已经有所悟,心中甚是欣慰。看来龚鸣年纪虽小,但悟性不低于一个大人,实乃是后生可畏矣!

    接下来几日都是连续的大太阳,土里尚留的水汽和着毒日散发着一阵一阵闷热之气,室内室外俱是溽热难耐。

    田里的稻谷这时也已成熟,到处都是一片黄灿灿的稻谷。张真甫木一水两人每天吃完晚饭都会在田间小路散步,看着一望无际的稻田,闻着稻穗散发出来的清香,偶尔一阵风过,稻谷便像一道金色的汪洋连绵不绝延伸至远方。

    白天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开始打谷,田间小路来来往往尽是一些送饭的妇人小孩,连枷一上一下的打谷声有节奏的响在这片广阔的天底下,让人感到忙碌中的充实满足安逸。

    这期间龚鸣又来过几次,但都只是送东西。龚鸣家乃是邻村龚家村中的大户,光租给别人的田地就有大几十亩,自家种有几十亩,请有两个长工并几个短工。有好几次龚鸣来找他,张真甫见他把裤脚挽起,双腿尽是泥巴,问了之后得知他这段时间正忙着田里稻谷收割,是以还没有时间过来读书,等农忙一过,时间闲了就过来。张真甫见她如此,心中甚是高兴,点头让他好好干活,权当在家多休息休息。

    这天出门往外面走,到村口的时候见一棵树下聚了一大群小孩,不知在干什么,但从他们说话的口型以及时不时动一下手的情况看,似乎是一群小孩在那里吵架。而且似乎还不是几个小孩吵架,从阵仗来看还不小,两群小孩各站一边,吵着吵着不时一阵推搡,应该是有两群小孩在那里吵群架。

    张真甫认出面对自己的一群小孩正是本村那些经常在外面跑闹的小孩,另外一群背着自己,大约有七八个人。张真甫走过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二鹏小姚他们。

    只见这边以二鹏为首,本村小孩以一个名叫大狗的人为首。此人也是本村小孩中的一个霸王,打起人来非常厉害。二鹏和大狗两人瞪着眼睛,谁也不肯让谁,吵得不可开交,只听大狗大骂一声道:“狗娘的,你哪里来的,到我们村还敢这么嚣张,老子要你跪着叫爷爷!”

    二鹏将拿在手上的弹弓往地下使劲一扔,大骂道:“你娘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说着一把扯住大狗的头发按到地下。大狗第一着失势,被二鹏按在地下一阵乱揍乱踩。其他人见状纷纷过去帮忙,而二鹏这边的人看见也冲了上去,一时打成了一片。

    张真甫见状连忙跑过去叫道:“不要打了,都给我住手!”

    那些小孩正打得起劲,哪里听到他说话,张真甫走过去又是一声大叫。这时那些小孩看到有大人过来,都有些害怕,有几个胆小的偷偷的跑开了。

    此时大狗和二鹏搅成一团在地下翻滚,小姚扯着大狗的头发用手乱打他的脑袋,大狗被她扯得生疼,在地下“嗷嗷”叫个不停。小姚听到有大人来,心里有点害怕,回过头一看是张真甫,心里很是高兴,道:“张叔叔,你来得正好,他打我哥哥!”说着又是一巴掌打在大狗脑袋上,大狗又是一声叫喊。

    这时其他小孩都已停手,张真甫走过去把小姚扯开,又使了好大的劲才将二鹏和大狗扯开。这时大狗被二鹏和小姚两人联打,心里很是委屈,在那里忍不住哭了起来,用衣袖揩着眼泪道:“有本事你们别走,我这就去告诉我爹,看不打死你们!”

    二鹏又要一脚踹过去,被张真甫拉住,道:“干什么?在这里还如此嚣张!小心我回去告诉你爹!”

    二鹏狠狠地盯着那人不说话,小姚道:“张叔叔,不关哥哥的事,是他们先骂人的!”

    那边小孩便道:“胡说,明明是你们先打人的!”

    小姚道:“张叔叔,是他们先骂的人!我和我哥哥我们来这里打鸟,看到这树上有一个鸟窝,我哥哥便想要爬树上去取,谁知道他们就来了,说鸟窝是他们的,不准我们去取!还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不准我们来这里,要赶我们走!”

    大狗道:“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是从哪里跑来的?不准你们到我们村子里来!”

    小姚道:“谁说你们村子我们就不能来,那我说你们不能去城里!”

    大狗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这鸟窝本来就是我们的,我昨天就看到了,谁先看到就是谁的!”

    小姚道:“那你昨天就看到了为什么你昨天不取?”

    大狗道:“我昨天有事,本来就打算今天来取,不信你可以问他们,是不是?”

