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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10页] |
作者:叶行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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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张真甫已经很少再去城里,每天不是和木一水去外面走走,就是去找光月苏子云。龚鸣不论天晴下雨照例每天早早过来,到吃晚饭的时候回去,学习越发刻苦认真。也不知道是不是张真甫让他回去反省起了作用,现在的他已经很少再谈论那些奇异诡怪之事,眼神中也多了很多孩童的天真,虽然仍是每天读书,但比之之前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很多,思维也更加轻快灵活,可能放弃了某种执着,就如放弃某种负担,无形之中就会让人变得轻松自由。 如此时间过得也快,转眼间夏天已接近末声,偶尔早上起来,能感到一阵凉意渗透,初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来。 早晚尘嚣渐散,白天仍是热浪不减。张真甫坐在院子里看外面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一般干净通透,偶尔一只鸟儿飞过,在高高的天空之下留下孤单的身影。 朱明玉身上的旧疾,一到天冷或者天气变化就不停地咳嗽,食欲不振。她天生孤僻,不欲结交过多的人,偶尔府中集会,有本地富绅带家眷前来,其中不少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只是这些女子在一起,所讨论大多都是胭脂水粉,她心里很不喜欢,是以每次也只是草草应付,并不和这些人深交。是以虽来这里多年,至今却没有一个闺中女友,日子过得很是孤单。 如今因为生病,精神不振,书也不太看得进去了,每天坐在窗户前面望着外面的院子发呆,虽有日光照射,仍不免显得冷清。 张真甫听说她身体不适,专程进城来看她。朱明玉如今对张真甫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之前两人一起谈诗论画,朱明玉觉得那样的日子很美好。想到古往今来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她觉得这样过完一生或许不虚此生了吧!后来张真甫出去了,她开始时很不适应,后来时间一久习惯了好像觉得也没有什么了,知道他和木一水在一起也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她心里也渐渐明白,或许自己曾经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和依赖,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感情,至于之前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他让自己产生了挫败。 想明白了这一点,朱明玉自己也觉得舒服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对张真甫抱着一种矛盾的态度,而是用一种很平和文友般的心态接待他。 张真甫见她屋子里面越发清雅朴素,之前还会用瓶子插些花花草草来装饰,如今多余的装饰一律撤去,整个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一张书桌,一台书架,上面放满了发黄的书,并一些颜色暗沉的古瓶。整个屋子呈古朴的单一色调,乍一进来让人误以为入了一个老学究的书房。 张真甫见她脸色苍白,道:“我看你气色不好,想来你这病去年就没有好彻,住的地方也该弄得亮堂一些,老这样心里压抑着,病也好不起来。” 朱明玉道:“都是老病了,一变天就容易犯。去年又加重了一些,怕是难以治根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大病,天一好自然就好了!” 张真甫道:“可不要忽略这些小病,往往那些大病就是由这些小病引起的。像你这般整天想东想西,屋里又老是这般暗沉沉的,病想要好彻也难。偶尔在院子里多走走,我们那里流行一种风俗叫‘走百病’,很多病走着走着就没了。” 朱明玉道:“偶尔会和翠屏四处走走,只是我这病……哎,怕是心里郁积的东西多了,走再多也没用!” 张真甫道:“所以说呢,你还是得放开心扉,不要什么东西都积在心里,很多话一定要说出来!” 朱明玉道:“说出来,对谁说呢?” 张真甫顿了顿,道:“可以对翠屏说啊!或者你也可以多结交几个闺中密友,偶尔一起游玩说话,总不至于老是一个人闷在家里。” 朱明玉低下头不说话,叹了口气道:“可能我这人生性孤僻,不喜人多热闹的氛围,怕是很难有人能够适应我这性子。” 张真甫了解她的性子,害怕孤独又讨厌热闹,在讨厌与害怕之间又宁愿选择适应这种害怕。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即使闷到让自己受不了,还是选择咬牙强撑下去。张真甫每次试图尝试让她真正敞开心扉,可无奈她心事太深又太紧,就是遇到真正懂她的人,也不愿意完全打开心扉,更别说那些根本不了解她的人。 有时候张真甫真替她担心,余生那么长,她这样的性子,不知道还要挨多少个孤独寂寞的日子。 也许真正要算起来,张真甫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她放下戒备说出心里话的人吧!这样一想,张真甫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难过? 陪她说了一个下午的话,张真甫嘱咐她一定要和翠屏多走走,无聊就看看书,一定不要想太多,下次再过来看她。朱明玉点头答应着,送他出了院子。 此时朱明玉的心里也舒服了很多,说也奇怪,朱明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张真甫如此放心,虽然心里对他有些怨恨,但每次只要和他说话,心里莫名地就会觉得轻松。每次说完好像就卸下了一大桩心事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很多,她也不明白这种信任感到底是源于什么?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恨他,可一旦见到他,这种“恨”就无论如何生不起来。 或许这也是一种莫名的缘分吧,虽然可能缘分有点浅,但能在有生之年认识这样一个人,已经够了! |
第五十一章 赵慧兰意识到自己那天说话确实有些过了,那天他情绪激动,说话的时候难免没有考虑到张真甫的感受。这段时间心里一直很后悔,只是拉不下面皮来找张真甫道歉。心里本来就伤心,又加上这件事,心中更加烦闷,每天晚上翻来覆去觉也睡不着。 赵母因为这件事犯了病,家里只有一个老妈子服侍,赵慧兰每天过去看望,赵母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郁积心里无法释怀,两人一见面说不上几句话赵母便开始哭,赵慧兰心里也难过,除了每天过去请安,很少再过去。又觉得没有脸再去见那些朋友,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看书,冷冷清清,越发郁闷无聊。 这天坐在窗前看书,又想到府台大人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气,再看不进去书。想到已经很久不曾出去走了,期间除了萧季可偶尔过来,就真的没再见过什么人了。徒想无益,还不如出去散散心,何必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想到这里他便出去转了转,又想要去青田村看张真甫,一时犹豫起来。这时只见旁边走过一辆轿子,轿帘打开,朱知州从里面探出头来,一眼看到旁边漫无目的行走的赵慧兰,脸上露出厌弃鄙夷之色,将帘子愤愤一摔不再看他。 赵慧兰偏过头正见朱知州满脸鄙夷之色摔下帘子,知道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刚舒畅一些的心情立马又跨了下来,一时只觉好像周遭一切人在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一般,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只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哪里还有脸面去找张真甫,低着头闷闷往家里走。 回到家对朱知州那个眼神一直恋恋不忘,越想越难过。想到朱明玉,只恨不得一头撞死了好,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她呢? 心里被无法排解的巨大忧伤萦绕,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早早上床睡了。一个晚上对这件事不能忘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天快亮的时候这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醒了,这时心里也舒服了一些,但只要一想到还是很难过。起来去看了赵母,又在院子里四处走了走。 这时太阳早已出来,抬头感觉到眼前一道道刺眼的金光,高空之上有鸟的影子飞过,白云舒卷自如。赵慧兰突然感觉到一种生命自由的气息,不知为何一直闷闷的心情一下好像变得豁达。一切也许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人生总是还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他一扫之前郁闷的心情,尽量使自己保持一颗开朗的心态。这世上虽然世俗的眼光太重,但总有那么一些真正值得交往的人,何必因为这些世俗的眼光而影响自己的心情,使自己失去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心情顿时变得开阔,出了门打算去找张真甫,顺道散散心。 一路过去,两边的自然风光使他很快忘却了之前的烦恼。不多久来到青田村,赵慧兰的心中又生出一丝怯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走了过去。 来到张真甫住的院墙外始终抬不起脚往里走,刚好水茗这时从外面打水过来见到他,问道:“赵公子,你怎么不进去?” 张真甫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听到水茗的话赶紧走了出来,见他在外面,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赵慧兰见他出来,显得有些尴尬,道:“刚来,正准备进去。” 说着往里走去。张真甫自上次和他发生争执,知道他乃是因为心情不佳之故。况且他现在又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免不了体会一番世态炎凉,他这人向来心气极高,怕是受不了。一直有意过去安慰他一番,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心里很是高兴,笑道:“这段时间也不见你出来,本想去找你,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赵慧兰见他这个样子,也把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放下,仍和平日一般道:“在家里呆得闷了,所以想要出来走走,顺道散散心。” 张真甫道:“别老是待在家里,小心呆出病来,没事多来我这里走走,刚好我每天在家也闷得慌。” 赵慧兰道:“如此自然是好。” 张真甫让水茗将那些浸在凉水里的瓜果拿出来吃,两人聊了些平常的话,张真甫又邀赵慧兰去看苏子云和光月,赵慧兰自然是答应。张真甫进屋里嘱咐了一番龚鸣自己学习,有不懂的地方作上记号,等自己回来再给他说。 两人先去找了苏子云,苏子云向来对于除和自己有关的其他事一概不知,也从来不感兴趣,当然也不知道赵慧兰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这时见他来显得有些吃惊,问道:“赵公子,许久不见,怎么现在才见你过来?” 赵慧兰道:“家里有事,所以一直不曾过来,你在家干什么呢?” 苏子云道:“没有事做,看书解闷。你们来了正好打发一下时间。” 邀了两人进去,让小童倒了茶来。见茶几上放着一本书,乃是宋代郭璞所著《林泉高致》,是一本专门解读山水文人画的画论集。赵慧兰道:“此书我曾读过几遍,文采斐然,而且其中见解多有独到之处,只不过我于绘画一道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也不是很能体会其中的绘画精神。” 苏子云道:“书是一本好书,观点有很多精辟之处,只不过有些地方的描述还是略显浅了些。要知绘画有精神所不能到达之处,这种境界非一般文字所能表达,还需静心深悟,方能至于高妙之境。” 张真甫笑道:“听苏居士的意思,似乎有著述之意?” |
苏子云道:“张公子想多了,古往今来,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文人,该写的东西早已写尽,再写也只能补漏,若说要写出某种境界,又非常人所能理解,就是理解没有自己的一番领悟也就仅仅只是空谈。而且看了别人的观点而领悟出的东西,始终不如自己深思熟虑最后得出的东西有价值,此主要在于悟性高低的区别,而非观点深浅的区别。所以说,很多东西都要自己理解,说出来反倒是害了别人。” 张真甫笑道:“苏居士所说的悟性,怕是常人所能及,就连和苏居士说话都像参禅一般,一般人难以理解。” 赵慧兰道:“所以说,古往今来于绘画一道有所成就者很多,但真正有很高成就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张真甫说想去找光月,三人便出门一块往后山而去。 光月正在菜园子里除草,见他三人来,将锄头放下,用瓢在旁边的水缸里舀了水洗手,问道:“赵公子,很长时间不曾见你,怎么今天才过来?” 赵慧兰不想提自己那些事,只说了这段时间有事所以一直没有过来。光月将几人引到净室,自去外面烹茶。 赵慧兰见净室里面挂的那幅《心经》,站在下面仔细看来,越看越觉得眼熟,字迹似乎在哪里见过,因问道:“之前不曾见有这么一幅《心经》图,什么时候挂上的?” 张真甫怕她知道是朱明玉绣的激起伤心事,赶紧说道:“早就挂这里了,你都多久不来了,当然不知道。” 赵慧兰道:“看这字迹有些眼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苏子云不知他的那些事,见他问便笑道:“你当然觉得眼熟,这乃是明玉小姐专程绣了献来的。” 赵慧兰听他说到朱明玉,心里一下刺痛,低下头不再说话。苏子云见他神色有变,问道:“你怎么了?” 赵慧兰赶紧抬起头来道:“没有。” 这时光月从外面走了进来,赵慧兰走过去坐下,拿起一杯茶来喝,又时不时抬头冲那幅《心经》看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光月道:“明玉小姐怎么突然想着要绣一部《心经》献给贵寺?” 光月看了那幅《心经》一眼,又看了赵慧兰一眼,道:“想来是明玉小姐心中向佛,故绣此《心经》布施,也是敝寺之福。” 苏子云道:“我倒看明玉小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良意也不一定。” 赵慧兰脸色一沉,光月道:“佛门圣地,请不要开此玩笑!” 苏子云见两人脸色有异,也觉自己玩笑开得过甚,遂住嘴不再说。张真甫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用旁话岔开,道:“方才我一路上来,见路边那些地里种的橘树都结了果,不知我们种的那些橘树长什么样了?” 光月道:“已经长很大了,不过结果至少要等到明年去了,张公子若明年还在,说不定就可以吃上自己亲手种的橘子了。” 张真甫顿了顿,旋即笑道:“那好,我还从没吃过自己亲手种的东西,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从临渊寺告辞回到家,张真甫要赵慧兰在家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赵慧兰谢过,言说自己母亲正生着病,还要回去照顾。张真甫道:“什么时候的事?” 赵慧兰道:“一直身体就不好,回来没几天就病倒了,如今一直在床上躺着。” 张真甫道:“严重吗?家里有什么人照顾?” 赵慧兰道:“就一个老妈子,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在我们家了,好在人还算忠心,否则以我们家现在的状况,谁还愿意留下来?” 张真甫不知该说什么,要留赵慧兰吃完饭再走,赵慧兰怕回去晚了关城门,张真甫也不好再留,出去送了他一段路回来了。 |
第二天张真甫进城买了些东西去看赵母。赵母身体不好,一直靠药维持,家里没有生计来源,靠父亲在世时赚的那些钱坐吃山空,早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如今又发生这件事,赵慧兰可以说是前途茫茫,之前那些仰慕他有些才气,时不时帮忙周济的亲人朋友这时也都一个个冷眼旁观,唯恐避之不及。赵慧兰心气极高,就是真正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也觉不肯露出一丝求人的神色,更别说在这个时候。 张真甫知道他的性格,遂当着他的面也不说什么。来到赵府,赵慧兰问他怎么过来了,张真甫说是专程过来看看赵母。见他手上还拿着东西,赵慧兰道:“干嘛这么客气,我娘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还要你专程过来?” 张真甫道:“一点心意而已!婶子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赵慧兰引着张真甫过去。赵母见他过来,心里略微舒服一些。这段时间她睁眼闭眼都是赵慧兰的事,为此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眼见着一日日消瘦。虽有赵慧兰在旁边劝导,但只要一想到府台大人的那些话她就忍不住伤心流泪。赵慧兰疼在心里,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每天活在自责与不安中,各种压力相加,内心的痛苦无法言说。 赵母将身子坐起来一点,看着张真甫道:“难为你这时候还记得来看我,我家慧兰这辈子算是完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道:“张公子,你和我家慧兰要好,若真等哪一天我不在了,我家慧兰一个人,你可一定要多多帮衬一下他。”说着又哭了起来。 赵慧兰道:“娘,你说这些干嘛呢?尽想这些没用的,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赵母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怕是不能久了。死了也好,免得还要替我这个废人花钱,死了变成鬼说不定还能保佑保佑你。” 张真甫道:“我看婶子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心里想得多了,只管好好休息,把心放宽,过不多久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母道:“好不好起来我都不在乎了,之前我还一直盼着我家慧兰能考取一个功名,光宗耀祖,如今……” 赵慧兰打断她道:“娘,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说事就说这个,你怎么就知道我考不上功名,不能光宗耀祖了?” 赵母道:“你?你不看看你得罪了什么人,你脑袋怎么就那么简单?你不喜欢府台大人,少和他打交道就是了,何必要和他对着干?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赵慧兰道:“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就是这辈子考不上功名,也不会屈服于这种人!” 赵母一巴掌排在他的后背,指着他骂道:“你倔什么倔?你有什么本事倔?你是什么人?你有和府台大人傲气的资本吗?你……”说到这里一口气上不来,张着嘴在那里大呼,赵慧兰赶紧用手替她平了平起,良久方才平缓过来,用手捶着被子哭道:“都怪我,都怪我没用,还不如早点死了!” 赵慧兰哭道:“娘,你说什么?哪里就到这一地步了!风水轮流转,你怎么就知道他这个官能一直做下去,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发达的一日?” 赵母道:“我倒盼着你发达,只怕我没有这个命,没机会看到了。我……” 张真甫道:“婶子你放心,赵兄才气过人,总有发光的一天。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一到,总有青云直上的一天,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赵母道:“那我就要多谢张公子吉言了,若我家慧兰真有这么一天,就是我做鬼也不忘张公子今日的恩情。” 张真甫道:“婶子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婶子现在主要的还是要好好休养,早点好起来就不用吃药了。否则你这个样子赵兄也没法放心,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岂不是得不偿失?” 赵母哭道:“读书,还读什么书……” 张真甫知她情绪不好,又劝了她几句,赵母心情略放宽一些。让她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再起什么轻生之念,和赵慧兰出去了。 赵慧兰这时心情越发低落,低着头闷闷不说话。张真甫劝他一定要想开一些,不过一时挫折不顺,若太看重就输了。临走时拿出一张银票来给他,赵慧兰一看硬是不接,张真甫在他手里强塞了一阵,道:“你拿着吧,你家情况我不是不清楚,和我没有必要客气!” 赵慧兰不说话,张真甫将银票放在他手里,道:“有时候一个人也不要太逞强了,要知道强极则辱,有时候还是要学着适当放低一下自己的姿态。我想这些你应该都明白,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一定要放宽心,好好和婶子说,她能理解的。” 赵慧兰拿着钱低着头不说话,张真甫在他肩上拍了拍,告辞出去了。 |
时间眨眼间进入深秋,院子里的树木由绿到黄,由密到疏,在地上瓦楞上落满厚厚的一层黄叶,为天地增添一份死气的静谧。隔着稀疏的枝丫,可以看到天空很蓝,水洗一般。 距马秀莲他们离开也已经三月有余,木一水见他们始终没有回来,心里很是悲凉,突然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但想到张真甫心里便又坚定下来,如果自己真的走了,岂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如今和张真甫住在一起,每天都能看到他,和他说话,木一水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时不时会闪过一阵害怕,有时候又患得患失,特别是黄昏张真甫不在家,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一点一点昏暗下去的天色,这种害怕变得尤为强烈。 马姑姑真的不要自己了吗?她有时候会期待他们突然到来,有时候又害怕他们到来。期待是因为她害怕自己某天真的只剩下一个人,那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呢?害怕是因为万一他们真的回来了,要带自己走,自己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 她每天被这种矛盾充斥着,内心充满了无言的害怕。 张真甫照例每天出去,或去城里或去找光月苏子云。这天白天进城回来之后,就一直心情低落,木一水和他说话他也只是随便应付一句,一天默默坐在外面不怎么说话。 晚上吃完饭打算去找徐珂说说话,木一水见他出去自己便也出去走了走。晚上回来时天已经罩上了一层薄黑,木一水走进院子见张真甫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间发呆,问道:“张公子,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张真甫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走到一半突然又不想出去了,所以就回来了。” 木一水进去搬了一个板凳坐在他旁边,问道:“今天白天你进城,回来之后心情好像就一直不好,怎么了?” 张真甫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顿了顿又道:“今天我收到了大姐的来信,说是再过段时间她和姐夫要过来。” 木一水道:“过来干什么?” 张真甫道:“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爹的七十岁寿辰,我大姐他们要回去。还有我大哥,可能过段时间也会来。” 木一水心里一阵难受,道:“张公子,你是不是又要回去了?那你还回来吗?” 张真甫道:“当然回来啊,我在家里又呆不了多久。” 木一水道:“你回去了你爹还会再让你出来吗?” 张真甫点了点头不说话,木一水又问道:“那为什么你上次回去那么久才回来,是不是你家里人不让?” 张真甫摇头道:“不是。”感觉到外面有点凉,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有点冷,我们进去吧。”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小雨,绵绵细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期间停停下下,哪里也去不了。张真甫怕龚鸣每天来来回回麻烦,让他也不用每天都过来,自己在家里看书,把不懂的地方都画上,到时一块过来问自己就可以了。 其实龚鸣在他这里读书的这段时间,张真甫也并没有专门花精力去管他的学习,大多时间都是让他自己在家里看书,有不懂的地方作上记号,等自己回来替他讲解,然后基本上就是一天都在外面。 久而久之龚鸣也觉得很奇怪,不明白这位“老师”怎么这么爱玩呢?简直一刻在家也呆不了,不管天晴下雨每天一定要出去走走。心里疑惑他是怎么看书的呢?自己问他什么他好像都能解答得出,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龚鸣发现他的思维在很多方面比自己的老师徐珂要活很多,很多观点讲解也比较新颖,很符合自己的心思。心里就更不能明白了,每天玩也能有这么多的学问吗? 见他每天出去玩,心里反倒有些看不进去书,听他这样说觉得更好。但是又有点担心自己回去会被父亲和爷爷说,张真甫让他只管说是自己的意思,在家也不必一天都拿着书看,早晚读一点就可以了,其他时间可以多多玩一下。 龚鸣一脸惊奇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
送走了龚鸣,张真甫也觉得轻松了很多,至少不用每天在外面玩还要想着早点回来好替他解惑。只是这样可能又要让他爷爷有意见了,不过他也不在乎,自己本来就没有义务教他读书,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给徐老先生的面子了。 连续下了将近七八天的雨,外面才开始放晴。不过也很弱,晴一下阴一下,没有一点温度,天也一下冷了很多。 走在外面,偶尔一阵风过,能够感到一阵寒意侵人。因为下雨行动不便,所以这些天张真甫出去得也少了,觉得身子都有些行动不便,雨一停便迫不及待想要到处走走。出了村子不远,远远地就见一个人走了过来,看时,原来是赵慧兰。张真甫待他走近,笑道:“正想出去走走,你怎么过来了?” 赵慧兰道:“今天雨停了,所以想过来看看你。你是要去哪里?” 张真甫道:“不去哪里,就随便走走。” 赵慧兰道:“那好,刚好一块走走。” 连续的秋雨过后,天地早已变了一个样。之前的尘嚣此时早已散尽,树叶在地下落了厚厚的一层,经过几日的雨打深陷土里。天空变得更加清明,也更加舒朗。 两人沿着道路一块往前走,张真甫看着这番深秋景致,并不觉得感伤,反而说不出的爽朗浩荡。这时一旁的赵慧兰突然问他道:“你今年过年回去吗?” 张真甫道:“应该回去,今年腊月就是我爹的七十寿辰,我大姐大哥他们都会回去。不久前我大姐写信说过段时间就来这里,到时应该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赵慧兰道:“那还回来吗?” 张真甫道:“回来!开春之后应该就回来。” 赵慧兰没有再说话,低下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张真甫问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赵慧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张公子,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继续留在这里看书等下次考试至少也要三年,先不说考不考得上,只说这时间我也等不起!所以我想趁这个时间去京城闯一闯,看能不能有什么好的发展。” 张真甫看着他,道:“你想去京城?那婶子怎么办?” 赵慧兰道:“我娘那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再说她现在这个样子,一看到我就哭,我还不如去外面暂且闯一闯,这样兴许对她的病情还好一些。” 张真甫道:“你有这个想法我自然不反对,不过京城太遥远,婶子如今生着病,只怕万一有个什么事,那时后悔也来不及。” 赵慧兰道:“这个我知道,只是如今的我不比之前的我,若还是这样每天闲居在家,不但旁边的亲戚邻居会说我,我自己也坐不住。至于我娘的病,有老妈子照看着,想来只要我一出去,我娘不再想这件事,病情可能好得更快些。况且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什么远门,这回正好出去历练历练,若运气好能谋个差事,一来我自己生活可以解决,二来也可以让我娘放心。若实在闯不出什么名堂再回来也不迟。” 张真甫想了想道:“你的想法是不错,不过你自己可要想清楚。另外你和婶子商量了吗?” 赵慧兰道:“已经商量过了,我娘也想我出去谋个事做,这么大了还待在家里别人说什么也不好听。” 张真甫道:“既然你已经和婶子商量过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正好我还可以多个伴。你放心,以你的才气,等到了那边,只要我让我父亲稍稍帮忙引荐一下,想要谋个事做也不难。” 赵慧兰听他说显得很是激动高兴,道:“若真能这样,我可要多谢你了!等你哪天走一定不要忘记告诉我!” 张真甫点头,让他尽管放心。赵慧兰仿佛卸下一桩心愿一般,长时间来沉重的脸上终于轻松下来。 |
回到家里,赵慧兰将过段时间就和张真甫一块去京城的话说了,还说了张真甫答应到了京城帮忙引荐的话。赵母听后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落地了,长久郁闷的心情终于得到疏解。又反复嘱咐赵慧兰去了京城一定要改性子,脾气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倔,凡事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千万不要和人怄气。和人处理好关系,尤其是千万不要得罪那些做官的人,赵慧兰懒得听她一直说下去,嘴里满口答应着,让她在家好好养病,一定不要再多想,也不要替自己担心,自己若真在那边安定下来了,一定第一时间写信过来报平安。赵母听后很是欣慰,几月以来第一次好好舒了口气。 回到房间,赵慧兰仍然不能平复心中的喜悦。从书架上随便拿下一本书来看,谁知一翻开见里面夹了一张纸,打开来看时,却是在临风亭第一次看见朱明玉时,朱明玉接的自己的诗。 看到这里,赵慧兰的手一抖,之前的兴奋霎时间淡然无存。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对朱明玉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所以才毅然决定跟张真甫去京城,不想如今看到这张纸,第一次看到朱明玉的情景再一次浮现眼前,心里一时无法言说的悲苦伤痛。书也看不进去了,呆呆地坐在那里。 张真甫因为赵慧兰要和自己同去,突然一下觉得回去也没有那么伤感了,并隐隐还有些期待。第二天进城去找赵慧兰,赵慧兰正一个人闷坐在自己房间,并没有注意到他过来,张真甫见他神情呆滞,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赵慧兰回过神来,见是他,赶紧起身道:“你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道:“过来找你,顺道看看婶子。看你在那里发了半天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赵慧兰摇了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道:“你这段时间去看过明玉小姐吗?” 张真甫顿了一下,道:“前段时间去看过,她生着病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怎么,你难道还放不下?” 赵慧兰低下头不说话,良久之后才终于抬起头来,道:“张公子,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张真甫道:“什么忙?” 赵慧兰道:“我想和明玉小姐道别。” 张真甫知道朱明玉的性格,一时显得有些为难。但看到赵慧兰满脸期待的神色,一时又不好拒绝,道:“明玉小姐在家里很难出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尽量吧!” 赵慧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张公子,你放心,这几天我也想通了,不会再让她为难,之所以想要亲口和她道别,也不过是想要和她解释清楚,顺便为自己之前的鲁莽行动和她道歉,这样一来也好让她安心,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张真甫答应着,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又有些后悔,但已经答应了,也不好反悔,只有在心里暗暗想着,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朱明玉主动愿意和他见上一面。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真甫想着去看看朱明玉,顺道打听一下她的口气。 来到知州府,朱明玉正坐在窗前缝东西,张真甫走近看时,见她是在绣香包,道:“身体好些了?” 朱明玉道:“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又加重了些。” 张真甫道:“你也该多注意些。现在外面天气也凉了,早晚少在外面走动,小心又受风寒。”拿起她的香包来看,道:“这香包绣得雅致,怎么想着绣它来了?” 朱明玉道:“前几天和翠屏在院子里走了走,发现好些花都被雨打落了,觉着可惜,就把那些花捡了一些,打算等天晴了晒干,做几个香囊。” 张真甫笑道:“花落了有什么可惜的?现在不落以后还不是要落。” 朱明玉道:“是了,不知为何最近变得越发伤感起来,看见满地的落花心里就觉得莫名的伤感,想来是近来多病之故。不过左右无事,权当做着好玩了。” 张真甫道:“也是,做做这些也好,免得一天到晚没事瞎想。” 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假装没事各处乱看。朱明玉见他走来走去有些奇怪,问道:“张公子,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真甫道:“没什么事。”顿了顿又道:“我今天早上去看了一下赵慧兰的母亲,她母亲最近病又犯了,哎,你知道赵慧兰已经回来了吧?” 朱明玉脸色一沉,显得有些不开心。但旋即收住,道:“听过一些。” 张真甫道:“其实赵慧兰也挺可怜的,这次去参加秋闱考试,本来以他的才气考上一个举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知赵慧兰性格太过刚硬,竟得罪了府台大人,导致他没有参加考试便……” 朱明玉没有等他说完,打断道:“张公子,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张真甫道:“明玉小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什么意思,就只是觉得赵慧兰有点冤,所以……” 朱明玉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张真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道:“你和他的事我听萧季可说了,之前我确实不是很清楚他对你存有这种心思。我也并不是来给他当说客的。赵慧兰昨天来找我说想要和我一起去京城,只是临别时还有一桩心愿,想要亲口同你道别,顺道为之前的鲁莽行为道歉,想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朱明玉起身要往里面走,张真甫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答应他的,只是想到这段时间赵慧兰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他也很可怜,如今考取功名一道已经渺茫,只有流落他乡以谋生活,临别时这一点心愿我实在不好拒绝。况且只是临别之言,我想并没有什么强人所难之处,刚好以此做个了断,明玉小姐何必太过拒绝呢?” 朱明玉转过身道:“什么了断?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张真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就和他见一面,把话都说清楚,免得各自心里都想着,这样不是更好吗?” 朱明玉道:“我从不想这些!” 张真甫道:“既然没想,又何必这么反感呢?” 朱明玉不做声,张真甫道:“其实赵慧兰这人挺好的,他只是喜欢你,这并没有什么错。况且你知道他这次为什么会得罪府台大人,就是因为府台大人想要将女儿嫁给他,被他拒绝所以才导致如此下场。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没必要如此反感,这样未免心太硬了些!” 朱明玉猛地回过头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张公子,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让我觉得你是一个愚之又愚的人。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也不想看到你,我要休息,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说着往屋内走去。张真甫心里一阵难受,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一路上张真甫心情很不好,想到朱明玉说的那些话,未免太绝情又太不给人留情面了些,不免心里一阵难受。一时又为赵慧兰觉得痛心,他当初实在不该喜欢上朱明玉。赵慧兰因为她得罪了府台大人,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就是一个人心肠再硬,再讨厌对方,也不至于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未免让人觉得心寒。 一时替赵慧兰感到不平。又想到朱明玉,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吧,总有一天还是要嫁出去的,若都是这样的性格谁会受得了?整个道州城,赵慧兰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朱明玉看不上他,还能看得上谁呢?以她这种性格,莫不是想要一辈子待在家里。到时候被家里人说,她又如何受得了,还不知今后日子如何凄惨。这样想来,也真让人觉得可恨可怜。 |
第五十二章 回到家里,张真甫吃过饭便一直闷坐着。木一水说了方才白天龚鸣来找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来就走了,说是明天这个时候来的话。张真甫点头答应着,看着黄昏的院子不再说话。 赵慧兰来找他,张真甫将朱明玉说的那些话说了,赵慧兰听后又是一阵锥心断肠的痛。更没想到原来朱明玉的心肠如此硬,看来一切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张真甫劝他不要太过伤心,早点看清也好,免得日后牵肠挂肚。赵慧兰道:“其实我也早想明白了,并不是有多想见她,只是心里搁着一件事难免不舒服,见个面做个了断,从此各自心里清净。只是没想到她对我已经反感到这个程度,竟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未免太过无情。不过这样也好,算是让我再一次清醒,今后不会再做这种自讨其辱的事了!” 张真甫劝他一定要看开一些,不过一时难受,等离开这里,时间一久自然就好了。赵慧兰打不起精神,没说几句便回去了。 朱明玉的心情因为这件事而变得非常不好,对张真甫的多管闲事感到非常厌恶。她的性子有时候很奇怪,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管多苦多累她都能坚持,但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她连碰都不想碰一下。特别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想到自己时时刻刻被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惦记,她就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亵渎,更别说在她面前提了。 她知道自己性子的不近人情之处,但更痛恨自己无缘无故就被别人惦记。明知对方对你无意,还要一味地死皮赖脸,只会更增对方的反感,无异于自取其辱。 她只是没有想到张真甫也会来和自己说这些话,连带着对张真甫也起了反感厌恶之情,是以并不后悔和张真甫说那些话,大不了反目成仇,她并不会真正稀罕谁。 只是心里一直不好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去想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呢?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不知为何又想到了朱知州,他发现赵慧兰后骂自己时的神色,想着想着就觉得更伤心。又想到自己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总有一天父亲还是会给她安排亲事的,自己会对赵慧兰如此反感,会不会对其他人更加反感呢?难道自己要和一个让自己感到反感的人过一辈子?自己这个性子又有谁真正了解,怕也是没有人愿意了解。现在的日子虽然无聊,但至少在思想上还是自由的,可一旦嫁了人,也许一切就不能再如自己的愿了,那时候一切都得听从另外一个人的意志,如果真的那样自己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死了的好! 想到这里朱明玉不免一阵伤感,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越想越害怕。又想到人活着是在是太苦太累了,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受罪来的,既是这样,人为什么要生下来呢?还不如一开始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这样也就不会难受,不会再去想这些没用的事情。旋即又觉得好笑,如果人没有生下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这个“人”,没有人的意识,又何谈其他呢?这样一想觉得活着更没有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死了或许就什么也不用想了吧! |
第二天起来朱明玉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全身酸软无力。 昨天晚上吹了一夜的风,窗户又没有关紧,朱明玉感觉一个晚上身上凉凉的盖不暖和,也不想叫翠屏,就这样蜷着身子睡了一夜。 翠屏走了进来,见窗户露出一条缝,赶紧走过去将窗户关上,道:“昨天晚上风可大了,小姐房间窗户怎么没关紧?身子可有不舒服吗?” 朱明玉摇摇头道:“我倒没有觉得,你出去倒些水来我喝。” 翠屏出去倒了一杯水进来,服侍她起来坐下。出去端了饭菜进来伺候她吃下,又去外面端了药进来让她喝。朱明玉喝了一口觉得太苦不想喝了,翠屏道:“小姐,你的病还没有好,还是把药喝了,这样你也能快点好起来。” 朱明玉将碗放在一边,说是想一个人休息,让翠屏不要进来打扰自己。翠屏无法,只得出去。 因为外面很阴,所以屋内显得有些暗。朱明玉睁着眼上下四周打量了一番,很安静,而且还有点死气沉沉,让人觉着窒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一种因黑暗而产生的害怕。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黑暗感到害怕呢? 朱明玉这时并不觉得这种怕有多难受,反倒觉得有点受用,这让她的觉得很静,很踏实。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九月中旬是朱夫人的生日,朱知州打算这一天带全家去临渊寺还愿。 此时的朱明玉对生的意志减弱,每天饭也不愿意吃,药也不愿意喝,身体越发孱弱。朱知州朱夫人不明就里,只当是因为天气变化之故,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冲冲身上的晦气。 这天翠屏出去买药,街上遇见张真甫走来。此时她心里对张真甫的怨气更深,只看了他一眼便要走开。张真甫知道她心里对自己有气,又想到朱明玉那天说的话,立在那里没有动。 翠屏见他没有过来的打算,顿了顿故意朝他走了过去,走到他旁边时“哼”了一声。见他没有回应,停下回过头去看他,道:“你进城来干什么?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赵慧兰?” 张真甫回过头道:“你家小姐最近怎么样了?” 翠屏道:“亏你还好意思问,我家小姐就是因为你,如今病情又加重了!本来我家小姐好好的,谁要你去说那些话,惹得我家小姐每天心情不好,饭也吃不下去,药也不喝了。你想在赵慧兰面前当好人,何苦要牺牲我家小姐!” 张真甫道:“我本意不过是希望她能放下这件事,谁知你家小姐……” 翠屏道:“你明明知道我家小姐的性格,也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你还这样做,不是成心让我家小姐难看!本来之前的事我家小姐已经不和你计较了,没想到你这人得寸进尺,还要触痛她的伤心事,你这不是存心的吗?你……哼!” 张真甫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太莽撞了,不过你家小姐的性子你自己也清楚,你不应该一味替她打抱不平,更多的是要好好劝解她,否则以她的性格,还不知长此以往会怎么样!” 翠屏道:“就你会说这些话,小姐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每次见她都劝,又有什么用?你都没用,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能有什么用?” 张真甫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现在不该和你说这些,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以你家小姐这个性子,若真错过赵慧兰,今后还不知会嫁给怎样一个人,若嫁得好自然是好,若嫁得不好怎么办?” 翠屏道:“你还说这些,难怪小姐会那么生你的气,你这人未免太不懂得看脸色了!” 张真甫道:“我这时是和你说,没有什么看不看脸色。我是真心为你家小姐考虑,你自己想一想,除了赵慧兰,还有什么人更适合你家小姐?” 翠屏一时沉默,其实这个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朱明玉这样的性格,她是断然不敢多说什么的。况且赵慧兰人虽然不错,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喜欢,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认定张真甫的原因。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她可能不会说什么,但从张真甫口中说出就莫名来气,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若真关心我家小姐,那你就……” 说到这里停下说不下去,咬着牙,张真甫道:“我知道你不是讨厌这些话,只是讨厌这些话从我口中说出。不过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家小姐之所以会病情加重,还不是因为她心里放不下,有心结,吃再多的药病也好不起来,若要好起来,除非她真正将这事放下。就算她和赵慧兰没有可能,但见一面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那么困难,等把一切都说清楚,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各自安好,从今而后天各一方再无瓜葛,岂不比一直放在心上惹人心烦好得多?” 翠屏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头道:“后天夫人生辰,我家老爷要带夫人小姐去临渊寺还愿。”说完头也不回走开了。 张真甫立在原地,一时没有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顿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但愿自己方才的苦口婆心,对朱明玉能够真正有用! |