    后面那些小孩都点头说“是”。小姚道:“那我们不管,东西还没取就不是你的,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大狗道:“谁说的,这鸟窝我虽然没取,但昨天就已经占了,我还咒了的,我说谁取了我的鸟窝他娘就在外面找汉子,生个儿子是瘸子!你问他们我说没说过?”

    后面那些小孩点头道:“说过。”

    大狗满脸傲娇道:“你看是不是,他们都可以作证,你们要去取也可以,如果你们承认你娘在外偷汉子了就去取吧!”

    二鹏又是一脚踹过去,把大狗一下踹倒在地,跟着又要扑过去打,被张真甫拉住道:“好了,不就是一个鸟窝吗?山里多的是,何必争这一个?”

    二鹏道:“老子就是要打他,老子不要鸟窝了,老子就是要打死他!”

    说着挣扎着又要去打,被张真甫拉着过不去。这时大狗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撑着面子不肯走,张真甫喝道:“大狗,你快回去!”

    大狗想走又觉得有些没面子,指着二鹏大骂道:“你有本事给老子等着,别走!”边说边往后退去,二鹏拼命挣脱张真甫还要去打,大狗见到他这个样子,往后退开几步转身飞快跑开。

    二鹏瞪着大狗跑去的方向大骂一声:“你娘的,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明天还来找你!”

    张真甫道:“好了!不就是一个鸟窝吗?到别人村子里来还这么霸道!你们打个鸟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小姚道:“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张叔叔,你不要给我爹说好吗?不然我爹又要骂我哥哥了!”

    二鹏道:“他爱说就说,我不怕!”

    张真甫道:“看你这个样子,我真想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二鹏将脸往旁边一偏,也不理张真甫,道:“我们走!”

    小姚见他们走,也来不及在和张真甫说什么,道:“张叔叔,哥哥他们走了,我不和你说了!”大叫一声:“哥哥等等我!”跑了过去。
    第五十章
    回到家里,张真甫想到已经许久不进城,确实是该进城去会会那些朋友了,于是一个人骑了马往城里而去。

    先去了德府看德二爷,又去看了萧季可。萧季可见他来,问道:“你知道赵慧兰回来了吗?”

    张真甫有些惊奇,道:“他不是去长沙考试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季可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怎么回事,赵慧兰去长沙后不久就把当地的府台大人得罪了,府台大人私底下威胁他说,只要自己还在,赵慧兰就别想考取功名。这不,赵慧兰一气之下就回来了。”

    张真甫道:“还有这事?赵慧兰和府台大人又不认识,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了他,还这么严重?”

    萧季可道:“谁知道呢!赵慧兰昨天就回来了,心情很不好。听说刚回来就和他母亲吵了一架,他娘知道后只是在那里淌眼抹泪的哭,那样子,别提有多可怜,我见了都不忍,更别说是赵慧兰了!我昨天去看他,他只是沮丧着脸,话也不想多说,我见他这个样子也不便多问,只劝他放宽心就回来了。”

    张真甫听说,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告辞了萧季可去找赵慧兰。

    来到赵府,张真甫径直去找赵慧兰。赵慧兰正伤心,手里拿着一本书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皱着眉头在那里唉声叹气,见到张真甫来,勉强起身道:“你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道:“去找萧季可,听他说你已经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赵慧兰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去找了他,想必他已经告诉你了吧!我现在的处境,仕途这条路算是完了!”

    张真甫道:“到底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怎么会得罪府台大人?”

    赵慧兰用手使劲敲了敲桌面道:“这府台大人,就是一个贪官,他断我仕途,我也不让他好过!我已经想好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去京城,我要去皇上面前告他!”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觉得未免有些冲动,但知道他这时情绪过激,也不便安慰,只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

    赵慧兰低着头,脸上显得很难过,这才慢慢说出实情。原来赵慧兰去了长沙之后,一直住在他舅舅家中。他舅舅在长沙当着一个小官,家道还算不错。见赵慧兰有些才气,有意要帮他一把,于是在家中设宴请了府台大人过来做客。席间他舅舅有意要他露一手,赵慧兰不负所望在众才俊之中脱颖而出,因此得到府台大人的赏识。经过和府台大人的一番谈话,府台大人发现他不但读的书多,字写得好,而且见解也有很多独特之处,遂留他在自己身边做事。

    一开始的时候府台大人对他非常的好,而且还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但因为赵慧兰心中对朱明玉念念不忘,是以没有答应。府台大人也不勉强他,只让他在自己身边安心做事,赵慧兰心中是以一直心存感激,做事也是克勤克俭。