很快到了朱夫人生辰,朱知州早已派人向临渊寺的住持打好招呼,一大早朱府忙里忙外,准备好了马车往青田村而去。 朱明玉这段时间精神越发不济,每日里只觉神情恍惚,一天躺在床上。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又清醒,脑袋昏昏沉沉,有时候走着走着又忘记了自己是在干嘛,魂不附体一般朦朦胧胧。 听说要来青田村,心里这才稍微好一点。倒不是因为什么,只是想到自己若真有一天突然死去,临死之前还能看看青田村那位知己,也觉得死而无憾了。只是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憔悴的模样,不想最后一面给对方留下如此不堪的模样,是以一大早起来便让翠屏给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又穿了比较亮丽一点的衣服,远远看上去便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整个人已经明显瘦了一圈之外。 马车一路往青田村而去,因为这几天一直下雨的缘故,路并不是很好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朱明玉受不了这种颠簸,不住地在那里咳嗽。 来到后山脚下,换了简易的登山轿子往上走去。这时节寒气越发重,尤其又是在山间,阴气更重。朱明玉近来非常怕冷,不自觉将两手抱臂,身子缩了起来。 沟涧涨水了,水声隆隆作响,回荡整个山间,又近又渺远。 两边树木稀稀疏疏,山间小道上铺满了半黄的树叶,脚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让人觉得可怕的寂静。 来到临渊寺,元真大师带着光月云竹早已在门外相迎。带着众人往里走去,上了香往净室休息。 光月见朱明玉整个人明显瘦了很多,虽穿着明朗,给人的感觉却非常憔悴无神,问道:“明玉小姐近来可是又发病了?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朱明玉用手摸摸脸,道:“近来身体有些不适,没有胃口,瘦了一些。” 光月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觉得她整个人都如这山间黄叶一般,没有了生气,一阵风似乎都能将其吹落。不免心头生起一阵惆怅担忧,也不好说什么,只叫她一定要安心养病,心无杂念病魔方能早日离开。 朱明玉说想去他的僧房看一看,光月一时有些为难,但见她眼神坚毅,此时的她已经很难再出现这样的眼神,光月只好点点头。 临渊寺虽小,但人也少,因此各自的房间是分开的,只是很小,每间房只有长宽一丈左右的空间。 光月带朱明玉往自己住的僧房走去,朱明玉见里面虽小,但布置整齐。除了一张床和床头一张破旧的柜子便什么也没有了。柜子上面放着一本书,朱明玉拿起来看了看,见是一本佛经,问道:“你平时都是在这里看书的吗?” 光月点头,朱明玉又问道:“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光月道:“什么书都会看,看的最多的还是寺内珍藏的佛经。” 朱明玉道:“我倒很少看这方面的书,佛经虽然多,但总的思想好像也差不到哪里去,无非是参悟人生劝人行善,看那么多不会觉得烦吗?” 光月道:“也并不是如此,里面还有很多东西很有意思,真正看懂了就不会觉得烦,反而觉得很轻松。” 朱明玉道:“很轻松?怎么轻松?” 光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比如一个人想去做一件什么事,最初觉得很犹豫,看了这些书,就会觉得犹豫也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朱明玉顿了一顿,道:“哦,怎么说?” 光月道:“人从生下来就有两肩,肩膀是用来背东西的,随着人越长大背的东西越多,任何时候的某一个行动某一个想法其实都是在往自己的肩上添东西,东西一旦多了便成了负担,等真正到了负担不起的时候这个人的精力体力也将消失殆尽。而看这些书,其实就是把自己肩上的东西一点点减少,等真正少到你觉得偶尔闪过的一个想法,一个犹豫都是多余,那你肩上的东西无形中也就脱去了。” 朱明玉听后不说话,良久之后笑道:“看来是我给自己的负担太重了,你这本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光月道:“这本书并无甚突出之处,明玉小姐若想看我可以去给你找几本。” 朱明玉笑道:“你方才才说的,任何时候的一个想法其实都是在给自己增加负担,那你现在算不算是给自己增加负担呢?” 光月顿了顿,旋即领悟,道:“是我自己束缚了,还不能做到真正的大智慧大领悟。” 朱明玉道:“不是你不够聪明,只是想要摆脱身上的束缚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东西如影随形,一旦沾染上了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真正摆脱。有负担之人终究有负担,无负担之人终究无负担,不在乎是在家中还是远离世外,多看几本佛经或是少看几本。相反的,选择逃避何曾不是一种负担。” 光月听完不说话,朱明玉笑道:“光月师父千万不要在意,我这话并不是针对谁而说,只不过一时感悟而已!” 光月道:“我知道,明玉小姐说的很对,人之所以会选择逃避,是因为心里不能清净。心里不能清净之人,纵使逃到天涯海角,内心终是孤独不去,内心坦荡之人,即使身处红尘,亦能做到从容面对。” 朱明玉道:“所以说,有人觉得遁世是一种解脱,而有时候遁世只是解脱不了之后的逃避。” 光月沉思良久不再说话,这时云竹过来让他一块帮忙去准备僧饭,光月只得离开。 |
朱明玉出了房间,翠屏让她去外面走走散心,朱明玉答应着,两人一块往外面走去。 山间有些寒冷,加上路有些难行,翠屏让她小心一点,眼睛不住地前后左右张望。朱明玉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翠屏道:“没有。” 两人一路走去,因为没有人,所以山间显得非常安静。树木光秃秃的,又显得有些寥落,但正是因为这份寥落,无形中反增了一份磊落大气。 走到一处地方,远远听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朱明玉顿足停下,就见远处走来两人,正是张真甫和赵慧兰。 朱明玉吃了一惊,转身要走。但一想又停了下来,原地不动看着两人。 两人走了过来,赵慧兰看着她,比几月前看到的她又不知瘦了多少,整个人也少了活力生机,不由得心中一阵难受,道:“明玉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朱明玉看着他不说话,良久之后才道:“我出来走走。”回头看了看翠屏,道:“有点冷,翠屏我们回去吧!” 转身就要走,翠屏看了一眼赵慧兰,赵慧兰道:“明玉小姐请稍等一下,容我说几句话可以吗?” 朱明玉站住不动,赵慧兰道:“可以让张公子和翠屏稍微回避一下吗?有些话,我想……” 朱明玉道:“你想说什么?” 赵慧兰道:“没有什么,只是人多可能……” 张真甫道:“无妨,我就和翠屏在旁边走走,等你们说好了叫我们就是。”说着和翠屏两人往一边走去。 赵慧兰几次张口欲言又止,走近几步想要说什么。朱明玉赶紧往前走了几步,道:“赵公子有话请说!” 赵慧兰见她这个样子,不免又是一阵难过,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可能很恨我,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因为我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心里也很难受。不过我想这些都过去了,我过不久也要随张公子去京城,不想临走还留有什么遗憾,更不想明玉小姐因为我而留下什么心结,所以想要当面和明玉小姐道一声别,从今而后再不会打扰你,请明玉小姐尽可安心。” 朱明玉道:“这些我都已经知道,去京城确实比就在这里好。你太客气了,还大老远地专程过来宽慰我,只是我心里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或者什么人留下过心结,可能要浪费赵公子的一番好心了。” 赵慧兰心里更加难过,道:“明玉小姐何必如此倔强呢?若明玉小姐真的不在乎,又何必因为张公子在你面前提起我就反感到那种程度,明玉小姐是个明白人,值与不值心里清楚,又何必为这种小事而烦心?” 朱明玉道:“我知道这件事原因全在于我自己,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今天还能专程为此来看我,我很感谢。你也不用说了,你想要说什么我都清楚,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原因,赵公子勿需多想。” 赵慧兰道:“我知道,所以我想让你放心,让你自己放下!” 朱明玉道:“既是如此,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你可以回去了。”说着要走,赵慧兰还想说什么,伸手想要拉住她。谁知手一伸,从袖口掉出一个东西。朱明玉回头去看,见是一把折扇,被摔得微开,里面隐约可见一副墨竹图,正是自己之前替张真甫送来的几把折扇提的扇面。 朱明玉微微吃了一惊,蹲下身去正准备捡,赵慧兰一时显得很是尴尬。这时只听旁边一个声音大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吃了一大惊,往旁边看去,只见朱知州和元真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怒气冲冲地往这边走来。 朱明玉感觉身子一软,勉强撑住叫了声“爹”。朱知州走过来二话不说狠狠打了朱明玉一巴掌,赵慧兰道:“你误会了,我……” 朱知州道:“谁叫你来这里的,你给我滚!” 这时翠屏和张真甫听到动静也赶紧跑了过来,朱知州看到她两人一块过来,心里已然明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哼,还备有站岗的……” 张真甫道:“不是这样,朱叔叔你听我……” 朱知州打断他道:“你给我闭嘴,我算是看走眼了!”嘴角一阵冷笑。看向朱明玉,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大骂道:“竟然背起来做这种事,我这张脸算是给你丢尽了,亏你自己还有脸,给我回去!” 朱明玉手捂着脸,一时羞得无地自容,转身飞快跑开了。 张真甫道:“朱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样,赵慧兰和我过段时间就走了,我们是专程……” 朱知州道:“专程干什么?亏我之前还那么对你,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人。私下里背着我做这种事,你……”说到这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喝一声道:“滚!” 张真甫还待要说,朱知州作势要打。亏得元真大师在一旁劝住,示意两人赶紧走开。两人无法,只得离开。 |
第五十三章 朱明玉这时早已羞愧难当,没脸见人,也没有再回临渊寺,直接往山下跑去。 翠屏一路跟了过去。这时她心里也是怕得要命,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让她小心,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马车夫见她下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朱明玉上了车,让马车夫赶紧开车,车夫问了一句,被朱明玉大喝一声开车,车夫不敢再问,只得驾车先行。 朱明玉躲在车内一时泣不成声,翠屏想要安慰,被朱明玉狠狠撩开。这时她只想早点回到家中,一个劲地催车夫快点,车夫只得加快马速。道路本就难行,这一加速颠簸得更加厉害,朱明玉不住地在那里咳嗽,又一边忍不住哭,这样一来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住地在那里大口喘气。 翠屏让车夫开慢一点,被朱明玉一声骂回,车夫只得将速度保持一个稍快的速度。不料因为沿途坑洼的地方太多,加上速度太快,一下来不及停住,被路中间一块石头绊住车轮,一下整个车子往旁边倾倒,朱明玉翠屏从车内摔了出来,朱明玉肚子撞在一块尖石上,一下嗑出血来。朱明玉看着地下一摊血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感觉一阵眩晕,整个人便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己房间,朱明玉睁开眼见朱夫人坐在自己旁边,此时正用手帕揩泪。朱知州站在一边,脸上气愤之余露出一丝担忧,见她醒来,遂将脸上担忧之色一敛,将袖子一甩,愤愤走了出去。 朱夫人道:“明玉,你可算是醒了,身上可有不舒服?” 朱明玉挣扎着坐了起来,觉着小腹处有些痛,用手摸了摸,摇了摇头。 当时朱明玉气冲冲地跑下山去也没有人看见,朱夫人正在临渊寺内由光月引着我烧香,朱知州气冲冲地走了回来,问朱夫人朱明玉去哪里了?朱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这个样子也有些害怕,说是出去走了还没见回来,朱知州便要叫人出去找,一边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样子非常怕人。 没多久就见一小厮急匆匆跑过来,说是朱明玉坐的马车在半路上翻了车,已经晕死过去。 众人听到俱是吃了一惊,朱夫人脑袋一阵眩晕差点昏死,不住地在那里啼哭。朱知州见她这样又是一阵厌烦,一家人赶紧往家里赶来。 朱夫人道:“没事就好,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继而又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道:“你本来就身子弱,又遇着这么一着,身子肯定受不了,若真有什么事可一定不要犟着,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哎,你说好好的,怎么……” 朱明玉打断他道:“娘,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朱夫人道:“那就好,你现在先好好养病,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想” 朱明玉答应着,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朱夫人嘱咐她好生养病便出去了。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朱明玉一个人,想到今天的事,朱明玉就觉得无地自容,气愤难当,同时对赵慧兰张真甫这两个人痛恨到了极点。她向来心高气傲,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欺骗,更何况还是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的人,这对她造成的伤害已经不仅仅是欺骗这么简单,更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一种侮辱。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在那里低声抽泣。这一哭,小腹处便一阵抽痛,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待气息稍微平和起来,拿起帕子看时,见上面已经咳出血来。 朱明玉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是一声冷笑。此时她的求生意志更加微弱,若真的能够一死,一了百了倒好,再也不用去想这些让人伤心的事。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翠屏拿了粥来让她吃。当时翠屏从马车里面滚下来只是受了点轻伤,回家后擦了一点药便好了。只是她因为害怕所以一直不敢进来,在外面的廊子里坐着,这时拿了粥小心翼翼走过来让朱明玉吃,朱明玉让她出去,翠屏站在那里不动,朱明玉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翠屏只得将粥放下出去。 朱明玉这时也没有胃口吃东西,复躺下,透过窗子看外面渐渐擦黑的天空。 朱明玉失了求生意志,每天饭也不吃药也不喝,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没几天便已瘦得不成人形。 朱夫人看着心疼不已,不断地请郎中诊断开药,可又有什么用?朱知州见她这个样子也有些心疼,但想到她私底下做的这些事,就不由得气愤,面上仍不肯有丝毫改色。 朱明玉见他这样,心里就越发羞愧难当,暗地里也不知哭了多少回。朱夫人为此和朱知州说过好多回,要他好言宽慰朱明玉几句,她听到可能病情也会好一些。朱知州每次都是毫不留情面地训斥:“说好话?还要我和她说好话?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朱明玉听到这样的话,更加想到早点死了早点清净,何苦受这些气?每日里精神不振,神思恍惚。 翠屏这时早已后悔不已,朱明玉不再同她说话,她每天除了偶尔照顾一下朱明玉的起居,基本上都是一天坐在外面发呆。想到朱明玉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张真甫,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和朱明玉闹得这么僵。想到如果朱明玉有一天真的死了,自己要怎么办呢?朱知州朱夫人现在也怨恨死了自己,等哪一天朱明玉真的死了,自己一定会被赶出去,自己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被赶出去要去哪里呢? 她心里每天为此事发愁,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流泪。 朱明玉的冷漠让她受不了,而且朱知州朱夫人对她的态度也越发厌恶,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还不如死了的好。 |
张真甫听说了这件事,一时心里后悔不迭。他本意是为了朱明玉好,希望她能放下这件事事,不想弄巧成拙,竟弄成这个样子。 一天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行不稳坐不安,生怕朱明玉出什么事。 张真甫这时已没有勇气去看朱明玉,别说是去看朱明玉,就是进城都有些害怕心虚。朱明玉一直以来都很相信自己,不想最后却因为自己变成这样,明知她是这样的性格改不过来,为什么一定要强人所难呢? 心里除了悔恨,自责,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 木一水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很心疼,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有每天陪在他旁边。想到朱明玉的境遇,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害怕,这种害怕让她感到一种隐忧,说不出来,却让她很难受。 张真甫在家里坐立不安了几天,觉得还是不能对此事不管不问,最终还是决定进城去看看。 进得城来一时又不敢往知州府去,在附近徘徊流连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勇气进去,最后只得去找赵慧兰。 赵慧兰此时的心情比他更加糟糕,知道朱明玉现在的处境,又想到她对自己的厌恶竟到了此等地步,心里每天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赵母并不知道其中内幕,赵慧兰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她只知道过段时间赵慧兰要和张真甫去京城,张真甫答应到了京城会帮赵慧兰引荐那些当官的,心里很开心,病情也有了好转。 见到张真甫来,心里也是乐呵呵的。张真甫见她这个样子也不便露出悲伤之色,只问了她赵慧兰在哪里,赵母说了在书房,张真甫便过去了。 赵慧兰见他来,问他可知朱明玉现在的病情如何,张真甫说自己刚来,还不清楚。 赵慧兰叹了一口气道:“都是我害了你,如今连累得你连知州府都不敢去了,明玉小姐只怕对你也有了怨念,我……” 张真甫道:“此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做事太欠考虑了,一心想要帮明玉小姐一把,谁知最后反倒害了她!” 赵慧兰道:“是我自己福分太薄,明玉小姐圣洁,就是想想也是一种罪过,我却还总想着和她更多一点的接触,实在是一件无知愚蠢至极之事!” 张真甫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反倒不忍,只劝他一定要想开一点,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出去了。 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看看,想到朱知州最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就是去了只怕也会被他赶出来,遂还是没有勇气过去。 在街上瞎走了一圈,正准备回去,只见翠屏走了过来,张真甫赶紧走过去叫了她一声。翠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就要走。张真甫将她拦住道:“你先别走,我就问问你,你家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翠屏道:“你让开!” 张真甫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怨我,我也不问你什么,你只告诉我你家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翠屏道:“你还好意思问,你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张真甫道:“你家小姐如今心里还不知怎么恨我,只怕我就是去了也会被她赶出来,到时更增了她的病情反倒不好。” 翠屏道:“你还知道更增她的病情不好,之前为什么还出这个馊主意,害得如今小姐连我也不理了,我……”说到这里觉得委屈,差点忍不住哭了起来,赶紧咬牙坚持住。 张真甫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谁知道朱叔叔会突然冲出来,你不也没想到吗?哎,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听光月说你家小姐回去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翠屏道:“小姐她……”再次忍不住低声抽泣。 张真甫道:“她怎么了?” 翠屏道:“她快死了,你高兴了吧?” 张真甫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很严重吗?” 翠屏道:“从马车上滚下来肚子撞到了石头,吐出血来,整日里不吃不喝,天天咳血,你说严不严重?我家小姐本来好好的,你们非要在那里折腾,现在这个样子你们满意了吧?走开!” 张真甫听到这些话,一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觉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家里,张真甫念念不忘翠屏的话,想到朱明玉若真死了,岂不是自己的过错?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就是被她赶出来也无妨。但是转念又一想,以朱明玉的性子,自己若是此时去看她,只怕不但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会加深她的病情,她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鲁莽吗?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光月。 若说此时还有朱明玉想见的人,只怕就只有他了。 |
此时天色已晚,张真甫决定第二天再去找他说这件事,想来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张真甫便起来了,没吃早饭便出去临渊寺找光月。光月自那天知道之事以及朱明玉滚下马车的事,便一直为她担着心。他虽然和朱明玉总共没见过几次面,但对她的了解却不少于任何人。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她哪里受得了,还不知怎么样了。 张真甫找他来,将昨天翠屏说的情况和他说了,并说了想让他帮忙进城去看看朱明玉的话。光月吃了一惊,没想到朱明玉的病情已经这般严重了,想来这次确实是伤到她的心了,道:“我也早有意要去看看她,只是朱知州如今正在气头上,怕因此又惹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张真甫道:“料想光月师父去应该不至于。再说朱叔叔一般白天都在衙门,很少在家的。” 光月道:“既是这样,少不了要进城去看一看。” 两人一路往城里赶来,来到知州府门前,张真甫因为害怕朱明玉看到自己生气,也不便进去,让光月自己进去,便去找了赵慧兰。 朱明玉听说光月前来,略微打起了精神,让翠屏扶自己起来。光月走了进来,朱明玉问道:“光月师父今天怎么想着过来的?” 光月见她这时已是瘦弱不堪,精神不撅,心里难受,道:“一直想着过来看看,明玉小姐现在觉得如何?” 朱明玉道:“还能觉得如何,近来越发觉得神情恍惚,看人看物也觉不真确,飘飘荡荡,不似在人间。想来是魂魄离体,命不久矣!” 光月道:“明玉小姐千万不要多想,这乃是你食欲不振连累病体,兼之过度耗费神思之故,只需好好休息,按时吃饭吃药,一切自然就好了!” 朱明玉笑道:“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若不是因为十分明了,也不敢和光月师父说。如今还能在死之前见一面光月师父,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光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让她不要多想,朱明玉笑道:“往常常听你们佛家说,人死后灵魂要去西方极乐世界,只是不知极乐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光月道:“此乃佛家对于死亡解脱的一种说法,明玉小姐尚还年轻,妄不可动这些轻生的想法。” 朱明玉道:“解脱,怎么个解脱法?为什么又叫极乐呢?” 光月不想再这个话题聊下去,可无奈朱明玉一直盯着他,似乎很想从他口中听到回答,只得勉强解释道:“人不快乐是因为有羁绊,摆脱了羁绊自然就获得快乐。” 朱明玉痴痴地想着他的话,一时不再说话。光月道:“所以说,有时候可怕的并不是病魔,而是人的心魔。若能放下心中的执念,病魔总会慢慢消散。” 朱明玉笑道:“好像是这个道理,不过终究也只是道理。” 光月道:“道理说出来,能不能接受也全在人心。” 朱明玉道:“所以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不应该已他的肉体消散来计量,而是从他心死的那一刻开始。心一死,也一切俱无。” 光月道:“明玉小姐如今尚有觉悟,有爱恨,心尚还在,则一切俱不晚矣!重点只看明玉小姐能不能摆脱心中的羁绊,重获新生。” 朱明玉道:“重获新生?说的那么容易。” 光月道:“容易或难,也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朱明玉低头不再说话,光月从衣襟拿出一串佛珠送给她,道:“这是我这几日为明玉小姐求来的佛珠,里面有我对明玉小姐的祝福,希望能对明玉小姐的病情有所帮助。” 朱明玉伸手接过,光月又宽慰了她几句,起身告辞离开。 |
时间进入初冬,万木萧条,北风呼啸,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 外面少了人气,一天到晚沉寂寂的。这天张真甫和木一水从外面散步回来,天已昏沉,走在回家的巷子里时见前方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蹲在地下玩,只见这小女孩左右梳着两个童髻,上身一件绿色箭绣缎袄,外罩一件白色无袖对襟短褂,下身百褶洋绉裙,看穿着似有钱人家的小孩。张真甫从没见过,问道:“小姑娘,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在这里玩啊?” 那小女孩抬起头来看向他,张真甫见这小女孩白白胖胖,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非常有神。听到他问,也不回答,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他。 张真甫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而且不知为何一看上去就觉得非常亲切,有想要上去抱抱他的冲动。那小女孩似乎也很喜欢他,偏着头一直盯着他看,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我小叔?” 木一水也觉得这个小女孩太可爱,走过去朝她脸上掐了掐,问道:“谁是你小叔?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被她掐显得有些不乐意,将嘴翘了起来,从地下站了起来,道:“我叫兰兰。” 木一水道:“兰兰。你爹娘呢?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玩?” 兰兰道:“我爹娘就在里面。” 木一水道:“在里面?哪里?” 兰兰冲里面指了指,张真甫道:“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 兰兰道:“我和我爹娘一起过来的,我在这里等我小叔,我小叔出去了。” 张真甫道:“原来是这样,那你问我是不是你小叔,你不认识你小叔吗?” 兰兰摇摇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冲他问道:“那你是不是我小叔?” 张真甫笑道:“那你觉得呢?” 兰兰道:“我觉得是。” 张真甫笑了笑,道:“那你去我家玩啊。” 兰兰点头,走过来拉着张真甫的手往里面走。 来到家门前,只见院子外面停有一辆轿子,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坐在门口,见到他来,拿眼互觑了几眼,站起来立在一边。张真甫木一水奇怪,互相看了一眼,又冲兰兰看了看,兰兰道:“这就是我小叔的家,我爹娘都在里面。” 张真甫一时很是吃惊,冲兰兰细细打量了几眼,眉眼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道:“你和你爹娘从哪里来的?” 兰兰道:“我们从成都府来的,我爹爹说了,先来这里接小叔,然后就一起去京城看我爷爷,我好开心,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爷爷!” 张真甫吃了一惊,心中一时有些激动,快步往里面走去。进得屋来,就见里面早坐着几人,其中一人坐在最上首,正是自己大哥张怀。 几年不见,见大哥又苍老了很多,明明不过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仿佛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想是因为公事操劳之故,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叫道:“大哥。” 这声大哥出口,险些落下泪来。张怀看着他,也是一阵感触。想到几年前他和张太傅一起来成都住,那时他还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孩,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大人模样,笑道:“真甫,你如今可真成一个大人了,越发出落得俊郎,比你几个哥哥都好看!” 张真甫看着张怀旁边那女人,叫了声“大嫂”,张大嫂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低头用手绢揩泪。 张真甫看着他两鬓斑白的头发,心里难受,道:“你们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张怀道:“有什么好准备的,住几天就走了,父亲还等着我们早点回去呢!” 张真甫点点头,又见旁边左右坐着好几个年龄比自己或大或小男子,大多都认识,除了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小男孩。见到他一齐走过来叫了声小叔,张真甫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将那个最小的小孩抱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道:“我叫张宇。” 张真甫道:“小宇啊,那你怎么不叫小叔呢?” 张宇叫了一声小叔。兰兰拉着他的手高兴得蹦蹦跳跳,道:“你果然是我小叔,我没有猜错。小叔,我也要抱。” 张真甫空出一只手把兰兰抱起来,问道:“见到小叔开不开心啊?” 张大嫂道:“他四哥哥天天在她耳边说起你,兰兰听说要来看你,一路上别提有多开心了,每天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到。到这里见你不在家,还专门说要去外面等你,也不知她怎么就认出你来?” 张真甫道:“兰兰机灵得很,一见到我就问我是不是她的小叔。” 张大嫂道:“可能是看着亲切吧!” 兰兰抱着张真甫的脖子道:“我一看到他我就猜到他可能是我小叔,所以我才问他。我听我四哥哥说他小时候可喜欢跟你玩了,我就一直想见你。终于见到小叔了,好开心啊!” 张真甫道:“对了,四侄子怎么不见来?” 张怀道:“我让他陪他大哥留在成都,等以后有时间过去找他玩啊!” 张真甫道:“他愿意?我看他好动得很。” 张大嫂道:“他哪里愿意,听说要来找你,非要来。后来又怕他大哥一个人留下无聊,所以才答应留下来的。这孩子,虽然调皮,却是最贴心最懂事的!” 兰兰道:“我最喜欢的也是我四哥哥,他每次都背我出去玩,和四哥哥一起最好玩了!” 张宇赶紧应声道:“我也是。” 说话间外面的天也黑了,张真甫这才注意到一直没有看见木一水,方才高兴一时说话倒把她忘了。赶紧将张宇兰兰放下往外面走去,见厨房里有光亮,走过去果然见她在那里,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
木一水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低头继续烧着火。张真甫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道:“怎么,你生气了,刚才忙着和我大哥他们说话,一时忽略你了,你不会生气了吧?” 木一水还是不做声,良久之后道:“你大哥他们还没吃饭吧,我弄些饭菜。” 张真甫道:“你怎么?看你样子不开心?” 木一水摇了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道:“张公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张真甫低下头不说话,顿了顿道:“你放心,就是我回去了过不久也会回来的,最迟开春,我一定回来好不好?” 木一水不说话,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张真甫道:“你别哭啊,我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你不相信我吗?” 木一水摇摇头,道:“不是,只是……” 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流泪不止。虽然知道他走了也可能会回来,但就是觉得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不受控制地就想要哭。 她这一哭张真甫也觉得莫名的伤感,忍不住喉咙一阵哽咽,险些带出哭腔来。赶紧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笑道:“你未免也太敏感了,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再说我这次回去是为了给我父亲贺寿,大哥大姐他们都去,我不可能不去吧?又不是不回来的,干嘛弄得这么伤感?” 木一水道:“我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哭。”仍不住地在那里抽噎。 张真甫将她抱住道:“好了好了,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再说我们也不是现在就走,还要等我大姐过来呢!” 木一水点点头,慢慢平复了心情。 因为张怀等人的到来,张真甫心情也好了很多,第二天和木一水两人带着兰兰和张宇进城去玩。 其实这次张怀来这里,按理说本该朱知州相迎的,但因为张太傅之前有写过信大致和他说了这里的事。张太傅并不知道这段时间这里发生的事,但他本意并不想让张真甫娶朱明玉为妻,其中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对朱明玉性情有一定的了解,认为她性格太过刚硬要强,不符合他的对于一个媳妇所应有品质的要求,所以不欲和他家有过多的牵扯。其实去年张真甫回家,张太傅已经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是他好朋友家的女儿,性情温良贤淑,只是张真甫不喜欢,所以无论他怎么逼硬是不肯去看,最后还是因为这件事张真甫一气之下偷跑了出来。 张真甫为此事也很是苦恼,所以一直不是很想回家。但这次因为朱明玉的事,他的心里很受打击,想要离开这里安静一段时间,加上又有赵慧兰一起,所以心里并不觉得如何难过。 连续一段时间的低闷心情,直到看到他大哥一家来这才舒服一些。想着马上又要离开木一水又有点不舍,想要趁他大姐还没来多陪木一水到处玩玩。 兰兰性格很是可爱活波,来这里还没一天就天天黏着张真甫,走起路来也都是一跳一跳的,很惹人喜欢。一路上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有时候看到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停下来眨巴着眼睛想,将小嘴微微抿起,样子既可爱又好笑。 相反的木一水一直提不起精神,虽然张真甫一个劲地在旁边想让她开心一点,她也很努力想让自己笑一笑,可就是觉得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心里觉得很难受,很苦闷,不想说话。 这一来张真甫的心情也受到影响,只得一路强打精神。谁知回去途中又刚好碰到朱知州的车,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打了一声招呼,朱知州见他们两个一起,一脸没好气的样子“哼”了一声,弄得张真甫很是尴尬,一路闷闷回去。 |
第五十四章 朱明玉自听了光月的话,心情略舒畅一些,白天会让翠屏扶自己到处走一走,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李景阳见她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怕是恢复过来也活不久了。李景阳心想她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张真甫,她之前一心想要嫁给张真甫,没想到最后反倒被他害成这个样子,现在心里还不知道多么懊恼悔恨。是以很是幸灾乐祸。 他满心以为现在不是她想不想嫁给自己的问题,就是这时她后悔想嫁给自己,自己答不答应还是一个问题。因此每天心情都很好,时不时要过来看一看她,每次总免不了含沙射影地提及一番张真甫,看到朱明玉眼里逐渐生出的愤怒之色,自以为目的达成,劝她一定要好好修养身体,早日好起来,千万不要让张真甫这些卑鄙小人在背后幸灾乐祸! 朱明玉对他感到非常厌烦且恶心,不想重病之际还要时时看到这副丑恶的嘴脸,有时真恨不得他死掉! 这天朱明玉让翠屏扶自己在院子里走了走,不想李景阳又过来了,满脸堆笑道:“恢复得快啊!现在看你可精神多了。就该每天出来走走,这样病才好得快嘛!” 朱明玉看到他,就觉得一阵犯恶心,让翠屏扶着自己回去。李景阳道:“那么快回去干什么,在外面走走多好,反正我没事,要不我陪你走走吧!” 朱明玉不理他,同翠屏往回走,李景阳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有点不开心,道:“表妹,你何必这样呢!害你变成这样的是张公子又不是我,你何必每天对我也冷冰冰的?我可是真心关心你,你这样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朱明玉根本不理他,李景阳觉得没趣,一改脸上的笑容,冷冷道:“装什么装?以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我只怕也没有人会想要!” 朱明玉听到气得浑身发颤,猛然转过头大喝一声道:“谁叫你过来的,你给我滚!” 李景阳被她这陡然生起呵斥吓了一跳,旋即冷静下来,道:“我滚,只怕我这一滚,没人想看你这病恹恹的样子!” 朱明玉被气得不行,旋即冷静下来,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让翠屏叫爹过来!” 李景阳有些害怕,道:“装什么装?难不成你以为张公子还会娶你?就是他想娶你,以你现在的声誉,只怕他家里也不会答应吧!” 朱明玉让翠屏去叫朱知州,让李景阳有本事当着朱知州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李景阳心虚,道:“不要拿姨夫来压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些什么,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朱明玉道:“我做什么事?” 李景阳冷笑道:“害怕了吧,告诉你我都知道。你暗地里和青田村的那个和尚书信……” 朱明玉打断他道:“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李景阳道:“要我尊重,那你自己别做啊!既然做了,又怕被人知道。竟然连一个和尚都不放过,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装,我倒没看出你是这么一个人!” 朱明玉气得脸色发青,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就要照他头上打去。李景阳吓得赶紧往后逃,边跑边骂道:“好啊,你给我等着!” 朱明玉被他这些话气得不行,病情再次加重。不想自己临死之际还要时时被这么一个恶心之人纠缠,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致使自己临死之际都得不到安宁。一时心里又是痛恨又是气恼,真恨不得他立马就死掉! 在床上躺了几天,李景阳也不敢再来找她。朱明玉想到那天李景阳说的话,这段时间她因为光月的话精神有所好转,想到自己此生还能遇到一个如此知己,心里非常欣慰。加上这段时间她受到了不少打击,尤其是张真甫的所作所为,所以已经将之前对张真甫所有的信任转移到光月身上,将光月引以为生平第一知己。每日无聊之际,会将心中的疑惑写出让他帮忙解惑,让翠屏拿出去交给萧季可,委托他去青田村送给光月。 只是这件事一直都很隐蔽,朱明玉专程让翠屏给萧季可强调,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以免不必要的误会,翠屏更不可能说出去,李景阳怎么会知道的呢? |
翠屏从外面回来,将光月刚送来的 送给她。朱明玉让翠屏扶自己起来,走到外面书桌前坐下,将信拆开来看。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这几天不见她来信,不知是否是病情又加重了?朱明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信,只见朱知州一脸愤怒之色从外面走了进来。朱明玉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赶紧起身问道:“爹,你怎么过来了?” 朱知州站在那里不说话,拿一双要爆出来的怒目看着她。朱明玉害怕,不敢对视他的眼神,赶紧将头低下,朱知州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朱明玉下意识将信往身后收了收,朱知州一把抢了过来,越看越生气,冷笑道:“我说呢!无缘无故捐什么《心经》,原来还有这一典故!” 朱明玉想要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爹……” 朱知州打断她的话道:“无缘无故写信关心你,还想要在这里和我狡辩,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朱明玉道:“我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要光月师父替我解答一下,并没有……” 朱知州从身上摸出一把信来扔在她身上,道:“心中有疑惑,那你的疑惑可真够多的!” 朱明玉看到这么多信,一时心跳漏了半拍。她还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光月通了那么多信。拿起一封来看,果然是自己写给光月的那些信,问道:“爹,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朱知州怒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刚和那个姓赵的小子牵扯不清,不知反醒悔改,现在倒好,和一个出家人暗通书信,你,你简直真是不要脸到家了!我朱家的脸面算是给你丢尽了!” 朱明玉听后如遭雷轰,道:“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和光月师父只是很简单的以文相交。况且这些信上的内容大多都是光月师父为我解惑之言,并无什么过矩之话。” 朱知州道:“过矩之话?那你想听到什么话?不要脸!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光月的?” 朱明玉道:“之前张公子住在我们家时曾让我看过他的一幅画,是以认识。” 朱知州道:“那你们之前可有交集?” 朱明玉顿了顿,朱知州喝道:“没听到我说话吗?” 朱明玉道:“去年重阳节时,张公子请了光月师父和苏居士来家里喝茶,见过一面。” 朱知州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说你之前从来没有去过临渊寺,怎么会突然想着去那里捐一部《心经》,原来是有这一茬。你手上戴的佛珠,可也是光月送给你的?” 朱明玉下意识将手往后面收了收,点了点头。朱知州用手在桌子上大拍一声道:“一个男人送的东西,亏你还好意思整天戴在手上!今天要不是李景阳将这些信交给我,还不知道你们瞒着我秘密联系到什么时候!我,别说我有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 说着气得脸都抽蓄起来,拿起桌上 撕做几瓣,狠狠朝朱明玉脸上扔去走了出去。 这里朱明玉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一时欲哭无泪。冷笑了几声,一时气极反倒冷静下来一般,看来自己在朱知州心里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了,再解释也洗不白了,如此也好,就不用想着该怎么去解释了!看着地下那些信突然冷笑起来。翠屏赶紧走过去扶她起来,道:“小姐,地下凉,快起来!” 朱明玉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有几声干瘪瘪的冷笑,挣扎着从地下站了起来,一时脑中意识全无,微微颤颤往里面走去。 |
下午光月急急忙忙来找张真甫,张真甫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发急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问他怎么了? 原来李景阳范文迹两人早上的时候来临渊寺敬香,光月只是去年重阳节去城里拜会张真甫,从知州府出来往西山去的时候在街上见过两人一面,之后也未曾听人提起过,是以只是眼熟,并不知道他二人是何人。 两人敬过香,说想要喝茶,光月便让两人在净室稍等,自去外面冲茶。待回来的时候,正见两人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过来,见到他又很快恢复神色自若,说净室太无聊,随便走走看看这附近的风景。光月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 两人喝过茶便告辞离开了。光月自两人走后一直觉得心神不宁,下午的时候有些犯困,回到僧房正准备睡,猛然间又像是想到什么,伸手去摸放在被褥之下的信,一摸吃了一惊,和朱明玉写的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将被褥整个翻开也找不到。知道肯定是被他二人偷去了,只是想不通他二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朱明玉写信的事,又为何要专程过来偷信。信若是流落出去,不当于自己,于朱明玉更是大大的不利,虽不知这两人是何人,但也猜到两人绝对是心存恶意。 想到这里光月后悔不迭,恨自己没有早日将那些信烧掉。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件事告诉张真甫,托他帮忙进城打听。 张真甫听他说完又惊又惧,惊的是他竟不知光月与朱明玉的关系这般好,还暗中互通来信;惧的是他从光月的描述中猜到这两人就是李景阳和范文迹,两人专程过来偷信,目的绝不简单,只怕朱明玉处境更艰难了。 张真甫说了李景阳和知州府的关系以及他的人品,道:“他之所以专程过来偷信,可能是想要以此逼迫明玉小姐,以明玉小姐的性子,当然不会受他逼迫,只怕会因此惹怒他。李景阳这个小人,肯定会将信交给朱叔叔,若让朱叔叔知道,只怕解释也解释不清,这可如何是好?” 光月听说更加懊恼不已,道:“如果信真到了朱知州手里,现在要怎么办呢?” 张真甫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道:“不如这样,你先回去,我进城去打听一下,回来再告诉你。” 光月想了想道:“不如我和你一同进城去吧!” 张真甫道:“不用,若是被朱叔叔或是李景阳他们看到了更不好,我去也是一样的。” 光月想想也是,让张真甫一定要打探清楚一点,早点回来告诉自己。 张真甫来到城里,这时也不好往知州府去,又不知该向谁打听,心里盼着翠屏能够出来,只有远远地在知州府外来来回回徘徊。 等了半天也不见翠屏出来,也不知道朱知州知道这件事了没有?转念又一想信既然已经到了李景阳手里,迟早还是会被朱知州知道的,事已无可挽救,再想这个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朱明玉的身体,她本来就已求生意志薄弱,若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会怎样。现在进去肯定是不行的,若朱知州真已知道,这时候进去他猜也能猜到是光月托自己进城打探消息,只怕会更加激起他心中的怒怨,于朱明玉更加不利。但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是以心中着急。 瞎转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眼见着天色将晚,怕城门关闭,只有先回去。 光月心神不宁等了一个下午,见他什么也没有打听到,不由得有些失望。 张真甫道:“本想去知州府看望的,但又怕多生事端,是以不敢进去。” 光月道:“张公子还是不要去的好,这段时间明玉小姐因为我们受累不小,朱知州心中对我们多有不满,鲁莽行事只会更增他心中的怒怨!给明玉小姐一些清净吧!” 张真甫想想也是,说到底朱明玉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皆是因为自己而起,朱知州这时心里还不知怎么恨自己,这时贸然前去只怕非但于事无补,反倒对朱明玉不利,还是不要再增她的负担好了。 |