    谁知好景不长,在帮忙做事的时候府台大人一些劣性贪污的本质逐渐表露出来,赵慧兰出言提醒过几次,可都被府台大人那笑里藏刀的外表敷衍过去。赵慧兰知道府台大人的品性之后,不欲再替他做事,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谁知这时府台大人又私下贪污了几笔巨款,有一笔还是因为附近村里一个富绅看上一个农民的媳妇,两人合伙害死了这个农民,这个农民的兄弟把那个富绅和农民的媳妇告上公堂,结果这个富绅私下让人给府台大人塞钱,硬是把案子判成了那个农民农民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结果毒发生亡。

    赵慧兰知道后算是彻底看清了府台大人,本还打算劝解他一番,谁知说到后来竟撕破了脸,赵慧兰摔门走了。府台大人面上气不过,又找来赵慧兰的舅舅狠狠训斥了他一番,说他不知好歹,自己有意提拔他,不想他不但不知知恩图报,反倒翻脸不认人,自己算是看走眼了。他舅舅回去之后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还要赶他走,赵慧兰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下就要走。谁知府台大人的女儿因为之前见过赵慧兰一面,又读过他写的文章,从丫鬟那里听到关于他的一些话语,心里竟对他爱慕已深,得知这件事后亲自去他父亲那里求情,并发誓说自己非他不嫁,若真要赶他走,自己就一头撞死!

    府台大人听后无法,又素知赵慧兰的才气,对他的傲气心里也暗暗佩服。心想他若真娶了自己女儿,成了自己女婿,那时就不怕他不能为己所用了!有了这个打算他又找来赵慧兰的舅舅,对他一番劝说,他舅舅听后很是乐意,自以为是天下第一大喜事,赵慧兰没有不答应的,因此满口答应。

    回去找到赵慧兰先道了歉,说自己昨天话语太重,不过也是因为太过生气之故,赵慧兰这样顶撞府台大人,断送的可是自己的仕途,自己一时生气口不择言,希望赵慧兰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然后又给他说府台大人的意思,满心以为赵慧兰必然答应,可谁知赵慧兰听到后只轻轻“哼”了一声,收拾东西要走。他舅舅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开始各种劝说,说是只要他答应,以他的才气,将来还怕没有青云直上的一天。现在是受点气,不过等将来科举成名,还怕没有府台大人倒过来求他的一天?

    赵慧兰生性固执,对他舅舅说的这些话无动于衷。他舅舅没法,只得让家里人轮番对他进行劝说,赵慧兰懒得听,索性将门了关起来专心读书。他舅舅没法,又不敢对府台大人如实说,只是满口应承说赵慧兰听后很高兴。府台大人知他说谎,但也不拆穿,和他私下定了一个日子,打算到时就把他女儿嫁过去,还让他一定把赵慧兰的母亲接过来。

    他舅舅答应着,私下让人把他母亲接了过来。赵母听说之后也很高兴,他舅舅便让赵母帮忙劝说,谁知赵慧兰性格固执到死板,不论谁的劝说就是不听。眼看着定下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舅舅知道赵慧兰的性格,生怕他若知道自己已私下替他定了婚约,还不知成亲当天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有隐约含蓄地像府台大人透漏了一些情况。府台大人心里也清楚,有意要再挽救赵慧兰一把,私下又见了他一次,谁知这一次彻底将府台大人激怒,并亲口对他家人说,婚约取消,自己女儿就是死也不会再嫁给他,并说了只要自己还在,赵慧兰考试就别想过自己这一关!说完一甩袖子愤愤走开了。

    他舅舅赵母听说双腿一软,当即坐在地下。这时他舅舅也知道再留他无用,但碍于姐姐在这里,也不好说得太难听。不过每次说话总不忘含沙射影地对赵慧兰一番说辞,赵慧兰实在听不下去,也没有心情再考试,同赵母一块回来了。

    张真甫听他说完这段时间在长沙的遭遇,心里也为他一阵叹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安慰他道:“你且放宽心,我就不信府台大人真的能够一手遮天。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写信和我爹提一下的,你现在只需安安心心读书,以你的才气,将来总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赵慧兰道:“我不是怕他,就他那个德行,我不信他的官能一直做下去!只不过错过这一次,又要等三年,三年,那时只怕……哎!”

    张真甫道:“凡事想开一点,不是还有好多白了头都没有考上一个进士的,若他们也像你,这辈子岂不是苦得很!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与其让自己天天活在痛苦中,还不如想开一点,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呢!”

    赵慧兰道:“你说的没错,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得开。你有着天生的好家世,很多东西从来不用去想自然而然就有,还受尽别人巴结,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不像我们这些人,有时候就是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得到回报!还必须忍受别人的白眼和谩骂,有苦说不出。所以说,这世道真不公平,谁能知道自己这一生还等不等得到风水轮流转的日子,自己如此穷困,又怎么能够怪别人对自己使尽白眼呢?”