张真甫心情很是低落,回到家里一直闷闷不乐,想不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自己除了着急,竟没有一点办法。 这天张玉淑同陆成烨从广州启程北上,来到道州。兄妹姐弟之间许久不见,气氛自然是喜悦融洽,小孩子跑进跑出,每天都是热闹非凡。只是张真甫一直不太提得起精神。 张玉淑听说了朱明玉此时的境况,想到之前同她一起的情景,一时心中很是感慨。只是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对于她此时的境遇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吃惊,只是没想到红颜薄命,却是来得这般早。 听张真甫说了同朱知州此时的关系,论起来朱明玉的病和张真甫有很大关系,想来朱知州一定迁怒,不知道怎么恨自己这一家人。但怎么说两家之前也有一定的交情,况且是自己家有愧于他家,若不过去实在说不过去,只得让人多备了些礼物,同陆成烨一块去他家拜访。 朱知州此时心里虽然恨他们,但毕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只得强装笑脸相迎。张玉淑说要去看看朱明玉,朱知州让府中丫鬟领着过去。 朱明玉此时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如,每天里浑浑噩噩,不清楚是醒着还是睡着,早已是魂魄离体,朝不保夕,勉强靠最后一丝气力活着。 听说张玉淑来,这才强打起最后一口气,让翠屏扶了自己起来。张玉淑过去拉住她的手,见她瘦弱不堪,面色暗黄,眼睛也早已失去往日的神气,变得涣散恍惚。心里突然一阵恐惧,去年还好好的一个人,此时已经在生与死的边缘做最后的弥留。 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的过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呢?在人间与地狱的入口做着最后一丝挣扎,挽留着人世间最后一丝光明。 张玉淑一时悲伤难以说话,朱明玉更没想到她还会来看自己,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张玉淑道:“昨天就来了,听真甫说你病了,所以特意过来看你。” 朱明玉顿了一下,道:“原来如此,你们是要回去了吗?” 张玉淑点头道:“过几天就走。”顿了顿道:“如今见你这般模样,心里实在不忍。一年不见,何以至此?” 朱明玉呼吸微弱,眼睛睁久了似乎也有些困难,整个人处在一种半昏睡半清醒的状态。听到她问,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道:“命数如此,非我等力所能为。张小姐也不必为我感到悲伤,这些天每天恍恍惚惚,看着外面的天忽黑忽亮,已知命在旦夕。说出来张小姐可能并不相信,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觉得如何害怕,反倒很安静,很踏实。只不过这个过程太长了些。” 张玉淑心中难受,知道以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再活下去是不可能了。说那些安慰的话也是无用,只道:“过程都会经历,早或晚的问题,又何须害怕,不过觉得有些感伤耳!我记得之前看庄子的书,里面说了一段话印象很深刻,活人执着于对尘世的留恋,焉知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过了更好的生活,不会觉得这种留恋是一件很蠢的事情。推及开来,另一个世界之外焉知没有另一个世界,若人真要留恋于某种生活,某种环境,这种留恋又哪里有尽头呢?总有一天还不是都落得个一样的下场!重要的是放宽心,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自有各自的缘法在其中。” 朱明玉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如此和自己说话,一时心里感动不已。心里也舒服了很多,道:“死亡就如离别,离开之际千般不舍万般难离,等真正过了这一关一切就开阔了。只是很多人不愿意过这一关,对人世间的执念太过于深,因而对此有着过深的恐惧,焉不知最大的恐惧并不是死亡,而是恐惧本身!” 张玉淑道:“你能想通这一点自然是好,放下恐惧,内心自然一片平静。” 朱明玉道:“如今我早已想通,将那些俗尘之事尽皆放下。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为性格太过偏激之故。” 张玉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只不过我见明玉小姐眼神,大有弥留之意,想是还有什么事放不下?” 朱明玉顿了顿,开口道:“这段时间一直不见张公子过来,想来他定然还在为这件事自责,还烦张小姐回去代为转告张公子一声:死生有命,勿须自责。” 张玉淑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明玉小姐且放心,定会代为传达。” 朱明玉说了许久话,这时已有些累了。张玉淑让她好好休息,告辞出去了。 一路回到家里,张玉淑脑海中不住地闪过朱明玉的样子,瘦弱不堪的身躯以及那双弥留之际微弱的眼神,一切都让她觉得感伤感叹。其中的悲凉,可能只有一个人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才能体会得到吧! |
回到家里,张真甫迫不及待同她打听朱明玉的病情。张玉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叹了一口气,道:“命不久矣,只在旦夕之间!” 张真甫呆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黄昏时分朱明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看见翠屏的身影在屏风后面走来走去,越走越远,飘忽不定。 朱明玉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睛,可无论如何就是睁不开,只能感到一丝光亮透过眼睛射来。外面的一切都在慢慢变远,变得飘忽不定,并逐渐脱离于意识之外。 朱明玉突然感到很冷,忍不住心里一个冷颤,感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好像一下被掀开,想要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模模糊糊中感觉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东西正不断地往下落,越落越多,越落越大。朱明玉想要睁大眼睛仔细去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这时只听外面翠屏模糊而渺远的声音叹道:“下雪了!今年雪可来得真早!小姐,你看外面!” 朱明玉听不清楚翠屏的声音是从那里飘来,只觉得很远,远到无法分辨。内心突然生出一丝恐惧,一种来自生命最深处诡异的恐惧,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死的害怕。 自己是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一瞬间的害怕遽然变大。突然觉得人世间很多东西都很美好,朋友,亲人,还有很多很多曾经的美好时光,突然很留恋,自己再也看不到了吗? 一切就像一个梦一般,过去的一点一滴,残只碎片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恐惧随着这些零星的记忆越发加重。感觉到身子一晃一晃,模模糊糊中有人在家叫自己的名字。拼尽全力打起精神,见翠屏正蹲在自己旁边不住地哭。 朱明玉问道:“外面下雪了?” 翠屏见她说话,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是呢!下好大的雪。”指着窗外道:“小姐你看!” 朱明玉往外面看去,果然好大的雪。黄昏的天空透着雪的白光,格外耀人眼目。天空是那样广阔,雪是那样洁白,这本该属于人世间的东西过了今夜或许就再也看不到了吧! 朱明玉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微笑,挣扎着要坐起来,翠屏赶紧过来将她扶起,朱明玉笑道:“我记得之前你问过我,既然明白所谓的束缚,为何又不能放下?是呀!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道理都懂,但做起来又多难?所以说,束缚是一种多么难以摆脱的东西!读再多书,懂再多道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那些渔夫樵夫,打渔砍柴为生,日子清苦却能自食其力从容坦荡。” 翠屏低声哭泣不说话,朱明玉让翠屏扶自己起来,翠屏犹豫不肯,见朱明玉执意起来,只得扶着她下床。 走到外面窗边的书桌上坐下,看着院子里面越下越大的雪花,很美丽很寂静又很害怕。朱明玉拿起笔在花笺上写起字来,但是因为全身无力加上身体越来越冷,写了没几个字手便一软,笔掉在花笺上,在上面抹了一个大大的黑点。朱明玉勉强坚持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拿起笔来,一笔一划很艰难地继续写着,待写完几行字,再也坚持不住,笔从手中落下,脑袋轰鸣模糊。 翠屏摇着她的臂膀哭着大叫了几声小姐,朱明玉意识稍微清醒,对着翠屏看了一眼,努力想要把那张写了字的花笺撕下来。翠屏看出她的心思,忙替她将花笺扯下,问道:“小姐,是写给光月师父的吗?” 朱明玉点点头,眼望着外面的白雪,飘飘荡荡,梦呓似的道:“下雪好,真好!”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已缥缈不可闻:“一切都结束了。” 很多想做的事已经没有时间去做,有很多想说的话已说不出口,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缕香魂,飘飘荡荡。 本以为自己已不惧生死,直到死亡真正来临,才知对世间的诸多不舍。来此人世二十余载,终不过碌碌而过虚度光阴,如今天数已尽,生命终将归于虚无。古人说天地原本漆黑一片,而人死后也将回归于这一片漆黑之中。回想想,黑暗不可怕,生死不可惧,可惧在人心! 翠屏顺着她的眼睛看着外面,雪越下越大,似乎要淹没尘世间的一切。莫名地觉得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都美,都圣洁。一时竟沉醉其中忘记悲痛,不自觉脸上出现淡淡笑意。良久不见朱明玉有动静,再去看时,已是玉肌冰凉,一缕香魂,至此消散。 |
第五十五章 朱明玉死的消息很快传开,朱知州心中大悲恸。但因为之前的事,他不愿意将自己表现得太过悲伤,只叫人将朱明玉埋了,一切仍同以往一般。 赵慧兰听说,悲痛到不能自已,在这里的一丝羁绊彻底清除,也没有心情再等张真甫,自己一个人悄然北上,自此断了儿女情长的心思,心无旁骛,专心学术。 张真甫每日里自责不已,不能释怀。看着外面的白雪,想到之前答应朱明玉下雪了一定带她去郊外赏雪的话,如今却是再也不能实现了。寒夜凄冷,不知她在另一个世界还会不会孤独? 木一水陪在他身边,突然觉得很害怕。朱明玉尚且无福消受的人,自己又有何命受用?也许一切真如张真甫之前所言,只是一个梦,自己活在梦里,已弄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也许某天突然醒过来,发现身边的一切包括张真甫都突然消失不见了,只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个梦了此残生。 苏子云来找张真甫,见他过于自责,安慰道:“张公子也不必太过自责,明玉小姐才气过高,已干造物之妒,故不能长寿。何况死生有命,明玉小姐性情孤僻,活着不能顺意,焉知死后不是一种解脱?” 张真甫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想到之前在知州府的点点滴滴,要他接受朱明玉已死这样一个消息,他觉得自己一时接受不了。 苏子云邀他一同去看光月,光月同朱明玉之间的交往虽不如张真甫多,但其间的情分并不比他少。加上光月性子过沉,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知道会怎样,两人便一同往临渊寺而去。 来到山上,见光月一个人站在寺边的崖壁边,直到两人走近也没有回过头来。崖边的风吹动着他的僧衣,他整个人就如一棵咬定在崖边的松树一动不动,似乎已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 苏子云走过去连叫了他几声,光月却仍如不闻一般,良久之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记得之前明玉小姐问我,极乐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说极乐世界就是没有了羁绊,人因此而快乐。可其实真正的我也没有去过那里,又怎么知道?死后无物无形,与天地融为一体,听起来很可悲又似乎很自由,她真正想要的或许就是这种快乐和自由。” 苏子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说外面风大,让他进去。光月站在那里仍是一动不动,良久之后回过身来,对着城里的方向双掌合十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里走去。 气氛一如外面的天气低沉,即使苏子云极力想要活跃一下两人心情,两人心情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光月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两人只得先告辞离开。 坐在净室窗边的木几上,一遍一遍看着朱明玉最后写给自己的那封信,古木般深沉的眼睛泛过一点星光,但又很快被隐藏不见。 天意不欲我活,故屡降灾祸于我。我不惧生死,不惧世俗之眼光,但不堪生命虚度。不悔与汝通信,生命之中得一知己足矣!故万勿自责!惟愿来世做一男子,再不用忍受这般寂寞无助之苦楚!得再遇光月师父,必要与光月师父做个莫逆知己,方不负今生的短暂缘分。 启程北上的那天天放了晴,一大早收拾好东西便要出发。木一水看着远处的马车,好像什么东西正要离自己远去,再也回不来了,眼泪无法抑制地往外流。张真甫安慰她,说自己来年开春一定回来,让她一定在这里等自己。 木一水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化作流不尽的眼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紧紧看着他,好像生怕漏过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张真甫让她送自己出去,木一水站在那里不拒绝也不动,张真甫看着她,那双含泪深情的眼睛,喉咙突然一阵哽咽,差一点失声哭了出来,赶紧忍住。一双脚站在那里却再也不能动弹,只恨不得永远陪在她旁边再也不要分别,此时的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痛心断肠的离别。 外面催了张真甫几次,张真甫这才无比留恋地挪动了几下脚步。强打精神让木一水送自己出去,木一水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怎么也停不下来,紧紧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一张口却喉咙哽咽一个字说不出来,闭上嘴默默地看着他,仍是一动不动。 张真甫只觉两只脚似有千斤重,每一步迈出去都是摧心断肠的不舍,一步三回头,院子到外面的路程,在两个人之间隔了仿佛一个世纪的距离。 为什么这世上要有那么多分离?要有那么多让人难以承受的苦楚? 马车启动,滚滚向前。木一水听到马车滚动的声音,突然一下似乎整个天都暗沉下来,一种让她无法承受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让她难受到近乎窒息。快速往外面跑去,马车已经转弯驶了出去,木一水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原本晴朗的天空好像突然之间昏暗一片,身边的一切已再没有生机。 极度的悲伤难过让她忘记了哭泣,快步往外面跑去,马车已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滚滚尘烟之中。一阵风吹过,空荡荡的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呆立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刺骨的寒冷。 |
张真甫走后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日子变得越发乏味。木一水开始盼着马秀莲他们能够回来,回想起之前与他们一起南来北往的日子,很累,但每天都很快乐很充实。 有时候一个人实在太孤独了,她甚至想要一个人出去找他们,但是一来没有脸面再去找他们;二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所以只有每天做着各种假想和期盼,等着她们某天突然回来。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外面走的人也越来越少,木一水受不了一个人呆在屋里的寂寞苦楚,不管再冷必要每天出去转转。每天思念张真甫的日子虽然很难熬,但好在多年的流浪生活使木一水的心界较开阔,是以也不会太过沉溺悲伤之中,只是日子孤独寂寞些而已。 小寒这日下了场大雪,路被雪封住了,人很难行,外面更加没有人了。木一水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烧火烤,觉得实在是无聊,出去又太冷,便从张真甫书房里找了几本书来看。 这时木一水看书字大概已经能够认全,这段时间张真甫又在一直教她写字,字也能写得齐整。木一水对此很是自豪,因为她知道就是马秀莲也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张真甫的藏书大多是一些古文,木一水并不能看懂,但因为一天到晚时间实在难熬,拿本书看时间还能过得快些。耐住性子看下去,看得多了久了很多意思也就自然而然通了,久而久之木一水对古文也能看懂一些。 有时候木一水太想张真甫了,这时什么书也看不进去,动也不想动,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回想着之前和张真甫的点点滴滴,觉得很幸福,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来,又觉得一阵心痛。 这期间张真甫给她写过 ,是张真甫刚到京城的时候写的,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张纸,里面说了自己已到,让她放心,又说了很多思念至深的话,情感浓烈而真挚,言说一路回去无心欣赏沿途的美景,只是每时每刻盼望着早日相见,食无味寝难眠,至此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相思之苦等等,在信的最后又一再强调让她一定要等自己回来,最迟开春,自己一定回来。 木一水将这封信读一遍又一遍,每次读完都觉得无比的甜蜜幸福,有这封信陪伴,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再孤单无聊也愿意一直等下去。 她不知道这样等会不会有结果,她觉得等他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临近过年的时候马秀莲等人回来了,仍住在之前住的那个地方。小桃子兴冲冲地来找她,木一水见到小桃子,一时又惊又喜,忙问她怎么回来了。小桃子说马秀莲他们要来这里过新年,顺道接木一水走。木一水听后有些惆怅,但还是很高兴,原本以为马秀莲真的已经不要自己了,没想到他们还专程来接自己,又觉得自己之前确实对不起他们,因此很是惭愧,一时反倒不敢去见他们。 小桃子听说张真甫走了,心里一阵失落。两人锁了门往沼泥潭而去,快到之时木一水停了下来不再走,小桃子不知道她是何意,问她怎么了?木一水也不说话,但就是不敢再过去,良久之后才问小桃子道:“我那次和马姑姑吵架,马姑姑是不是还在生气?” 小桃子道:“马姑姑早就不生气了,本来早就想来接你的,但马姑姑又怕你不肯走,还说要多晾晾你,等你意识到自己错了,害怕了再来接你。” 木一水道:“马姑姑真这样说吗?” 小桃子点头,木一水这才放下心来。来到屋前,见院门敞开着,马秀莲等人都在院子里站着,见她过来,都将眼睛看向她。木一水一时觉得有些难为情,硬着头皮往里面去,叫了各人一声,走到马秀莲身边停下,马秀莲看了她一眼,道:“过来了?” 木一水“嗯”了一声,马秀莲指着院子里面的那些器具道:“你和小桃子帮忙把这些东西搬到后面杂物间去。” 木一水赶紧过去搬东西,众人仍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木一水也没有再过去青田村,就在这里住下。 人一多,木一水也不再感到寂寞。第一次觉得原来和这些人在一起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是以很珍惜现在的时光,把对张真甫的思念淡了一些。每天和众人说说笑笑,偶尔也会和小桃子去外面走走。这期间木一水回了几次青田村的家,把那里自己的一些东西带了过来,因为天太冷,后面再没有过去了。 |
外面烤火人太多,木一水和小桃子两人便用火盆装了碳火进房间里烤。想到之前小桃子想学认字没有学成,这时刚好无事可做可以教她认字。 木一水这时看书写字都已经没有障碍,相比于之前教起来也轻松很多。小桃子本来也很聪明,这一来也不像之前那样学得笨,很快就学会了几首诗,一些简单的字也都认识了。 这一来日子过得也很充实,小桃子认识了字,心里非常得意,说不出来的兴奋激动。 连续几天放晴,外面的气温也回升了很多,木一水每天吃完饭必要和小桃子在外面走走,日子虽说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至于具体有什么不同她也不能说清,她觉得自己更珍惜现在的生活,有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两人偶尔进城会碰到萧季可,萧季可自张真甫走后,来找过木一水几次。说也奇怪,木一水之前还挺喜欢萧季可这个人的,但这段时间却有点讨厌看到他了,因为她发现萧季可自张真甫走后就突然变得很怪,如何个怪法她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很不自然,并不是很喜欢,所以有时候会刻意忽远他。 这天进城买东西又撞见了他,萧季可抢着要替她付钱,木一水将他钱拿起扔在一边道:“难不成我们没有钱?干什么要你替我们付钱?” 萧季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是朋友嘛!” 木一水道:“朋友就要无缘无故给别人付钱吗?那谁朋友多还不得穷死?” 萧季可道:“那我错了还不行,有什么好生气的?” 木一水道:“谁生气?我不过是和你说道理罢了!” 木一水叫了小桃子走,并不理他。萧季可快步跟了上去,小桃子问道:“之前那个二狗还好吗?” 萧季可道:“你放心,他好着呢!这小子做事勤快得很,前段时间我父亲还让他帮忙去我家店铺做事。” 木一水道:“受了你家这么大的恩惠,当然得勤快呢!” 萧季可道:“说到底,他最应感谢的人还是你。当初要不是你和那些人拼了命,他早被那些人带走了。我可佩服你了,也不知道你一个女的,当时怎么就那么大的勇气?” 木一水道:“女的怎么了?女的难道就一定比你们男的差吗?” 萧季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太勇敢了!前几天二狗还和我说来着,想要找个时间专门来谢你,只是这段时间店铺上生意忙,所以他一直不得空。” 木一水道:“你可千万别叫他来,我最不喜欢这些了!他若真记得心里记着就行了。” 萧季可道:“我也是这样和他说的,可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哪里学来的一套俗礼,说是心里自是永生不忘,但礼也必须得做全,不然态度显得不够诚恳。我想着他话也不错,不然哪天让他上门来给你们一人磕一个头,就当是谢过了。” 木一水道:“可千万别这样!都是一样的人,干什么要叫他给我们磕头?你若让他来了,我这一辈子也不理你!” 萧季可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不喜欢,我让他别来了就是。你明天可有时间没有,我们去郊外骑马玩好不好?” 木一水道:“冷都冷死,谁和你骑马玩?” 萧季可道:“这几天也不怎么冷,到时骑马说不定还热呢!” 木一水道:“要去你去,我不去!你可别来叫我!”拉了小桃子,也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快步走开了。 如此一连几天,说也奇怪,木一水总能碰见他。好在木一水也无事可做,虽觉得他近来有些奇怪,但并不讨厌他的为人,偶尔一起说话游玩也可放松放松心情。相比于之前张真甫刚走那会儿,木一水现在已经好多了。 这天两人从外面回来,萧季可突然问他道:“对了,你知道李景阳已经走了吗?” 木一水道:“他走了?不知道。他这个人坏得很,明玉小姐最后死就是因为他!就这样走了真是便宜他了!” 萧季可笑道:“也不尽然。” 木一水道:“什么意思?” 萧季可道:“听说李景阳和他母亲是被朱知州赶走的,谁知半路上又遇上了马贼,钱被抢空了不说,李景阳也被打折了一条腿。他母亲吓出了一身病,回到家里没多久就死了!” 木一水道:“你听谁说的?” 萧季可道:“城里很多人都在传。要我说,这样都算是便宜他了,像他这样的人,就该被那些马贼一刀砍死了才好!” 木一水道:“就是!明玉小姐人那么好,如果不是他,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死了。” 萧季可道:“你和她并没有怎么接触,怎么就知道她的为人了?” 木一水道:“我虽没有和她接触,但经常听张公子提起。况且临渊寺的光月师父和她关系也很好,光月师父这么孤僻的一个人都喜欢她,那当然是好呢!” 萧季可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问道:“你听张公子常在你耳边说起她,难道你不伤心?” 木一水道:“伤心?伤什么心?明玉小姐本来就很好,”说着瘪了瘪嘴,道:“我比不上她。” 萧季可笑道:“若你比不上她,张公子为什么喜欢你不喜欢她?” 木一水想了想,继而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萧季可道:“其实你也有很多过人之处,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木一水道:“是吗?那比如呢?” 萧季可道:“你很勇敢,而且很单纯,不像明玉小姐那般心思复杂,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很开心,我想张公子之所以会喜欢你就是因为这些。” 木一水听后很开心,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聪明,头脑简单?” 萧季可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顿了顿问道:“那你最喜欢张公子什么呢?” 木一水想了想笑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要那么多原因!张公子才不像你这样!” 萧季可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张公子这一去万一不回来了……” 木一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谁说张公子不回来了?他写信说了一定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好了,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萧季可还待要说,木一水快步往前走不听他说话,萧季可看着她,内心莫名的一阵酸楚。 |
过完年马秀莲等人便准备要离开了,而且这一去不会再回来。木一水虽然心里伤心,可也不敢说什么。况且自张真甫走后只刚到那会儿给她写过 ,其余时间便再无音信。虽然很想等他回来,但对于他到底会不会回来心里一点也没有底,更没有决心一直在这里等他。 想到若张真甫这一去真不回来,自己今后再也不能看到他,木一水就觉得接受不了。自己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好在之前和张真甫约定过,如果走了就沿途作下记号,张真甫若回来,通过自己留的记号一定能找到自己。 萧季可听说他们过不久就要走了,知道他们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回来了,心里非常的难过不舍。其实这时候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他觉得难过羞愧,他一点也不想这样,可就是忍不住。 早在那次和木一水一起经历过二狗那件事后,他就默默地对木一水有了好感。尤其是在看到她面对那些人时不惧的眼神,这种好感就已经被无限上升。只是他心里明白木一水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张真甫,而张真甫也一直喜欢着她,所以便一直将这份感情埋在心中,尽量让自己赶快把它压下去。 当初见张真甫一直不回来,木一水因为思念他而日渐消瘦,他就说不出来的心痛,对张真甫的一走了之非常痛恨,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期待他不要再回来。后来张真甫回来了,他便一直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了,可当听到张真甫要回去给父亲庆生的消息时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在心里暗喜,并隐隐盼望着张真甫这一去不要再回来。 他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这段时间和木一水相处下来,他这种被压抑的感情被放大,尤其是看到木一水每次故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他就觉得受不了。他觉得这样很难受,所以一直想要找机会让木一水明白自己的心思,但因为张真甫的原因始终不敢说出口。想到这次木一水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不管木一水是什么想法,会怎么看自己,自己应该要让她知道。 临走的前天晚上萧季可来找木一水,将她叫到了外面,木一水问他干什么,萧季可鼓起勇气好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说不出来,只道:“你们明天就走了?” 木一水点头“嗯”了一声,萧季可好几次欲言又止后道:“那么快?” 木一水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了,萧季可鼓起勇气向道:“我不想你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木一水道:“不走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萧季可道:“你若害怕一个人,也可以去我家。” 木一水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去你家干什么?” 萧季可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来,木一水有一点察觉,但是又有点不敢相信,害怕他说出什么来,赶紧道:“我还急着回去收拾东西,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走了!” 萧季可见她要走,急忙将她拉住。木一水看了他一眼,萧季可赶紧将抓住她的手放下,终于鼓起勇气道:“一水,我希望你一直呆在这里,如果张公子不回来,那、那就我娶你!” 木一水瞪大眼睛,继而满面通红,一时又羞又怒,生气到语塞,唾了他一口骂道:“你、你不要脸!”转身就要走。 萧季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哪里会让她离开,拉住她道:“我知道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可我就是忍不住。自那天我看到你不要命和那些人拼斗,我心里就忍不住……” 木一水喝止住他道:“不要说了!你、你、” 萧季可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也没有办法。况且我也不是要强迫你什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喜欢的是张公子,可张公子这一去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若他回来了我自然不会和他抢,可若他不回来了呢?难不成你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我虽不如张公子,但也不算太差,况且彼此知根知底,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而且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和张公子两情相悦,你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他家那一关的,他们家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风尘女子。而我家就不同了,就是我家人不同意让我娶你做妻,我也绝不会让你吃亏,我……” 木一水大喝一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亏得我还将你看做朋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都替你觉得害臊!” 萧季可道:“我是真心的,你听我说……” 木一水道:“你再说!别怪我恨你!”转身怒气冲冲跑开了。 木一水因为他的这番话弄得很不是滋味,虽然之前略有察觉,但真正听到他从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无比震惊又无比恼怒。很后悔自己跟他出来听了这些话,只希望赶快忘掉,一个字也不要记住! 回到家里,虽然极力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但怎么也平复不了心中复杂的情绪。这时也不再想着等不到张真甫回来,只想立马就离开这里,一个劲地在那里收拾东西。 马秀莲见她出去回来之后心情就变得很不好,合着这些天的观察,心里也明白了一些。其实相比较于张真甫萧季可这两个人,马秀莲更看重萧季可,毕竟萧季可的家庭比较简单,而且为人也更单纯忠厚,若木一水真能嫁给他,对于他们江湖中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其幸运之事。只是她心里也明白,木一水对张真甫的感情非常坚贞,木一水的性格虽然看起来幼稚单纯,但骨子里却执拗得很,一旦认定的事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更别说是这件事! 对此马秀莲也只有叹气,可能这就是她的命吧!缘分一事,实在强求不得。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便启程离开,萧季可老早便骑着马过来了,站在外面不敢进来。木一水因为昨天的事不想看到他,是以只是装作没有看到。萧季可心里难受,知道木一水这时可能已经恨自己了,有点后悔昨天太过冲动,明知木一水对张真甫的感情,干什么还要说这些呢! 想着这一走可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也不希望临走时还让对方恨自己,只希望木一水能忘记自己昨天说的那些话。因此脸上故作镇静,说是来送他们一程。 木一水也不想一直纠着昨天的事不放开,况且她心里一直很重视和萧季可的友谊,不希望临走时弄得太过不快,是以也只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言语神色之间已有闪烁,始终不能像之前那般随意自如了。 萧季可送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马秀莲让他回去,萧季可心中不舍,只说没事,再多走一会。到后来马秀莲多次叫停下实在不好意思继续送下去了,只得停住,让他们以后有空一定还要来这里,马秀莲答应着,让他放心,有机会一定会回来。 众人离开,木一水想到来这里之后的点点滴滴,实在有些不舍。尤其是看到萧季可脸上的不舍之色,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回过头去看他,见他还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心里的不忍更深。想到自己昨天说的话可能太重了,怕伤害到他,如今也无可挽回,只有谅解似的对他微微一笑。 萧季可看到她回过头来对自己笑,沉重的心立即放松下来,对她投过一个大大的笑容,坐在马上不住地对她挥手,隔着空旷的山野大叫一声:“一路平安!” 像是回音一般,这句“一路平安”在两边的山壁间来回飘荡,久久不散。众人一齐回过头来,隔着金碧辉煌的晨曦,远处的小小身影在回声中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
第五十六章 一路上木一水不忘做记号,生怕做的记号少了张真甫不能看见,每到一处必要找一个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刻上一个大而深的梅花印记。 这一日来到永州府,时间早已入春,到处一片莺莺燕燕,花红柳绿之景。众人在永州府定下,找好了卖艺之地,每天白天外出表演,晚上吃完饭木一水便和小桃子四处游玩,日子恢复了之前的忙碌和充实。 惊蛰一过,雨水开始多了起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便是绵绵不断的春雨。众人无法出去卖艺,只有每天呆在屋中,聊天赌博打发时间。 木一水一贯闲不住的性子,即使是下雨也必要每天和小桃子去外面走走。春天的雨带着万物复苏的生机,不似秋雨那般凄凉冷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每滴春雨似乎都带着春天的步伐,一点一滴吹绿大地,人的心情在这种环境下自然而然变得美好。 木一水想到之前和张真甫每天雨中散步的情景,只觉无限怀恋又无限美好。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木一水的盼望一天天加深,每天表演之余心里都会默默有些期待,这种期待让她既快乐又害怕,更多的又是希望一次次落空的落寞惆怅。 外面照例是下着雨的,黄昏的时候雨下得又大了些,木一水吃过晚饭便一直在房间里面呆着,透过高高的窗户看外面越来越沉的天。 天在雨声中很快黑了下来,不能看见外面,只听见一片黑压压的雨声,想来是雨势又大了一些。木一水发呆得久了,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想要找个什么事做,又不知道干什么,想了想拿起火镰将床边的烛台点着,将床底下放自己东西的木箱子拿了出来,准备收拾一下自己衣物。 将里面东西一一拿出,翻到最下面的时候看见一个长匣子,木一水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记起是张真甫当初送给自己的那幅画。 木一水将画匣拿了出来,打开取出里面的画,就灯下徐徐展开,画中女子逐渐映入眼帘。 虽时隔已久,季节也早已是仲春,雪的清冷与梅花的清香仍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冬天特有寒意。画中女子的清冷非雪非雨非梅所能形容,自有一种孤高超然的气质在其中。木一水越看越不像自己,除了外貌和自己有些相似外,怎么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木一水将画收好,想到张真甫,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了,他如果回来了会不会来找自己呢?自己一路作的标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又或者是他已经来了,但是因为没有看见自己作的标记所以走岔路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找不找得到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后怕,回忆着自己一路过来作的那些标记,是不是刻得浅了些,又或者有些地方的标记隐秘了些,一下不能看见。又想着万一他真的走岔了,看见前面没有标记,应该不会走多远就会回头,仔细一点应该还是能发现自己刻的那些标记,最后还是能找到自己,只是时间要稍微耽搁得久些而已! 想到这里又稍微放了心,盼着张真甫一定要早早地回来,早早地来看自己。 外面的天很黑,雨还在下个不停,不断地拍打着树叶“啪啪”作响。 小桃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发呆,问道:“木姐姐,你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木一水摇了摇头,小桃子道:“你是不是想张公子了?” 木一水不做声,顿了顿问她道:“你想不想张公子?” 小桃子点头,道:“张公子还会来吗?” 木一水沉默良久,道:“会来的,他说了一定会来的,他之前说一定会来就来了,这次也一定会回来的!” 小桃子听后很开心,木一水道:“你也很希望张公子早点来对不对?” 小桃子点头道:“张公子来了木姐姐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木一水叹了一口气,别人哪里懂得自己的心思呢?对张公子的思念,就像外面的春雨,一刻不停歇,越下越大,别人怎么会懂呢? 木一水想到还是去年不久,外面也下着这么大的雨,天比这个还晚还黑,张真甫硬是拉着自己往外面走,最后衣服都被打湿了,冷得不行。 天这么黑了,外面又下着雨,出去干什么呢?可真是一个怪人啊…… 张公子,如果你知道一水这样的想着你,你会不会不顾风雪的寒冷,不顾家人的挽留,不顾万水千山的阻隔,也要飞奔到一水身边? |
转眼间时间已入夏,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蝉鸣鸟叫也开始躁动起来,草丛里田野间到处一片虫叫蛙鸣之声。 夏意已浓,走在外面能感觉到夏天特有的热烈与活力,人似乎也变得有精神了很多。木一水近来因为太过思念张真甫而形容消瘦,虽不欲让马秀莲等人看出,但举止神态无不透漏着自己的内心。 马秀莲知道她对张真甫痴情已深,看着她这般模样也很是心疼,只盼着时间能让她渐渐淡忘,久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愈合了。 小桃子开始对张真甫还有期盼,希望他哪天能够回来,后来久了也不再有什么期望,就只有木一水一个人还在每天痴痴等待,有时候走在外面一个熟悉的说话声、脚步声都能让她的心突然抬起,然后在转身看见时又突然落下,心中的失落随之逐步加深。 就在众人都觉得她太傻,想要劝她放弃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张真甫真的回来了。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木一水等人从外面表演回来,将各种器具在杂物间放好。这时已经很累了,木一水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手,正要起身去和小桃子弄饭,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熟悉感,心里一惊。猛地转身,就看见张真甫站在院子门口,牵着马,带着笑,看着自己。 木一水一时之间不敢相信,顿了良久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见并非做梦,嘴里却仍是试探性地叫道:“张公子?” 众人听到她这一声,纷纷回头去看,就见那个原本众人以为不会再回来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那里…… 夏天的热烈使得这对久违不见的恋人之间更多了一份比夏日更浓烈的爱意,调了蜜似的一刻也不能分开。经历了去年那件让人伤心的事,两人心中对彼此更多了一份珍惜,也使得两人在情感之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日子照例和以往一样,白天卖艺,晚上的时候会到处散散步。但是因为有张真甫的到来,这些看似平常的事似乎都有了趣味很多,每天即使什么也不做,呆呆地坐在那里聊天说话,生活也似乎一下有色彩、有生机了很多。 小桃子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欢喜,即使每天卖艺很累,但只要看到张真甫就会莫名地觉得好开心,张真甫身上的气质仿佛自带了让人心情愉悦的功能。 木一水道:“张公子,之前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我,我真是害怕……” 张真甫笑道:“我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木一水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怕。”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不是看到我一路作的标记找到这里来的?” 张真甫点点头,道:“一路靠标记找过来可有点累,好几次差点走偏了。” 木一水道:“那我下次把标记再做大一点,多一点,这样找起来就不会那么费力了。” 张真甫笑道:“这样一路过来做标记也累得很,下次再也不用做了!” 木一水看着他,有点不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张真甫看着她笑道:“我这次来就不走了!” 木一水激动得站起身,道:“真的?” 张真甫点点头,木一水道:“那你家里人知道吗?” 张真甫转过头去,复又看过来,笑道:“应该知道吧!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就可以了。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到时可不要嫌我一直跟在身边太麻烦了。” 木一水心里很开心,但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不安,只有使劲点点头。问道:“那你还回道州吗?” 张真甫道:“回吧?不确定。不过近来是不会去那里的,还想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等什么时候走累了,或者什么时候你想回去了,我们两个就一起回去。” 木一水看着他,突然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向往,眼神坚定点了点头。 张真甫自来这里以后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一个人住在城里的客栈。木一水想到他既然不回去了,自然也是要长期住在外面的,这样一直住在客栈有些浪费钱,道:“张公子,要不你和我们住一起吧。” 张真甫道:“没事,我一个人住外面还自由些。” 木一水道:“可是你总不可能一直住客栈吧!你既然说不回去了,那你的钱自然也要省着用一点,不然到时没有钱了怎么办?” 张真甫笑道:“都替我操心起钱来了,那我万一真没有钱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木一水听后脸色一变,起身要走,张真甫赶紧将她拉住,笑道:“我开玩笑的!” 木一水回过头去看他,脸上不知何时已有泪珠滚下。张真甫没想到自己一个玩笑竟让她哭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木一水道:“张公子,你明知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呢?我为了你连马姑姑他们都可以不要,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们今后怎么一直走下去呢?” 张真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住地在那里道歉,替木一水擦掉眼泪,木一水道:“张公子,以后不要说这些话了好吗?” 张真甫点点头,感觉喉咙有些哽咽,将木一水紧紧抱在怀里。 |
一年中最难熬的酷暑到来,白天热浪翻滚,烈日仿佛要将人晒成干,稍微动一动便汗流不止。木一水等人的卖艺时间改到了每天黄昏,其他时间便无事可做。 每天清早起来,木一水和小桃子会在院子里练功一个时辰,然后做饭,吃完早饭就去找张真甫。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客栈又太嘈杂,一天到晚心里都是烦躁躁的,所以张真甫在城外赁了间小屋。小屋并不大,有个小院,院子里面有一架葡萄架,旁边种有很多树,院子外面右手边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种有荷花,环境倒是很清幽。 木一水小桃子很喜欢这里,每天都是早早起床,练完功迫不及待往这里赶来。在这里即使一天说话不出去,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阳光炙热地烤着大地。葡萄架上的葡萄叶被太阳烤得焦黄,蜷缩在一起;花草树木在烈日下奄奄一息,垂头丧气。心里莫名地觉得一种安逸,不但不燥热,反而无比清凉。 郊区人很少,有时候一天到晚也不能看见几个人路过,日子安静而闲长。有时候突然一阵暴雨,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接着就是一阵电闪雷鸣之后的倾盆大雨。暴雨过后天又放晴,刚刚得到雨水滋润的草木又开始忍受太阳无情的蒸发,草丛间土壤里到处都是一片溽热之气。 有时候暴雨会连下很多天,这时旁边的池塘定然会涨水,水会蔓延过来,这时路上院子里面都会积水,穿着鞋子已经不能行,进出都只有穿木屐。这时的山间往往是一片雾气蒸腾,远远望去仙境一般。到处都是小水流,远远地可以听到一片水声汩汩。 木一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张真甫的那一会儿。那时的他们很快乐,不管天晴或是下雨,每天没事做就到处走,从来不会去想什么,也不会害怕失去什么。 时间匆匆而过,每天照例一样的生活,但木一水觉得很幸福,她很享受现在和张真甫在一起的时光。每天的好天气加好心情,她坚信这种幸福不会再失去了。 但这种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直到有一天她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内心再次变得患得患失。 她看见了张真甫的大哥张怀。 看见张怀并不是偶然的,一天黄昏时分,他们表演完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去,街上走过来一辆轿子在他们前面停下,然后张怀从里面走了出来。 事情和木一水一开始惧怕的一样,张真甫这次出来是跑出来的。他在京城的时候他家里人给他定了一门亲,可张真甫不同意,后来家里人将他锁在屋里不准出来,可谁知还是被张真甫偷偷跑了出来,留下 便没了踪影。 张怀一路先去了道州又找到了这里,这才打听到张真甫的消息。 虽然心里早已有些猜到,这时真正听到事情的原委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张怀似乎有些不忍心太过伤害她,话说得也比较委婉,但木一水并不傻,不是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你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江湖女子,和张真甫在一起会让他声名受损。张真甫现在还不够成熟,总有一天还是得回去,还得娶妻做官,若真有过这样一段不堪的经历,只怕于他将来大有不利。你若真为他好,自然是应该多劝劝他,而不是让他越陷越深。 木一水觉得很难过很难过,显然张怀是已经见过张真甫了,和他说不通所以才会来找自己,想让自己帮忙说服张真甫。可自己又怎么会帮他做这种事呢? 木一水心里很坚定自己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和张真甫说这些的,即使所有人都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她也是绝对不会对张真甫说这些话的! |