    张真甫心里很不是滋味,道:“你想得真的太多了!这样对你没有好处。人世间固然有很多不公平的事,但若不经过努力,就是你伸手就得来的东西始终留不了多久,只有经过努力得到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你也才能拿得心安理得。抱怨无济于事,与其抱怨,还不如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今后。”

    赵慧兰道:“今后,什么今后?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了。张公子你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些话,因为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你受过别人的白眼吗?你苦苦爱着的女子喜欢着别人,仅仅只是因为他有着一个很好的家世,就可以一点都不用努力,还肆意浪费着这份爱意,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断,但即使是这样她家里人还是苦苦巴结着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对一个真正待她的人却给尽白眼,还受到她家人的言语侮辱,你能忍受这些吗?所以,请你不要和我说这些!等你真正站到我这个位置,有过和我一样的经历的时候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我是真正佩服你,但在你还没有这样的经历之时,我不想听到你如此义正言辞的说话语气!”

    张真甫脸色一沉,本想生气走开。但想到他此时的心情,自己若什么都不说就走,只怕更加会刺激到他,道:“我不知道你心里对我的意见这么大,我承认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可能确实是不公平,但并没有人想这样!我知道你现在情绪激动,所以我不想你说的太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迁怒并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说着转身走开了。

    此时张真甫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他一直将赵慧兰当成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在心里对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成见,若不是今天说出来,只怕自己还要一直被埋在鼓里吧!

    张真甫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心里很难受很不舒服,回到家里一句话也不想说,吃过饭便回房间了。

    第二天龚鸣来找他,说是家里农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家里人让自己过来上学。张真甫这时心里稍微好了一点,但只要一想到还是很不舒服,也不想说太多的话,让龚鸣自己去一旁看书,有不懂的就来问自己,龚鸣答应着自去一旁看书去了。

    一整天张真甫心情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龚鸣问他问题时有些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说到一半像是突然卡住了一般,再说不下去,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只叫龚鸣去一边再好好看看。龚鸣见他今天情绪不对,也不再问了,只是将自己不懂的地方用笔画上作了标记,打算等明天再问。

    如此恍恍惚惚过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在院子里赏月。月色很美,张真甫觉得心情略舒畅一些,但又想到之前中秋节和赵慧兰一起在翼云楼赏月的情景,心中不免又是一阵伤心惆怅。

    拿出挂在屋内的竹箫,对着月色吹了起来。因为心情的原因,吹出来的箫声听着很悲,木一水坐在檐下的石阶上,双手支颐看着他,听到他吹出的箫声,内心突然觉得很难过,想到了马秀莲他们不要自己走了,自己现在和张真甫一起虽然很快乐,但谁知道他有一天会不会回去呢?如果他回去了自己是不是就只有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流下泪来。心中的悲苦随着箫声越聚越多,在不知不觉中就越哭越伤心。

    张真甫一心吹箫,心里想着自己来这里之后发生的一切。本来他来这里是很快乐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反受箫声的影响,他只觉此时想起来的全部都是一些不快乐的事,朱知州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朱明玉现在对自己的敬而远之,马秀莲他们每次看到自己不友好的态度,以及昨天赵慧兰说的那些话,突然一下全部都浮现脑中,在脑海里闪电似的一一飞过。只觉越想越难受,箫声不知不觉就越吹越悲,一心沉溺于自己的思想中,竟对木一水的哭声全然不觉。

    木一水听到后来实在受不了,忍不住打断他道:“张公子,你吹的箫声为什么这么悲伤?”

    张真甫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溺于这种感伤情绪之中,遂停住,看了看月色。月光清冷而明亮,照得远近皆如白昼,透过枝丫在地下投下暗影,摇曳生姿,窗户门牖皆被镀上一层白光,虚室发白。

    张真甫看着月色,重新吹了一曲。箫声入夜,随着月色穿过安静的树梢,飘过房顶,游荡在甜蜜的梦乡,悠然回响于广阔的天地间,静谧和谐。

    木一水听着听着,心里也就不像开始那般悲了。突然又想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自己和张真甫骑马到处玩,晚上的时候和张真甫一起赏月,雪天的时候和他在潇水河边散步,夜晚下着大雨两个人出去走。越想越美好,将方才那些悲伤的事顿时全望,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这么美好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张真甫自从回家一趟,再回来就没有之前那般快乐;明玉小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孤独?张真甫有一天会不会突然消失?就像做梦一般……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不停落下。张真甫的箫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再次变得悲伤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只觉一颗心由静谧再次变得悲伤压抑,箫声吹到后来竟然自带呜咽。张真甫意识到自己箫声再次吹偏,停了下来不再吹,一颗心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恬淡安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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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6-04 00:43:11  更:2022-06-04 00:5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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