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难过到泣不成声,之前的快乐仿佛在一瞬之间黯然失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秀莲看到张真甫的大哥张怀,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怕木一水放不下,一直在试图劝说木一水。 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木一水因为张真甫的事情吵过几次,加上两人一起感情又是越来越深,所以马秀莲很清楚如果一味地数落她,让她放弃张真甫是不可能的,是以在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委婉:张真甫的家庭什么样的家庭,不可能容纳得下一个江湖女子;他不可能在外面呆一辈子,总有一天还是得回家做官,就算真娶了你做妾,将来受人诟病,总有一天还是会厌倦你的;大户人家的规律多得很,里面又复杂,你向来心思单纯,胆子又小,真到了那样的家庭只怕话也不敢说一句,久了只有被人厌烦欺负的份了;再说你想好了怎么和张真甫的父母相处了吗? 木一水听到她说我这些很害怕,这些东西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每次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很害怕,所以每次都是逃避不去想。可如今张真甫的家人已经地找到自己,并且明确地和自己说了这些话,自己难道还要逃避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和张真甫很难有结果,但是若真要她放弃,她又觉得很舍不得很舍不得。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她就觉得很害怕很害怕,想都不敢想的害怕。 她决定要去找张真甫,或许他的话可以坚定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木一水快步往城外走去。可来到这里的时候见院门紧闭,问了邻居这才知道原来张怀早已来过,张真甫已经随他离开了。 邻居之前并不知道张真甫的身份,看他的行头,以为不过是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直到看到张怀以及知府大人刘太风一同过来找他,并且刘知府对张怀恭敬的态度,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位平易近人的邻居原来还有这么显赫的身份。 看着木一水,似乎很好奇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公子怎么会和一个卖艺的江湖女子认识的。 木一水知道张真甫已经去了知府大人的府邸,可能过不久就要和张怀离开这里了,这一去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心里就很难过。很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只有一路低着头闷闷往回走。 马秀莲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再让她和自己一起出去卖艺。又怕她想不开,让小桃子陪在她身边。 小桃子猜到张真甫可能又要走了,心里也很难过,只是闷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看着木一水这个样子,很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每天高兴不起来,只是默默地做着事情。 木一水不敢去找张真甫,只有每天带了小桃子在知府大人的府邸附近转悠,希望他能够出来。连转了几天也不见张真甫的人影,知道可能是被他的大哥张怀关在屋里不准出来。 刘府内的下人看见她几次,告诉了刘太风。刘太风对张怀说了,张怀见她如此深情,又有些不忍。这些天张真甫被他关在房里不准出来,每天情绪低落,形容憔悴,他看着也很是心疼。 虽然自己一直在外做官,和这位小弟相处的时间也只有过去的一年多时间。但正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不多,使得他心里更加疼爱他;或许是因为年纪之间的差距,使得他对张真甫的疼爱远超过一般的兄弟之情,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疼爱很多。看着他越长大越俊郎,又是如此活泼好动的性格,他也很欢喜。本意不想逼迫他做什么事,只是这件事关乎到他今后的前程,不能放任他继续任性下去。是以心里虽然不忍,却仍不肯放张真甫出去和木一水相见。 张真甫知道木一水每天在外面等自己,无时无刻不想出去和她见面,只是迫于张怀的管束,一直不得机会出去。又怕木一水一直看不到自己而放弃,所以让水茗偷偷出去见了她一面,告诉她自己正想办法出来,让她一定要等自己。 木一水听到水茗传达的话,心里又高兴又难过,让水茗转告张真甫,说自己一定等他,让他早点出来。 得到张真甫的回应,木一水的心里也踏实很多。 |
连续晴了一段时间,越发热得不行。白天闷热了一整天,到晚上的时候终于下起雨来。 雨下得非常大,瓢泼似的,并夹着电闪雷鸣,天地被淹没在一片雷雨之中。 木一水心里闷闷的,睡不着觉。听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声,想到张真甫,越发的不能入睡。 一旁的小桃子早已睡着,呼吸平稳。木一水翻来覆去一番,被外面的雷雨声吵到脑袋越来越清醒。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这样静静地在黑夜之中坐着。 雨越下越大,斜斜地拍打着窗棂,能感觉到雨雾透过窗户的空隙往里面斜潲,有丝丝凉意。偶尔一记响亮的雷声响起,吓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木一水听到雷声有些害怕,很想让自己赶紧入睡,可一躺下去脑袋又变得无比清醒,没有办法,只有再次起来。 睡不着想要下去走走,木一水和小桃子睡的卧室是由堂屋后面隔开的一个小偏房,里面空间很窄。有一个小门,小门打开就是后院。 木一水起身不知道去哪里,想要打开门看看外面,刚开了一个小缝外面的雨便齐刷刷往里面斜灌,一阵强风吹得木一水扶门的手一阵摇晃,外面的雨声更大的传了进来。 木一水赶紧想要将门关上,可就在这一瞬间,木一水感觉到外面有个黑影在动,手上的动作一停,认真朝黑影的地方看去。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记响亮的雷声,木一水清楚地看到前方的黑影乃是一个人。 黑影朝这边快步走来,木一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赶紧将门打开,外面的风雨更加肆无忌惮地朝屋里灌来。 黑影走来,收了伞在后檐停下,因为天黑并不能看清来人的面孔,但木一水已经知道,轻轻叫道:“张公子。” 外面黑影听到她的声音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她站在门口,声音里很是欣喜,道:“一水,你怎么还没有睡?” 木一水赶紧将他拉到屋里,关了门,外面的雨声再次被关在了门外,拉低声音道:“张公子,真的是你?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张真甫笑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木一水又是高兴又是害怕,道:“你偷偷跑出来,明天你大哥知道了怎么办?” 张真甫道:“我打算离开这里,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木一水吃了一惊,道:“张公子,你,你,真的想好了要走吗?” 张真甫点点头,道:“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带了很多钱,够我们两个下半辈子无忧无虑生活了,我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木一水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害怕,道:“那,那马姑姑他们怎么办?” 张真甫从衣襟内拿出一张小纸条,道:“这是我一早写好的,你把它放在床头,等明天马姑姑他们看到了自然会明白。” 木一水还是有些害怕,但听到张真甫如此坚定的语气,她也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在犹豫了,点了点头,让张真甫等一下自己,摸黑准备找几件自己的衣物。 张真甫怕惊动让人,让木一水什么也不用带,等去了外面再买。可木一水想到张真甫之前送给自己的那幅画,想要把它带上,所以只让他等等。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问道:“木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两人吃了一惊,听出是小桃子在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木一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桃子道:“张公子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木姐姐,你们两个要走了吗?” 木一水“嗯”了一声。小桃子道:“那你们还回来吗?” 木一水摇摇头道:“不知道,兴许回来,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小桃子很难过,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要说什么话又没有说。这段时间她和木一水相处,两人之间培养的深厚的情谊,知道她要走,非常的不舍又非常的害怕,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默默地看着她。 木一水道:“明天如果马姑姑问起来,你就装做睡着了不知道,把这封信给她就是了!” 小桃子接过信,心里更加不舍,其实她心里有个想法,想让两人带自己一起走,但是又不敢说。况且马秀莲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能对不起她。心中万分留恋,最后也只有使劲点点头。 木一水从箱底找到了那幅画,抱在身上站了起来,转身和张真甫要走。想到小桃子,又觉得有些不舍。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小桃子之间早已情同姐妹,自己这一走,小桃子没了伴,只能每天和马秀莲他们在一起,日子肯定非常的枯燥。一时心里有些不忍,但看着旁边的张真甫,心中又坚定了起来,回过身抱了抱小桃子。小桃子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道:“木姐姐,等你到那里和张公子定了下来,一定要回来看我好不好?” 木一水使劲点点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道:“你放心,等张公子的大哥一走,我们就回来看你!” 小桃子点点头。木一水转身要走,小桃子拉着木一水的衣袖不舍得放下,张真甫叫了一声快点,小桃子这才十分不舍地放下。打开了门,风猛烈地往里面灌来,木一水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小桃子,嘱咐她早点睡,在依依不舍中离开,迎着大雨望黑夜里走去。 小桃子快速下了床走到门口,将身子靠在门上,远看着黑暗之中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一片雨声之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直流…… |
马秀莲知道这件事后又气又急,责怪小桃子不该替他们瞒着。小桃子本想狡辩,但她现在的样子,不论谁都看得出来,狡辩也无用,是以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马秀莲出去准备叫人去找木一水,小桃子抬起头道:“马姑姑,木姐姐真的很喜欢张公子,你就让他们走吧!张公子是好人,他会对木姐姐好的!” 马秀莲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跑得掉?” 小桃子不说话,马秀莲道:“你想过万一他们两个被找到,一水怎么办吗?” 小桃子顿了顿,道:“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别人找不到的!” 马秀莲感叹于她的单纯,又问道:“那你知道张公子这次为什么要从家里偷跑出来吗?” 小桃子道:“因为他喜欢木姐姐。” “他喜欢一水,为什么要从家里偷跑出来?” 小桃子想了想,道:“因为他家里不同意。” “那我问你,张公子是不是真的一辈子不回去了?” “昨天晚上张公子来找木姐姐,说他带了很多钱,足够他和木姐姐过一辈子,他们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去了!” “不回去?你觉得像他那样的大家公子,真的可以和家里完全摆脱联系?” 小桃子不说话,马秀莲道:“你们想得都太简单了。他们容不下一水,一水这样执着,迟早有一天会受伤的!看吧,不出一月,他们一定回来!” 马秀莲等人没有找到他们两个,张怀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找到。期间张怀来过几次,确定了木一水已经和张真甫逃走,并且没有人知道是去了哪里,后悔当初不该在这里停留,又痛恨木一水如此不知趣,愤愤离开。 马秀莲说的一月并没有等来他们两人的消息。其实在马秀莲的心里,何曾不想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只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张真甫的家里是不可能容得下木一水的,何况以木一水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人家呆得下去,与其长痛还落不到一个好结果,不如早点了结! 她心里明白,可又无法阻止两个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之间的感情发展,两人都太单纯了,一旦陷入其中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木一水和张真甫私奔,她心里也很自责,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对木一水再狠心一点,在张怀找到她的时候就应当带她离开这里,也不至于会有现在这些事发生。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已经没有用。她自己年轻时有过类似的经历,不是不知道其中的痛苦,因此虽然担心,内心隐隐又有些盼望,希望木一水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因此心中很矛盾,既想找到他们两个,又盼着永远不要找到他们两个。 而和她同样矛盾的还有小桃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在小桃子这里更加急切,她一方面很害怕木一水和张真甫被人找到,一方面有有些期待,期待某一天木一水会突然回来。 她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自责,可同时又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内心。每次见到马秀莲回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有没有找到他们两个,她不知道这时她的心里哪种希望占据上风,但当每次看过之后没有见到木一水的身影,她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失落。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两人的消息。天气也渐渐转凉,窗外的叶子漏出些许黄色,燥热的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带了些许凉意。日子一如既往平淡无奇地过着。 众人也不再想着去找两人,马秀莲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暗喜,而小桃子也从最初有些自私的期待中习惯过来,不再盼望着某一天她突然回来,只希望她能早日和张真甫定下来,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 |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木一水还是回来了。与此同时,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张真甫的大姐张玉淑。 那天木一水和张真甫连夜离开,一路南下。两人只想尽早摆脱众人视线,是以也没有一个目的,只是尽往人烟稀少处走。一路经过很多陌生的地方。青山绿水,江海湖泊,荒村野店,因为彼此有伴,所以也并不是很害怕。 张真甫生性放诞不羁,不喜欢安定的生活。初逃跑时还有些害怕,一路上不敢有过多的停留,生怕被大哥派来的人找到。日久不见人追来,满心以为已经安全了,加上沿途风景秀丽,又有心爱之人陪伴左右,心里说不出来的喜悦,渐渐把逃跑一事忘得干净,每天流连于山水自然美景。 木一水心中虽有担心,但他很信任张真甫,她觉得只要有张真甫在身边一切就很安全,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走过寂寂的山间,穿过潺潺的小溪,天空云卷云舒,飞鸟相还,远山云雾漂浮,小道荒草连天,自然中的一切都是如此自由无拘束。两人沉迷于自然美景之中,自然美景带给两人内心微妙的契合时时拂动着两人的内心,心中的喜悦美好无法言说。 这一日来到一个小镇,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广东,阳山境内一个名叫土庙镇的地方。 因为一路奔波,两人这时也觉有些疲倦。想着这样一个小小的村镇,又没有一个熟识的人,不至于会有人找来,遂决定在此休息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再往西去,到广西境内找一偏僻处安定下来,绝不至于还有人能找到自己。 两人都为这段时间的顺利逃脱而感到兴奋,想到未来再也不用奔波,还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一生,实在是人世间最幸福不过的事了。即使是布衣野菜,亦可乐终生,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不过两人并没有高兴多久,他们忘了这是在张真甫的姐夫陆成烨的管辖境内,即使你躲得再好,若真找起来又怎么可能找不到? 张真甫和木一水私奔没多久,张真甫的大哥张怀就写信将这件事告知了张真甫的大姐张玉淑。先不说张真甫和一个江湖女子私奔的事传出去对张真甫的影响会有多大,对他未来的前途影响会有多大,只说他们父母若知道这件事,不定如何痛心疾首。这些年来张太傅张夫人身体已日不如前,若再受此打击,只怕难以承受。 张玉淑对张真甫的任性不懂事感到非常气愤,一方面又无计可施,只有让人暗地里各处去打听。打听一段时间没有消息,张玉淑怕时间一久两人跑得远了,到时真藏到什么深山野岭,如何能够找到?没有办法,只有广发通告,言说两广总督的小舅子近来突然失踪,恐遭匪人劫迫,望各处州府官员帮忙寻找。 两人所在的土庙镇属阳山县,本地知县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便将消息散发出去,贴了寻人通告。因两人所在土庙镇位置较为偏僻,消息较为闭塞,是以一开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谁知后来被一个刚从县城进货回来的商人看见,偷偷告知了本地知县,知县大人派人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连夜让人去广州告知总督大人,张玉淑陆成烨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来,两人从梦境中醒来,这才意识到事情远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
张玉淑找到两人,并没有直接将木一水送回,而是将两人一块接到了广州府。 来到广州,住在总督府,和木一水想象不同的是张玉淑完全没有责备两人,而是将木一水安排在了一间住处,专门派了一个丫鬟照顾她,吃饭洗漱穿衣打扮皆由丫鬟照料,除了每天早晚派人问候,自己一有空也会亲自过来陪她说话,每次都是微笑相待,问她住得可还喜欢,丫鬟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对自己不敬的话和事,若木一水稍有迟钝,张玉淑必叫来照看她的丫鬟,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可以说是客气关怀到了极点。 木一水觉得张玉淑人很好,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她木一水就莫名地觉得很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每次看到张玉淑对自己笑,她觉得比对自己凶更让她无法接受。 木一水从小过惯了苦生活,这时身边突然多出一个照顾自己的丫鬟,什么事也不让自己去做,每次想要做个什么事,丫鬟便立马跑过来从她手上抢过,她就觉得浑身像长了刺一样难受。每次张玉淑来找她,见她有些不习惯,总是微笑着安慰她:以后跟了真甫,迟早有一天得习惯!每次听到这些话,木一水就觉得如针刺一般,浑身不自在。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并不笨,不是不能感觉出张玉淑做这些事里面暗含的讽刺。 木一水觉得很难过,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更不喜欢在别人的歧视与厌恶中过一生。在总督府住的这一月,她已经渐渐明白,要张真甫真正完全和家人脱离关系是不可能,但即使张家人最后真因为张真甫的执着接受了自己,自己注定也不会真正受到这个家庭里面成员的欢迎,相反的还会因为自己的出身,以及对张真甫前途的阻碍而痛恨自己,自己即使真的到了那样的家庭,能生活得幸福吗? 她觉得很害怕,这一月的生活已让她如坐针毡,更别说是一辈子在他人嫌弃的眼光中过这样的生活。但是她又觉得心有不甘,张真甫为了自己可以选择私奔,自己怎么能狠心离开他呢? 一月的生活,张玉淑也看出了她心中的犹豫,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对她假意的嘘寒问暖,而是开始敞开心扉和她说话。 她每天都会去找木一水,和她说了很多真心话,并要木一水不要害怕,把她心里想的什么都说出来,态度亲切就像一个姐姐对妹妹一般。久而久之木一水也对她放开了戒备,开始同她诉说自己心里的难过悲伤。 张玉淑知道木一水很爱很爱张真甫,她心里也明白这种感情的珍贵之处。她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也并不像其他官僚女子那样沾染了官僚之气,她并不会因为木一水的身份而瞧不起她,相反的她打心里很喜欢木一水,喜欢她的单纯以及对感情的坚贞执着。只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既然自己都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不会幸福,更别说某一天木一水面对的是京城那些复杂的人群。 木一水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纯净得就像一汪清水,这样的女孩不应该被约束,她应该属于自然。 张玉淑希望她能够有自己真正的幸福,这种幸福是一种细水流长的人生,而不是美丽短暂的烟火。 |
“再美好的感情也有淡去的一天,但是人心的险恶只会随着时间逐步显露,你确定你能顶着压力过一生,只是为了维护这随时可能逝去的感情?” 张玉淑问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在她心里或许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也舍不得让这短暂的烟花这么快就结束,她心里有不甘,她还有执着。 “我知道你舍不得真甫,但你觉得你和他这样的关系还能维持多久,真甫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你觉得她会为了你一辈子不娶妻?或者你觉得他会娶你为妻?” 木一水在那里使劲摇头,一时泣不成声。 “既然如此,你的执着又有什么意义?” “与其长痛,不如早日了结,时间久了自然就恢复过来了,谁还没有过一段痛心的经历呢?有时候太过坚持是一种坚贞,但有时候又是没有勇气放弃的愚蠢,是选择一时痛苦,还是为了这一点点卑微的幸福痛苦一生?” “这不单是为真甫的前途着想,也是为你的未来着想。” “并不是我狠心拆散你们,相反的我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你很聪明,我想这一切你心里应该都清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权衡一下利弊,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张玉淑对她说了很多,木一水感到自己身体被抽空的一样难受,仿佛一时间自己即将失去世间所有,心痛到呼吸困难,以后的人生,怕是也永远不会再有光彩了吧!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避免不了痛苦,但至少可以避免不幸。 随着张玉淑一路回来,木一水没有再哭,她在那一夜或许已经想通,不再期待以后身边会有某个人的陪伴,或许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吧!自己应该学着早一点适应。 众人见她们一块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很惊奇地看着她们。木一水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马秀莲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张玉淑送木一水回了房间,两人在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张玉淑出来和众人告别离开了。 马秀莲进去看木一水,木一水这时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变得很不一样。以前的她无论多么难过,脸上总能看到一些生机,可这时她的脸上毫无生气可言,就像一个已经心死之人对世间的一切已经没有丝毫留恋。 马秀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想象得到,走过去将木一水抱住。木一水看着她,似乎这才找到一丝慰藉,一丝温暖,两个多月以来郁积在心里的苦楚突然一下全部涌出,再也不受控制地大声哭了起来…… 木一水感觉整个心已经变空,甚至在一段时间里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存在,整个人被巨大的痛苦抽空,哭到发不出声音。 马秀莲第一次耐住性子,整整一天陪在她身边。木一水不想说话,马秀莲也没有问她。木一水将头枕在她腿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天一点一点变黑,马秀莲觉得时间好像一下回到二十多年前…… 木一水的心思渐渐被外面的夜色放空,突然觉得很冷,双手抱紧身子,“马姑姑,我害怕。” 马秀莲摸摸她的头,“傻孩子,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好害怕的?” 木一水轻声哽咽,“我不知道。我害怕看到张公子,很害怕很害怕,我,我不知道……我,” 马秀莲制止住她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木一水浑身抽噎,道:“马姑姑,你说我该怎么办?” 马秀莲道:“早日明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后的路还很长,往前看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木一水道:“往前看?” 马秀莲道:“对,往前看!过去的事,努力过,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重要的是往前看!” 木一水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外面被黑夜一点一点侵袭的天空。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只要闭上眼睛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又是一片光明。她突然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伤心,好像突然醒悟到了什么…… 努力过,就没有什么好后悔! 时间眨眼而过,节令由夏入秋,又由秋入夏。外面的叶子由绿到黄,又由黄到落,一个季节在无声中渐渐转换。 悲伤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得到平复,心情就如外面的天气,一点一点凋零失去生机。可是等到冬天一过,春天来临,又会随着绿叶一点一点恢复,四季是一个轮回,人生正是由这多个轮回交替而成。 冬去春来,再没有那个人的消息,木一水等人也出发准备去下一个地方。 走过青山,趟过小溪,放马驰骋,天高地阔。路还是以前的路,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 |
完 |
后记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兜兜转转,二十年的时间眨眼而过。 道州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谁的到来而变得冷清或热闹。街头巷尾依旧是那些老人说闲话的热闹场所,街道上大大小小的铺子,行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年轻人相约而出说说笑笑,小孩满大街的乱跑乱嚷——一切和当初没有丝毫变化,唯一的变化不过是这些群体已经换了一辈人。 此时的街道正中间,一个年级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便衣的中年人正负手独自走着。就在刚才,他打发走了身边一个跟随的侍从,他想要一个人好好的游览品味一下这个地方。 眼前的热闹让他脸上渐渐浮出笑容,晴朗的天气也让他心情美好,一张张或稚嫩或年轻的面貌让他感到欢喜,但同时也让他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的悲伤。他的眼睛本来是很年轻的,虽然已经人进中年,仍像年轻人一样散发着轻盈好动的光,但不知为何此时有些暗下去了,微微眯着眼缝,倒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睿智而又沧桑,里面似乎有很深的东西,但太多太复杂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一路不说话,只是背着手默默前行,安静地看着四周的人,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他是几天前来到这里的,姓张。几年的时间,他由太子少师被贬为府台最后被贬到最南边靠近沿海的高州府做知府。人生虽然不顺遂,但好在他有一颗良好的心态,虽几经变故,仍不改心中的豁达坦荡,是以不论在哪里都能安然自处随遇而安,虽已年过四十,面上却看不出年纪。 此次来到这里,正是因为要去高州府赴任,途径此地,遂留下来多盘桓了几日。 张知府一路留意着身边的人和物,一切都让他感到久违的亲切,他想到了很多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一点一滴,曾经年少的自己,他感到心里很温暖,但又很感伤——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可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年少的记忆历历在目,只是再也回不去了。他从那些年轻人活泼热烈的眼神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从他们青春飞扬的面孔中感受到了当年的潇洒自由,那个曾经的自己,何曾不是和他们一样,无拘无束自由洒脱。 二十年的时间不足以改变什么,不过足以对一个人起到很大的变化。 人的沧桑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变化,由懵懂无知的小孩变为青春活泼的少年,由少年步入矜持稳重的中年,最后在时光的静穆中垂垂老矣,完成生命的轨迹。安静而来,安静而去。 岁月在人身上留下无声的痕迹。 |
回过头去想,二十年的时间的时光也恍如一眨眼的时间。 朱士远早已在十几年前升职离开这里,期间来来去去换过很多任知州,有坑害百姓的贪官污吏当然也有真正为民办事的,一个个费劲心力在这个边远城镇谋划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说也说不清。 张知府一路走着,一路感受着这些细小的变化,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朦胧深邃。 走出城区来到郊外,他先去了西山。上上下下有很多来此观赏的百姓文人游客,临风亭如一个沉稳健壮的中年巍然挺立于山间,上面的油漆还没来得及重新刷,有剥落的痕迹。鸣鹤泉的泉水一如初见时清澈,在泉石上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激荡环绕在山间。只是来来往往已不知多少人,时间在这里暗换。 生命的流逝,人的价值,在一代代生生不息无限繁衍的时间历史中显得不值一提。 张知府负手独立于亭间,看着远处的云、远处的山,神思随之飘得很远很远…… 下得西山来,他似乎还感觉到意犹未尽,想要顺道再去拜访曾经青田村的故人,二十多年不见,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好?是不是还都在? 因为兴致高,所以他一路走着过去。沿途的风景没有什么变化,接近青田村时村口有很多小孩在那里打闹,不过张知府都不认识。那些小孩看到一个陌生人过来,便都来看他,张知府只是微微一笑,径直往村里走去。 先去了徐珂老先生家门前,院门关着,张真甫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后敲响院门。 从里面走出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广袖长袍,面容敦厚有礼,一观便是读书之人。张知府对着此人仔细打量几眼,认出此人乃是徐老先生的孙儿徐茂,对他笑了笑,问道:“徐老先生在家吗?” 徐茂对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顿了顿道:“你是……” 张知府笑了笑,徐茂突然想起道:“奥,你是……张叔叔!” 张知府点了点头,徐茂忙请他进去。道:“想不到,二十多年不见,张叔叔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没什么变化!” 张知府笑道:“哪里,已经老了。当初在这里时你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如今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哪里还能不老?” 徐茂道:“哪里,我倒看张叔叔比我大不了几岁。” 张知府道:“你爷爷呢?他……可还好?” 徐茂道:“爷爷他老人家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张知府感觉到身体微微一震,但旋即恢复,眼里有朦胧的亮光闪过,抬起头来道:“可惜了,如今像你爷爷这般专心学术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一旦离去,不知青田村的浑厚之气又该减去多少!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有意再来这里看看,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以至于无缘再见老先生一面,实在是可惜!不知可否带为引路?我想去徐老先生焚烧上一炷香。” 徐茂道:“这个容易,张叔叔稍等,容我进去换一身衣服。” 徐茂进去没多久出来,换了一身便服,拿了香烛等物同张真甫一道往后山而去,在一处小山坡下停住。 小山坡下是一座长了青苔的旧坟墓,看年头应该有四五年的历史了,孤零零地独立于清冷的山中。 张知府看着那座坟墓,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就往下流,一时止也止不住,双手不断地擦拭,忍不住大声呜咽起来。 走到坟前跪下,看着眼前这座长了青苔的坟墓。上面写着徐老先生的名字,坟前坟后长满了青草。张知府知道,这里面埋着一个有着大智慧的儒者,他有着古儒的风范,不为名利倾倒,不为外界改变,坚守着内心那份对学问的追求与执着。他是张知府一直以来可爱可敬却又无法做到的人生追求,他是张真甫眼中的圣人,可又是一介凡人,因为他最后也免不了死亡。 不管生前如何绚丽或平淡,繁华或冷清,最终的结局都不过是死亡。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泪眼朦胧中眼前的坟墓也变得不真切。死亡对一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徐老先生的一生也算是孤独的一生吧!可他自己或许并不觉得,孤独一旦变得深沉,也不过是更深一层的孤独,这世界上真有人能够真正摆脱孤独的吗? 四周的安静让人觉得害怕,眼前被青草围起来的坟墓,虽有阳光,也不过冷冷的,照在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徐老先生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清和孤独吧!即使是在地下,他应该也不会觉得害怕,他的孤独是如此的深沉,又是如此的从容,又何惧身边环境的过度冷清。 想到这里张知府也觉释然,解脱不了的永远是活着的人,死了的人不会去想这些。 |
张知府敬香跪拜完毕,起身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坟墓,看了看上面徐珂的名字。想到此处离临渊寺不远,想要去那里看看。徐茂执意要他去家里吃饭,张知府无法,只得答应从临渊寺下去就去他家。 来到临渊寺,见里面有一个小沙弥在扫地,张知府并不认识,走了进去。小沙弥见有人进来,放下扫帚双手合十敬了一礼,问道:“施主是来进香的?” 张知府道:“来找一个故人。寺中只你一人在吗?” 小沙弥道:“住持在里面,容我进去通报。” 他话未说完,从里面走出一人,小沙弥对那人行礼叫了一声住持。张知府看时,认出是光月的师弟云竹。多年不见,云竹早已脱去当年的稚嫩,变成一个眼神举止皆是智慧的宗师。 云竹认出他来,笑道:“我听见有人说话出来看看,不想原来是张公子,实在是稀客!多年不见,张公子可是一点没变,我可就老了!” 张知府道:“哪里!不想当年的云竹小师父如今已经成了住持,越发沉稳出尘,相比之下,我可要自惭形秽了!” 云竹道:“哪里,还请张公子移步里面就坐。” 张知府随他来到净室,看着窗外深谷里的云雾,道:“道家说道,说自然,道可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就只有这谷中的云雾还是和之前一般,即使再过去一百年,它们还是在这里。” 云竹道:“自然本是奇妙,又岂是人间言语所能说清道明的!” 张知府道:“正是呢!对了,怎么不见光月?他去哪里了?” 云竹眼中有些暗淡,道:“光月师兄早在二十多年前,张公子离开这里回京城后没多久便走了。” 张知府微微有些惊奇,又有些失落,道:“走了?去哪里了?” 云竹道:“我也不知道,师兄是不辞而别。这二十多年前也不曾再回来过这里,所以对于师兄的一切我也早已不闻。” 张知府心里更加难受失落,想来当年的事对他打击不小,所以才会让他过了这么久都不愿意回到这里来。又问道:“那苏子云呢?他还在吗?” 云竹道:“不在了,师兄走后没多久他也走了,听说是回家去了,我也不知道。” 张知府知道以苏子云的清高孤傲,就是回家只怕也住不了多久。只是光月走了,他在这个地方没了知己,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至于现在去了哪里谁又知道? 小沙弥拿了茶壶进来为张知府倒了一杯茶,张知府喝了一口,二十几年不曾喝过的熟悉味道再一次激起他内心深处的回忆,只不过已不是当年的倒茶人喝茶人,味道难免有些苦涩。 云竹道:“南坡下当年张公子亲手种下的橘子熟了,张公子可要过去看看。” 张知府放下茶杯,想到当年在南坡下种橘树的情景,如今种树人已只剩下自己和云竹,顿时只觉一切恍如隔世。 两人往南坡走去,远远地只见一片黄绿相交的橘树林。橘子在树上结得打滚,连着树枝都被托倒在地。 张知府心中高兴,快步走了过去,捡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橘子摘下,剥开放进嘴里,不知是橘子太酸的原因还是什么,张知府的嘴刚咬到橘肉,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出来,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当年他种下树的时候曾承诺来年等橘子熟了一定要来吃,如今终于实现了。虽然时间有点晚,可至少已经没有遗憾。 抬头望向远处,秋山浩荡,天空明净,远近树木稀疏有致,为大地更增一分浩然磊落。有时候人们责怪自然太过无情,不论过了多少年,经历多少人世沧桑,它依然毫无改变地重复着自己的历程。但有时候人又何尝不需要这样?从容面对人世的变迁,坦荡对待生活的无常。 |
告别云竹下山,顺着临渊寺后的小道往下走,打算去看看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这么多年没有人住,不知道已经荒成了什么样子? 快到山下,一排排瓦檐透过稀疏的枝丫隐约露出,可以看到瓦檐上落满了黄叶,衬着清秋的天空,显出几分落寞。 张知府快步走下去,打开破败的院门,一声清脆的“吱呀”声打破宁静,为这个久已无人住的破败院落平添一分悠远与寂静。 院内长满了膝盖高的杂草,脚已无处安放。张知府一路小心往里走,经历了二十多年前的风吹雨打,无人修葺,房子早已破败不堪,杂草在里面疯长,人已经无法往里走去。 张知府在房子前驻足停下,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带来的这一片荒凉。他想象着,曾经的某一天,会不会有某个人和自己一样,像这样静静地站在这里,静静地感受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院中的树还在,可是树下的摇椅已经不见,那是夏天的每个黄昏,自己用来避暑话闲的地方。“不言亭”的亭盖早已不见,连几根茅草的痕迹也不能找到,亭柱破败不堪,摇摇欲坠,上面满是雨水冲击剥落的痕迹,那里曾是自己写字作画的地方。很多地方的院墙已经倒塌,那里曾经爬满了花枝和藤条…… 唯一变化比较小的,可能就是房屋后面的竹子,时间没能在它身上留下痕迹,相反的越长越好,到处乱发,里面弯折的压断的枯死的竹子乱挤在一堆,人已经很难走进去。 张知府一路走着,每个地方都要仔仔细细品味一番,感受着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同时也感受着时间带给自己的无声沧桑。 曾经的美好时光也在时间中一点一点消磨,努力寻找着曾经的美好记忆,也只能寻找到一点残只碎片,原来再美好的东西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 曾经的朋友,曾经的记忆,最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黄昏中踽踽独行…… 张知府感到很伤感,仕途上的失意从来不曾给过他多大的打击,可他受不了这种记忆的感伤。 出了院子往外走去,张知府再一次回过头朝院子里面打量了一眼。然后转身回去。 走出没几步,前面的屋子里面跑出来两个十几岁小孩,正一起打闹着,看到眼前多出一个陌生人,都安静了下来,对着他看。 张知府对着两人笑了笑,准备离开,里面又走出来一个妇人,手里拉着两个小女孩的手,叫刚才出来的两个小孩进去。看见他们盯着张真甫看,便也将眼睛看了过来。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似乎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 张知府看着她,那张圆圆的苹果脸蛋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红润,变成了没有营养的黄色。头发很简单地绑在头上,多年的妇人生活让她脱去之前羞涩活泼,俨然成了一个家庭主妇。 张知府觉得很难过,还是很努力对她笑了笑。那妇人看到他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是你?张公子?” 张知府点点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那妇人正是小萍,小萍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忙要他往屋里坐。张知府拒绝了,又问她那几个小孩可都是她的,小萍点头道:“还有一个,她外婆抱着吃饭呢!” 张知府笑道:“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小萍笑道:“是啊,有时候想到当初张公子住在这里的时候,好像还过去不久,可都已经二十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有时候想着都觉得不敢相信!” 她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脸上似乎也有光彩了很多,张知府依稀看到了一点当年她的影子,果然再美好的少女,也抵不住时间的摧残,谁能永远保住青春呢? |
新年快乐 |
回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张知府从南门外的小桥上经过,路过南市的时候看见曾经的酸枣树下有一群江湖卖艺的。 张知府心头强烈的一震,那段让他现在回忆起来还隐隐作痛的美好记忆再次涌出,曾经的少女,那个笑时眼睛会有水波流动的少女……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走去,穿过稀疏的人群,在最前面停住。场中一个年级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在舞剑,女孩长得很漂亮,身后一条长长的辫子,越发衬得她的脸小巧动人。手上的剑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剑穗随着她的动作不停翻飞,有时候分不清楚剑穗抑或是剑影,惹得围观的人不住地在那里拍手叫好。 张知府看着她舞剑,依稀之中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少女踩纤绳在空中翻飞的身影。脸上时时挂着青春的笑容,一双眼睛水灵的像是要滴出水来,干净得仿佛六月的天空。 不止一次幻想过,某一天,自己会从某条街道经过,会看见一个踩着纤绳的女子。她有着很漂亮的眼睛,很清纯的脸蛋,踩纤绳的样子轻盈又好看。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或许已经老了,可她永远还是最初见到的模样,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多么美好的年纪,多么美好的人,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女子表演完,拿起铜钵一一像底下的看众要钱。张知府感到眼睛一阵朦胧,女子走到他面前,似乎不明白看别人表演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看着他一时忘记走动。 张知府反应过来,赶紧将眼泪收住,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上面。女孩的手没有防备地往下一沉,看了看铜钵,又无比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张真甫,张真甫对她微微一笑,转身往后走开了。 女孩愣在原地。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唤起了眼前之人多么沉痛而又美好的回忆。 低着头默默地往回走。这时身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张知府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年级大约二十几岁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后,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听那少年道:“怎么?张公子,不记得我了?” |
张知府听到他声音,突然记起,但一时又想不起名字,努力想了半天,突然道:“龚鸣?” 眼前少年笑道:“张公子好记性!我刚才在那里看了半天,还不敢认。张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张知府道:“哎,都是些不顺遂的事,不说也罢!”再次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道:“都长这么大了,可长变样了,差点认不出来!这些年都在干嘛呢?” 龚鸣叹了口气笑道:“哎,之前参加过考试,倒是一次就考中了,当了一个小官,只是后来得罪了人,丢了官帽,如今还在家里待职呢!” 张知府见他说话大方自然,已然脱去幼时的低缓沉闷。虽生活不顺,脸上却没有丝毫怨天尤人之色,这份磊落坦然倒很和自己的脾性。 张知府道:“实不相瞒,此次来这里正是因为被贬高州,途径此处,遂留下来多住了几天。想来我们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龚鸣道:“官场纷扰太多,离了正好清净,不过受不了家里老人的啰嗦。打算过几天和朋友出去闯闯,顺道各处收集一些异事。” 张知府道:“异事?什么异事?” 龚鸣道:“哦,如今我正打算潜心写一本书,里面就选录一些各处奇闻异事。如今也小有所成,现在我朋友处传看,张公子若有兴趣,等明天送来请张公子指导一番。” 张知府道:“难为你还有这个心,可比我强多了。指导不敢,正想拜读一番。” 龚鸣道:“我和朋友约好了晚上去翼云楼上赏月,张公子可要一同前往?” |
张知府道:“如此,正合我意!” 这时天也慢慢黑了下来,两人往翼云楼走去。张知府如今虽已年过四十,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和龚鸣走在一起并不比他大多少。那些人看见,俱以为是他新交的朋友。龚鸣向众人介绍了一番,听说他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级,俱是不敢相信。 众人一起在翼云楼上吟诗作对,喝酒畅饮,好不快乐。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了一个他在那里听来的灵异之事,这一开口便说不停了,一个抢一个地往下说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奇闻怪谈。众人全都敛声屏气,一个个听得万分入迷,周围夜色昏暗,众人俱是害怕却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听下去,提着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把这一番美好月色给耽误了! 夜色已深,众人意尽酒足,各自回去。张知府喝了些酒,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看路也看不真切,索性抬着头大步向前。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唯天上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光,衬着远山,诗画般如梦如幻。 月色朦胧清凉,张知府心头的感伤被月色再次牵起,四周的安静让他感到一丝压抑,他想到白天街头卖艺的那名女子,脑海中再次涌现出曾经那个美好少女的模样,她的眼,她的笑,眼睛再次朦胧…… 踏着月色而归,月亮还是曾经的月亮,人已不是曾经的人。借着酒兴,张知府不觉吟起宋人刘过一首《唐多令》来: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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